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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六章 怒

    厅内的谈话很简单,只不过是杨氏兄弟几人在饮茶闲聊。

    率先入耳的是杨师道的声音。他喝了两口茶,啧啧地赞叹六房这绿茶色泽碧黄,汤色清澈,气味清芬诱人,实乃佳品。

    “此乃灌木茶茶尖所制,长于晋原县大山里的高山之巅。阿芝与当地茶者寻觅日久所得。”杨舒越颇为得意。

    “呀?高山之巅?那得是极其珍贵。”杨师道讶异。

    杨舒越一本正经地说:“可不是呀。据闻那地段,就是边防驻军也不去,高山入云,豺狼虎豹,路难行。也难为阿芝这孩子了。”

    “这孩子竟有这样的毅力、魄力与智谋,真厉害。”大长老亦缓缓开口。

    “是啊。这孩子是我杨氏之福。”杨师道笑着,又是喝了两口,啧啧赞叹。

    “不过,恕我孤陋寡闻。她送入长安与杨氏的茶,以及世面上售卖之茶,也是这高山灌木之茶?”大长老很认真地请教。

    “回禀大长老,只有赠送和进贡的才是高山之巅的灌木茶茶尖。其余的则是阔叶,以及乔木之茶制作而成。并不如今日所饮之珍贵。”杨舒越很认真地回答,随后又说,“这茶一事,我确实不懂。询问阿芝,也只知晓是她随师父在永不岛修炼时,仙者们每日里所饮之品。其制作极其繁复,就我们杯中这一小撮,也可得好些时日才成。”

    “那今日,我们在此,却是喝的神仙饮品。”杨师道哈哈笑。

    杨恭仁也是喝了一口,笑道:“六弟好口福。”

    “九丫头确实有才。”杨师道啧啧地说,“这茶之制作已是绝妙。我却以为这饮茶之法才是玄妙之极。从前吃茶,油盐酱醋一锅,加上饼饵,早不识其中滋味。如今,阿芝这制茶之法将茶之芬芳储存,又用这极其简单清雅之法将茶在自然万物中的气息展现给我们,留在唇齿间的仿若是整个自然,是春日雨露日光。真是一叶知玄妙,一水藏乾坤。”

    “十二弟过誉了。阿芝就是个小女孩心性。因她师从仙者,总想着能凭自己所学,能让百姓少受点苦,让她在意的人过得好点。这孩子就是这样心思单纯,不懂人心险恶。”杨舒越缓缓地说。

    心思单纯,不懂人心险恶!

    江承紫听到这话,掩面“噗嗤”一笑。看来,自家老爹也是知晓这几人来这里绝不仅仅是闲聊,而是想要探听江承紫在蜀中的一些事。

    在场的几人也在内心狂吐槽:她心思单纯,不懂人心险恶?那我们是不是都可以羽化成仙了?

    “哦,阿芝确实聪颖,心思赤诚,难得,难得。”杨师道内心吐槽,面上还是笑着附和。

    “是啊,确实是难得的赤子之心的孩子。”杨师道也开口夸赞。

    “是啊,我这小女儿赤诚之心,家国天下。要不然,怎能收伏山匪,安置羌人,还能不畏艰险,深入深山寻找盐矿、马铃薯、红薯以及茶树呢。”杨舒越颇为得意。

    江承紫掩面笑得拍暖阁里的地板。杨恭仁几人都快坐不住了,内心再度吐槽:老六,你说的是对的。可是,这能证明你女儿什么赤诚之心吗?皇上明里暗里派了多少人去晋原县啊。你们怎么对待的?韦氏一族那个傻货已在长安各种场合说她好话,说蕙质兰心的名门女,又有担当。而柴绍直接行动表示,收她为干女儿,还入柴氏族谱。呸啊,这叫小女孩心性?

    但是,这几人也只是在心中吐槽唾弃一下,表面上还是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各自端杯喝了几口茶。他们可没忘记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阿芝,确实是我杨氏之福。”大长老也开口。

    “是呢。”杨舒越毫不谦虚。江承紫一直不知自己谦逊的爹也会这样啊。

    “那阿芝这制茶可有什么讲究?我却是极其喜欢这茶叶,如今卸任,空闲颇多,也想试着制茶。”大长老又开了个话题。

    杨舒越很为难地回答:“这是阿芝在鼓捣,我平素忙于朝廷之事,并不很清楚。若是大长老想知晓,问阿芝即可。”

    “好。”大长老回答。心里却是嘀咕:你那女儿,我还真不想与之打交道,看起来纯良无害,说的话真诚得很,结果处处都是陷阱。

    “其实,真高兴啊。”杨舒越感叹一句,“从前,弘农杨氏前途迷茫,走的又是极危险的路。如今,经过大长老的细心谋划,全家人的齐心协力。我们杨氏真是前途一片光明啊。”

    “谁说不是呢。全家齐心,弘农杨氏定然会更辉煌。”杨师道也是颇有感慨,说,“这些年,杨氏衰败,我为驸马,在朝中也日子艰难。好在如今大兄与六弟都被委以重任。而后辈里,阿玉、阿芝嫁入皇家,清让也要入主格物院。杨氏的路会越走越宽。”

    “是的。”杨舒越很感慨地说。

    “十二,切勿像小儿女般伤感。杨氏子弟会同气连枝,意气风发,杨氏荣光将以另一种方式绽放。杨氏子弟的光芒是谁也遮不住的。”杨恭仁安慰。

    “是,谨听大兄教诲。”杨师道说。

    “杨氏子弟同气连枝吗?几位真这样想的?”忽然,响起清澈的少年人声音,江承紫听得出这是李恪的声音。

    “呀,原是蜀王,快请上座。”杨舒越起身,便又说,“这屋外的小厮也不通传,实在没礼数。”

    “屋外小厮被调去准备明日上长安之事宜,屋外都是我蜀王府的护卫。”李恪毫不客气地解释。

    杨舒越没再接话,只命屋外的丫鬟去打些水来,重起一壶茶。

    “不知蜀王要喝红茶还是绿茶?”杨舒越询问。

    “绿茶。”李恪坐下,便径直说,“方才在屋外,听闻你们感慨弘农杨氏终于同气连枝,展望辉煌。我听得也是热血,毕竟我与杨氏渊源颇深。然,各位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杨师道率先回答。

    “姑父常年不在家,这问题,你回答还真不作数。”李恪径直指出。

    杨师道颇为尴尬,李恪却已径直点名:“杨刺史乃杨氏家主,大长老乃杨氏掌舵人,不知可能回答我?”

    “不知蜀王此言何意?我以为这几日,我所作所为已是明确回答。”杨恭仁朗声说。

    大长老也不明所以地问:“看蜀王所言,似有所指,却不知何事引了蜀王误会?”

    “误会?”李恪冷笑。

    “是,我想是误会。”大长老平静地说。

    “昨日宴席,老夫人各种方法阻止阿芝入长安,要将她留在祖宅。两位可给我个解释?”李恪径直将昨日之事指出来。

    杨舒越大惊,问:“竟有此事?”

    杨恭仁、大长老皆没有惊讶之色,只神情平静地看着李恪。

    “老夫人秘密请了各地有名的高僧、道者齐聚弘农杨氏,又所为何事?”李恪咄咄逼人。

    “请高僧、道者,留下阿芝。不知老夫人打的什么算盘,两位可有参与,抑或有什么打算?”李恪见两人不说话,语气越发狠戾。

    “大兄,你,你们怎么回事?”杨师道也是非常惊讶。

    “是呀,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们是为了给观王做法事啊。就是做法事,让阿芝留下也不恰当吧?”李恪讽刺,眸光如刀,扫过杨恭仁和大长老。

    “大兄,大长老——”杨师道焦急起来。

    “我想,蜀王有所误会。”杨恭仁语气平静。

    “是的,蜀王有所误会。我们并不是要给观王做法事,而是给杨氏先祖做一场水陆法会。”大长老说。

    “好端端的做水陆法会,你们也不怕晦气?”李恪很是不相信。

    “是呢。好端端的,做什么水陆法会,还请这么多僧众道者。”杨师道也不相信这说辞。

    “这确实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杨恭仁又说。

    “那,就请杨氏家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李恪缓缓地说。

    “我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阿芝,为了六房安平,为了杨氏前途。”大长老非常威严地说。

    “笑话。”李恪讽刺道。

    杨恭仁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蜀王,我们请这些僧道来做法事,确实是为了阿芝与杨氏。现天下皆知,杨氏阿芝携五彩石降生,天赋异禀。然九年痴傻,皆因杨氏阿芝魂魄跟随仙者修炼,如今修炼归来,聪颖仁心。”

    “确实如此,作为大伯父,难道你怀疑阿芝?”杨舒越不悦地反问。

    “六弟,我们亲人尚且会生出是否妖魔附身的心思,何况是旁人,别有用心之人?”杨恭仁反问。

    “你们怀疑阿芝是妖魔附身?有那么良善的妖魔吗?”杨舒越愤怒无比。

    “六弟,稍安勿躁。如今,六房要入长安,会面对居心叵测的敌人无数。这些敌人不光是杨氏的敌人,还有蜀王的、太子的,更甚有蛮夷的细作分子。每个敌人都会包藏祸心。而阿芝的身世奇特,怕有心人会做文章。我们的想法是与其让别人做文章,还不如我们自己先堵住悠悠众口。日后,就算在长安再发生指责阿芝为鬼魅妖魔的言论,我们可有力反击。”杨恭仁解释一番。

    “真的?”杨舒越不悦。

    “确是千真万确。”大长老回答。

    杨舒越冷笑,道:“你们真当我什么都不懂?若真如你们所言,那请这些僧道就该让天下皆知。可如今,却连我六房都不知。若非蜀王的手下送来消息,怕蜀王也蒙在鼓里吧?”

    “这——,我们还没发帖子。”杨恭仁语气有点不自在。

    江承紫听着,觉得自家老爹真是太帅了,这智商明显是一直在线的。

    杨舒越将杨恭仁与大长老问得无言,杨师道就着急起来,问:“大兄,大长老,阿芝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们没看到吗?你们真如你们说的那样吗?”

    “景猷,休得添乱。”杨恭仁喝道。

    “你们最好给六房一个合理的解释。”杨舒越冷冷地说,对刚上来要重新泡茶的丫鬟说,“泡什么泡。六房的茶不招待包藏祸心的人,你且下去。”

    “六弟,这事,你,你莫要激动。”杨恭仁安慰。

    他今日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昨晚女眷宴席上发生的事,他散了宴席就听大夫人说了,顿时就让杨云来查,竟然查到老夫人秘密请了一帮僧道的事,顿觉不妙。却不料,今日一大早,六房就改了口,说九丫头要在杨氏族学学习一阵子,先不与六房众人一并上长安。而陪同九丫头学习的人就是蜀王。

    杨恭仁顿觉不妙,连忙去找老夫人。老夫人直言就是要让这些僧道来瞧瞧这杨敏芝是不是妖孽,免得日后给杨氏带来祸端。

    “你让僧道来捉妖?”杨恭仁大怒。

    这么多年,他对母亲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他真是怒了。

    “胡闹。如今,杨氏刚拨乱反正,你却又来添乱。”杨恭仁径直说。

    老夫人眸光一凝,喝道:“我这也是为了杨氏,你来跟你母亲吼?”

    “母亲,你知道杨氏一族这几年在朝廷里过得多辛苦吗?你知道景猷在朝堂之上多势单力薄么?你什么都不知,你只在这一方天地里称王称霸。”杨恭仁毫不客气地说。

    老夫人气得直发抖,手中拐杖狠狠地叩着地板,咬牙切齿地说:“好啊,好啊。你敢向你母亲吼了。”

    “你对六房有成见,我知晓。如今,还是请大局为重。”杨恭仁不理会她。

    老夫人哭闹起来:“我造的什么孽呀,自己的儿子都这样说我。没我苦心经营,今日你顶多是个杨氏护卫。如今我为杨氏好,你却来指责我。”

    杨恭仁听得心烦,只丢下一句:“杨云吩咐人好好伺候老夫人,老夫人身体不适,最近就不要出这院落了,也不许别人来打扰。让人好好伺候,周大夫来这院里守着。若有敢违令者,家法处置。”

    “你,你这是软禁你母亲!你这个忤逆子。”老夫人哭闹起来。

    杨恭仁不理会,径直就让人将那些替老夫人去请僧道的家中护卫统统抓起来,每个人打五十大板。另外,让大夫人通知各房,杨氏要为祖先做水陆法事,让各房拟好帖子请关系较好的名门前来。

    做好这一切,杨恭仁亲自去见了大长老,说了这一切。

    大长老也是重重拍了桌子,将棋盘都打翻了。两人一并来六房,想要说这法事一事,不想在门口就见到杨师道,这才三人一起来六房喝茶。

    这边厢还没说到正事,蜀王就咄咄逼人地来质问。这会儿解释一番,人家还是不接受。

第四百五十七章 贵气

    “不激动?你们要让僧道对付我女儿,你让我不激动?”杨舒越激动地喊。

    “六爷。此事你莫担心,如今,朝廷命人火速入长安,你得按时启程。”李恪说。

    “让阿芝与我一并上长安。”杨舒越态度很是强硬。

    “阿芝乃我蜀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我定会护得周全。”李恪回答。

    “护得周全?你可知你都是些什么人?”杨舒越站起来指了指杨恭仁和大长老,呵呵一笑,讽刺着说,“能为了阴谋将自己心爱之人逼上绝路之人,他们什么做不出来?”

    “老六,你够了。”杨恭仁被戳中痛处,咆哮起来。

    杨舒越不理会,径直说:“蜀王,莫要再试。回长安去吧,我六房再不想与这些人有什么瓜葛。”

    “六兄!”杨师道忧心忡忡地喊了一声。

    “从前,你们对我六房所做之事,我便揭过不提。你们追杀我六房,我亦不再追究,只因想起父亲与我说起,杨氏的荣光与辉煌。只因父亲自言自语地说过想他的心愿是让杨氏再度辉煌。我放下仇怨,昨晚饮宴,我以为你们乃真正杨氏子弟,以为我们杨氏终于同气连枝。却不计你们,你们——”

    杨舒越说得恨恨的,说到此处,顺手砸了一只青瓷的茶杯。瓷器碎裂,四溅开来,屋内死一般寂静。

    “你们,滚。”一向谦谦君子的杨舒越此时异常暴怒。

    “六弟,实不相瞒,今日我来此,就是与你商议应对之法。而且,我认为这是个契机。天下有名的僧道都来了杨氏做法事,阿芝作为杨氏嫡女,又有大才,且是第一次正式入宗祠拜会先祖,出席法事正恰当。此举利大于弊啊。”杨恭仁语重心长地劝阻。

    “哼,谁知你们有什么阴谋?”杨舒越拂袖,朗声让人送客。

    江承紫听到此处,觉得若自己再不出面,父亲定然不会同意自己留在此处。这件事弄僵了也不好。因此,江承紫施施然站起身,提着裙子以极快的速度到了正厅门口。

    门口的丫鬟只是一眨眼间,就瞧见九姑娘站在面前,顿时吓了一跳,心里暗想:刚才打了个盹,不知有没有被瞧见。

    “九姑娘。”丫鬟忙问好。

    “你且退下。”江承紫挥手,不让她通传。

    丫鬟退下,江承紫整了一下衣衫,施施然步入了正厅,很是欢喜地喊了一声:“阿爷,可找着你了。”

    杨舒越见是小女儿,想到这一帮子人想要害这孩子,顿时红了眼,声音也柔和了不少,问:“阿芝,你找我有何事?”

    “阿芝想着要与阿爷分别几日,便来与阿爷说说话呢。”江承紫笑着说。

    “你乖,先回去,阿爷这里有些事,忙完了就来找你。”杨舒越很宠溺地说。他是真心喜欢这失而复得的小女儿,不仅聪颖,而且良善、大气。因小女儿的到来,六房一家才得以团聚云开月明。

    “好。”江承紫甜甜一笑,随后才依礼数拜见了蜀王、大长老、杨恭仁与杨师道。

    蜀王李恪只是瞧着她,神情里带着几丝玩味的笑。而其余三人就略略尴尬地回应。

    “不知阿芝亲手做的茶,各位还喝得惯么?”她朗声问。

    “喝得惯。”杨恭仁回答。

    江承紫却已不理会,兀自惊讶地“啊”一声,问:“是谁不小心呀,这茶杯都摔了。”

    “阿芝,乖,这是为父摔坏的。茶水烫,一时撒了手。”杨舒越解释。

    江承紫嘟了嘴,哼哼地说:“阿爷,你是最最稳重之人,这种事断不会是你做的。”

    “确实是阿爷摔的。”杨舒越有些无奈。他真不愿小女儿知晓今日之事,有所负担。说实话,就算这小女儿真不是他的女儿,他也只认她是自己的女儿。

    “那就是有人惹了阿爷不高兴。”江承紫笃定地说,然后看了看李恪,问,“蜀王,不是你吧?”

    “怎么可能是我?我一向最敬重我的丈人呢。”李恪这马匹拍得浑然天成,说得一本正经。

    江承紫都快吐了,却又无端脸红,娇嗔一句:“呸,还没嫁给你,乱喊什么。”

    “迟早的事,天下皆知你是我蜀王府准女主人。你还想跑不成?”李恪公然**。

    江承紫脸红,却也不甘示弱接了一句:“那得看你表现。若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我才不要你呢。”

    “我不纳侧妃,不配通房,不养歌舞伎与各种姬妾。夫人说什么就什么,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由不得你不要我。”李恪很是得意地说。

    “你这是让我背上恶名,其心可诛。”江承紫朗声说。

    “那你愿意背这恶名吗?”李恪瞧着她问,完全视旁人如无物。

    “愿意。”江承紫也完全不理会旁人,回答得理所当然。

    几位老家伙挂不住了,心里腹诽:这两人太大胆了,这,这简直是当我们不存在啊。我们貌似是在谈正事啊。

    于是,大长老先咳嗽起来。杨恭仁赶快关心一下大长老身体状况,江承紫也顺便问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大长老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哦,这样啊。”江承紫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问,“大伯父,是你跟我阿爷说了什么吗?”

    “什么?”杨恭仁问。

    “我阿爷生气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江承紫语气平静地说。

    杨恭仁看这女娃的眸光也很平静,就那么直直地看过来。虽然很平静的眼神,杨恭仁却不自觉地觉得那眼眸如刀。

    “我没有。”杨恭仁否认,心却有点虚。

    “那就是十二叔。”江承紫又转向杨师道。

    “不是我。”杨师道连连摆手。

    “不是十二叔啊。”江承紫自言自语,眸光却已转向大长老。

    大长老心中暗骂杨恭仁与杨师道两个家伙,竟然这么圆滑,三言两语摒弃开来,让自己来跟这女娃说话。这女娃这眼神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啊。

    “我们只是与你阿爷商议事情。”大长老耐心地说。

    “我阿爷明日入长安,去工部上任,如今工部忙得人仰马翻。我阿爷还要着手格物院的建立。这格物院是个新机构,要建立起来,事务必定繁忙。你们说的事,可与这格物院有关?”江承紫朗声问。

    “这,这倒是无关。”大长老讪讪地回答。

    “既是无关,就不该来打扰我阿爷。别的事,若是事关内宅之事,可交给我阿娘,抑或秀姨娘。”江承紫径直说。

    “阿芝。”杨恭仁忍不住出口提醒。这女娃话语太过了,把他们比作内宅妇人么?

    “大老爷别不高兴。我就事论事。若是别的事,事关我,与我商议便可。”江承紫直接接过来。

    “阿芝,你莫要掺和,快回去收拾包袱,明日虽阿爷一同去长安。”杨舒越打断她的话。

    “阿爷,这别的事,你莫操心。如今,你要操心的是格物院的建立,虽然大兄与子秋与你同去,但主要还是看你。至于长安置业之事,阿娘会打点妥帖。而这祖宅的妖蛾子,便由我来收拾即可。”她说到后来,语气越发冷了。

    杨舒越猛然一怔,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女儿恐怕是什么都知晓了。

    “阿芝,你——”他喊了一句。

    江承紫点点头,说:“阿爷,阿芝什么都知道。”

    “那你还执意留下来?”杨舒越蹙了眉。他也知这小女儿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打算与主见,且很难被说服。如今,她既然知晓一切的事情,又不愿意走,想必是有其打算了。

    “我留下来看看祖宅众人的诚意。”江承紫说这话时,非常傲慢地看着杨恭仁与大长老。

    杨恭仁眯起眼睛,问:“阿芝,你这话什么意思?”

    “族学院,你们欠我一个真相;昨日夜宴,你们欠我一个礼数;而请了一帮的僧道来家里闹,我若不在,且不落了你门口实?”江承紫笑意明媚,一字一句说得轻飘飘的。

    杨恭仁与大长老却只觉得这脆生生的女童声音有着森森的寒意。杨师道也是暗暗惊讶,原以为只是传说,却不料这女娃真心厉害得不得了。

    “阿芝,此话欠妥。我们杨氏同气连枝......”杨恭仁说。

    江承紫冷笑起来,说:“如果真是同气连枝,昨晚会有那闹剧?如果真是同气连枝,请僧道一事,不事先与六房商议?”

    杨恭仁没说话,大长老只是叹息一声。杨舒越也不好开口,先前以为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看来女儿有自己的主见。

    “好了,我就在这祖宅,等着你们的诚意。说实话,六房没有你们,一样可以平步青云。”江承紫语气一转,已将这件事盖上定论,。

    她毫不客气,那说话的气势有一种天生的贵气。

    杨恭仁没说话,蜀王却是柔声安慰:“好了,莫生气,今日天色正好。我们找个临水榭去喝茶下棋去。”

    “好。”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也不管在场众人,只是对杨舒越说,“阿爷,等你空了,差人来告诉我一声,我来与你说说话。”

    “好。”杨舒越点点头。

    江承紫就跟李恪有说有笑地走了。留下几个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一方面是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少,一方面是觉得特别无语,特别憋屈。

    你要说人家不懂礼数吧,似乎不是人家的错啊。你要说她懂礼数吧,又没发现哪一句话,哪一个动过是懂礼数的。

    “既然阿芝有所安排,我便不多说。你们——,请回吧。”杨舒越原本想放点狠话,但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如果他们真敢对付阿芝,莫说是六房,就是蜀王都不会放过他们。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临水榭

    江承紫与李恪在临水榭下棋,随意闲聊。大约是昨日已习惯他的暧昧打趣,江承紫并没有昨日那般失态,而是不动声色地反击回去。

    这一来一去,两人都极其喜欢这般相处,只觉得窗影移,鸟鸣涧,一寸一寸都是曼妙时光。

    就这般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两人也在这临水榭用饭,喝茶。

    喝完茶,李恪跟在自己家似的,四仰八叉就在临水榭的软榻上睡着了。江承紫坐在一旁发呆,不一会儿,有丫鬟寻来,说老爷有情。

    江承紫这才为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去见杨舒越。

    父女俩单独见面。杨舒越开门见山,问:“阿芝,你真不与我一并上长安么?”

    “阿爷,我想好了。得再探一探他们的态度。”她说。

    “我知晓你是为我好。其实,没必要。他们不愿意,就不愿意。咱们六房也可以自己走自己的路。强扭的瓜不甜。”杨舒越语重心长地说。

    “阿爷,我不光是为你。”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杨舒越神情疑惑,问:“还因为什么?”

    “因为世家。”江承紫轻轻地说。

    杨舒越还是神情迷茫,江承紫便继续说:“世家一直是悬在帝王头顶的剑。蜀王的外祖父就是想要拔掉世家毒牙,才导致天下大乱。而今,这位帝王也有同样的心事。只是他的心事隐藏得比炀帝更深,也比炀帝更耐得住寂寞。”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这,这是在瓦解世家?”杨舒越蹙眉。

    江承紫点点头,说:“阿爷,杨氏是名门之首。如今,各家名门大不如从前,且名门联盟刚刚输了一场。而杨氏一族有意改革。若是杨氏改革成功,这一方面是杨氏的活路,另一方面也是帝王所喜欢见到的。因此,我留在这里,想将杨氏理一理,若是成功。这得是我六房的又一功绩。”

    “阿芝,你,你想得太远了。”杨舒越蹙了眉,他之前想过名门联盟的崩坏,是皇上所愿意见到的。他也知晓这次名门联盟的崩坏,杨氏功不可没,六房也功不可没。可是,他还没有想到如何改革才是彻底解决世家问题。

    “不远。只要杨氏齐心合力,开放族学,作出姿态,定然会在将来的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江承紫缓缓地说。

    “科举考试?”杨舒越略一怔。

    “是,天下再无名门与寒门之分。只以能者与贤者居之,朝廷大规模选拔人才。”江承紫很是严肃。

    “这,这——”杨舒越有些激动。

    “阿爷,此事,就你我知晓便可。等我们入了长安,看形势再进言。想必陛下会非常乐意的。”江承紫笑了笑。

    杨舒越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不住地点头。跟这女儿说话,从来都不费事。

    “阿爷。你莫担心,蜀王最精密的暗卫都在这里。”江承紫又说。

    “好。”杨舒越还是点头,却又说,“可是,阿芝,我知晓你与蜀王彼此倾慕,可是,这男女,男女大防——”

    杨舒越也说不下去了,这种事原本该是阿宁来说,可是他也想着叮嘱一番。

    “阿爷放心。我会发乎情止乎礼。”江承紫径直说。

    杨舒越都快哭了,这是十一岁的女儿啊。只一两句,就什么都懂了。

    “好,这就好。”杨舒越真不知该说什么了,便只是点着头。

    “阿爷,我整理了格物院的各种资料,已誊抄了三份。子秋一份儿,你与大兄一份儿,另一份儿在我这里。上了长安,你且好好瞧瞧。”江承紫又叮嘱。

    “好。”杨舒越又点头。

    这会儿,父女俩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彼此看了看,杨舒越说要去看看书房里的书,要将一批搬走,借口离开了。

    江承紫在厅里站了一会儿,再度返回临水榭,李恪还在睡着,只是翻了身,被子踢在了一旁。江承紫弯腰轻轻捡起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神情放松,呼吸均匀,长睫毛覆盖下来,肤质如玉,映了窗外明媚的日光,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男人可真好看啊!

    江承紫仔仔细细地桥了许久,胳膊都有点麻了,才起身坐在一旁的案几前,拿了笔墨纸专心地编写了个话本子草稿,一直写到日头西斜。

    其时,红霞满天,映了窗外一池的荷钱,雾气缭绕。

    江承紫写得有些累了,想着也快到晚饭时间,便盘算着将李恪叫醒。她搁下笔,一转头就看见李恪坐在一旁,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呀,吓死我了。”江承紫抚着胸口。

    李恪微微笑,低声说:“是不是觉得你的男人很好看?”

    “有点节操行不?”江承紫撇嘴。

    “节操是什么呢?”李恪很认真地询问。

    他知道是她那个时空的词语,每次见到这些陌生新奇的词语,他总会很认真地询问,并且努力去理解。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有时候,他甚至想,为何不是自己到她的时代里去?如果是自己去她的时代,或者一切就简单得多。嗯,至少听她说起一千多年以后,没有现在这么复杂。

    “节操啊。气节,操守。”江承紫很认真地解答。

    “哦,就这啊。”他显然没料到是竟只是这样简单的意思,语气里略略失望。

    江承紫则是站起身来,因先前写东西太专注,这会儿腿脚发麻,竟然是一个踉跄,随即在屋里跳脚:“腿麻了,腿麻了。”

    李恪哈哈笑了起来,施施然起身过来扶住她坐下,为她捏了捏腿。

    两人挨得近,呼吸近在尺咫。江承紫心里又没来由地发慌,便不敢看他,只将眸光投向窗外的天光湖影。

    他则是专注而温柔地推拿,柔声责备:“以后,坐久了,得起来活动活动。”

    “好。”她不敢看他。

    “可好些了?”他问。

    “好多了。”她垂了眸,声音温柔得不像她自己发出的。

    “阿芝,你——”李恪忽然停住。

    “怎了?”她隔了许久,不见下文,便抬眸看他。

    他眸光柔和,眼神专注,因睡觉起身,头发略略凌乱,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江承紫吓了一跳,忙低了头,却听见他的声音:“你,你真好看。”

    “哼,我本来就好看。”她以这样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的紧张也因这话释然,哈哈笑了起来。江承紫趁势站起来,说:“以后到了长安,得要找木匠打造桌椅,不然这样坐着伏案实在遭罪。”

    “好,一到长安,我们就着手准备。蜀王府和六房你的院子都用桌椅。我给你找顶级木匠,你设计。”李恪温和地说。

    “好。”她回答。适才那一点的慌乱总算是消失了。

    “不过,床要不要考虑也由你来设计?”李恪又问。

    “这个,到时候再说。”她没来由地慌乱起来,继而提着裙子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晚膳时间要到了,我去让人打水给你梳洗一番。你先帮我看看你这话本子如何?可否歌功颂德了?”

    “好。”李恪说着就坐到案几旁。

    江承紫却是走到廊上,对值守在一旁的碧桃,喊:“打水来为蜀王梳洗。”

    “是。”碧桃忙不迭地跑过去。因杨初不在一旁伺候,便换了一个叫念素的少年来伺候。念素沉默寡言,等在一旁,听闻蜀王醒了,也便与碧桃一并打水去了。

    江承紫则是倚窗而立,看窗外的湖光山色。李恪看那话本子,不时笑出声来,或者指出几处应该修的地方。

    “我说,日后,得成立大唐新闻署。”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李恪知晓是一千多年后可能有的机构,便笑着说:“都依你。”

    “阿念,你这话可不能说给旁人听了,不然有心人得做文章了。”江承紫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但这里只有我和你啊。”他说得一本正经。

    “你呀,你就那么信任我啊。”她瞧着他,心里柔软地不行。

    “嗯,比信任我自己还信任。”他瞧着她一本正经地说,眸光璀璨如满天星子。

    江承紫一瞬间失去了言语,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咬唇瞧着他。他亦瞧着她,微笑着。

    不知为何,江承紫忽然想哭。那感觉就像是经过千山万水,以为不可遇见,却偏偏遇见了。或者说,像是迷失海上久航的孤舟,忽然看见了寻觅已久的灯塔,看到青山隐隐碧水轻拍的海岸。

    她咬着唇,泪涌上来,他端坐在案几前,就那样看着她,很平静地说:“不要激动,也不要感动。以后,我要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现在已经是了。”她说。

    他笑起来,有点坏坏的,低声说:“现在还不是哟。”

    她听得出他的逗趣,哼了一句,心却慌得不行,想着是不是夺门而出。恰好念素与碧桃打了水走进来伺候,才算解围。

    “你,你先梳洗,我去瞧瞧晚膳吃什么。”江承紫快步出门。

    “你的话本子。”他朗声喊。

    “你先看完,再让碧桃给我。”江承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临水榭。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可能

    晚膳过后,六房各个院落一直忙碌到深夜。

    江承紫受到感染,也是命碧桃与阿碧将自己屋里一些不用的大件收敛一番。

    她自己则是没什么事,就各个屋里窜一窜。先去找杨如玉说了几局叮嘱的话,让她凡事找阿娘商量,杨如玉一一应下。

    江承紫自己却尴尬了。因为跟杨如玉虽为姐妹,但彼此之间总是放不开,基本每次都是找话题说。所以,她叮嘱完毕后,就没话说了,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她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要去秀姨娘那边叮嘱一下。

    杨如玉也是尴尬,便立马点头应了。她也不是不关心这妹妹,但是这妹妹太强大了,太聪明,她觉得说什么似乎都是没用的话语。所以,能言善道的杨如玉在见到自家妹妹后,反而变得沉默寡言了。

    江承紫从杨如玉这边出来,松了一口气,便去秀红那边坐坐。秀红刚将安哥儿哄睡,正在做最后一次的物品清点。

    见到江承紫进来,秀红也是恭顺地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问:“九姑娘院里的物什都清点好了么?”

    “我这次不与你们同行,得要等一些时日。”江承紫说。

    秀红的神情一僵,抿了唇,有些不自然此说:“是么?不知九姑娘在这边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也没别的事,就是仰慕杨氏族学,想再瞧瞧,毕竟这族学改革也是一件大事。”江承紫说。

    秀红一边让人奉茶,一边吩咐旁人都下去。待茶送来,秀红才说:“九姑娘是个有主见的。我本不该说什么,但我这心总是忐忑。”

    “秀姨娘有话直说无妨,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六房上下须得齐心才行。”江承紫说。

    秀红“嗯”了一声,点头说:“我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丫鬟,从小便知晓老夫人的手段与性子。如今,她折了芳姑姑,又没了权势,心里必然记恨六房,记恨你。怕——”

    秀红说到此处顿了顿,江承紫轻轻一笑,说:“无妨。如今,杨氏六房不比从前。别的房不会任由她胡作非为,会替我们看着,替我们对付她的。”

    “这?”秀红一愣,很是疑惑。随即她就明白这九姑娘所说的情况。是啊,杨氏六房如今就是杨氏各房能平步青云的一把梯子,各房对这把梯子护着都来不及,哪里会眼睁睁看着旁人来砍了这把梯子。因此,老夫人心里不甘也好,记恨也罢,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各房看着,且阻挠着。

    “秀姨娘可明白?”江承紫和颜悦色地问。

    秀红点头,说:“我明白你所言。只是老夫人经营这么多年,手段也是可怕,指不定还有许多我们不知的内里,我总是担心——,九姑娘,你,你与我们一并上长安去吧。毕竟,长安权贵如云,她再有手段,在长安,她也不敢贸然行事。”

    “多谢秀姨娘记挂我的安危。”江承紫起身拱手行礼。

    秀红呆愣了一下,忙抿唇说:“你与你阿娘不怪我这些年嚣张跋扈,还给我与三个孩子最好的生活,你们不计前嫌,我也得投桃报李。”

    “秀姨娘,你太客气了。首先,你的三个孩子也是阿爷的血脉;其次,当年你进六房虽不光彩,但是真心待阿爷。否则,六房早就完了。就老夫人送来的丹药,若秀姨娘真是按照老夫人给予的方法给阿爷服用,阿爷早就不在这世间了。凭王先生如何神通广大,也是救不了我阿爷的。”江承紫缓缓地说。

    秀红一听,眸子水汽氤氲,抿着唇,呜呜哭了。

    “九姑娘,你,你竟知晓。”她低声说。

    江承紫不喜看到她哭,便说:“你别哭了,旁人瞧了还以为我如何欺负你了。”

    “嗯,嗯。”秀红连忙擦干眼泪,说,“多谢九姑娘理解我。”

    “我虽理解你,但你当年想要取代我阿娘,想将我阿娘赶走,后来又对我长姐不好,将六房权势紧紧握在手中,这些可都是真的。就是垂柳客栈与暮云山庄,你想着害我与我阿娘、大兄,却也是真的。”江承紫毫不客气地话锋一转。

    秀红脸色顿时刷白,只哆嗦着嘴,说:“只是,只是.......”

    她想要说什么话来解释,可是没有任何的词语合适。毕竟,这九姑娘洞若观火,所言全是真的。当年,她入六房,一心想着将杨王氏赶走,霸占六房与六老爷。于是用尽浑身解数,将杨王氏排挤,杨王氏终于去了洛水田庄,她掌控了六房,对杨如玉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吃穿用度竭尽克扣。

    “秀姨娘,过去的事,我们都心知肚明。”江承紫又说,“当然,这一年多,你真心待六房,将六房当作自己的家,亦看得清自己的位置。这些,我阿爷与阿娘也是瞧在眼里的。”

    “多谢九姑娘。”秀红惭愧地低下头,心里疾风骤雨,满心都是寒颤。眼前这有着晶亮眸子的女孩,说话向来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好之类的小事。可是,她每一句话都能让人颤抖。这真比当年的老夫人更厉害。

    “秀姨娘不必谢我。人所得到的结果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是秀姨娘造化,不是我给的。”江承紫还是笑眯眯的。

    秀红点头,很谦逊地说:“我受教了。”

    “秀姨娘,今天我来找你,不是什么教训你。只是想说,上了长安,六房要立足,要置业。诸多事宜,你得要帮衬着我阿娘。”江承紫叮嘱。

    “九姑娘放心,这些是我分内之事。”秀红诚恳地回答。

    “另外,长安必定有很多人不满杨氏,便不满我六房。那暗地里的敌人少不了,安哥儿还小,自不必担忧。但顺姐儿与芳姐儿平素却是不太注意场合。”江承紫点到此处,便不说了。

    秀红立马说:“九姑娘放心,我定会好好管教她们两人。”

    “秀姨娘知道就好。不然,若是惹出什么祸端,六房败了,你们也是得不到庇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秀姨娘也是读过书的,想必是懂的吧?”江承紫声音温温柔柔。

    秀红连连点头,说:“九姑娘,这事,你放心。”

    “秀姨娘也是个言必诺的女子,这事,我便信你了。”江承紫笑道。

    “多谢九姑娘。”秀红觉得今晚的自己出了说多谢,竟然说不出别的了。

    江承紫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说:“我得再去我阿娘那里走一遭,今日有些话没想到,方才想到。便要去说道说道。”

    “我让翠云给你掌灯吧,这天色不好。”秀红也站到窗前瞧了瞧天色。

    “不必,给我一盏灯即可。”江承紫说。

    秀红忙让人提过来一盏灯笼,送了江承紫出得院门。江承紫提着灯笼走了两步,忽然转过来问:“秀姨娘,一直在老夫人身边,可曾听说过我祖母娘家遭遇劫匪的事?”

    秀红本已往回走,忽然听到江承紫问这事,顿时背脊发凉。浑身颤抖一下,赶忙摇说:“我,我那时还没出生。并不知,这等事。后来,后来,我,我也没听过。”

    江承紫看她神情、言行,断定秀红也该是知道些什么的。来日方长,她不急。所以,她“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只提着灯笼走了。

    秀红看着江承紫转过抄手游廊看不见后,才摸了摸额头,一额头的冷汗。

    “吓死了。”秀红赶忙关上院门,双腿一软,就跌坐在门后。

    江承紫则是懒得再理秀红,径直往杨王氏的院子里来。杨王氏正在与鱼叔说厨房事宜,准备留下两名厨者在这边伺候蜀王与九姑娘。

    “阿娘。”江承紫将灯笼交给一旁的大丫鬟,又对鱼叔拱手算作行礼。

    鱼叔大惊失色:“九姑娘,小的,担不起。”

    “鱼叔,不必介意。”江承紫笑着说。

    “九姑娘宽厚,小的却不能不知天高地厚。”鱼叔说。

    江承紫也不纠正,只调侃,说:“你说我宽厚,若是外面的人听了,还不得说你这人不实诚。”

    鱼叔一愣,随即争辩:“九姑娘打趣呢。外面的人,哪有说你半点不好的?”

    江承紫哈哈笑,说:“是啊,我是这样好的人呢。”

    “行了,莫要逗鱼叔,你来找我可有旁的事?”杨王氏问。

    鱼叔也是个人精,立刻就说没什么事,他下去着手准备了。杨王氏点点头,同时吩咐丫鬟们一并出去。

    屋内就剩下母女两人,江承紫才正色道:“阿娘,今日我想起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杨王氏看小女儿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内心也是一紧。

    “想起祖母娘家人在阿爷满月后回去,那一路上——”江承紫缓缓地说。

    杨王氏眉头一蹙,说:“被山匪抢劫,全部死了。这事你别让你阿爷听见。这可是他心里的结。”

    “阿娘,这件事本就蹊跷。王氏一族也是大家族,想要抢劫王氏一族,本身就需要胆量。没有哪个山头抢劫了大家族,还将人悉数全部灭掉。这——,若是王氏追究,剿匪什么的,并不是困难的事。”江承紫很严肃地说。这个时代,虽不如从前,每个大家族有私兵,但每个大家族都有护院,而且护院数量不限。说得不好听点,这些护院就是大家族的精锐部队。

    精锐部队,装备精良,灭几个山匪是不成问题的。

    “查不到是哪里的山匪。”杨王氏蹙眉。这件事,她隐约听小姑姑讲过,说查不到,王氏虽然愤怒,却始终找不到仇家。

    “因为对方很可能不是山匪啊。”江承紫回答。

    “这事,王氏也是怀疑过。”杨王氏说,说完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问,“阿芝,你今晚来跟我说话,不会只是说这旧事吧?”

    江承紫点头说:“不错,我不是来说旧事的。我是想到,若是有人想要打击我,如同打击我祖母那般的话。会有什么手段呢?杨氏六房是我的根基呀。入了长安不好动手,可这一路上呀。”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刺杀朝廷命官?”杨王氏说这话也底气不足。

    “我若是被留在杨氏,蜀王的守护重心就在弘农祖宅。保护你们的人就少了,而且我不在身边。是动手的好机会呢。”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杨王氏脸色骤变,也是紧张得不得了,在屋内踱步来来回回地走。

    “若是这般,如何应对?”她终于停下来,求救似的看着小女儿。

    “我想若是有人敢动六房,我们就把这些人连根拔起。”江承紫很自信地说。

    杨王氏苦笑:“哪里那么容易。”

    “可如今,我们已知晓有这个可能。那表明,我们有机会接触到当年的事。”江承紫说。

    “谈何容易。”杨王氏依旧叹息。

    “如何不可能呢?她可是竭心尽力想要让我留在杨氏祖宅呢。谁都知道杨氏六房飞不进去一只蛾子,原因就是蜀王的护卫将六房围成了铁桶阵。但是,你们若是出去了,可就没这么多护卫了。呵呵,她这一手真是一箭双雕呢。”江承紫讽刺道。

    “其实,我宁愿你这次错了。”杨王氏叹息一声。

    “我也宁愿我错了。不,我希望是我错了。”江承紫叹息一声。

    母女俩相互看看,杨王氏才叹息一声,说:“那找你大兄、阿爷以及蜀王一并商量一番吧。”

    “好。”江承紫起身,找了个偏僻的暖阁,命人去请杨清让、杨舒越以及李恪前来。

    不一会儿,几人都已到了。江承紫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了她方才想到的可能。

    “那设个局。”李恪听完后,云淡风轻地说。

    “如何设?”江承紫问。

    “你不必担心啊。我先前已让杨初通知在长安待命的地煞与魑魅前来与他会和,共同护你家人上长安,并且将暗中可能的敌人的根都挖出来。”李恪缓缓地说。

    “你,你早想到了?”江承紫有些激动。

    李恪略略蹙眉,唇边却是带着笑意,说:“我说了要好好守护你,便要好好守护你在乎的人。再者,每一次可能的阴谋诡计,都要预见更远更远的可能。”

    “谢谢你。”江承紫心里暖暖的,觉得幸福无比。

    “不必谢我。我说过,守护你的事我来,你只要负责笑靥如花,负责幸福。”沉默冷漠的李恪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

    “呸,不知谁说你沉默少语,不善言辞的。”江承紫害羞,却还不忘撇嘴打趣。

    “我的确不善言辞,方才这番话是出自肺腑。”李恪一本正经地说。

    杨王氏抿唇笑了,很是羡慕。杨舒越则是咳嗽几声以示提醒二人,这边还有旁人在,还有长辈在。

    江承紫也是不好意思,只低着头,红着脸。

    “既然蜀王有安排,阿芝你也不必担心,夜已深了,大家明日还要赶路。都去歇息吧。”杨舒越说。

    “是。”江承紫回答完毕,赶忙就提着裙子“嗖嗖”窜出去。

    李恪笑意满脸,只觉得自家这准夫人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只不过,唉,就是这时间仿佛太慢,她长得太慢似的。

第四百六十章 可怖的真相

    第二日,碧空万里,天气晴朗。

    杨氏六房用过早饭,便开拔前往长安。杨氏六房从晋原县带来的小厮丫鬟婆子护卫一并都带走,就连门房麻杆也一并走了。

    一大早,张妈就清点了内宅丫鬟婆子女护卫人数,排好队,跟随暮云山庄承运的车队率先开拔。

    接下来,杨恭仁与大夫人携了各房的人家主女主人也前来送别。一时之间,妯娌亲昵,兄友弟恭,让人错觉之前的阴谋击杀都是错觉。

    杨王氏从容应对妯娌,杨如玉则只是对堂姐堂妹们笑笑,抑或点头,沉默少言。至于堂兄弟们则是一直围着杨清让,羡慕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杨清让小小年纪,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江承紫因为暂时留在祖宅,便在一旁作壁上观,瞧着一派和睦的院落,百无聊赖,便在心里编话本子。

    等告别得差不多了,杨初来催促说:“还请六爷启程,不要误了吉时。”

    “好。”杨舒越温和地答应。随后,喊了一声:“阿芝。”

    江承紫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立刻从花木扶疏的廊檐栏杆上跳下来,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笑着回答:“阿芝在。”

    “你——”杨舒越看着这小女儿,想要叮嘱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心里滋味复杂。从前,他做梦就是希望老夫人早点死了,自己还能活着,一家人能团聚。什么入朝为官,实现梦想。他从来都没想过。

    是啊,真想是做梦似的。不仅能一家团聚,还能入朝为官且是他喜欢的官职。而这些昔年势利之人还来巴结。

    而这一切的转变,全因这小女儿。说实话,作为一家之主,作为她的父亲,这些年丝毫没有护住她,反而由她来护着全家。而今,明知她在这里有危险,可他作为父亲却要将她的生死交给另一个男人来看护。他内心很是复杂。

    “我会很乖的。”江承紫带着浅笑,脆生生地说。

    “嗯。”杨舒越点点头。

    “阿爷,你可要照顾好我阿娘呀。”她反倒叮嘱。

    “好。”他言简意赅。内心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对这小女儿说。

    “那我就放心啦。”江承紫眨了眨眼睛,调皮地笑了笑,随后就转过身,瞧着杨师道,脆生生地问,“十二叔,听闻你不久就要回长安了?”

    “后天,我便启程直接上长安。”杨师道回答。

    “呀,先前不是说要去接公主么?”江承紫惊讶地问。

    “昨日收到公主的信,说已携了子女先行入长安。太上皇甚为想念,她先行,让我直接入长安。”杨师道解释。

    “如此,就请十二叔多照拂我父兄了。”江承紫对着杨师道躬身行礼。

    “阿芝,一家人不必客气,你父兄是我兄长与侄子。”杨师道蹙了眉。总觉得因了老夫人那件事,这丫头跟各房都生分了,而且还颇为防备。

    他颇为遗憾,这些年,他与公主在一处,与杨氏也疏远了不少。杨氏一族在朝的人也越来越少,许多时候,他只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踽踽独行。那种孤单,不是祖宅这些人能理解的。

    因此,当这次在祖宅看到齐心协力的场面时,听闻六房要入主格物院与工部时,他特别开心。可是母亲——

    他真的无法理解自己的母亲。昔年,使尽手段,还能说是为了争在观王一房的地位,为孩子们谋个前程。可如今,一切都往良性发展的时候,她母亲偏生要做这种事。

    “像十二叔这样长情的人,越发少了。”江承紫笑了笑。

    杨师道尴尬,杨初又低声提醒:“六爷,吉时到了,该启程了。”

    “好。”杨舒越挥挥手,剩下的贴身丫鬟婆子小厮便护着各自的主子徐徐出发。

    “阿芝,你——”杨舒越看着众人离开,才转过身来喊了一句,随后顿了顿,说,“万事小心,早日归来。”

    江承紫点头,也戴了帷帽,着一袭鹅黄春衫去送行。

    杨氏各房竟将六房一直送到河边的牌坊下。江承紫着实吃惊,一旁的三夫人撇撇嘴,讥诮地说:“听闻上一次这样的阵仗,还是观王杀敌的时候。大房也真会做人。”

    江承紫不语,三夫人只是瞧瞧她,也不多言。

    江承紫站了一会儿,看杨恭仁还在跟杨舒越说话,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这依依不舍之情还不能叙述完毕,她就命碧桃撑伞,悄悄回去了。

    天气晴朗,日光灿烂,落了一院的明媚。

    江承紫并没有睡意,径直回院里,吩咐人去请蜀王来品茶。来人去了片刻,却说蜀王出门办事去了。

    江承紫有些失望,便收了茶具,命人将书房的窗全部打开,置一方案几在窗前,提笔写话本子。刚写了几行字,便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继而是轻柔却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李恪是脚步声。

    江承紫本来平静的心陡然一动,也没心思写下去了。便将毛笔一丢,任凭那墨迹染在清江白上晕染出一大块层层叠叠。

    她站起身来,整了一下衣裙,瞧着旁边铜镜里的自己,将歪了的步摇扶正。

    刚扶正了步摇,就听见院门口的丫鬟在向蜀王行礼。

    “你们这般行礼,我便不能给你家姑娘惊喜了。唉,真没趣。”李恪打趣那几个丫鬟。

    江承紫轻笑,便瞧着李恪从照壁外转进来,一袭月牙白的圆领直裰,紫冠束发,手中托着鸟笼。那鸟笼里发出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李恪施施然走来,如玉的脸上有日光般的和煦,举手投足都自有一种贵气与风流。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而这样的人,是她江承紫的夫君。

    江承紫倚在窗边,想到这个事实,不知不觉抿唇笑了。

    李恪则是一手托着鸟笼,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径,转过常青藤萝缠绕的凉棚,最后,他站在一棵大树下,瞧着芭蕉掩映的书房窗口,笑道:“阿芝,你可是想我了?”

    他声音如玉石轻叩,但开口却是这样的打趣,江承紫忙撇撇嘴,道:“呸,你可别平白污了我的闺誉。谁想你了?”

    “哈哈。”李恪笑起来,惊得笼里的鸟很是不安地扑腾。

    “不理你了。”江承紫不是忸怩的女子,但面对李恪不由自主地忸怩起来。

    她伸手关了窗,转身就出了书房。而李恪则是已穿过花房,过了水门汀,正往正厅里来。

    “你却还是舍不得我。”他站在正厅门口打趣。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佯装生气地说:“净胡说,以后便不见你了。”

    他笑意满脸,踏入正厅,将鸟笼放在桌上,低声一句:“你舍得?”

    江承紫脸一沉,他连忙放低声音说:“逗你呢,最近这么爱生气。”

    江承紫也不好意思说是在他面前便是想这般肆无忌惮,想他放低姿态,轻言细语地来哄骗。所以,她只嘟着嘴,说:“谁让你胡言乱语的,惹人生气呢。”

    “你可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人,如何还计较这迂腐的闺誉呢。”他轻笑。

    “我乐意。”江承紫瞟他一眼。

    “好啦,看我给你带的鸟。这鸟儿声音动听,毛色鲜艳。”李恪依旧柔声细语,将蒙住鸟笼的布掀开。

    江承紫瞧见里面是一对五彩羽毛的鸟,红红的嘴,颇为漂亮,正是红嘴相思鸟。这鸟在这弘农之地可是不好养的。

    “是挺好看。只是这南边的鸟不好养。”江承紫看了看。

    “嗯,是挺不好养的。”李恪也点点头。

    “所以,我不要。”江承紫很认真地说。

    “你还生气?”李恪很是讶异。那么多不好养的植物,她都费尽心思养活了,这普通的鸟儿,就是这府邸里平常一点的丫鬟也能养好的呀。

    江承紫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没生气。我不喜浪费精神在不必要的事上。”

    李恪顿时像是挨了一闷棍,想起前世里,她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为他筹谋,哪怕就是平素里闲来无事写字,都是在写有用的笔记给他。这一世,她回来开始,养的每样植物都是有用处的。

    她从头至尾做的事,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是消遣。他这会儿倒是尴尬起来,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只是瞧着好看,声音也清脆,想着,想着你或者会喜欢。”

    “我不懂训练鸟,也听不懂鸟语。你给我,也没用。”江承紫很严肃地说。

    不知为什么,她从来不懂得消遣这种东西。她做任何事都是在学习,在为将来做打算。曾经,江承佑的好友顾汐风说她这是缺乏安全感,叶家老七叶云嘉也曾讽刺地说:“阿紫啊,你跟我是一类人。我们这种人,天生的,什么都要自己去挣。不然总觉得不安啊。”

    她思绪有些飘飞,李恪的眉头却是蹙了起来,低声说:“我只是想你开心些,只是把玩一番,若是你不喜欢,放了便是。”

    “这种鸟,天生的笼养鸟。放了,便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物尽其用。”江承紫建议。

    李恪的心又黯淡了些许,甚至有隐隐的疼。他从前一直很心疼她,却从没发现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哪怕是一件小事,都是在计算,在谋划。她从来学不会放松,学不会单纯的游玩。

    “物尽其用!”他有些无可奈何,苦笑着说,“这是送你玩的。”

    “可我不喜欢这种鸟,我还是喜欢云歌那类的。”江承紫径直说。

    “云歌那种,不是玩物。”李恪争辩。这云歌可是鹦哥里极其聪明的,他寻寻觅觅许久,才得这么一只。

    “也对。”江承紫点点头,随后说,“把这相思鸟送给太上皇吧。今日杨师道不是说太上皇寿辰快到了么?就说你在南边抓的,养好了些,送给他做贺礼。”

    “这——”李恪有些为难。

    “你这相思鸟毛色好,身形好,又是一对。若是让你训鸟师傅在训一番,再让云歌调教几日。再送过去,就不是一件俗礼了。”江承紫说。

    “嗯,还能让人知晓我李恪在儿女情长后,更是会玩的主。”李恪眉目带笑地瞧着她。

    “哈哈哈。”江承紫毫不客气地笑了。

    “夫人,你真会替我谋划呀。”李恪坐下来。

    “别胡言。”江承紫决定不绕回老话题,便立马转了个话题,问,“要不,等旱情稳定了,咱们再去跑马行猎?”

    “毁人庄稼,被我父皇责罚?”李恪接着说。前世里,他之官陆州,跑马行猎被告了一状,罚俸降职。

    “嗯,甚好。”江承紫憋着笑点头。

    “早了点吧?”李恪摸了摸下巴,低声打趣,“好歹要等人家萧氏进门嘛。”

    “作死的。”江承紫一脸不高兴。

    “我逗你呢。那日,我可在你父亲面前说了,不同房,不纳侧妃,不养姬妾。我李恪也是一言九鼎。”李恪微笑着说。

    “是不是一言九鼎,路遥知马力。江承紫斜睨了他一眼。

    “我可是很乐意让整个大唐都知晓我李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是个怕夫人的。所以,什么萧氏,我才不让之进门呢。”李恪很得意地说,然后又低声问,“阿紫,我这样了,你好歹心疼我一下,赏我一杯茶喝吧。”

    江承紫“噗嗤”一笑,便置了案几茶具,洗手焚香,在花房里泡茶。

    一壶茶泡好,李恪还在建议,若是江承紫不放心,过段时间,就把那萧氏嫁了。

    “你今日一早去何处了?”江承紫递了一杯茶过去,便径直问。

    “我啊,见不得乱哄哄的虚情假意送别场面,就出去走走了。”李恪端杯喝了一口。

    “可有何发现?”江承紫依旧在摆弄茶具,问得漫不经心。

    李恪手一凝,想把发现的蛛丝马迹说出来,又觉得这件事太重大,他得再掌握些证据才是,所以,他没有回答,反而是问:“你有发现?”

    “没有什么发现,只是在琢磨一件事。也不知这件事的方向对不对。”她缓缓地说。

    “什么事?”李恪问。

    江承紫摇摇头,说:“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无凭无据,不能说。”

    “莫,莫不是有关老夫人?”李恪低声问。

    江承紫手一顿,茶水溢出来,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说:“我想到了你的外祖母如今在突厥。名门贵族利益至上,棋子肯定不止一颗,而你只是其中一颗。而且各家名门世家向来都有自己的算盘。”

    “是。”李恪缓缓点头,很严肃地瞧着眼前的女娃。

    江承紫亦抬头迎着李恪的目光。

    “阿紫,多智近妖。他们会惧怕,会击杀你的。你,藏锋芒吧。”他低声说。语气近乎哀求。

    “我只是与你说罢了。这些事,你可要去处理了。日后,我上了长安,可知管跟我义兄赚银子、游玩去。”江承紫笑着说。

    “好。”李恪微笑。

    江承紫换了一壶茶,心里还是在琢磨那可怕的事。若那事是真的,老夫人可真不是恨六房怎么简单了。

    唉,她怎么就忘记了,她已是杨家人。

第四百六十一章 越发接近的真相

    两人喝淡了两壶茶,吃了不少茶点,直到厨房来问午膳事宜,李恪才施施然起身,对江承紫说:“我去去就回。”

    “好。”江承紫回答,一只手正理着袖口整理茶具。

    李恪理了理衣襟摆,温柔地瞧了她一眼,低声说:“等我。”

    江承紫抬眸看他,他却已快步往外走,日光灿烂,月牙白的少年,穿过碎石花径,径直出了院门。

    “碧桃,来收拾收拾。”江承紫朗声喊。

    碧桃从屋内出来,带着两个粗使丫鬟,江承紫则是站起身想着方才一直在想的事。

    “阿碧,你去请晴嬷嬷来。”她想了片刻,还是决定要查一查这件事。毕竟,在她印象中里,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而刚才她想要询问李恪,可李恪担忧她多智近妖会引来杀身之祸。她便没有继续询问。

    可是,她从来做不来甩手掌柜,尤其这件事关系到父母兄长,更关系到李恪。因此,她还是决定打听一番。

    而这弘农杨氏观王一房能让她放心打听这件事的人,如今怕只有晴嬷嬷了。

    不一会儿,晴嬷嬷来了,低眉垂首地站着,说:“见过九姑娘。”

    她出自清河崔氏,曾是曾家嫡长女的大丫鬟,举手投足都是名门风范。即便是这些年在杨氏厨房打杂,她举手投足也从不失了分寸。

    晴嬷嬷只是问好,从不主动询问主子所为何事。主子问与不问,那是主子的事,下人只要认真听,然后认真办事即可。

    “晴嬷嬷,你陪我走走。”江承紫说。

    “是。”晴嬷嬷就跟着江承紫在这院落里的小花园里散步。

    走了一阵,江承紫停在一株木槿前,瞧着那被花萼严密包裹起来的花苞,说:“晴嬷嬷,前朝的事,你知多少?”

    纵使知晓九姑娘有事要问自己,晴嬷嬷也是在听到这问题后,吓得脚步一顿。

    “回禀九姑娘,老奴乃闺阁姑娘的大丫鬟,对于朝堂之事,鲜少耳闻。”晴嬷嬷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江承紫看了她一眼,说:“我并非问你朝堂之事。只是今日想到一件旧事,我却是记不清了,想问问晴嬷嬷。”

    “九姑娘请讲,若是老奴知道,定知无不言。”晴嬷嬷平静地回答。

    “我闲来听叔叔伯父们聊起,说前朝萧后带了人在突厥人那边去了。不知可是真的?”江承紫开门见山。

    晴嬷嬷怔了一下,点点头说:“据坊间传闻是这般。这宅子里倒是很少提及,毕竟前朝萧后算是老夫人家族的耻辱。”

    “可曾经也是荣耀。”江承紫感叹。

    杨广的萧后以过人的姿色、聪敏的头脑以及得体的为人处世和谦逊的态度赢得了名门联盟的一致认同,让她嫁给晋王杨广。她也不负众望帮杨广夺得帝位,但她也好好给名门联盟上了一课。

    若非杨广想做千古一帝,想着将世家名门都铲除,那萧后便是萧氏一族最大的荣光。

    萧氏一族,曾是前朝后族。因有了皇后,兰陵萧氏成为仅次于弘农杨氏的实权家族,萧氏儿郎亦活跃于朝野。萧氏一族的女儿们也是各家贵族争相求娶的对象。

    萧皇后带给萧氏的荣耀与实惠,萧氏一族的人都清楚明白。

    “是。曾经也是萧氏的荣耀。”晴嬷嬷也认同。

    “据闻当年,你家姑娘与我祖父郎情妾意。以晴嬷嬷对祖父的了解,可能置侧室么?”江承紫忽然话锋一转。

    晴嬷嬷一愣,下意识地四下里瞧了瞧。

    “你且放心说,这周围没人。”江承紫说。

    晴嬷嬷抿了唇,犹豫了片刻,才说:“观王风姿卓越,俊美非凡,年纪轻轻就名震天下。在当时,是各家世家千金的理想夫君人选。然观王与我家姑娘情投意合。本来是要去提亲的——”

    晴嬷嬷说到这里,神色很是悲愤。

    “发生了何事?”江承紫问。

    晴嬷嬷脸色惨白,说:“江南暴乱,皇上命观王带兵前往。临行前,观王与我家姑娘说定,他凯旋回来,就去提亲。”

    “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江承紫看晴嬷嬷脸色不太好,似乎很是痛苦。但她并不打算停止询问当年的事。她甚至认为晴嬷嬷应该清楚自己被杨氏六房留下的价值所在。

    晴嬷嬷咬着唇点点头,说:“是。据闻,在江南,观王平乱时,遇到了麻烦。当时,观王的好友萧氏一族的长公子肖长青亲自带人协助观王平乱。而长公子所带的人里,便有,老夫人!”

    “庆功宴,醉酒什么的?”江承紫按照狗血剧本走了几句。

    “是。”晴嬷嬷缓缓点了一下头。

    “后来如何?”江承紫无视晴嬷嬷的情绪。有些痛,或者彻底挖掘一次,才能散去。

    “后来,观王沮丧极了。将军队交给副将,连夜快马跑到崔宅门前站着。春寒料峭,就那么站着,也不叫门,等被发现时,就病倒了。大病了一场。”晴嬷嬷想起当年,心也抽抽地痛。

    自家姑娘与观王那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无论走到何处,人们都觉得是天作之合。如同今时今日的九姑娘与蜀王。只不过蜀王与九姑娘还完全长开,那种光艳还不够夺目,带着童稚的气息。

    晴嬷嬷顿了顿,江承紫也不催促,信手将几棵木槿上的虫子捉了。因那几棵木槿在说痒得难受,疼得难受。

    “观王病愈后,与姑娘说起江南之事,姑娘便病倒了。而萧氏一族就在这时说起联姻之事。”晴嬷嬷叹息,“这是活生生地拆散一对璧人啊。观王不同意,执意说自己歇息在自己的房里,虽然醉酒但不曾逾矩。萧姑娘是如何来的,不清楚。”

    “那为何后来同意了?”江承紫很是好奇。能知晓其中掌故的人,死得差不多了,而后辈们又不能妄加议论。

    “萧后从中翰旋,牵线搭桥。又召见了我家姑娘,还许诺我家姑娘与观王的婚事她亲自操办,必定风光无限。而老夫人当年据闻虽是庶女,但性子刚烈。说绝不拖累了观王,宁愿出家抑或战死沙场。观王与我家姑娘十分为难,萧后亦频频韩轩。最终,在我家姑娘出嫁之前,终究是由皇后做主,纳了老夫人为妾。”晴嬷嬷缓缓叙述,语气虽平静,但难掩悲伤。

    “原是如此。老夫人的姻缘却是萧后极力凑成的。”江承紫若有所思。

    “据闻萧后寄养在萧氏一族时,与老夫人的关系颇好。萧后为救老夫人,还差点落水淹死。”晴嬷嬷又说。

    “哦。”江承紫点点头,并不对此做什么判断,反而是问,“我一直很好奇,你家姑娘去后,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疯的疯,死的死,却唯独你——,你可是你家姑娘的十二大丫鬟之一。”

    江承紫问得毫不客气,不给晴嬷嬷留什么余地。

    晴嬷嬷后退了两步,脸色已全然惨白。她紧紧咬着唇,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继而成了呜呜的哽咽声。

    “莫非当年的毒药,真的是你亲手端给你家姑娘的?”江承紫毫不客气。

    晴嬷嬷噗通跪倒在地,说:“九姑娘,不是老奴。我家姑娘能跟你祖父情投意合,也不只是貌美而已,她亦聪敏。刚嫁入这里不久,就怀孕了。怀孕期间,她就觉察到了事情不对劲儿。当时,她的陪嫁丫鬟很多,光大丫鬟就有十二个,我是其中一个。她想了各种办法,将许多丫鬟退回去一些,又放出去一些。而我执意要留在这里,她就想了名目让外人认为我是被厌弃的,我被罚去了厨房切葱。姑娘私下里与我说,等观王回来,与观王一道处理宅子里的妖孽后,就让老奴回来。若是她遭遇什么不测,至少还有人知晓事情的真相。”

    “可你什么都没说。我祖父与那位还生了不少孩子。”江承紫颇为讽刺地看着晴嬷嬷。

    “九姑娘,这是老奴没用。但老奴还要说一句,我一直在努力找机会。老奴在厨房里做粗使,在等级森严的杨氏,活动范围本身就窄,再加上我家姑娘亡故后,观王很少在祖宅。至于生那么多孩子,我只能说,老夫人的手段,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她能轻骑而行,千里寻夫。而且,老夫人年轻时也是媚骨天成的女子。”晴嬷嬷辩解。

    “哦。因此,你后来才接近我祖母以及我的父亲?”江承紫想到杨王氏提及晴嬷嬷时,似乎也是抱着什么目的。但即便是抱着什么目的,也是帮衬了六房不少。

    “新夫人进门,我只是想提醒新夫人。无奈要见到新夫人得要历经重重关卡。等我后来见到新夫人时,已病入膏肓,我能说的做的,都没有用了。而观王更是除了两位夫人的忌日,好几年都不回来一趟!而芳姑姑可是让人紧紧盯着老奴,她总是不相信我。”晴嬷嬷颇为无奈。

    “那若我今日不问你,你何日才会与我说当年?”江承紫似笑非笑地看着晴嬷嬷。

    晴嬷嬷吓了一跳,摇摇头,说:“九姑娘,老奴其实很迷茫。当听闻六房回来与老夫人对上,老奴很高兴,想见你们全盘托出,但又忐忑。而后,你让老奴入六房当差,这本来是很好的机会。但老奴忽然发现,杨氏六房做的是大事,尤其是前几日,杨氏分家之后。老奴便觉得时过境迁,或者让一个习惯了权力与掌控的人什么都没有,比让这人死了更好。”

    “哦。原是如此。”江承紫淡淡地说。不远处响起脚步声,正是李恪回来了。

    江承紫仔仔细细地为木槿捉了几只虫子,也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等过了片刻,她才直起身来,问:“先前我说的一件旧事是指当年去突厥和亲的公主,不知晴嬷嬷知晓其人么?”

    晴嬷嬷摇摇头,说:“此事并不清楚,只听闻是杨氏宗室女,被封为义成公主,具体是哪一家,却并不清楚。说白了,当时之人,谁人去关心一个和亲公主呢。何况也不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哦,也是。不过,义成公主如今应该是突厥可汗之妻吧?”江承紫又问。

    “这,老奴当真不知。在这高墙深院内——”晴嬷嬷看了看天空。

    “嗯,你退下吧。”江承紫轻飘飘地挥挥手。

    “是。”晴嬷嬷讪讪退走。

    李恪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款款而来,瞧了晴嬷嬷一眼,便走过来,轻柔地问:“阿紫,你在此地作甚?”

    “木槿长虫了。我捉一捉,顺带喊了晴嬷嬷过来,训斥了一顿。”江承紫拍拍手,将虫子丢在地上踩死。

    “训斥晴嬷嬷作甚?”李恪问。

    “这木槿就要开花了,却疏忽打理,不该训斥么?”她撇撇嘴。

    李恪知晓她在说谎,也不戳穿,只笑着说:“阿紫说应该就应该。来,我们用点时令的果品,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

    “好。”江承紫提着裙子蹦跳着往花房那边去,一边跑一边喊,“碧桃,打水,我要洗手。”

    李恪提着食盒走在后面,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里微微的疼痛。这个女人做什么事都是在为他,想要护着他。

    “你呀,这样傻。”他心里叹息,有一次暗暗发誓:这一生,一定要好好护着他,哪怕是与全天下为敌。

    他下定决心,脚步便更坚定。提着食盒,三两步追上去,斜倚在罗汉床边的案几旁,看她认认真真地洗手。

    “什么好东西呢?”江承紫洗完手,便跑过来问。

    李恪笑着将食盒打开,说:“是我母亲做的野菜春饼,我最喜欢吃。她知晓我在弘农,便命人快马加鞭送过来。”

    “呀,是娘娘亲手做的,我得要尝一尝。”江承紫掀开食盒,瞧见是刚出水的荷钱包着的蒸米饼,绿色的野菜汁浸润的米饼,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自然清香。

    江承紫拈了一块,有淡淡的野菜清香,以及很清淡的桂花甜,入口软糯细腻。

    “好吃,我要再吃一块。”江承紫连着吃了三块。

    “嗯,你喜欢吃,母亲也定然极其喜欢。”他温和地笑着说。

    “母亲,她,我其实怕她不喜欢我。”江承紫叹息一声。

    想到李世民对她的防范,她就肝颤。李恪的老妈一向主张低调行事,而她这锋芒是怎么都掩饰不住,势必要给李恪带来莫大的麻烦。

    换位思考,若自己是淑妃,怕也不喜欢会带来麻烦与危险的儿媳妇的。因此,对任何事都有信心的江承紫,对于讨得淑妃的欢心反而没有一点的把握。

    “不会,她很喜欢你,她最相信我的眼光。”李恪长眉一展,得意之色毫不掩饰,“待你入了长安,便知了。”

    “这也不忘夸自己。”江承紫撇撇嘴。

    “嗯,我眼光本来就好。这是事实,不是夸赞。”李恪一本正经地纠正。

    江承紫仔细品味糕点,扔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而阿碧与碧桃等人早就放了帘子,退到外面去候着了。

    屋内很安静,李恪忽然说:“阿紫,是我不好。”

    “什么?”江承紫错愕地抬头看他。

    “方才是我考虑不周,才与你说那些话的。”李恪神情严肃。

    江承紫一头雾水,问:“说得不清不楚,到底说什么?”

    “我是说方才我的想法太自私。你就是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该以我的角度去禁锢你。”李恪继续说。

    江承紫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之前他希望她不要去谋划、只好好享受的事。

    “你无须自责啊,我本来也没打算守诺言。”江承紫很直接地说。

    李恪顿时无语,蹙了蹙眉,然后笑了,说:“好吧。是我瞎担心了。不过,我希望你想知道什么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来问我,可否?”

    “好。”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然后咬了一口春饼,马上就提出第一个问题,“义成公主如今可是吉利之妻?”

第四百六十二章 浅

    李恪揉揉眉心,说:“你还真不客气啊!”

    “不辜负别人的好意,向来是我的优点。”她一本正经,又拿起了一块春饼狠狠咬了一口,完全没有一点的淑女形象。

    “你呀!”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说,语气十分宠溺。

    “是不是呀?”江承紫不与他闲聊,径直询问。

    李恪眸光微敛,探究似的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为何要问义成公主?”

    “你外祖母和你小舅舅在突厥。这件事有关你,我便知道。”江承紫嘴里吃着春饼,话语有些不清楚。

    “这件事,有关你,我便你知道”,这一句话让李恪的心不由得一颤。

    虽然早知她在一千年后的时空,对他一个历史人物无来由的心疼,但这会儿听到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内心激荡。

    他其实是个薄情之人,一颗心对世事变幻向来古井无波。但面对她,他便没来由地情绪起伏。

    他此刻心里起起伏伏,便瞧着她。她面目还未长开,但已可见其倾城之姿。她此番神情随意,只认真对付着春饼。

    “至于义成公主,我似乎是听我父亲提过这么个人,三嫁还是四嫁来着?”她见他端坐在那里,并未回答,便又问。

    “如今算是四嫁。”李恪缓缓回答。

    江承紫蹙了蹙眉,将手中的一块春饼吃完,又喝了一杯水,才叹息道:“唉,也是个可怜女子。娇滴滴的姑娘家,入了未开化的蛮人之手,连那道德人伦的风俗都可鄙得很,又有什么幸福呢!”

    “阿紫,你呀,眼皮子浅了点。”李恪说,修长的手指在案几桌面上敲击。

    “啥意思?”江承紫看着篮子里剩下的几个春饼,摸了摸爪子,又觉得人家母亲千里快递来的,自己都吃了似乎很不地道吧。所以,她又将爪子收起来,在一旁软垫上端坐地坐着。

    “不是每个和亲的女子都是昭君或者蔡文姬,弄得哀哀怨怨,悲悲戚戚。”李恪白了她一眼。这会儿,他真相信这家伙对历史没什么兴趣,不然,就凭她的智慧断然不会生出这种感叹。

    “难道还有人甘之若饴?”江承紫讶然,随后立马想到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想到那一座布达拉宫,便自言自语说,“也对,也有和亲过得很幸福的。”

    “你没明白。”李恪不由得提醒。

    “没明白什么?”江承紫一脸迷茫。

    “义成公主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应该是跟西施是同一类。”李恪提醒。

    江承紫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义成公主不是悲悲戚戚去和亲,甚至并不是将和亲看作一个女人幸福不幸福的事。她应该是那种将和亲看作国家交给自己的重要任务,认为那是自己的神圣使命。和亲,是她的终身事业;以美色与身体和智慧左右突厥局势,这就是她的神圣使命。

    她幸福的定义与普通人是不同的。美色与身体是最好的武器,这活脱脱就是美女特工一枚。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怪不得李靖要杀她。”江承紫感叹道。对于这义成公主,她听父亲讲过,虽然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的结局貌似李靖灭了突厥,亲手将之斩杀。

    “杀一个和亲公主做啥?人家和亲够可怜了。”江承紫当时提出过这样的疑问。可惜父亲还来不及回答,就有学生来访,江承紫也识趣地离开了。毕竟,她还要去训练。

    前朝的特工间谍,肯定在外族搞七搞八的。就是她所奉命保卫祖国的时候,对于那种在外搞七搞八企图破坏祖国安定团结的垃圾分子,国家的态度都是非常明确:格杀勿论。

    如今,她终于知道,李靖为何要杀义成公主了。

    “李靖啊,据闻与她还是旧识。”李恪缓缓地说。

    江承紫一颗八卦之心骤然燃起,压低声音问:“呀,他们认识呀?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么?”

    李恪看她一脸八卦的兴奋样,笑道:“没你想的复杂。这义成公主是杨素着手培养的人的杨氏宗室女,而李靖年轻时,心怀天下,有雄心壮志,欲要以一己之力报效天下,曾叩门于杨素司空府。当时的义成公主是杨素的侄女,被杨素养在司空府。因颇有才学,对落魄的李靖很是不屑。”

    “那李靖杀她指不定还有私怨呢!改天,我写几个假托话本子卖卖钱。”江承紫戏谑地说。

    “你呀。”李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说笑而已。放眼看去,除了义父,怕就只有李靖才是心无私心的将才了。”江承紫语气间很是敬佩。

    大唐初定,许多人就开始各种明里暗里的运作,而真正在想着让唐成为天下最强的军事人才,怕只有柴绍与李靖了。而其中,李靖虽年迈,但一门心思就在军事研究上。这样具有赤子之心的人,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国家安定,私人的情愫与事情反而不那么重要。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私怨去斩杀一个女子呢。

    除非,是这个女子不得不被斩杀。

    当然,如今是贞观二年,突厥与大唐还没有交战,义成公主还好端端地活着。萧后与杨广的儿子也在突厥呆着,一同在那边的还有一批隋朝的心腹死士们。

    而如今,这大唐不是自己历史上认知的大唐了。马铃薯红薯都出现了,还怎么好意思继续按照从前的老黄历去算啊。

    所以,江承紫也不敢断定这一世这义成公主就一定会按照剧本被李靖杀死。

    “嗯。李靖其人,确实如此。”李恪也点头赞同。父亲这一脉传承下的朝臣们,没人对他一个流着前朝皇室血的庶出三皇子多好,但能公正无私对他的人,柴绍是一个,程咬金是一个,李靖也是一个。

    “义成公主若是这样的人。我想,或者前年突厥来袭怕也有义成公主的功劳吧。”江承紫分析。

    义成公主若从小就是高级特工的方式培养的。那么,颠覆大唐复国,也应该是她的使命。作为可汗的老婆,美艳的特工,吹吹枕头风,再加上长安定然还有她的眼线。秦王府与李建成的剑拔弩张,定然也是在她的监视之内。

    正是这个原因。突厥才会在玄武门之变之后,大唐最虚弱的时候,突袭长安。

    义成公主真是个不简单的。

    “必然有她的功劳。”李恪很笃定地说。

    “若是这般,事情还真棘手。”江承紫蹙了蹙眉。

    起初以前不过是家宅里的鸡毛蒜皮的算计。后来,以为是名门旧贵族们的痴心妄想。如今,看来,事情要复杂得多。

    “莫烦,有我呢!”李恪轻声说。

    江承紫略一顿,抬眸瞧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从前,她最想的就是在疲惫撑着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说“有我呢”。

    “有我呢,这世上又有什么棘手的?”李恪语气温和,眉目带笑。

    江承紫上一刻还感动得一颗心柔柔软软,满是女儿家的情愫。却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笑,道:“你还真是随时都不忘夸自己呢。”

    “我有这个实力。”他一本正经地说。

    江承紫默然无语,人家还真有这个实力啊。

    两人正在这边说话,鱼叔便带了人来布菜。两人便移步入了临水的厅堂,开了一扇窗,置两方案几相对而坐。

    这饭才用了一半,舒敏就匆匆来了,也不管李恪在用饭,径直说:“回禀蜀王,首批僧道已入了杨氏。”

    “杨氏什么反应?”李恪很优雅地吃掉一块鱼肉,才缓缓地问。

    “杨氏放出消息,已遍布各处,说是要为观王祈福,同时,杨氏子弟告慰先祖。”舒敏说。

    “老夫人呢?”李恪又问。

    “据闻身体不适,不宜走动。杨刺史命人不要去打扰老夫人。”舒敏回答。

    李恪冷笑,说:“算他识趣。”随后,他又心情颇好地看着舒敏,问,“舒胖子,要不要一起用膳?”

    舒敏一听这称呼,神情非常不自然,连忙说:“多谢蜀王好意。属下,属下用过了。还有族学那边的事要盯着,属下去吩咐人。”

    “你真无趣。去吧。”李恪对他轻飘飘地招了招手。

    舒敏转身就要走,李恪又吩咐他去让锦云前来。舒敏离开后,锦云很快就来。

    江承紫也不多言,认真吃饭。对于美食,她从不辜负。

    李恪也不回避江承紫,径直吩咐:“老夫人那里有什么动静?”

    “老夫人被杨刺史软禁。还将那院落落了锁。这些日子,老夫人一直很焦急。”锦云的语气并没有任何起伏。她向来是一个合格的影卫,尽忠职守是本分。

    “你让你的人务必提高警惕。老夫人年轻时,可是巾帼不让须眉,身手很是了得,那一方院落——”李恪眸光一凝,才继续说,“那一方院落怎么能关得住她。”

    锦云得了命令,正要退下。江承紫忽然问:“对各房的监视,怕也不能放松。有时候,我们认定贼人只有一个时,说不定贼人就不止一个。”

    这个女子如此聪敏,如此合自己的心意!

    李恪不由得看看江承紫,唇角露出一抹淡笑。但即便是这样的淡笑,他心里已是满心明媚的欢喜。

    这个女子,他这样喜欢。

    江承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垂了眸,一脸的滚烫。而她那一垂眸,长睫毛便覆盖下去,微微颤抖。李恪觉得那长睫毛齐刷刷地从他心尖上刷过,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好在锦云平静地应了一声好,说属下定当竭力,他才算镇定下来。

    “阿紫,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回长安吧!”他忽然迫不及待想让母亲见到她。

    他记得上一世,自己虽然疏远她。但她却常常去陪伴母亲,母亲为人清冷,但极其喜欢她。好几次,母亲旁敲侧击地说,“即便他们做的事恶心,但阿芝是无辜的,如今阿芝是你的妻,你也莫要太过冷落。”

    后来,她意外身亡,母亲则是大病了一场。

    “好。”她小声回答,心里还是乱乱的,依旧低着头,很是淑女地吃着烟笋炒肉。

    他轻笑,低头喝了一口小米酒。那边厢,舒敏却是几个纵身就跑到窗下,隔了窗户,急切地喊了一声:“蜀王,九姑娘,穹苍来消息了,出事了。”

    江承紫唰地站起身来,一颗心像是打秋千似的,悬得老高。

第四百六十三章 蠢蠢欲动

    穹苍与杨初率人护送杨氏六房入长安,且在杨氏六房出发之前,江承紫与李恪就预见到有人会在路上对杨氏六房动手。因此,也做了详细的部署,派了顶级的高手护送。

    但是,江承紫从没想过贼人会动手得这样迅速。这早上刚出发,这边厢还没用完午膳,竟然报告出事的人就来了。

    按照最快脚程算,杨氏六房还没出弘农地界。

    贼人竟如此猖獗!杨氏六房才出门,竟然就迫不及待动手。原来杨氏六房竟让贼人如此忌惮。

    这些贼人,一个都不留。

    江承紫心里愤恨极了。同时,她一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狠狠地扎在掌心里。一颗心悬空着。

    虽然先前做了万全准备,也知道这一步迟早要面对,但她到了这一刻,她想到可能失去至亲,一颗心还是悬空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阿紫,别怕。”李恪柔声喊。

    江承紫看着他,脸色刷白,微微点点头,没发出声音。

    李恪看见她这模样,心里莫名烦躁,疼痛不已。他负手而立,瞧着窗外的舒敏,问:“怎么个情况?”

    舒敏瞧江承紫那神情举动,也明白她定是担心家人安危,便先安慰:“九姑娘莫担心。蜀王府护卫与死士暗卫只要有一个活着,你的家人就不会有事。”

    “多谢。”江承紫一颗心略略放下,很感激地对舒敏说。与此同时,她也觉得方才是自己太失态,便又说,“是我太失态,抱歉。”

    “阿紫,我不喜欢你对我说‘多谢’与‘抱歉’。”李恪沉着脸抗议。

    若是平时,江承紫定然跟他拌嘴消遣,而此时的她,没有任何的闲情逸致,只瞬间觉得疲惫。因此,她并没有多言语,只是点点头,说:“好。”

    “你要记住。不要对我说这些。”李恪一本正经地说。

    “好。”江承紫顺从地回答。

    窗外站着汇报情况的舒敏只觉得极其不自然,退走也不行,站在这里似乎也不合时宜。他只好无奈地低头瞧着随时路上小石头的花纹,暗自在琢磨是不是该创新个阵法了。

    “舒敏,你且说说情况。”李恪回过头来继续询问。

    舒敏这才站直了身子,很严肃地说:“贼人比我们预计的动手更快,且人数更多,装备精良。在官道上就动了手,非常猖獗。”

    “说结果。”李恪径直说。

    “贼人全部伏诛。六房上下,丝毫无损。我们的人,三人受轻伤。”舒敏言简意赅地说了结果。

    李恪听闻,微微眯眼,扫了舒敏一眼,问:“可知贼人身份?”

    “山匪。”舒敏缓缓吐出这一句。

    江承紫猛然抬眸,问:“山匪?”

    舒敏点头,道:“穹苍发回的消息里称,有人招供,说是山匪。”

    “当年,我祖母娘家回王氏,也是在官道上遭的劫杀,一个不留。坊间传言,也是两个字。”江承紫缓缓地说起当年的旧事,而后顿了顿,颇为讽刺地吐出“山匪”两个字。

    “这些人,真是猖獗。”舒敏评论。

    “他们怎敢如此猖獗?人还没出华阴地界,就动手。”江承紫愤愤地问。

    “这该是先遣部队吧?”李恪问。

    江承紫一愣,随即明白李恪这句话的意思。如此猖獗的贼人其实只是狡猾敌人的先遣部队,他们若是能得手灭掉杨氏六房,就不必后面的大部队精锐出马;若是灭不掉,那么这批人就能投石问路,将蜀王府护送六房上长安的部署全都挖出来。

    藏在背后的敌人真是狡猾!只不过,貌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眼前这稚嫩的瘦削少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而且问出这一句话,说明他对此早有防范。

    果然,身形为胖的舒敏略点头,道:“正如蜀王所料,正是先遣部队。我们暗处人瞧着周围有暗桩活动的痕迹。”

    “嗯,穹苍与杨初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这次回长安,就自己找上好的棺木把自己埋了。”李恪斜睨了舒敏一眼。

    舒敏知晓自家王爷生气了,便低头不语言。

    “舒胖子,你向来沉稳。最近这性子可不太好呀。”李恪听完回报,立马又开始训斥舒敏。

    “蜀王教训得是。”舒敏低头,暗自检讨,自己最近似乎因自家王爷和颜悦色了许多,笑容与话语多了,也爱开玩笑了。因此,他也大胆了些许,失了沉稳。有些忘记了眼前这位,向来心狠手辣。

    “没个见识的。我蜀王府的人什么风浪没见过?回报个消息一惊一乍的。下次,再这样不沉稳,你就自己割了舌头,也找个上好的棺木把自己埋了。”李恪语气平静,说罢,还端起一旁的果酒喝了一口。

    这语气平静,声音温和。舒敏却只觉得冷汗涔涔,背上的汗将衣服浸透。

    “属下知了。”舒敏朗声回答。

    “退下吧。”李恪轻飘飘一扬手,也不看舒敏,径直转身瞧着江承紫,柔声说,“阿紫,你适才吃得少,再用一些。”

    江承紫瞧着他,知晓他会训斥舒敏一惊一乍,也是因方才她被“出事了”那几个字吓倒了。她乖巧地点点头说好,然后重新坐在案几前,认真地将精致的菜肴全部扫光。

    她抬起头,却看到李恪坐在案几前,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养胖些,甚好。”他说。

    “是哦。后世可说唐朝是个以胖为美的年代呢。”江承紫一颗心定了下来,这会儿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瞧着她眉目里这种灵动,一颗心才渐渐放下来。这个女子勇往直前,聪颖近妖。无论谁人看来,似乎都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他知晓她其实最是良善,她最怕的是失去在意之人。

    方才,舒敏一惊一乍,那真是吓到了她。那一瞬间,他一颗心揪揪得疼。

    “谁会觉得一坨肥肉美呢?不过是喜欢健康的女子罢了。咳,俗话说,壮硕些的女子力气大体质好,好生养。”李恪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好生养!江承紫瞬间就明白前些日子他说养胖些才行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脸瞬间滚烫,便冷了一张脸,不悦地说:“蜀王也不知分寸了。与我胡说这些。”

    “我可是准备以我怕老婆、妻管严的美名流传史册的啊。你可千万不能学如今那些所谓的名门贵女,拿腔拿调。到时候还贤淑无比,要给我纳侧妃什么的,我得跟你拼命啊。”李恪一本正经地说。

    江承紫“噗嗤”地笑出声来,说:“也是啊。我一千多年后的人,我怕啥呀。我在那个时空也是快三十岁了,什么没见过呀。”

    这回换李恪沉了一张脸,恶狠狠地警告:“不许想那人。”

    “哪人?”江承紫颇为疑惑地问。问出口才明白他说的是那个谋划她财产的渣男。

    “瞎扯。我亲手送他上路,我想他?”江承紫撇撇嘴。

    李恪不语,神情也不是很好,像是颇为落寞似的叹息一声,也不吃饭,只不悦地命人撤走餐食。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将餐食撤走。洒扫的丫鬟们又将屋内打扫干净。

    李恪还是闷闷不乐,只低着头。

    “怎了?”江承紫问。在她的印象里,李恪只有在说到父亲将他当棋子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沮丧的神情。

    李恪抬眸看着她,眸光充满疼惜。

    江承紫吓了一跳,连忙跳过去问:“怎么了?”

    “想到那时的你,一定很辛苦吧。可我却都不能在你身边。”他语气颇为自责。

    “呔,原来是这事啊。”江承紫听他这么说,方才的担心一下子就散了。只摆摆手,说,“天下谁人不辛苦啊?天下何处不辛苦呢?我那不算辛苦。”

    没有父母疼惜,成为国家的利剑,在生死边缘徘徊,明明是精致的女儿家,偏生在血雨腥风里打滚。好不容易要过平淡生活,还遇见要谋财害命的男人......

    她说得潇洒,云淡风轻的语气。李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把满心的疼惜都收起来,打趣她说:“你那时的眼光比起你现在来,可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怪当初太年轻,是人是狗没分清啊。再说,蜀王,在下真是佩服啊。你真是见缝插针地夸奖自己。”江承紫在他的面前把自己当成一千多年后的女子,果然自在了许多。

    “我只是爱说实话而已。”他一本正经。

    江承紫哈哈笑,这声音清脆而又肆无忌惮。李恪只觉得周围的日光又明媚了许多。他就喜欢她这样肆无忌惮地笑着,喜欢她欢乐的模样。

    他只要看着她这样,就觉得很满足。

    要一直让她这样快乐!

    李恪面上瞧着她露出微笑,内心却比从前更坚定自己的信念。

    刚入了院门让小厮通报的杨恭仁不由得脚步一顿,恍然间觉得仿若当年,内心感叹年轻真好。随后,想到当年,安平也是这样快乐美好的女子,可惜自己辜负了她,没有护住她那份快乐与单纯。

    他神情恍惚,就站在门口。

    门房的小厮问:“大老爷,可要小的去通传?九姑娘与蜀王刚用了午膳。”

    “好。”杨恭仁点头。

    他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这里是有事情与蜀王回报,与阿芝商量的。

    “爷,蜀王似乎对我们颇为防备。而之前老夫人所做的事,让阿芝对我们亦不满。他们会同意么?”杨云有些忐忑。

    “你也说阿芝是好孩子,她会同意的。”杨恭仁说。

    “哦。”杨云回答,内心腹诽:她是个好孩子,但她也是有仇必报的孩子。

    两人等了一阵,小厮一路小跑过来,说九姑娘与蜀王马上就出来,还请两人去正厅用茶等候。

    杨恭仁点头,随后便跟着小厮去了正厅。因杨氏六房举家上长安,这六房之内只留了几个丫鬟小厮由晴嬷嬷掌管。

    因此,他们入了正厅,也没人奉茶,连搭理他们的人都没有。

    杨恭仁就站在一堵丝质八扇屏风前发呆,杨云也跟着在一旁发呆。过了许久,才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约莫有二十来人,皆训练有素。

    “大老爷?”杨云低喊了一声,手按在刀鞘上。

    “这在六房正厅,你紧张什么?”杨恭仁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杨云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颇为尴尬地将手从刀鞘上拿开,很是尴尬地低着头。

    整齐划一的声音就在屏风外的廊檐下消失。尔后,一袭月牙白的蜀王缓缓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径直问:“午膳之后,便是午睡。此番前来,不知大老爷有何见教?”

第四百六十四章 这一遭

    但尴尬归尴尬,杨恭仁还是后者脸皮开门见山地说:“此时前来冒昧打扰蜀王,确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哦?”蜀王端坐,似笑非笑地说,“杨刺史什么时候愿与本王商议十万火急之事?”

    “蜀王说笑。此番大事,必得蜀王做主。”杨恭仁为官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知晓这蜀王能来见他,还愿多说几句话,就表明他还愿再给他机会。

    李恪轻笑,也不说话,只坐在那里瞧着他。

    杨恭仁也不管他此番的态度,略略躬身,拱手道:“一刻钟前,杨氏探子回报,有山匪于劫杀杨氏六房于山儿岭弯道。蜀王府神通广大,想必已知晓此事。”

    李恪“嗯”了一声,也不说别的,只伸手让从窗户扑腾进来,还累得喘气的云歌停在手臂上。

    “累死我了。”云歌喘着粗气说。

    “安静。聒噪得很。”李恪伸出另一只手,轻轻为他顺毛。

    “呃呃呃,有外人在。”云歌看了一眼杨恭仁,用颇为清脆的声音说。这声音竟然一时之间让杨恭仁误以为阿芝来了。

    看来这鹦哥是跟谁相处一段时间,就能模仿谁的声音了。

    “蜀王这鹦哥甚为灵性!”杨恭仁忍不住赞叹。

    李恪没理会他的夸赞,只扫了他一眼,冷冷地问:“杨刺史的十万火急之事呢?”

    “回禀蜀王,方才得了杨氏探子回报了山匪劫杀杨氏六房于山儿岭弯道之事。我以为此事并非山匪所为。”杨恭仁说。

    李恪眸光一凝,暗想:这老匹夫是在玩什么把戏呢?

    “哦?杨刺史何出此言?”李恪问。

    杨恭仁拱手向天,道:“如今天下太平,大唐日益强盛。前几年,朝廷对山匪招安收编。大多数占山为王的山匪都被招安或者剿灭,当年奉命招安或者剿灭华阴境内山匪的就是我已故去的二弟。这几年,已很少有山匪拦路抢劫之案件,更别说劫杀朝廷命官了。因此,我认为这些人绝非山匪,而是假托山匪之名实则包藏祸心的贼人。”

    杨恭仁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李恪打量了他,抚摸着云歌,问:“即便如此,杨刺史此番前来,想本王如何?”

    “杨氏六房国之栋梁。贼人击杀,定是想要阻我大唐兴盛。我恳请蜀王上奏朝廷,恳请派兵护送六房前往长安。”杨恭仁朗声说。

    “奏请朝廷,派兵护送。你好得很啦。”李恪冷笑,咬牙切齿,随后,抓起桌上青瓷茶杯朝着杨恭仁狠狠掷过去,啪地一声,茶杯撞在大理石蟾蜍雕刻上,碎片四溅起。

    杨恭仁“噗通”跪地,道:“蜀王息怒。是我考虑不周。”

    “在长安,本王就提醒过你。若非要本王亲自动手,那后果,你杨氏一族必定承受不了。”李恪一张脸冷如冰霜。

    稚气未脱的少年身上骤然有一种骇人的气势。纵然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杨恭仁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分明稚嫩的少年,为何身上有浓烈的戾气与血腥气势。

    “蜀王,我别无他意。”杨恭仁想辩解,但忽然觉得底气不足。

    他最近也是遭遇了太多的事,方才得到杨氏六房遇袭的消息,略略分析一番,就觉得杨氏六房要顺利入长安,必定要军队护着才行。毕竟那些人不是真正的山匪。而此时出现的应该是先头部队,为了找出杨氏六房此番入长安的护卫布置。

    找出之后,应该就会发动更猛烈的击杀。若是六房被击杀,阿芝再厉害也不能入朝为官,大唐的神农计划会被搁浅,格物院也不能建立。那么,往大里说,是整个大唐的发展受到打击;往小里说,整个杨氏一族的前途受损。

    而前方的第二次击杀随时可能发生。

    十万火急啊!

    因此,作为杨氏家族、作为大唐的扬州刺史,杨恭仁几乎没作什么过多的考虑,急急忙忙就来六房商议此事。

    “此事颇大,不容耽搁。”杨恭仁在路上对阻拦他的杨云这样说。

    “可军队调动,蜀王不是将军,怕也办不到。这十万火急——”杨云不解。

    “河南道,山南东道,都畿道驻军。若是蜀王书信前往,应该会相助。”杨恭仁也不确定。

    “可私出兵马,这种事——”杨云没说下去。

    杨恭仁也没继续讨论,只快步往六房走。

    果然,大老爷这提议还是惹了蜀王不悦。杨云蹙眉,也觉得这一次是自家主子错了。这提议,换谁谁都得发火。

    杨氏六房九姑娘先是因自家主子向陛下进言说日食一事,让陛下格外注意六房,且格外忌惮九姑娘。就光他在晋原县值守的这一年,朝廷的钦差是来了一拨又一拨,还有许多朝廷的来人是暗地里来的。

    杨氏六房这滔天的富贵实则是在如履薄冰,此番是尽量低调的时刻,用军队保护这种荒唐且高调的事简直是将人家架在火上烤,哪里是在拯救?

    自家主子这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杨云站在一旁,看着怒气满脸的蜀王,心急如焚,却又什么也做不了。

    “别无他意?”蜀王斜睨着他反问。

    “是。”杨恭仁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地说,“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只想到贼人想动手灭杨氏六房,阻我大唐发展,毁我杨氏一族前程。想着怕只有军队才能安全护送杨氏六房入长安。而这驻守的将军们定然会给蜀王薄面。是我考虑不周,不曾考虑到六房在陛下那边的处境,也不曾考虑到蜀王的处境。”

    李恪不理会,径直问:“说吧。”

    “什么?”杨恭仁对于这没来由的两个字不太明白。

    李恪扫了他一眼,脸上的怒气退去了,平静地说:“你得到的绝密消息。”

    杨恭仁听到“绝密消息”几个字,顿时一惊,心里暗叹这蜀王果真厉害,难怪会让长孙无忌都忌惮。竟然知晓他掌控了别的消息。

    “我并不知什么绝密消息。”杨恭仁否认。毕竟这绝密消息实在让他自己也难以启齿,而且他是杨氏一家之主,如今杨氏一族还有没有人掺和在内,他还没查清楚。

    李恪瞧着他冷笑,说:“杨刺史既是找本王商议大事,就该知无不言,何必藏着掖着?”

    眼前的少年似乎是什么都知道似的。杨恭仁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却又决计不能说一个字。所以,他蹙眉道:“蜀王,请恕罪。我认为目前,还是商讨如何护送杨氏六房平安到达长安才是。”

    “六房的安危,不劳烦你。”李恪一边说,一边悠闲地为那只鹦哥顺毛。鹦哥很是享受,闭着眼睛靠在李恪怀里。

    “既是蜀王有安排。那我就放心了。”杨恭仁说。

    “你退下吧。”李恪挥挥手。

    “是。”杨恭仁拱手告退,转身走到屏风处,却又回头道,“方才是我作为属下与蜀王说几句。现在,我想作为阿芝的长辈与蜀王说几句。”

    “说。”李恪专心给鹦哥顺毛,看也不看他。

    “蜀王对阿芝之心,天下皆知。蜀王与阿芝亦是天作之合。只是如今,阿芝还小,亦为过门。还请蜀王发乎情,止乎礼。”杨恭仁径直讲。

    “本王的妻,本王自是珍惜。杨刺史还是想想如何掌管好陛下交给你的扬州,守好江南道吧。这种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李恪说得很不客气。

    “多谢蜀王提点。”杨恭仁也是从容不迫,“我告退。”

    李恪再不愿多说一句话。

    杨恭仁与杨云一并退出了六房,走了好一段路。杨云才说:“看蜀王那般,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贼人伏击六房。且似乎还料到对方的路数。”

    “他——”杨恭仁抬头看着高墙深院之上湛蓝的天空,缓缓地说,“你瞧这些日子,哪一件事不是全在他计算之内?即便是这一次联盟受重创被瓦解,都早就在他的计算中。而且——,你们瞧见么?这次出来保护六房的蜀王府护卫与以往都不同。这些人的功夫水准都在杨初等人之上。”

    “那爷早就知晓蜀王有安排,六房应无碍?”杨云问。

    杨恭仁轻轻点头。杨云更奇怪,又问:“爷既是知晓六房无碍,却又为何走这遭,得罪蜀王?而且,还让蜀王说出绝密文件的事。”

    杨恭仁看了杨云一眼,摇摇头,说:“你跟我这么多年,却还没长进。”

    杨云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个武夫,也是爷看得起,我才能在爷身边呆着。”

    “这一遭,哪怕是做做样子,都要走。六房遇袭,于情于理我都会得到消息,得到消息没有行动,这让六房与蜀王怎么看我?可我贸然派人去护送六房,势必会打乱蜀王的安排,甚至让他疑心我是在监视他。若我不闻不问,却又不地道。毕竟,杨氏刚分了家,进行了改革,各房又刚结了盟。”杨恭仁说。

    杨云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爷这是将脚步走到位,用这方式告诉六房与蜀王我们大房的态度?”

    杨恭仁点点头,说:“正是。这事,我们主动汇报和蜀王责问是两回事。我这样,一则是告诉蜀王与六房,大房还是先前的态度,不曾变卦;同时,也告诉蜀王,我以他为大。”

    “爷,我懂了。”杨云说。

    “你既是懂了,晚膳时,为我送一封信给蜀王。”杨恭仁琢磨方才李恪提到的绝密文件之事,这事不能就这样敷衍了事,随便揭过。因他最后那一句让他看好扬州、守好江南道,似乎话里有话。

    “是。”杨云回答。

    杨恭仁心里却一直在琢磨李恪最后的那句话,越琢磨心越凉。他几乎可断定,蜀王对老夫人的事定然有所怀疑,甚至说不定还掌握了什么证据。只是因了六房,因了九丫头的缘故,他不曾发难。

    不行,杨氏要荣耀、新生,这种危险的东西必须要彻底被掩埋,杨恭仁只觉得浑身发凉。

第四百六十五章 先例颇多

    杨恭仁走后不久,江承紫便蹦跶着入了正厅。她提着裙子,三两步就蹦到李恪身边,愉快地跟云歌打招呼。

    云歌一看到江承紫,便睁开眼,愉快地问好:“阿芝,好久不见。”

    “云歌,可有想我?”江承紫弯腰问。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云歌摇头晃脑地说。

    江承紫仔仔细细地瞧着云歌,问:“你这模仿的是谁的声音,听起来很熟啊。”

    “哈哈哈。”云歌笑起来。

    “笑什么?模仿的是谁?”江承紫还是弯腰在李恪面前,专注地瞧着毛色光滑的云歌。

    云歌也看着她,一人一鸟对视。

    李恪不悦,咳嗽两声,对云歌说:“你不是饿了么?去找舒敏,让他给你吃的。”

    “我不饿。我先与阿芝说会儿话再去找舒胖子。”云歌缓缓慢慢地说完。

    “你的羽毛该修一修了,尤其是翅膀上的。”李恪很平静地说。

    云歌骤然用翅膀抱紧身体,连连摇头,像是拒绝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说:“我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要跟舒胖子说,我这就去。”

    云歌刚说完,拍着翅膀就扑腾出窗外去,速度快得如同一只老鹰。

    你似乎在威胁它啊。”江承紫看着飞远的云歌说。

    “不是似乎,就是在威胁。”李恪一本正经地说。

    江承紫无语,耸耸肩,说:“你跟一只鸟计较什么呢!”

    李恪不就这个话题继续做讨论,而是径直问:“适才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嗯。”江承紫点头。她方才就在离正厅不远处的临水榭里躺着小憩。杨恭仁与李恪的对话一字一句都落入她的耳中。

    “有何看法?”李恪问。

    “不如我们都写一写,再各自交换?”江承紫笑着提议。

    李恪眸光微敛,笑道:“好。”

    然后两人各自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各自从案几上拿了一张清江白,背对背地写下自己的答案,然后迅速卷成纸卷递给对方。

    两人各自展卷,而后相视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李恪哈哈笑。

    “只不过,也怕他这是障眼法,走的是欲擒故纵的路子。”江承紫说出自己的担忧。

    “无妨。我方才让他拿出绝密文件。”李恪说。

    江承紫掩面笑,说:“你诓人的本事日趋渐长。”

    “你越发不会说话了。我这是机智聪明,哪里是诓人了?”李恪一本正经。

    江承紫吃吃笑,走到窗边将窗户都打开,让春日里带着花香的风在屋内打转,吹得帷幕与衣袂猎猎作响。

    李恪站在她身后,看着风中瘦削的女童,心里暖暖的。

    江承紫转过身来,便瞧见他和暖的眼神,心里莫名跳得厉害,她略垂眸掩盖这不适,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讨论方才的话题。

    “你认为他会给你那所谓的绝密文件?”江承紫问。

    李恪摇头,很严肃地说:“难说。”

    “若是他真来表示合作诚意,以你为先,也不会拿出来?”江承紫试着问。

    “是。”李恪看了江承紫一眼,把玩着一串琉璃珠手串,继续说,“他毕竟是杨氏一族的家主,即便他手中有什么绝密文件,一旦涉及杨氏,他都会调查清楚。若这调查的结果对杨氏来说,利大于弊,他会壮士断腕;若是弊大于利,则会矢口否认。”

    “另一种情况,他本来就是同谋或者主谋,他也不会拿出来。这么说来,确实很难说。”江承紫分析。

    “可杨氏这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想要乘风破浪。他杨恭仁还真没这能力。”李恪说。

    “若是与突厥合谋呢?”江承紫径直将这问题问出来。

    李恪眸光微敛,瞧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地说:“阿紫,事关杨氏,你这样直接,于你不好。”

    “我只与你说起罢了。”她笑得如同窗外洁白的玉兰,眸子清澈如同三月的日光。

    “你呀。”他无可奈何,“你这是明知故问呢。”

    “大唐日益强盛,为人臣子的他也早该看明白。所谓突厥,虽然勇猛,却不过乌合之众,难成大器。而前朝大势已去。无论如何,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若是掌着杨氏这艘破船,还跟个不靠谱的导航者。那杨氏也就算到头了。”江承紫分析了杨氏一族目前所面临的情况。

    李恪露出赞许的神情,眸光暖暖地扫过来。江承紫忙低了头,乌黑的发被风吹得纷乱,屋外的梨花花瓣打着转飘飞在左右。

    江承紫一颗心纷乱,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耳畔却响起李恪清雅的声音:“阿芝,若你是杨氏掌舵人,你又如何?”

    “若是我,此番,既是危机,亦是机遇。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江承紫走了几步,瞧着窗外繁花深处,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李恪听闻,轻轻笑了,说了一句“好”,随后又问:“那阿紫可知,他会如何做?”

    “我不是他,我自是不知呀。不过,若是我,这么浮光掠影走一遭,显然不够诚意,为表诚意的话——”江承紫停了停。

    “你当如何?”李恪笑着问。

    “历史上,为表诚意,为博取信任,先例众多呀。”江承紫说。

    李恪听闻,哈哈笑,说:“是呢,先例颇多。”

    “也不知这杨氏家主开窍不!”江承紫语气愁人地感叹一句。

    “他两朝为官,滑溜得跟泥鳅似的。开窍一事,不必担心。只是这分量嘛,得我满意才行。”李恪缓缓地说。

    “那等等看了。”江承紫转过头瞧着李恪,笑嘻嘻地说。

    “不急。”他语气温和,配着英俊的脸,略微一笑。江承紫觉得整个春日盛景,都得黯然失色。从前觉得文学作品里描述得夸张,如今看来是文字描述苍白无力,根本不能描述出这般美好。

    她瞧他表瞧得失了神,思绪脱缰在想文学作品的事。

    李恪便凑过来,低声问:“阿紫,怎了?”

    她回过神来,红了脸,说:“没,我,我在担心爹娘他们。”

    “莫怕。你信我。”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耳际说悄悄话。

    江承紫低着头,脖子都红了,脸滚烫,还在秀发披拂过来,略略遮住了那一片娇羞的云朵。

    “嗯,我信你。”她小声回答,声音略微颤动。

    “阿紫,莫要忧思。这些都在我算计中。何况,我早先已写信给沿途驻守,说最近有突厥奸细潜入,各驻守无务必严查。不能让突厥人破坏大唐旱灾、蝗灾的治理,引起百姓恐慌。”他缓缓地说。

    “你写信了?”江承紫惊讶。

    在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对抗旱魃、预防蝗灾的节骨眼上,若是说有突厥奸细入内,欲要破坏。那入侵分子必然是惹众怒,有心之人还能知晓这是一个不错的升迁机会。

    “嗯。我监视杨氏日久,老夫人的举动亦在我监控中。只不过,她,很老狐狸。做的事,无非是家宅妇人所为。至今还没露出马脚。”李恪将手中珠串用力一握。

    “是狐狸就会露出尾巴。”江承紫说。

    “阿紫,我不急的。这次,天罗地网,急的是他们。因此,他们才会在弘农境内就动手。”李恪柔声说

    “原来你早就有所部署,我还以为我天资聪颖呢。”江承紫讪讪笑道。

    “我是耳目众多,而你仅凭蛛丝马迹就能看出其中端倪。我的阿紫——”李恪说到这里,满脸都是笑意,眸光越发柔和。

    “我怎么了?”江承紫脆生生地问。

    “我甚为喜欢。”他低声说。那声音可真低啊,像是和风拂过原野似的,撩拨得她一颗心凌乱得很。

    “没个正经。我可是正经的闺阁女子。”她撇撇嘴,佯装生气地瞧着他。

    他安静地看着她,脸上笑意不减,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春困人乏,这几日,又要做什么法事道场,晚上定然睡得迟。你且去午睡小憩,可好?”

    “好。”她回答。最近,她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困乏,像是怎么也睡不醒似的。这让她无端地想到之前也有两次,也是这样嗜睡,其中一次还睡了三天三夜。不过,每次睡醒之后,体力比从前更好,行动也更身轻如燕,速度更快。

    江承紫从外院正厅回了自己的院落,稍微洗漱一番,命人将写好的话本子送到迎喜客栈,就睡下了。等她醒来,已是掌灯时分,光线完全暗下来了。送话本子护卫早就回来了,等在院子里复命。而厨房已第三次派人来询问今日菜式。

    江承紫从送来的一堆菜牌挑选了三菜一汤以及粟米饭,便问:“蜀王可用膳了?”

    “回禀九姑娘,蜀王还没用膳,说若是姑娘不介意,想请姑娘一并用膳。”碧桃在一旁说。

    “蜀王来过?”江承紫问。

    碧桃点点头,说:“黄昏时分来过,问姑娘可有起身。婢子见姑娘睡得沉,就没有打扰姑娘。蜀王说,等你醒来,让婢子告诉你一声,他想与你一并用晚膳。”

    江承紫听了,便吩咐厨房去请示蜀王,让蜀王挑菜谱,挑了之后,所有膳食一并送到外院正厅去。

    吩咐完一切后,江承紫想到一会儿要去见李恪,便又入了房里,重新挑选素雅端庄的衣服,装扮停当才提了灯笼去外院正厅用饭。

    李恪也已沐浴更衣,穿了一身枣红色的圆领胡服。江承紫入正厅的时候,他在案几后的软榻上小憩,眼睛闭着,那向来让江承紫觉得很是碍眼的枣红色胡服穿在这男人的身上竟然也是相得益彰,好看地紧。

    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江承紫觉得这句话应该反过来,再美丽的衣衫也只有在美好的人身上才能尽显其光华。

    这男人真好看,只安静随意地斜靠在软垫上,竟让人觉得惊艳。

    如此看来,他那位帅得惊动宇宙内外上下古今的曾外公独孤信被传为美谈的侧帽风流之事,看来确有其事了。

    江承紫站在门边,活脱脱像个花痴少女。

    “姑娘,不,不进去吗?”碧桃站在她身侧,隔了一段距离,却也是瞧见蜀王睡着了。但非礼勿视啊。她是个下人,平素都不敢直视蜀王,这会儿更是不敢偷看。何况蜀王是未来姑爷呢。

    碧桃只看了一眼,觉得蜀王真是好看,仿佛是天上的神仙似的。她没说话,可自家姑娘也没进去的意思,就站在门口。

    碧桃觉得站在这里似乎不是个事啊。一会儿厨房的人要上菜了。再说,这春日里的夜里还是凉寒,姑娘穿得单薄。因此,碧桃硬着头皮提醒。

    江承紫这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不妥。

    “进去。”她轻声回答。而后,她提起裙子,脚步越发轻柔。

    她庆幸今天身上没有任何叮当响的东西,否则真是要吵醒他了。可她才走了几步,睡觉的李恪略略挪了个姿势。

    江承紫一只脚才下放下去,便不敢动,只瞧着他。他没有继续睡,而是徐徐睁开了眼,那眸子墨黑晶亮,像是宇宙深处最亮的星星。他唇边荡漾开一抹笑,因着睡觉的缘故,他的脸有别样的红润。

    在盈盈的烛火下,江承紫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境。像是她每次执行任务回来,大睡几天时,恍恍惚惚里那些美好的梦境。

    她有些害怕这是梦,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

    李恪还维持着入睡的姿势,就那样瞧着她,不知她在做啥,神情茫然。

    江承紫仔细看了看,忽然提着裙子快步走过去,半蹲在案几前,隔着案几伸出手就抚在他脸上。她的手冰凉,他入手的肌肤温暖得很。

    她的手指拂过他的脸庞,十指慢慢勾勒他的脸部轮廓,他几缕凌乱的发垂落在脸庞,拂过她的手指带来酥麻的微痒。

    “阿紫,可还入得了你的眼?”李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蒙了,等反应过来,浑身都不对劲,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得沙哑起来。

    江承紫不语,满心只怕是梦,想要证实。便又伸手去抚他长长的睫毛,李恪想躲,却又想她这般触碰他。

    “阿紫,你——”他有些说不下去,整个人左右都不对了。本来,他在她到门口的时候就醒了,想着逗她,便没有立即睁开眼。

    说实话,他喜欢看她娇羞脸红的神情。每次瞧见,他都觉得自己那心竟可柔软成那般境地,觉得碧落黄泉天地宇宙任何人都不存在,只有她入得他的心他的眼。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不是梦

    “我不是做梦,对不?”她隔了案几,低声问他。

    她这话让李恪的心里一痛。过去的岁月里,她孤独地走着,没有父母疼惜,为了保护家国,直面的只有杀戮。

    她不过是个女孩子,却让自己成为一把最锐利的剑。剑锋所指,贼人丧命,而她却也成为最孤寂的存在。

    或者她的属下、她的上司,她的爷爷奶奶父兄都忘记她只是个女孩子。她最终在无人的山间跌下悬崖粉身碎骨。一生便那样过了。

    她睁开眼来到这里,有父母兄长姐姐,还有他。他们都她是不是很多次都在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境。

    “不是梦。”他适才的不自然全然消失,剩下的只有心疼,他很认真地对她说。然后,看到她神情轻松下来,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傻傻地笑着说:“真好。”

    他不知说什么,只一伸手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掌中,紧紧地握着。

    江承紫知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那举动简直是登徒子行为,轻浮得很。这会儿被他握住手,她便尴尬得不敢动。

    碧桃早就识趣,之前就没踏入室内,只在门外值守。

    “这不是梦。”他语气极慢,神情语气都严肃认真。

    “嗯。”她轻轻回答,眸子里蓄满泪水,让她的眸光在盈盈烛火下水汽氤氲。

    李恪看得心疼,一步跨过案几,顾不得案几上的酒盏倾倒。他将她一带,紧紧搂在怀里。江承紫虽然高挑,但毕竟才刚过了实打实的十岁生日,按照虚岁来说快十二了,但毕竟是个女童,个子高挑也不及李恪。李恪父母本就高挑,他自小个子就比别人高,这一年更是长得快。

    因此,他将江承紫搂在怀里,江承紫只及他的肩膀。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你是不是常常觉得一切都是梦?”

    “嗯。一觉醒来时,或者良辰美景时,都觉得这是不是一场梦。”她在他怀里没有任何的挣扎,什么世俗礼教,什么规矩,去他大爷的。她只知道在他怀里很舒坦,很安宁。她喜欢这一份儿安宁与舒坦。

    李恪听她这样说,将她搂得更紧一些,低声说:“阿紫,我常常也怀疑是梦。但就算是梦,我也要全力以赴,护住我心爱的人。阿紫,有我,莫怕。”

    “你说得对。即便是梦,也要全力以赴。”她心里高兴起来。

    他听到她的笑声恢复正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尔后,他才不着痕迹地放开她,顺手将她略微凌乱的发捋了捋,又将歪了的步摇重新插过。

    “甚美。”他赞叹。

    江承紫哈哈笑,施施然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李恪也坐下来,瞧着她,问:“那会儿,你是不是经常做梦?”

    “哪会儿?”江承紫问。

    “一个人时,或者执行任务时。”他声音很小。

    江承紫怔了一下,轻轻点头,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手中利剑所指,皆为贼寇。我不怕,但每次执行任务都必须全神贯注,因此,执行完任务,我几乎就没什么精气神了。每次回来,都要睡上三四天。有时,睡太长,总会做梦。”

    她停了停,想起那时做的那些梦,笑了起来。

    “是很美的梦?”李恪看到她的笑,连忙问。

    江承紫点点头,说:“是。很美很美的梦。”

    她说这话的时候,晶亮的眸子就瞧着他。玄色胡服的男子就端坐在黑色的案几之后,盈盈烛火里,像极了那些美妙的梦境。

    “你梦见过我?”他警觉地问。

    江承紫瞧着他,笑而不语,只是脸上的笑越发柔和深浓。

    “今天这场景,你曾,曾梦见过?”他又低声问。

    江承紫明明在笑着,鼻子一酸,却涌出泪来。她说:“我今天刚转过这门口,看到你侧躺斜靠在软垫上睡着了,顿时就惊呆了。我以前曾做过这样的梦,内心也知晓是我极喜欢的人,就在那里小憩,我如何,如何也——”

    她说到此处,声音越发小了,后面的“看不够”三个字几不可闻。但李恪还是听到了,唇角的笑意越发大了。

    “因此,那日刚到六房,入这正厅,你才会说奇怪这这正厅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似的?”他问。

    “嗯。我方才也才明白,是那一年,我梦里见过。”她回答,却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李恪因这一声叹息敏锐地觉察到那时的她怕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今日说起这梦境,顺带也想起那时的事了吧。因此,他问:“那年,怎了?”

    江承紫垂眸又抬眸看他,神情柔和,笑着摇头,说:“没什么事。对了,云歌不是在西京么?怎么来弘农了?可是长安有什么事?”

    她怕他继续询问那时发生事,让他心疼,让自己也不愉快,立马就转了话题。

    李恪不语,只瞧着她。江承紫心虚地低头瞧着腰间的白玉蝴蝶玉佩上细细的纹理。而李恪则是施施然起身,慢慢地踱步过来,拉了四方的鹅绒软垫在她的案几前,与她相对而坐。

    “我想知道你的所有事。”他声音很轻柔。

    江承紫还是盯着那一只白玉蝴蝶的玉佩,低声说:“并不是愉快的事。因此,梦见你,便觉得尤其愉快。”

    “我知。”他叹息一声,恨自己不能左右命运,早日与她相逢,让她一个人孤寂那样久。

    江承紫听他叹息,连忙说:“都已过去,我不难过了。而且,我现在总是在想,亏得那时的磨练。否则,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便不一定能站在你身边。而即便在你身边,你也会很辛苦!”

    她怕他辛苦,她把过去的所有风雨、孤寂、危险都叫做磨练。他只觉得心抽抽地疼,但神情还是平和。

    “阿紫。我想知道。”他还是固执地问。

    “嗯。”江承紫点头,然后说起那时。

    那时,父母亡故,所谓丈夫的阴谋刚被顾汐风识破,她亲手将他的布局还给他与小三。小三当场殒命,而渣男则是全身瘫痪在重症监护室里呆着。

    她觉得特别累,将财产分割完毕,又将公司赠送给堂哥江承佑。然后,她蜷缩着身体,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

    就是那时,她梦里见到了倚靠在软垫上休憩的绝色男子。她也清楚地知晓自己门外,那男子就在门里,但就是踏不进去。而更远的地方是半开的窗,盈盈烛火之后,还是看得出那夜晚很晴朗,夜空繁星满天。她不知怎的,在梦境里,就觉得很愉快,很温暖。那男子的容颜隔着薄薄的纱幕,却依旧抵挡不住她心里的惊叹。

    “做了那样的梦,我醒来后,就去医院重症监护室见了那渣男,亲自对他说了,即便死,他也一分钱都得不到。然后,我回到家,他就断气了。”江承紫说到这里,顿了顿,说,“之后,我就到处旅行。当然,我的身份曾在那里,有许多地方,比如别国,我不能去。”

    “然后呢?”李恪此番也后悔追问她。她做这美梦时,现实竟是那么的惨烈,惨烈得李恪觉得自己太残忍,过于任性。他急切想要将这一段揭过,虽然她说得似乎云淡风轻。

    “然后啊,我就去跟我爷爷住了一段时间,他已退休,但总是念叨我擅自离开军队的事。然后,父亲的好友说发掘墓地那边有父亲的一些遗物,要寄到哪里。当时,我想着没什么事,就亲自去取,想去瞧瞧父亲身前工作过的地方。而且,那地方是一个唐时期的墓葬,我也想去瞧瞧。”江承紫说到这里,无奈地耸耸肩,“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在来的途中,遇见龙卷风,跌落悬崖。”

    “阿紫,抱歉,是我任性。”他低声说,语气满是自责。

    “不用抱歉。我早就不难过了。嗯,怎么跟你说呢。”江承紫想了想,便说,“在我们那时,有个蛮邦诗人写过一首诗,说‘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对我来说,那过去了的一切,都是上天给我的磨练,让我足够强大,能够这样站在你身边,能帮到你,我很高兴。能护住我的亲人,我也很高兴。所以,现在我早不悲伤了。”

    她笑着说,李恪知晓她是真的不在意了。但他还是很介意,很心疼。

    ‘“从今以后,我会给你一切最好的。”他郑重其事。

    江承紫掩面笑,说:“别说,别说,做就行。我可是只看行动的哦。”

    “好。我会用行动来表示。”他没有说笑。

    江承紫不想继续讨论此事,便再度重提云歌为何在这个时刻来到弘农,是否是长安出什么事了。毕竟,云歌一直在宫里陪着是淑妃。上一次千里迢迢去晋原县,也是因宫里出了事,它跑来报信。

    这边厢李恪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就听得有人急匆匆往这里跑。片刻后,有护卫在门口说:“启禀蜀王,杨大老爷身边的护卫杨云说有一封信要亲自呈给您。”

    “让他进来。”李恪吩咐。

    护卫得了命令离去,江承紫调皮地说:“要不猜猜杨云会带来怎样的信?”

    “不用猜,定是表诚意来了。”李恪站起来,将软垫又放回自己的位置。

    他刚端坐下,杨云就进来了,见了江承紫在,也便一同向江承紫行礼。

    “杨队长客气。”江承紫笑了笑,然后就不说话了。杨云心里有些发憷,这厅内两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知你有什么信要亲自呈给本王?”李恪朗声问。

    杨云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因没有小厮丫鬟,杨云一时之间有点尴尬,不知该不该上前将这信递给李恪。毕竟,他是三皇子,平素除了信任之人,旁人是不得近前。

    气氛略尴尬,好在江承紫担心李恪安危,早就起身。此番看杨云尴尬,她便说:“不知大老爷给蜀王写什么信呢?”

    她一边说,一边从杨云手里接过信,施施然往李恪那里去。她走得很慢,凝神静气,不曾感觉里面有毒物,才将这信交给了李恪。

    李恪打开看了一眼,很是关切地问:“你家小公子的病如何了?”

    这小公子自然指的是杨恭仁的孙子杨宏。杨云看蜀王关怀得很真诚,便说:“那日宴席,小公子冲撞了老夫人,当场病倒后,得了王先生解救,缓了过来,这些日子一直在静养。”

    “既是在静养,如今写这信给本王是何用意?”李恪将信顺手递给江承紫。

    江承紫也自然而然地接过来看。杨恭仁在信里没提绝密文件,也没提别的,只说希望蜀王能救他孙儿一命。让他孙儿入长安,让王先生救治。

    “大老爷只是想救治小公子。”杨云回答。背上冷汗涔涔,果然不出大老爷所料,这晚膳时分,就姑娘也会在这里。但是,这两人岂能是被人算计的主啊。

    大老爷让他来送信,他就觉得头皮发麻。面对是这两个人啊!

    不过,他对于这封信却是深感意外。起先,大老爷说要送信给蜀王时,杨云还以为是什么结盟的事,或者是前日里查出来的老夫人的糊涂萧氏一族的野心。却不料大老爷送信来却说的是小公子的病情。

    这些年,大老爷未曾纳妾,也没有旁的女人,只有大夫人一人。大夫人生了几个儿子,却都夭折,只剩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女儿也嫁入了各大名门。这大房只等着大老爷这唯一的儿子开枝散叶,却不料家宅里那些肮脏的事,让这大房人丁凋零。好不容易拼死诞下杨宏,却又体弱多病,还被人下毒,命不久矣。

    从前,没分家时,各房暗地里都在看大房的笑话,且等着杨宏没了,就争夺这杨氏的家主之位。尤其说大老爷被罢免赋闲后,各房更不把大房放在眼里了。隔三差五地挑拨杨清俊,作为大老爷身边的护卫队长,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好在大老爷遇见了九姑娘,六房带了神医回来。一切都改变了,大房简直是枯木逢春。

    说起来,小公子是大房唯一的希望。大老爷在这节骨眼上还能考虑到小公子的命,杨云多少感觉欣慰。

第四百六七章 胃口颇大

    “本王听王先生说,你们原本请的刘大夫是他同门师弟,想必也是不会差的。否则,也不会吊着杨宏的命这么多年。”李恪说着,扫了杨云一眼。

    杨云依旧低着头,恭敬地站着,说:“刘大夫说要救治小公子,需要他师父的针法。但他入师门日短,针法还未学会,师父就撒手人寰。因此,那一套针法,他不会,只有王先生会。这几日,王先生有教刘大夫,但刘大夫也不曾学全,不敢贸然下针。”

    “如此呀!”李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江承紫在一旁掩面偷笑,觉得这家伙演技实在不错。

    杨云不曾抬头,自然没瞧见。而且,他一入了这正厅面对这两人,一直都很紧张。这会儿听蜀王了然小公子的病情,也是松了一口气。

    “请蜀王成全。”杨云将头埋得更低。

    ,也不是没办法。”李恪扫了杨云一眼,便看着江承紫问,“听闻你这侄子也颇有才学?”

    “我听长姐提起,似乎才华横溢。”江承紫也配合演戏。

    她说了一句话后,又蹙眉,说:“只是——”

    “只是如何?”李恪像是全然不知说的,只与江承紫询问。

    “只是他性格不是太好。前日里,堂嫂让我带王先生去瞧他的病,却也是没给我好脸色看。”江承紫说完还叹息一声。

    “还请九姑娘大人大量。小公子缠绵病榻,旁人都说他活不得,郎君他们也不敢太苛求他学礼数,因此性子难免古怪,礼数亦不太周到。”杨云立马解释。

    他自小孤苦无依,是大老爷捡到他加以培养,又赐了杨姓,并且他并不是奴籍,大夫人和大老爷还一直寻思着给他找一门亲事,找个机会让他在军中任个一官半职,过自己的日子。

    大房犹如再生父母,而他对大房是感恩戴德。因此,对于大房唯一的血脉小公子,他时常记挂在心。前些年跟随大老爷走南闯北时,他打听得最多的也是当地的名医。就是刘大夫此人,也是他打听到了,请回来的。

    也就是刘大夫入了大房,大房才晓得这小公子是中毒,并非是娘胎里带出的病。一家人暗地里查,但下毒之人到底是谁,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我哪能与他计较呢。毕竟他也叫我一声小姑姑。”江承紫说。

    “多谢九姑娘。”杨云听九姑娘这样说,心头一块石头落下了,他奉命在晋原县看过一段时间六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九姑娘在蜀王心中分量相当重。若是她不应许,或者对杨宏不悦,蜀王便真的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

    毕竟,就凭蜀王的手段与能力,整个杨氏他都未必放在眼里,何况只是杨氏大房呢。

    “莫要客气。宏儿也是我杨氏子弟。”江承紫拿捏得像是个长辈。

    李恪也是说:“久病之人,疼痛折磨,脾气难免暴戾。阿芝原本就是宽宏之人,哪里还能与自己的亲人计较?”

    “蜀王恕罪。小的是粗人,不会说话。”杨云噗通跪地,连忙说。

    “不必这般客套,旁人瞧见,还以为本王多苛待于你。你家小公子入入长安求医,倒也行。本王可下帖子给他,邀他入蜀王府做客。”李恪朗声说。

    杨云一听,惊得呆愣了半晌。他从前也是知晓这位蜀王的,因才华横溢,长相极佳。又有前朝皇室血脉,许多旧贵族蠢蠢欲动。他为了避免,极少与人走动,更不愿为谁伸出援手。曾有前朝皇室遗下之后辈请他帮忙谋个小职位,他也是拒之门外。

    拿到信之前,他还在想这件事怕不顺利。却没想,蜀王就这样答应了。

    巨大的惊喜让他呆愣了许久,才忽然伏在地上行了稽首大礼。

    “多谢蜀王。”他激动地说。

    李恪摆摆手,道:“此等小事,莫要这般虚礼。说起来,本王还得管你家大老爷一声大舅舅呢。你回去禀你家主子,就说此事本王答应了。”

    “是,多谢蜀王。”杨云还是伏在地上,此刻,他特别想抹脑门上的冷汗。这白日里来时,可没见这蜀王对自家老爷有半分念亲情的模样。

    “多谢蜀王。”江承紫也朗声说。

    杨云一怔,便听见蜀王语气温柔了不少,问:“你与我说谢作甚?”

    “我知你是因了我的关系,才应许下的。不然,就凭蜀王府的地位,断然不能给宏儿下帖子的。”江承紫说。

    “你知我是为你便好。”他笑起来,声音温和得让杨云疑心这不是蜀王。

    “所以要多谢你。”江承紫脆生生地说,小女儿家的娇憨完全显露。

    杨云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你这里,什么虚礼规矩,便都是没了。却只一条,莫要再说谢了。从前,我们便已说好了。”李恪声音温和,带着略略的笑意与宠溺。

    这——,这是那个还是个稚童,就亲自灭掉王世充身边亲信的蜀王么?

    杨云对于当年王世充的覆灭,记忆犹新。对于那个犹如恶鬼一般的英俊孩童的举动也是历历在目。因此,他对蜀王一直都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与惧怕。

    “好。”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随后又轻叹一声,说,“只是蜀王发帖子给宏儿却也不妥。”

    杨云心一惊,暗想莫不是九姑娘对于老夫人的所为不满,连带已迁怒了大房,这会儿是想要袖手旁观?他在晋原县的那些日子,很清楚这九姑娘颇有才学,别人敬她一尺,她敬别人一丈;但若是别人要敢有害她之举,她定然不会饶过对方的。

    拿她的话来讲,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姑息恶,亦是作恶。既生狼子野心,怎可轻易覆灭?她还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的确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手中沾血,也是若无其事。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那样伏在地上。

    “哦?如何不妥?”李恪饶有兴趣。心里却是乐开花,阿紫总是这样知晓他心意,也知晓他想要干什么。能在关键时刻,配合得天衣无缝。

    “宏儿久病多年,这般舟车劳顿,定不妥。因此,你还得下帖子让刘大夫同行。”江承紫说。

    杨云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方才对九姑娘的腹诽感到汗颜。

    “嗯,还是阿芝考虑周详。那就让刘大夫也一并入长安。”李恪说。

    “可我六房入了长安,事务众多;而蜀王你也公务繁忙。定然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照顾宏儿。”江承紫又显得很是为难。

    “交给杨初就行了。”李恪建议。

    江承紫摇头,说:“万万使不得啊。杨初是个好将领,但宏儿这种情况,他却是没经验的。我想来想去,看来蜀王此番得多下几张帖子,让我大堂兄与堂嫂一并入长安才是。”

    “阿芝心细如发。此事,就依你。”李恪立马说。

    想拿一个病号杨宏来作人质表明决心?真会开玩笑,当他李恪是三岁孩童?要人质可以,杨恭仁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孙子都去长安。

    “唉,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宏儿的病不是一次两次就好。堂兄与堂嫂一并前去,也得住一阵。”江承紫又叹息一声。

    “阿芝,此事,你不必着急。我有一处宅子,可借给他们。再者,也可让你大堂兄在长安任个职。”李恪说着,就命了屋外的护卫前来,将事情一一吩咐。包括下帖子、路上护卫,以及宅子打扫的事宜,都吩咐得妥妥帖帖。

    吩咐完毕,江承紫笑嘻嘻地说:“那我就不谢蜀王了。”

    “你要敢说这个谢字,便自己去小厨房给本王做一碗拉面。”他忽然想起那日拉面的滋味。

    “外面干旱,蜀王可不能铺张浪费呀。今日咱们可是翻过菜牌了。”江承紫打趣。

    “待明日。”李恪越发想那拉面的滋味了。

    “好。”江承紫也计较方才自己根本没说谢字,为他洗手羹汤本就是她极其愿意的事。

    两人想约完毕,李恪才大惊,道:“呀,你怎么还跪着,免礼,免礼。”

    “谢蜀王。”杨云这才站起身来。

    李恪摆摆手,道:“你速速回去与你家主子说,也好收拾一番,免得来日仓促。”

    “是,小的这就去办。”杨云心情颇好,转身就往正厅外走。

    “且慢。”李恪又朗声喊。

    杨云脚步一顿,只觉得一颗心又悬起来,却还是转身弓身问:“请蜀王吩咐。”

    “你与你家主子说,孩子身体耽搁不得,明日就启程吧。本王让人护送他们前往长安。”李恪径直说。

    杨云一听,有些错愕,但也只是略一惊,不敢多说别的,只应声回去了。

    待杨云走后,李恪才冷了一张脸,说:“用一个病号杨宏就想跟我谈交换。杨恭仁也真是够可以。”

    “如今,他怕是要恨上我吧?”江承紫话语虽担忧,那语气与神情却是笑嘻嘻的,丝毫没有担忧。

    “他若没旁边的心思,怎会恨你?若没旁的心思,我为他儿子谋个差事,办得好了,便入了仕途。总比在家打理这半死不活的生意有前途。”李恪说。

    “哈哈,我就怕他有旁的心思。”江承紫哈哈笑,丝毫不矜持。

    “他有旁的心思,我就瞧瞧他敢不敢动。”李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但一脸的冷漠。

    “我猜明日一早就会来回话。”江承紫数了数指头,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

    “你呀。”李恪宠溺地摇摇头,又说自己饿了,让人去催促厨房。

    护卫回禀,说厨房早就来问过膳食问题,因这边在谈正事,就在那边等着呢。只要一声令下,厨房就上菜了。

    “赶紧,饿死了。”李恪扬扬手,转过身来瞧见江承紫正瞧着他,便打趣,“其实也不饿,此秀色可餐。”

第四百六十八章 弹劾事件

    江承紫不理会他的打趣,正襟危坐,等待上菜。

    不一会儿,鱼叔带着厨房小厮丫鬟鱼贯而来。一个一个徐徐入内,每放一道菜,鱼叔要简单讲述一下食材来源与做法,以及吃法。

    这种规矩也是杨王氏定下的。昔年,王氏一族的厨房便是如此。而且,名门世家招待贵客皆要上菜报菜名。

    六菜三汤,从蜀中试验田里带来的小米做的小米饭,配了时令的果蔬拼盘。江承紫看了看案几上的菜肴,几乎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她瞧了瞧李恪,心里一暖,一顿饭便吃得满心欢喜。

    吃完饭,江承紫泡了一壶不曾加工的老茶,泡得极淡。两人随意地喝着,就着窗外的漫天繁星。

    “那些僧道入了杨府。”李恪说。

    江承紫正端着茶杯瞧着窗外发呆。她担心父母兄长,担心杨氏六房。虽然眼前的男人已做了完全的准备,但世上最残酷的就是变故与万一。

    “哦?入了杨府啊。”她回过神来,便重复了一句。

    “你怕不?”他斟酌许久,才低声问。

    江承紫拿着茶杯的手一凝,心里略略疼痛。眼前的少年两世为人,聪敏近妖,面对生死,从不惧怕。原来,他也是担心那些僧道施法真会对她有影响么?

    “我不怕。”她慢慢地说。

    “可——”他斟酌一下,声音更轻了,“我怕。”

    江承紫抬眸看着他,这哪里还是举手投足皆潇洒、杀伐决断亦从容的蜀王啊。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笑着安慰:“莫怕。上次,换生辰贴时,李道长来瞧过我,也说没事。”

    “李道长仙风道骨,断不会做下作之事。而这些僧道——,就不一定。这一次,或者他们会不择手段。”李恪缓缓地说。

    是啊,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李淳风那样一心只专注于天地苍穹变幻,许多的僧道皈依佛门、抑或踏入玄门,不过为的是走一种不一样的途径去谋生或者飞黄腾达。

    而他却又怕这些不择手段的僧道确实有那么点能耐。毕竟,阿紫确实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灵魂。且重生这种事他都经历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江承紫心一拧,眉头微微蹙起。她承认李恪说得对,若是光明磊落之人,他们断然不会怕。但此番,杨老夫人请僧道前来杨氏,显然是心怀不轨。而且,僧道法术即便没有用,难保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会设局坑害她。

    “你说得很在理!”江承紫沉默了半晌才说。

    “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次机会......”即便是冷漠狠戾的蜀王,也有软肋,也有惧怕的地方。

    江承紫摇摇头,打断他的话说:“莫要如此。这些无用的情绪,只会乱了方寸。神鬼也好,阴谋也罢。此番,我们并肩在这里,就什么都不怕。”

    李恪惊讶,抬眸看她。她又斟了一杯茶,胖乎乎的手指端着,瞧着窗外的天空,神色安宁。远处是深邃的苍穹,缀满繁星。

    “莫怕。我可是很强的哟。”她忽然转过脸来,笑靥如花。

    李恪你奥戴一片空白,只觉得当下景色非凡,像是夭夭桃花竞相开放,周遭都是日光的明亮。

    “我会保护你的。”她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笑得花枝乱颤。

    他回过神来,也不生气,径直说:“好啊,你要一直保护我,到我白发苍苍。”

    江承紫看他眼神清明,便也放下心来,吃吃地笑,说:“那些僧道也好,跳梁小丑也罢。从来,就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放眼这天下,能称得上你对手的人,呵——”

    江承紫哂笑,没有继续说,只抬眸看向窗外。而她所看的方向,是长安。

    “嗯,此番事情一结束,我们便回长安。”他语气平和温柔,带着宠溺。

    从前,他不愿意在太原,但太原有母亲,他就在太原。从前,他也不愿意在长安,因长安有太多居心叵测的鸱枭之辈,让人恶心;而且,父子兄弟之情在长安那座城里,比纸还薄。可是,那一世,她在长安,在他的府邸等着他归来,于是每次战斗,每次生死边缘,他都对自己说:她还在等,一定要回去。

    她故去后,他离开了长安。长安,对于他来说,是一座死城,是一座孤寂之城,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暖。

    稚奴登基为帝,曾请他入朝为官,他拒绝。若非高阳送急信给他,说她被欺侮,快要死了。他断然你不会不顾阿紫临死前的训诫,贸然再入长安。

    也是那一次入长安,让长孙冲将高阳谋反的主谋定位吴王恪。他入了长安,再也没有出来。三月飞花满天,鸩酒或者白绫,他仰天长啸。

    急忙赶来的萧氏,蹙眉,道:“吴王,你不能如此。你没有谋反,你与陛下说啊。”

    他森然笑:“我早归隐南山,若非你萧氏一族暗中蠢动,你四处活动。他长孙一族,如何,如何能轻易定罪。”

    萧妃掩面惊恐。他转身拿起毒酒一饮而尽,酒入喉头,灼热一片,疼痛难忍,他诅咒长孙一族,而后,他再没有力气,颓然倒下,看着碧蓝的天空,簌簌飞花乱飞。

    他内心里说:“阿紫,我来了,再不离开。”

    等他再度醒来,重生回到小时候。长安便化作那样孤独、冷漠的一座城。

    好在父亲还未登基,他便可心安理得地呆在长安以外。父亲登基的那一刻,作为郡王的他被召入长安。他再度看到了那些恨不得撕了他的朝臣们。

    唉,又是让人这样厌烦的局势。

    他懒得理会他们。对于他来说,这一辈子,若要变强,都是因为要护住阿紫。

    对于长安那一座城,他真是不喜欢的。

    “你不喜欢长安。”江承紫笃定地说。

    李恪一惊,温和地笑,说:“这天下的城池对我来说,都没意义。你在,那座城对我来说,才会有什么,有意义。”

    江承紫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真是很会说话,这一字一句听来都是这样舒坦。

    “哈哈哈。”她哈哈笑,随后便说,:“那你就陪我回长安去。我想见一见,那些书里见过的名字。”

    “好。”他的语气依旧宠溺。

    “不过,云歌此番前来,可是长安有什么变故?”她再次提起这个事。

    “嗯,有人弹劾我。”李恪神情平静,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江承紫一惊,弹劾一事,可不是小事。御史台递交上去的弹劾奏折,满朝文武皆知,帝王也要命人好好查证。否则,必定不能服众。

    而在这种查证之中,若有心人已布局,洗不清嫌疑。轻则丢官削品,重则丢命。

    “谁人弹劾于你?”江承紫不淡定。

    因为李恪自从遇见她后,因为她,改了许多计划,也没有了从前的事事谨慎。他做的许多事都足可以让对方抓住把柄。若是有心人要落井下石,那么,这一场怕是洗不清。

    江承紫万分担忧,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长安去,将那些用心险恶之人都灭掉。

    “不管他们。”他轻言细语,神情温和。

    “不许敷衍我,你说过,我们要并肩站在一起的。”江承紫着急了,跺了跺脚,将杯子放到一旁。

    他对着她笑,说:“莫担心,他们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到底是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江承紫不想听他这种分析,她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过是有人弹劾我罢了。提起弹劾的人,你应该有印象。叫柳范。”李恪缓缓地说。

    “柳范?”江承紫来来回回地踱步想了想,这贞观年间,能人如云。柳范这名字实在不出名,但既然在御史台工作,那么总是跟弹劾有关。

    “莫非是当年弹劾你行猎伤人的那位?”江承紫试探着问。

    李恪点头,说:“上一世,就是他弹劾我行猎伤人,让我被削了亲王称谓。不过,此人不错。”

    “弹劾你,还不错。显然,是个正直之人。”江承紫接了话。

    “嗯,跟魏征是一种类型,刚正不阿,浩然正气。”李恪评价。

    “然而这种人,也很容易被利用。”江承紫撇撇嘴,便问,“他弹劾你什么?”

    “不过是说,未曾奉诏,私调军队,其心可诛。”李恪说得云淡风轻。

    其心可诛,私调军队!

    这哪里是弹劾,分明是将李恪往死里整啊。

    若有人再将他在蜀中的江府以及天煞地绝魑魅魍魉此等势力都查出来,那简直是可以直接将他打得永不翻身。

    靠,还赞那柳范不错。

    江承紫再一次不淡定,愤怒地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扣,道:“靠。”

    “淡定。”李恪说,然后又问“靠是什么意思”。

    江承紫没理会,不悦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弹劾你了?”

    “嗯,早知道了。”他还是不紧不慢。

    江承紫觉得自己该相信她,但她就是没办法不担心。这世上,最怕的不是一万,而是万一啊。

    “那你不与我说?”她其实从来不是静默如水的脾气。从前,执行任务,按捺得住,完全就是强行压制。她的脾气其实随爷爷,真真的暴脾气。

    “小事,何足挂齿。你要信你的男人。”他说得云淡风轻。

    江承紫却不认为这是小事。云歌这些日子在长安陪伴淑妃,若非情况紧急,淑妃定然不会让云歌火速前来。

    “你既早知晓旁人要弹劾你,想必是有防范。但你莫要诓我。如今云歌前来,肯定是长安有变,对不对?”江承紫问。

    李恪听闻,笑了起来,摇着头说:“夫人太聪敏,果然可怕呀。想说个谎都难。”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三道之信

    他说得云淡风轻,江承紫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说:“你莫要吊儿郎当,我从一千多年后来到这里,不是来这里观光旅游的。我是来守护你的。你得跟我说。”

    她一本正经,李恪骤然没动,只瞧着她,眸色逐渐深浓,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他与她对视,不语。她着急了,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催促:“李恪,你把来龙去脉,如今长安局势,以及你的应对之策都告诉我,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只瞧着她一脸的着急,露出安宁的笑容。

    “你别笑呀!”她一张脸上全是担心。

    “你应该信我。”他低声安慰。

    “我信你,但我不信这世道。”江承紫说。

    也是,自己选的这女人从来都不是娇娇弱弱需要保护的主,他这话是白说了。

    李恪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低了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很严肃地说:“可是,你逆流而上,穿越一千多年来到这里,是来让我疼你,呵护你的。”

    本来是动人的情话,江承紫一听就来气,立马吼:“现在谁有空听你胡扯,快点说情况。”

    她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前世里,顾汐风将那渣男的各种证据放在她面前,她虽然难过,但心里波澜不惊,平静得很。

    父母去世,她特别悲伤,但也没有这样慌乱。哪怕是她前世里在南方炎热的丛林里受伤,以及就此死去时,她都是不慌乱的。

    如今,她这般,大约是因为生命里有了极其在乎的人吧。

    “好了,稍安勿躁,我都与你说。”李恪在她面前,永远都是和颜悦色。

    他牵着她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来,面前是一方棋盘。

    “来一局,边下边说?”他问。

    “没心情。”江承紫直接摇头,手指在案几上敲得脆响,“你赶快说,赶快。”

    “好。”他轻笑,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绪,便说起这一次弹劾。

    其实,这弹劾的根源要从去年初开始。

    当时,贞观元年,秦王为李建成守孝已过,定了国号,又纳了名门淑媛为妃。等到三月,皇后亲蚕仪式后,陛下又让几位皇子选名门之后订亲。

    作为皇三子,虽为庶出,但李世民在征战中许多次遇险,都有这孩子的部众来救。皇上思来想去,觉得这孩子若是一点点的依仗都没有,怕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再说,弘农杨氏这么多年的动作,他可是清清楚楚。

    旧贵族就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可新崛起的那些走南闯北的英雄,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在入朝之后,多多少少有所改变。

    曾经,英雄少年,心系天下苍生。如今,多多少少,考量的都是家族的前途利益。

    人一旦变了心,就极其可怕。李世民心里也是有所考量,用旧贵族去制衡关陇新贵。不过,旧贵族的手段太过可怖。

    后周、隋朝,都是因名门世家而亡。

    看见,名门世家真正是一头猛虎,让人无法安然入眠。

    因着诸多的考量,李世民将一直关在“小黑屋”里的庶子李恪解禁出来。一则是想要给予他一份儿倚靠,二则是要试探他的心思。

    长孙皇后为显示贤德,为太子、魏王选的都是家族相对弱小的名门。而李世民则是召见了淑妃,径直指定了杨氏。

    帝王“制衡”之术!

    作为前朝公主的淑妃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也不多言,径直回了杨氏省亲,和生辰贴,订下一位杨氏淑女。

    杨氏乃士族之首。这不是什么秘密!

    李恪的命运和杨氏连在一起,他的身份以及优秀骤然让某些人心里紧张。尤其是李世民身边的亲信之人。那几人很清楚,陛下还是秦王时,与王世充、窦建德决战,几次被围,来解围的人都是庶子李恪的人。

    虽然,李恪并没有做什么,甚至就是牵制一下敌人,打乱敌人的计划,或者放一把火烧一下粮草。但是,若没有这一笔,当今陛下早就是一抔黄土掩埋下的白骨了。

    每一次来解围都恰到好处。如此聪颖,让人心生恐惧。

    而作为父亲、作为帝王,对于这样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旁人无从知晓。

    一匹千里马,若要阻止其成功,便在他遇见伯乐之前,将之毁掉。一块上好的璞玉,若要让其不能名扬传世,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这块玉碎掉,或者永不见天日。

    他本身的才华让人忌惮。如今,他的妻族是弘农杨氏。

    弘农杨氏,即便在隋朝末年遭受重创。但人家还是名门之首,而名门世家联盟名不虚传。那些手段资源都不是新贵可比拟的。

    而且,众人都清楚,李恪是他们的第一人选。

    若是李恪有心,肯与他们合作,陛下又不反对的话。

    这未来的继承人——

    秦王府新贵们略略一想,就觉得惊恐。来日若是李恪继承大统,那么,他们这帮人便不会再是君王的核心。相反,还会因种种事情覆灭。

    “他们这是小人之心。”江承紫听到这里,不由得撇撇嘴。

    “世人,皆如此。他们跟随我父亲征战,不过是选择更合适的利益,并不是多高尚的为国为民,或者家国天下。他们,不过鸱枭之辈,以为我会动他手中的腐鼠。”李恪轻笑,轻飘飘就将那些历史上浓墨重彩的唐初成功人士品评了一番。

    江承紫默然,只觉得历史呈现出来的样子永远是不深刻的。若非亲自生活在这个年代,哪里会知晓那些人的本来面目。

    “我对这天下,从未有兴趣。若说有,那边是想要这天下,护住你。”他很认真地说。

    江承紫垂了眸,低声说:“我不要你那么辛苦,我也不要后宫一堆女人。”

    他轻笑,江承紫去继续先前的话题,问:“他们从去年,皇上让你与杨氏联姻开始,就开始搜集证据,想要将你打倒吧?即便是他们要不了你的命,也想让陛下对你彻底失望,或者让你永远不能翻身。对不?”

    在她熟知的历史里,李恪直到死,都非常低调,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恭顺恪守。历史上记载的几件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比如行猎伤人、赌博等。

    但眼前这样的男子决计不会行猎伤人、抑或聚众赌博。那些不光彩的事,定然是有人吹毛求疵抓住的把柄。想着滴水穿石,纵然是小事,聚集多了,原本就犹豫不定的陛下就会对李恪越来越失望。

    但这些都不是足以可以让他覆灭的事。尤其李承乾谋反被流放,魏王泰也被拉下马之后,李恪再度成为最佳太子人选。

    那些人害怕极了,各种进言都有。再加上他对皇位本就不上心,皇位最终在九皇子李治手中。但那些人还是忌惮,李治毕竟身子不好,性格软弱了些。

    正因为这样,那些人才会任由房遗爱和高阳将李恪拉下水,扣上一个让他不得不死的罪名。

    “从我父亲成为帝王那一刻,这些东西就不可避免。”他缓缓地说。

    “那这一次的弹劾,他们,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你真的私下与驻守将军来往了?”江承紫小心翼翼地问。

    李恪轻笑,说:“他们用心良苦呢。难道你忘记我去益州都督长史是谁了?”

    “高士廉,长孙无忌的舅舅。”江承紫记得很清楚。那会儿,他非常提防高士廉,她总认为高士廉与长孙一族并不会像传说中那样有仇。相反,从长孙无忌在外办事化名姓高之后,江承紫就觉得长孙无忌对于母族还是颇为照顾。

    “那会儿你径直就说他可能是长孙无忌的人,得提防。我便让人暗地里监视着。而且把所有的公务都丢给他去处理。”李恪笑了笑。

    “结果呢?这次弹劾跟他有关?”江承紫问得非常急切。要是知晓这人包藏祸心,她当初就该找个名目,制造个意外,将这老东西灭了。

    “没有。”李恪回答。

    “没有?”江承紫疑惑,既然与这高士廉无关,李恪为何提到高士廉。

    “是。相反,他提醒我,长孙无忌在搜集证据,想要弹劾我。”李恪说。

    “你对于这个消息的获得,是从高士廉这里得到的?”江承紫蹙了眉,隐约觉得这是一张很大的网,环环相扣。

    “哪能。我蜀王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李恪笑了。

    “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江承紫撇撇嘴,一脸怒气。

    李恪赔笑,道:“莫要生气。先前,我奉命到此地勘察旱情以及蝗灾宣传情况,当时,给三道驻守都去了信。”

    “你还真写了信!”江承紫无奈叹息。天下十二道,各道掌权者预紧急情况可自行处理。作为皇子,若无皇家授权,不能与将军单独通信、聚会。

    “嗯,我写了。弘农地处三道交汇处,有点三不管的意思。我当时是怕这士族联盟生出别的心思来,便给三道长官写了信函。若有变故——”他说到这里。

    江承紫已然明白,名门多凶险。这一次长老会汇聚于弘农杨氏,解决她。就是李恪本人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而且,他怕天煞地绝魑魅魍魉赶不回来。到时候,若情况有变,在弘农境内的旧贵族联盟势力就会有所行动。而各家驻守军队不曾有帝王号令便不会前来。

    李恪即便能护住她,但护不住六房。他深知六房对她的意义。

    原来皆因自己起,自己还说保护他。

    “抱歉。”江承紫颇为自责。

    “何来抱歉一说?”他眉眼温柔。

    “你这是为了护住我。”江承紫叹息一声。

    “对啊。为了护住你,而写信求三道驻守出手,这不是很好么?一个只爱美人的皇子呀。”李恪笑意满脸。

    “可是,若他们换了信呢?”江承紫蹙了眉。

    “换了也没用呀。旁人不知,我父亲却知,我专用的清江白上有特殊印记。一封信,不仅仅有我是印信,还得是我专用的纸张才可以。”他轻声说。

    江承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李恪瞧着她那样,低声说:“你的男人很厉害的,你要相信他。”

    江承紫听得一脸的滚烫,这人说什么“你的男人”,她忙低下了头,心乱如麻。撇嘴一句:“胡说八道。”

    李恪只是笑,并不言语。他看着跳动的烛光里,低头娇羞的女子,心里无比踏实。

    江承紫逐渐冷静后,却想到白日里,杨恭仁来此说的话。便问:“你是不是又写信给三道驻守,让护送工部侍郎一家入长安?”

    “嗯。”李恪点点头。

    “你这,你这丧心病狂啊。”她扫了他一眼。

    “反正一封也是写,两封也是写。他们最好查出来这些信呀。就明白,蜀王是多么目光短浅不成大器的人啊。为了一个女人,啧啧!”李恪笑嘻嘻地说。

    江承紫一颗心放了下来,却又说:“淑妃让云歌来冒险,,怕是不知晓这事吧?”

    “我母亲不知。”李恪说。

    “那她一定很担心。”江承紫担忧地说。

    “我们这边尽快处理完毕,回去就是。”李恪安慰。

    江承紫点点头,两人也顿觉疲累,各自回去睡下了。

    这边厢,江承紫与李恪散步片刻,各自回去休息了。而在弘农杨氏里却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杨恭仁正在让儿子、儿媳收拾细软前往长安,大夫人则是拿着念珠在一旁一言不发。

    杨恭仁叮嘱儿子上了长安要低调,兢兢业业,千万不能让人抓住什么把柄,给杨氏惹祸。杨清俊有些不耐烦,但又碍于父亲,不敢多说,只低头应声说是。

    杨恭仁虽常年不在儿子身边,但对于儿子的品行还是知晓一二,看到他那样子,便也是叹息一声。

    “老爷,你为何叹息?如今儿子有仕途,宏儿也能得王神医治疗。我大房也是一片光明。”大夫人摸着念珠询问。

    杨恭仁看她一眼,只说:“以后这杨氏上下就靠你拿捏,母亲毕竟年老了。”

    “大爷,说句实话,这次你如此对母亲,怕到底是不妥。她掌权这么多年。”大夫人低声说。

    “你嫁进来这么多年,还当你是萧氏之人么?你我都快入土的人,别搞什么娘家在是,你地位才稳固的把戏。现如今,就是萧氏一族拿了这天下,也跟你没多大关系,你与玲玲最好想清楚。别跟老夫人一样糊里糊涂。”杨恭仁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大夫人脸色刷白,正要辩解,外面小厮就奔跑进来说大事不好,老夫人出事了。

第四百七十章 夕阳西下几时回

    奔跑进来的小厮一下子“噗通”跪地,口称老夫人出事了。

    杨恭仁扫了一眼,问:“秋月呢?”

    “回禀大老爷,秋月姐正看着老夫人,因事情颇大,秋月姐拿捏不定,让小的来禀告。”小厮说。

    “何事?”杨恭仁心烦。他早就计算着自己的母亲定然会闹出妖蛾子来,这番还果真让自己说中了。

    “老夫人,她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小厮回答。

    “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你叫大夫啊,你来找我作甚?”杨恭仁喝道。

    小厮一时之间不敢说话,心里害怕极了。他只是最低等的小厮,负责洒扫,哪里敢做主做什么事呢。

    “大老爷,你且息怒。跟这么个下人置什么气呢?”大夫人定了定心性,上来相劝。

    杨恭仁扫了她一眼,道:“你们萧氏一族还真是了不起。”

    大夫人听他话中有话,一张脸刷白,嘴唇一张一噏,一双手紧紧握着念珠,眼里溢满了泪,心中甚是委屈。

    “父亲,祖母她——”杨清让觉得母亲受了委屈。

    这么多年,父亲都在外为官,母亲作为长房媳妇在这个家处得尤为困难,受的委屈不是一点半点。尤其是要护着他和姐姐、妹妹们,那真是没日没夜都在计算着过日子,没有一天睡过好觉。后来宏儿生病,母亲派人寻访名医,又暗地里查凶手。这么多的事情,都是母亲在着手处理,而这所谓的父亲却并不曾知晓。

    如今,父亲还给母亲脸色看。他虽然惧怕父亲,但还是鼓起勇气,想要替母亲讨一个公道。

    杨恭仁铁青着脸瞧了他一眼,不悦地问:“你祖母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纵使,纵使祖母做了什么。她,她也是长辈。”杨清俊朗声说。

    萧玲玲看到公公脸色如墨黑乌云,连忙拉了拉丈夫,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杨清俊却是甩开笑了的手,说:“你别故作贤惠,娶到你,真是让人憋屈又恶心。”

    萧玲玲一听,眼泪“唰唰”下来。这些年,嫁给这么个人,她早就觉得憋屈了。这会儿,还得被这么个东西嫌弃。

    “你爱说,你去说。”萧玲玲撒手不管。

    杨清俊更来劲了,他向来畏惧父亲,从来没有这样理直气壮地对父亲说过话。甩开萧玲玲后,继续理直气壮地说:“父亲常教导儿子,孝顺。如今,父亲所作,怕与孝顺背道而驰吧?”

    他说到此处,瞧了瞧父亲,脸色是不好看,但似乎也没有暴怒。杨清俊便继续说:“父亲,祖母这些年霸道跋扈,是有不对。但她年纪大了。何况,若不是祖母当年的苦心经营,哪里,哪里有我们大房,有父亲您的爵位。父亲,您,您也不会是嫡出。这一切,都得是他六房的。”

    “放肆!”杨恭仁抬起一脚就将杨清俊踢倒在地。

    杨清俊顿时吐出一口血来,大夫人赶忙跪地道:“老爷,孩子不懂事,你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下这么重的手?他是杨氏长房,将来的继承人。这么多年在族学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杨恭仁横眉冷对。

    大夫人抿着唇,自责道:“老爷,你莫怪俊儿,实在是我没教好。”

    “你不用替他担责。这么个东西,你跟你老子这样说话,就是孝顺?”杨恭仁质问杨清俊。

    杨清俊不敢说话,只跪在杨恭仁面前。杨恭仁继续说:“就你这眼光入了长安也是惹祸的份儿,蜀王敢给你安排个职务,我还没胆让你去上任。指不定就你这份见识与眼光,就得让有心人把杨氏灭了。”

    “老爷,孩子,孩子他不知。”大夫人低声争辩。

    “他不知?他是这府里的长房嫡孙,我派了多少专门的师父给他?私下给了他多少人,他派出去做什么了?替他寻什么花草,寻什么吃食,置办什么外室。这宅院里的风吹草动你仔细盘查过?你儿子被人害了,你曾上过心?不是你母亲和你夫人为你操持,你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没用的废物。”杨恭仁想着就来气,顺便又是一脚。

    杨清俊先前还害怕,现在听闻父亲这么说自己,顿觉一颗心都破碎了,也破罐子破摔,视死如归地喊:“那你打死我啊。我自小,你就认为我资质驽钝,无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一点点的赞赏。那我还努力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杨恭仁拔剑出来。

    事情闹到这样,大夫人赶忙跪到儿子身前,求宽恕。萧玲玲也是跪下来求情。

    “逆子。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仁若助恶便为恶,孝若为祸则为害。你跟我谈仁孝,先去看看你祖母做了什么再来跟我谈吧。”杨恭仁将剑狠狠掷地,拂袖道,“杨云,与我走一遭,我且看看,她到底要闹出个什么事来!”

    杨恭仁拂袖而去,大夫人母子三人瘫软在地。良久,杨清俊才低声问:“母亲,祖母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你祖母,不过是想着杨氏与萧氏的前途罢了。”大夫人模棱两可地回答,手中念珠握得紧紧的。

    “萧氏与杨氏?我听闻联盟会选的不是那蜀王么?可那蜀王不知好歹呀。祖母她又做了什么?”杨清俊觉得有些事必须得问清楚,否则日后自己真有可能糊里糊涂就被人当枪使了。

    “俊儿,这高门大族做事,哪里只有一颗棋子的道理。名门世家,棋子多得很。蜀王只是其中一颗罢了。”大夫人叹息。

    “难道还有别的?”杨清俊惊讶地问。

    他仔细想了想:杨氏与萧氏要再度辉煌,除了扶持蜀王夺得未来继承人的帝位,等待蜀王称帝外,就该是各家子弟百舸争流,凭借自己的本事创一番事业。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道路可行啊。

    前朝皇室子弟该死的死了,该杀的杀了。而且前朝皇室子弟凋零,如何能对抗兵强马壮能人辈出的李唐?

    “复辟前朝,这显然是行不通的。”杨清俊低声嘀咕。

    大夫人没有回答,只是说:“此事须得慎重,为娘也只能与你说这么多。”

    “不对,杨氏还有子弟——”杨清俊说到这里,脸色也刷白,一脸不相信地瞧着大夫人,问,“母亲,祖母她,她当真?”

    大夫人摇摇头。杨清俊松了一口气,想果然是自己猜错了,谁知道大夫人轻叹一声说:“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杨清俊只觉得脑袋“嗡”一声,母亲这样的回答,那表明祖母真的丧心病狂,为了所谓杨氏、萧氏的前途,在干被人唾弃的勾当。

    “她,她怎么可以这样?”杨清俊喃喃地说,“纵使是有过节,也是一家人的事,若是牵扯了外人,便是万人唾弃之举。难怪,难怪父亲这样,这样生气。”

    杨清俊顿时瘫软在地,呆呆地坐着。

    “祖母,父亲,母亲,你们莫要这般失魂落魄。”杨宏从屋内走出来,一直咳嗽。

    “宏儿,你怎么来了?”萧玲玲赶忙起身扶住杨宏。

    杨宏摆摆手,说:“母亲,不碍事。我只是过来瞧瞧,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却不料祖父在生气。”

    “你,你听听见了?”萧玲玲问。

    杨宏点头,却又说:“你们莫要这般失魂落魄。为今之计,祖父将太祖母软禁。而祖父迟迟没有上任扬州,想必就是在竭力地弥补这件事。而且,祖父方才提到萧氏。那想必萧氏也参与其中。祖母和母亲还是划清界限才行。而且,这件事切勿向外人道。”

    “宏儿所言甚是。”大夫人亦是点点头。

    “那这周围大凡听闻此事的丫鬟婆子小厮,该尽快做个了结。”杨宏很冷静地说。

    大夫人一愣,萧玲玲点点头,说“这件事尽快办。”

    “另外,此次,祖母悄无声息地请了各路僧道入杨氏,怕不仅仅是给太祖父做法事道场那么简单。祖父将之软禁自有主张。我们大房是一家人,自是该团结一心,莫要自乱方寸。再者,这杨氏与萧氏到底有多少人与祖母是一道的,我们亦不知晓。如今,还是不要声张才是。”杨宏缓缓地说。

    他期间咳嗽了好几次,萧玲玲热泪盈眶,觉得自己的儿子真是长大了。

    “嗯。”大夫人点头。

    杨宏忽然站起身来,很严肃地问:“祖母,母亲,宏儿斗胆请求:若你们从前与老夫人一道,如今还请为了杨氏族人,为了大房息心。”

    “宏儿,你信不过祖母么?这么多年,我只求神拜佛。”大夫人叹息一声。

    “祖母,宏儿自是信得过你和母亲。但方才听祖父的口吻,你与母亲定然也是知晓一二的。”杨宏继续追问。

    大夫人垂了眸,道:“知晓一二而已。”

    “那就与祖父说那知晓一二。”杨宏整个人严肃起来。

    萧玲玲摇摇头,说:“那一二已挖不出什么了。先前,是你父亲的小妾,已自尽。而后是芳姑姑,如今已被六房处置。其实,六房这一次也是太着急。搞不好,日后还会扣上杀人灭口的连坐罪名。”

    “什么?芳姑姑她竟然?”杨宏紧张起来。

    “你也莫要紧张,你也不瞧瞧六房都是些什么人。就丫鬟小厮都不是省油的。”萧玲玲安慰。

    杨宏忽然脸色惨白,点点头,说:“是啊,丫鬟小厮都不是省油的灯。”

    “宏儿,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大夫人关切地问。

    杨宏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瞧瞧你们准备妥帖了么?我也想与祖母说说体己话。”

    萧玲玲这才说:“都准备妥帖了。我先带你阿爷瞧瞧身子。”

    萧玲玲一边说,一边扶起杨清俊。杨宏摇摇头,说:“阿爷无甚大碍。祖父总是有分寸的。你还是先处理方才那些丫鬟婆子们吧。”

    杨清俊一怔,只觉得自己这儿子真是薄情得可以啊,同时也觉得自己儿子说得很是在理,便对萧玲玲说:“处理得干净些。”

    萧玲玲点头,杨清俊便说回去修养了。此番这屋内只剩了大夫人与杨宏。

    杨宏压低声音,看门见山地问:“隋帝幼孙皇室女都在突厥吧?”

    大夫人惊讶地看看眼前的病弱少年,从襁褓里睁眼开始,就哭得气若游丝,她心疼,遍访名医,却也没想过他会活着,且能活到现在。这杨氏宅院里,曾经没有人当他是个活人,都在瞧着他什么时候死。可如今,这个成天关在一方天地里的少年,竟然在询问这些机密且核心的事。

    “这,你如何得知?”大夫人很是疑惑。他足不出户,就在那一方天地。

    “这不是什么密闻。刘大夫平素为了给我针灸用药,可是各种手段都用了。包括讲述这天下各种事情。”杨宏缓缓地说。

    “刘大夫是个好大夫!”大夫人兀自点头,手中念珠拨弄着,心里却是觉得惭愧,自从见识过这孩子吃药的痛苦后,她再不敢看第二次。

    “嗯。因此,此次上长安,刘大夫与我们同行。”他说。

    大夫人点点头,说:“你这身子骨,应该有大夫同行。再者,他是王大夫的师弟,这是最好的。”

    “九姑姑,她,她也有派人过来,说是王大夫的徒弟,协助刘大夫照料我入长安。”杨宏有些不自在地说。

    “嗯。你入了长安,好好养病。若是有拿捏不定的事,便问问你九姑姑。”大夫人叮嘱,随后又想起在夜宴上的事,便又说,“但凡要懂礼数。你虽年长你九姑姑几岁,但她是你长辈,切不可失了礼数。”

    “祖母放心,宏儿明白。”杨宏乖巧地回答。

    大夫人叹息一声说:“此番你们入长安,你最担心的就是你父亲。这长安鱼龙混杂,不是我们这高墙深院能比拟。”

    “祖母放心。父亲也自有分寸。”杨宏不想谈父亲的事,径直强行转了话题,继续问,“祖母,临行前,孙儿就问你一句,古往今来,你可见过夕阳西下几时回?败了的花重新开?”

    大夫人一怔,杨宏已经拱手告辞,说明日一早就出发,就不来与祖母单独辞行了。

    大夫人怔在原地,琢磨着杨宏这句话,顿时觉得自己念佛许久,见识倒不如十来岁的孩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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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001/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作者:紫苏落葵所写的《名门天姿》为转载作品,名门天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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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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