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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一章 二笔少年

    江承紫原本沉默地坐在那里,只知晓外面有人来了,却不曾听见有人说话,所以也不知男女,还以为是上菜的,因菜式需要,要在门口等一等。

    却不料竟不是送菜的,而是一位声音好听的少年。

    到底是谁?

    江承紫循声望去,那人应该还在大门外,厅堂门口又置了八扇丝绸屏风,便只瞧见衣袍翻飞,隐约是个瘦削少年。

    “阿芝,快戴上帷帽。”杨如玉动手来给她戴帷帽。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不在意。”

    “你这是胡话。老夫人方才就拿你礼仪说事,在这风头上,你别犟了。”杨如玉小声说着,然后不由分说地为她戴上帷帽。

    江承紫也不想拂了姐姐的好意,只说了一句“谢谢”。

    屋内的人先是一怔,紧接着,萧玲玲率先反应过来,对老夫人说:“老夫人,是,是宏儿。”

    老夫人惊讶:“宏儿好起来了?”

    “算是能走动了。”大夫人回答,萧玲玲却已转过屏风,在低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家里晚宴,我也想瞧瞧。打小,我就没瞧过!”稚嫩而清澈的声音,有如清风过境,在那屏风后响起。

    “你来,也没礼数,通传一声啊。这里是女眷晚宴,又都是你的长辈。你这孩子——”萧玲玲虽是在责备,但言语间难言怜惜慈爱。

    “母亲,我在附近走走,便走到近处,临时起意。”杨宏回答。

    “你身子还没好,这天气并不算太好,你不该这样四处走动。”萧玲玲轻声责备,随后伸手去扶他。

    杨宏不着痕迹地避开,说:“母亲,王先生说正该四处走动走动,我这些年活动太少。”

    萧玲玲一只手凝在那里,看着自己病怏怏的儿子竟然能自己走动,恍若做梦,神情激动。

    杨宏施施然绕过屏风,款款走进来。宽袍博带,脸色因长期的病痛有一种阴柔的苍白,身形瘦削。穿的是宽袖袍子,有点像是道袍。乍一看,倒有点魏晋风流的姿态。

    “宏儿拜见太奶奶,拜见各位奶奶、姑奶奶,各位姑姑。”杨宏拱手转了一圈,甚为乖巧。

    “是宏儿呀。看来这王先生果真是神医呀,宏儿好多了。”四夫人朗声道。

    “来,来,到太祖母这里来。”老夫人眉开眼笑,挪了挪,将自己坐的软垫挪出来。

    杨宏应了一声“哎”就不客气地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来。

    “哟,让我瞧瞧呀。我可是好久没仔细瞧瞧宏儿了。”老夫人夸张地说。、

    各房也是议论纷纷,然后先前慌忙戴了帷帽的女眷也是将帷帽取下。

    “太祖母,宏儿过去脾气不好,实在是宏儿不对。”杨宏倒是很会撒娇的样子。

    江承紫一言不发,瞧着那清瘦的少年,神情天真,那眼神却很狡黠。

    “是太祖母对不起你,强势一辈子,却也只当你是娘胎里带出的病,不知你中毒。”老夫人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瞧大夫人。

    江承紫明白这老夫人当年是确实不知杨宏是中毒,大夫人与萧玲玲夫妇一直瞒着旁人。这也是老夫人耿耿于怀的原因。

    大夫人只当没看见,萧玲玲则是从屏风后面又走回来,只瞧着自己的儿子,泪珠闪闪,却又忍不住来看江承紫,眼神里全是感激。

    江承紫对她笑了笑,便依旧端坐。

    “太祖母,这事是有恶人想要谋害我们杨氏,怎能怪你?敌人在暗,包藏祸心,我们在明,也实在不曾以坏心揣测旁人。”杨宏振振有词,“实在是敌人太可恶,怎么能怪太祖母呢?”

    呵,又一个特会说话的。江承紫在心里说。

    “是,宏儿说得极是。”老夫人满脸怜爱,眉目里都是笑意,看得出来是真正喜欢杨宏。

    “因此,这些事都不能怪太祖母,更不能怪我们杨氏的任何人。”杨宏还得寸进尺,义正言辞地来个总结。而且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宏儿此言正是道理。”二夫人附和。

    杨宏瞧了她一眼,却不经意地又瞟过端坐的江承紫,只见她安宁静坐,仿若周遭都与她无关似的,连他出现似乎都不能让她有任何的惊讶。

    杨宏无端有些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觉得胸口一滞,有些天旋地转。

    “宏儿?”萧玲玲看他不对劲,如临大敌地喊了一声,一个箭步就冲上去,完全不管什么大家族礼仪了。

    江承紫听得萧玲玲惊呼,连忙抬头看杨宏,只见瘦削的少年脸色苍白,神情扭曲。

    “母亲,不,不碍事。”他摆摆手,示意萧玲玲不要去扶他。

    “这,好端端的,又怎么了?”老夫人万分紧张,仔仔细细地瞧着杨宏。

    杨王氏看这情况,便让阿碧速速去请王大夫前来。

    “不,六奶奶,不必,宏儿无碍,休息片刻即可。”他摆手阻止。

    杨王氏一迟疑,瞧见萧玲玲忧心忡忡,大夫人也眉头紧蹙,她便明了这两位还是想她请王大夫来的。所以,她一笑,说:“你不要说话,凝神静气,理顺呼吸。这王大夫是一定要请的。”

    杨宏本来一半儿就是装的,一半儿是真的。杨王氏却丝毫不理会他的意见,径直让阿碧前去找王大夫。

    “不,不用了,我好多了。”杨宏赶忙阻止。

    “你这身子弱,就别争论了。”萧玲玲拍拍他的手。

    杨宏很是孝顺,不敢与萧玲玲争论,便只是点点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王景天是神医,自然知晓他病情的真假,要一会儿被揭穿,那真是丢死人了。尤其是在她面前。

    杨宏心情顿时沉到了低谷,继续在老夫人身边凝神静气,假装打坐。

    江承紫听得他的呼吸根本就是心中有气才可能的呼吸,不由得偷笑。

    杨宏恰巧看到她偷笑,莫名其妙,心情大好。

    “我好了。”杨宏径直宣布。

    各房都是宅斗高手,早就是老油条了,都在呃呃呃地附和,心里早就在吐槽:装都装得不敬业,这完全是孩子气啊,成不了气候。

    萧玲玲与大夫人也显然瞧出杨宏是装的,但她们俩就死活也闹不明白杨宏的目的。婆媳俩没通过气,但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等晚宴结束了,一定要问问杨宏装病的原因。

    “好了啊,那就好。”老夫人一颗心也落下去了,轻拍着杨宏的手,甚为激动。

    杨宏“嗯”了一声,心情大好,说:“先前我来这里时,听见太祖母与各位奶奶争论得甚为激烈,便小人了一把,站在外面没有进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杨氏八卦天团

    老夫人听了,喜笑颜开,笑着说:“无妨,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杨宏则神情认真,摇摇头,说:“不,太祖母此言差矣。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不在于事大事小。这种立于墙角偷听的事,实乃非光明磊落。”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较真呢?”杨静也轻笑。她虽然在清微观修行,但大夫人常常来看望她,也是说起过杨宏的情况。只不过,她也一直以为是早产导致身体羸弱,却不想是有人给杨宏喂毒。

    “四姑奶奶,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告诉我,男子汉要勇于承认错误,还要勇于承担错误。”杨宏还是一脸严肃。

    “好了,宏儿,今日是家宴,莫要说这些了。”萧玲玲笑着打断他的话。说实话,她也不明白在院里养病看书的宏儿为何会来这里,而且向来沉默寡言的宏儿总是怪怪的。

    “是,母亲。”杨宏很是乖巧地回答,随后又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江承紫。

    江承紫感觉到又目光扫过,筷子一凝,一下子看过去。杨宏吓了一跳,顿时移开眼睛,面上还算严肃,内心却是乐开花了。

    她还真是特别,众人都在聆听教诲,她一个人在不声不响地闷头吃饭。不知是饿坏了,还是怎么的。

    而且,她还真是大胆呀,太祖母方才就是在挑剔她不守礼仪。现在,长辈们没动筷子,她却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果然如同外界所言,是个传奇!

    杨宏自顾自想着,心里的愉悦不知不觉爬上了嘴角。

    江承紫本来在认真对付一盘刺身,一筷子刚入嘴,还在体会滋味,就感觉到窥伺的眸光,不由得抬头看去,就看到不自在的杨宏小朋友别过脸,然后端坐在老夫人身旁,在那里自顾自地沉思,嘴角上扬,带着莫名其妙的愉快。

    “宏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疼了?”萧玲玲看自家儿子反常,一颗心一下就悬起来,话语也十分紧张。

    “母亲,宏儿没事。”他抬头看着萧玲玲说。

    杨静一瞧,笑道:“玲玲,你瞧瞧他这神情放松愉快,哪里是不舒服呢?”

    “是,是我失态了。”萧玲玲不好意思地说。在宏儿抬头的瞬间,她也发现宏儿神情轻松愉快,那唇角微微上扬,像极了他父亲年少时。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关心则乱啊。这么些年,宏儿游走在生死边缘,最苦的就是你这个做娘。我们是看在心里,却不知如何来替你分担。唉!”十夫人朗声道。

    各房也是纷纷附和,萧玲玲抹了抹泪,说:“多谢各位长辈关心我与宏儿。”

    “我们都是观王一房的人,就算平素里有个牙齿咬舌头的磕绊,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四夫人也说话。

    一时之间,除了杨王氏,各房纷纷都说好话。

    江承紫不为所动,只认真品尝大唐的宴席美食,琢磨着应该加一点什么滋味更好。而杨如玉向来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出风头。杨王氏更是不喜欢做一个说废话的人。因此,一时之间,最该在杨宏这件事上表功的六房是一声都没吱。

    “宏儿能今日,真正是要感谢九妹妹了。”萧玲玲客气地应付了众多的关心,而后话语引到江承紫河边。

    “嫂子客气,这是宏儿自己的福气。或者是得了他这份儿福气,我才能遇见王先生呢?”江承紫将筷子轻轻放下,眉目含笑,语气贴别纯真。

    漂亮话谁不会说呢?

    江承紫说完之后,三夫人就笑起来,说:“瞧瞧,这九丫头就比我们这些会说话,这话说得任凭是谁,听着都舒坦。”

    “三伯母,阿芝是实话实说。”江承紫语气神情特别纯真,任凭谁看来都不是说的客套话。

    三夫人慈爱地笑了笑,说:“阿芝就是特别坦诚的孩子,我当然知道。”

    “就是嘛。我师父曾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与缘分。这或者因了旁人得来,但说来说去,却也是因得命中该如此。”江承紫又装神弄鬼来一句。

    “阿芝此言甚好。不过,我等俗人,在这俗世,就遵循俗世规则。恩怨分明,爱憎感激自是要分清。”三夫人又说。

    众人总觉得这三夫人与往日真的大相径庭,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从前的三夫人只喜欢在老夫人跟前讨好,满嘴好话,没一句真话。而今的三夫人性子淡了不少,字字珠玑,神情坦荡。倒越发有仙风道骨的气质,让人颇为喜欢。

    “三婶所言极是。”萧玲玲接了话,便对着江承紫鞠躬行礼,道,“阿芝妹妹谦虚客气,不揽功。我却不是个是非不分的。这若非六婶六叔回来,带了王神医前来,而九妹妹又特地去探望宏儿——,今日,他哪能站在这里?”

    萧玲玲说着,示意杨宏也一并来行礼。

    江承紫施施然起身,说:“堂嫂这礼数就见外了。”

    “不,这是应该的。”萧玲玲很坚定地说。

    眼前的女孩或者不能体会一个母亲的心,若是孩子去了,那么,这个母亲的生命都会被抽走所有的生气。她拯救的不仅仅是杨宏,也是拯救了她这个心力交瘁的母亲,更拯救了大房的血脉。这是如山的恩。

    至于那些计较与打算,她只是妇道人家,只是一个母亲,她不想去过问。

    “堂嫂,你记得那日我与你说过,我帮你的原因吧?”江承紫依旧施施然站在那里,眸光却是瞧了瞧杨宏。

    杨宏不理会其母让他来向江承紫行礼的要求,只蹙了眉坐在老夫人身边,岿然不动,像是没听见自己母亲的请求一样。

    “你说过。”萧玲玲点点头。

    各房都好奇这原因,但都三缄其口,忍住一颗八卦的心。倒是杨静很直率地问:“咦?我倒很想知道内里的故事呢?阿芝,你到底因何原因要帮助玲玲呢?”

    “四姑姑,其实没有复杂的故事。”江承紫朗声说。

    “那到底怎么回事?”杨静问出众人想问的问题。

    江承紫也不隐瞒,只缓缓地说:“我自小在洛水田庄成长,与各位并不熟络,情分什么的,恕我直言,也没有多少。”

    她顿了顿,众人心里一凉,只觉得面子挂不住,内心纷纷吐槽:这种惹人生气的大实话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怕得罪人,也是没谁了。

    “呵,这是自然。虽说,血浓于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到底要彼此坦诚、彼此呵护,才能生长。”杨静听江承紫的话也听得心惊,赶快补了这么一句来圆场。

    江承紫点点头,继续说:“回到祖宅,我自是想要瞧瞧我传说里的亲人们。而作为后辈中比较特殊的宏儿自是被我长姐提起多次,每一次都赞不绝口,却又心疼无比。”

    她提到了自家长姐,杨如玉有些尴尬,她在祖宅时,可从没去过杨宏的宅子。甚至不曾提出过去探望这个病弱得随时可能死掉的少年。

    “多谢阿玉妹妹记挂。”萧玲玲又对杨如玉一拜。

    杨如玉施施然起身,回了礼,说了句不客气。

    而江承紫则是继续说:“也因了长姐的关系,我这个做长辈的便想着去探望宏儿。而在宏儿的院落里,一花一草,甚至一块石头上的花纹,都浸润着堂嫂对宏儿浓浓的母爱。阿芝向来认为,母爱是最值得尊敬的。”

    萧玲玲点点头,又去示意杨宏来行礼。杨宏却就视而不见,似乎周遭一切都不关他的事,沉了一张脸,坐在老夫人身旁。萧玲玲着急,却又不敢明着去喊。

    正在这时,杨静忽然大声赞叹:“母爱是最值得尊敬的!说得好。”

    “静儿怎么了?”老夫人有些担心。这是她的掌上明珠,从小就灵动却又乖巧的孩子,是她的最爱以及骄傲。可是因为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将近二十年了。

    “母亲,从前是静儿糊涂,是静儿不孝,让母亲担心。请母亲原谅。”杨静双膝跪下,态度很是诚恳。

    “静儿,母亲早没怪你。我失去过好几个儿子,夭亡过几个孩子,只要你活着,对于母亲来说,便再无怨言。”老夫人也是动情。

    杨静泪眼婆娑,老夫人也是老泪纵横,将杨静搂在怀里。

    在场的人也是各自偷偷抹泪。江承紫则是神情恍惚。她想起在前世里,从未得到过的母亲的拥抱。那时,她为妈妈淡淡的一句“不错”高兴得几天睡不着。

    “静儿糊涂,若年少时能有阿芝这般透彻,也不至于让母亲伤心。”杨静伏在老夫人怀里哭。

    在场的人在湿润了双眼后,忽然有点懵逼,只是吃一顿饭而已,怎么这话题场面已经拐弯拐到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懵逼的人都瞧着杨静与老夫人哭得动情,杨宏在她们俩旁边岿然不动,像个雕像似的,仿若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他眼神让人觉得很冷漠。

    小小年纪,方才说话时,眼眸纯真,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而现在,他这眼神又冷漠如刀,阴冷阴冷的,让人非常不舒服。

    这孩子——

    在座的都是他的长辈,又都觉得这样去瞧一个孩子是不应该的。

    可是,在老夫人与杨静互诉衷肠之时,众人缺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杨宏进来之前说了一句话。他说:“凭什么阿芝的去留要不相干的你们来决定呢?”

    这话语气虽然很平,基本没有什么起伏,但那反问的语气让众人顿时觉得特别猖獗啊。

    是啊,这小子特别猖獗。只是他进来后,又是乖巧的模样,大家倒是将这句话忘了。

    可是大家记得这话又能怎么样?人家老夫人正和掌上明珠母女情深啊。

    老夫人与杨静哭泣了一番,彼此冰释前嫌,止住了哭。杨静才擦干眼泪感叹:“阿芝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嗯。”老夫人此番得了爱女重回,又是这样动情的表白,也便附和了女儿。

    “因此,这孩子即便不曾入了族学,就她这悟性,定然也不会辱没了杨氏荣耀。对吧,母亲?”杨静问。

    老夫人心一沉,这女儿竟然在这里等着自己么?难道方才的眼泪都是为这后续作铺垫的道具么?

    老夫人心里顿时就不爽,便严肃地摇摇头,语气严肃地说:“这明事理与懂礼数是两回事,静儿,你是越发回头去了。”

    “母亲,你为何非得要阿芝在这族学?作为母亲,一颗为儿女的心都是一样的,方才六嫂不惜冲撞了母亲,不也是因一颗为了子女安危的母亲的心么?母亲既是这般爱我们,推己及人——”杨静着急了。

    老夫人的一张脸越发沉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你莫要说了。阿芝是要入主蜀王府的人,身份与我们都不同。今日,若是阿玉也不曾入族学,我亦会要求阿玉留下来的。”

    老夫人表示自己一视同仁,并非出自私心。

    江承紫早就坐下,将桌上新上的一盘蘑菇放到鸡汤火锅里烫了烫,完全不关心杨静方才的表现是出自真的关心,还是暗地里挖坑给自己。

    对于她老说,要离开或者留在弘农杨氏,都不是旁人可决定的。换句话说,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要挟与拿捏她,那么,这里的规则,她乐意守才教规则,她不乐意守,那真什么都不是。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啪啪打人脸。毕竟,她还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她在内心中将自己夸一番,而那边厢老夫人不准任何人再提这一件事,杨静想要说什么,也被老夫人呵斥住了。

    众人纷纷看江承紫与杨王氏。杨王氏的岿然不动,端坐在位子上,眸光神情跟入定似的。而江承紫则是专心致志地对付鸡汤蘑菇,在那里研究弘农杨氏这种小火锅炉子的砂锅质地,还轻声询问了旁边负责布菜的小丫鬟。

    这——

    众人无语,很想提醒一句:喂,九丫头,你的命运被决定啦。

    可是,众人都不敢说话。于是,想要看八卦的各房又期望三夫人或者杨静提醒一下这醉心于食物的九姑娘。

    “就这么定了。”老夫人一下子拍板,又下意识地瞧瞧这一对母女,却发现人家根本没当这是一回事,连应声都懒得应声。

    “今日之后,九丫头就去族学先学习杨氏礼仪。”老夫人朗声说。

    江承紫抬起头看了看她,正要说话。坐在老夫人身旁的杨宏却是说:“阿芝的去留,自有她自己决定,何须你们这些不相干的瞎操心呢?”

    他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将老夫人一并骂了。

    众人脸一沉,但心里比谁都兴奋:啧啧啧,看接下来怎么发展,怎么收场。

    各房都顾不得饥肠辘辘,巴不得就看后续剧情。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一出戏

    杨宏语气神情还是平静,那话却说得实在不客气。

    与众人心里的高兴相比,真真切切心里面上都一沉的是大夫人和萧玲玲。即便是分了家,老夫人还是老夫人,不能忤逆。再者,老夫人也是萧氏长者。

    可是,杨宏已说出这句话,她们婆母俩也不好再说别的。只有萧玲玲呵斥一句:“宏儿,你小孩子不懂,莫要多嘴。”

    “我说的确实句句在理呀。”杨宏声音清朗,一副理本如此的样子。

    萧玲玲只觉得头疼,大夫人也是沉了一张脸,一言不发。

    “哼,宏儿,看来太祖母是白疼你了。”老夫人原本觉得神券在握,只要这边厢杨王氏与杨敏芝不反对,散了宴席,她马上去找蜀王以及杨舒越。那么,就可以将这丫头留在祖宅。

    她倒要仔仔细细看看,这丫头到底是何方鬼魅。话说她请的万佛寺高僧已在路上,不日就会到来。

    可是,这杨宏不知是怎么的,竟然跑来给自己添堵做对。

    “太祖母,宏儿惶恐。”杨宏作起身拱手作揖,神情语气十分乖巧。但他内心却冷笑,不屑:我生病这么多年,你怕过了病气给旁人,让我母亲将我好生看管。这是疼我?

    “既然惶恐,我就不追究,你身子不好,就早些回去歇着。”老夫人神情语气皆不悦,说完这句话,立刻就对萧玲玲说,“这宴席有你婆母在就好了,你陪宏儿回去。这毒伴随他多年,此番虽解毒,这身子还虚着呢。”

    “是。”萧玲玲也巴不得带着宏儿离开这是非地。

    可杨宏却是固执地拱手,朗声说:“不,我请太祖母听我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你早年在屋内看书,不知屋外世事,再者,你是后辈,原本就不能参与此等事情。退下吧。”老夫人喝道。

    江承紫始终一言不发,瞧着这来来去去的事,也不想去计较他们在演些什么。不过,杨宏这孩子倒是很有趣。他那话足够将这老太太气得半死呢。

    “太祖母,此言差矣。我虽在方寸之地,却亦知天下道理皆相通。”杨宏不示弱,依旧站得笔直,朗声反驳。

    “你要造反?”老夫人怒喝,眸光凶狠,随后狠狠地看了看大夫人和萧玲玲,喝道,“这就是你们的教养出来的?”

    大夫人与萧玲玲齐齐下跪,口称:“老夫人息怒,宏儿年幼不懂事,我们定会好好教导。”

    “我要做什么事,又不是我母亲与祖母能决定的,关他们什么事?”杨宏质问。

    老夫人冷笑,说:“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只要是人,就得与旁人有关联。有时,你做错事,就必定会连累旁人。你不是懂道理么?这道理不懂?”

    “太祖母,恕宏儿直言,如今讨论的是阿芝的去留,与我懂不懂道理是不相干的两件事。我与你讨论米酒香醇的时候,也希望你只说米酒。”杨宏朗声说。

    老夫人一听,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江承紫心里乐了:这小子倒是聪明,有些意思。

    “你,滚出去。”老夫人喝道,抬手一指大门。

    “我解决完问题,自会走。”杨宏也不发怒,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老夫人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各房知晓老夫人是真的发怒了,也不敢多一个字,撞到老夫人这怒火上。

    杨静拉了拉老夫人,噗嗤一笑,说:“母亲,你跟宏儿这脾气还真是像呀。”

    她这是打圆场,可惜两位主角都没理她。大夫人与萧玲玲都在喊“宏儿,别说了,回去歇息。王大夫说你的身子要静养。”

    “祖母,母亲,你们莫要打岔,我只说出我的道理就回去了。”杨宏说。

    大夫人不再说话,也拉了拉萧玲玲,示意不要再说了。

    一时之间,屋内鸦雀无声。

    杨宏却是说:“你们不比我,定知晓阿芝的的名望多大。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的去留自然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众人内心称是这个道理,却没人说话。老夫人冷笑,说:“不过是个小姑娘,名望再大,也得要学礼仪。再者,女子再强,也不得入朝为官。她在这祖宅不愁吃喝,学习一二年礼仪,及笄之年嫁给蜀王,并不是什么坏事。宏儿你这说法,像是我要将你九姑姑推入火海似的。”

    “宏儿不敢。只是太祖母此言差矣。你亦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谁人不佩服?”杨宏又开启拍马屁手段。

    老夫人神情略略缓和,便说:“正因为我走过这样的路,便知道这样的路多么辛苦,才不愿意你四姑姑走什么‘巾帼不让须眉’的破路。”

    老夫人说到后来,便是真的有感慨,那眉目里都是对过去的怨言。大约也是想成为温柔被呵护的女子,形势却逼迫她成为了一个女战士,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悲凉。

    “太祖母,艰辛与否,是个人体会。走哪一条路,得是个人选择。这些都该是阿芝来决定,我们作为亲人,只能建议。”杨宏说。

    “她还小,虽是你的姑姑,却比你都还小几岁。年纪小,阅历少,看事情自然不全。”老夫人反驳杨宏。

    “她可是师从仙者,看世间沧桑,比我们都多。”杨宏也反驳。

    一来一去,老夫人心里烦躁极了,从前就讨厌这杨宏,拖着不死,惹得整个宅子都不安宁,也指不定是什么传染的疫病。

    如今,好起来了,她装一装好太祖母,却不料这小子居然是个刺头。

    “仙者?”老夫人轻哼一声,“谁知是不是真的?”

    “太祖母,阿芝的见识在那里。马铃薯、红薯,可是世间罕有。入深山寻找盐矿,试问杨氏一族,谁能做得到?”杨宏反问。

    “那是大家没去找。”老夫人强词夺理。

    杨宏好脾气地说:“太祖母,我明白你为何要留下阿芝。”

    老夫人一听,心内大惊,心想这小子难道知道什么?在场的人听这话的意思是老夫人留下杨敏芝还有内情,每个人都竖起耳朵,生怕就错过这劲爆的八卦消失。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八卦的尾声

    杨宏不卑不亢,宽袍博带,在主位旁边站着,周遭是盈盈烛火,神情安宁,等待老夫人的回答。

    他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一颗八卦的心再度悬得老高,但每个人都不动声色,静待接下来的交锋。在静待的时刻,众人又都不约而同地看看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六房。

    六房的人似乎都事不关己,作壁上观。

    “真是卑鄙呀。”每个人在内心狂吐槽。

    老夫人则是因杨宏的这句话,担心自己请了好多位高僧道人来的事是否被杨宏知道。

    原本,按照计划杨氏六房会多留几天,她请的各种高僧道士就到了。届时,就可以看看这九丫头是不是鬼魅缠身,亦或者是什么鬼怪借尸还魂。

    可是,她没想到六房居然要提前动身上长安去。她着急了,才不得不借着晚宴一事出此下策,逼迫杨敏芝留下。

    等那些高僧道士来看看她。若她是鬼魅上身,作为杨氏观王一房的老祖宗,她会毫不留情地将之灭掉,不管自己会遭多么大的祸事,观王一房都不能容忍鬼魅祸害。

    若这女娃不是鬼魅,她也就任由这女娃在族学学习,或者任由她离去。毕竟,若非鬼魅,此女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杨氏观王一房光耀门楣或者也要靠她。

    因此,无论掌上明珠怎么说道理,在这件事上,她就是不松口。

    如今,杨宏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她着实吃惊。

    至于江承紫听了杨宏那一句话,顿时明了这老太婆恐怕又在耍花招,先前本来已经她已洗心革面,为了杨氏发展,真的放手,要颐养天年。

    看来老祖宗的话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狗改不了吃屎,在这穷途末路时,还敢想法来谋害人。

    江承紫微微敛起的眼皮骤然睁开,径直看向老夫人,眸光锐利。

    老夫人本来因杨宏的这句话心内惊诧,而且她还怀疑九丫头很可能能是鬼魅,操纵了杨静与杨宏来与自己当说客,自己一个人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心烦意乱,却不料那丫头一下子就直直瞧过来,眼神锐利,那眼神似乎是一把极其薄的刀,让老夫人不由得心惊胆寒。

    她阅人无数,从未在一个女娃身上见过这样锐利的眼神。

    “老夫人,到底为了什么事,你非得要留下我?”江承紫施施然站起身,朗声询问。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让你学学礼仪,同样也是为你好。你与蜀王虽有婚约,但过往甚密,实在不妥。”老夫人老生常谈。

    “我在说一遍,我的教养礼仪,担得起天下,对得起杨氏,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需要为我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至于我与蜀王,向来月白风清,知书懂礼,也不须老夫人为此耗费精神。”江承紫站在案几前,一字一句地说。

    啧啧,这话说得好像是为老夫人好,实际上还是直接打脸。这九丫头果真是厉害的。

    各房暗自窃喜,甚至暗爽。

    老夫人脸色不好看,强词夺理道:“你是杨氏后人,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杨氏,我自是要管。”

    江承紫冷笑:“我来杨氏只是祭祖,祭祖完毕,自然该干嘛干嘛。要去要留,凭的是我的喜好。”

    “放肆,就你这态度,你说你懂礼数?”老夫人一拍桌子,那花木梨的案几断成两截。

    江承紫瞧了瞧一地的汤水,摇摇头说:“可惜了,外面饿殍遍野,老夫人还因这一顿脾气毁了这么精致的一桌好饭菜。就此来与我论礼数?不珍惜一蔬一饭,不感恩自然万物,何来礼数?”

    “你杨氏六房,除了你阿爷与你长兄,都得留下来,一个个没礼数,反了。”老夫人喝道。

    “唉,何必呢。太祖母。”站在一旁的杨宏感叹。

    “你住嘴。没良心的,看不正自己的位置,还敢胡言乱语。”老夫人大怒。

    杨宏送不为所动,继续在一旁说:“方才,我就与太祖母说过,阿芝的去留由她,不由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我们虽为杨氏之人,但对阿芝做过什么,太祖母不清楚么?若是我,我是断然没脸要求这要求那的。”

    一群人的心脏简直受不了啦!这杨宏说话这么犀利,毫不顾忌这老夫人的面子,指不定也是知晓老夫人当初不让萧玲玲推着杨宏在院子里转,说怕杨宏是疫病,传染别人,弄回去关起来。

    而且,老夫人当初如何对待六房,各房都心知肚明。这女娃降生时的祥瑞硬生生被说成克杨氏族人,将小女娃一个人扔到田庄去。若非杨王氏舍不得女儿,哪里有这女娃的今日?

    “你,你,滚,滚出去,你是存心来气死我的。”老夫人喝道,抚着胸口,只觉得胸口憋闷。

    杨宏未知可否,情绪也没有起伏,继续说:“就是六祖父去上任的那个官位,边远地方的小小县丞,不可能有什么军功,也不可能有什么业绩,呵呵。当初多少人都不想去啊。”

    “滚。”老夫人言简意赅。

    大夫人与萧玲玲觉得不能再让杨宏在这里了,立刻吩咐人将少公子送回去。外面的丫鬟小厮立马进来请杨宏。

    杨宏负手而立,耸耸肩,看了看江承紫,笑道:“阿芝,明日请你品茶可好?”

    江承紫还没说话,外面就有人在说:“不好。”

    那声音是如同清风过境,是清朗的少年男子的声音。旁人听不出,江承紫却是听出来了,那是李恪。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骤然喜悦,如同春花盛放,不由得朝门口看去。

    众人一听,又是男子声音,也不敢大意,未曾出阁的妹子们立马又将帷帽戴上。

    “谁?”杨宏喊了一句,“我请阿芝喝茶,关你何事?”

    “阿芝明日要准备上长安的事宜,没空。再说,对于不知尊卑的家伙,自然可不必理会。阿芝是她闺名,也是你叫的?她是你四姑姑,你最好记得。”李恪施施然从屏风外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指责杨宏。

    众人这才想起来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是杨宏自打进来就一口一个“阿芝”,根本没有称呼过四姑姑。要说这孩子不懂礼数吧,但是他进来后,都是十分懂礼貌的。

    “哼,她比我小,叫四姑姑别扭。”杨宏恒了哼,又有些心虚地瞧了瞧她。他私心里就不想叫她四姑姑,不愿意她是自己的长辈。

    “辈分不分尊卑长幼。”李恪冰了一张脸,眸光如刀。

    杨宏知晓是自己不对,但也不想与李恪说话,只得轻哼一声。萧玲玲觉得这样的儿子太陌生了,赶快将他拖走。他不甘心地回头瞧,只见蜀王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她神情含笑。

    自己为她不惜冲撞老夫人,她却只在那里吃饭,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可是,蜀王一来了,她那神情却是如同繁花盛放。

    杨宏想到此来,只觉得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往前一跌。

    小厮丫鬟惊呼,众人一阵慌乱,萧玲玲赶忙扶住杨宏。

    江承紫正要上前,却见外面嗖嗖嗖就窜进来王先生与阿碧。王先生把了脉,大意是说不碍事,只是一时集火攻心,抬回去施针。然后,一帮人又风风火火地将杨宏抬走了,王先生也跟着走了。

    “有王神医在,定然没事的。大嫂,你别担心。”众人纷纷劝。

    大夫人点点头,老夫人也没说什么话。

    这边厢江承紫与李恪见杨宏没啥大碍,也便没放在心上。李恪瞧着她问:“可吃好了?”

    “好了。”她笑着指了指满案几的空盘子。

    众人看到这两人对话,这才想起他们在看笑话的时候,这货一直在吃,还跟旁边伺候的丫鬟询问了还有什么菜式。杨静跟老夫人哭作一团的时候,这货在让人上菜,貌似还给人家丫鬟说了改进意见。

    现在大家饥肠辘辘,饭菜也凉了,可人家吃饱喝足了。

    “众人都没吃。”蜀王旁若无人地笑着。

    各房的人都见过蜀王。这蜀王给他们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从小就板着脸,像是谁欠了他似的。可如今人家这笑简直是如沐春风,如春日暖阳啊。

    “我珍惜一饭一蔬。”江承紫笑着回答,话语温柔。

    各房的夫人纷纷想起年少时光,似乎就是这样美好啊。轻声曼语,柔情似水。

    “如此甚好。”蜀王声音低了下来,神情语气却还是温柔得很。

    果然传言非虚,这蜀王真是极其喜欢这位九姑娘的。

    “是呢。”她回答,神情安宁,带着微笑。

    “原来是蜀王来此,老妇有失远迎。”老夫人总算从方才的疯狂里醒了过来,很是客套地发了话。

    “老夫人好。”李恪拱手,连腰都没弯一下,算作对她的回应。

    “蜀王不是在外院吃饭么?怎么来这女眷所在的内宅了?”老夫人有点质问的意思。

    “我吃好了。最近这杨氏宅子实在不太平,我来接阿芝。”李恪语气很不客气。

    “蜀王此言差矣,杨氏的护卫是出名的森严。”老夫人干笑两声。

    李恪看了他一眼,眉头略一蹙,道:“你们族学武学园还欠阿芝一个交代,老夫人若不清楚,就问一问你女儿。”

    “这是意外。”老夫人狡辩。

    “是否意外,不是你说了算。再者,她是我蜀王府将来的女主人,容不得一点意外。”李恪直接说。

    老夫人还想说什么,李恪径直对杨王氏躬身行礼,询问:“六夫人可吃好了?”

    “吃好了。”杨王氏回答。

    “那就让在下护送三位回六房。”李恪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

    老夫人一脸铁青,但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杨王氏笑盈盈地说:“好。”然后招呼了杨如玉一并走了。

    各房看着金冠束发,身着宽袖长袍的蜀王护着杨氏六房的母女三人走了,面面相觑。而且,整个屋内的氛围顿时就不对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为母

    屋外明月在天,清风徐徐。

    “冷吗?”李恪低声问。

    “春日了,不冷。”江承紫也小声回答。

    “祖母为何非要留下阿芝?”一直没说话的杨如玉还是向母亲问出了心中疑问。

    心事重重的杨王氏脚步一顿,却也只是摇摇头说:“总是要害阿芝。”

    “我也直觉祖母非得要留下阿芝,其中定然有诈。”杨如玉低声说。

    “不管她。这宅子内,看我六房笑话的,等着落井下石的,想要暗害我们的人,可不止一两个。这种明面上的,就没什么好惧怕了。”杨王氏又说。

    “阿娘能这样想,就好了。”江承紫朗声说。

    杨王氏回头看了她一眼,蹙了眉,说:“你得了仙缘,身手了得,天资聪颖。可是,还得警醒些。今日之事,若非今晚情况,你是不打算与我说起?”

    江承紫低了头,低声认错说:“阿娘莫生气,是阿芝错了。”

    “你是我儿,我能不知你?你是怕我担心,想要自己处理。”杨王氏叹息一声,又说,“阿芝,你要牢牢记住,我们是一家人,你不是旁的什么人。”

    你不是旁的什么人,我们是一家人!

    这一句让江承紫涌起泪意。前世今生,也只得在这个家里才能真切体会到相依为命的家人温暖。

    “阿芝谨记。”江承紫回答,始终低着头,不敢抬头,怕杨王氏瞧见眼里的泪。

    “嗯。”杨王氏点点头,就说,“我与你长姐都没吃好,回家后还得再做些吃食。你可要些?”

    “我吃了不少,不要了。”江承紫摇摇头。

    “我也不要了,那种宴席,除了吃,在找不出别的事做了。”李恪看杨王氏看向他,还没等杨王氏开口,立马主动回答。

    杨王氏“嗯”了一声,便入了软轿,催促往六房去,也不管江承紫是否上轿子。这个女儿的能耐她是知道的,速度极快,功夫又高,人还聪颖。一般人伤不了她的。而且,很多事,一经点拨,她就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所以,她对小女儿的处事与自我保护能力信得过。莫说一般人,就是老狐狸也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她毕竟年少,论起手段来,未必就是那老狐狸的对手。

    想到这里,她又将拳头放开,手掌里是一小块纸,上面写了一行字:老夫人派人秘密请各地高僧与道士前来,几日就到,怕是要对付阿芝。

    当时,她刚落座,三夫人瞧见她的手帕,便过来说看花样,在她手心里放了纸条。

    她将那纸条略一展,看到的瞬间,心惊胆战。原来不止一人怀疑过么?

    她看向三夫人,三夫人却正襟危坐,似乎方才的纸条并非她放在她手心里的。

    杨王氏无心去揣测三夫人的心思,只想到那纸条上的字,觉得头皮发麻。

    “阿娘?”共乘一轿的杨如玉看到阿娘脸色不好,连忙喊了一声。

    杨王氏抬头看着大女儿,什么话也没有说。

    “阿娘,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让阿青给你瞧瞧?”杨如玉低声询问。

    杨王氏摇摇头,说:“我只是累了。”

    她不想与大女儿说起自己的担忧,也不想与旁的任何人说起,包括自己的丈夫。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旁人不知道,做娘的最清楚。

    当初,阿芝从落水河里被救上来,突然就开窍,变得天资聪颖,对外说是神魂被带走修炼。可这种事也就骗骗外面的人罢了。她这个做娘的与自己女儿相处那么久,怎能不知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呢。

    杨敏芝严格意义上说,并非痴傻得不省人事,她只是不怎么会说话,对于杨王氏的叮嘱还是很听的,并且这孩子最是良善,对蚂蚁之类的小虫都舍不得踩死。就算真是神魂回来,也不至于杀个活生生的人,没丝毫的情绪波动。

    就算当日,自己的小姑姑叱咤风云,说起初次击杀一个想要杀老幼的匪徒时,也是不住地说简直是噩梦一样的回忆,当时就看到血在刀锋上流淌,那匪徒的血从脖颈间喷射,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妖怪。

    小姑姑说起第一次杀人,自己浑身颤抖,噩梦连连数日。但反观阿芝,击杀羌人匪徒后,回来之后平静得很,吃饭洗澡饮茶练功摆弄植物,谈笑风生,简直是该干嘛干嘛。

    那时,她万分怀疑。

    后来,到了杨氏祖宅,因接了蜀王的信,要六房先对付芳沁,他们随后就到。她首先拿了芳沁开刀,在芳沁的干儿子来势汹汹要杀她时,阿芝出手击杀那歹人。

    旁人没看清,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阿芝出手快准狠,一击毙命。然后,又站在一旁,静默得如同一碗水,仿若方才的波动都不是她。

    杨王氏那时,仔仔细细地看过小女儿的神情,那眼神平静得很,仿若方才只是散步一般平常的事。

    “你第一次杀人,什么感觉?”时夜,坐立不安的她问一名护卫。

    那护卫想了想,神情黯然,表示是很可怖的经历,不想再去回忆。

    “会不会有人第一次杀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杀完之后悉如平常?”她又问。

    那护卫摇摇头,说:“若真是第一次杀人,心里没任何波动,那只能说明此人没有什么感情,不太正常;又或者不是真的第一次杀人。”

    杨王氏没再问,只倚靠在窗前看着墨黑的夜。

    修仙道者,仙风道骨,定然不会讲这杀戮之事。她的小姑姑就是信道的,她对道家思想也有所理解。若是阿芝所谓的跟随道者修行,哪里又曾杀过人呢。

    可是,她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从洛水田庄落水醒来后,她对杨氏六房每个人都极力呵护,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她对陌生的良善之人也是极力保护,甚至还天真地想着以己之力让百姓和乐。

    那么,她不是第一次杀人!

    这是杨王氏得出的结论。

    这个结论让她瞬间泪如雨下。因为这个结论所预示的另一个真相便是:自己那相依为命九年的女儿已被陈盘子和王婆子的女儿害死在洛水河里了。如今在身边的阿芝,应该,应该是另一个人。

    对,肯定是,肯定是阿芝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魂!

    她早年听养母与一群妯娌闲聊,说过一些志怪之事。什么借尸还魂,狐狸报恩报恩,仙女下凡之类的。这些妇人们说起这故事,都是说的有板有眼的。她年幼,也在一旁听一听。后来年长,也总是听闻各地不断有奇闻。比如,谁家女儿明明已经死透了,却倏然又推开棺材板活过来,众人敬而远之,此女却勤劳靠实,引领一家人走出困境。

    那时,她总觉得这些故事是那些穷或者被困得没办法的弱者可怜的幻想罢了。再后来,读庄周梦蝶或者蝶梦庄周,也已经觉得那是庄周的痴人说梦,吃饱饭没事干胡思乱想。

    可是,她有时候还是隐隐期待这样的奇遇发生在自己身上。比如,父母还能再回来,小姑姑还能再活过来,哪怕是借尸还魂也好。

    因此,年少时,她曾问过王氏宗祠里那位据说仙风道骨的长者关于鬼魅的事。那位长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我等凡人,不曾见过鬼神,但这也不足以证明没有。”

    她默然不语,那长者以为她不信服,便又说:“世间种种,存在即合理,莫要以我们蜉蝣之心去观万千沧海。”

    她拜谢长者赐教,从此之后,只竭力活着,做好每一件事,希望有朝一日,父母与小姑姑都能回来。

    然而,这种神奇而可怖的事从未出现过。之后的岁月,她过着提心吊胆的苦日子,隐忍蛰伏,想要保全一双儿女。可是,痴傻的小女儿还是于春日落入湍急的洛水河。

    那一晚,她想到如今已不是陪伴自己九年的女儿,住在女儿身体里的灵魂不知是何方鬼魅抑或妖魔。

    她首先不是害怕,反而是泪如雨下。

    那个陪伴自己九年的不幸小女孩儿,那个笑起来天真无邪、有着小小的酒窝女孩,那个在自己怀里柔软的小小人儿,如今已经不再。

    杨王氏捂着嘴,泪如雨下,拼命擦眼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身后是刺绣的屏风,屏风之后是雕花大床,床上的杨舒越鼾声已起,安然入睡。

    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泛滥成灾。她哭疼了眼才止住了泪。

    后半夜,她就与迟迟出来的一弯新月相对,一会儿想那个痴傻的良善小女孩,一会儿想这一年多与阿芝的相处。

    平心而论,不管这位是人是妖,是鬼是怪,亦或者真是如她所言,师从仙者。她始终没有害过杨氏六房,反而处处为六房着想,用尽生命也要护着自己的家人。

    她是真正地将杨氏六房当作家人来对待,而且步步为营都在为杨氏六房的前途谋划。

    她想到阿芝,便想了更多。

    “她一定也是想念母亲的孩子,她一定怕孤独。”杨王氏喃喃地说。因为她想起有几次她依偎在她怀里,抱着她的胳膊,睡得香甜,醒来时还贪婪地抱着,笑嘻嘻地说,“有娘的孩子是最幸福的。如果能永远在阿娘身边就好。”

    “傻丫头,你将来是要嫁人的。”杨王氏那时还没过多怀疑,只道是她撒娇。

    “可是,阿娘的温暖是谁也比不上的。”她懒懒地说。

    杨王氏想到这事,眼泪又来了。低声说:“这也是个乖孩子,喜欢娘的孩子都不会坏。可是,我的阿芝啊——”

    她的眼泪簌簌滚落,心里苦楚,想念自己的孩子,却也心疼现在的阿芝,于是她便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哭了整整一夜。

    天微明时,杨舒越醒了,看到杨王氏不在,吓得翻身而起,外衫也顾不得穿就冲出来,发现杨王氏在罗汉床那边靠着软垫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阿宁?”杨舒越低喊一声。

    杨王氏迷迷糊糊听得到他在喊,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只听的眼前的女娃笑着在说:“阿娘,不要伤心,我们缘分尽了,我得要走了。”

    “你去哪里?”她着急地喊。

    “阿娘,你不要担心,我自是找我有缘的人去。”她回头一笑,左右的发髻上红头绳绕成的花正是杨王氏平素里为她梳头的打扮。

    “你不要扔下阿娘。”杨王氏喊了一句,眼泪扑簌簌就滚落下来。

    “阿娘,有那位阿姐守护你们,我很放心。如今,我们缘分已尽,我要去找跟我缘分深厚的人了。”小小的女娃又走回来,将手放到她的脸上,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说,“阿娘,莫哭,好好的。”

    杨王氏的眼泪簌簌落,女娃站起身往繁花深处走去,消失不见。

    “阿芝。”她喊了一声。

    “阿宁,阿宁。”急促的呼喊声越来越大。

    她骤然睁开眼,看到外衫未系的杨舒越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阿宁,做噩梦了?”杨舒越伸手替她擦泪,声音温柔。

    杨王氏点点头,一丝力气都没有。方才,在梦里与自己告别的那个女娃就是自己的阿芝,她作为母亲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是梦到阿芝怎么了?”杨舒越低声问。

    “是阿芝她——”她情急之下差点脱口而出说阿芝走了,却又硬生生打住,等了一会儿才说:“我梦见那一日,洛水河畔,阿芝被冲走了。”

    杨舒越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安慰:“都过去了。阿芝被蜀王救了,而且她不痴傻了,我们六房也苦尽甘来,过得很好。”

    “嗯。”她低声回答。

    “其实,我们最该感谢的就是阿芝。她是六房逆袭转折的契机。”杨舒越柔声说。

    “是。”她说,想起小女儿说“有阿姐代替我守护你们,我放心”,小女儿说的阿姐应该就是现在的阿芝吧。

    这确实是个好孩子,虽然杀人不眨眼,却不是乱杀无辜。

    那么,这一生都将这个秘密放在心底,好好去保护这个孩子吧。

    杨王氏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来流泪,算作对那个陪伴自己九年的女孩的祭奠。在这个日光灿烂的清晨,她坚定了要守护现在的阿芝,守护这个家的决心。

    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阿芝的秘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母女

    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阿芝的秘密。从今往后,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阿芝。这个秘密终自己一生都要守住,就连杨舒越都不能告诉。

    杨王氏坚定了决心,沉沉睡了半日醒来后,内心已平静。她再去后院看阿芝时,那女孩正在花房里走来走去,看那些早就凋敝的植物,甚至动手在除去杂草。

    她站了一会儿,那女孩转过来瞧见她,十分高兴地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说:“阿娘,这院落太好了,我好喜欢这个花房。”

    “以后到了长安,也弄个花房就是。”她不觉将声音放柔和了。

    小小的女孩眨巴着眼睛,眸子晶晶亮,神采灵动。

    “阿娘,我真幸福。”她又将她抱住,懒懒地说,“我真喜欢这个家,我一定会守好这个家的。”

    “傻啊,你还是个孩子。守护这个家,有阿娘阿爷,还有你大兄长姐呢。”她爱怜地抚她的头顶,想到这小女娃一路走过来的路,虽然她以一种独特的强势让六房始终化险为夷。

    可是,入蜀中时,她一人翻越蜀道,她这个做娘的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好难过。

    “嘿嘿,阿娘。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也要出力。”她傻傻地笑。

    这个孩子喜欢对她撒娇,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这样傻傻地笑。在别人面前,总有一种格外的警惕与防备,那神情清冷如同晨霜。

    “嗯,你出力,却不可乱来。你是阿娘的孩子,就要好好享受。”她低头看着她。她与阿芝不同,阿芝的面容没这么灵动,眼神有点呆,而她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却又很是柔软。

    “嘿嘿,是,遵命。”她举手行礼,也不知是哪里古怪的礼数。

    她不计较,只是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说:“阿芝,我们的敌人很多,想要害我们的人很多,你要处处警醒,阿娘不想失去你这个女儿。”

    “是。”这一次,她很严肃地回答,“阿芝一定会长命百岁,陪着母亲。”

    “傻呀,你要嫁人的。”杨王氏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涌起了泪。

    “嫁人也能陪在母亲身边,嘿嘿,只要我想。”她笑着说。

    杨王氏没说话,只搂着女儿,坐在一旁的软席上,享受三月和暖的日光。

    “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阿芝的秘密,决不能让任何人伤害阿芝。”她心里默默地说。

    可是,她也清楚,阿芝锋芒无论如何也是掩饰不住的。自己会怀疑,难保不会有旁人起疑心。尤其是那些对阿芝、对六房怀着恶意的人。

    比如,一直将杨舒越以及六房视作眼中钉的老夫人。又比如说,在杨氏祖宅里,那些牛鬼蛇神们。

    也因此,她提议早日上长安,以免陛下对杨舒越与杨清让有意见。

    杨舒越与杨清让也是同意,就连蜀王也在一旁点头,说:“我也正有此意。”

    一切顺利,只在这里再待两天,杨氏又经历了这样巨大的变故,自己小心些应该不会有大的事吧?

    但杨王氏还是不放心,随后还是单独见了见蜀王,很是客气地说:“这弘农杨氏祖宅,对六房居心叵测之人甚多。如今,更有人将阿芝视为眼中钉。我担心这几日会有什么变故,还请蜀王多警醒些,庇护我六房众人,尤其是阿芝。”

    “六夫人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李恪恭敬施礼,随后就去做了新的部署。

    蜀王府的护卫很厉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杨王氏看着屋外点点繁星,心里还是隐隐不安,太阳穴突突地跳。

    今晚一场宴席,她终于知晓为何心里会隐隐不安了。软轿略略颠簸,她将衣袖中的手握紧,狠狠攥着那张纸条。

    善于钻营的三夫人,想必也是不信任阿芝骤然不痴傻的那套说辞,要不然也不会递过来这张纸条。当然,这张纸条是试探还是示好,她暂且不去想。

    她如今只是犹豫不决,该不该问阿芝是何来历?这些道士、高僧、收妖符什么的,对她有没有伤害?这事能找谁去商量?

    杨王氏想到这些事,只觉得头脑里一片乱。

    她最初确认这女娃不是自己的女儿时,想过不问她的来历。可是,如今要保护她,岂能不问来历呢?但若是问了,两人还能像从前一样,做快乐的母女么?这个小小的人儿还会儿拿脸蹭在她的掌心撒娇么?

    杨王氏承认自己有私心。她已经失去了陪伴九年的女儿,绝不想再失去这个贴心的孩子。

    可是,怎么问?

    她觉得为难,不由得将头靠在软轿的一侧。

    “阿娘,你怎么了?”坐在一旁的杨如玉又一次问。

    杨王氏摇摇头,说:“没事,莫担心。”

    杨如玉又不傻,明显瞧出母亲心事重重,所以才出言询问了几遍。可是,母亲明显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不继续问,只任由软轿徐徐向前。

    回到了六房,杨王氏招呼杨如玉在内宅的大厅等着,她则吩咐厨房做了简单的糕点与炊饼,配上熬好的羊骨头汤,算作对付了晚饭。

    一顿简单的晚餐,母女俩没有多一句话,吃得文明,吃得沉默。

    待吃完了之后,杨如玉起身,才说:“阿娘,阿芝还没回来。”

    杨王氏脚步一顿,一颗心顿时提起来,面上却是竭力表现得平静,甚至语气平淡地说:“阿芝自有分寸,功夫也好,不由我们操心,你且先去睡了吧。”

    杨如玉本来很是敏感,听母亲这话,顿时就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句简直多嘴。所以,她赶忙住嘴告退,躲避回自己屋里去沐浴躺下,自个儿思索嫁到太子府的话,该如何平衡、如何生存。

    至于如同惊弓之鸟的杨王氏因了杨如玉那一句话,一颗心更悬得老高,在大厅里来来回回踱了五次后,她决定去前院看看。

    刚入了前院,便瞧见杨初急匆匆的进来。

    “杨将军。”杨王氏喊了一声。

    杨初立马恭顺地回答:“属下在。”

    “这宅子不太平,你,你可否去帮我寻一寻九姑娘?”她说。

    杨初一听,笑了笑,说:“六夫人莫担心。九姑娘与我家王爷在赏月散步,回来得自然会晚些。再说,王爷有安排的。”

    “不,不,宅子不太平,我这心不安得很。你却帮我催促他们火速回来。”杨王氏连忙说,神情阴郁且固执。

    杨王氏是九姑娘的阿娘,杨初跟着蜀王是常常见到这位妇人。沉着冷静,任何时候都安之若素,脸上神情何曾这样阴郁可怖过?

    杨初吓了一跳,也怕自家王爷出事,便草草地向杨王氏作了个揖,径直点了十名靠实的护卫去接蜀王与九姑娘。

第四百四十七章 过往

    话说江承紫与李恪目送着杨王氏上了轿子。待那轿子转过拐角,江承紫才笃定地说:“阿娘有事瞒着我。”

    “看出来了,心事重重。”李恪说。

    “但是阿娘似乎不想告诉我。”江承紫依旧很笃定。

    “我看是她还没想好。”李恪又说。

    江承紫不由得仔细瞧他,很狐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恪笑了起来,眸子映了一轮朗月,晶亮晶亮的,英俊得一塌糊涂。

    “不告诉你。”他低声说,唇角微微扬起。

    清风徐徐,江承紫看得有点呆,怔了怔,随即也是反应过来,对他撇撇子嘴,嘟着嘴说:“不稀罕。”

    李恪哈哈一笑,心情更好,想着与她并肩走走,便回头对抬着软轿的人说,“你们远远跟着吧,今晚月色甚好,我与九姑娘刚酒足饭饱,散步消消食。”

    抬轿子的得了吩咐,便退得远远的。李恪与江承紫则是并肩在花木扶疏的小径上散步。

    “你怎的就来了?毕竟那是女眷内宅。”走了一段,江承紫问出心中好奇。

    “哼哼,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跟人跑了?”李恪作生气状,斜睨着她。

    “胡说八道污蔑人。”她朗声说,惊得一群飞鸟扑腾腾飞起。

    李恪撇撇嘴,哼哼地逗她:“不是么?杨宏那小子喊你闺名,你都不反驳。”

    “我那是不想跟那些人扯。”江承紫一脸你没见识的嫌弃表情,继续说,“案几上那些食物可都是新鲜食材,上好的食材,烹饪方法也不错,我可不想为不相干的人和事,辜负了美食。”

    “哼,借口。人家可都为你不惜顶撞太祖母了。”李恪喜欢这样与她斗嘴,觉得每时每刻都充满着玄妙的幸福。

    “关我什么事?我自己又不是摆不平?他非得要出来插一脚,你这也怪我。”江承紫一本正经地反问。

    李恪看她似乎要生气了,连忙赔笑,低声安慰:“我逗你玩呢,瞧你还真生气了。”

    “这种质疑我的话,以后莫要说了,开玩笑也不要说了。”江承紫一本正经地说,然后负手立在花圃旁,抬头看着在近旁的他。”

    “是。”李恪也严肃起来,就站在近旁,月光花影里,宽袍博带的英俊少年有一种别样的风流。

    啧啧,自家这位不管什么角度、穿什么衣裳看着都赏心悦目。她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李恪看她笑意渐起,不由得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然后转身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上疯跑起来。

    李恪看她欢乐,也觉得甚为舒坦,也追逐过去。周围的护卫以及抬轿子的看到主人跑起来,也是跟着哗啦啦地跑起来,惹得院子里的鸟儿们又一阵扑腾腾。

    “你慢些,等等我。”他喊。

    她转过身来,瞧还隔着一大截的李恪,笑嘻嘻地说:“你追上我,我就告诉你。”

    他不言语,“嗖嗖嗖”就窜过来。江承紫连忙跑起来,不料转身就踩着一块碎石,身子一倾,眼看就要扑倒。

    她眼疾手快,翻转身姿,本来按照计划,就会稳稳地落在桂花树下。可是,李恪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稳稳抱在怀里。

    瞬间,他清雅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江承紫下意识地抱住他,脸顿时滚烫。

    “不要乱跑。”他说,声音低哑。

    这一字一字落在她心里,惊心动魄。她顿时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任由他抱着。他也没立刻放她下来,抱在怀里温香软玉,又带一股清甜的气息,真是爱不释手。

    于是,他就抱着,她像个小小的婴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裳,不言不语。

    李恪抱着站在片刻,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江承紫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羞得一张脸都不敢晾在外面了。只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觉得惊心动魄的。

    周围清风徐徐,带着花朵的清香,耳畔还有鸟儿清脆的叫声。月色兜头倾泻而来。她陡然想起一些虚无的词语,比如今生今世,天长地久。

    “阿紫。”过了许久,李恪才在她耳畔低喊一声,声音依旧沙哑。

    “嗯,我在。”她低声回答,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就是上辈子要结婚了,跟那个渣男拥抱时,也从来没有这种紧张与欢喜。

    “以后,不要疯跑。你你对很多人来说很重要,容不得一点损伤。”他在她耳低声说。

    “是。”能言善辩的她,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只任由他牵引。

    他将脸贴在她头顶,闻着头发上好闻的花香,静静地不说话。周围是月光投下的斑驳光晕。

    那些护卫们都站得远远的,背过身去,警戒着。

    江承紫闭上眼,蜷缩在他怀里,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守护他。纵使前面是雨箭风刀,也要披荆斩棘。

    她这样想时,整个人就清醒了不少,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于是,就将头从他怀里抬起来,瞧着近在尺咫的他,心花怒放地吃吃笑。

    “笑什么呀?”他低头,笑着询问。

    江承紫看到他的眸子像是跌入大海的满天星斗,只觉得此生所见的星空比不上。

    “嘿嘿,你长得真好看呀。”她笑嘻嘻地回答,随手就伸手去摸他的好看的下巴,一边摸,一边啧啧地说,“能从各个角度看,都好看的下巴,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呢。”

    李恪一怔,虽然知晓她生活的年代与大唐不同,也明白她就是自己唯一的妻,但是这家伙这么伸手就摸的行为是相当大胆啊。

    “别乱来。”他有些受不了她的大胆,赶忙抗议。

    “就瞧瞧呗,不给我瞧,还想给谁瞧?”江承紫撇撇嘴,像是个撒娇的小女孩。

    “你,你在那个时空,没,没成亲么?”李恪连忙问。

    他以前是不敢问。一是怕问了,万一她真有成亲,经历过别的男人,他自己肯定会想想就不高兴的;又或者问了会惹她不高兴呢。可是,这家伙现在肆无忌惮地摸来摸去,那手过处简直是燎原的星火,简直一路火花带闪电了。

    她,她这是故意的?

    因此,他不管不顾,了这句话。

    “啊,成亲啊。”江承紫手一顿,想了想,那些似乎都是前世的记忆,连那个渣男的面孔都有点记不起来了。不过,现在如何跟李恪说那一段呢?

    李恪却看到她蹙眉,若有所思,看来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他内心后悔不该问这问题。

    “我随口一问,你别难过了。”他解释。却越发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弄得他想抽自己一巴掌。

    江承紫没觉察他的不妥,只摇摇头,说:“不是难过,那已经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我有点记不住清楚,得想想才能告诉你。”

    李恪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死心地问:“啊?你,你真的成亲了?”

    他明知道不可以有什么情绪,但想着她还想过嫁给别人呢,这心里就暗暗不爽。

    江承紫轻轻点头,说:“成亲了。”

    “哦。”李恪有些落寞,一颗心莫名的失落,然后问,“你还想他么?”

    他刚问完,又想抽死自己啊。这问题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江承紫这会儿总算看出这家伙别别扭扭地在问这禁忌的问题,恐怕心中有点疙疙瘩瘩的。她当下心情大好,忍不住打趣:“若是我说想呢?”

    “不许想。”他霸道地说,神情固执地瞧着她。

    江承紫觉得只有他这种固执的时候,才像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其余的时候都像是几十岁的大叔了。

    “就想。”她逗他。

    李恪也瞧出她是逗他的,看来她心情颇好。那么,前世里成亲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那个人对于她来说,也应该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重要之人。

    只是这家伙怎么会跟一个不刻骨铭心的人成亲呢?

    他这边厢才释然,那边厢又纠结起来,眉头也跟着蹙起来。

    江承紫看到他神情纠结,并不知他内心想法,只直觉不想让他不快,便在他腿上坐正了身子,伸手抚他蹙起的眉,轻声说:“好啦,不逗你了。我确实在那个时空成亲了,但我现在连那个人的模样都想不起。若不是你今日问起,我倒真忘了有这一件事,有那么一个贱人。”

    贱人!

    李恪听她这么说,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讨厌那人,那人不会在她心上留下痕迹;悲的是她能说出“贱人”两个字,说明她曾经历过不愉快的事。

    “我——”李恪眉头蹙的更紧,几乎是拧成一团,像是一只蜷曲着身体的毛毛虫。他真想抽死自己,在内心中狂骂自己:让你嘴欠,让你嘴欠。

    江承紫还是在他眉间轻轻摩挲,缓缓地说:“我从前就想,如果我不隐瞒我在那个时空的身份。那么,关于我成亲与否,你早晚会问的了,你不必自责。”

    “阿紫,对不起。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他严肃认真地说。

    江承紫手一顿,随后就笑了,说:“傻呀,我没有不愉快啊。有美男在侧,月色如水,清风徐徐,花香鸟语。啧啧,这不知多快活呢!”

    “你,你愉快就好。”李恪很是紧张。他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今晚说了好多错话。

    江承紫看他还是紧张,便挣扎着从他怀里起身。他只是略微用了一点力阻拦,稍后便没用力,只任由怀中之人站起来。

    江承紫站起来后,连忙后退了几步,一颗心才算彻底平静。

    “我与你说一说吧,免得你不知晓,便胡乱地想。”江承紫说。

    “你,你不愉快,就别说。”他说完这句话,又想打死自己,只紧紧闭嘴,将脸转在桂树的阴影里,暗暗懊悔。

    江承紫摇摇头,很严肃认真地说:“这事,我不想拖着,径直与你说了吧。我自小在部队里呆着,连上学放寒暑假都被爷爷丢到军队训练。后来成为国家利剑,这事与你说过了。执行了很多次任务,同袍死得没剩几个,我也不想继续待下去,就离开军队,接手了我母亲的生意。我母亲是非常著名的珠宝设计师,有很多产业。”

    “所以,你离开军队后,很有钱?”李恪听得很认真,也隐约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江承紫点点头,说:“我非常有钱。然后,我遇见了那个贱人,他对我百般好。我那时,觉得是该成婚年龄到了,找个对我好的,人不是太差的,过一辈子就是了。也算给自己的亲朋好友一个交代。”

    隔了这么久,江承紫才将当年的事吐露一下,说到这里,她也不禁感叹一句,“那会儿对生活没什么希望,似乎人是挺傻的。”

    “你也意识到了啊?”李恪打趣。

    江承紫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在这事上,我确实挺草率的。结婚后不久,被我哥哥的朋友发现那人与别的女人有染,而且两人谋我,在我的车上动手脚,想让我出车祸而亡。这财产就全给他,也得有一半是他们的。”

    “这个贱人,竟然为财害人性命,若是有机会,非得凌迟不可。”李恪怒了。他以为那人只是谋财,却没想到是更恶劣的害人性命。而且是以爱情的方式来谋算。

    “不用凌迟了,他已经死了。”江承紫淡淡地说。

    “死了?”李恪惊讶地问。

    “是啊,怕不?”江承紫笑着问。

    “死有余辜,替天行道,我怕什么?”李恪笑着说,心里却是抽抽的心疼。

    “你不觉得我是个可怖的女人么?”她问。

    李恪微微眯眼,倏然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放在她头顶,说:“我心疼。”

    她心里一暖,说:“我没动手,只是把他与那女人布的局给了他们。他与那女子双双车祸,女子当场死去。他在医院里濒临死亡。我去告诉他,我在结婚前就做了财产公证,本来有一笔钱是说我如果有意外就留给他的。然而,发现他的恶劣行径,就全部改了。他气死了。”

    江承紫讲到这里,才忽然觉得在那个繁华年代,活得那样荒凉。没享受过父母爱,没有遇见过异性真正的对待。

    唯一的便是同袍的战友之情了。

    “阿紫。从今往后,我会护着你,爱护你,如同爱护我的生命。”李恪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一字一顿地说。

    “嗯,你必须这样。”她没个正经样。

    他也像平常那样打趣她,而是很严肃地回答:“我言必诺。”

    江承紫也伸手将他抱住,说:“李恪,你要记住啊,就算是我走了,你也一定要来寻我回去。”

    “好。”李恪斩钉截铁地回应,随后又补充一句,“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的。决不允许。”

    江承紫一听,抬头看他,咧嘴笑了,笑得流了泪,朗净的月光碎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这就是正事

    月光碎了,眼泪模糊双目。

    从未遇见的爱情,从未有过的动心,从未体会过的家庭温暖,从未享受过的被呵护,老天似乎都要在一千多年前的初唐补偿给她。

    “我想那世里所有的不幸都是用来聚集遇见你的运气的。”她声音清脆,眉目带着笑意。

    “傻呀。”李恪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如同抚摸着绝世的珍宝。内心有千言万语,却是不知如何去说,只内心又暗暗发誓:这一生一世,哪怕失去性命,也要好好守护她。

    说到守护她,哼,那个老太婆是不是活得太久了。

    李恪想到明显针对江承紫的杨王氏,以及舒敏派人送来的消息,对那个老太婆升起一种无与伦比的厌恶。从前,这老太婆也讨厌,但她对阿芝的所作所为,还能理解她是为了杨氏前途。可如今,经过一系列的变故,杨氏已经大变样,六房与阿芝对弘农杨氏的崛起有利无害,这老太婆却还要对付阿芝。

    真让人没法忍下去了!

    李恪越珍惜这失而复得的女子,就越发厌恶处心积虑要害她的人。

    江承紫看他神情里浮起一丝的戾气,忙问:“怎了?”

    李恪还没回答,就听得远处的护卫低喝一声:“谁?”

    那护卫声音极低,因为怕莫名惊扰旁人。但江承紫与李恪两人耳力极好,皆听见了。

    “老六,是我。”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奔跑后的略微喘息。

    “原是阿初兄。”那护卫声音轻松了几许,“你急急忙忙到此,可是有什么大事?”

    “正是。”杨初回答,随后就问,“蜀王与九姑娘呢?”

    “蜀王与九姑娘在花园里谈正事。”老六回答。

    他们明明就是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呢。可是这家伙一本正经地说他们在谈正事。

    江承紫“噗嗤”一笑,乐呵呵地说:“你这护卫挺好玩的,谈正事呀。”

    “难道我们不是在谈正事?我觉得这就是正事,可比什么家国天下的正经且重要。”李恪一本正经地说。

    江承紫更乐呵,抬袖掩面笑。

    李恪斜睨她一眼,说:“不淑女就别装了。你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我不介意的。”

    “哈哈哈。”江承紫更是乐呵,笑得前合后仰,说,“我们,我们回去吧。”

    “嗯。”李恪温和地回答。

    两人走了几步,江承紫清清嗓子,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衫,严肃认真地说:“说实话,你不怕我入了长安,不懂礼数,让人耻笑你?”

    李恪停下来看她,像是看神经病似的。

    “怎了?”江承紫上上下下看看衣衫,并没有不对劲。

    “江承紫,闹市朝堂背着你过,我都敢。我怕人耻笑?”他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哈,太好玩了。”她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笑。

    “不许笑,我说真的。”他呵斥。

    “哈哈,我记性可好了。成亲后,我得试试。”她神情狡黠。

    “你随意,我这辈子都奉陪。”他挑衅地看着她。

    江承紫笑意还在脸上,杨初已转过前面的拱形园门。他看到月光下的蜀王与九姑娘,顿时一愣,只觉得真是神仙似的一对璧人。

    果然,这世上,也至于九姑娘配得上自家王爷呢。

    杨初兀自走神了片刻,待回过神来,蜀王与九姑娘已快走到面前。

    “属下拜见蜀王。”杨初行了礼,正开口说了一个字。

    蜀王就打断他,说:“行了,我知道了,回去吧。”

    “是。”杨初赶忙退到一旁。

    李恪便转头询问旁边的江承紫:“走路,还是坐轿子?”

    “月色正好,走一走吧。”江承紫回答,随后又说,“既然阿娘有事找我们,我们就走快些。”

    李恪应了声,两人便快步走起来,那些侍卫如临大敌,赶快跟上。可是走了一阵子后,他们发现,自家蜀王与九姑娘明明是在快步走,他们几乎是放小跑,可怎么就被扔下了一大截了呢?

    最苦逼的是轿夫,抬着个轿子,都快跑得飞起来了,还没瞧见正主到哪里了。

    “咦,你速度也挺快呀。”江承紫惊讶地说。

    她是身怀异能,可是他并没有啊。居然能跟上她的速度,只落后一小段距离。

    他赶上来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略略平复了轻微的喘息,才说:“还行。”

    “也不知阿娘找我们作甚。她之前脸色有些不好,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江承紫看着前面六房的宅子,缓缓地说。

    “回去问问就知道。”李恪说着,率先就大步往不远处的六房宅子去。

    他出门前就吩咐杨初将周遭都布置一番,这六房此番作为蜀王下榻之处,宅子周围都是护卫。护卫们见到蜀王,纷纷低头算是行礼。

    而暗处值守那些人则是悄无声息,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让只执行边境击杀的天煞与魍魉来到弘农杨氏担任杨氏六房,准确地说是担任杨氏九姑娘的护卫。这些蜀王府的护卫与死士们都清楚九姑娘在蜀王心中的地位。若是一个不小心,九姑娘有什么闪失,估计蜀王回会将他们坑杀,然后再自尽。

    嗯,这些都是这些沉默寡言的护卫心中的八卦因子作祟脑补出的。

    李恪只是略略点头回礼,大步往前走,江承紫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刚到了大门口,就瞧见杨王氏在照壁处来回走动。她瞧见他们俩走进来,紧绷的脸才放松下来,像是如释重负是的。

    “阿娘,你怎么不去休息?”江承紫快步上前,拉着杨王氏的胳膊。

    杨王氏瞧着她,说:“你还没回来,我不放心。”

    “那你也没吃饭吧?”她问。

    “不饿。”杨王氏摇摇头,便瞧着蜀王欲言又止。

    李恪看出杨王氏有事找他,好像又不想江承紫知晓,便也了然。

    “哪能不饿呢。我可是瞧见了,在宴席上,你基本没吃什么。”江承紫嘟囔,“我原本以为你跟姐姐先回来已经用过饭了呢。”

    “今天没什么胃口。”杨王氏叹息一声。

    她确实是没什么胃口,今晚三夫人递过来的那张纸条更是让她坐立难安。因此,在老狐狸竭力要留下阿芝时,她不惜背上不孝的骂名,暴起反驳。

第四百四十九章 偶像

    “阿娘身子本身就弱,哪能不吃晚饭呢。”江承紫不依杨王氏,径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阿娘,阿芝亲自去下厨,给你做好吃的,你吃一点,好不好?”

    她柔声软语,杨王氏听得心里酸,便点头说:“好。”

    “那阿娘喜欢吃什么?给你做个简单的鸡蛋拉面,好不好?”她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好。”杨王氏很是欣慰,越发觉得自己要竭力守护这个孩子的决定是正确的。

    “那我立马就去做。”江承紫放开杨王氏的胳膊,又询问旁边的丫鬟杨如玉可有吃晚饭。

    “三姑娘疲累,已喝了粥,吃了汤饼睡下了。”那丫鬟回答。

    “如此,我就不准备长姐那份儿了。”江承紫自语之后,又笑着瞧杨王氏,“阿娘,我去厨房了。”

    杨王氏点点头,一直被无视的李恪看江承紫没看他一眼,也没问他吃不吃,就径直往厨房走了。他不干了,连忙追上江承紫喊:“阿芝。”

    “嗯?”江承紫看了他一眼,很是疑惑。

    “我也要吃。”他说。

    “你不是说你晚宴吃好了吗?”江承紫很是疑惑地问。

    李恪一脸看白痴的表情,撇撇嘴说:“我随口骗他们的,你也相信?”

    “可你在院子里,也说你不饿——”江承紫声音越发小了。

    “我说我饿了,你能跟我在哪里赏月?笨。”他反问。

    江承紫翻翻白眼,道:“你怎么能说我笨呢?我这是充分信任你,好不?”

    “不管,我也要吃什么鸡蛋拉面。”他说。

    “好,那你等着,我去厨房了。”江承紫爽快地答应。

    拉面这种事,做一碗也是做,做两碗也是做,并没有什么难度与差别。她说完,哼着歌儿就往厨房去了。

    江承紫哼着歌转过了墙,便没有说话,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凝神静听。可是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杨王氏说话语李恪说话。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可是阿娘那神情根本是有话跟李恪讲啊。江承紫兀自琢磨。一直慢吞吞走到厨房,也没听到杨王氏与李恪说一个字。

    主子们外出吃饭,厨房不用做主子们的晚饭,因此早早就打扫干净,只留了几名厨娘与一名看火的婆子,另外还有一名管事值守。

    今晚的值守管事是老余,人称鱼叔。他刚指挥人将厨房打扫干净,正在吩咐看火的梁婆子在灶膛里多留点炭火,说主子们赴宴很可能吃得不好,回来若是要吃的,也好从这烧水的灶里分一些炭火过去做饭。

    他才刚吩咐完毕,就瞧见厨房外面的廊檐下上来一个人,正是披着短斗篷的九姑娘。

    老余一愣,连忙迎出去,问:“不知九姑娘光临此地,有何吩咐?”

    “鱼叔,不要客气。”江承紫笑着说,“我来做两碗面吃。”

    “嗨,要做汤面,你让个丫鬟婆子跑一趟就是了,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鱼叔朗声说。

    江承紫一边将大氅解下,一边说:“不碍事,我忽然想亲自动手做两碗面。”

    “啊——,需要什么,尽管吩咐。”鱼叔说。

    “我不客气的。”江承紫笑盈盈的。旁边的厨娘已将平素里江承紫来厨房时的围裙、袖套头帽都一并拿出来,替她穿戴。

    这些围裙、袖套、头帽都是九姑娘在晋原县时设计给入厨房的人穿的。针线活是秀姨娘的手笔,一针一线都没话说。

    九姑娘不仅仅给自己弄了两身,厨房这边不管男女人人都有这种厨房专用服饰。厨者们用着还觉得真方便舒坦。对这厨艺本就不俗的九姑娘更是敬佩得不得了。

    “九姑娘,你要亲自做面,可有什么吩咐,小的马上去办。”鱼叔很是兴奋。不仅仅是因为他极其崇敬这位师从仙者的九姑娘,还因为九姑娘每次来厨房,总会为厨者们带来不一样的手艺,让厨者们都获得大幅度的提高。

    “我得去看看酵母面。今日这边一共几种酵母面?”她理了理衣衫询问。

    “是。”鱼叔回答。

    大唐人的主食并不是水稻,而是小麦或者粟米。因此,家家户户的厨房都会备下酵母,世家大宅的厨房更是每天都要备下一点酵母发面。

    江承紫来到厨房储物间,揭开在木架子上的瓦罐,里面的酵母面恰到好处。

    “这要一半。”江承紫指了指酵母发面,立马就有两个婆子净手前来取了酵母发面去专门做面食的隔间。

    江承紫又吩咐鱼叔准备上好的羊肉末、鸡蛋,嫩绿的蔬菜叶子豆芽以及林檎汁。

    “九姑娘,这林檎虽甜,但林檎的汁液酸的。小的们还在想是不是坏了,拿去倒掉呢。”鱼叔照实说了。

    “给我瞧瞧。”江承紫将那林檎汁端过来看看,果然是上好的苹果醋。

    “这可是好东西呢。”江承紫啧啧地说。

    在场的人目瞪口呆,有些已经睡下的人听闻九姑娘来厨房做面,赶忙爬起来抓紧机会学习,提升自己的厨艺。

    江承紫也不管众人,只取了少许的林檎醋混入面粉里,开始和面。其实,江承紫虽然是吃货,但于厨艺一道,却并不精通。之所以会和面什么的,完全是当年训练的需要。

    当时,大家对张教官让学做拉面简直无语。后来,张教官所言,反正什么都要学,指不定哪天就让你们潜伏到某地摆拉面摊了。作为特工人员要精通十八般武艺。

    后来,那一期训练班的人都有点强迫症,见到什么不会的,就想要学会。见到什么不记得的,就想强迫自己记得。江承紫也算是强迫症的轻度患者。

    所以,她这拉面水平还真能达到摆摊水准。

    厨者们在一旁静静看着。从前,在晋原县,他们见过九姑娘教做刀削面,已惊为天人。如今,九姑娘竟然就这样将一大块面团揉揉搓搓,抖成匀称丝线状。

    “这,这是什么?”鱼叔激动地问。

    “拉面。”江承紫将拉面小心翼翼地切断。

    “这,这得要好多年的功力。”阿塔在一旁说。

    江承紫笑了笑,没有说话,又询问从蜀中一并带来的酱油与醋如何了。

    负责管理酱油和醋的几位厨娘赶忙上来说今早采了一些,因是上好的盐做的,比最初做的要好吃得多,很是下饭呢。

    江承紫点点头,烧水,配好调味。

    当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出锅时,厨房欢声雷动。

    “九姑娘,你这手艺,真好,没话说。”鱼叔激动地赞美。

    “你们若想学,自己试着学拉面吧。等我们在长安安顿下来,我再教你们。你们收拾收拾,这几日我们就要启程了。”江承紫说。

    “谨遵九姑娘教诲。”众人亦是齐声应答。

    “这毕竟不是我们的地方,你们夜里还是警醒些。”江承紫端着两碗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提醒。

    “九姑娘放心,这两晚上,我亲自值守。”小宋立刻说。他是这厨房这边功夫最高的。

    江承紫点点头,也顾不得脱下围裙袖套和帽子,径直往正厅去。

第四百五十章 大忽悠

    这边厢,待江承紫彻底走远,杨王氏才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定,但张嘴,却还是只说:“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恪缓缓转过身,瞧她眉头紧蹙,甚为忐忑,他也不绕圈子,径直问:“六夫人,你看清楚你的心了吗?”

    杨王氏一怔,似乎有些明白蜀王所指,但也不敢太确定,便瞧着蜀王,问:“什么?”

    李恪严肃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平静地告知:“今日一早,我的人送来消息,说老夫人秘密派了人出去,请了各大寺庙有名的高僧,还有各大道观有名的道士急速赶往杨氏祖宅,按照脚程,第一批会于三日后到达弘农杨氏。”

    “原来这是真的。”杨王氏落寞地笑了笑,心里一阵阵的悲凉。她的丈夫、女儿、儿子虽然不喜欢很弘农杨氏,但却以宽广的胸怀在竭力地帮助弘农杨氏摆脱悲剧命运。但是这老太婆却还是不肯放过自己的女儿。

    “你以为那样一个人,会轻易安分?”李恪反问。语气很轻,却让杨王氏听出浓浓的杀意。她被吓了一跳,连忙仔细去瞧蜀王。只觉得这有着遗世独立英姿的少年,那一双眸冷冽如刀。

    蜀王是真动了杀意。知道了老狐狸请高僧、道士来的用意,还能对老太婆动杀意,而不是对阿芝心怀猜疑与惧怕——

    这少年是真心待阿芝好!

    杨王氏认识到这一点,从前对这孩子的不喜欢,以及方才对这孩子的防备,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她那样的人,定然不甘寂寞。”杨王氏叹息一声。

    李恪冷笑:“她不甘寂寞,又能如何?杨氏不会允许他胡来的。”

    “什么?”杨王氏一时之间没有明白过来。

    李恪没继续解释,却瞧着杨王氏,温和地笑了,拱手行作揖,道:“李恪多谢六夫人守护阿芝。”

    杨王氏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摇了摇头,说:“蜀王,你这使不得。”

    李恪站直身姿,反问:“如何使不得?”

    “蜀王明知故问。你是王侯,我只是一介民妇,你行礼这是于礼不合。”杨王氏严肃地说。

    “我李恪的礼数只给值得受之人。六夫人当之无愧,自是合礼数。”李恪朗声回答。

    杨王氏看他神情执拗,而且这礼也是行了,自己不受也受了,便笑道:“罢了,我这礼都受了,还继续在此问题上纠缠,到底无意义。”

    “六夫人英明。”李恪马上拍马溜须,说得一本正经。

    “你这孩子呀。”杨王氏不由得笑起来,瞬间觉得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真理。洛水田庄初见时,知书懂礼,少言,而且话语极有分寸。如今,看这话完全就是受了阿芝的影响。

    “我句句实话。”李恪还是一本正经。

    杨王氏不继续纠缠这问题,只是止住了笑,叹息一声,说:“蜀王,能得你帮助与照拂,六房上下感激不尽。你方才与我行礼,说多谢我照顾阿芝。可是你忘记了一点。”

    杨王氏停了下来,李恪满脸疑惑。

    “阿芝,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守护她是天经地义的。”杨王氏一字一顿,语气异常坚定。

    李恪微笑,说:“得六夫人一言,我这一颗心也算安定了。毕竟,阿芝很是珍视她的阿娘、阿爷、长姐、大兄。”

    蜀王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杨王氏已明了蜀王与自己一样,也并不相信阿芝师承仙者这种话,但他还是愿意守护阿芝。

    是呢,阿芝这样的丫头,相处久了,谁能不喜欢呢?

    杨王氏先前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放下来。她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我也珍视我这幺女。如今,有人想要暗害,我一个深宅妇人,实在没什么办法。所以,恳请蜀王伸出援手。”

    杨王氏说着,屈膝拜了拜。

    “六夫人,你我目标一致,便不要这么多虚礼。”李恪略略欠身算作回礼。

    “正是。”杨王氏笑逐颜开,对李恪作了请的手势,“月色甚好,但春夜天还凉寒,还是屋内详谈,也好等阿芝的拉面。”

    “好。”李恪回答,大步入了正厅。

    正厅里,准备了炭盆。北地的春日,白天有日光还算暖和,可到了夜晚,即便月色如水,夜是凉寒得很。豪门大家族那炭盆得从头年十月一直不熄灭,一直到次年四月打头。

    李恪坐下,六夫人将在正厅里添炭的丫鬟全部屏退。

    正厅就剩下两人,六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心里还有有些忐忑。毕竟方才并没有说得很明确。所以,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再探探这个少年的口风。

    “蜀王,我有一言相问。”杨王氏想了想,开口说。

    “六夫人但说无妨。”李恪回答,心思却分了一半去想江承紫做的拉面会是什么样子。

    “如若阿芝不是阿芝,你还会守护她吗?”杨王氏本来想直截了当地问“如果真如老夫人所怀疑,阿芝不是阿芝,而是不知名的鬼魅或者妖孽,你还会守护她吗”,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来。

    李恪抬头看着这个满怀期待与不安的妇人,听着她转折生硬的话语。他非常确定这个妇人知道眼前的阿芝不是她自己的女儿,却还愿意深爱与守护她。

    同时,他也看出她内心的忐忑。所以,李恪想了想,便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六夫人,你不必忐忑。我守护阿芝的心,比你更甚。无论她是不知的鬼魅,还是游魂,无论是妖怪,还是山鬼。我都会守护他到底。”

    杨王氏听得愣住了,眼泪瞬间蓄满眼眶,咬了咬颤抖的嘴唇,终于是呜呜地哭出声来。

    李恪看到杨王氏哭泣,顿时手足无措,慌忙说:“六夫人,你,你别哭。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么?”

    杨王氏摇摇头,说:“我高兴,却又难过。”

    李恪听到杨王氏回答,也明白了她这又哭又笑的情绪。哭大约是为了已经被陈盘子所害真正的阿芝而哭,笑应该是因为阿芝能得他的庇护而高兴。

    失去母亲的孩子,总是脆弱而敏感。如同当年,自己两岁的妹妹去世时,他甚至感觉不到母亲身上生的气息,那时的他非常害怕。

    李恪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六夫人渐渐地止住了哭,用手帕擦干了眼泪。

    “失态了,让蜀王见笑。”杨王氏不好意思地说。

    “没什么可笑的。做母亲的总是如此,一门心思牵挂孩子,为孩子谋划。”李恪劝慰杨王氏,却又想到了只的母亲。母亲这么多年低调,甚至青灯古佛,成日诵经,也是对自己的守护。

    “多谢蜀王体谅。”杨王氏很是欣慰。她从前由于李恪的身份,很不想阿芝与他一起。可如今,她觉得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匹配她的女儿,再没有第二个人更适合阿芝。

    “只是,六夫人,你,恨她吗?”李恪犹豫了一番,还是将心中这话问出来。

    “恨谁?”杨王氏懵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问,“你说阿芝?”

    李恪轻轻点头。杨王氏摇了摇头,说:“蜀王这真是想多了。我的小女是被陈盘子那流氓所害。我如何怪也不能怪阿芝啊。”

    “六夫人这样想,我很是高兴。”李恪笑意满脸。

    杨王氏则是继续说:“蜀王,你莫担心。我说了,她就是我的女儿。以后这话,你可不能再问我,也不能问别人。最好是全都忘记了。”

    “是。”李恪心情非常好。

    杨王氏想了想,便又说:“此事,我也只与你承认这一次。日后,若你敢再问,哪怕是我以头抢地而亡,也不会再承认她不是我的小女。”

    “多谢六夫人。”这一次李恪站起身,然后跪地下来,行的是顿首之礼。

    杨王氏吓了一跳,正要说不合适。李恪已站起身来,说:“六夫人不要着急,你尽管放心,今日之事,我定有分寸。”

    “可是,我这心,还是忐忑。生怕出什么纰漏,殃及阿芝。”杨王氏说。虽说不如之前那般担忧,但还是怕不周全,有个万一。

    “六夫人,你莫急。待阿芝归来,我们亦询问一下她的意思。”李恪安慰。

    “这,这使不得。”杨王氏听闻,连连摆手,脸色刷白。

    李恪一脸不解,杨王氏便解释说:“若是让她知晓,就凭她的聪颖,定然猜到我认出她不是我的女儿。日后,她怕会不自在。”

    “是啊。还是六夫人思虑周全。是在下考虑欠妥,抱歉。”李恪恍然大悟,点头同意杨王氏的说法。方才,他站在自己的角度,肯定是要与江承紫商议今日之事。因为他早就知道江承紫的身份,他爱的是这个灵魂,而前世今生与之相处相爱的也都是这个灵魂。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对于杨王氏来说,她与阿芝并没有说开,就算说开了,彼此还是有罅隙。

    “蜀王,你未曾考虑到这一层,只因你不在我这位置。又或者说,你,早就知晓阿芝不是阿芝?”杨王氏讲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眸光如刀,一脸审视地看着李恪。

    李恪极其不自在,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与杨王氏说起。

    可就是因为他的沉默与犹豫,杨王氏恰恰笃定了她的答案。

    “蜀王,民妇想要个真相。”杨王氏神情语气皆严肃。

    李恪在正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三次后,很严肃地看着杨王氏,说:“实不相瞒,坊间传言皆为真。我梦中遇仙,仙者下凡历劫。”

    “你的意思是说,阿芝就是那个下凡历劫之人?”杨王氏觉得蜀王这说法很荒唐。可是,自己相信的借尸还魂难道不荒唐?

    她释然,便权当这一次是与蜀王对一对口风。毕竟,以后入了长安,像老夫人这样质疑阿芝身份的人只会更多,并不会更少。

    “是。”李恪神情语气皆严肃。

    “所以,你来救阿芝,不是偶然路过?”杨王氏继续询问,内心正在酝酿为自己的女儿写一个逻辑严密的话本子,免得再遇见今日之事的时候,手忙脚乱。

    李恪点点头,说:“自从仙子与我说会被贬下凡历劫以来,我四处寻找。甚至去弘农杨氏祖宅打听,但皆没有所获。在我出现在洛水田庄前不久,才听闻在洛水田庄有身怀五色石的九姑娘。因此,我才连夜赶到洛水田庄。却不料,正巧看到她遇险落入洛水。”

    “那你是怎么认出她的?”杨王氏一脸严肃。她觉得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这个话本子就说不过去。

    “我没有认出她!当时救人纯属巧合。救上来后,我看到她的脸与我梦中仙女一模一样,我当时特别惊喜。”李恪眉眼带笑,愉快地回忆起那一日的相遇。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好运都从那天开始了。

    “那,人有相似。你也不能说明就是她啊?”杨王氏又提出新的疑问。

    “当时我很惊喜,问了一句‘你回来了吗’。我的下属告诉我,九姑娘形貌痴傻不会说话。可是,她睁开眼看到我,却开口问‘你是谁’。六夫人,那一刻,她的姿态神情就是她。”李恪语气很笃定,脸上是忍不住的狂喜。

    “这,你这——,那,我的阿芝。”她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六夫人应该相信你女儿所言,她过去九年是在仙山修炼。而今,是神魂归位。她就是下凡历劫的仙女——,你的女儿。”他绕了大半个圈子,加上自己的佐证,目的就是要告诉杨王氏,不要怀疑,眼前的女娃就是你的女儿。

    “这,你的意思,如今阿芝就是,就是我的女儿?”杨王氏问。

    李恪点点头,说:“是的。你感觉不像。那只是因为从前的阿芝是痴傻的,跟你没有什么交流。你甚至看不到她是怎样的人。”

    “不,不。我的女儿是良善的,她有一双良善的眼。”杨王氏很笃定地说。

    “那么,六夫人认为阿芝现在不良善吗?”他温和地询问。

    杨王氏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有些焦躁地看着李恪,解释说:“我不是说现在的阿芝不良善,只是——”

    “只是什么?”李恪立马引导。他非常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杨王氏笃定阿芝不是她的孩子,他要知道原因,帮她更正过来。

    “她杀起人来,很冷静,不像是第一次动手。据说,第一次杀人,这心思会有微妙变化。”杨王氏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一句话让李恪恍然大悟,顿时就朗声道:“六夫人,此言差矣。你以此来判定阿芝不是你的女儿,这是不对的。你想想,她既是仙女下凡历劫,自与凡人不同。再者,她前九年师从仙者,看尽人间苦难。”

    难道真是自己分析错了?自己没想到阿芝不是凡人,却拿了凡人的标准去衡量她。

    “六夫人,你再想想,阿芝建立格物院,研究各种物品,虽然最初是为了六房前途,但究其原因,她为的是天下苍生。这如何不良善了?”李恪循循诱导。

    “她确实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心。”杨王氏点点头。这一年多以来,阿芝确实是不同于普通的闺阁女子。

    “但六夫人你要明了。这心怀苍生不是青红皂白部分的愚蠢善良,而是赏善罚恶。因此,阿芝在对待恶人时,竭尽手段,内心从不迷茫,从不彷徨,非常平静。但是在对待良善弱者时,却是竭力守护。这样的阿芝,正是神魂归位之后,真正的阿芝。”李恪朗声总结。

    杨王氏这会儿已经完全被说服,但还是可是了几次,说出梦见阿芝向自己告别什么的话。

    李恪听闻,毫不客气地批评,说:“六夫人,你亦是懂理之人。自然听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你之所会产生那样的梦,是因为你先有那样的观念与思想。”

    “这样啊。”杨王氏忽然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去说明阿芝不是自己的女人,她瞬间就高兴起来,说,“那我们不用担心老夫人的这一招了。”

    李恪严肃地摇摇头,说:“照理说我们不该惧怕。毕竟阿芝在蜀中,也去过有名的佛寺、道观,与道者、僧人有过议论。但即便是出家人,呵,也可能有恶劣的下三滥手段。”

    “那,怎么办?”杨王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怕什么呢!我们明日就上长安了。”正厅外响起江承紫的声音。

    杨王氏一怔,心里忐忑,不知阿芝听到多少。李恪也是一愣,心想:这丫头的功力见长,竟然走路悄无声息,自己都没有一点的觉察。

    两人都没说话,只瞧着江承紫端着两碗拉面施施然进来。

    圆形的松木托盘已有些年头,上面放了两个土瓷碗,碗里正是江承紫做的拉面。

    “这,这就是拉面?”李恪迎上前去。

    “是呢。”她笑着回答,将一碗拉面放到李恪面前,说,“这酱料做得还不够地道,等上了长安,有了宅子,我再做些。”

    “阿娘,你也吃。”她转身将另一碗捧给呆呆的杨王氏。

    “哎。”杨王氏连忙应声,伸手接住,却又仔仔细细地瞧着江承紫,觉得自己这几天是鬼迷心窍了,这分明就是自己的女儿啊,怎么像外人一样以鬼魅妖狐怀疑她呢。

    “好吃。”李恪吃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都是香,便含糊地赞叹一声,又顾不得礼仪,继续吃。

    江承紫掩面笑,说:“若是喜欢,以后,我与你们做便是。”

    “哈哈,那我以后的寿面,就你来做了。”李恪心情很好。

    江承紫笑而不语,待两人吃完。江承紫命人收了餐具,才很严肃地说:“其实,若是老夫人有此打算,我反而想留在这里会她一会。”

    “阿芝!”杨王氏与李恪异口同声,皆是一副“你胡闹”的表情。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他不懂

    江承紫讪讪笑笑,说:“可是,不会一会,她不死心呀。以后,就一直找麻烦。”

    “阿芝,你太天真了。”杨王氏严肃地说。

    李恪则是一脸严肃地瞧着她,一言不发。

    “其实,你们也是这样想的。想把祖宅这边的幺蛾子弄清楚吧。”江承紫笑着说,“只是你生怕我有一点点的闪失。”

    “阿芝。”杨王氏喊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她确实是像阿芝说的这种心理。其实,说实话,她也想在这弘农杨氏检验一下,以免日后上长安遇见类似情况手忙脚乱。

    “天下要谋害我们的妖蛾子多,每个都要弄清楚,那多累。”李恪和颜悦色地说。

    “可这是潜伏在杨氏内部的贼人,对我们的危害很大。”江承紫嘟哝着嘴。方才她端着拉面过来,刚转过厨房那院落就听见了杨王氏与李恪的对话。

    杨王氏原来早就笃定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却还是愿意竭尽全力去守护她。而李恪可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守护她,想让她与家人没有任何罅隙,过得更好。

    她在这个时空最重要的两个人,让她热泪盈眶。她在廊檐下站了好一会儿,怕面彻底凉了,这才入了正厅。

    “阿芝,我们去了长安,离弘农远着呢。”杨王氏说。说完之后,她也觉得有点自欺欺人。

    “阿娘。若是有心暗害,哪里会管远近?我们在晋原县,多少明里暗里的贼人窥伺啊。只是我没说,蜀王也只是料理了那些能料理的贼人并未向我们提及。”江承紫说。

    杨王氏脸色大变,看了看蜀王。李恪点了点头肯定了江承紫的说法。

    “这样的话——”杨王氏一时也没有主意。

    江承紫却是撒娇地瞧着李恪,喊:“阿念,我要会一会他们。”

    “阿念?”杨王氏讶异万分。

    “不瞒阿娘,就是他。”江承紫笑着看了李恪一眼。

    李恪也是郑重点点头,说:“六夫人,当年去太原救我父皇,为掩人耳目,便用了阿念这个家奴身份。”

    “原是如此。”杨王氏接了话,却不由得又仔仔细细地看这英武却又不失儒雅的少年。

    先前,她从自家的利益出发,因这少年的身份,很不待见他。可如今才知道,没有这少年,六房这一家子早就在去晋原县的路上全被灭了。

    没有他,何来的六房?这一双孩子确实是一对璧人。单单看他们,就觉得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更适合他们。

    “阿念,我会会他们嘛。”江承紫继续撒娇。

    “阿芝,危险啊。”杨王氏忍不住提醒,“即便你不是什么鬼魅附身,但世上恶毒之人的邪术多得很。”

    “那我们亲自会一会啊。有天煞魍魉在,还有江府影卫呢,阿娘莫怕。”江承紫笑跳过去,拉着杨王氏的胳膊撒娇。

    “这——”杨王氏蹙眉,有些为难。事实上,她也想会一会这些道士和尚和老夫人的手段。但她又很忐忑,生怕在节骨眼上发生什么意外。

    “阿娘!”江承紫摇摇她的胳膊,又看着李恪喊一声,“阿念!”

    “你这孩子,等跟你父亲商量一番吧。”杨王氏建议。

    “六夫人,不用商量。六爷上任的事不能再耽搁了,我让杨初护送你们去长安。”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恪做出了决定。

    杨王氏一听就明白了,却还是问:“你的意思,你要跟阿芝留在这里会一会他们?”

    李恪点点头,笑着说:“六夫人放心陪六爷上安,我定会护阿芝周全。”

    杨王氏蹙了蹙眉,李恪又问:“六夫人难道信不过我么?”

    杨王氏摇摇头,笑着说:“哪能。若没蜀王,也没杨氏六房。若是你都信不过,六房就没人能信任了。”

    “在下定不辜负六夫人的信任。”李恪略略颔首。

    “那我在长安等你们。”杨王氏看了看李恪与江承紫。

    “多谢阿娘。”江承紫依旧是抱着杨王氏的胳膊。

    “你万事小心,不要一意孤行,要多于蜀王商量。”杨王氏不放心,又拉着江承紫的手认真叮嘱。

    “是。”江承紫调皮地眨眨眼。

    杨王氏看着她这样,不由得叹息一声,便说:“夜深了,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才好对付贼人。”

    “好。”她依旧答应得脆生生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月色宜人的晚上,因为两个重要之人的对话,让她知晓他们的关心与爱护,心里特别的温暖。

    杨王氏看着这可爱天真的女儿,心里柔软得如同天上的云朵。她微笑着看着女儿,温柔地说:“要说话算话。”

    “保证。”江承紫敬了个军礼。

    杨王氏不懂,只是笑了笑。

    李恪这才建议这事暂时不要告诉旁人。杨王氏也是这意思,此番一拍即合,便是点点头说:“我也正有此意。”

    “那还请六夫人保密。”李恪略略一拜。

    “自然。”杨王氏拢了拢衣袖走出了正厅,对等在远处的晴嬷嬷说了一句,“夜深了,伺候我就寝把。”

    晴嬷嬷点点头,打着灯笼,带领杨王氏入了内宅。

    这边厢便只剩下江承紫与李恪。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笑意盈盈。

    “月色甚好,要不去外面的暖阁抚琴?”李恪提议。

    江承紫于音律一道不太擅长,又想到大半夜,便摇摇头,说:“夜深了,会打扰旁人。”

    “那你泡茶。”李恪低声说,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沙哑。他每次看到她泡茶,都觉得她有一种惊人的诱惑,虽然对自己来说,不敢动一下,正襟危坐什么的很是不好受。但他就有点受虐似的,喜欢看她泡茶的专注以及那垂眸低头的温柔,还有那一抬头的灵动。

    “你嗓子怎了?”江承紫忙问。

    李恪咳嗽两声,掩饰着说:“没事。”

    “是不是着凉了?”江承紫关切地问,还踮起脚尖尽力去抚摸他的额头。

    她离他那么近,那些馨香的气息就萦绕在周围。他屏住呼吸,只瞧着近在迟尺的她。

    “没有发烧。”她从入手的温度去判断。入手的温度判断体温也是当年的训练课程之一。

    “我没生病。”他想要竭力控制自己,但出口的声音还是很沙哑。

    “可是嗓子似乎不好。今晚吃啥了?我的拉面里没有伤嗓子和燥热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李恪连忙退了几步,清清嗓子说:“我没事。”

    “我让人弄得蜂蜜水,刚好带了去年我在山里割的野蜂蜜呢,那效果极好。”江承紫一边说,一边往厅外跑,同时还不忘回头看看李恪,说,“你在那边坐好,不要乱走动,外面凉。”

    他有些哭笑不得,喃喃一句:“你上辈子真活到快三十么?什么都不懂。”

    江承紫耳朵尖,自是听到了这一句,一脚踏在门槛上,差点摔倒。

    这,这,这————,这家伙思想不正经。

    她心里慌乱,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个方向来思考,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觉得脸一下子就滚烫地吓人。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站在正厅外的小暖阁门口的碧桃连忙跳起来。

    “我,我——”她支吾了两声。

    “啊,姑娘,你是不是身子不适?”碧桃走上前,看到自家姑娘脸色绯红,连忙就想到今晚天气凉寒。

    “没,没有。”江承紫恨不得捂住碧桃的嘴,里面那位聪明得跟鬼似的,听到这话定然知晓她现在的状况了。

    “早让阿碧带那件厚的斗篷去。”碧桃嘟囔,提着灯笼又说,“姑娘,我们回去歇息吧。”

    “别废话。”江承紫没办法,只得呵斥碧桃。

    碧桃一愣,江承紫这才吐了一口气,说:“你去做一杯野蜂蜜水送来给蜀王。蜀王嗓子不好,怕是燥热凉寒。”

    “啊,好,好。”碧桃一听,连忙就对暖阁旁边的粗使丫鬟说,“你在这里好生呆着,姑娘有吩咐,就跳快点,我去去就来。”

    那小丫鬟连连称是,碧桃提着灯笼一阵小跑,路上还跟几个巡夜的小哥打了招呼。

    江承紫在门口站了站,深呼吸几口,略略平静了心绪,才转身入了屋内。

    李恪却没有坐下,还是站在原来站的地方,就瞧着门口的方向。

    她一踏进去,就瞧见了李恪。两人四目相对,江承紫心虚,率先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让碧桃去弄蜂蜜水了。你先喝一喝,等王先生回来,让他给你瞧瞧。”

    “我没事的。”他说。语气已恢复自然。

    “还是让王先生瞧瞧妥帖。”她建议。

    “嗯,明日再说。”他回答。

    然后,两人就你瞧着,我瞧着你,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心虚得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沉默片刻,江承紫觉得这场面太尴尬,便想了想,捡了句话,打开话匣子说:“你,你这一年长高不少。我踮起脚尖都摸不到你额头了。”

    “你也长高不少。”他回答她。心里却腹诽:可是时间还是太慢。

    “嗯啊,我这一年吃得好,吃得香。”她心情总算轻松了不少,伸出自己的胳膊看了看,说,“比最开始有力气多了。前九年,吃得跟不上,不长个儿。”

    “你,你还是太瘦。”李恪瞧着他白嫩的胳膊,又有些不自在,移开了视线。

    “还行吧。太胖了不好。”江承紫又仔细瞧瞧,对此时此刻的胖瘦很是满意。

    “不是让你胖,只是入了长安,要比现在养胖一些才好。”他说。眼睛却还是不敢看他。

    江承紫这会儿正在专注于身材问题,没看到他的不自在,便很关切地问:“你们这儿的男人都喜欢胖一点的么?”

    李恪一愣,说:“不是喜欢胖。是喜欢健康。”

    “那我现在很健康啊。”江承紫跳了几下。

    他略略瞧她,只见她神情皆天真,先前的紧张便都没有了。

    “你还得养得稍微胖一点。”他说。

    “你嫌弃我。”江承紫撇撇嘴。

    “没有。”他有些无奈。

    “那为何养我再养胖一点?”江承紫固执地问。

    心里嘀咕:这家伙难道也是这么俗气的人?众人知唐朝是以胖为美,在蜀中见到的那些美人虽然没有胖得离谱,但没有哪个是巴掌脸、锥子脸、锁骨能养鱼的,而且都在说应该再胖一点。

    “你以后就知道了。”李恪脸红了。他真说不出口“生孩子很耗费力气,你的胖一点才行”这种话啊。

    江承紫听到这句“以后你就知道了”,忽然觉这厮是不是说的又是那档子事。去你大爷的,我好歹活了三十年好不,我又不是纯情少女,这这这——

    “你这人真龌龊。”江承紫竭力忍住害羞心,装着无比淡定地鄙视。

    “我——”李恪无奈,只得重复一句,“我龌龊!!!”

    “哼,对。”江承紫假装生闷气,心里却早就是慌乱得不得了。

    她这辈子太小,可是上辈子却是活了将近三十岁。虽然上辈子对男神大多数时候是惋惜与心疼,但魔性的时候,她对男神还是有过那什么想象的。

    真应该捂脸,或者趁机走掉的。江承紫后悔死了,低头盘算是不是说一句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李恪莫名被骂“龌龊”之后,无奈了片刻,便咀嚼清楚她为何说他龌龊,顿时就高兴起来。他故意走上前来,低声打趣她:“我怎么龌龊了?你可要说清楚了。”

    “你,你这就是龌龊。”江承紫连连后退,甚至觉得他要再咄咄逼人,她就武力解决了。

    “你冤枉我。”他故作无辜。

    “哼。”她只低头瞧着他袍子上繁复的花纹,一颗心怦怦跳得都不像是她的。

    “我只是想到我母亲说的,生孩子是很耗费精气神的事。你这么瘦,以后,我们养孩子的时候,你会很辛苦。”他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

    江承紫一顿,这——,原来人家是这意思。居然是自己龌龊了?

    她愣了,不敢抬头看他,一双手就抓着袖口,很是不安的样子。

    面对任何情况都冷静聪敏镇定的她,竟然手足无措。他第一次看她如此不安的模样,便不忍心再都她。便低声喊:“阿芝。”

    这一声如同滚雷,江承紫一惊,连连后退两步。

    她被吓到了!李恪看到她这样,蹙起眉,心理狂骂自己。

    “什么事?”江承紫也意识到自己太失态,连忙深深呼吸一口气,问了一句,同时抬头看他。

    他眸光灼灼而专注,眉头微微蹙起,她不由得低了头。

    他则是走过来,低声说:“别怕,没有成婚之前,我——,我,我不会做任何无礼的事。”

    “你,你别说了。”江承紫连连退了几步,慌乱地摆手让他别靠近。

    “阿芝——”他还想解释。

    “别说了。”江承紫怒。内心哀嚎:李大爷啊,别提这个话题了!!!

    李恪于这种事上总是不擅长,他觉得瞬间失去对人心的揣摩,愣愣地在原地。

    “我,我困了,我回去休息了。明天见。”江承紫怕他在说什么,连忙说着就往门外走,差点跟拿蜂蜜水来的碧桃撞个满怀。

    “啊,姑娘,小心些。”碧桃大喊一声,连忙闪身到一边。

    “碧桃,我困了,我先回去睡了。”江承紫头也不回。

    “姑娘,你等等我。我也给你弄了一杯啊。”碧桃喊。

    “不喝了,都给蜀王喝。”江承紫闷着头就往外走。

    “哦,那我放下就走。”碧桃也没打什么招呼,就放到案几上。

    李恪简直傻眼,这状况真是搞不懂。他明明都说清楚了,她怎么反而似乎更慌乱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蜀王,你现在就喝,太凉了喝不好。”碧桃啰嗦一句,就往门外走。

    她刚走到门外,就看到自家姑娘又提着裙子冲了进来,奔到案几边,端起两杯蜂蜜水看了看,将其中一杯喝了,将另一杯放下,也不看蜀王,只说:“你喝了,早些去休息吧。今晚也喝了不少酒。”

    “好。”李恪笑了起来。她匆忙离去,又怕这蜂蜜水有什么不好的毒物,便跑进来确认。她待他这样好啊,光想想就觉得满心欢喜。

    江承紫却是目不斜视,低头快步走了出去。碧桃一直在嚷:“等等我,姑娘,天黑,我给你掌灯。”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内里

    江承紫回到屋内,洗了个澡,才算平静下来。想到方才的事,不由得笑自己,怎么就这样矫情不放松了啊。

    从前,在部队时,她可是脸不红心不跳,冷眉冷眼还冷言还一本正经说黄段子。骇得一帮大老爷们儿看着她都觉得心里发憷。

    可如今,就是这小小的一句话,因是在她身上,竟然就慌乱的手足无措,就是现在想一想,也是脸红心跳的。

    “你真菜啊啊啊啊!”江承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姑娘,你不要紧吧?”碧桃一脸担心。

    “我没事,你先出去。”江承紫把头埋在被子里,胳膊往后划了几圈,示意碧桃出去。

    碧桃从没见过自家姑娘这个样子,甚为担心。她虽然觉得应该听姑娘的话,但是又实在不放心,便站在原地没挪动。

    江承紫一个翻身蹦跶上床,拉了被子盖住自己,捶着床板,念叨:“囧死了,囧死了。”

    “姑娘,你,你没事吧?”碧桃还是问。

    “你怎么还没出去啊?你快出去,我想静静。”江承紫抬起头,很严肃地对碧桃说。

    碧桃慌忙退了两步,说:“姑娘,你,你别生气,婢子这就出去。”

    “快点。”江承紫轻飘飘地挥挥手。

    碧桃退到了屏风边,正要转出屋外,却又不甘心地问:“姑娘,静静是谁,你告诉婢子,婢子去帮你叫来。”

    “我去。”江承紫瞬间扑倒在床上,闷声闷气地喝道,“碧桃,你太累了,立马滚出睡觉。晚上阿碧伺候。”

    “啊?”碧桃愣愣的。

    阿碧看不下去了,就对碧桃说:“你去休息吧。姑娘这会儿正烦恼,就不要一个劲儿地打搅她。”

    “哦。”碧桃心思单纯,只是一副受教的样子准备按照自家姑娘的分析去睡觉,却又担心说,“阿碧,姑娘今天有点不对劲儿,你夜里看着些啊。”

    “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阿碧安慰,心里叹息:若是象碧桃这般心思单纯,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啊。自己前些日子就是略微多了些许心思,结果就惹了九姑娘。也不知以后自己的日子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想到这里,阿碧也是愁容满脸,心像是悬空了一样,慌乱没有底。

    “阿碧。”江承紫冷静下来,便喊了一声。

    阿碧立马就站起身,快步往屋里去,问:“姑娘,可需要什么?”

    江承紫已彻底平静下来,只严肃地摇摇头,说:“不需什么,你在柜子里拿一床棉被,在外间歇息吧。我晚上睡觉基本不需要什么伺候。”

    “哎,多谢姑娘。”阿碧连忙回答,眼泪却涌起来。

    从前在晋原县,九姑娘就是对下人太好。晚上虽说有值守,但值守的人从来被人使唤过,反而是让她们早早就睡下了。也因此,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有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去抱被子吧。在这边,日间事情多,你是我屋里的大丫鬟要警醒些。”江承紫吩咐。

    阿碧应了声,就抱了一床棉被,然后退后几步,一下子跪地,将棉被放在地上,匍匐在地,行稽首大礼。

    “姑娘,请,请原谅婢子。”阿碧匍匐在地。

    江承紫对于阿碧的举动并没有大惊小怪,只瞧着匍匐在地的阿碧,问:“你知道自己错了?”

    “婢子知晓。”阿碧还是匍匐着。

    “何错之有?”江承紫语气还是平静。

    “姑娘对婢子们太好。婢子一时忘记了分寸,以后,婢子定然会牢牢记住我们的主子是谁,任何事都会请示自己的主人。”阿碧又说。

    “你原本是我最喜欢的丫鬟。你在六房的这一批丫鬟里,最得云珠推崇。说你拿捏得住分寸。你也没让我失望,做事妥帖细致。”江承紫说到此处顿了顿。

    “是婢子辜负姑娘厚爱,婢子只恳求姑娘能给我再一次机会,让婢子能照顾姑娘一辈子。”阿碧说。

    “你原本没犯大错,只是你比起碧桃等人更聪敏,心思却也比她们活泛。我罚跪什么也是给你提个醒,磨磨你的性子。”江承紫缓缓地说。

    阿碧一听,连忙说:“多谢姑娘,婢子定不负姑娘厚望。”

    “你这些日子的改变我也看在眼里,我也不要你一辈子照顾。我们六房的有功之人,周嬷嬷一家和云珠姐姐就是。”江承紫说。

    阿碧一怔,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啊。那周嬷嬷一家脱离奴籍,还被赠送那么多的田产、商铺,还有那么大个宅子。而云珠更是被夫人收为女儿,直接入了六房族谱,觅得良婿,风光出嫁。

    “多谢姑娘。”她还是匍匐在地。

    “你起身吧。出去休息吧。”江承紫不想与她多说,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阿碧恭敬地起身,抱了棉被去了屋外,将被子在罗汉床上铺了铺,又将一旁的炭盆拨了拨,躺了下来。

    江承紫则是蹙了眉,心里却是暗暗可惜。

    原本阿碧并不是犯大错,她罚跪也真是要敲打敲打她的。这些日子,这阿碧确实似乎低调了不少,但她方才仔细观察这阿碧的动作行事,确实是个聪敏的,却也确实是个不安分的。

    但这边厢,六房正是用人之际,就先一并带到长安,等长安府邸打理妥帖,给她找个人家匹配打发出去就是。

    江承紫做出这决定,便决定明日让碧桃等人与杨王氏先入长安,留下阿碧在身边伺候就是了。这心怀鬼胎的人还是留在身边看着就好。

    她整理清楚,随后便翻身上床躺下。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人,杨挺、杨静、三夫人、杨宏等,即便是心思敏锐如她,也觉得真假难辨,不知是敌是友。

    “唉,还真怀念起以前快意恩仇简单粗暴的杀戮啊!”她叹息一声,翻身拉了被子蒙头入睡。

    而被留在正厅的蜀王李恪则是慢慢地喝光了蜂蜜水,想到江承紫方才的举动,笑意从心底涌起。

    他理了理衣衫,缓步走出厅堂,正赶上杨舒越与杨清让吃完宴席归来。杨舒越像是心情很好,吟诵了倾城的月光。

    “痛快啊。”一向内敛的杨舒越踏进门就脱开麻杆的手,朗声喊道。

    “父亲,夜已深。”杨清让小声提醒。

    “又何妨?”杨舒越朗声反问。

    “吵了旁人,总是不好。”杨清让低声提醒。

    杨舒越哈哈大笑,随后说:“儿啊,你不懂。这样的杨氏,是从前我做梦也不敢梦到的。那齐心协力呀,其利断金。”

    杨舒越到后来还唱上了,杨清让则是默默不语。他知晓今日杨氏这番齐心协力,实属不易。但这或者是表面现象,因为他总觉得杨氏只是表面的平和了,其内里还是暗潮汹涌。尤其是今日下午,阿芝恹恹的状态,他可以断定定然发生了什么事。

    “儿啊,待上了长安。我们可以大展拳脚,报效朝廷,扬我杨氏荣光。”杨舒越叮嘱。

    “是。”杨清让回答。随后让人麻利点去拿醒酒汤,并且将杨舒越送回房去。

    这边将杨舒越送走,杨清让便转身瞧着立在正厅门口花坛边的李恪。

    月色正好,夜风吹起他的宽袍。英俊的眉目带着笑。杨清让觉得此刻的李恪宛若谪仙。

    “拜见蜀王。”他隔着一段距离,颔首行礼。

    “不必多礼。”他款款走来。

    杨清让也不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地问:“蜀王,今日可有什么大事?”

    “你所指什么?”李恪平静地回答。

    “阿芝,还有今日女眷晚宴。”杨清让目标明确。

    “你觉得问我合适吗?”李恪反问。

    杨清让胸口骤然发闷:是啊,阿芝是自己的亲妹妹,自己却问别的男子自己妹妹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了一张脸,却又不好发作。李恪却是心情很好,哈哈一笑,说:“我开玩笑的,清让莫要郁闷。”

    “我没有。”杨清让死鸭子嘴硬。

    李恪知晓他的心思,只笑着不去戳穿,径直说:“阿芝今日去校场,养马人算计阿芝的坐骑,想要置阿芝于死地。”

    “什么?”杨清让料定阿芝有事,却没想到竟然是赤果果的暗杀,因而十分震惊。

    “他们居然还敢!”他咬牙切齿。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李恪一颗心也是沉了下来,冷笑道,“你可别忘了,若非我们周密部署,且先发制人制造那么一场戏。至今阿芝还拿不回自己的生辰贴呢。”

    杨清让想到这事,火蹭蹭地冒,咬牙切齿地说:“因此,今晚的宴席真是糟糕。那些人虚伪透了。也只有我父亲那样的人才会相信什么其利断金。”

    “虽然都虚伪,利益高于一切。他们说的话,还是有效的。”李恪平静地劝杨清让。

    杨清让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哀叹,杨氏荣耀与热血早就不在了。”

    “总会过去的。所有的一切。”李恪想到过往,便这样残酷地劝慰他。

    “可是,人,总该有内里留下吧?”杨清让很是固执。

    李恪觉得这一刻的杨清让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不知怎么劝慰,只站在一旁,好一会儿,才说:“当然,比如我与阿芝的情谊,就是我们的内里。”

第四百五十三章 暗夜蝴蝶

    杨清让本来很愤怒,忽然听到李恪这一句话,他总觉得他的说法不对,却又无从反驳。只沉了一张脸看着李恪。

    “我与阿芝的情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过去,指挥历久弥新,越发香浓。”李恪很是得意地说。

    杨清让满脸鄙视,反驳:“这与我说的能一样吗?”

    “一样啊。这就是内里的追求,骨子里的坚持。”李恪语气欢快,想到还能遇见她,这一生有她相伴,便觉人间都是美好。

    “行行行,知道了。”杨清让还摆摆手,他向来不喜欢李恪,跟杨王氏一样,觉得李恪会给阿芝带来无尽的麻烦。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阿芝,护得了阿芝周全。毕竟,阿芝身上的光芒太盛,必定会招致无数的祸端与嫉妒。

    “哈哈,你是嫉妒。”李恪心情很好。

    “我嫉妒什么?”杨清让觉得这蜀王莫名其妙,今晚上似乎格外不正经。

    “你嫉妒我幸运,能遇见阿芝这样的。你却没遇见。”李恪想到今晚不一样的江承紫,笑意忍不住扩大。

    杨清让一脸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嫌恶地摆摆手说:“我没你那心思,我还小,我还很多事要做。”

    开玩笑,他可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杨氏子弟,想过挥斥方遒、杀敌疆场,建不朽功勋呢。哪能这么小,就儿女情长呢。

    “不用掩饰,你就是嫉妒。哈哈,你放心,长安淑丽多,上了长安,我与你介绍几个。”李恪拍了拍杨清让的肩膀。

    杨清让赶忙跳开,说:“我没掩饰,我也真不嫉妒。”

    “随你了,我去休息了。”李恪伸了个懒腰。

    “不,等下。”杨清让想起还有事情没有问,立马上前拦住李恪,说,“你说说今日校场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当时瞧阿芝的模样,很是疲惫。”

    李恪看了他一眼,说:“看来你这大兄做得还算合格。”

    “废话。”杨清让白了他一眼。

    李恪也不计较,只长话短说将今日在校场上的事与杨清让说了一遍。杨清让听得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你也莫恼。如今,还没查出这人是杨氏的人,还是别处的人。”李恪说。

    “哼,不管是哪里的人,阿芝到底如何就得罪他们了?非得要将阿芝置于死地。”杨清让愤愤地说。

    李恪倒是因这话一怔。是啊,于情于理来说,阿芝如何就得罪他们了?即便是阿芝死了,名门旧贵族早就大势已去,难道以为另外的女人嫁给他,就能掌控他?

    到底是谁,一定要置阿芝于死地?

    难道——

    李恪想到了一种可能,浑身冷汗涔涔而下,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杨清让看到他面色不对,立马问:“蜀王,你可有不适?”

    李恪摇摇头,说:“你且去休息,我没事。”

    “信你才怪。”杨清让撇撇嘴,问,“难道你知晓是谁要谋害阿芝,或者因何而谋害阿芝?”

    “没有。”他矢口否认。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会轻易对任何人说起,再说这种理由怎么可能对别人说起呢。

    杨清让一脸不相信,但看蜀王那模样显然不想说,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是始终有点不甘心的杨清让站在一旁,不想挪动。

    李恪兀自想了想,觉得这事很是蹊跷。阿芝小时候差点死了,因为五色石的缘故,必然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丢到洛水田庄后,却是痴傻的模样,想必那些有心人才放松了警惕。

    可是,洛水河里走了一遭后,她成了今日的杨氏阿芝。那些人——

    看来就是这样。从前想不通的事,如果是自己推测的那样,那就合情合理,严丝合缝了。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恪蹙了眉,从那些政敌里一一去找,却也一时之间找不出个所以然。看来必须得要尽快回长安,对阿芝的保护也要更加严密。

    对,先要将阿芝保护起来。

    李恪想到对手可能想要先发制人将阿芝灭掉,他慌乱起来。如同当年知晓张嘉带走了阿芝,要置阿芝于死地一样。

    他的心慌得不行,转身招呼杨初、舒敏与穹苍过来,却不料一转身就瞧着杨清让像个泥塑木雕似的站在原地。

    “你怎么还没去休息?”李恪脚步一顿。

    “你一定有事。”杨清让说,“再说,我还想问问蜀王今日内宅女宴那边是怎么回事呢。听说,连王先生都请过去了。”

    “也没什么。就是你祖母一定要让阿芝留在祖宅学习礼仪。你阿娘不肯,起了争执,后来杨宏来了,犯病了,就请王先生过去了。”李恪很是敷衍地叙述了一下。

    杨清让连重点都没抓住,但看李恪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好意思继续开口,琢磨着找别人问问去。

    李恪则是径直绕过杨清让,对着旁边一名护卫招呼:“你速速去请杨初、舒敏、穹苍三位将军前来我房里见我。”

    “是。”那名护卫得了令,立马就走开了。

    李恪想了想,又询问旁边的一名护卫:“今日张司直留下的两名张氏护卫在何处?”

    “回禀蜀王,他们被晴嬷嬷安排在外院厢房。”护卫回答,还指了指不远处的拱门院落。

    “离这里很近,让他们速速来此地见我。”李恪看了看。

    护卫得了令前去。片刻后,张唯与张进兄弟俩一路小跑过来。两人虽是少年人,但年岁比李恪年长,各自也比蜀王高了许多。

    两人到了近前,拱手行礼:“不知蜀王召见,有何吩咐。”

    “你们是张晋华的人吧?”李恪开门见山。

    两人一愣,张唯反应较快,连忙不卑不亢地回答:“回禀蜀王,我们是朝廷的人。拱卫京师,此番被张司直抽调一并来协助审案。”

    “呵。”李恪轻笑。

    “是,属下俩同属于左金吾卫军。”张唯回答。

    张进也点点头,说:“是,属下俩是同属左金吾卫军。”

    “哦。是我孤陋寡闻,左右金吾卫军居然可擅离职守,出京兆办事。”李恪似笑非笑。

    张唯与张进汗涔涔下,皆低头躬身在李恪面前。

    “这,这是上头的意思,属下,属下也不清楚。”张唯回答。

    “少说废话。本王也不管你们因何来到这里,来这里目的是什么。现在本王只要你们做一件事。”李恪说。

    张唯与张进面面相觑,然后看了看蜀王,连忙低下头,拱手道:“请蜀王吩咐。”

    “你们现在就找你们公子联系,说我找他有要事相商。”李恪说。

    张唯与张进身体一僵。张唯低声说:“属下不知,不知蜀王所吩咐的是什么。属下,属下长在长安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家主。”

    “河东张氏,何必呢。”李恪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另一边的锦华苑走去。

    六房分为内宅与外宅。内宅是女眷与丫鬟婆子的住所,外宅则是小厮、护卫、厨者的住所。另外置了锦华苑为贵客所在院落,李恪执意要住在六房,便只能住在锦华苑。

    锦华苑四周,早就被杨初在各个位置都安排了岗哨。对于蜀王府的守卫来说,蜀王在,他们在,蜀王若有闪失,就是他们的世界末日。

    李恪大步入了锦华苑的正厅,在罗汉床上坐下来,抚着白瓷的茶碗思索:如果是自己猜测的那般,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属下拜见蜀王。”穹苍、舒敏与杨初三人一并进来。

    “情况有变,对方可能是执意要置九姑娘于死地,你们切勿放松警惕。”李恪直接了当。

    三人一惊,穹苍上前一步:“蜀王,你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你们安心布置就是。”李恪不愿意说。

    穹苍立马明了蜀王不想他们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便闭了嘴,退到一旁。

    舒敏则是问:“蜀王能说详细些吗?”

    “本王能说的就是或许从九姑娘降世开始,就在想着要除掉九姑娘。但可能基于很多原因,没有杀掉。九姑娘神识被封,形貌痴傻。他们或者觉得九姑娘没有威胁,便放弃了。不过,九姑娘修仙归来,让他们害怕,这会儿就势在必得,想要置九姑娘于死地。”李恪简单说了一下。

    三人都是顶级高手,是跟在蜀王身边的左膀右臂,也是得了蜀王许多的点拨与提拔,立马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们定然会全力以赴,护着九姑娘。”三人齐声说。

    “杨初带一半的护卫,穹苍待一半的魍魉与杨初一起,护送六房入长安。舒敏带着天煞和剩下的魍魉和护卫,同锦云的影卫一起护着九姑娘。”李恪做出部署。将最精锐的护卫都放在江承紫身边。

    不仅如此,若是张嘉前来,他还要试探试探张嘉。他不便出手的,让张嘉去出手。上辈子,是他杀了阿芝,这是他欠阿芝的,他得还。

    “是。”三人得了命令,退了出去,都觉得这一次情况严重。

    三人走后,在厢房的角落里,张唯与张进踱来踱去,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通知公子。

    “若是贸然行动,暴露了联络线,公子会炖了我们啊、啊。”张进满脸愁容。

    “可,蜀王这边似乎真有急事。”张唯很为难。

    “我们奉命是保护九姑娘,别的咱们不能管。”张进很笃定地说。

    “可是,你不奇怪么?蜀王跟公子互相不对付啊,怎么突然要找公子,还说有事商量。能有什么事是蜀王自己搞不定的,还要找我们家公子?而且还涉及到我们家公子?”张唯的头脑一直很活,这一番分析下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张进手一凝,也是想到了什么,忙问,“难道跟九姑娘有关,而且事情十万火急?”

    “极有可能。”张唯越发笃定,连忙跑进屋,从包袱里拿出一把短笛,轻轻一吹,桌上的盒子里,一只蓝色的蝴蝶翩然起飞,在暗夜里如同一团荧光,速度极快,翩然飞出厢房,飞出弘农杨氏。

    “河东张氏的暗夜蝴蝶还真是漂亮,真想逮一只瞧瞧。”舒敏看着那蝴蝶感叹。

    “舒胖子,虫蛊有什么好瞧的?”穹苍拍了拍他的肩膀。

    “死开,继续去部署。”舒敏拍开穹苍的手,命人去告知蜀王“暗夜蝴蝶已起飞”,而他自己则是去做更严密的护卫。

    静坐在正厅罗汉床上打坐的李恪听到护卫的回报,只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月色正好,他独自一人,在这里静待张嘉的到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两个男人的月夜对话

    夜,极其安静。除了偶尔的夜鸟扑腾,发出几声不怀好意的鸣叫,再无其他。

    因此,张嘉来时,李恪隔了很远就听见了。

    张嘉先纵身落在前院楠木树下,动作随意,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一名护卫很快就喊了一声:“谁?”

    “我是蜀王贵客,鄙人河东张氏,烦请通传一声。”张嘉声音清澈沉静,斯文有礼。

    李恪甚至从这声音里听出几许从容与几丝笑意。

    “请阁下稍后,待我禀告蜀王。”护卫早已得了上级命令:今晚有贵客来访,不许阻拦。

    “好。”张嘉的声音不疾不徐。

    坐在罗汉床上打坐的李恪徐徐睁开眼,看了看正厅门口,月光斜照透过丝质屏风,落了一地朦胧的柔光。

    片刻后,护卫脚步声响起,还未踏进正厅,李恪便说:“你且速请张氏郎君前来。”

    那护卫一愣,随即明白自家王爷功夫了得,定是听到方才对话,便应了声去请张嘉。

    片刻后,张嘉随了护卫前来,丝毫没有做客人的礼数,未能通传,径直入了正厅,反而示意那护卫退下。

    “请坐。”李恪也不起身,只随意抬手,指了指客座。

    一袭灰衣直裰的张嘉,金冠束发,傲然站在屏风前。他对于李恪的傲慢态度,只是笑了笑。尔后,他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右手的中指指尖还粘着一只蓝光流动的荧光蝴蝶。

    “你找我何事?”张嘉开门见山。

    “有人要置阿芝于死地。”李恪也直来直去。

    张嘉脸色略变,微微眯起眼,像是一只极度危险的豹子。他瞧着一脸认真的李恪,旋即轻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不是一直都有人要置阿芝于死地?”

    “是不是你的人?”李恪只想知道自己的答案。从来不回答无意义的问题,比如张嘉这带着讽刺的问题。

    张嘉听到李恪的问话,立马就火了,反问:“你什么意思?我会害阿芝?”

    “你张氏不是有祖训?别忘了,上辈子是谁杀了她。”李恪不想与不喜欢的人扯太多不相干的话,他说话向来只需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姓李的,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些?”张嘉“嗖”地站起来,满脸怒容。

    上辈子,他做过最傻的事就是为了所谓祖训亲手杀了阿芝。虽然他选择狠毒出手一刀毙命,让阿芝少一些痛苦,事后,他也赔了命。但终究是他最隐秘的痛。

    上天给了机会重生回到六岁,他睁开眼那一刻,看到六岁的自己,想到前世里的那些憋屈,想到被自己亲手刺死的阿芝,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吓了一跳,忙询问他。他摇摇头,说没事没事,只是太高兴。母亲不知道他高兴什么。他自己却知道,终于有机会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了。

    他暗暗发誓:这辈子,还要当张氏一族的族长,想办法先把那讨厌的祖训干掉。去他大爷的祖训啊。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在李恪之前遇见阿芝,将她放在自己身边,成为张氏一族的族长夫人,护她一生喜乐安平。

    可是他历经千辛万苦当上了张氏族长,发现根本就没前世那恶心祖训,他欣喜若狂。

    可天不遂人愿。阿芝还是先遇见李恪,而对他似乎有本能排斥。经过相处,他逐渐释然,并且发誓这一生要好好守护阿芝。

    “你发什么怒?慌什么慌?难道真是你?”李恪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伤口,你这人特别不地道。我呸。”张嘉黑了一张脸,非常不悦。

    “啧啧,河东张氏的修养仅止于此呀。”李恪撇撇嘴。

    “你找我来,若无旁事,我便走了。”张嘉起身,负手踱步,作势要离去。

    李恪不理会张嘉的喜怒哀乐与去留,只径直说:“我实话实说。上辈子,你杀了她后,我查过,你家所谓的祖训。你们张氏从汉末开始,就以天选者自居。因此,你杀阿芝,是因为她灭掉了太子、魏王后,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你们张氏一族守护的晋王与武氏。若她将晋王与武氏灭掉,将我推上帝位。你们河东张氏就辜负了天选之恩。”

    “是。”张嘉想到前世里这祖训,脚步一顿,心情一黯。

    “难道你从来没怀疑过这所谓的祖训吗?”李恪问。

    张嘉不语。前世里,他是族长,因为祖训和爱情难两全,他亲手击杀了心爱的女人,最后难以活下去,自尽而亡。死的那一刻,他特别憎恨所谓祖训,也是那一刻,他恨恨地想:天下走向,凭什么让张氏一族来承受?真有天选之说么?

    这一世,他重生回来,经过多方磨难成为准继承人,忽然发现根本就没有那个祖训。第七世祖张烨没有留下任何祖训,只是留下了一本历史手册,里面大意是告诫各位家主如何保存张氏的实力。与此同时,在前世里与张氏同气连枝共同成为天选者的另外八家与张氏一点来往都没有,根本就不是一个联盟。

    他重生之后的河东张氏与与前世的河东张氏有很大区别,唯一相同的就是人才的选拔依旧残酷,第一世先祖所留下的各种先进技术依旧存在。

    李恪看他不语,便说:“世事的走向,天下的运行应该遵循的是它自身的规则。我始终认为世间法则应该是阿芝说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所谓‘物竞天择’是也。而你们河东张氏的祖训很是可笑,完全是在逆自然规律。”

    “河东张氏,不劳蜀王评判。”张嘉冷冷地说。

    “本王不是评判,只就事论事。”李恪语气平静,神情认真。

    “长话短说,我不认为蜀王与我是可谈心之人。”张嘉长身而立,站在丝织的屏风前,冷冷地看着李。

    李恪神色岿然不动,依旧平静且认真:“本王并未与你谈心,只是想确认一些事。”

    “那你说。”张嘉不耐烦。

    李恪对张嘉的催促视而不见,反而是慢吞吞地思考一番,才说:“你们的所谓圣物,依照阿芝说来,应该是来自未来的某种高科技物品。所以,你们的祖训其实是你们某个先祖作出的可笑恶作剧。”

    “休得胡言。”张嘉喝道。

    与此同时,他只觉得一颗心疼痛不已,像是谁用手使劲在心上揪着。

    前世里,他根据先祖随笔里的记载“若恰逢机缘,可跨越时空。此地彼地,亦或千年前,万年后。人、魂、灵皆可也”这一句,再结合阿芝种种举动,他笃定阿芝并不属于这时空,应该是来自未来。

    而今,他骤然听闻李恪说阿芝论起张氏的圣物可能是来自未来的高科技物品。他只觉得心抽抽地痛,阿芝真的是来自未来。他只想一想她和李恪畅谈,就更觉得前路一片荒芜,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条出路。

    “此事很有可能。”李恪说。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跟你今晚要与我说的事很有关系?”张嘉竭力压住一把熊熊燃烧的无名火,努力让自己平静。

    李恪缓缓从罗汉床上起来,伸了伸懒腰,才问:“张氏真没有要对阿芝下手?”

    “这一世,张氏没有所谓祖训,何来对付阿芝一说?”张嘉朗声回答,语气很是不友好。

    李恪一愣,便问:“真没祖训?”

    张嘉摇摇头,很笃定地说:“真没有。”

    “那就好。我姑且信你一次。”李恪点点头。

    张嘉也不予理会,径直说:“你到底有什么发现。快说,不要吞吞吐吐,一点都不爷们儿。”

    李恪看了看他,说:“你、我,还有阿芝,皆得了上天垂怜,重来一世。而且,想必你已发现这一世与上一世有很多相似之处,却又有很多地方不相同。一些该发生的根本没有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却发生了。最简单的就是阿芝身份。前世里,她是杨氏嫡出娇女,养尊处优;这一世,她身世曲折卑微......”

    “然后呢?”张嘉不想听这种自己都思考过千万次的问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恪的啰嗦赘述。

    “我想,也许有人与我们三人一样,也从那个时空来到了这里。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是我与阿芝的敌人。”李恪缓缓地说。

    张嘉身子一颤,眸光如刀狠狠地看向李恪,沉声问道:“可有证据?”

    “没有。”李恪很干脆地摇头。

    “那何来此说?”张嘉很不友好地追问。

    “从前,我一人时,我想这是何等的运气。可是,当我遇见你,遇见阿芝时,我忽然觉得这种事能发生在我的身上,也能发生在别人身上。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李恪缓缓地说。

    “就凭这种妄想臆断,你让我的人通知我火速前来?你知道培养一只暗夜蝴蝶有多贵吗?你要报销费用么?”张嘉很是生气地说,手指尖的那只蝴蝶还在煽动翅膀,但光彩已暗淡,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

    “我想这不是妄想臆断。昨日,阿芝在杨氏族学院遇人算计,亏得阿芝天赋异禀,否则阿芝昨日不死也得残。”李恪说。

    张嘉手一凝,那只暗夜蝴蝶瞬间碎裂成尘埃,蓝色的细小尘埃在他指尖绕了一圈,便消散在月色里。

    “可知对方是何人?”张嘉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李恪摇摇头,说:“据闻是杨氏养马的老把式。”

    “这事,杨氏必须要给阿芝一个交代。他们迫害阿芝的账,我还没与他们算,他们还敢猖獗。”张嘉平静的语气里带着狠戾。

    “也许是杨氏,也许不是杨氏。此事未曾明了前,我们并不知躲在暗处的敌人是谁。”李恪说。

    张嘉扫了他一眼,不悦地哼了一声,说:“阿芝怎的就看上你了?麻烦不断,还护不得她周全。”

    “我不与你计较。”李恪看了张嘉一眼。

    “我也不想与你计较此事,更不想在如此月色的夜晚,跟我讨厌的人多度过一刻钟。你且快说,你的想法。”张嘉也表示对李恪厌恶。

    李恪也不计较他的厌恶,本来他也不喜欢张嘉。于是,他倒是丝毫不受情绪影响,继续说:“原本以为名门联盟的事一解决,阿芝就暂时安全了。至少在而今眼目下,她还不足以让人必须除掉她。但是,有人却是迫不及待,随时都想除掉阿芝。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背后之人见识过阿芝真正实力,想在她未成气候前将她除掉。”张嘉接了李恪的话。

    “是。”李恪看了他一眼。

    张嘉蹙起了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来来回回地踱步,踱步的速度越来越来,第三次猛然转身时,还撞到了正厅里的一盆兰花。

    他踉跄一下,恨恨地瞧着李恪,咬牙切齿地说:“都是你,明知道会带给她不幸命运,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生命里?”

    李恪一愣,他从重生醒来就想的是变的更强更强,去找阿紫,去保护她。他从来没有想过不遇见阿紫。不遇见阿紫,这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如果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我会保护着她,她会跟我在一起,做河东张氏的族长夫人,荣誉、权势、幸福都有了。”张嘉越说越气愤。

    “可是——”李恪略犹豫。

    “你就是自私,从未想过,上辈子,她的悲剧命运都是你带给她的。”张嘉冷笑。是啊,上辈子如果不是他被选为族长候选人,丢出封闭磨练,也不至于让阿芝爱上李恪,最终想方设法嫁给李恪,只当他是兄长。那么,他也不至于亲手去杀自己最心爱的人。

    “可是,不遇见她,重生又有什么意义?”李恪严肃地说。

    这一句话让张嘉也沉默了。是啊,不遇见她,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沉默了片刻,却又很不甘心地说:“即便要遇见她,你可以换一个身份。那样的乱世,你换一个身份还不好换么?做什么皇子、王爷,你这才华,你这身份就是遭人恨的。”

    张嘉说得越发咬牙切齿,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李恪神情悲怆,苦笑一下,反问:“难道我让我母亲自尽?我不在,她岂会独活。”

    张嘉一怔,也觉得自己这话太过于武断,何况事已至此,再说过去没任何意义。他便没接此话,反而是径直问:“今日,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有些事,我不便出手,也不便去查。”李恪说。

    “我来。”张嘉很干脆地说。

    “那,有劳你!”李恪略一迟疑。原本先前他预想着讽刺张嘉几句,说什么“你欠阿芝一条命”,但现在完全说不出来。

    “这话,无需你说。这一生,即便到最后,她选的不是我,我依然会护她周全。”张嘉一字一顿地说,虽然是说给李恪听的,眸光却瞧着屋外的月亮。

    他和李恪都知道,这一句话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好。”李恪只回了一句。

    “你留着张唯与张进,有要事,让他们联络我。”张嘉说。

    李恪点点头,张嘉不再说话,大步走出锦华苑。

    他走得极快,带起一阵风,三两步到了六房大门前的楠木树下。轻轻一跃,几个纵身,灰衣少年就消失在树影之中。周遭的护卫只觉一道影子掠过,倏然不见。

    河东张氏,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不及我家王爷!值守护卫们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第四百五十五章 暖暖

    外院正厅,李恪与张嘉两个男人的对话,虽然声音极轻,但还是全数落入凝神打坐江承紫耳朵里。

    她先前是因与李恪的几句暧昧言语,一路慌乱逃入了房里。待平静下来,又敲打了阿碧一番,让阿碧在外边歇下后,她才躺下来,准备睡下,养精蓄锐,应对老夫人即将而来的妖蛾子。

    可是,她躺在床上,想到杨王氏与李恪的对话,心里感慨万千,翻来覆去便睡不深。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去,却听到有人从远处快速掠过来到六房的声息。

    最近,她的听力越发敏锐。脚步轻,速度快,应该是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往六房而来!

    江承紫意识到此事,骤然清醒,翻身而起。

    由于翻身而起的动作太大,还惊动了在外间值守的阿碧。这房里的丫鬟们私下的规矩,说姑娘待她们好,允许守夜的丫鬟可睡觉,但她们可不能那么没分寸。因此,大多数的丫鬟值守都是点着一盏油灯做针线活,就算没点油灯,也是躺在床上不睡下。

    阿碧听到响动,赶忙点了烛台跑进来,低声问:“姑娘,可有需要?”

    江承紫抱着被子,摇头说:“没有。”

    阿碧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便解释说:“只是做了噩梦,再睡下就是。”

    “是。”阿碧弓身垂眸,问,“那可要婢子做些吃食,或者打热水?”

    “不必,你且去休息,将烛台一并移出去吧。”江承紫一边厢对她挥手示意她出去,一边捕捉那人的动向。

    阿碧应声出去,将烛台一并移走了。

    江承紫这才缓缓躺下,拉上被子,捕捉那人的声息。

    待那人落在大门口前的楠木树下,与士兵一番交涉,她才知晓来人竟然是张嘉。而且,竟然是李恪命人找张嘉前来。

    李恪与张嘉同属于经历过一世的重生之人。根据他们前世里的恩怨纠葛,应该是互相不对付的呀。尤其是李恪,张嘉跟他可是有杀妻之恨哟。

    啧啧,这两人主动相见,是有什么大事?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其实他们俩是真爱,要瞒着她,双宿双栖?

    江承紫脑洞大开,想到这一点,忍不住捶床板笑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两人知道她这么想他们时的反应。

    她笑了一阵,待张嘉见到了李恪,她就凝神静气,全程听着了两人的对话。

    原来,还有可能有重生者,且很可能是自己的敌对!!这敌人在暗处窥伺筹谋,可真是卑鄙。

    得到这一信息,江承紫的眉头蹙了起来,感觉周围更是危机四伏,长安定然比想象中更雨箭风刀。而且,能够处心积虑要灭她,那么说明对方实力很强,而且上辈子就见识过她的厉害,或者是上辈子的仇敌?

    如果是这样,那以后的路,要千万倍的小心,更要步步为营。

    江承紫一时到的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得轻叹一声。然后,她听见李恪轻声自语:“阿芝,我一定会护着你!”

    他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拂过江承紫的心弦。

    眼泪瞬间从江承紫的心底涌起,蓄满眼睛。

    “我也会好好护着你。”她低声自语,咬着唇,抬头看窗外天,月光如水。

    “晚安,我的阿芝。”李恪坐在床前,低声说。像是前世里每个夜晚那样,他不能靠近她,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让敌人抓住把柄。但是,他真的好想她。

    “晚安,阿念。”她轻笑,觉得心里暖暖的,连流出的眼泪也是暖暖的。

    有他在,有家人在,有那些倾心相护的挚友在,纵使前面是雨箭风刀,纵使长安是龙潭虎穴,纵使那人也是重生者且部署良久,又有什么好惧怕?

    世上的事,只要存在,就必然有解决之法;世上的人,只要在,就能被打败。

    江承紫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但在这个夜晚,她就是一瞬间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本姑娘要养精蓄锐了。跳梁小丑们,你们继续绞尽脑汁蹦跶吧。”她伸了伸懒腰,裹着被子,翻身侧身抱住被褥,瞬间秒睡。

    第二日,江承紫醒来时,已是上午,日光盛大。

    六房丫鬟婆子小厮们都在忙碌。因为在这里再住一夜,六房就要连夜入长安。杨王氏将清点物品的事情交给了晴嬷嬷。

    内宅各房里需要带的物品都收拾妥帖,并报给晴嬷嬷。晴嬷嬷带了两个识字的丫鬟与小厮接了清单,负责清点完毕后,贴上六房特有的封条。尔后,将清单再入六房物品册子。

    张妈则负责将所有的丫鬟小厮婆子以及六房护卫都集合起来,将首批要入长安的小厮丫鬟婆子护卫们各种身份手续查验一番,入了名册,详细写下其祖宗八代,还请了杨氏祖宅画人像的师傅前来一一画像。

    整个六房简直忙翻天,只有江承紫的院落静悄悄的。

    一则是因为江承紫还在安睡,二则是杨王氏对外说江承紫还要在祖宅停留几日,在族学里留几天,过一阵子与蜀王一并回长安。所以,江承紫这边院落里便没有动。几个粗使丫鬟在打扫院落,依照张妈的吩咐在打理花房,阿碧与碧桃在为自家姑娘起床做准备。

    “姑娘,夫人先前吩咐,你起床用完饭,就去她房里。她有话跟你说呢。”碧桃端洗脸水进来,便脆生生地说。

    江承紫点点头,梳洗完毕,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杯牛奶,就往杨王氏房里去。

    一路上,都是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小厮丫鬟们,正在为明日的启程作准备。

    “倒显得我们是个闲人了。”江承紫感叹一句。

    “其实,婢子以为我们也要明日开拔入长安呢。”碧桃插嘴一句。

    “再过些日子吧。这边还有点事没处理。”江承紫随口回了碧桃。

    “婢子了解。”碧桃脆生生地说,嘴角都是笑意。别人不知,她可是知晓,自家姑娘定然是舍不得蜀王,这才在这边停留,想着跟蜀王一并入长安呢。

    “阴阳怪气的,笑什么?”江承紫扫了碧桃一眼。

    碧桃忙抿了唇,回答:“没有,没有,婢子没有。”

    江承紫心情好,也不计较,只是打趣:“碧桃难道是想早日去长安,看个长安儿郎作良婿?”

    “好姑娘,别,别打趣婢子。婢子要一辈子伺候姑娘呢。”碧桃连忙严肃地说。

    “碧桃呀,我六房姑娘们都是要嫁人的,不羞人呢。”江承紫朗声说。

    碧桃已经羞得捂眼睛了,江承紫哈哈一笑,大步就入了杨王氏的院子,留了碧桃一人在抄手游廊里心乱如麻。

    江承紫刚入院落,便听到房里人在说话,声音其实很小,但江承紫听力敏锐,因此,便听得清楚。她首先听到的是秀红在低声问:“夫人,真要将阿芝留在这里么?”

    “阿芝说,想学些族学的礼仪。这族学将来对外开放,我们自己的子弟们学过,确实是个笑话。”杨王氏很严肃地说。

    “可夫人,阿芝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么?这祖宅就是个肮脏污秽的吃人地。人面兽心的东西何止一两只。”秀红非常着急地说。

    “秀红,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良之气早就肃清,乾坤郎朗,不必担心。”杨王氏回答。

    “夫人,你这是不对的。”秀红径直说。

    “大胆,你这是质疑当家主母?”杨王氏喝道。

    “秀红不敢。”秀红连连称不敢,尔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继续说,“我只是担心,阿芝一人在这里——”

    “你不必说了。她也不是一个人,蜀王也在这边。”杨王氏语气不耐烦。

    “夫人!”秀红喊了一声,又说,“阿芝若有什么损失。夫人真没想过六房会怎样么?”

    杨王氏脚步一顿,一颗心抽抽地痛。秀红这一句问到她心坎上,她根本不敢想如果阿芝不在了会如何。

    “休得胡言,速速回去,照顾安哥儿,管束好两个女儿。在院里不要出来走动,明日一早启程。”杨王氏沉声喝道。

    江承紫听到此处,缓缓退出了院落,站在院落外的花圃旁,假装瞧着远处抄手游廊上捂脸害羞的碧桃。片刻后,秀红有些狼狈地从院子里出来。

    “秀姨娘!”江承紫略一点头。

    秀红一愣,忙行礼,道:“见过九姑娘,夫人在房里。”

    “好。”江承紫轻笑,然后朗声招呼,“碧桃,我就打趣你一句,别害羞了,速速跟上。”

    碧桃这才发现自家姑娘早就绕过池子到了夫人院门前了,她顾不得脸红,提着裙子跟上去。

    江承紫入了六夫人院里,就让碧桃去找六夫人房里的紫荆拿鞋垫的绣样,她则径直到房里去找杨王氏。

    杨王氏刚落了泪,听见丫鬟通传九姑娘来了,连忙抹了泪,但眼眶还是红红的。

    “阿芝。”她在梳妆台前站起身来。

    “阿娘。”江承紫跳过去抱住她。

    “你这孩子呀,一定要留在这里么?”她径直就问。

    “阿娘,不担心。”江承紫懒懒地撒娇,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假装没瞧见她哭过的眼睛。

    “阿芝,这祖宅的水很深。而且想到昨天族学那边的事,我这心——”杨王氏说不下去,眼泪又蓄满了眼睛。

    “阿娘,你放心,我有完全的准备。”江承紫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来,继续说,“这边的牛鬼蛇神怕不仅仅是老夫人,这一番,六房入长安,与这祖宅天高地远,他们这次又说了许多事,看起来像是与我们站在一处。我若不弄清楚,日后他们耍什么手段入长安跟我们扯上瓜葛。就阿爷的性子,怎可能拒绝?”

    杨王氏虽然放心不下,却也是点点头,说:“是啊,你阿爷总想着杨氏荣耀。”

    “因此,我要在此处好好探一探,瞧瞧这群人到底是什么货色。”江承紫说。

    杨王氏很是担心,也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所有的利害关系昨晚已说得很清楚。所以,她抿唇只紧紧抓着小女儿的手,说:“那你小心,定要早日来长安。”

    “我会。”江承紫笑着说,随后扑在杨王氏怀里,说,“阿娘,长安也是危机四伏,你可要处处留心眼。那边厢,就辛苦你了。”

    “我会。”杨王氏郑重地点头。

    “好了,阿娘,你去忙,我去跟阿爷说说话。”江承紫起身。

    杨王氏知晓这小女儿定然有事要与她父亲说,便也不阻拦,任由她离去。

    江承紫让碧桃在这边挑选鞋垫样式,她自己四处走走,先是去与杨如玉聊了一下,这才去了前院找杨舒越与杨清让。

    杨清让一大早去族学了。因有了昨日江承紫在马场遇险的事情,李恪派了六个经验丰富的护卫跟着去。杨舒越则正在正厅里接待客人。

    “可知是谁来了?”江承紫询问。

    旁边的小厮回答:“回禀九姑娘,大老爷与驸马爷以及大长老来了。”

    “哦,你去忙。”江承紫示意小厮去忙,她并不想入正厅与这些人打照面。

    日光正好,江承紫就在前院里随便走走,刚走几步。正吩咐暮云山庄这边车行的人来装车的姚子秋小跑过来打招呼:“阿芝,听闻你还要过些时日才去长安?”

    “是呢。子秋兄,好久不见。”江承紫高兴地打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姚子秋笑起来,神情带着略略的羞涩。

    “我在这边有些小事,过些时日就去长安。此次,长安打点怕少不得劳烦子秋兄了。”江承紫坐在廊檐石井栏上闲聊。

    “这事你放心,暮云山庄的生意在长安也有,落脚点已找好。”姚子秋说。

    “多谢子秋兄。”江承紫笑嘻嘻的。

    姚子秋瞧着她,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灼灼其华的璀璨,他一时愣了。好在旁边有小厮来问租车数量以及租车费用,姚子秋便另外去忙了。

    姚子秋去忙,江承紫就找了个临水的临水榭躲清静,命护卫在外面瞧着,不许人轻易来打扰。而她则是静静地在这临水榭里提窥伺正厅里发生的一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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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