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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一章 知道真相的他们

    “杨氏阿芝,非杀不可。”

    率先打破沉默,将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是郑氏郑明和。随后,各家纷纷应和。王之姜板着脸看着杨金和,问:“你杨氏还要护着么?”

    杨金和没有立刻答应,王之姜冷哼一声,道:“你杨氏揣的什么心思?联盟会,身为长老会成员的观王夫人缺席,回了祖宅的杨恭仁也不来。”

    “观王夫人身子欠佳,倒床了。杨刺史的嫡长孙危在旦夕,人之常情。”杨金和缓缓地说。

    王之姜不在就此问题说什么,径直说:“杨氏阿芝,非杀不可。各家顶级死士此番都一并前来,是该做一次联合行动了。”

    “你们非得如此?那不过是个小孩子。”这一年,杨金和不是没有思考过杨氏的未来,不是没想过另外的可能。人啊,一旦活到了一定的岁数,想法就会越发通彻了。

    “孩子?”郑氏二长冷笑着反问,“那近乎妖邪。”

    杨金和扫了他一眼,只问:“若你们杀不了呢?”

    “你杨氏不要插手,且从平顶楼到杨氏六房这一线的地图中,所有护院统统调开,免得有哪个不长眼的破坏了计划。”王之姜很霸道地说。

    杨金和固执地问:“若是你们击杀不了她呢?别忘记,蜀王在六房。”

    “各家顶级死士联合作战,这对她可是天大的殊荣,上一次这样的殊荣获得者是杨广。再者,我们还可以趁机看看蜀王的实力到底怎样。”王之姜说。

    杨金和依旧固执地看着他,说:“若这些死士都杀不了她呢?”

    王之姜不说话,杨金和等了许久,见王之姜不搭理他,才又说:“我提议,若是今夜杀不了她,请停手,暂且与六房合作,可否?”

    “与六房合作?你别忘了这杨氏阿芝是什么样的人。观王夫人可都说了此女不可控,近乎妖邪。”王之姜讽刺杨金和。

    “为什么非得要控制别人,掌控别人,不能与别人合作呢?”杨金和内心呐喊,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依旧固执地说:“我与你打赌,若是你能成事,杨氏唯你马首是瞻;若事不成,请试着与她合作。”

    王之姜不理会,径直转身去部署十二死士联合作战,刺杀杨氏阿芝。

    后来的结果,杨氏阿芝安然无恙,这些死士还没到六房附近,就被不明来历的力量击杀。这一次,十二死士竟然连烟花都来不及放。

    等了许久未果的联盟代表们终于有隐隐不详的预感。

    “这天快亮了吧?”有人喃喃自语,并没有期望旁人回答。然而,这人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老寒腿,心里咒骂:这天气真是怪异,春日夜晚,居然这样寒冷。

    王之姜不语,只招来在云顶楼二楼集结的死士二十名,吩咐他们趁着天未明,速速出去查探。

    这二十名二等死士领命前去,结果在半路的树林里就发现了十二名死士的尸体。又与六名名黑衣少年狭路相逢。

    一阵对垒,发现那几名黑翼少年功夫不弱,且使用怪异的阵法。而且,树林里的雾气似乎有毒。

    “撤。”二十名死士的头是来自兰陵萧氏的萧威,他当机立断,下令后撤。

    片刻功夫,二等死士折损七人。,受伤七八个。

    一些人互相迅速撤退回来,向长老会报告了情况。

    众人震惊,王之姜蹙眉,觉得这件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杨氏,便咄咄逼问杨氏的长老们。

    杨金和义正言辞地表示:“我杨氏光明磊落,既然同意就不会背地里捣鬼。”

    “杨恭仁和那萧锦瑟不在。大家都知道这两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王之姜径直指出。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金和对霸道的王之姜向来没好感。

    名门联盟会,本身就是因为自身的羸弱才不得不寻求合作伙伴下的产物。要是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要是杨氏能有别的路走,又何须与这些人在这里牵扯。

    “二位莫要吵闹,先听他们说一说外面的情况。顶级死士可都是各家心血所在,都是顶尖的高手,就这样被击杀殆尽,可见暗处的敌人比我们想象中可怖。而且到底是哪一方力量,我们也不可知。”郑氏二长老出来打圆场。

    杨金和拢了拢衣袖,抬头看到月已西沉,东方天际隐隐有曙光。他看到这天即将明亮,心里竟不自觉地轻松了些许。

    “你们,且说一说。”王之姜吩咐逃回来的死士们。

    死士们第一次办砸了事,狼狈逃窜回来,否耷拉着脑袋。这一次行动的首领萧威不顾自己一只胳膊吊着,上前来汇报情况:“在距离杨氏六房约莫一里的小树林,十二人皆死去,死法怪异。应该是先中毒,尔后被来人以奇怪的阵法击杀。看了几具尸体留下的信息,对方至少是五十人,皆为少年人。”

    “没别的了?”王之姜问。

    萧威摇摇头,说:“我们只检查了几具尸体,就跟敌人交手了,应该跟杀掉十二人的是同一批。空气中的毒,怪异的阵法,极快的手法。我们拼死努力,二十人才回来八人。”

    大厅里的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郑明和瞧着杨金和,问:“你们杨氏与蜀王颇为熟悉,这几年也是由你们暗中监察蜀王的一举一动。可知道蜀王有豢养这样厉害的私兵?”

    “应该不是蜀王。”杨金和回答。

    “应该?难道你们杨氏竟然不确定?”郑明和奚落。

    杨金和不予理会,在他看来,这郑明和只是个小人罢了。他看着王之姜,郑重其事地说:“以前,我曾与你们说过,蜀王比起他外公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却只瞧见杨氏阿芝不可控,却不曾想过蜀王其实是最不可控的。”

    “可是,我们别无选择。长孙的孩子是不可能为我们所用的。至于别的都是歪瓜裂枣。”王之姜叹息。

    众人沉默。随后,王之姜再三追问杨金和:“你们真没有暗自干涉?”

    杨金和摇摇头,说:“我们既然答应,当然光明磊落。”

    王之姜不再追问,只是开始琢磨到底是谁的势力。

    “我想肯定是韬光养晦的蜀王。”有人给出只的分析。

    “不对。这事不对。”有人又说。

    “如何不对?”

    “蜀王此次带的人并不多。再者,你想想,如果你是蜀王,要护住杨氏阿芝,最好的办法不是应该在杨氏六房周围布置人手么?”发现问题的人分析。

    “对,在距离一里的小树林里布置人手,且有五十人之多,这——,很不合理。”另一人说。

    王之姜听着众人的议论,问了一句:“那你们觉得是谁与我们旧贵族联盟如此作对?”

    “秦王府旧部,长孙一族?”有人率先提出了名门联盟最大的敌人。

    “他们凭什么救杨氏阿芝。你们不要忘记,杨氏阿芝这种不可控我们忌惮,难道长孙一族就不忌惮?杨氏阿芝很可能是第二个萧后。长孙无忌可是有亲外甥的人。所以,我觉得出手的不是秦王府旧部。动机不对。”杨金和分析。

    王之姜点点头,说:“长孙无忌这老狐狸不可能这样糊涂,为了给我们添堵,不顾他外甥们的前途。”

    “那——,当今那位?”沉默良久后,郑明和压低了声音。

    众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他有点慌张,忙摆手道:“我只是想到当今那位或爱才,所以才......”

    “不可能。”王之姜与杨金和同时说。

    两人说完又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众人来了兴趣,便问:“二位为何这样斩钉截铁。”

    “很简单。换作我,我只会作壁上观,看看几方的实力。若是杨氏六房被灭在这里,那么,死了也不可惜。因为上了长安,要有足够的眼力与智慧,还该有魄力与实力。”王之姜说。

    杨金和点点头,这么多年,两人的意见第一次达到了统一。

    “听你们这样说来,陡然觉得很可怖。竟然有我们不知名的第三方势力在暗处。”有人感叹。

    杨金和看着曙光染亮的东方,而一宿未眠的人都在这平顶楼三楼。

    “先用膳吧。”杨金和建议。

    众人早就饥肠辘辘,于是同意先用饭。

    用了饭后,日光已明亮。

    “白日,该是人家反击的时候了。”杨金和喃喃地说。

    “什么?”王之姜隔着一段距离,没听清楚。

    杨金和忽然转过来瞧着王之姜,神情悲戚,语气严肃地说:“王老弟,昨晚行动前,我吩咐下去沿线不许任何人阻拦。之前,十二死士死亡的树林附近有四名值守。本来,出事之后,要立刻秘密处决,造成被刺客伤害,与刺客同归于尽现象。”

    “嗯,发生什么事了?你这脸色不太好啊。”王之姜比起之前,现在平静了许多。

    杨金和叹息一声,说:“那四名值守,不见踪影,包括他的家人都在无声无息间消失。”

    王之姜惊骇莫名,盯着杨金和看了许久,才说:“这,就算是我们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是啊。可想这些人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甚是可怕。”杨金和说。

    王之姜很是防备,试探着问:“你说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是又在鼓吹那杨氏阿芝?”

    “不。”杨金和摇摇头,说,“杨氏六房根基尚浅,即便有这种聪颖,也没有这种实力。”

    “到底是谁?”王之姜站在平顶楼的三楼窗前,看着错落有致的弘农杨氏,那些青砖红瓦,雕栏玉砌的碧瓦飞甍在春日嫩芽新发的树林显得很是精神。

    可是,昨夜这个偌大的杨氏曾发生过可怖的事。

    “我不知。”杨金和回答。

    “没问你。”王之姜直接说明自己只是自言自语。

    杨金和耸耸肩,不再说话。然而,他看向祠堂的方向,暗想:这白日里,这杨氏阿芝会如何应对。还有这一年变得很是陌生的杨恭仁,昨夜所作所为又到底为何?

    说实话,他也隐隐地想要看一看杨氏六房的手段。若是连这一遭都走不过去,也不用去长安溜达了。

    “我倒是很有兴趣看看天明之后,杨氏六房到底会如何应对。”王之姜讽刺地说。

    杨金和没说话,王之姜无心晒太阳,又转身派了几名死士乔装一番,去瞧一瞧杨氏六房的情况。

    这些混入杨氏的探子一致监视着杨氏,一刻钟传来一次消息。每一次的消息都是杨氏六房宅门紧闭,房前屋后不曾有人出入。

    “呵,你们还觉得这杨氏六房是神?连这样小小的自救都做不得,之后去长安,怕也是呆不了几日。”郑明和讽刺。

    此话刚落,便有悠长的钟声响起。别人还没回过神来,杨氏长老会的人可清楚得很是有人敲响了祠堂的钟。

    杨氏长老会的人倏然站起身来,三长老问:“会是几下?”

    “十二下。”杨金和很笃定地回答。

    “十二下?难道是杨氏阿芝?”三长老脸色变了。

    “不是她,也应该是六房的人。”杨金和说。

    王之姜对杨氏祠堂的黑钟是颇有耳闻,此番也是回过神来,随后就死死地等着前来汇报情况的几名死士,喝道:“你们这群废物,不是说六房不曾有人出来么?”

    “确实不曾瞧见。”其中一人小声嘀咕。

    王之姜脾气很不好,走上前,就是两脚,将这跪着的三人都踹在地,喝道:“滚,快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三名死士爬起来,就是一阵跑。不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回来对王之姜说:“是,是杨氏阿芝敲响了杨氏祠堂的钟。杨恭仁身边的护卫杨云在她身边保护,还有,还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亦在祠堂,看起来不是下人。”

    “你们不是说六房没人出来么?”王之姜怒喝。

    三名死士不敢再多话,只耷拉着脑袋垂头跪着。

    “设法查明那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王之姜语气平静了些,待三名死士带了任务离开后,兀自倒了一杯茶润润快要烧焦的喉咙。

    外面,便有死士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道:“出大事了。大理寺张司直去而复返,带了专业的仵作已过了大门,正往二门来了。”

    “不是已经回去了吗?”王之姜很是不悦。

第四百一十二章 长老们真正的心思

    “听闻出示的是大理寺的办案铭牌以及圣旨,在杨氏桥头径直说‘先前刺杀朝廷命官一案又有新案情,不能结案,让杨氏速速开门’。”死士继续说。

    王之姜听不下去,不由得看了杨金和一眼,喝道:“你们杨氏就这样容许人来来去去的?”

    “张司直代表的是朝廷,是皇上,是大理寺。杨氏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杨氏的门房侍卫都懂此理。”杨金和也毫不客气。他其实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人,但旁人明里暗里的讽刺真是太让人窝火了。

    “好了,二位莫要吵了,现如今是什么情况?”博陵崔氏不悦地说。杨金和与王之姜不太友善地瞧了对方一眼,又各自别开头。

    王之姜甩了甩衣袖冷声询问死士们:“还有什么情况?”

    一个刚刚急匆匆跑进来的死士,说:“杨氏家主命人将云顶楼团团包围,还有那边遭遇伏击的小树林,尸首现场全部被看起来。”

    “杨金和,你最好给个说法。”王之姜瞪着杨金和。

    杨金和听到死士的汇报,心里忽然如释重负,瞟了王之姜一眼,很不负责任地说:“我杨氏长老们一直与你们在这云顶楼上,杨氏家主要做什么,我又如何给你说法?”

    “杨氏家主,是你们选出来的。凡事都该向长老会汇报,他的所作所为,你们不知情?”王之姜喝道。

    杨金和耸耸肩,拍拍手,很一本正经地说:“没错,他是我们选出来的。我们也规定了凡事都该向我们长老会汇报。可是,你们也看到了,他并没有向我们汇报,擅作了决定。我们也很痛心疾首啊。”

    说完,杨金和还叹息了一声。王之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郑明和立刻帮腔:“这是你们杨氏的家务事。如今,他派人将云顶楼包围了,还扬言楼内一只蚊子都不能飞出去。哼,明知道我们在这里,居然还这样做。你杨氏是要跟所有名门为敌?”

    “此言差矣。我并不觉得杨氏家主此番作为有错。”杨氏二长老徐徐站起身来,拢着宽袖,说,“首先,无论出自什么原因,你们要在杨氏行凶,就是对杨氏的不敬以及对杨氏的迫害,我们劝阻不力,只能从联盟大局出发,逼于无奈同意你们,但杨氏家主并不在此,他是家主,家族利益是第一位的;其次,你们带来的探子死士真的是执行任务的吗?”

    “你什么意思?”王之姜刚从窗户边退回来,楼下可是被杨氏护院围了,且来人还不少。这番回来,就听到这样的疑问,他很是愤怒。

    “什么意思?”二长老很不友善地扫他一眼,冷声说,“联盟内,只有杨氏一家的家主和驸马爷杨师道得以重用,如今再加上杨氏六房。你们是怕杨氏做大,还是怕杨氏脱离联盟?这样嫉妒于杨氏,作出这番下作手段来。”

    “胡扯,腐鼠而已,我们岂会稀罕?”王之姜狠狠拂袖。

    二长老冷笑,继续说:“若非如此,你们所谓的死士在执行任务时,来来去去,也不看看身后是否尾巴。”

    王之姜一怔,二长老继续讽刺:“若在你们自己的宅子,你们会铤而走险?若在你们的地盘,你们会想不到对手是蜀王和杨氏六房?”

    “我们绝无此意。”萧氏族长严肃地说。

    “你们有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瘾各位有意或者无意的举动,让杨氏危矣。”杨金和冷声道。

    王之姜不与杨氏之人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径直询问问题本质:“废话少说,你就说这楼下的你们撤走不撤走?”

    “昨晚你们行动时,可想过如果失败,杨氏所面临的境况;如果成功,杨氏又面临危险?”杨氏三长老不悦地反问。

    “他们哪里想过?要我说,这些人恶毒得很,就是想要杨氏败亡,见不得杨氏家主被皇上重用,派去镇守扬州;见不得杨氏六房平步青云;见不得杨氏驸马爷镇守灵州。”二长老立马附和三长老。

    “够了,你们含血喷人。”王之姜喝道。

    “你们这会儿才来说这些?我看那萧锦瑟母子俩不来参加长老会就是早有预谋,想要对付我们。”郑明和恶狠狠地说。

    “下作之人,必定以下作推断他人。”三长老扫了那郑明和一样。说实话,他也早就讨厌这个长相颇像老鼠的猥琐之人。

    郑明和一听,就拔剑冲过来。杨氏死士还有三人在场,一下子拔剑齐刷刷对着那郑明和。

    “不要闹了。”王之姜摆了摆手,平复了情绪,看着杨金和说,“事已至此,你们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得看你们把这事闹得多大。如今,杨氏六房敲了钟,大理寺张司直又前来。此事,已不是我杨氏能掩得住的了。若是杨氏危急,也只能在我们这里找替罪羊了。”杨金和很明确地回答了他,随后扫过在场的各家长老。

    “什么?”众人因这说法议论纷纷。

    王之姜这次倒没有说话,只是瞧着杨金和。

    杨金和也瞧着他,两人是这名门联盟里的大佬,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两人算是上上一届名门联盟里仅存的成员了。

    “你们杨氏不能这样。”王之姜缓缓地说。

    “先前,我苦苦哀求你们不要在杨氏动手。”杨金和回答。

    “杨恭仁若要不仁,别忘记你们还在我们手里。”王之姜说。

    杨金和听到这话,微笑起来,说:“若是你们能如此成全杨氏,那倒是感激不尽。我们这批老骨头能为杨氏存亡牺牲,也算死得其所。”

    王之姜顿时变了脸色,也想到了这个道理。这,这真是动他们不得。

    “算你们狠。”王之姜恨恨地说。

    “过奖。”杨金和语气平和,苍颜白发在此刻显出奕奕的神采。

    王之姜狠狠一拂袖,杨金和提醒:“最好找出适合的替罪羊。”

    “你杨氏参与了此事,别忘记了是你们对护院们下了命令在这一沿线要充耳不闻。”王之姜提醒。

    杨金和笑道:“是你们挟持我们的。”

    王之姜一顿,只觉得眼前一黑,指着杨金和喝道:“认识这么久,今日我才知晓,你这么不要脸。你们杨氏这么不要脸。”

    “阁下过誉了。”杨氏二长老也接过话。

    三长老冷笑:“你们的烂摊子自然要自己来收拾,而且要快。指不定我杨氏家主为了杨氏前途命运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众人已从王之姜与杨氏长老们的对话中明了此刻的境遇,这些名门大佬们此番面面相觑,如同惊弓之鸟。

    “弘农杨氏,真是卑鄙。”有人喊道。

    “对,你们绝对是故意的,想要自己做大,抛开联盟。”郑明和喝道。

    王之姜按着隐隐疼痛的太阳穴,看着杨金和,很严肃地问:“你可知,今日若是这里有了替罪羊,你杨氏一族,再也不会受到各家名门的庇护。”

    他这句话事实上是一种试探,亦是一种威胁。

    “原来你们在庇护我们?”杨金和笑着反问。

    “此种庇护,不要也罢。”二长老轻笑。

    “果然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郑明和叫道。

    “你们尽快做决定吧。都是各个家族的精英,不要如同村妇一般叫嚷,失了体面与尊严。”一直不言语的四长老出言提醒。

    众人一听,想要说什么,但真真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口气全憋在胸口,只觉得一阵阵的发闷。在场的各家名门大佬都在想: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地步了?

    而在杨氏祠堂,一袭素衣的江承紫就站在那口黑钟旁边,手心不由得沁出了汗,她发现自己竟然有微微的紧张。所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拢了拢衣袖。

    “真奇怪啊,第一次执行任务杀人也不曾紧张呀。”她站在青石砂石切割成的台阶方砖上,看着青黑色的瓦片,兀自想。

    “阿芝,莫要紧张。”杨师道站在院落内,瞧见她些微的动作,便走上前来,很是温和地提醒。

    江承紫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十二叔。”

    杨师道俊逸儒雅,举手投足有一种明净的贵气。他温和地笑,声音好听,语气也是儒雅:“此间乃杨氏大事,你亦不在祖宅长大,不知杨氏深浅,有紧张实属正常。”

    江承紫脆生生地“嗯”了一声,然后看着落在院子里闪亮的日光,低声问:“十二叔,作为杨氏的一份子,应该,应该都是以杨氏光华为荣吧?”

    “当然。”杨师道朗声回答。

    “那长老会的长老们呢?”江承紫低声问。她始终觉得能成为长老会的成员,必定对家族的定义有超过常人的理解,对于家族的命运前途看得更透彻。

    她不信自己能看到的,这些家族大佬看不到。要知道,她虽然站在历史学家的肩膀上在看初唐,却也只是隔岸观火。她上辈子虽出身名门,但她家是军人出身,她又在军中担任类似国家利剑的角色。可以说,她是离世家斗争最远的人。对于奶奶所讲的那些名门的斗争,都像是在看别人的风景。

    上辈子她是国家利剑,虽然有玲珑之心,知晓世家争斗的内核与实质,但她从未亲自去实践过。

    她甚至觉得自己作为国家利剑太久,信奉的是“绝对的力量才是胜利,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如今,自己都能看到杨氏的前途在何处,这些大佬们真看不到么?

    杨师道听到这小辈的问话,心中惊叹:果然如大兄所言,此女冰雪聪明,识大局。

    “阿芝。”他心情愉悦,语气温和地喊了一声。

    “十二叔,阿芝在。”江承紫恭敬地回答。

    “长老会的长老们自然时时刻刻关心着杨氏的前途命运,但他们要如何做,却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不过,你大伯父在半月前修书给我,让我在你们回来后,与他一并火速回祖宅一趟。你就该知道你大伯父的决心。”杨师道温和地说。

    “你是说,大伯父是要以杨氏命运为重?”江承紫询问。

    杨师道莞尔一笑,说:“杨氏家主自然要护着杨氏。”

    江承紫听杨师道这话,明白这一次杨恭仁回来不是要对付杨氏六房,而是要救弘农杨氏。这杨恭仁年轻时在王安平的事上糊涂狠毒了些,但如今是涉及到杨氏利益,他倒是目光长远。

    “阿芝,很快就有人来了。你准备好了吗?”杨师道问。

    “这种事,无需准备。”她说。

    杨师道哈哈一笑,说:“你在蜀中的事,我都听说了。啧啧,真是我杨氏好女儿。”

    “十二叔过誉了。”江承紫说。

    杨师道忽然正色道:“阿芝,你大伯父说你不仅聪敏,对世事棋局看得透彻,且有一颗仁心。今日一见,果然不虚言。”

    江承紫听闻,只是笑了笑,杨师道忽然又说:“有人到了。”

    “嗯。”江承紫不由得站得更端庄一些,等待来人前来。

    未见人前来院落,便听得祠堂门外,有人急吼吼地喊:“落轿,落轿。”

    “大胆,何人来此?”外面的护卫喝道。

    “瞎了眼了,我是三老爷。”来人朗声嚷道。

    “不知三老爷来此,有何事?”护卫语气低了些,却不见卑微状。

    “祠堂十二下钟,各房皆要来人旁听,我们自是要来。”回答的是三夫人,语气少了平素的尖利,听起来倒是温和许多。

    “原来是三房来了,倒是让人意外。”杨师道漫不经心地说。

    “三伯母向来精明,这是好机会。”江承紫轻笑。

    杨师道也是笑了笑,江承紫却是接话,很是遗憾地说:“其实,我以为率先来的是长老会呢。”

    “家主派人包围了云顶楼。”杨师道很平静地回答。

    云顶楼就是长老们平素聚会的地方,也是接待贵宾的地方。很显然,昨夜各家名门大佬应该就在那里聚会。

    江承紫没想到杨恭仁做得这么大,径直派人包围云顶楼,这,这不是直接与联盟撕破脸吗?

    “家主此举——”江承紫说不出话来了。

    “不用着急,长老会成员只需两人在场即可进行家族审判。”杨师道依旧儒雅温和,一脸微笑。

    江承紫正纳闷除了杨恭仁外,还有哪个长老会成员愿意倒向杨恭仁。却听见杨师道笑着说,“老夫人昨夜恰好病了,没在云顶楼。”

第四百一十三章 契机

    杨师道说得云淡风轻,江承紫听得诧异万分。一时之间倒不敢去问到底是老夫人与自己的大儿子联手,还是杨恭仁设立局让老夫人不与长老会那帮人有牵连。

    所以,她只惊讶地站着。

    杨师道看着这被人称颂得如同妖邪的小女孩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由得笑了。

    江承紫不好意思,低头垂眸,说:“阿芝年幼,看局部还行,看大局总是顾此失彼,看得不清。十二叔就不要笑我。”

    “好,好,不笑。”杨师道笑着回答。

    “十二叔要说话算话。”江承紫抬眸,一双晶亮的眸子瞧着他,那声音脆生绵软,略带着撒娇。

    杨师道只内心赞叹此女真非普通人,就这抬眸言语间就让人恨不起来,身上有一种让人莫名喜欢的气质。

    “十二叔说话算话。”他很严肃地承诺她。

    她却甜甜地说:“十二叔真好。”

    杨师道无奈地笑笑。江承紫却想起了早上临来祠堂敲钟前,杨王氏与她说的话。

    “阿芝,今日,杨氏长老,嫡出各房都会来祠堂。今日,咱们不咄咄逼人,却要绵里藏针。而你,只需想着你是个十一岁的女童即可。”

    “我还没十一岁。”她领会了母亲的意思,却调皮地跟母亲抬杠。

    杨王氏白她一眼,说:“虚岁已经快十三了,你还装嫩。”

    “嘿嘿,是母亲让人装嫩的。”她笑着转了一圈,任由杨王氏帮她将腰封整理周正。

    “别贫嘴,让你柔软些,却也不是让你痴傻。你盛名在外,装得太痴傻,总让人觉得假,适得其反。”杨王氏叮嘱。

    “母亲放心,阿芝言语行为会柔软些,凡事不出风头。而且——”她故意拖长了话语。

    “怎样?”杨王氏整理好女儿的腰封,又为她梳简单的女童发髻,不着一点的头饰,只选了一柄木质的发簪。

    “我会尽量掩饰我璀璨的光芒的。”江承紫一本正经地说。

    “不正经。”杨王氏言语上批评,眉目里含笑,可见这批评还真不是反应内心。

    “哈哈,阿娘,多谢夸奖,我会尽量不骄傲的。”她笑嘻嘻地做个鬼脸,然后拉开门就一脸严肃,施施然出门去了。

    本来,她想的是在长老会上,再收起光芒,但没想到在这祠堂早早等候的人竟然是杨师道。因此,与这位初次见面的十二叔的交谈举止里,江承紫就有意将咄咄逼人的尖锐一面藏起来。

    聪明得近乎妖邪、说话又尖刻的女童和聪明可爱萌的女童,谁都会喜欢后者,不知不觉地想要保护后者嘛。

    阿娘的道理,她懂。

    “阿芝。”杨师道看着眼前发呆的女童,不由得喊了一声。

    江承紫吓了一跳,垂眸低声说:“十二叔见谅,实在是昨晚上六房来了刺客,闹了一宿都不敢睡,我,我有些困。”

    她声音越发绵软,还带着一份儿怯生生。

    杨师道轻笑,道:“阿芝,在十二叔面前不必这般拘束。”

    江承紫摇头,脆生生地说:“这不行。我阿爷常说,我们杨氏子弟,不管男女,都得是礼仪周全之人。”

    杨师道一听,大为感动。打自他记事开始,天下大乱,家里的人勾心斗角,除了族学里的老师,没人再说什么礼仪周全,团结一心了。

    如今杨氏六房这氛围是真好。

    “阿芝,你说得对。是十二叔忽略了。今日,这里毕竟是祠堂,你是该守礼。”杨师道说。

    “阿芝多谢十二叔。”江承紫盈盈一拜。

    杨师道挥手示意她免礼,沉默片刻,他忽然说:“阿芝,你记得:无论杨氏内斗如何厉害,但谁也不能做对杨氏前途不利的事。谁都不可以。”

    江承紫不明白他这话具体所指,却又不好具体询问,只得装懂,用力点点头。

    杨师道知道她没有懂,他也不打算解释,只说,“我且先从后门离开,不能坏了祖上规矩。”

    “恭送十二叔。”江承紫盈盈一拜。

    杨师道只点头,然后在护卫的护送下,快步从祠堂后面的侧门离开。

    而在祠堂四合院之外的外院,率先来到祠堂的三房,以及随后到了二房、四房、五房、九房、八房都安静地在外面候着,没有一点的交谈。

    按照祖上的规矩,来旁听之人或者参与审判之人在所有人未到齐之前,不能入祠堂与敲钟之人见面,以免私下授意,影响家族审判的公正性。

    “夫人,这长老会和老夫人怎么还没来?”三老爷终究是坐不住,低声对身旁的三夫人说。

    “你莫要多话,坏了规矩。”三夫人提醒。

    “我就随口一说,你看来的各房都在这里候着,都在装哑巴。”三老爷环视了一下四周。平素里,只有在大祭祀的时候,才能看到的兄弟们都陆续来了,这场面还真是壮观。

    “人家要来,自然会来,你别多话,三房的麻烦还不够么?”三夫人警告。

    三老爷就不说话了,只抱着一壶水咕噜噜地喝,全然不顾杨氏礼数,引得别房的人瞧见,心里暗暗偷笑,内心幸灾乐祸:三房的女人再厉害,看看这男人,啧啧——,三房的女人真辛苦哟。

    三夫人内心哀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到如今还连昨夜的事不知一二,对现在的形势看不出个大概。就是来这里,也是糊里糊涂的。看来三房的未来,以及今日的选择都只能靠自己了。

    三夫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各房也暗自筹划自己的利益。一时之间,祠堂里虽然安静得只剩下清脆的鸟鸣,但实际上真是暗潮凶险。

    而此时,老夫人的辇轿在祠堂外西北侧的蓝沁堂被拦住了。拦住老夫人辇轿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师道与杨恭仁两兄弟。

    老夫人在听到钟声响了十二下后,就派人去看看是谁在敲钟,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是派出去的人没一个回来的。她心急如焚,却还是耐着性子沐浴更衣,将自己的拐杖拭擦干净,才上了辇轿,吩咐说:“去祠堂瞧瞧。”

    一行人抬着老夫人往祠堂来,刚到了祠堂西北角的蓝沁堂,就有护院拦着辇轿,朗声道:“老夫人请停轿。”

    紫嫣朗声喝道:“大胆,你是谁人手下,竟然敢喊老夫人停轿。”

    那护院不卑不亢,也不理会紫嫣,只拱手对老夫人说:“老夫人,是大老爷前来拜见。”

    老夫人一听,徐徐打起帘子,便看到恭敬站在辇轿前的杨恭仁。大半年不见,这孩子倒是精神了不少。

    “拜见母亲。”杨恭仁拱手道。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老夫人冷哼。

    杨恭仁笑了笑,走到轿门前,扶着她,说:“母亲是深明大义之人,自是不会计较儿子没有第一时间拜访母亲一事。”

    “我就计较了。”老夫人嘴硬,心里却已是生不起气来了。昨晚是什么境况,她大概也知晓许多。虽然她也不喜欢杨敏芝,但要在杨氏动手除掉杨敏芝,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让杨氏为杨敏芝陪葬的地步。因此,她知晓大儿子一定是忙于部署。

    “母亲,是阿仁不好,还这次的危机度过后,母亲再责罚我。”杨恭仁说。

    老夫人叹息一声,说:“罢了,责罚什么。那些人打的什么算盘,他们以为我不知。莫说是你让我装病不去,就是你不叫我,我也不会去。”

    “母亲能明白儿子苦心,儿子十分感激。”杨恭仁说。

    老夫人摆摆手,说:“敲钟是你安排的吧?”

    “不。是九丫头亲自去敲的钟。”杨恭仁说。

    老夫人蹙眉,又狐疑地扫了他一眼,低声问:“你没插手?”

    “咳,母亲,这是六房的事,我们也是顺水推舟而已。”杨恭仁说了一半的话。

    老夫人顿时明白,便是一笑,问:“你在这儿拦着我的辇轿,可有别的事?”

    “最重要的是当然是向母亲请罪,其次,要给母亲一个惊喜。”杨恭仁笑着说。

    “惊喜?”老夫人狐疑地瞧着杨恭仁。

    杨恭仁略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出来吧。”

    蓝沁堂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一袭玄色圆领斓袍,胸前绣着一株浅绿的兰草,米白的细小兰花,看得出绣工极好,丝线皆是上品。头上幞头束发,修整的一丝不苟。

    “孩儿拜见母亲。”那人走进了,立刻就跪地对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地瞧了,才说:“这不是梦呀。真是我儿回来了。”

    “母亲,是我。”杨师道又拜了拜。他自从入了仕途,后又与公主皆为连理,碍于各种制度,实在是许多年没回到祖宅,也许多年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我儿,何时回来的?”老夫人连忙将拐杖丢给旁边的丫鬟,将杨师道扶起来。

    “回母亲的话,孩儿是与大兄一并回来的。”杨师道说。

    老夫人笑呵呵说:“你呀,跟着你大兄学坏了。”

    杨师道还像小时候那样嘿嘿笑了,说:“母亲,孩儿也是想你得很,但情况危急,孩儿不得不先与大兄一并处理了事情。”

    “你一人回来?”老夫人问。其实,她很想看看小儿子那边的几个孙子,听说都是聪敏伶俐。因杨氏掺和到了旧贵族联盟,李世民曾直接跟桂阳公主说了,莫要到处跑,学了坏。

    桂阳公主是个聪明人,当时就明白皇上的意思,禁止了孩子们跟杨氏来往。

    杨师道也不能怪自己的妻,毕竟这就是生存之道。也因此,老夫人只是听闻过那几个孙儿的事,却还不曾见过。

    “此次是大事,我亦是向皇上告了假。再说,这边危机四伏,我也不能带阿秀和孩子们在这个时候来见母亲。”杨师道说。

    老夫人点点头,说:“应该的。”

    “母亲。想必昨晚之事,你亦知晓来龙去脉了吧?”杨师道话锋一转。

    “知晓个大概。哼,那些老匹夫太猖獗。”老夫人恨恨地说。

    “母亲可知他们为何此番要这般做?”杨师道循循善诱。

    老夫人斜睨他一眼,问:“你是来考我?”

    “孩儿不敢。”杨师道赶忙弯腰赔罪。

    “你也不用试我。母子之间,何须什么试探。”老夫人知晓小儿子这是在探她的口风。

    杨师道心里一暖,随后又羞愧万分,对老夫人说:“母亲,是儿子小人之心。”

    老夫人也不怪他,径直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少,不了解为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正常。今日,你也不用试探,为娘径直告诉你吧。名门联盟,经过隋末初唐的这几年,我还真算是看透了,自私自利,互相扯后腿,目光短浅。今次,欲要拿名门利益陷我杨氏于危境。他们以为我与阿越的母亲王氏不对付,我跟六房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可以把控住我?”

    老夫人说到此处,不由得冷笑两声,继续说:“我不喜王氏是真,不喜六房包括九丫头都是真的,就算追杀九丫头亦是真的。可是,他们都忘了,我也算是杨氏的家主,我冠夫姓杨。任何时候,当然是杨氏利益为先。”

    “母亲深明大义,儿子倍感自感。”杨师道与杨恭仁异口同声。

    老夫人瞧着他二人,笑道:“我有你们两个好儿子,也算不枉此生。至于后辈,六房那一双儿女是个有才的。再往下,宏儿若是好起来,倒是个好孩子。走吧。莫要在此耽搁。”

    “是。”杨恭仁与杨师道异口同声,一并扶着老夫人上了辇轿。

    老夫人辇轿顺利往祠堂去,杨恭仁这才对杨师道说:“十二弟,现在就请你前往祠堂,护着母亲。”

    “恩。”杨师道拱手,快步跟上老夫人的辇轿,一并入了祠堂大门。

    杨恭仁这才的对身边的护卫说:“去迎张司直前去祠堂。”

    “是。”那护卫退下。

    杨恭仁站在蓝沁堂门外的枣树下,沐浴着从天下洒下细碎日光,忽然觉得这一次或者是杨氏最好的契机。弘农杨氏这个千年望族的未来正在逐渐地璀璨起来。

第四百一十四章 病树

    江承紫不知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她自己也没去在意。

    她敲完钟后,就站在这里。眼看着祠堂里值守的下人默默走进来,开始在祠堂四合院的宽檐下置席、案几,且在席上放上前日里才晒干的软垫,又在祠堂内堂门口置了一大缸的香花热水,放置一只木瓢。

    做好这一切,那些下人鱼贯退下。

    江承紫还站在祠堂门口,身后就是高高的木门槛。门槛之后,便是弘农杨氏历代先祖的牌位。

    屋外陆陆续续有人来,那些来人是谁,说了什么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方才杨恭仁、杨师道与老夫人在蓝沁堂外的对话,她亦听得清清楚楚。

    听着这些对话,江承紫的心从起初的略略紧张,逐渐放松下来。因为从听到的对话里,她逐渐发现情况比预想中好得多。而弘农杨氏也不愧是千年望族,见识与眼界皆非凡。就算是令人极其讨厌的老夫人也忽然让人觉得很是不错。

    如果这一次能顺利地解决弘农杨氏的问题,旧贵族便真没有什么途径与脸面去撺掇李恪做那谋逆之事。而阿爷所担心的杨氏前途的事,也就好办了。

    江承紫想到这一切,只觉得未来似乎很光明。她不由得抬头看着四方的屋檐切割出的天,蓝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而屋外,老夫人与杨师道入了祠堂,院落内骚动起来,五夫人率先已上前一拜,低声说:“母亲,是九丫头敲了钟。这孩子从小未曾养在祖宅,怕是不知这敲钟的规矩吧?”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不悦地说:“九丫头乃杨氏嫡出,这点规矩还是有的,你以为都是你郑氏?不知规矩,眼看得不是地方,手伸得也够长。”

    五夫人一听,心骤然一紧。心想:莫不是那些事被发现了?

    这五夫人娘家就是名门郑氏,她是郑氏五房嫡出三姑娘。她爹是郑氏如今的家主,而如今郑氏长老会首席就是她爹一母所生的胞弟郑明和。

    五夫人也算名门嫡女,且在娘家地位就高,但人实在长得一般,没什么先天才艺,才不得屈就下嫁给杨氏老五,不温不火地维持着五房。

    杨氏老五草包一个,最喜欢的就是逛窑子,养粉头。而且拿得还是她的嫁妆,她碍于名门声誉,不敢闹得太大,只将五老爷养的那些粉头都一并意外结果了,又将银子器具都把控好,不给五老爷孔子钻。五老爷倒是不出去了,只在家养鸟,却也时不时打一打宅子里粉嫩丫鬟的主意。

    五夫人早就对五老爷不抱什么希望,只一心想要一双儿子能有个好前程。为此,她学着三夫人那样在老夫人面前取巧卖乖,又与大房常来常往,还隔三差五给娘家去信。

    这一来二去,自己的父亲和叔叔都明了她的心事,也是写信来宽慰她,说她一双儿子也是郑氏血脉,郑氏那边断然不会不管。

    她热泪盈眶,就接下了娘家拨过来的骑射师父以及守护两个孩子的专职护卫。

    当初,五夫人感念娘家对自己的好,还在妯娌之间好生地炫耀了一番,仿若他儿子明日就能当宰相了似的。

    这炫耀过没多久,五夫人就觉得不对劲儿,娘家拨来的这些人工作倒是兢兢业业,但举动却鬼鬼祟祟,常常在打探杨氏的事,隔三差五就要趁采买的便利,送信出去。

    五夫人再不聪明,也曾是宅门嫡女,顿时就明白娘家这是利用她在杨氏内部安插眼线,这些人在搜集杨氏的情报。甚至有一次,她抓住一丫鬟,还从丫鬟身上搜到了杨氏的布局图。

    五夫人当下大惊,却也按兵不动,使用了各种由头,将这些人发卖的发卖,说不合适退回去的退回去,该意外死的意外死。

    总之,娘家那边送来的人,她是一个也没留下。

    妯娌偶尔问起缘由,她只说:“这家家仆能力颇强,无奈规矩太差,我怕他们把朗儿与明儿教坏了。”

    老夫人也问起过一次,她也是这样的回答。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说了句很让人玩味的话,她说:“你倒是个拎得清的。”

    那句话后,老夫人就与别人说话去了五四夫人却是汗湿透了衣衫,而日期却明明是冬至日。

    今日在此祠堂之内,她不过是来老夫人面前露脸,刷刷巴结日常,却不料老夫人竟然这样瞒也不瞒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五夫人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脱了毛的公鸡,被扔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众人都在嘲笑她。

    她就尴尬地站在那里,不敢往周围瞧。老夫人一扫衣袖,在旁边落了座,拐杖轻扣地面,问:“人可到齐了。”

    “回禀老夫人,长老会的人被贼人挟持在云顶楼,家主正在与贼子周旋,一时半会儿来不了。”门口的护院正是杨恭仁的下属,这种台词早就对好了。

    老夫人一听,便“哦”一声,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告诉众人:“既是如此,非常时期,就行非常之事。他们既然来不了,我与家主皆是长老会成员,足够可以进行审判了。”

    “老夫人英明果决,实乃杨氏之福。”说话的人是刚刚赶到的大房大夫人。

    手中持着念珠,身着交领二段素色襦裙,身上是湖绿色的半臂,搭了个鹅黄的披帛。她款款入内,来到老夫人身旁,行了大礼,才说:“今早也没去老夫人那边请安,实在是昨夜,宏儿凶险得很。”

    “呀,宏儿怎样了?”老夫人询问。

    大夫人扶着老夫人在蒲团上坐下,才说:“王神医为宏儿施针拔毒,又用了汤药清毒强身。宏儿身子自小弱,扛起来很是辛苦,还不知熬得过与否。”

    老夫人听得眉头蹙了起来,直直地说:“可怜的宏儿,这小可怜。”

    “大嫂,老夫人,你们莫担心,宏儿身子再不好,也毕竟年轻,这毒一排,定然会很快好起来的。”四夫人笑着上来说。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大夫人则是拉着她的手说:“四弟妹,谢你吉言,今早,宏儿算是情况比昨晚好多了。”

    “那就好。”四夫人说。

    老夫人没继续说这话题,反而是朗声问:“还有哪一房还没来?”

    “回禀老夫人,六房还没到。”祠堂主事的婆子上前报告。

    “哦?九丫头都到了,六房却还没到?”老夫人语气惊讶。

    “回禀老夫人,因昨晚有刺客入了六房刺杀,这涉及到刺杀朝廷命官。因此,六老爷的意思是等张司直先去六房查验,六房再前来。”护卫拿着手中的信件,这正是六房的门房麻杆气喘吁吁地送来的。

    “这,理虽是这理,但这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再者,也不能让这么多人等他六房,你们都且入内,听九丫头有何冤屈。”老夫人当机立断。

    众人纷纷附和,一行人才入了祠堂内院。

    首先入内的是老夫人,其后便是按照嫡出大小排序。每个入了祠堂内院的人都得用门口的大黑瓢舀香花水洗手。

    一行人净手完毕,鱼贯而入,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来。各房来的都是各房家主与主母,有几房家主亡故,便由主母与长子前来。

    各家落座,祠堂的管事便在大黑钟前,朗声喊:“开祠堂——————咯——————”

    刚刚落座的各房又都站起身来,跟着老夫人鱼贯入了祠堂。老夫人站定后,对江承紫说:“阿芝,既是你敲的钟,那你也上前来。”

    “是,老夫人。”她乖巧地上前,站在老夫人身边。

    祠堂的仆妇婆子拿了香给老夫人。

    “为列祖列宗上香。”管事人又喊。

    老夫人为祖先上香,又带着一干人等对那几千个牌位叩拜一番,才又回到四合院里,在自己的席子上入座。

    管事之人念了一串冗长的开场白,才说:“今有杨氏阿芝对长老会发起弹劾,请杨氏阿芝入席陈述理由。”

    江承紫走上了天井中央那个四方的高台,在高台的席上一坐,朗声说:“自我杨氏六房入祖宅来,各种麻烦不断。昨夜,有着铁桶之称的弘农杨氏入了大批的贼人,妄图刺杀我即将成为工部侍郎的父亲,格物院首席的大兄,即将成为太子侧妃的长姐,以及在六房做客的蜀王。幸亏蜀王与我父母早有察觉,做了精心安排,我们六房全民武装,待敌人前来。击杀敌人后,长老会负责值守的杨博非但不派人保护六房,捉拿奸贼。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内院有人来闹,恐怕后院宅子私藏男人。无中生有,毁人清誉,这是今日我弹劾杨氏长老会的第一宗罪。”

    她顿了顿,下面已有议论声。

    老夫人一言不发,江承紫继续说:“世人都知杨氏五步一哨,三步一岗。那么,那些大规模来来去去的刺客,到底是得到了谁的庇佑,便是不言而喻了吧。这弘农杨氏的安保都由长老会同一调度安排。所以,这第二宗渎职罪:不是他们,也是他们,反正这口锅,长老会得背着。”

    “阿芝,你说得非常不错。可你想过动摇长老会乃动摇家族根本。你这番敲钟,实在胡闹。”老夫人站起身来,瞧着高台上的江承紫,朗声说。

    江承紫则是朗声说:“老夫人,阿芝在乡下曾见过一种植物病,一病就入膏肓,但若是拯救及时,将病的部分统统砍掉,这树很快就又枝繁叶茂了。”

    “是么?”老夫人反问,“若病的是树的根呢?”

    “砍掉。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即便是根生病了,砍掉病的部分,这树便不会死。即便这树要死,分了健康的根,在旁的土地上,它同样会以另一种形式重生,成长出更光华灿烂枝繁叶茂的一棵树来。”江承紫朗声说,“现在这棵树,它病了,病根必须除。”

    她声音清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指的这棵树是指弘农杨氏。老夫人没有说话,旁人也没有说话。忽然,有清脆的掌声响起,叫了一声“说得好。”

    “是,说得好。”接话的是三夫人。

    众人惊愕,杨师道向三夫人施礼,道:“三嫂好。”

    三夫人略点头算是回礼,老夫人瞧了瞧她,不悦地说:“你出来瞎掺和什么?”

    三夫人对老夫人福身行礼,算是抱歉,却是什么抱歉的话都没有说,而是径直说:“讳疾忌医者,最终都无药可医。阿芝看得透彻,实在可喜可贺。”

    “多谢三伯母。”江承紫起身对三夫人盈盈一拜。

    三夫人也是点头回礼,尔后,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跪坐在那里。

    杨师道则是对着老夫人行礼,说:“母亲,我弘农杨氏,千年望族,大风大浪都曾见过,担得起璀璨的荣耀,也不惧怕任何变革。因为,放眼天下,财富、权势、学识都在我弘农杨氏,站在这样的高度,无论如何的变革,只要我们自己有心,定然能节节高升,更加辉煌。”

    与其说杨师道便面上是在解读江承紫的话,还不如说他是在向周围的人洗脑,鼓动众人一并接受杨氏即将而来的转型变革。

    江承紫看杨师道这说法,猜测杨恭仁与杨师道这对兄弟已商量好要改革杨氏。

    众人听到杨师道这话,小声议论。

    老夫人却始终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说:“阿芝所言不无道理。只是,长老会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没搞清楚,我们不能妄下定论。如今,得等大老爷将云顶楼之事处理完毕,带人前来才可。”

    “老夫人所虑周详。”四夫人拍马屁。今日,四老爷值守没回来,想必是有事,这祠堂敲钟,她就带着嫡长子前来了。

    旁人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祠堂管事匆匆而来,跪地对老夫人说:“老夫人,大事不好,张司直说此案牵扯太大,便要将案件审理放到祠堂这边来。”

    “大胆,就是他皇上来了,这祠堂也容不得他胡闹。”老夫人拍案而起,那案几随即断成两截。

    “可不就是这个理呀。”祠堂管事回答,“属下也与张司直说了。可张司直的意思是:众人都在这里,便不必选别处。并且,他不会入祠堂审案件,就在旁边的蓝沁堂设立审理。”

    老夫人听到这里,气才消了,说:“还算他有点眼力劲儿,算他河东张氏还有点教养。”

    祠堂管事抚了抚额上的汗,才又说:“张司直还说,让老夫人移驾过去听一听这案子的来龙去脉。毕竟,老夫人是这宅子里资格最老的。”

    “既然张司直这样说,我们也去瞧瞧。”老夫人率先移步。

    众人也不敢询问这里怎么办,只有杨师道对那些人吩咐说:“你们莫要撤走,一会儿这边还得开祠堂。”

    “是。”众仆妇异口同声地回答。

    杨师道又对高台上的江承紫温和地说:“阿芝,来,我们也去看看。”

    “好。”江承紫毫不做作,很是干脆地答应,然后像是个小孩子似的,提着裙子从高台上蹦蹦跳跳地下来,跟着杨师道往蓝沁堂去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抱着你

    蓝沁堂原本是个小别院,是观王在世时,祠堂祭祀前夜或者守夜时的休憩之所。

    弘农杨氏,每年的祠堂几次祭祀,还有隔几年的大祭祀,作为一家之主都得在祠堂里呆上几天。祠堂里断然没有睡觉之处,所以,就将旁边的小院子打扫修葺,取名蓝沁堂,专门用作家主在祭祀时休憩之所。

    观王去世后,这里就保留下来,老夫人也不允许别人前来,便一直空着。后来,杨恭仁在家读书,就将蓝沁堂打扫出来,作为读书之所。

    江承紫跟着杨师道前去时,蓝沁堂的院落里已置了审判席,张司直端坐其上,旁边是其两名文书和一个助手,还有一名大理寺知名仵作和三名当地官府的仵作。

    这蓝沁堂里里外外都由蜀王府侍卫和大理寺张司直带的护卫守着。蜀王李恪坐在审判席右边上首的旁听席,老夫人的席位则是在左边上首,而后依次下来,杨氏嫡出各房都有一个席位。

    而在蓝沁堂院落中,摆放着十来具尸体。

    江承紫跟着杨师道入了院落,便自觉地到六房席位那边站着,碧桃赶忙拿出随身带的小马扎让她坐在杨王氏身后。

    “张司直,弘农杨氏一干人等已到齐。只有大老爷还在与贼子周旋,不能前来,不过大夫人代表大房前来了。”管家拱手道。

    张司直点点头,抚尺三下,全场寂静。他才说:“我奉命督查刺杀朝廷命官一事,本以为已结案,明日就要返回长安向陛下复命。却不料贼人如此大胆,我还在弘农,竟又猖獗犯案。此等藐视法纪,藐视朝廷,实在罪大恶极。今日,在这蓝沁堂设审,让杨氏各位旁听,就是想要给杨氏以公道,同时严惩贼人,还请各位不要多心,亦不要干涉执法,要相信朝廷法纪,天理昭昭。”

    “张司直放心,弘农杨氏千年望族,这点礼数,自然懂得。”老夫人替各房回了话。

    “有老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张司直说。

    而后,他端坐身体,朗声道:“开审,带原告。”

    原告是杨氏六房与蜀王,蜀王是有官阶在身的亲王,自然不用堂下问话,因此就由蜀王贴身护卫杨初代替。

    杨初与杨舒越一并站在堂下,陈述案情。

    两人口风一致,说昨夜忽然有贼人入六房刺杀蜀王,其时蜀王正在外院与六老爷一起下棋,贴身护卫击杀了贼人。其中一贼人功夫较好,逃窜之际入了内院,惊扰了内院之人,但被护卫很快击杀。

    而后,十三长老带人前来,非得要闯内院,被拦住后,就口出污言秽语诬蔑杨氏六房女眷。幸得大老爷及时阻止,才不至于惊扰了六房女眷。而后,四老爷前来查看情况,不料四老爷带的人全部露出狰狞面目,暴起,行刺六老爷与蜀王,幸亏蜀王已加强戒备,不然,六房众人怕昨晚就被血洗了。

    众人听得心惊。

    杨初又说:“回禀张司直,那贼人应该还有同伙。因为贼人在临死之际,放出烟花信号。因此,昨晚一宿,六房都无一人成眠,战战兢兢到天明。”

    “杨氏在世家里号称铁桶,护卫无死角,最是严密。若不是家里有人想要暗害我六房,这些贼人哪里会这样轻易知晓六房的布局,且来去自如,不被护卫们发现呢?因此,我六房向张司直率先状告执掌护卫,负责安保的十三长老杨博。其次状告长老会不力。第三,请求张司直彻查,揪出贼人,保我杨氏六房安平。”杨舒越义愤填膺地说。

    张司直点点头,便说:“你们且放心,此事事关重大,我定然会彻查,否则,我也是有负陛下所托。”

    “多谢张司直。”杨舒越拱手,然后退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杨初也退了回去,张司直便让人带了四老爷来询问昨晚六房的刺杀情况。四老爷被搀扶过来,脸上已消肿,看不出被打过。江承紫一方面是暗叹王景天医术高明,一方面又觉得蜀王府打人还真有一套,完全看不出是被打的。

    “回禀张司直,昨晚是我轮班值守夜。带人巡逻时,发现六房那边有烟花升空。顿时觉得不对劲儿,因为杨氏不是大祭祀或者婚丧嫁娶是不允许燃放烟花的。而且据我多年的经验观察,那不是普通的烟花,应该是传递信号的信物。我正在犹豫按照正常路线继续巡逻还是赶去瞧瞧,我旁边的护卫首领就建议我去瞧瞧,说事关重大。我当时也这样想,便领了十八人前去六房看看,却不想这十八人入了六房,见到了蜀王与我六弟,突然就行刺于他们。亏得蜀王功夫高强,蜀王府护卫身手了得,才没让他们得逞。我在这惊惧中,也被他们砍伤了左臂。”四老爷颤巍巍陈述了案情。

    “看来此事牵涉甚广,得要彻查。”张司直一脸严肃,随后命人将那十八人的尸体抬上来,让仵作查验伤口,确系双方对垒被杀。

    张司直看了看老夫人,说:“老夫人,我想请杨氏之人认一认这些尸体,是否是杨氏子弟。”

    “好说。”老夫人爽快,让管家去查看尸体。

    管家查验一番,站起身道:“都是脸熟的杨氏子弟,皆为利器所伤,一刀毙命。”

    “老夫人,这怎样解释?这些杨氏子弟都是家生子,从小就是杨氏的人,听命于杨氏,如今刺杀蜀王,我大理寺很难为杨氏脱罪。”张司直一脸为难的样子。

    老夫人叹息一声,说:“秉公办理就是。”

    “多谢老夫人深明大义。”张司直对老夫人一拱手,吩咐四个仵作道:“今日此案牵连甚广,事关重大,还请四位务必验清楚。”

    “是。”四位仵作的了命令就摆开器具进行验尸,验尸结果没有任何的异议。

    “看来,这些杨氏护卫确实是接到刺杀蜀王的命令,这真是最大恶极。”张司直一脸凝重,又询问了各房的人昨晚的活动情况,旁边的文书一一记录在案。

    江承紫一直很好奇张司直会如何审理这案件,所以一直在做壁上观。可是张司直一直都是走一些很简单的步骤,看得她想要打瞌睡了。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有人来报,说:“云顶楼上,贼人挟持了杨氏大长老和王氏大长老。情况危急。”

    “什么?”张司直眉头一蹙。

    四老爷立刻起身,说:“回禀张司直,若说谁能给杨氏子弟的护卫下命令,除了家主与老夫人,那得是长老会。尤其是掌管安保的十三长老。”

    “哦。那老夫人昨晚在何处?”张司直询问。

    “我昨晚腰疼难忍,与蜀王与阿芝吃完晚饭,早早就睡下了,夜里听得声音喧闹,却也是起不得身。”老夫人回答。

    “可有人证?”文书询问。

    老夫人就将她屋内的一干丫鬟婆子都传唤进来,一一说了昨晚老夫人的情况,并无异常。尔后,便询问的是杨恭仁的去处,杨云立刻上前,说:“昨晚,我家家主与我在书房整理今日长老会索要使用的材料,后来外面烟火起,家主一直派人在打探消息,整晚都在望月楼三楼。天明时分,因跟踪了一个可疑分子入了云顶楼,才派人将云顶楼围了。”

    张司直也不下结论,只说:“既是如此,那得要将杨氏十三长老请来问询一番了。”

    杨云苦笑,道:“十三长老也在云顶上。本来杨氏春日宴将近,各家携了女眷到杨氏一游,女眷们住在兰香园,而各家长老们就住在云顶楼。如今,云顶楼有贼人,家主交涉一番,那贼人死活不肯撒手。”

    “那得有请蜀王。”张司直对李恪拱手一拜。

    “嗯?”李恪眼睛陡然眯成一条缝,像是一只危险的豹子。

    张司直不由得抹了一把汗,道:“听闻蜀王护卫功夫了得,蜀王足智多谋,想请蜀王一并前往擒拿贼人。”

    “不行,我反对。”杨清让说得斩钉截铁,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继续说,“贼人摆明就是冲着蜀王而来,那边危机四伏,谁晓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指不定是有人故意布局,就是引了蜀王前去,若是得手,便将朝廷的雷霆之怒引向我弘农杨氏。到时候可谓一箭双雕。所以,我认为,如今的情况,蜀王断断不能去。”

    “清让言之有理。”老夫人点点头,就瞧着小儿子,说,“景猷,你带你的护卫陪张司直去一趟,看看情况。”

    “谨遵母亲之命。”杨师道拱手道。

    “其余人等就在蓝沁堂静待消息吧。紫嫣,吩咐厨房准备糕点吃食。”老夫人缓缓站起身,到蓝沁堂内屋歇息去了,理由是腰疼。

    其余各房则依旧呆在院落里,因张司直与杨师道离去,老夫人又去屋内休息了,屋外虽然有官兵看守着,但各房到底放松了一些。

    大夫人率先过来,在杨王氏身边坐下,低声问:“没事吧?”

    杨王氏摇摇头,说:“亏得蜀王在,暂时没事。”

    “没事就好。”大夫人只拍拍杨王氏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忽然觉得今日的六房似乎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难道昨晚自家夫君做了什么侵害六房的事?

    不可能啊,自己的夫君一直来信让她护着六房,说六房那一双儿女才是杨氏的希望。自家夫君断不会做出对六房不利的事来。

    可杨王氏为何这般?

    大夫人也不好问,只好站起身又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大夫人走后,各房又都过来询问,不管是真心假意,众人都对昨晚的事义愤填膺。

    三夫人甚至很是大胆地说了一句:“这长老会早不合时宜了,天无二主。一个家就该只有一个当家人,至于什么长老会,最多在重大事情上起个监督作用,哪能处处都要伸出胳膊来?”

    众人听三夫人这话,顿时鸦雀无声。

    “三嫂,你,你这是怎么了?小心隔墙有耳。”十夫人向来沉默,吓得脸色都白了。

    “是啊,三嫂,你,你这样说,小心老夫人听见。”五夫人也接了话。

    三夫人轻轻一笑,说:“多谢你们关心。可是,别人听见又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在这局中困着。困兽犹斗,连优雅都失了。”

    “你疯了,少说点。”三老爷想起昨天的事还心有余悸,连忙要将她拉走。

    三夫人也不介意,只任由三老爷将她拉走。江承紫觉得三夫人眉目澄澈,似乎已经想得通透。

    “三嫂这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七夫人不由得嘀咕一句。

    “三嫂的话很是不错,正该是这个道理。”杨舒越温和地说。

    众人惊讶地“啊”了一声,杨舒越又说:“长老会的手平时伸得确实太宽了,对杨氏发展百害而无一利。”

    “可当初,长老会就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成立的。”二老爷说。

    “此一时彼一时,大家心知肚明。”杨舒越说。

    众人似乎都在想这心知肚明的事,一时之间,蓝沁堂十分沉默。

    江承紫百无聊赖,便在杨王氏身边的席子上打坐,想要凝神静听点有趣有用的。刚一凝神静息,就听见李恪在说:“阿芝,好想抱抱你。”

    我去,你大爷!

    江承紫一个激灵就睁开眼,看到李恪似笑非笑靠在软垫上晒太阳,像一只慵懒的豹子。他看到她看过来,笑意更深浓,唇边的酒窝都出来了。

    他是知晓江承紫耳力很好的,因此看到江承紫要凝神静气聆听周遭的情况,便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近在身旁的人都听不见的话。

    哈哈,她果然听见了。他顿时就乐了,抿着唇在那里偷笑,看到她气恼的样子,他笑得更欢乐。

    江承紫撇撇嘴,不理会他。又凝神静气,却听到他在说:“别担心,一切比我预想中更好。”

    “要你说。”她腹诽。

    “我会守着你的。”他又说。

    她被打扰,只好睁开眼睛,对他努努嘴,警告他不要打扰。

    李恪只要假装小憩,一种甜蜜幸福从内心里满满地溢出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 是她

    这边厢一院子的尸体被人抬到外面去摆着,仆从丫鬟们这才焚香驱赶不干净的味道,摆上了简单的午饭让各房充饥,仆从们则是每人一块饼。

    江承紫没胃口,便说四处走走。杨舒越夫妇以及杨清让都很放心她,反正论功夫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羌人多厉害啊,她都能跟人对阵。

    因此,她说出去走走,父母大兄都没阻拦。倒是李恪看到她要出去走走,连忙站起身,也说要去走走。

    “王爷,注意点影响。”杨初赶忙俯身下来提醒。

    李恪扫了他一眼,不悦地反问:“你不想活了?”

    “咳,咳,我——”杨初赶忙咳嗽。

    李恪已经起身,整了一下衣衫,朗声说:“这等饭菜,本王吃不下,你们慢用,我附近走走。”

    他说着就大步往蓝沁堂外走,谁知出了门,却还是没追赶上江承紫。他跑了几个拐角,四下了看看,依旧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这臭丫头,等这事忙完,看我不揍死她。”李恪恶狠狠地自言自语。

    跟在身后的穹苍与舒敏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同时扶额抹汗:这哪里是要揍死人呢?这语气可全没有一点的杀意与戾气,全是宠溺啊。

    果然传言是没错啊。蜀王为了杨氏九姑娘失了格调,非得要闹着之官益州不可。闹得天下人皆知,这杨氏九姑娘是蜀王心头肉。

    “舒敏,穹苍。”蜀王忽然转身喊。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正色道:“卑职在。”

    李恪看两人神情有异,便疑惑地问:“怎了?有何异常?”

    两人连连摇头,说:“没异常,没异常。”

    李恪将信将疑,四下里看看,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形容,没有任何异常啊。

    “你们俩从实招来,到底怎么了?一点都不沉稳,怪里怪气的。”李恪蹙眉。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闭紧嘴,低下头。

    “天煞与魍魉的首领哟,你们俩今日的表现可以撤职了。”李恪板着脸。

    两人吓了一跳,正要说话,李恪朗声问:“舒胖子,到底怎么了?”

    两人哭丧着脸,舒敏特别真诚地说:“真没啥。我们俩就是瞧见王爷笑,有点,有点,有点特别舒心。”

    李恪斜睨两人一眼,道:“这话别扭,是看到我笑,特别不习惯吧?还特别舒心,啧啧,谎话都不会说。”

    两人又扶额抹汗,心中吐槽:不仅仅你笑特别不习惯,就是你这话突然变多了,我们也特别不习惯啊!

    “是,王爷教训得是。”两人耷拉着脑袋回答。

    “从前,我不知她会不会回来,可是如今,她回来了,一切便都不同了。”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穹苍与书名说。

    穹苍与舒敏知晓蜀王口中的她是传言里那位救过他的仙女。

    传说,蜀王一岁刚刚学步时跌入了后院的池塘里,昏睡了七日,高热不退。

    大夫都说准备后事吧,可是第七日蜀王醒了,没有烧成傻子,也没落下什么病根儿。反而是当天就喝了粥,下地活动筋骨了。

    一向体弱多病的孩子从那日开始,身子骨好得不得了。而且,之前吐字还不清晰,经过这一病竟然说话清楚了。

    他自言迷迷糊糊中,恍若迷了路,一位紫衣的仙女救了他,并且送他回来。

    那时,蜀王的老娘是深信不疑,说自己年少时也曾大病一场,恍恍惚惚中遇仙,后来才好起来。

    于是,蜀王一岁被仙女所救一事,基本上蜀王身边亲近的人都知晓。

    再后来,蜀王会的本事越来越多,据闻就是那叫阿紫的仙女隔三差五入梦传授给他的。他将那些本事传授给他选中的人,培养了很多厉害的人。

    舒敏与穹苍就是他选中的众多人之一。大家都很是崇拜蜀王,甚至忽略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是的,他不像一个三岁的孩童,所做之事都不是孩童所为,脸上也没有过一丝的笑容,常常看着某一处发呆,眉头紧蹙,像是有极重的心事。

    大家私下里都以为他不会笑,魑魅的领导者叫青梅,是个性格豪爽的女子,她曾大胆地问:“公子,你思虑甚重,心中郁结,不知可否告诉属下们?属下们都很担心。”

    蜀王抬头看着青梅,只一句:“阿紫不在了。”

    “阿紫,是谁?”青梅战战兢兢硬着头皮问。

    “为了救我,动用了仙丹,违犯了天规的仙女。”他缓缓地说。

    青梅身体一怔,她一直对仙女一说抱有怀疑,这番她不知该如何接话。王爷却继续说:“她违犯了天规,最近被打落了凡尘,受轮回之苦。”

    “啊?公子,那,那她入了人间,你,你若是找到她,就可不用在梦中相逢了啊。”青梅看着自家公子眉宇间浓重的愁绪,语无伦次地安慰。

    李恪点点头,说:“我在等她回来。”

    青梅已说不出话来,只得找个借口告退。舒敏、穹苍、白术都在外面等着,看到青梅出来,便一阵询问。

    青梅与他们说起,也不知自己是信也不信。

    大家也不说话,只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之后许多年,昔年的小公子已成了三皇子,又成了汉王,之后又被封为蜀王。

    大家都知道他的惊天之才,他是众人的倚靠与支柱。但他还是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神情里满是浓烈的哀伤,走南闯北、培养秘密的力量。若是旁人看了,以为他是有心于太子之位,只有他们清楚他是为了守护那位紫衣仙女做准备。

    “这是虚幻的事吧?”在西北执行任务的时候,穹苍曾看着满天的星斗问舒敏。

    舒敏沉默片刻,说:“我不知道。若是虚幻的事,又如何解释公子学会的那些本事。那些本事可不是人间所有。”

    “恩。”穹苍也沉默了。

    许多年了,他们起初还盼望那个紫衣仙女的转世真的会出现,那样自家公子就可以不要有那样浓烈的哀伤。但是,很久很久,距离那位仙女转世已经将近十年了,却还是没有找到仙女的转世。

    大家已经习惯,已经习惯蜀王的不苟言笑,沉默寡言。

    可是,舒敏与穹苍这一次发现,蜀王变了,眉宇里有了笑容,整个人变得温柔生动,话也多了,还知道打趣人了。

    他们知道这一切改变的原因就是杨氏九姑娘。

    现在,自家主子又说“她回来了”,莫不是?

    穹苍与舒敏同时一惊,忍不住问:“是阿紫仙女回来了么?”

    “是。”他对两人笑,英俊的眉目里掩饰不住笑。

    “是,是九姑娘?”穹苍硬着头皮问。

    “是。”他声音里全是愉悦,说着还伸了个懒腰,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

    穹苍和舒敏抹了抹汗,心里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还是一惊。

    “以后,要好好保护她,你们有什么事也可以请教她。不要忘记,我教给你们的那些,起初都是她教给我的。”李恪郑重其事地说。

    穹苍和舒敏这才觉得自家王爷没有说笑,两人立刻郑重其事地说:“是。”

    这一声“是”之后,穹苍和舒敏顿时觉得自己怀疑自家王爷真是太不应该了。想那九姑娘这半年弄出多大的动静来啊。

    献马铃薯红薯解饥荒燃眉之急,这一次西北饥荒,就是朝廷推广种植的红薯马铃薯丰收在地窖里放出来,解决温饱。

    收伏山匪,拔出西南隐匿的羌人隐患;找到大盐矿,改良制盐法;又带来新的茶也制作法则,带起一股饮茶风。

    如今,又筹备建立格物院,建立股份制度。

    今次,蝗灾预防,更是出谋划策。

    天煞地绝,魑魅魍魉。执行任务之后,虽然是日夜兼程赶回来,但一路上还是听闻不少格物院与九姑娘的事。

    “是,是九姑娘?”穹苍想了想,这会儿像是清醒过来,追上蜀王,又问了一句。

    “是。”李恪很耐心地解释,脸上忍不住的笑意。

    “王爷,不妙。”穹苍蹙了眉,就在方才想到一路上的见闻,他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怎么了?”李恪看他神情严肃,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王爷,这一路上,我们虽然马不停蹄,但也听到一些风声。”穹苍顿了顿。

    舒敏也明白穹苍所担心的,便接过话去说:“我们听到外面的人将九姑娘捧得很高,我们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断然不会让九姑娘在风口浪尖上。而九姑娘既然是阿紫仙女下凡,凭其智慧也断然不会锋芒毕露。我们担心是有心人在捧杀九姑娘。”

    李恪神情严肃,点点头,说:“此事,本王与九姑娘已知晓,且商议过对策。只是这边的事更棘手,就没来得及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等这杨氏之事一了,本王定会揪出幕后之人,让人后悔利用错了人。”

    “是呢。此人也是傻,当今那位也是能被利用的么?”穹苍不由得笑了。

    李恪扫了他一眼,板着脸说:“你也不庄重了。”

    穹苍咳嗽两声,道:“属下是替王爷高兴。”

    “花言巧语。”李恪扫了他一眼。

    穹苍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舒敏抿着唇,憋着笑。

    李恪则大步往祠堂后面的小花园走去,舒敏与穹苍立马就跟上去。走了一阵,李恪停步转身问:“对于昨晚击杀名门联盟死士的人,你们心中可有谱?”

    穹苍看了舒敏一眼,才低声说:“我们又去了一趟现场,用了一种奇特的毒,迄今为止,我们不曾知晓这种毒,但已将那边的粉末提取给王先生,想必很快就有结果。另外,他们出招风格非常奇特,而且使用阵法,像是战阵。”

    “战阵?”李恪很惊讶。

    “是,某种小型战阵,用于短兵相接时。我们在西北见过类似的战阵。但是,如果是绝顶高手来使用这种战阵,那真是可怕得很。或者用于战场拼杀,能以一敌百。”穹苍又说。

    “唐军中,应该没有这样厉害的战阵吧?”李恪也有些不确定。

    “没有。”舒敏非常肯定。因为军中安插眼线全是他的。

    “看来,处理完毕这里的事,我们还得留个心。”穹苍说。

    “莫急。既然他们现身了,就会有痕迹,有痕迹就追踪不到的。”李恪说。

    “那当然。”穹苍信心满满。

    “嗯,那现在跟我去云顶楼。九姑娘去那边了。”李恪立马转了话题,快步往云顶楼去。

    舒敏和穹苍一愣,也是立刻跟上去。

    江承紫早就一阵风一般蹦跶到云顶楼这边了,因为她实在是心痒痒,想要看看云顶楼这边的情况。她速度极快,跑起来都觉得自己像是一阵疾风了。

    江承紫戴了帷帽站在杨师道身边,低声喊:“十二叔。”

    杨师道一颤,就看到小小的女孩站在身后,不由得将她拉住,悄声说:“你跑来作甚?这里很是危险,这楼里有危险分子。”

    “我来看看情况。杨氏可不能出了岔子。”她一本正经地说。其实,她不过就是来看热闹的,还说得很冠冕堂皇,她自己也鄙视自己。

    “我们早就布置好了。再说,能入长老会的都是杨氏精英,哪能被人堂而皇之地算计。”杨师道低声说。

    “那上面到底什么情况?”江承紫一边问,一边往楼上看。

    “联盟长老会的人都在上面。”杨师道回答。

    江承紫还想问,便听到杨云在喊话:“今时今日,若不想株连十族,就将人质放了。”

    “你放我们走,我就放了这些老家伙,否则,我就拉他们陪葬。”有苍老的男声回答。

    “你莫要冲动。难道你想要拉你们王氏陪葬?”杨云朗声喊。

    “王氏?”江承紫蹙了眉,自语了一句。

    杨师道低声安慰:“莫要担心,不是你外祖母家,不是范阳王氏,是琅琊王氏。”

    江承紫大惊:“琅琊王氏?”

    “嗯。利用联盟首席的职务向联盟护卫下达刺杀的任务,想要将杨氏拉下马来。幸亏家主机警。现在东窗事发,王之姜与其死士护卫挟持了众人,扬言我们若轻举妄动,他就一把火烧了云顶楼,谁也不用活。”杨师道耐心解释。

    “王之姜,联盟首席!”江承紫喃喃念一句。

    “啧啧,这条鱼可真大呀。杨氏这收获不小。”旁边接过话的人正是蜀王李恪。

第四百一十七章 是谁

    “你怎么来了?”江承紫问。

    “你能来,我为啥不能来?”李恪俯身在她耳边说。

    那气息酥酥麻麻的,江承紫连忙退开两步,摆摆手道:“我好歹伪装一下,你看你堂而皇之地来了,这里是危险之地。”

    “哟,你也知道是危险之地,动不动就甩掉暗卫。”李恪语气不悦。方才他与舒敏和穹苍往这边赶,迎面就遇见她的两暗卫哭丧着脸说,“爷,九姑娘速度太快,我们跟不上啊。”

    李恪也不怪她们,只说:“她可能去了云顶楼,你们速度去看看。”

    这才一行五人赶到了云顶楼,定睛一看,站在杨师道身边,戴着帷帽藏头露尾的家伙不就是阿紫么?

    江承紫听见李恪的埋怨,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说:“是我没照顾到她们,一时之间速度太快。话说,你好歹伪装一下吧,你这样目标好大。”

    “爷这样光芒璀璨的人岂是能被一二伪装遮住的?”李恪斜睨她一眼。

    “呔。”江承紫不屑。

    身后舒敏、穹苍,旁边杨师道都要内伤了。他们印象中的蜀王真不是这样的啊。

    杨师道初见蜀王,只觉得那样小的孩子,却老成持重,心事重重,眉宇里都没一丝笑容,眼眸看着周遭,那眼神却是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而且,他平素沉默寡言,就是皇上问他话,他也只答一二。

    桂阳公主也曾说起这孩子阴沉沉的慎人得很,尤其是打起仗来,那发狠的样子真像不是活物似的。

    可眼前这小子会说笑话,会笑,眉宇间全是温柔,眼眸灵动,越发像是儿时的淑妃了。

    “你别不屑,等你上长安,跟爷出去走一圈,看看爷的风姿。”李恪继续说。

    江承紫也懒得看楼上的对峙,笑嘻嘻地问:“是去平康坊里走一圈,看满楼红袖招哟?”

    这事是有典故的,说的是李恪在平康坊可是有花魁对他万分倾心呢。江承紫不怀好意地提出来,李恪连忙剧烈咳嗽。

    舒敏一干人等选择性耳聋,并不上前关心。

    “别咳了,大伙儿都知道你装的。”江承紫哼哼两声,却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着周遭是不是有贼人可能对李恪动手。

    李恪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是爷风姿惊人,他们喜欢爷,又不是爷能阻止的。”

    “别贫了,你小心些,这周围不太平。”江承紫说着看了看周围。

    “你发现了什么?”李恪压低了声音,亦四处瞧了瞧。

    “方才,我来之后,只站在后面那棵树下看热闹,就随便观察了一下周围。”江承紫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说,“我发现有人在附近。我们背后那房顶上,树木掩映的地方,有人。那地方适合狙击,但是要重弓,才能到达我这里的距离,更别说云顶楼了。所以,我认识那不是我大伯父的布置。”

    “那个地方确实适合藏身。可是,又不适合击杀,这——”李恪亦蹙眉。

    “不过有适合的武器,也可以实现的。”江承紫想到自己方才的假设是在这个时空常规的武器的下的假设,若是放在她的时代,比如有枪械什么的,就可能在那个距离射杀敌人。

    “他们?”江承紫与李恪不约而同地出口,两人对视。

    “谁?”杨师道问。

    李恪摇摇头,说:“不太确定,所以我不会妄下定论的。”

    杨师道又看了看江承紫,江承紫也耸耸肩,说:“十二叔,我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见未真,不轻言。”

    “嗯,有理。”杨师道强忍下好奇心,很严肃地回答。

    其实他心里跟猫挠墙似的,胃口完全被提起来了,却又得不到答案,而且听他们说得似乎很危险似的。

    李恪则是陷入沉思,眉头蹙起来,喃喃自语,说:“他们家祖训不是不允许轻易插手么?”

    杨师道一颗好奇心完全被挂了起来,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不好问蜀王。只得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只听得江承紫回答:“是啊,他们家的祖训似乎是只守护那个可能的人,或者消灭可能威胁到那人位置的人。不至于会在这里呀!”

    我去,这到底在说谁呢?

    杨师道已经无心看自家老哥的布置,只默默望江承紫和李恪那边挪步。

    “是很奇怪,若是他们,那昨晚树林里那些人就说得通了。”李恪忽然想到舒敏说起小型的阵法,顶尖的高手。

    上一世,张嘉杀了江承紫,然后自杀。张氏一族因新任继承人还没选出来,一片大乱。李恪痛失挚爱,在颓废一段时间后,发誓要将张氏一族灭族。于是,让蜀王府的势力开始调查河东张氏,并且将张氏有关的九大家族都一并牵出来。

    九大家族,号称是天选者,上天选中的守护者。他们一并联手垄断了各个行业,根据他们的先祖留下的法器上的预示,去守护未来的帝王,保证人间的历史不偏离既定的轨道。

    这就是九大家族的祖训,从西汉末年开始,九大家族就开始活跃于各行各业,而且拥有先进的采矿、冶炼技术,为首的张氏一族,还有火器配方,威力十分惊人。但由于张氏一族是天选者的首家,火器一直是防身所用,并不曾公诸于世。但张氏一族的兵器一直很先进,而且他们精于阵法,尤其是小型阵法的研究。

    大阵法,小阵法,都是十分精巧,配上张氏一族的武器,真可以以一敌百。

    只是,他力量有限,父皇、长孙一族都不是省油的灯,加上九大家族的联合打压,他最终都没能成功。最终,因高阳公主谋反案被牵连,被长孙冲逼迫死于三月长安。

    “王爷,是什么情况?”舒敏不由得问。

    “你们提到小树林的人使用了阵法,而且所用的武器很奇怪吧。我想我知晓他们来自哪里了。”李恪对舒敏说。

    舒敏睁大了眼睛,也不问是谁,只问:“是敌是友?”

    “不知。”李恪摇了摇头,补充一句,“不管是敌是友,都让人心情很差。”

    “谁啊?”杨师道又问。

    李恪看了看他,不悦地说:“姑父,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当务之急的首要任务是将你们钓上来的大鱼送去蒸了煮了。”

    杨师道被这话噎得内伤,连忙咳嗽两声,哀嚎一声:“蜀王,你这不公平。”

    “世上哪里有公平可言?再说,姑父可不是这样八卦的人。”李恪回答。

    “啥八卦?我不修道的。”杨师道显然不明白李恪话语中的舶来语。

    李恪也不打算解释,只伸手牵着江承紫的手往旁边的暖阁里走,对穹苍与舒敏说:“别让别人过来。”

    杨师道黑了脸,这显然就是防他的嘛,难道还为了这个事,没脸没皮地跑过去啊?他耸耸肩,继续瞧云顶楼上的情况。

    李恪牵了江承紫在暖阁里坐下,低声问:“先前张嘉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有点不舒服,有一种本能想要抗拒接近。因此一直跟他保持距离。而且,那一次,刚入益州,在客栈时,他对你动了杀机,我是知道的。”

    “咦?你竟然知道?”李恪很是意外。

    江承紫撇撇嘴,说:“要不然,我疯了,还去他房里,答应跟他晚饭?”

    “原来从那时开始,你就那样中意了啊,果然本王风姿......啧啧。”李恪逗趣。

    江承紫瞟他一眼,撇撇嘴,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那会儿还不知道是你。”

    “不知是本王,就凭着本能直觉靠近我,保护我。啧啧,阿芝跟我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阿芝对我也真是情深义重。”李恪继续作无赖状。

    舒敏和穹苍也听不下去,连忙悄悄往暖阁外挪步。

    “不能好好说话了。”江承紫一下子站起来,“我还是去外面看看情况。”

    李恪连忙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乖,我不说笑了,我们好好讨论他。”

    “严肃点啊。”江承紫警告。

    “一定一定。”李恪点头哈腰,拉着江承紫坐下来。

    江承紫才继续说:“当日我们离开蜀中之前,送了云珠出嫁。张嘉也并没有出现,只是派人送了重礼,还派他二姐为云珠添了嫁妆。我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是你离开蜀中之前,那时,他也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我断不会有一丝一毫伤害于你。”

    “哼,明知你是我的,还这样说话,真是不知羞耻。”李恪不悦地说。

    江承紫咳嗽两声,板着脸问:“还要不要人好好分析了?”

    “娘子息怒,我不说话,你说。”李恪摆摆手。

    “谁是你娘子,不许乱喊。”江承紫虽然不在意这些,但现在才几岁啊,她不在乎,杨氏六房可是要脸的。

    李恪看到她生气了,连忙低声说:“阿紫,阿紫,不要生气。我只是想你想得紧,平时又难得能这样与你单独相处,忍不住就想逗你。”

    江承紫也不是真生气,看他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心里疼疼的,眉目也一并温柔下来,语气低低地说:“我哪能生得起你的气。”

    他嘿嘿一笑,眸光流转,竟然是说不出的惊艳。

    江承紫呆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问:“你觉得真是他么?”

    “恐怕是。”李恪神情严肃起来。

    “难道他要提前动手么?”江承紫心里一紧。

    她也听张嘉说过张氏一族是有天降下的使命是守护历史,要不然上一世,张嘉也不会情义难两全,将她杀了,再自杀,而且张嘉也坦诚了他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生

    虽然他表示不会再伤害她,但看他样子是想把她抢过去,做了他老婆。那么,她不跟李恪在一起,就不会上长安去,不会影响大唐未来的继承人,他就不用为难,对她下狠手了。

    可是,如今,杨氏元淑的事被揭穿,她就是正牌的准蜀王妃。事情正在向着前世那样发展,虽然她与蜀王并不想要那个位置,她也并不想走把所有人都掀翻的道路。但难保张嘉不会为了祖训现在就把她灭了。

    人心呀,可是最难测的东西哟。

    “应该不是。”李恪说。

    “你会为他说话?”江承紫斜睨他一眼。

    “我不喜欢他,但是我很公正。昨晚,联盟的顶级死士目标是你,不是我。而他的人击杀了他们,六房下半夜可是太平盛世。”李恪说。

    “也是这道理,要杀我,何必多此一举。”江承紫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难道张嘉真是在守护自己么?难道昨晚听到的外面的另一帮的人就是张氏一族的人么?

    “不过,他们在这里布置的目的是什么?”李恪询问。

    江承紫低声说:“让我听一听。”

    李恪知晓她有异能,尤其凝神静气可以听到许多细枝末节的声音,便不打扰她,而是在周围为她担任警戒。

    江承紫端坐暖阁的案几前,凝神静气,仔细聆听。首先听到的是云顶楼上的情况。

    此时的云顶楼上,被众人推选出来最可能保全世家联盟人选的人是王之姜与郑明和。

    此刻,王之姜愤怒地看着杨金和,问:“你,你们是不是早计划好了?”

    “您这话就说得难听了,明明是你们自掘坟墓,非得要在杨氏处于风口浪尖时动手刺杀朝廷命官。想一箭双雕,既把杨氏的希望灭了,又把杨氏拖到万劫不复的深渊。其心可诛呀。”杨金和头发花白一脸无辜。

    “这么多人,为何非得是我们?”郑明和也不平地喝道。

    “因为你郑明和与我家主有私仇,你大兄犯事,是观王亲自处斩,这里有多充分啊。”二长老说得天经地义。

    “一派胡言,我郑氏也是名门望族,我大兄犯事咎由自取,郑氏之人皆知,那能怨恨旁人?”郑明和喝道。

    “这我管不着。你要想想是我们这屋子都死了好,还是牺牲你们俩换来大家的安平?要不然的话,说我们是共犯,呵呵,正好跟当今那一位削世家一个绝好的借口。”杨金和看了看四周。

    王之姜愤怒无比,这杨氏一大家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要脸?

第四百一十八章 高手

    “你也别恼怒地看着我。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你这是死得其所,各家都会感念你的以身所殉。”杨金和说。

    王之姜更加恼怒,咬牙切齿,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恨恨地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为了联盟利益,我可以死得其所,但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我也可一并拖着陪葬。”

    “是,陪葬。”郑明和的声音也变得狠毒,充满杀意。

    江承紫一个激灵,蓦然睁开眼。李恪在四周担任警戒,对于她的反应却也是十分敏感,几乎是她睁开眼的同时,便一个箭步跨过来,问:“怎么了?”

    “他们要杀杨氏长老们,说是陪葬。”江承紫眉头蹙起来。

    “狗急跳墙。”李恪冷哼一声,随后将江承紫一拉,说,“不许多事,杨氏长老会跟我们没多大的交情。再说,那些都是老狐狸,既然早有布局,肯定是想过这情况的。”

    江承紫点点头,轻声说:“敌我未明,四周高手如云,周遭都是谋算人心的高手,我不会多事。”

    “嗯,我们必须要小心翼翼,否则我们那一点点优势根本就不算优势。”李恪又说。

    江承紫咬着唇点头,心里还是涌起一种莫名的难过。她想或者是因为她前世里是军人,是国之利剑,是会在百姓危难关头不顾生死守护百姓的。而今要对长老会那群老者的死亡袖手旁观。

    “你要习惯,有时候,我们必须无动于衷。”李恪低声说,“我知晓你的心性,但这些人绝不是良善之辈,不要忘记隋末的天下大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楼上那些人,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老百姓的鲜血。”

    “你莫担心我,我分得清轻重。”她对他笑了,笑容明媚。,与此同时,她心里升腾起一种融融的暖意。方才的情况,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做,但他却能感觉到她内心的些微难过,然后这样耐心地开解她。

    “是我啰嗦了。”他亦笑起来。

    她亦忍不住笑,低声说:“我再听一听,也许能找到线索。”

    “好。我守护着你。”他说,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江承紫则继续凝神静气,听的还是云顶楼上的对峙。

    先前王之姜与郑明和出剑要灭掉杨氏长老。周遭别家的长老们不说话,各自都在腹诽:让你们杨氏阴险,做这种局,就该去陪葬。

    杨金和身边几个护卫拔剑在手,喝道:“休得放肆。”

    “王氏死士听命,击杀杨氏众獠。”王之姜下命令。

    “那杨氏长老们要多谢你们的成全。”杨金和的声音不疾不徐。

    “又想耍花招?我不会给你机会的。”王之姜的声音本来低沉,嗓子低哑。此刻,更因情绪激动嘶哑得像是揉碎的油布,身为可怖。

    “杨氏长老皆被诛杀,朝廷绝不会追究我杨氏之责,倒是王氏一族的命运前途如何,未可知。至于你们各位,呵。杨氏长老们悉数被杀,天下震惊,皇上会给杨氏一个公道,怕就这两个人陪葬是远远不够的啊。各家都逃不了干系。刺杀朝廷命官未遂和闹出人命是两回事,各位可想清楚了?”杨金和的声音不疾不徐。

    一直安静的各家长老会忽然开始议论纷纷。

    “是啊,杨氏六房也没被击杀,大理寺还有周旋的余地。若是闹出这么多人命,朝廷必然会给天下一个说法,大理寺就会彻查。到时候,我们没有谁能脱身的。”

    “对,当今那位对名门世家早就有想法了。杨广的卷轴应该在他手中了。这次,决不能给他机会。”

    “唉,王兄,郑老弟,你们二人就不要再闹了。我们知道你们冤屈,可如今闹下去,各家都没好处。”

    “我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现在是最危急的关头。”

    “是啊,是啊。如果你们真这样做了,损失最大,受牵连最广的还是你们王氏与郑氏。”

    ........

    各家长老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王之姜手持长剑只觉得头脑嗡嗡疼,几名死士也是面面相觑看着自家长老,在犹豫:到底杀不杀呀?他们虽然不是顶级死士,但今日拼得一死,也应该能将杨氏的这几个老家伙杀了。

    “你们,你们这些人,不是你们,就说风凉话。信不信,惹恼了我们,各家都别想好好过。”郑明和叫嚣道。

    “郑老弟,莫冲动,莫冲动,我们只是说一说眼前形势。”有人又劝阻。

    而楼下,杨恭仁的人又开始喊话:“楼上的贼人,再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若你们不束手就擒,我们就攻楼。”

    “呸。”王之姜终于狠狠唾了一口,道:“弘农杨氏这种奸诈之徒,各家千万莫与他们为伍,至于蜀王,呵,我们控制不住,我就要看看弘农杨氏控制得住?”

    “唉,你怎么不明白?是合作,不是控制。”杨金和叹息一声。

    “合作?李恪会跟你们合作?”王之姜哈哈笑了起来。

    “你还看不清么?大势已去,过去的日子,不可能回返了,咱们钱财散尽,努力几代人,没瞧见这天的窟窿越来越大,而我们越来越衰弱么?”杨金和缓缓地说。

    “那是因为各家不齐心。”王之姜说。

    “你心知肚明。”杨金和一句话总结。

    一直沉默的四长老说:“这里拖得太久终究不是好事,速战速决吧。”

    杨金和对四长老点了点头,随后回头对王之姜与郑明和,说:“二位,莫要磨蹭了。为了联盟,只能如此。”

    “你以为你是谁?”郑明和只一句话,一柄长剑唰唰唰就过来,正是方才说话的四长老,一剑比一剑快,很快就将郑明和擒住,一柄击杀了几名死士。

    “你,你是何人,你不是杨氏四长老——”郑明和脸色大变。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只是穿了四长老的衣服,但面容要年轻得多。

    “将他捆起来。”这人对身边几名护卫说。

    众人这才发现这几名杨氏护卫也是面生得很,并不是刚才那几位。

    “你,你们是何人?”一时之间,云顶楼的三楼,各家长老都战战兢兢,自家剩余的死士皆

    “将他捆起来。”杨氏四长老对身边几名护卫说。

    众人才发现这几名杨氏护卫面生得很,不知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你们是谁?”萧氏大长老喊道。

    “将王之姜拿下。”那为首一人又说。

    从各处跳出八名手持短剑的人,不过是顷刻之间,这些二流的死士就被灭了。王之姜也被抓了。

    “去开门,带走。”那人又说。

    “等等,你们是谁。”萧氏大长老的声音濒临崩溃。若这些人不是杨氏长老会的人,方才在这里的一切所言的秘密都会被公开,那么即便王之姜与郑明和承担下所有的责任,各家也会受到牵连冲击。如今的名门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多少实力,若是李世民硬是要动,也不是动不了。

    去年年中,山东大旱,他就有办法让山东士族开仓放粮,那手段真是漂亮啊。

    “你们是谁。”各家都在问,“若不说清楚,不许离开。”

    、“弘农杨氏杨挺。”那为首一人冷言回答。

    “杨挺是谁?”众人都在疑惑,又将询问的眼神齐刷刷地瞧向杨金和。

    杨金和往后一退,说:“我杨氏也是善骑射的世家,每一代都有南征北战的将军,可不是银样镴枪头的草包。杨氏的族学自汉代开始就闻名于世家,各位不会忘记吧?”

    “世间传言,杨氏族学堪比国子监。”有人点头。

    “曾有寒门学子乔装混入杨氏只为能学一日杨氏族学的课程。我听过这个。”又有人说。

    “传言,晋朝,有一江湖客救了杨氏族人,不要金银为答谢,只愿在杨氏族学学习一月。杨氏的武学——”有人说到这一传言,顿时住了嘴。

    是呢,他们怎么忘记杨氏族学里,可不止文人的玩意儿,骑射与武术亦是让杨氏族学闻名于世的原因的。传言,杨氏族学里的骑射先生,那都是雄才大略之人。

    “杨氏族学名声颇高,只是这位是谁?”还是有人言归正传。

    “杨氏族学武术先生。”杨挺自报家门。

    周围的人顿时觉得泰山压顶一样,能在杨氏族学里做武学先生的,那本身在武功与兵法上的修养那是相当高的。

    众人没说话,杨挺道:“我原本在学堂潜心研究兵法,家主说杨氏进了贼人,我便来了。如今贼人擒拿,便不关我的事,各位的事,我也懒得掺和。但是,若谁要对我杨氏不利,我杨挺也可走出我那方寸天地。”

    他缓缓地说,语气很平淡,但众人只觉得一阵阵寒意。

    “开门,带走。”杨挺吩咐,然后亲自给王之姜和郑明和嘴里塞上布条。

    上面的人开了门,团团围住的护卫们连忙将贼人从杨挺的手中接过来。一时之间,云顶楼上的人全都被带了下来。

    张司直看了看黑压压的五六十人,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道:“蓝沁堂还是太小,换你们杨氏校场,何如?”

    “好。移步校场。”杨恭仁答应张司直,回过头就吩咐人设案堂于校场。

    云顶楼的危机因为杨挺的出现很轻易地化解。江承紫凝神听完云顶楼的始末,一方面感叹这联盟长老会真真是乌合之众,心没往一处走,劲没往一处使,还对彼此各种算计,真是凉寒人心;另一方面,她又再一次认识到名门世家的水果然深,一个族学武术老师都有如此高深的功夫与修为,而且敢夸下那等海口,想必是极大才学之人。

    “阿念。”江承紫睁开眼睛,喊了一句。

    “我在呢。”李恪正坐在案几边,一只手支着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江承紫脸一下红了,别开眼,说:“外面都解决了,你不去看看?”

    “我说过守护你啊?”李恪一本正经。

    她轻笑,只觉得温暖,又害羞得不行,低头问:“你可知道杨挺这人?”

    “杨挺啊,知道此人,现在杨氏族学的武学先生。”李恪回答。

    “哦,是怎样的人?”江承紫问。

    李恪还没回答,江承紫忽然听到后头房顶上的人说话了,她连忙竖起一根指头示意李恪不要说话,她凝神静听。

    只听那人小声说:“来了高手,恐怕会被发现,撤。”

    “这边厢,应该暂时没人有心力对付九姑娘,我们先向公子汇报。”另一人声音更低。

    “嗯。阿唯他们在张司直身边,九姑娘必然在场,公子说了,云顶楼的事一结束,保护九姑娘的事,就交给阿唯。让我们速速撤出杨氏。”先前那人说。

    “撤。”一人小声一个字,便只剩下窸窸窣窣离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彻底没声息了。

    原来这些人真是要保护她的。若真是张氏一族的人,她也只能对张嘉在暗地里说一声谢谢,最多见着他的时候,脸色稍微好一点。至于他这个人,晴雨难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冷不防再给个致命一击,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好。

    周遭静默,只有近在尺咫的侍卫们来来往往的声音。江承紫吐出一口气,李恪连忙问:“听到了什么?”

    江承紫摇摇头,说:“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树上那些人撤了。”

    “没听出他们是谁的人?”李恪问。

    “没有。不过,他们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他们是在保护我。”江承紫说。

    李恪“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只站起身,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些人到底耍什么花招。”

    “好。”江承紫松了一口气,她很感谢李恪没有一直挖根究底地追问。

    “来,走吧。”他说。

    江承紫站起身,整理了衣衫,戴好帷帽,与李恪并排而行,闲庭信步一般往杨氏校场而去。一路上,李恪略略提了提杨挺,说如果杨挺愿意,其功勋绝对不在李靖之下。

    “是这样厉害的人?”江承紫十分讶异。

    李恪点头,说:“我两岁时曾见过他一面,与他相处几日,他的才能不亚于李靖。”

    “没想到杨氏居然卧虎藏龙。”江承紫感叹。

    “什么卧虎藏龙,不过是每个人的志向不一样罢了。他的志向不在建功立业。”李恪说到这里,因杨初来报告事情,便没在说下去。

    江承紫就那么跟着他,也一言不发,两人径直往校场去了。

第四百一十九掌 套路深

    校场在杨氏祖宅的东北角的一座小山下,而小山上碧瓦飞甍、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落就是杨氏族学学堂所在。从校场往上看,族学学堂门口苍松翠柏,看上去似乎很有些年头,显出杨氏族学的历史悠久。

    而眼下的校场上,刀枪剑戟沙袋木桩啥的一应俱全,校场的尽头是马场,据说养了数十种品种的良马。杨氏子弟无论男女入族学,皆都要学骑马。而男丁的话不仅仅是骑马,更是要学习在马背上骑射的本领。从这点来讲,杨舒越竟然不会骑马,可想当年杨老夫人是如何苛待杨舒越的。

    “我杨氏一族,从来不是文弱的无能之辈,相反,每一辈都有赫赫有名的领军人物,你的祖父观王就是领军的佼佼者。”这是杨恭仁在洛水田庄闲聊时,对江承紫和杨青人说的。

    今日看这校场占地与规模都不是做做样子,可见当日杨恭仁所言非虚。

    江承紫今日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古代的世家大族,除了钟鸣鼎食金玉权贵,还有着严苛的规矩以及最先进的培养人的方法与机构。

    从前,跟父亲谈论古代的世家大族,虽也会说到社会百分之九十的人才都集中在名门世家,但那时对于这些人才培养的事也只是浮光掠影隔岸观火地谈论,看得并不分明。

    如今,她是真真切切地在感受真正的世家大族。

    “已经清场了,审案已设置妥帖,请张司直上坐。”杨恭仁对张司直拱手说。

    张司直拱手请了李恪、杨师道、杨恭仁以及老夫人旁听上坐,其余各房则是在各家席位上落座。更远处的马球场上,则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嫌疑犯,蜀王府的侍卫和杨氏护卫共同看守着这些嫌疑犯。

    江承紫因是六房之人,所以就乖乖地在阿娘身边坐下。

    张司直开始审案,都走的是一般的流程,询问案情,传唤证人,又让仵作验尸。

    来来去去,大半天就过去了。到暮色起斜阳落时,张司直已作出宣判:

    认定王之姜与郑明和以私人恩怨暗地里命人去刺杀朝廷朝廷命官,事情败露后,不知悔改,反而挟持了各家来杨氏参加名门春日族学交流会的长老们,实在罪大恶极。着令即刻押解往长安,由大理寺与刑部亲自审理后,再启奏陛下,请陛下予以定夺。

    “这事做得真是滴水不漏,漂亮得很。”江承紫暗暗喝彩。

    本来这个案子该怎么判,难度大,弹性也大。若是判得不好,简直是老鼠钻风箱——几方受气。一边会得罪各家豪强,一边还吃力不讨好破坏帝王的计划。同时还可能让大理寺下不了台。

    可如今,张司直走普通流程,竟然有理有据,将这案子判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各家各方都不得不服啊。

    一方面,他顺着这些人的解释,把此次对杨氏六房的暗害定性为王之姜与郑明和的与杨氏的私人恩怨,未曾触及名门联盟根本,就不会引起名门联盟的疯狂反扑,以至于打乱当今陛下瓦解旧贵族世家联盟的计划。

    另一方面,这一次的判定,虽然都不触及各家利益,但这一次的事会让各家罅隙增大,这其中要退出联盟的可能就有杨氏。因为这一次,若是细细追究起来,恐怕责任最大的就是杨氏。杨氏经此一事,恐怕再也不愿意在联盟里呆着了,这种时候,放杨氏一马,便是瓦解了旧贵族的一大力量。

    第三,张司直这种宣判,也算敲山震虎,同时,还避免朝廷在对待世家下刀这件事上操之过急。

    呵呵,对待世家,就要跟吃烤全羊似的,一刀一刀慢慢来。

    江承紫再次暗叹:官场乾坤学问大,果真是卧虎藏龙。

    江承紫暗叹张司直处理得妙时,在场众人也因这结果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真正松下来,张司直忽然又说杨氏举办族学交流会,却识人不明,检查不力,让贼人有机可趁,亦该负有有连带责任。

    “是,杨氏一族让蜀王与朝廷官员置于危险中,杨氏定会彻查。”老夫人很是老狐狸,不等张司直说完,就已站起身躬身行礼。

    张司直也是起身对杨王氏一拜,随后则是一脸正气地说:“老夫人,此事不仅仅是杨氏内部彻查这么简单。这件事实际上已涉及律法。”

    “啊?老妪不懂此事如何涉及律法了?杨氏几个参与此次事件之人,张司直亦宣判了。”老夫人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张司直也不理会她装糊涂,径直说:“杨氏举办族学交流会,本身是交流知识文化,促进社会繁荣,这是好事。但此种社会,各家竟带了大量私兵死士,且族学交流,却没有族中年轻学子参与,这就有结党营私抑或造反的嫌疑。”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汗涔涔而下,各家长老们顿时跪地,伏在地上喊:“张司直明鉴,我们这各家族学春日交流是历来的传统。昔年,王氏主办的时候,就有‘曲水流觞’的雅事。张司直亦是读书人,想必是知晓曲水流觞的雅事的。”

    “我自是听过,亦知晓你们几大名门各自族学都有特别,每年春日会由其中一家作为东家举办春日族学交流会,以促进各家的成长。”张司直点头说。

    “那就是了,这一次,我们就是参加族学切磋来的。”萧氏的大长老立马接了话。

    张司直扫了他一眼,也能严肃地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即便带着护卫前去,但却也有年轻学子。我听闻,郑氏这一代中,郑元忠、郑元江兄弟俩善骑***诗文,此番族学交流,又为何不带二人?难道郑氏不想给有希望的后人以历练的机会?还是你们郑氏一早就知晓杨氏六房要入祖宅,又或者其实你们是共犯,早就起着这等不正之心?”

    张司直的话语很是正直严肃,虽不咄咄逼人,但让人忍不住后退。

    郑氏大长老郑明和已伏法,如今这里管事的人就是二长老,二长老听见张司直点出郑氏,大有问罪问责的架势,他连忙跪地,朗声道:“多谢张司直垂爱郑元忠郑元江两位后辈。同时,也请张司直明鉴。此次,各家都没有带族中年轻人,实在是今年春日无心于学术的交流与切磋。这日头从过了正月就高悬空中,一丝云也没有,各地灾荒,连日干旱,许多水渠都干了,就连渭河与洛河都快干了。这百姓是翻不动地,更别提春耕了。而山东虽然旱情与关中相比,要好一些,毕竟下过几场雨。但就是下过几场雨,强行播种下去,却也是因缺水出的苗都干死了。因天灾如此,本来这一次的族学交流会并不打算举行。”

    “哦?那为何举行?”张司直朗声问。

    郑氏二长老继续回答:“去年山东大旱,各家也是节衣缩食,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又加上朝廷英明领导,从别的地方急调粮食前来,才总算度过了去年的灾荒。可今年眼看灾荒又要来临,我们作为世家大族,决不能袖手旁观,各家在春日族学交流会前就一直在通信,最终达成协议,说一切从简,就不带孩子们一并前来,就我们这些老家伙碰头商议一番,如何应对即将而来的旱灾,以及钦天监预言的蝗灾,为百姓为朝廷尽一份儿绵薄之力。”

    江承紫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些人都是人精,啧啧,真会说话。

    “阿芝,看吧,这些人,真是鹅卵石一般圆滑呢。”杨清让悄声在江承紫耳边说。

    “呵呵,世家大族,这些老头子可就在钻研这个呢,这是人家的专业。”江承紫低声回复。

    杨王氏看了看兄妹俩,低声呵斥:“别胡闹,且好好瞧着,人家这一来一去的应对,里里外外的学问可是大了。咱们平素是很难见到这种应对的。”

    “是,阿娘。”两人都小声回答,然后相视撇撇嘴,端坐着认真作壁上观。江承紫端坐一下,又忍不住看李恪。

    人家蜀王悠闲得很,全程都在眯着眼睛打盹,完全没有要参与这次审案的意思。此刻,他也是眯着眼安然入睡,一时之间还真是分不清他是一宿没睡累了呢,还是单纯就是不想参与。

    郑氏二长老一席话将张司直咄咄逼人的话语化解得干干净净,还为世家大族树立起忧国忧民的高大形象。

    只不过,江承紫想到一句话: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做一个好人更是要付出代价的。

    果然,张司直不愧是大理寺最有前途年轻官员,皇上的得力助手。因为在为皇上挖坑坑人的道路上,真是走得风生水起啊。

    这边各世家长老还在暗自赞叹这郑氏二长老应变能力强,将疾风暴雨化解开来,现在算是暂时雨过天晴。

    “如此说来,此次,你们是为天下百姓,为朝廷分忧解难呀。方才多有言语得罪。”张司直拱手,“我替陛下,替百姓万民谢过各位。”

    “这是我们分内之事,原本也不打算去惊动陛下。如今,天灾连连,西北又有异族蠢蠢欲动,陛下定然心力交瘁,我们能为陛下分忧,这是我们的荣幸,也是我们对朝廷对天下百姓的责任。”萧氏大长老也装逼一把,不住往世家面子上打粉。

    张司直连连摇头,说:“不,你们说得不对。”

    “有何不妥?”杨金和也问了一句。

    张司直站起身来来回回地踱步,然后才站在李恪面前,拱手道:“蜀王,下官有一事禀报。”

    “何事?”李恪施施然睁开眼,缓缓地坐正了身子。

    “回禀蜀王,原来此次,各个世家利用传统族学切磋交流会是要商议为天下百姓出一份力的事。这真是陛下大喜,大唐之幸,百姓之福呀。”张司直说。

    这,这夸奖得也太过了吧?

    江承紫掩面,只觉得这夸奖后面,定然有什么后招。所以,她仔仔细细地瞧着李恪。李恪英俊的脸庞在斜阳暮色里却更有一种朦胧的英姿,神情异常专注,语气略略惊讶带着喜悦:“如此说来,真是大喜之事。”

    “下官也这般认为。”张司直无比真诚地说,然后建议,“下官认为蜀王应该将此事拟成奏章上报给朝廷,让陛下知晓,让文武百官知晓,且以名门世家为表率,朝廷大大小小官员,应该都会为百姓出一份儿力。所谓‘团结一心,其利断金’,大唐必定会安然度过此次难关的。”

    “张司直此建议甚好。那就由你统计一下各家拟捐多少粮与银钱,各家又会采取什么措施应对灾荒,越详细越好。我这边呈报上去,文武百官、权贵大族才能清楚山东山西士族所做出的贡献,以他们为表率。”李恪说到此处,还向这各大长老拱手一拜,很是严肃地说,“李恪在此替朝廷,替天下百姓感谢各位。”

    各家长老顿时懵了。蜀王与张司直这意思是让他们不要光说说而已啊,捐款捐物拿出救灾措施,拿出实际行动呀。他们要上报朝廷的。

    “我去,这,这本来为了案情才逼不得已这样说的。这些人,真是贼,强盗。”各家长老在心里恨得牙痒痒,就连杨老夫人都懵在当场。

    “这事我们还才刚刚商议,还没个结果。”裴氏大长老拱手笑道。

    开玩笑,去年才被杨恭仁那厮摆了一道,山东士族为了山东道大旱不得不开仓放粮,那损失可不小。朝廷就来份儿皇帝圣旨嘉奖一下,各家在朝官员虽都得到了升迁,但都不痛不痒,又不是多重要的职位。这一次,哪能再被这小小大理寺司直摆一道。这几年,连年的战乱,各种开销,银子流水一般撒出去,收入却并不多。

    “那你们都在这里,这两天,就好好商议个结果,本王为你们上报朝廷。总不能让你们真是做好事连个名都不留吧。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此等德馨之事,本就该宣扬。再说,这件事若是不说清楚,这案情也就不全,到时候大理寺也没法交差。”李恪还是一本真经。

    这正是威逼利诱了,各家也只能哑巴亏,拿钱来买单了。

    江承紫竭力忍着笑,心里暗爽啊,并且盘算着是不是出来捣乱一下,反正她在蜀中收集的粮食可不少。不过,转念一想,此时还是不要出头的好。

第四百二十章 恶心死你

    “蜀王所言极是。”裴氏大长老也只能哑巴亏,拱手道。

    “嗯,既是如此,此等好事,各位就好好商议吧。我也不着急上长安,等你们两日。”李恪还是一本正经。

    “蜀王,民妇有一言想问。”一直在作壁上观的三夫人站起来,朗声说。

    这三夫人想做甚?

    杨氏各房的人心都不由得一紧,三老爷立马起身拉她的衣襟,不悦地低声喝道:“你捣什么乱?”

    三夫人并不理会三老爷,只瞧着蜀王,又问:“蜀王,民妇有一言想问。”

    “但说无妨。”李恪也颇为疑惑。今日之事,无论怎么追责都追责不到杨氏三房身上,杨氏三房只需作壁上观即可,在这个时候,这三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但即便心中有疑惑,他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得不同意。

    三夫人等到蜀王同意,便上前一步说:“去年下半年,连年干旱,百姓困苦,民妇听闻有些地方易子而食,甚为可怖。朝廷抵御外敌,兵戈还未止,如今又是这等天灾,还有钦天监预言的接下来的蝗灾。民妇虽是深宅妇人,但亦想为这天灾出一份儿心力。但一直苦于不知如何出这一份儿心。如今,听各位长老以及蜀王和张司直说起,民妇想在此斗胆一句:杨氏三房想要为灾民尽一点绵薄之力。”

    原来是要捐钱,选在这个时刻捐钱。这三夫人看来还不仅仅是会取巧卖乖的深宅妇人,还会深谋远虑,看得清形势。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捐钱,一则是敢为表率,必定会被朝廷嘉奖;二则是让那群只是嘴上说说的名门老贼骑虎难下,不得不捐钱。

    逼迫这批人捐钱,她三房就是在为蜀王办事,在为朝廷办事。

    无论怎么说来,哪怕就是三房节衣缩食,都是一笔只赚不赔的大买卖。

    “啧啧,是三伯母还真是不简单。”杨清让低声说。

    “少说话,多看多学。”江承紫说。

    杨清让也没说话了,平时虽然读了不少史书,亦听母亲教育过许多名门的事与规则,但都不如今日这般来得精彩。所以,他继续端坐看一干人等表演。

    李恪听三夫人讲完,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是要代表杨氏三房?”

    “回禀蜀王,正是。”三夫人说。

    “老三媳妇,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不悦地喝道。

    三夫人只是看了看老夫人,说:“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儿心力,这也是杨氏名门的社会责任。”

    “好,好,好得很。”老夫人强行挤出笑来,这一句赞美都说得狰狞可怖。

    三夫人假装不懂,对老夫人盈盈一拜说:“多谢老夫人赞美。”

    老夫人的拐杖重重地打在地上,然后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我便代表朝廷,代表天下百姓多谢杨氏三房这份仁心。”立刻朗声道。

    “多谢蜀王给杨氏三房这个机会。”三夫人盈盈一拜,说,“我们三房向来节俭,节衣缩食,存了些许存粮。今次,我杨氏三房亦不捐什么银钱等不能吃的,径直捐出三十石粟米,十石大米。”

    三夫人朗声说,话语惊飞树上的一群鸟雀。

    与鸟雀一并飞起来的,还有在场每个人的心,现场每个人基本都脸色大变,但现场死一般寂静。

    “啧啧,三十石粟米,一石相当于一百八十斤,三十石那就得是五千四百斤,还得再加上十石大米。三房真是有钱。”杨舒越不由得低声跟杨王氏说。

    “三嫂可是我们妯娌里陪嫁最多的。当年若非门第不够高,就凭她家的钱财,也断不可能嫁给三爷。”杨王氏低声回答。

    “她这一手笔也是够可以的。凭她的两面三刀,竟然不怕得罪众人,她平素最怕得罪老夫人,我看她这事,老夫人八成是要怒的。”杨舒越继续说。

    “今日的三嫂到底不一样,你是没瞧出来,我是女人,我一见到她就直觉她变了。”杨王氏低声说。

    江承紫这才想起在祠堂里,三夫人不惧老夫人说了那一番话,那一番话明显就是在帮她,帮六房。看来,三夫人不是笨人,知晓昨日那那般落井下石却偏偏就是在救三房。今日,才这般投桃报李。当然,这里不排除她为杨氏三房谋划的私心,毕竟如果不抓住今日的机会,无论是靠杨氏六房还是大房,三房都不可能让朝廷知晓他们的存在。

    但是,若是敢为人先,做人表率,为朝廷为百姓做事,这必定是会被嘉奖的。

    三夫人,果真厉害啊!江承紫不由得仔细看看这三夫人,与前些日子里的斤斤计较相比,这眉宇间更清明,虽是普通妇人,但其风姿里里外外都是名门养出的贵气。尤其是那眸光坦荡得很。这眸光竟然让江承紫想起不合时宜的一句“无可牵绊便无可畏惧”。

    至于老夫人先前就气得不好看的脸,现在更沉得像是锅底,恨昨日就不该与那九丫头赌气放三房一马,让他们有精力跑到这里来捣乱。

    当然,最苦逼的是没啥眼力劲儿的三老爷。三夫人那一席话一出,原本站在三夫人身后的他踉跄了几步,被自己小儿子扶着,脸色刷白得吓人,嘴唇哆哆嗦嗦没说出话来。但他内心在哀嚎:“这这这,这是要败家的节奏啊,这败家娘们儿,虽然陪嫁很是丰盛,这几年,三房在她的手里过得风生水起,并且她好几年前就开始着手收粮食,三房的粮仓里装得满仓,但再多的钱财粮食,也不能这样干啊?”

    可是,他能怎么样?即便他再怎么心疼,也是不能跳上前去说“我反对”啊。因为这事表面上是荣耀的事,是天大的好事,是会受到朝廷嘉奖的事。他若上去反对,不但让人笑话,还让这桩美事不美了。

    所以,他一个字也不能上前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踉跄几步,稳住心性,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回家再收拾这败家娘们儿,回家再收拾她。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三老爷在位置上坐着苦逼。

    各房且都在心里咒骂:好你个三房,仗势你夫人嫁妆多,就肆意挥霍,一下子捐这么多,你们倒是把好事做了,我们别的房能不做吗?不做的话,别人怎么看我们?

    而且最让众人感到憋屈的是人家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众人会记住是他们牵头,做了表率,就是朝廷的嘉奖圣旨下来,也是他三房的荣耀。他们不是一个,即便捐得比三房多,也只是锦上添花,无济于事。何况,这各房没分家,杨氏的收入都归老夫人管,再按照各房的人数比例,每月拨给一些银钱过日子。各房的日子好不好过,看的全是陪嫁的嫁妆。

    这数来数去,嫁妆最丰厚的就是三夫人。而最有钱的,除了在外做官的大房,不能算作杨氏的驸马之外,就是三房最有钱。

    这事办得恶心啊!

    各房在心里纷纷咒骂,却又不好发作。

    人家这是好事啊,你若发作,你算什么事?

    这又是一群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主。

    当然,这件事里最高兴的就是李恪与张司直。

    原本两人以为三夫人这时站出来是案情有变。张司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天地良心他这几日为了杨氏这边的糟心事,真是劳心劳力,夜不能寐,头疼死了。自家公子还要跑来一通指示,并且将自己的护卫也撤换成张氏子弟。

    天地良心,他真心怀念在大理寺按时上下班的好日子,至少睡眠是保证了的。

    在这个地方,真是瘟神一堆,没有哪个是好糊弄的。

    张司直觉得自己在这里像是个政客,倒不像个执法者了。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自家公子和蜀王都不约而同地说:“此次入弘农,最重要的是利益最大化。”

    就因为这“利益最大化”,他是绞尽脑汁都没啥把握,不过,幸亏联盟自己窝里横,帮了他一把。

    可是,就在把一切理顺,开始收网的时候,这一直作壁上观的妇人跳了出来。

    不过,张司直听到她要捐钱捐物给朝廷,一切的释然都放下,旋即便是高兴起来。无论三房捐什么捐多少,那一批既想要利用救灾脱罪,又不想兑现承诺的老家伙们都不得不捐。

    张司直不由得认真看了看这妇人,眉目清秀,眸光安宁,捐米这件事说得也很平静。也不知是真的在谋算,还是单纯地想出风头。

    他可知晓这妇人娘家可是富得流油,富人出出风头也不是没有的。

    但无论如何,这一招真是好。

    与张司直一样兴奋的还有李恪。

    他原本以为三夫人会捐献些小银钱,没想到竟然这么大手笔,捐出这么一大堆粮食。如今,朝廷最需求的就是粮。而且,杨氏光三房就捐出这么多,后面那些老家伙商议的时候,好意思给的少吗?

    一想到这些老家伙要大手笔,李恪就特别高兴。

    “杨氏三房敢为表率,捐出米粮救助灾民。此事,本王必定会如实上奏朝廷,予以嘉奖。”李恪朗声说。

    三夫人盈盈一拜,说:“蜀王不必劳心,此事乃我杨氏之人分内之事。所捐之米,明日就可出库装车,还请蜀王派人查收。”

    “三夫人深明大义,品行高洁,然馨德之事,必定要嘉奖且传颂。你杨氏三房就莫要推辞了。”李恪说。

    “那民妇代表三房多谢蜀王。”三夫人又略略屈膝一拜,施施然回到了座位上。

    “我们也恶心人一把?”杨王氏低声问杨舒越。

    “夫人开心就好。”杨舒越回答。

    “哈哈。”杨王氏掩面笑。

    “各位,看到杨氏三房这般,本王非常开心,全国上下,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定然会战胜困难,迎来太平盛世。”李恪慷慨激昂地说。

    杨王氏却是回头瞧了瞧江承紫,低声问:“我们要不要玩?”

    “阿娘开心就好。”江承紫掩面笑着说。

    “那好。”杨王氏笑了。

    然后,杨王氏施施然站起身,表示深受三房高洁品质的感召,也要为救灾尽绵薄之力。只是六房财力单薄,只是在蜀中种植茶叶,制作新茶,又做了些设计珠钗等匠人之活,有些许银钱,因蜀中稻米甚香,于是置办了点米面,让暮云山庄的车队押运回了弘农。今番算一算,除却家庭开销,也能省下一二,便全然捐了。

    “杨氏六房捐大米三十石,面粉二十石。”杨王氏朗声说。

    众人一片哗然:“三十石,还是大米,这,这是——”

    所有小声议论的人都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说出这是“疯了吗”这样的话。大家都紧紧地记住:这是好事,不能捣乱。

    “本王在此代表朝廷,代表天下百姓,多谢杨氏六房。”蜀王还是很公式化的感谢话语。

    杨王氏笑着说:“要感谢,得要感谢我三嫂了,她让我六房茅舍顿开,头顶清明。”

    “你们杨氏都是这样大手笔,还谦虚,此等品质真不愧千年望族。”张司直也是笑了。

    “多谢张司直夸奖。所捐献之物皆在弘农暮云山庄仓库呢,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前往暮云山庄去办手续,装车,还请张司直或者蜀王派人接洽。”杨王氏亦是盈盈一拜。

    “定然。”李恪也是略略低头回礼。

    各房现在内心各种咒骂,三房与六房也是一并骂了。

    正在骂的当口,人家大房也出来发话了。大夫人拿着念珠也跟六房大同小异说是受了三房感召,也要节衣缩食出一份儿心力。

    最后,人家大房也是大手笔捐了五十石面粉,三十石粟米。

    其余各房已经没心力去咒骂了。偏生杨师道还上前,说:“作为杨氏十二房,他是不是应该也出一份儿力?”

    先前就心脏都快受不了的各房,这会儿差不多都麻木了,但还是有人跳出来说:“驸马爷,你要捐,也不该在这里跟我们一并了,你得回去朝廷捐,感召一下朝廷各个大臣。”

    “对对对。”众人附和。

    大家都有这样的心理:死也不能只死我啊。

    “好吧,那我就听大家的建议,回去感召一下朝廷大臣们。”杨师道耸耸肩,一脸严肃。其实,他特别想要笑。这么多年,他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玩的事,他甚至已经想着回到朝廷做这件事恶心朝廷各大官员的情景了,那真是想想就是莫名暗爽啊。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迫捐

    各房已经麻木,只想着自己房里能抠出多少来捐一点,总不能落人后吧?万一蜀王回去呈报朝廷,朝廷莫说给什么金银奖赏,有什么缺漏能补一下,也是好的。如果现在不做一做,倒是就三房得到了什么好的东西,那真是后悔莫及。

    于是,各房到现在已经不是肉疼了,而是各自都在盘算搭上这一趟巴结蜀王巴结朝廷的车。所以,在这暮色四合的时分,各房也是各种理由,冠冕堂皇,纷纷捐赠,把自己放在非常高的位置上去了。

    李恪与张司直的客套话可是说了一遍又一遍。

    众人则也是虚伪客套,一遍又一遍地说这是分内之事,杨氏子弟该做的。

    “不愧是享有千年声誉的杨氏族学教育出来的子弟呀。”张司直很装逼看着山顶那杨氏的族学堂赞叹。

    这份儿赞叹让家族里每个人都觉得特别有面子,纷纷笑起来。

    唯独老夫人面无表情,始终一言不发,只抚着额头。她从老三媳妇出来搅局开始,就有不祥预感,后来六房又来推波助澜,引得后面的各房也是骑虎难下,再后来各房竟然酒店甘之若饴的意味。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老夫人只觉得头脑嗡嗡的疼痛。这场面就这样失控,真是她生平未见啊。明明是漩涡,大家还争相往里跳,还喜滋滋的。

    而别的名门长老会众人却不敢多言,也不想多言。

    他们今日经历的愤怒与麻木已经够多了。这出为自保还牺牲了他人的戏码演到现在,每个人都心力交瘁,现在每个人的心如同这暮色一样,死气沉沉。觉得这简直是一场噩梦。然而,这噩梦还没有完结,坐在右上位的蜀王还一副感动莫名的样子在慷慨陈词:

    “嗯,杨氏各房真是让本王感动,有此子民,乃大唐之幸,乃万民之幸。我定会上报朝廷,予以嘉奖,也会让全国百姓知晓,杨氏名门所作表率。”

    “多谢蜀王。”杨氏各房还恬不知耻齐声拜了拜。真不知这艰难年岁,名门各家都勒紧裤腰带的时候,这杨氏各房花钱也花得这么开心。

    “哼,让你们打肿脸充胖子,你们就等着吃咸菜下饭吧。”对杨氏举动愤愤不平的别家长老们都在心里暗暗咒骂。其实,对于杨氏各房的财产,别的世家还是有点谱的。说实话,这名门之间联姻来来去去的,早就分不清彼此。你在我们家安插眼线,我在你家安插暗桩。总是,名门之间,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大秘密,基本都藏不住。

    这么穷,还这么装!这真是要在恶心人的道路上走到底啊。

    各家长老别提有多恶心杨氏了。本来在刺杀九姑娘这件事上,各家也是有点私心。

    起先,隋炀帝干了那档子事惹怒了各家名门联盟,名门联盟与隋炀帝一言不合就开干。你不是想做太平明君么?我给你弄个四面反叛,塑造个暴君形象,看看你的理想还能不能实现。

    当然,他们做的这档子事也是损人不利己。在搅乱了隋朝大局后,天下大乱,各家都在做能重返权力顶端的梦,简直使劲浑身解数。

    可是,最不起眼的太原李渊居然就杀出重围,唯一支持这一支反叛的就是弘农杨氏。

    别家心里憋屈,本来以为弘农杨氏支持的杨广这一支已经败亡,杨氏子弟受到那么多的牵连,他们再也没法翻身了。

    各家名门都暗爽: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啊。

    但人家杨雄押对了宝,选了李世民。

    各家对杨氏心里那个恨啊,简直是说不出的复杂。后来,有了玄武门之变,杨氏在朝的势力站错队,又被清洗得空空如也。

    名门各家才顺了一口气:这才对嘛。我们要合作,就都得站在同一条船上,成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嘛。

    但是,这口气才顺了没多久,名门就懵逼了。

    皇上先是为自己选妃,又为自己儿子选妃。虽然各家名门都有名额,也都有人入选,但完全比不上人家杨恭仁的升迁啊。

    那杨恭仁不知向李世民上了什么奏章,居然赋闲半年就上任扬州刺史。啧啧,扬州,那是天下富足所在地,这是多心腹才会被派去守扬州啊。

    杨恭仁上任这件事极大地刺激了各家名门,又加上上任不久,山东大旱,杨恭仁又摆了一道,山东士族是不得不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虽然,各家名门博得好名声,可钱粮才是家之根本啊。天下灾荒难道受损失的只是普通百姓?他们各大家族的收入也会锐减好不?

    这事让联盟各家都恨起杨恭仁了。

    但杨氏的事情还没完。

    人家杨氏六房在蜀中不声不响,除去了羌患,收伏山匪,寻到马铃薯与红薯全国推广,暂时解决饥荒问题。不仅如此,他们居然还发现盐田,打造盐井,改良了制盐方法,让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上好的盐。杨氏六房又开始折腾,居然不要朝廷一分钱打造神农计划,朝廷破格要为神农计划建造格物院。杨氏老六从小小县丞直接升迁工部右侍郎,杨氏六房大郎君径直就成了格物院首席,三姑娘径直成了太子准侧妃,还是皇上赐婚。

    如今,这六房的九姑娘又成了蜀王准王妃。

    怎么什么好事都轮着杨氏了?照这个速度,知晓联盟那么多秘密的杨氏在这联盟里还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啊。

    “要不,我们试探一下?”当时针对这种情况,就有人提议。

    “是要试探一下。这杨恭仁是不是把我们的什么秘密告诉了李世民。否则,怎么会让他去守扬州呢。”王之姜走来走去,也是认为要试探一下。

    “就是不知如何试探。据说这六房的生母是你们王氏一族的,不是老夫人一族的。老夫人与王氏的罅隙很深的。”有人看着对面太原王氏的大长老说。

    王氏大长老很年轻,四十来岁的模样,一双眼眯成一条缝,透出几丝阴冷,略笑了笑,说:“那一支早就被山匪灭光了。杨舒越也不曾与我王氏走动。”

    “不要说别的。不管人家是不是有罅隙,一笔写不出几个杨字。不得不防。”郑明和说。

    王之姜点头,一行人思来想去,就得到杨氏六房在族学交流时段会回到弘农杨氏。于是就定下了绝对不能让杨氏阿芝当蜀王妃的主意。在他们看来,李世民的儿子们,只有蜀王才是帝王的最好人选,才是他们旧贵族联盟重返权力圈的希望。

    “派人去毁了她的名声,皇家是绝对不会让她进门,逼急了就不光是送去剃度出家那么简单。”这就是最初的方案。

    “这样一来,可以解决杨敏芝跟蜀王这边的事,也可以试探一下弘农杨氏的态度。”萧氏大长老点头说。

    方案敲定,如期执行。

    然而,虽然大家预计过杨氏会从中作梗,百般阻挠。但他们没有预想到这件事会不成,他们会输得一败涂地。

    将方案临时调整成杀死杨氏阿芝,也是因为众人都怀疑杨氏想要独自与蜀王接洽,再故意向蜀王示好。那么,今日就在杨氏杀死杨氏阿芝。

    呵呵,蜀王就不一定与杨氏联姻,朝廷定然也不会重用杨氏,杨氏六房与杨氏的罅隙就是不可修复的了。

    然而倾尽顶级死士,却被人轻轻松松灭了。

    来人回来报告,是高手,用的应该是毒与阵法。

    “那些击杀我们死士于树林的人,我怀疑就是你们杨氏潜藏的人,毕竟你们的族学,非常重视武学与兵法。”有人在接到死士全部被击杀的情况时,就径直挑明怀疑杨氏。

    杨氏大长老抵死不承认,说他不会做这种有损联盟的事。

    人家不承认,但大家都认定杨氏一族有私心,已不适合与之结盟了。

    但这时候,他们还没意识到杨氏一族的嘴脸多么恶毒。在关键时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死活都说自己是被胁迫的。

    “被胁迫的!!!!”众人无语。

    杨氏大长老还一条一条的证据拿出来,将跟杨氏有私仇的王之姜和郑明和拖下水,不得不成了这次事件的主谋与替罪羊。

    大家愤恨,但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能保住联盟,保住各家名门。毕竟,刺杀朝廷命官与蜀王这是重罪。而且这件事可操作的弹性很大,蜀王又明显护着杨氏六房,若他不满意这一次的判罚,就可以找出无数的罪证出来,径直将名门打个措手不及。

    众人没有忘记你这个少年体内还有炀帝的血,那是一个杀伐决断,狠戾狡诈的主。

    所以,只能一边恶心,一边同意。

    这就算了吧。杨氏竟然还要陪着蜀王和张司直唱这么一出戏,逼迫他们连敷衍都没法敷衍,这是要活生生从他们身上扯出一大把皮肉来。

    这——

    实在可恨!

    实在可气!

    实在可耻!

    各家长老恨得牙痒痒,掌心都攥出了血。

    “杨氏一族这样慷慨,想必别的名门亦不会吝啬吧?”蜀王总结完杨氏的捐款,立马就开始敲打长老会这边了。

    果然无耻!

    众人心里骂,嘴上却已经在回答:“不会,不会。”

    “如此,甚好,此等雅事真是人间美谈呀。”蜀王哈哈一笑。

    张司直则趁机建议:“蜀王,我认为此事应写入史册。”

    “确实应该。我回长安就向父皇建议。另外,我建议将此美事写作小册子,在开仓放粮时,张贴发放各地,以彰显名门美德,让百姓都记住各家名门。同时这也能号召富户们与百姓一并共渡难关。”蜀王点头,朗声夸赞张司直这建议很棒。

    江承紫低着头,偷偷笑,只觉得人生真是比电视剧精彩多了。虽然昨晚一宿未睡,今天看的这一出戏真是无比精彩。

    “应该的,应该的,蜀王不必如此劳师动众。”萧氏大长老连忙说。

    “不,这你们别管,这种事该做到位的,必须做到位。再说,你们担得起这份儿名声。做好事,就得要留名。圣贤不留名是圣贤的高洁,我们留名是感召更多的人一起来行善,此又是另一番境界。”李恪一脸严肃。

    各大长老心里愤恨,可是每个人都觉得人家蜀王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言反驳,只能无比苦逼地陪着笑脸说:“蜀王所言极是,就依蜀王。”

    江承紫靠在杨王氏的背上,低声说:“阿娘,不行了,我伏在你背上笑一会儿。”

    杨王氏反手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矜持点。”

    “好。”她含着笑小声答应,伏在杨王氏背上笑。

    李恪又继续说:“既是如此,就请杨氏家主为各位长老安排妥帖的住处,好好保护他们的安全,让他们商讨出此次救灾的方案,奉献出他们的爱心。整理好清单后,交给本王,本王上奏朝廷,让天下皆知各家名门的良好品德,作为天下表率。”

    “蜀王放心,已经给各位长老安排在德馨园,那边是个避暑的园子,里面树木葱茏,花草茂盛,环境清幽,最适合商讨。”杨恭仁回答。

    “如此甚好。”李恪点点头,然后叹息一声说,昨晚让我一宿未眠,现在有些许困倦。张司直,这审判场是你的地盘,交给你来处理吧。”

    张司直拱手道:“是。我这就继续宣判。”

    你大爷,继续宣判。敢情还没完啊?各家长老再次在心中骂娘。

    “杨氏长老会,虽被挟持,但助纣为虐,先是通知沿线巡逻者不许干涉任何动静。其次,没有第一时间报告蜀王,反而私闯官员府邸,口吐污言秽语,根据律法,杨氏长老会杨博与其妻与子女皆流放岭南。长老会其余之人不适合再决策杨氏事务,还请杨氏家主自行定夺。”张司直宣判。

    杨博虽然是长老会里比较年轻的,但年龄也是五十多了,这流放岭南,众人都晓得是什么意思。那种瘴气之地,哪里还有命?

    众人默然,这照理说杨氏被胁迫,即使不判这杨博,也没人会说什么。那是为什么?

    众人略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蜀王的意思。这长老是带人闯入了杨氏六房,还出口侮了杨氏女眷,估计是侮辱了杨氏阿芝。

    果然,这杨氏阿芝是蜀王的心头好。

    哼,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如此意气用事,以后有你好受的。不过庶出皇子!!!

第四百二十二章 曙光

    宣判完毕,杨博也不哭不闹,只是心如死灰。

    他自然不明白,明明是大长老的吩咐,大长老反而是被胁迫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就不是了。不过,此刻,他也不能去问,坏了杨氏大计,自己流放岭南就再也不可能有回来的机会,包括自己的妻儿。

    在这个时候,杨博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在这场变故里,杨氏不可能都能置身事外,必须也有被判之人。而自己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这一次堵住各家众口的罪人。

    再说,这罪名也是实打实的了,只是苦了妻儿。

    从前,他在弘农杨氏掌管安保,家里护卫都任凭他安排调遣,他一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长子已经娶妻多年,最大的孙子都比六房杨氏那九丫头大了,不日就要说亲事了。

    可如今,这亲事怕也泡汤了吧。

    他想清楚了事情的来由,便不争辩,只跪在地上,无可奈何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妻与长子、长孙。妻满脸惊恐,长子长孙则是一脸愤怒。

    他原本以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会对他有所抚慰,可见到只是这样的场景。杨博只觉得头脑发昏,一头栽倒在地上。

    “你们看好杨博,为他请个医生,这几日,我就会责令人来押解你们去岭南。”张司直只是淡定地看了一眼昏死在地上的杨博,做一个铁面判官。

    杨博的家人向来也是在杨氏一族作威作福惯了,这会儿突然从云端摔落,顿时都不想平时的作威作福都是因为杨博掌管着杨氏的安保,只一心觉得杨博做事不妥帖,非得要去趟这浑水。

    他们想转身就走,然而张司直发话,他们也不好做出什么不孝的举动,只得强忍悲痛,硬着头皮命人将杨博抬走。

    “今日,此案就算结了。现在天下大灾,大唐民众都该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对抗天灾。若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不当之事、言不妥之话破坏抗灾。皇上可是给了圣旨,命令必处以极刑。”张司直站起身来,抚尺拍了三下,惊飞了附近树林里的一大群飞鸟。

    暮色仓皇中,在场之人都跪地称“我主英明”。

    “各位切记,一切与朝廷为敌,与百姓为敌者,可都不会有好下场。”张司直声音森寒。

    “是。”众人又回答。

    “都散了吧。”张司直摆摆手,随后对杨恭仁拱手说,“还有些后续的事,还请杨刺史配合一下大理寺。”

    “张司直放心。这后续的事,我会派我的亲信护卫配合官府行事。”杨恭仁回答。

    “既然如此,我便告辞。”张司直说。

    “呀,天色已晚,何不在杨氏歇息,明日再启程?”杨恭仁作为家主跟张司直攀谈。

    “朝廷有规定,毕竟此时在杨氏犯下,杨氏也不是没嫌疑,只是证据不足罢了。”张司直这话直接戳人心窝,暗含着警告“别以为这一次你们杨氏没事,只是证据不足,而且朝廷因为救灾之事没空理你们这档子事”。

    “是在下疏忽了。多谢张司直提醒。”杨恭仁一拱手,命人送张司直去当地官方驿馆下榻。

    而与此同时,老夫人起身发话问:“九丫头,祠堂喊冤一事,可要继续审判?”

    老夫人态度并不是很好,江承紫则是起身盈盈一拜,道:“张司直已为阿芝主持公道,我信服朝廷的公正。祠堂开审,我撤销。至于惊了杨氏列祖列宗的英魂,阿芝定会亲自三跪九叩向列祖列宗谢罪。”

    “既是如此,各自散去吧。”老夫人也不瞧她,径直转身入了软轿,命人起轿。

    这轿子一起来,老夫人就瘫软在了轿子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己老了。

    杨氏长老会被朝廷干预,已是不能继续存在了,好在长老会这帮人也算通透,先前就在打算不要与别的名门绑在一条绳子上,这倒没什么。

    而如今,自己的长子终于收回了家主的权势,各房都有所成长,若是六房与大房正能带着杨氏平步青云,重新荣耀起来,那也是好的。

    她的太阳穴突突的疼,不由得换了个姿势靠在软垫上,想起九丫头说:“不破不立。”

    也该“不破不立”了。

    这一生,在萧氏的年幼时光,被欺负,被奚落,只因为她是庶女。她成长为惊才卓卓的世家才女,原以为可以挣的良缘,却不料也摆不脱联姻的命运,而且还是人家的侧室。

    她只觉得可笑,嫁了过来,看那郎君,面如冠玉、温文如玉,但杀敌疆场又是威风凌凌。她一眼万年,爱上了夫君。

    可是,还不如不爱上呢。

    他与她一并生了七八个孩子,可是他不爱她。他的心一直在别的女人那里,一个死了,过不久,又是另一个,另一个死了,他却说心死了。

    呵呵!

    他死了,她还要挺他撑着弘农杨氏,谁让观王一房是弘农杨氏最后的希望呢。

    这一生,真是累啊。

    老夫人在软轿的颠簸里,沉沉睡去。不知是不是这两日见识了杨氏的成长,或者是因为终于把权势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听终于放心,这一觉便睡得非常的踏实。

    各房散去,都在想着朝廷可能的奖赏,就连先前不理解自己的夫人为何要捐出米粮的三老爷都觉得自己娶了贤妻,真是眉毛都高了三寸,大快人心。心情颇好地与妻坐着软轿回了三房,一番软语浓情,柔情蜜语。

    杨氏六房内,江承紫在与杨如玉和秀红母女讲述今日的种种,讲到好笑处,笑得拍案。杨如玉向来矜持,却也是笑得直不起腰。秀红的两个女儿从前跋扈,在蜀中学了一年的规矩,规矩多了。而杨王氏看着这秀红母女的收敛与改变,对他们的吃穿用度也是不曾苛刻,也曾说起上了长安,也得要给两个丫头说靠实的亲事。

    所以,秀红的两个女儿比从前乖巧了许多。如今,听到妹妹说的这些,虽然不懂,但也是一并笑着。

    秀红也笑,却也不由得感叹一声:“这世间富贵,哪里来的永垂不朽呀。各家名门都曾是咳嗽一声让皇权抖三抖的主,瞧如今落魄得跟破落户似的了。也真是凄凉。”

    “没有永富贵,但百姓太平富足,可是天下共盼。我们滔天的富贵,就得我们用真本事去挣。祖宗的庇荫只能让我们比别人多一分先机罢了。”江承紫也是正色道。

    秀红点了点头,便回头教育两个女儿说:“你们也多学习,莫要小家子气,如今你们父亲也让你们上六房的家谱,你们便要担得起这名。”

    两个女儿也是乖巧地回答是,秀红怀里的安哥儿睡得熟,这会儿也是满足地打了个嗝,众人都笑了。

    “好了,你们也各自休息去吧。昨夜,大伙儿都提心吊胆一宿,这事今日算是告一段落了。”杨王氏让众人散了。

    秀红带着安哥儿和两个女儿告退,屋内便留下了杨王氏与江承紫、杨如玉母女三人。

    杨王氏这才说:“如玉,阿芝,你们俩将来的路都与皇家扯上关系,这富贵路看似锦绣,却步步都是刀光血影。以后,入了长安,你们怕得会经历更大的风浪,要更加谨慎。”

    “是,母亲。”江承紫与杨如玉异口同声。

    杨王氏爱怜地看着一对女儿,眼睛湿润。

    “阿娘,怎么了?”江承紫看到杨王氏抹眼泪,便上去抱着她的胳膊。

    “没什么。阿娘只是觉得能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杨王氏还是抹泪。

    杨如玉也是靠上来,抱住杨王氏说:“阿娘,不管如何,我们一家人走到今日,渐渐好起来了。”

    “嗯。好起来了。”杨王氏将一双女儿抱在怀里,低声说,“今晚,两个女儿跟阿娘一起就寝,说说体己话?”

    “呀,求之不得。”江承紫高兴地拍手。

    “求之不得。”杨如玉就要矜持得多。

    杨王氏笑了笑,说:“你们收拾收拾,我去让下人准备准备。”

    “好的。”江承紫与杨如玉一同回答。

    杨王氏起身回了自己的屋,便吩咐人去叠被褥,打扫屋子。

    江承紫则是沐浴更衣,也没让伺候的丫鬟跟着,自己一个人披着斗篷,提着灯笼往杨王氏的住处去了。至于这杨氏六房的安全,哼哼,有人在刚回府吃晚饭之前,就拉着她说:“阿芝,昨晚一宿未睡,这事总算解决了,你今晚就放心休息,杨氏六房的安全,我会全权安排,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哈哈,要是飞进来,我就找你啦。”她心情很好,打趣他。

    “那我是不是考虑放两只进来?”他反问。

    江承紫想着白日里他和张司直坑人的事,又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笑什么呢?”李恪奇沐浴换了衣衫,一袭灰色道袍穿在少年人身上,却不突兀,大约人家长得好看就是怎么看都顺眼吧。

    她瞧着盈盈烛火里的英俊少年脸上的笑意,微微眯起了眼,低声说:“我是瞧着阿念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李恪一听,倒是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眸光神色都不自在,连脸都红了,他不由得咳嗽两声,说:“你,你早些休息,我,我也去睡一会儿。”

    “他在害羞?”江承紫看着他仓皇逃出去,若有所思,又是哈哈笑了一阵。

    江承紫提着灯笼,想到这一日的种种事,心情颇好。

    时夜,杨如玉与江承紫两人分别睡在杨王氏两侧,母女三人并排躺着,闲聊了片刻,因为太过困倦,便沉沉睡去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大好事(今日还有一更)

    一宿无梦,江承紫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

    “啊,碧桃,为何不叫醒我?”她翻身而起,看着在窗口站着发呆的碧桃。

    碧桃吓了一跳,赶忙招呼丫鬟婆子打水给姑娘洗漱,然后跑过来帮她穿戴,说:“姑娘,是夫人不让叫醒你。说你这些日子遇见的事够多了,前晚上压力最大的人就是你。”

    江承紫只觉得暖意融融,一如窗外的明媚的日光。她笑了笑,也没责怪碧桃,径直梳洗完毕,才问:“那我长姐何时起身的?”

    “三姑娘起来得比较早,像是没睡好。起床洗漱后,就命人去厨房熬粥,怕是饿醒了。”碧桃低声说。

    江承紫轻笑,打趣她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瞧你这缩手缩脚的模样!”

    碧桃被江承紫一打趣,面色一红,支支吾吾害羞得不得了,说:“婢子,婢子只是觉得说人是非像是不好。”

    “知道就好。”江承紫捏捏她的脸蛋,挑开帘子便瞧见阿碧在外间候着。

    “姑娘。”阿碧喊了一声。

    “嗯,给我梳个简单的头发吧。”江承紫对她笑。

    阿碧一愣,随后十分高兴地为江承紫梳了发髻。随后,江承紫带着阿碧与碧桃一并回了自己的小院落,在回去的路途中,遇见正在命人整理盆栽和清理池塘的张妈。

    江承紫在抄手游廊上站定了,瞧着张妈指挥若定,若有所思。

    “姑娘,要叫张妈过来么?”阿碧察言观色。

    江承紫思索片刻,便说:“也好,你去找她,就说我院落里要添置些许布置,我让她来院子里瞧瞧。”

    “是。”阿碧福了福身,快步去找张妈。

    江承紫则是带着碧桃回了自己的院落,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一只烤红薯。烤红薯的方法是江承紫最讲究的考法,包括木炭的成色、置放的方位等都是仔细研究过的。

    尔后,她命人在院落里置了一方席,六边荷叶青铜焚香炉里焚的是安宁香。她则就着和暖的日光摆开阵势煮茶。

    一壶水还在炉子上呼呼冒热气,张妈便来了。

    “九姑娘,小的来拿着院落里需布置的清单。”张妈恭敬地站在院落花房外。

    江承紫抬头看她一眼,手中泡茶的动作没有停,只是示意碧桃等人都退下。碧桃与阿碧等人都退下后,江承紫对张妈说:“你请过来。”

    “小的惶恐。”张妈脚步略略挪了挪又停住了。

    江承紫扫了她一眼,虽然嘴里说着“惶恐”,但神情却平静淡然。

    “我可没见出你的表情有何惶恐!”她气定神闲,继续手中的白瓷茶具。

    张妈低着头,站在花房之外,没有说话。花房里的花一年多没人打理,早就零落得不像样子了,虽然这几日碧桃将这里打扫了一番,盆栽什么的都还是很凌乱。

    江承紫泡好了一杯茶,又说:“过来。”

    张妈便低头踩着碎步走过来,在江承紫的案几前站定。

    “坐。”江承紫指了指客座。

    “小的惶恐,不敢入座。”张妈依旧低着头。

    “哦,那就站着吧。”江承紫气定神闲,喝了一杯清茶。

    “请问九姑娘,这院落里的盆栽需要重新更换,还是需要翻新栽种?”张妈主动询问。

    “哦。这花房原是我父亲年轻时读书的场所,前面那丛芭蕉后就是我父亲的书房。有一段日子没用了,我要了来,改造一番,作我的闺房。这花房自然要重新修整,更换一些我想要的品种。”江承紫说。

    “那姑娘若没有自己要更改设计的地方,小的就让匠师来瞧瞧?”张妈询问。

    “哪里的匠师?可靠否?”江承紫也不着急,便闲谈一二。

    “回九姑娘是杨氏自己的匠师,一等一的手艺,夫人今早问大夫人找的。”张妈回答。

    “原来是母亲找来的。”江承紫自言自语,便又不说话了,兀自摆弄茶具。

    摆弄了许久,又喝了一壶茶,才说:“张妈,你办事能力很强,却真不像是个乡下婆子呢。”

    “回九姑娘,小的原本也是在别的富户家帮工过,因是短工,没有卖身为奴。但也是有一番见识。”张妈叙述清楚。

    江承紫轻笑,扫了她一眼,问:“你家公子让你来的吧?”

    张妈一听,心里一惊,脸上还是平静,说:“公子一大早去族学了,大老爷说公子寄养在洛水田庄,不曾感受族学,即便是在家这几日,也去感受感受。公子也听闻杨氏族学治学严谨,便欣然前往。夫人一大早起身就为公子准备读书器具,麻杆因识字,还临时充当书童去伺候公子了。”

    哟,不简单。竟然懂得临时应变,装疯卖傻。

    江承紫脸一沉,冷笑道:“这杨氏六房,不管是蜀中还是弘农,你以为有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你倒是聪敏,懂得随机应变,是个人才。”

    “承蒙九姑娘夸奖,小的一定会好好努力。”张妈很恭敬地回答。

    “我可以随时将你踢走。”江承紫说。

    “九姑娘,小的,做错了什么吗?”张妈很委屈地问。

    “看起来没错。只不过,错在根本。再说,你以为我要把你发卖出去,还会找不到名目?这世上,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江承紫笑呵呵。

    “九姑娘,小的,小的兢兢业业,一定不会做损害杨氏六房的事,求九姑娘让小的留下。”张妈语气里带着哀求。

    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了。虽然自家公子说过,九姑娘为人其实很良善,只要不损害六房利益,伤害她爱的人,她便不会下狠手。可是,她在六房的这些日子,亲自见过九姑娘的手段,那一桩桩都是不惧任何血腥的雷霆手段呀。

    她在张氏,不过是个普通内宅护院婆子,在蜀中张氏七姑娘房里做看门。身手也算一般,在张氏一族众多内宅婆子中是再普通不过,就算在各个姑娘房里也是没有什么管事的机会。

    因着机缘巧合,公子觉得她机警,便让她设法入了杨氏六房,帮助六房管理一下那些奴仆,也处处留心护着九姑娘。

    入了杨氏六房,六房的人皆和善,对待下人也极其友善。她甚至因能力比别的婆子们出众,而被夫人破格提拔,开始管事。

    后来,主人家升迁要入蜀中,公子自然是希望她跟着,但公子也是和善之人,尊重她的意见。她家人早就不在了,在张氏也就默默无闻,这一番若是跟着杨氏,就能去长安看看。

    长安啊,她若在蜀中张氏呆着,怕就算七姑娘嫁到长安,她也未必能跟去。

    所以,她就毅然生死都跟着六房。刚入了弘农,时夜,公子的人就出现了,说六房这一晚会不太平,必须要全心全力地护着九姑娘。

    恰巧六夫人也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吩咐张妈带人加强内院的警戒。两位主子的吩咐都是一致的,张妈更是感觉肩膀上的担子重,从日暮黄昏开始,她就像是瞪着眼睛瞧着耗子出没路径的老猫,一点也不敢松懈。

    “哦?留下?你说个理由给我留下你,好不?”江承紫唇边一抹笑,那笑明明很明媚,但在这春日暖阳里,张妈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她不由得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哀求:“九姑娘,求你,求你让小的留下。”

    “我为何要留一个对六房有二心的人?”江承紫反问。

    她沉了一张脸,脸上的笑隐去,施施然站起身,负手而立,瞧着跪地的张妈。

    张妈听九姑娘这么说,便知晓九姑娘怕是知晓了她背后是有别的主子的,进六房也不是表面那么单纯。可是,当初,她忘记问自家公子,既然是去保护九姑娘,若是九姑娘发现她的身份该怎么办。如今,公子不在身边,她不知该怎么说。

    而且,公子虽是下一任的族长,但一直不在蜀中成长。她并不清楚公子的秉性,若是她贸然说出公子的事,公子会不会要了她的命。

    在宅门内成长的她,从小就知晓宅门内,违背主子被处死的人多得很,尤其是她这种奴籍的人,跟一件物品没什么区别。

    因此,她沉默了。

    “你说不出理由,我明日就让人把你发卖出去。”江承紫再度给她施压。

    其实,她不是非得赶尽杀绝,但在弘农杨氏的这些日子,她深切地感受到家里的奴仆是最能潜藏危险的地方。若是奴仆有二心,或者不够谨慎,会给主人家带来灭顶之灾。宅门内部,做很多事,总是要用人,而这人必须要知根知底,品行端正,对主人家忠心耿耿。像张妈这种办事能力还不错,但是怀着别的目的来到六房的,即便现在没有对六房不利,难保他日杨氏与她真正主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时,她不会对六房不利。

    六房马上就要入长安。在长安,因为长姐要嫁给太子做侧妃,她与蜀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父兄皆要入朝为官。各房势力的谋算与拉拢,还有暗地里使绊子的,想必会特别多。

    若是一不小心,六房就可能万劫不复,遭遇灭顶之灾。到时候,很可能六房上上下下,包括奴仆们都不一定能活命。

    “张妈,你入六房以来,所作所为,我亦看在眼里。确实办事妥帖,兢兢业业。我很欣赏。”江承紫见她不说话,便缓和了语气径直说。

    “小的多谢九姑娘肯定,还请九姑娘留下小的,小的定然会兢兢业业,不会做有损六房的事。”张妈还是伏在地上。

    “但是,张妈,六房这大船,容不得一小蛀虫。若是我今日姑息你,难保你不会在关键时刻,为你的主子打算,将我六房这艘船直接掀翻。”江承紫说到后来,蹲身下来,小小的手掌在张妈面前狠狠一收。

    张妈只觉得心都被这一收捏碎了似的,身子颤抖起来。

    “我说得这么明确,知道我的意思了吧?”江承紫低声问。

    “小的,小的明白。只是——”张妈此时再也说不出要呆在六房的话来了,因为九姑娘说得在理,说得很明确。连张妈自己都没办法保证,若是有一天自家公子要跟九姑娘为敌,自己到底听谁的。

    若是他们彼此成为敌人,自己偏向谁都是背叛另一个。那时候,夹在他们之间的自己才是最悲惨的一个吧。

    张妈从前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她只单纯地觉得公子要保护九姑娘,便不会伤害九姑娘。可是,她忘记了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若是有朝一日,杨氏与张氏的利益冲突,作为张氏一族的人,她真的能不出卖杨氏六房吗?

    她问自己,内心的答案是:不知。

    “张妈。”江承紫站起身来,喊了一声。

    “小的在。”张妈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这日光没一点的温度,浑身止不住颤抖。

    “你我主仆一场,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你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吧。”江承紫叹息一声。

    平心而论,张妈这大半年可没做什么对不起杨氏六房的事,她也真不能做得那么狠毒,让人将她发卖出去。奴仆一旦被发卖,基本就是做了忤逆或者有损主人家的事。就算有人肯买,都不可能有多好的命运。

    “是。”张妈还是跪在地上。

    江承紫朗声喊:“阿碧,来收拾一下茶具,一刻钟后,让张妈来书房见我。”

    阿碧应声过来,江承紫伸了伸懒腰,入了书房,将窗户打开,铺开上好的清江白,狼毫小毛笔,开始落笔写了一段话本子,写的是那千古一帝的传奇。

    但虽说是传奇,江承紫写得又不夸张,并没有神鬼之说皆有,只是一段一段的演义。将从小就听得耳朵起茧子的唐初故事大多数都移花接木放到了李世民身上。

    呵呵,甭管你是谁想要捧杀我,敢借帝王的手,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帝王岂能是可作为借刀杀人的刀?相反,帝王则是可以捧的,让百姓知晓君王恩泽,君王英明。呵呵,这是政治需要,更是让江山稳固的大好事。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这等大好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 拿捏(今日第二更)

    若说前世里,她有什么爱好。

    除了神经病一样地喜欢唐初历史,喜欢研究李恪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听评书和昆曲。奶奶是昆曲的爱好者,自打江承紫记事开始,家里的唱机总是咿咿呀呀地放着婉转的昆曲。

    她上幼儿园就能唱那么几嗓子《游园惊梦》,唱自己也不明白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所以,从小耳濡目染,写个话本子也不是难事。

    她这几日早就在琢磨这事,这会儿落笔也是下笔如有神,不一会儿就写了一小段,看起来还挺精彩。

    “姑娘,一刻钟到了,张妈在门外。”阿碧在门外低声喊。

    江承紫放下笔,张妈就已进来跪地伏下了。

    “可有想好?”江承紫问。

    “回九姑娘,想明白了。”张妈依旧伏在地上。

    “既是想明白,就起来回话。”江承紫将写好的一小段放在一旁的日光下晾晒。

    张妈站起身来,低头恭顺地站在一旁。

    “张妈,你如今还要求留在杨氏六房么?”江承紫倚靠在窗边,和暖的日光就落在身上,她回头问张妈。

    张妈摇摇头,说:“先前是小的不知深浅,胡言乱语。”

    “哦?那你且说一说,如今怎的又知深浅了?”江承紫饶有兴趣。心里想着,若是这张妈有所觉悟,也可以指一处好去处。

    “九姑娘方才提醒,小的才知是九姑娘体恤。俗话说,这世上有时,有选择比没有选择更可怖。”张妈将方才领悟都一一说出来。

    江承紫眉目微敛,暗暗赞叹这张氏一族果然不简单,就是张妈这种资质的婆子,也是个通透的。

    “你能想明白就好。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左右为难,才是不好办。”江承紫也径直说了。

    “小的,多谢九姑娘大恩。”张妈说。

    “你知道,我六房是不可能留你了。”江承紫直接说了。

    张妈抿着唇点头,她这一生都在张氏度过,因为身份低微,通过初级的家族选拔,后来被分到内宅做女护院。再后来配了个靠实的男人,也在张氏帮活。男人病死后,养活着一双儿女。儿子聪颖,女儿能干,但只是普通内宅护院的孩子,在张氏是没有机会入族学的。

    一家三口累死累活,也不会将将命运改变。以后,她的儿子也会做护院,女儿可能做某个姑娘的丫鬟,聪明一点,可能可以做某个姑娘的伴读啥的。

    可是,有一天,公子回到张氏,忽然对她说:“你所见的风景只有井口大,可想要去远方看看别的风景?或者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小的,小的很知足。”她吓得双腿发抖,连忙说。

    公子摇摇头,说:“我是说真的,不是在考验你。”

    她还是不敢说话,公子又说:“你面目很普通,有点拳脚功夫,你一双儿女也懂事,肯吃苦。想必,装扮个在大户人家帮佣过的村妇,没有问题。”

    公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只觉得惶恐。

    “想不想改变你的命运,让你的孩子们能识字,或者脱了奴籍?”公子和颜悦色。

    张妈睁大了眼,看着公子,很受不了诱惑地低声问:“小的可以?”

    公子是天人之姿,不仅美仪容,更有大智慧。她从没想到公子会看她一眼,更别说与她说话,而且还是说的这一番话。

    “可以啊。人生短短,如同沧海一粟,浮游于天地,但总是要多看些风景,为自己竭尽全力地努力过,才不枉此生。”公子的声音轻柔,如同三月天最温暖的风。

    去看更广阔的风景,让孩子们脱了奴籍!

    在丈夫死去,她感觉自己的魂魄已死去只剩下躯壳,像是垂垂老也的腐朽枯树,再也不会逢春。若不是为了孩子,或者已经自尽了吧。那时,她觉得这世间真没意思。

    可是,公子这句话让她死水一般的心如同封冻的河流开始有缓缓的萌动。

    “可想?”公子折扇轻合,宽袍在六月风中起落。

    张妈抿紧唇,紧紧抓着衣襟儿,轻轻点头。

    “那我给你这个机会。”公子还是和颜悦色。

    张妈受宠若惊。当天下午,公子身边的护卫就从管事那里拿了母子三人的契约书将他们从张氏送了出来。

    “你们先去临邛顾家帮佣,等过几日,公子会有指示。”这护卫叫小刀,眉清目秀,不苟言笑。

    就这样,张妈母子三人被安排在了临邛叶家做帮佣。说是帮佣,其实就是在内宅学一些规矩礼仪,帮助内宅的管事婆子负责安保。

    这样过了半月,顾家老爷子因贪污被朝廷查办,被抄家,一干奴仆皆被官府发卖出去。

    张妈懵了,一双儿女也懵了。

    她想起公子和颜悦色的话语,欲哭无泪。

    她诚惶诚恐地被官府丢到发卖市场,一双儿女也是被分别发卖。张妈觉得倒不如死了干净,这被发卖的奴仆不会有什么好出路。而小孩子被发卖,女儿长得不错,怕得被窑子买去,一辈子就毁了。至于儿子,若是被买去做个什么书童倒是好,但是若是被那些为满足口腹之欲的禽兽买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她在万分的悔恨与惶恐中,终于等来了新的主人,也就是杨氏六房的夫人。张妈至今记得六夫人慈眉善目,衣着朴素却不失贵气。

    她款款而来,从奴仆里瞧过去。张妈觉得这夫人定是个慈善的人,便鼓足了勇气,喊了一句:“夫人,买下小的吧,买下小的吧。小的做牛做马都可以。”

    六夫人略略蹙眉,她噗通跪下来。旁边看守的人一鞭子抽打过来打在她背上,火辣辣的疼。

    六夫人呵斥那人,周围的奴仆却纷纷跪下来求六夫人买走他们。

    “你们好不晓事。”看守的人一顿一顿的鞭子抽打下来。

    张妈绝望了,就哀嚎:“夫人,你可以不买小的,求你买下小的儿女,他们很聪明,伺候公子姑娘定然妥帖的。”

    是的,一个做母亲的,总是要给孩子们挣个前途。

    六夫人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对那管事的说:“我买下她,还有她的孩子。”

    六夫人没有问他们的价钱,就这样一句话将母子三人都买回去。

    到了杨氏六房,张妈在内宅跟着周嬷嬷学做事,儿子则给杨清让做个书童伴读,女儿菊香则是一边跟着九姑娘认字,一边在九姑娘院里做粗使丫鬟。

    也是因为入了杨氏六房,张妈才知道自己与丈夫甚至两个孩子的奴籍居然是临邛顾家的家生子。可是他们明明是张氏的家生子呀。

    她想想要说什么,但想起公子和颜悦色的话语,终于明白公子所谓的改变命运是什么意思了。因为这时候,九姑娘与大郎君已名满天下,红薯与马铃薯亦种植出来。

    张妈更加勤勉,与周嬷嬷关系也越发亲密。在杨氏六房要举家升迁上长安时,小刀再一次出现,对她说:“公子指示:这一次,你一家三口与六房一并往长安,竭尽全力保护九姑娘的安全。”

    “是。”张妈已不像以前那么惊讶。因为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公子来过杨氏六房,与九姑娘是旧友,而且就张妈的观察来看,公子对九姑娘是一颗心都许了。只是九姑娘对自家公子始终隔着几重山,不咸不淡的都是该有的礼数。

    小刀大约是惊讶张妈没有问别的,便顿了顿,说:“当日公子给你母子三人这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们当要好好把握。”

    “多谢公子。”张妈略略弓身。

    小刀点点头说:“当日,即便你母子三人不会被买走,公子也会派人将你们买回张氏的。你们是张氏子弟。”

    张妈顿了顿,很是惊讶地看着小刀。

    小刀神情还是淡淡的,说:“公子让你入六房,只有一个目的,竭尽全力保护好九姑娘。”

    “是。”张妈一颗心放下来。

    原来自己还是张氏之人,而那奴籍显然是公子做的手脚。公子为了九姑娘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公子那样神仙般的人,竟然都这样对待!不过,九姑娘的天姿风采也是值得公子那样对待的。这世间除了九姑娘,怕也没谁配得上公子了。就是张氏里出挑的几个姑娘,与九姑娘一比,那都是差得远了。

    只可惜,能配得上九姑娘的可不仅仅是公子一个人了,那蜀王也真是了不得人,身份高,美仪容、善骑射。而且张妈看得出来,人家蜀王比自家公子会说话。九姑娘是真心喜欢蜀王啊。

    张妈早就在心中为自家公子烧了几炷默哀的香了。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今日九姑娘说的这种情况。当有朝一日,张氏与杨氏可能利益冲突时,她该如何是好。

    可是,此刻站在这里,她越来越觉得这情况很可能。

    九姑娘是不喜欢公子的,公子却似乎很喜欢九姑娘。这一次,九姑娘有难,公子不惜入了弘农杨氏祖宅。而且,绝对不是一个人来的,就是这几日来审案的大理寺张司直,张妈也知晓那是张氏一族的人。

    这样的对待,得不到回应,难保不会疯狂!

    方才,她跪在地上想到这一层,背上的汗涔涔而下。所以,她不会再想着留在杨氏六房,即便杨氏再好。

    只是她还是没有想好,如果不留在这里,能去哪里?如今是自己没办好事,公子会让她回张氏么?她虽然是张氏女,但于张氏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奴籍。

    “你可有好的去处?”江承紫看着垂首低头的张妈。

    张妈轻轻摇头。江承紫也没说话,只将晾干的纸张裹起来,继续展开一张纸,提笔继续写话本子。再写完一页,才说:“我也不会马上就赶你走。”

    张妈松了一口气,口中说:“多谢九姑娘。”

    江承紫摇摇头,说:“不必谢我。就你的话来说,你来六房不曾做过有损六房的事,这是功。我向来赏罚分明。”

    张妈想要哭,却还是竭力留住了泪。她甚至想过,若自己真的就是奴籍上所言的那样,是顾家的家生子奴仆就好了,那么就可以一直跟着六房。看看他们对周嬷嬷一家,对云珠,是真正的当成了家人。

    她没读过书,却听儿子说过那一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觉得杨氏六房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对真正对他们好的人格外好。

    这样的主子千年难求,可是注定没福分。

    如今,在这节骨眼上,九姑娘居然还说要赏她。

    “谢过九姑娘。”她还是忍不住说了。

    江承紫将方才写好的一页纸晾晒在一旁,便径直问:“你是河东张氏吧?”

    张妈抿着唇,隔了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先前,在眉州老宅是做什么的?”江承紫与张妈攀谈。

    “内宅护院。只是功夫很弱,平素当粗使婆子用。”张妈想着方才都点头了,这会儿就索性说吧。

    “不错。”江承紫点头,却不再问了,只说,“今日我与你说的话,你莫要与第三个人说起。若是下一次你公子找你,你就将这封信给他。”

    江承紫将刚才写好的那页折叠起来装进信封,递给张妈。张妈十分讶异,那封信没封口。

    “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多谢你家公子的照拂之意,现如今杨氏六房一切已上了正轨,便让你母子三人回归本位。至于这信,你想看你就看,我知道你也识字,你儿子聪颖,跟着我大兄识字更多。”江承紫笑着说。

    张妈听闻这信是这内容,顿时明白这是九姑娘在保自己,立马就跪地重重地叩头。

    “你不必叩头你母子三人还要与我们一并去长安。在长安,我有个任务交给你。”江承紫说。

    “小的,小的能去长安?”张妈很是讶异,她方才以为马上就会被赶走,却不想还能上长安去看看。

    “当然。”江承紫展眉一笑,说,“长安要置办六房新宅,奴仆也要添置。你要负责训练,并且最重要的一点,你要帮我将入了六房的奴仆的来历都挖个清清楚楚。这件事是你最重要的任务。事成之后,即便你家公子不要你回张氏,我自不会亏待你母子三人。若你不信,且看看云珠与周嬷嬷他们。”

    “九姑娘,小的信。你放心,小的定然竭心尽力。”张妈重重地叩头。

    江承紫和颜悦色地说:“你起来吧。若是办得好,让阿顺脱了奴籍,入杨氏族学学习,前途便不可限量。阿顺也是聪明的。”

    张妈抬眸看着九姑娘,稚气未脱的女童,眉目里是柔柔的笑。

    “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张妈又要叩头。

    江承紫摆摆手,说:“不要叩了,先看看我那花房怎么处理呀,看着乱糟糟的,不舒服。”

    “是。”张妈应声退出。

    江承紫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松了一口气。这张妈是个可用的,只可惜是张氏的人,真是可惜啊。

    她兀自靠在窗边遗憾,碧桃提着衣裙急匆匆地往这边跑,刚过了回廊,看到她在窗口晒太阳,便喊:“姑娘,杨氏长老要开祠堂。”

第四百二十五章 熠熠生辉

    江承紫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裙,呵斥碧桃:“大呼小叫的,没点规矩。他开祠堂就开祠堂,我怕他们不成?”

    碧桃被江承紫说得一蒙一蒙的,就站在门口青石板上,愣愣的。阿碧则是快步拿了斗篷过来给江承紫披上,说:“姑娘,这开祠堂在宅门里是大事。最近,这杨氏内外闹出点幺蛾子都是针对我们六房,这会儿又开祠堂,碧桃难免会紧张。还请姑娘莫要责怪她。”

    “你们都是我婢子,忠心耿耿的,我怎么会责怪呢。再说,这也算不得责怪。你们与我一道,便要习惯我的风格,这种小家子,沉不住气的举动可莫要再有了。”江承紫回答。

    碧桃与阿碧听闻连连点头,就是一旁的粗使丫鬟也是不住点头,连连说记下了。

    “行了,阿碧与我梳个干练的发髻,碧桃你且慢慢说来。”江承紫在窗前坐下,对着镜子瞧这一张脸,铜镜模模糊糊,却越发让她觉得这一张脸跟前世江承紫的那一张脸越来越像了。

    她略略一怔,碧桃却在说:“刚用过早饭,长老会就说要开祠堂,并且派人各房通知下来,说有重要大事要宣布。起先,公子与麻杆去族学堂了,三姑娘也去族学找刺绣师父商量个花样去了。老爷就决定与夫人两人前去。也便不曾告诉姑娘了。却不料,方才长老会那边说了,六房大郎君、三姑娘、九姑娘也要一并去。便是差人来叫,婢子这才知晓开了祠堂。”

    “哦,就这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江承紫扫了碧桃一眼,然后说,“走吧,去瞧瞧。”

    江承紫料想是长老会想对这几日的事善后,爹娘没有什么危险,她便坐了软轿慢腾腾地过去了。本以为祠堂已开,各家在议事,却不料各家正襟危坐,正静悄悄的。

    她在门口与杨清让、杨如玉碰头,三人一并跨进祠堂,便瞧着这诡异的场面,三人都是一愣。

    随后,江承紫盈盈一拜,说:“方获悉长老们开祠堂有大事宣布,便火速赶来,让各位长辈久等,实在抱歉。”

    杨清让与杨如玉也是各自说了一番客套话。

    大长老略略点头,道:“本来,你们小辈可以不在场,但今日既是大事,杨氏嫡出无论男女便都该在场,你三人快快落座。”

    三人回了礼,便挪到六房那边的席位上坐下。而在祠堂正位右边端坐之人正是李恪。

    江承紫略略扶额,看了他一眼,他也瞧她,唇角略略上扬,又略微的笑隐藏英俊的面容里。

    别人家开祠堂,你又不是杨氏一族的人,也来凑热闹!

    江承紫撇撇嘴,做了个鬼脸,便正襟危坐,如同认真听课的乖学生,目不斜视,只听着杨氏大长老缓慢沙哑的声音。

    大长老说了一大段文绉绉的话,总结起来不过就是很简单的几条:

    第一是说今日开祠堂首要任务就是向祖先请罪,因长老会资质有限,多次欲要带领杨氏走向辉煌,重振杨氏,但一次次都不尽如人意。而此次更是让贼人有机可趁,差点让杨氏遭受灭顶之灾。长老会众人实在汗颜,觉得不配作为杨氏的掌舵者。今日向祖先请罪的同时,辞去长老会一职务,并且在此焚香告知祖先:长老会权力过大,影响家族决策者的决策,恳请各位先祖谅解。在此,要重新修正长老会的责任。长老会众人说到这里,纷纷跪地向祖先牌位叩头上香,然后口称有罪,要请辞长老会职务。

    在三叩九拜完成后,大长老杨金和将家族的玉印信交给家主杨恭仁,随后才说了第二条。这第二条便是说杨氏六房杨清让开先河,致力于百姓苦乐,让朝廷为之设立格物院,这是杨氏荣耀,特来告知先祖。说完,就喊了杨清让与杨舒越父子二人一并上前向祖先牌位上香叩头。

    至于第三个议程,杨舒越与杨清让大大方方地叩头上香完毕后退了下来。大长老又带着一干长老会的人敬告先祖,杨氏阿玉与杨氏阿芝名门淑嫒,知书达理,聪颖淑均,天赐良缘。让两人来答谢先祖。

    又不是出嫁,这会儿就答谢先祖。江承紫心中腹诽,但也没有想着将这仪式掀翻什么的。毕竟,这不是什么涉及生死的规矩。

    她虽然不爽,也是站起身来,与杨如玉一前一后,迈着小碎步走到了杨氏牌位前,在那柔软的蒲团上跪下。管事递过来燃起的香。姐妹两人叩拜一番,然后起身将香插到牌位前。

    “今日只是先告知先祖。若来日,你姐妹二人出嫁是从祖宅送嫁,再来祠堂正式敬告先祖。若是从六房出嫁,便就在六房堂屋焚香告知先祖。”大长老杨金和对姐妹二人说。

    “多谢大长老提点。”江承紫与杨如玉一并拜了拜大长老。

    大长老叹息一声,说:“从今以后,我便不是大长老了。人老了,耳不聪目不明,便该有自知之明。”

    “大长老谦虚。此役若非大长老从中翰旋,杨氏也不能在疾风暴雨中处之泰然。在此,请受晚辈一拜。”江承紫说完,便朝着杨金和鞠躬一拜。

    在场的人,都震惊。众人都知晓这一次的刺杀针对的其实不是蜀王,而是这九丫头,并且昨日里九丫头还径直敲了十二响的钟,状告的就是长老会。后来在审判会上,张司直还径直拿了杨博开刀,算是给九丫头一个交代。

    在众人的印象里,无论怎么着,九丫头跟长老会那得是不共戴天的仇。没有一见面就几爪子互相抓得头破血流,也得是看在祖先们的面上,彼此忍着。

    可是九丫头竟然在众人面前对大长老鞠躬,并且肯定大长老的劳苦功高。

    惊讶的不仅仅是各房,还有大长老杨金和。他一直听说这九丫头的事,却始终没有见过。那一日,王之姜坚持要毁掉这九丫头,他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因此,他差人提前通知了蜀王做准备,但他并没有让蜀王知晓是谁通风报信。

    他与几名长老会觉察杨氏危险,竭尽全力翰旋,也差点让六房遭劫,让杨氏覆灭。他至今心有戚戚,都不敢正眼去看这小丫头。

    却不料这小丫头还果真是知书达理,却又聪颖大气。

    “阿芝,你这一拜,我受之有愧。”杨金和叹息。

    “你只是对阿芝有愧,但于杨氏而言,你却是众人敬仰。”江承紫朗声说,神情诚恳。

    是的,这长老会的老家伙们,只是利用了她来引动各方力量,从而使杨氏彻底摆脱名门联盟成为自由身,同时也打击一下联盟的气焰。

    长老会的老头子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或者早就从这乱世里看出先前行走的路不通,要从自身状况下笔,方可枯木逢春。

    但是,他们谋算的是杨氏子弟,被抓住后,虽然自称被胁迫的,但到底枉顾了九姑娘的性命。如今,这大唐上下,九姑娘已是神话,更是杨氏子弟私底下的骄傲。

    昨日之后,唾弃长老会的人比比皆是,连一些护院都用轻蔑的眼神瞧着他们。所以,思量一晚,他们才觉得长老会就从他们这里结束吧。

    今日长老会最后一次开祠堂,他们是抱着被人唾弃的心思来完成最后的仪式。可是,这最该唾弃与仇视他的小丫头竟然说出这话来。

    这小丫头竟然是知道他们的心思,知道他们的想法。

    杨金和听到这话,竟然觉得心里有一种冤屈逢知己的酸楚。原本,这件事后,长老会已是杨氏子弟唾骂的对象,他作为长老会首席,也是首当其冲被指责的啊。

    “众人敬仰,阿芝,你这话从何说起!”杨金和摇摇头。

    江承紫朗声道:“长老会从来都是从杨氏前途命运出发来考虑事情,衡量利弊,这本身就是杨氏子弟该敬仰的。”

    “老朽多谢阿芝。”杨金和拱手。

    江承紫再度鞠躬还礼,然后非常诚挚地说:“因此,阿芝想恳请长老会不要解散。”

    杨金和没有说话,只激动得微微发抖。这激动倒不是因为他还贪恋权势,而是所作所为被真正肯定。

    “可是,已经阻碍了杨氏发展。自是要解散。”杨金和叹息。

    江承紫摇摇头,说:“这建立的初衷或许是别的,但长老会在限制家主决断的同时,也避免了专行独断的风险,杨氏才得以规避许多风险,这正是长老会的功劳。”

    她一句话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各房因了这句话窃窃私语起来。

    “这九丫头要做啥?跟大房为敌么?这大房好不容易才将权力收回来。”有人私下说这事。

    有人却在私下讨论:“确实是这理,长老会所做作为是为杨氏好。”

    当然,也有人在赞叹九丫头确实厉害,气度胸襟真是许多男子都未必及得上,果真不愧是师从仙者的人呢。

    讨论声大致分为这三类。

    江承紫却不管身后讨论,只微笑着看着杨金和,继续说:“能不诉功勋,吞下误解,安然接受不美好的结局,长老们的品质让阿芝佩服。我相信长老会存在比不存在更好。因为长老会只需将平素的各种权势交给杨氏家主。平素里,瞧瞧典籍,弄花逗鸟,安然度日。但是大凡涉及杨氏前途的重大决策,家主需与长老会一并商议。长老会对家主的重大决策具有投票权利。”

    杨金和很认真地听这小丫头的话,听完之后,他轻声问:“你的意思是让长老会来监督且矫正家主的行为。”

    “是。”江承紫朗声回答,随后又说,“我相信,只有长老会才能胜任。因此,恳请各位不要解散长老会。只是将长老会的权势归还,但同时赋予长老会新的职责与权力。不知我的建议——”她说到这里,便转过身,看着各房,问,“不知我的建议,各位长辈认为如何?”

    “阿芝此提议甚好。还请大长老莫要推辞。”杨恭仁率先躬身恳请。随后,各房也是纷纷恳请。

    杨金和老泪蓄满眼眶,他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边的泪,郑重其事地点头,说:“好,好,好。”

    接下来,祠堂里就开始进行热烈的讨论,定义了什么才是杨氏的重大决策,长老会的投票权,且投票达到十之八就可直接影响决策的走向。

    就在这样的讨论中,新的长老会建立。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权势已不如从前。可是,这些人却比从前觉得更踏实,更高兴。仿若是终于放下了祖先给予的一把枷锁。长老会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瞧那女童,昨日那女童躲在杨王氏身后,当时大家也没啥心情去瞧她,初初看起来只觉得比平常的孩子可爱些罢了。可如今再来看,只觉这一袭素衣的女童,竟然觉得熠熠生辉,如同璀璨星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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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