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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一章 掌权者

    江承紫本来不想暴露王大夫的行踪,但弘农祖宅风起云涌,形势比计划变得快。她今日也就一并说出了王大夫的身份以及去向。

    “原是如此。如此,如此,宏儿定然没问题。”三夫人终于是按捺不住。

    因为她始终明白,只要杨宏还活着,不管这一次的事是不是自己的儿媳妇做的,三房就不会受到灭顶之灾,但若是杨宏有三长两短,老夫人的怒火以及大房的雷霆之怒会瞬间将三房吞灭。

    三夫人想到这些就觉得心里发苦。她自己的男人不会钻营,为人窝囊,自己嫁过来费尽心思钻营,讨好老夫人,揣摩祖宅形势,与妯娌交好,平素里精打细算过日子,把每一份儿银钱都用到刀刃上。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更适合继承弘农杨氏,也曾动过挖坑给杨清俊跳的心思,但无奈大夫人与那萧玲玲太精明,竟然牢牢地护着杨清俊,让她得不到一点的机会。

    但即便是她觉得大房实在是担不起观王一房,她也绝不敢生出谋害子嗣的心来。方才,那婆子咬出三房来,说杨宏中毒命在旦夕是三房所为,她几乎就要晕倒。

    如今,这六房居然带着大房一直寻找的洛阳神医王景天。先不说这六房多么厉害,单单这王景天就不仅是在救杨宏的命,更是在救三房的命。

    从这点来说,三夫人对于六房还是很感激。虽然人家让王景天去救杨宏并不是因为跟三房有多大的交情。

    “三伯母,这可说不清,毕竟宏儿所中之毒甚为奇特。再者,贼人处心积虑好些年了,宏儿又早产,先天本身就不太足。”江承紫朗声叙述。

    旁边八夫人啧啧嘀咕:“还早产什么的,大家闺秀,这话也说得出!”

    旁人听不到,江承紫却是听到了,眸光如刀倏然扫过去,吓得那八夫人连连后退两步,撞翻了一旁的茶几,茶水果品洒了一地。

    八夫人早年丧夫,在祖宅本身就低调做人,这番出丑,尴尬到了极致,连忙掩面去瞧老夫人的神情。

    许久不说话的老夫人狠狠扫了八夫人一眼,喝了一句“成何体统”,随后就没理会八夫人,而是问:“王大夫有几层把握?”

    江承紫两首一摊,道:“回老夫人,阿芝并非大夫。王大夫独门针法极其耗费精神,我哪里敢要询问几成把握呢!”

    老夫人知晓是这个道理,却还是不甘心,似乎自言自语来了一句:“这王景天肯以六房家仆身份入长安,必定与你们关系密切,凡事能不与汇报?”

    一直看戏模式的杨舒越此番起身行礼,回答:“回禀老夫人,这以六房家仆身份入长安只因各处找寻王先生之人颇多,为掩人耳目。实则,王先生乃蜀王推荐的格物院主事,陛下钦点,并非真正六房仆人。”

    江承紫立刻也点头,道:“老夫人,正是这样。”

    老夫人扫了他们一眼,心里忽然意识到:一个杨敏芝就已经够难对付了,这要再加上杨舒越、杨王氏以及那杨清让,这——

    老夫人想起昨日芳沁之死,全程都在目睹整个过程的心腹丫鬟浑身止不住发抖,一字不漏地讲述了从六房着手对付芳姑姑到老夫人来时这期间的过程。

    听完丫鬟的描述,老夫人也隐隐觉得这一家人似乎全都脱胎换骨,可怖得很。

    绝对不能跟六房就继续谈下去,否则,今日这立威不成反而会被他们得寸进尺,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老夫人片刻之间,已经想明白,只对先前杨舒越与九丫头的话点点头,道:“不管如何,到底是洛阳神医,宏儿应该没事。”

    “借老夫人吉言,宏儿定然没事。我们观王一房,家宅平安。”江承紫朗声说,面目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她的话:杨宏没事,大家都好说;杨宏要有事,这观王一房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各房都在心里咒骂这小丫头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老夫人那么厉害的人,一直以来行事都颇为收敛的。

    这厉害呀,还是要厉害在骨子里!

    众人这样认为,立刻就有一种看戏的心态:看看这么狂妄的小丫头怎么死!

    江承紫看各人表情,已明了他们心里的的想法。不过,她也不计较,反正岁月会狠狠打这些人的脸。

    老夫人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但她坚决不接话。经过洛水田庄以及昨日下午谈话,老夫人已明白:只要接这女娃的话,不知不觉就跟着她的思路,被她掌控着话语方向与主动权。

    这是她萧锦瑟不能忍受的!

    所以,老夫人虽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沉默片刻,看着那名婆子,问:“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老夫人完全无视了江承紫,各房心里都幸灾乐祸了一把。江承紫也不以为然,只站在原地,瞧着老夫人表演。

    “三房杨江氏指使奴去传的。”婆子喊道。

    其实本来没杨江氏没什么事。但平素里,杨江氏苛待下人。如今,她觉得横竖不过是一死,还不如将这跋扈的杨江氏一并下水,说不定借助老夫人这雷霆之怒还能为前年被杨江氏关在柴房里饿死的小丫头报仇。

    这婆子在最初的慌乱恐惧后,竟然镇定下来,生出视死如归的心来。

    “冤枉,冤枉。不是我,不是我。”杨江氏哭喊。

    “我再问你一次。”老夫人依旧是瞧着那婆子。

    那婆子用那只没有瞎的眼睛直视着老夫人,缓缓地说:“老夫人,句句属实。”

    “胡说。”三夫人喝道。

    那婆子没理会杨江氏与三夫人,只看着老夫人说:“老夫人,奴是低等下人,主子说啥就是啥。主子吩咐,奴只能去做。若是不做,主子不高兴,随便的罪名,奴——”

    婆子没说下去,但各房都不禁想到三房总是动不动就发卖奴仆,又动不动地说奴仆偷鸡摸狗,给逐出去。这些婆子若是被弘农杨氏逐出去的,会在户籍上注明,别家、哪怕是小户人家也不会请她们。

    外面是兵祸、天灾,而豪门贵家是最好的避风港、避祸地。

    这些将一生都献给弘农杨氏的婆子们当然战战兢兢,唯主子命是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主子不高兴,被逐出杨氏。

    老夫人缓缓站起身,拐杖在地上重重地磕着。她缓步到那婆子跟前,居高临下地说:“想清楚再说。否则,牵连家人可不好。”

    老夫人一言出,婆子脸刷白,却也下定决心咬住杨江氏,道:“确系少夫人之命。”

    “韩婆子,你,你含血喷人。我平素待你不薄,你,你竟这般无故咬我。”杨江氏怒目圆瞪,就要扑过来撕扯韩婆子。

    “成何体统。”老夫人扫杨江氏一言,眼神一动,旁边身强力壮的四名婆子上来抓住杨江氏。这些婆子是专门对付女眷训练的,孔武有力,身强力壮。

    杨江氏挣扎着喊:“老夫人,老夫人,我真是冤枉!”

    老夫人扫了杨江氏一眼,让人将她的嘴堵上,才对那韩婆子说:“我再问你一次,可是你家少夫人让你去做的?”

    “回禀老夫人,是。”韩婆子在生死边缘走一遭,早就想清楚,此刻说话更是坚定不移。

    “真想清楚了?”老夫人缓缓地问。

    “回禀老夫人,奴知此罪免不了一死,但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便宜了让瞎子跳崖的人。”那韩婆子平素也是个伶牙俐齿,入了三房,有了三夫人为榜样,三房的婆子们个个都是利嘴。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各房都在暗中感叹,同时还不忘将自己家里的仆从都过一遍,看看有没有可能是关键时刻出卖主子的。若是有,此番回去就想办法去除。

    “既是想清楚,便原原本本地说来与众人听。”老夫人说。

    “是。”韩婆子拖着残躯向老夫人三拜九叩后,才说“回禀老夫人,少夫人让我们去安宁苑东北后墙的大树下,说那里有个洞,是平素安宁苑的婆子们偷偷摸摸倒卖物品的地方。让我们带点的银钱过去,从那狗洞里给安宁苑里的人,把他们倒卖的物品带回来。”

    “银钱?”老夫人蹙眉。

    “是。少夫人给的是银丝和铜钱,奴们递进去的也是。因少夫人怕里面流出的物品太多,所以才派了四人前去。少夫人的意思是要抓住倒卖杨氏物什的婆子们,说平素为了宏公子养病不许人靠近的安宁苑总有婆子们暗地里倒卖。大房一向心疼宏公子,总是拿许多好货在那边,殊不知全被倒腾了。”韩婆子继续讲。

    老夫人听到这里,不悦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们,冤枉你家主子了?”

    韩婆子连连叩头:“不,不,奴只是实话实说。少主子是这样吩咐的,奴便这样做。至于那银钱袋子里的银钱竟然是谋害宏公子的毒药。奴真不知道。”

    这婆子还挺厉害呀,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想明白如何说,如何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江承紫暗自赞叹,随后各房刚才还幸灾乐祸三房有这样的仆从的人这番又羡慕起三房来。这韩婆子起初是直指她去杨宏的安宁苑是受了杨江氏的指使,而今却又说只是拿了银钱去。

    这表面上是在收拾三房,实际上是在帮三房呀。

    当然,韩婆子内心里的变化,旁人无从知晓。她起先咬住三房,纯粹是为了活命,之后咬出杨江氏,不过是因为杨江氏平素对下人实在差劲。她想着死了,也要将杨江氏拖着。可是,在对老夫人的叙述中,她忽然灵台清明,觉得今日或者还有生机,还能继续留在这祖宅。

    人就是这样,有了五福,就想六福。韩婆子没如同其他婆子那样死掉,留下了命,她就想着下一步:还能留在杨氏。

    于是,在叙述上,免不得就偏向自家主子。再者,她们几个婆子本就没有别的心思。她们只是贪财,才与安宁苑里的几个婆子里应外合罢了。

    这安宁苑是杨宏养病之处,大夫人与大少夫人都极其宝贝杨宏。大房又是各房最有钱的,平素里,大少夫人总是想尽办法给予宏公子最好的物件玩耍。偏生这杨宏因病挣扎在死亡边缘,脾气极大,手中把玩的东西,动不动就扔了。

    这些东西价值不菲,那贴身丫鬟芸娘会收着一部分,另外的一部分却都是被那些婆子们收着。

    安宁苑的婆子小厮丫鬟都不准外出,这些东西收着不是办法。久而久之,外面的婆子就会帮里面的婆子倒卖,从中获取点银钱。

    又因大夫人对安宁苑查得严格,于是这种倒卖一月两月未必有一次。

    韩婆子等人之所以选在那晚动手,皆因六房斩杀芳姑姑,整个杨氏鸡飞狗跳,他们认为此时的防范最弱。却不料被大少夫人逮个正着。

    而按照惯例,被抓住后,老夫人虽然严厉,但一定会好好审讯。

    韩婆子等人并不认为倒卖行为有多大的罪,可这一次,老夫人不问不审,径直杖责,当场杖毙了几人。韩婆子这才明了原来牵扯宏公子被谋害的案件。

    此番,韩婆子庆幸自己没死,也庆幸自己头脑聪明。若是三房没有什么事,自己应该还能留在是安放,或者从三房那里获得点谋生的银钱。

    韩婆子的算盘好,老夫人却是冷冷地扫了杨江氏一眼,又看看这韩婆子,冷笑:“你可知算计我的人,如今都在何处?”

    老夫人的话很缓慢,却是森森寒意。让韩婆子在艳阳天里打了个寒颤,没来由地发抖。

    “奴,奴句句实话。”韩婆子咬定不放松。

    “好,有胆色。”老夫人依旧笑着,“那就留你一命,剪了舌头,逐出杨氏。”

    老夫人宣了韩婆子的命运,而后缓步往主位上走去,每一步都有拐杖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夫人这声声都是敲打他们,要让他们记住:在这个宅子里,如今掌管生杀大权的还是她,是她,是她。

    韩婆子听闻,瞬间瘫软在地,心想:还不如刚才被杖毙的好。

    韩婆子的命运有了归宿。三房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那被堵着嘴的杨江氏更是害怕得晕过去。周围的人也屏住呼吸,等待老夫人走到主位上宣判三房。

第八十二章 暗结

    “老夫人真是公正严明,持法有度。像韩婆子这种偷卖主子物件,又卖主求生之人,就该这样惩罚。”安静的院落里,响起了江承紫脆生生的声音。

    老夫人在主位上缓缓坐下,看了江承紫一眼,心里很是不悦,她不太想跟这女娃说话,甚至不想与她打交道。她萧锦瑟纵横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人如同杨敏芝这样,让她觉得不安,没把握。

    今日,她让丫鬟通知的时候,就特意嘱咐各房的姑娘不必前来,其实就是不想这妖邪一样的杨敏芝在场。她总觉得这女娃在场,一切就有点失控。可是,她还偏偏不请自来。

    “阿芝,你家门房没与你说过,今日我这边不允许各房姑娘前来?”老夫人径直问。

    “门房呀,认真负责,我刚起床就来与我说了,我原本也没打算来这里。”江承紫回答。

    “那你为何来了?”老夫人的声音越发威严,心里盘算:若是她说不出所以然,擅自跑来,她杖责她一顿也是可以的。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我早上起来,就只是听闻宏儿病得厉害。昨日,我又答应过大堂嫂,带我家大夫去瞧瞧宏儿的病症。所以,我就与王先生准备一番,去往安宁苑。王先生独门针法,施展起来要好几个时辰,我嫌闷得慌,就参观参观这祖宅的院落啊。话说,我祖父真是了不得的人,这院落内的一花一木,一山一池,哪怕是一面镂空的花墙,那都是可入画的。而且全都讲究风水气运的。比如,就拿那一棵桂花树来说吧,那可是富贵安宁康健的象征,老夫人屋中栽此桂花,定然是贵气自来,身体康泰。啧啧,若是他人为老夫人布置,这真真是极大的心意呀。”

    江承紫说着说着就开始指着隐约瞧见的桂花树鬼话连篇。她以前听杨如玉讽刺地说过这老夫人当那桂花树跟宝贝似的,据说那是祖父送给她的唯一物件。

    老夫人极其厌恶这女娃,可听到她说这桂花树一事。坚硬的心忽然有那么几丝柔软,兀自有些失神。

    而江承紫继续在说:“我逛着逛着,就在一处人迹罕至处听到了不该听的。”

    她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各房的人一颗心提上来,紧张得不得了,暗自想:这宅子里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先前盼望六房回来,能扯上关系,或者能为儿孙子侄谋得个前程。而今,六房才回来一天多,已经闹出不少幺蛾子了,这幺蛾子指不定就安放到自己头上了。

    江承紫一停下了话语,在场的人除了六房,简直人人自危。

    “什么不该听到的?”老夫人回过神来问。

    江承紫一笑,说:“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老夫人还是一件一件地事处理了,再来处理这一件。”

    “无妨,你且说。”老夫人催促,语气没见半点慈爱。

    江承紫看了看四周,笑道:“大家可都在等着老夫人对三房的处理呢。不过,就我来看,三房利用这些婆子贪财贪功,将谋害宏儿的毒药偷偷传进安宁苑,给安宁苑里的歹人,然后给宏儿服下毒药,真真是其心可诛呀。”

    三房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去他二大爷的,这女娃怎么突然落井下石,三房有得罪他六房吗?

    三夫人更是厉声喊道:“杨敏芝,我何曾得罪于伱,你这般害我?”

    江承紫不予理会,继续说:“宏儿早产先天不足,而后身体每况愈下,大嫂与大堂兄又不曾有别的子嗣。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宏儿有个什么,这观王一房将来的继承人可就微妙了。数来数去,可就三房里的云儿最聪颖了。”

    “你含血喷人,杨敏芝。你如何不说你六房?你大兄杨清让不也算作天资聪颖吗?”三夫人气急了,扑了过来。

    杨舒越夫妇跟没事人一样,依旧作壁上观,仿若那不是他们的女儿似的。

    “多谢三伯母夸奖。我大兄自是天资聪颖,但他如今已是格物院首席,将来也是要自立门户之人,又如何会有算计这祖宗荫蔽之产呢?再者,我是六房多年不在祖宅,今日才堪堪回来第二日而已。三伯母此番说话,可就欠考虑呀。”江承紫滴水不漏。

    旁人看她甚为猖獗,都在盘算着以后离这女娃远点,指不定就被算进去了。

    老夫人蹙眉,这是来逼迫自己?她算老几?

    “杨敏芝,你这般害我三房,诬清白之人,他日定不得好死。”三夫人恨恨地说。

    江承紫呵呵哂笑,道:“如果坚持公义会不得好死,那就不得好死吧。人的品格一旦高上去,是很难下来的。”

    哟哟,看这不要脸的。众人心想。

    “公义?我们没做过的,如何的公义?”三夫人恨不得以头抢地明智。

    江承紫没所谓的模样,说:“人证有韩婆子,物证可也在。人证物证俱在,又有动机,这可是跳进洛水也洗不清呀。”

    “哼,我三房没做过的事,任凭谁也污蔑不得。老夫人最是公正严明,容不得你一个黄口小儿胡说。”三夫人冷笑。

    “呀呀呀,三伯母,你没做过,可不代表嫂嫂没做过呀。”江承紫扫了杨江氏一眼。

    可怜杨江氏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只愤恨地瞧着江承紫。

    江承紫笑靥如花,对着老夫人笑:“我虽从小养在田庄,却听闻老夫人素来公正严明,三伯母这事,定有个决断的。”

    老夫人瞧着这女童的脸,真真是像极了她那个狐媚子的祖母。她原本是打算要杀鸡儆猴,严惩三房,让各房知晓这弘农杨氏还是她说了算。

    可是,江承紫这么一逼迫,她却不想让这女娃如意。

    所以,老夫人在打死了几个婆子后,这会儿要走审查流程。审查来去一番,根据韩婆子的口供以及大房那边提供的人的口供,也不能证明是三房做的。

    老夫人假惺惺审查一番,便摆摆手,道:“罢了,证据不足,今日就姑且饶恕三房。”

    “多谢老夫人。”三夫人携了全家跪谢老夫人。

    “此事诸多疑点,虽一直指向三房,但证据不足,恐有心人加以陷害,让我杨氏子弟互相残害。”老夫人朗声说。

    众人听闻,立刻起身拍马屁,齐声赞美:“老夫人公正严明,乃杨氏之福。”

    老夫人没有如了那丫头的愿,心里不知不觉就乐滋滋,神情却依旧严肃,语气也很威严:“证据不足,只是不能证明你三房没有犯事,而不能说明你三房真是清白的。因此,今日起,三房众人禁足一月,早晚安康也不并前来。”

    “是。”三房众人叩头谢罪。

    这一番处理,各房心里对九丫头没有如愿颇为高兴,但对三房没受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也颇为失望。

    江承紫却是颇为满意这结果,只附和说:“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我方才确实所言确实欠妥。”

    她声音朗净,随后又对着三夫人赔礼道:“三伯母,你可莫要与我计较,我年纪尚幼,见的世面少。”

    众人听这话,纷纷觉得恶心:你年纪尚幼?你见的世面少?

    三夫人没好气,自然也顾及长辈风度,冷冷地说:“我也不与你一个晚辈计较。”

    “三伯母大度。”江承紫说着就走向六房的席位,乖巧地站在杨王氏身旁,像是忘记了她先前还丢下了一个重大的包袱没有解开。

    老夫人自然记得有这么个“包袱”在,但她直觉这是这狐媚丫头的诡计,她有点不想接。于是,她摆了摆手,道:“今日便如此,各自回家,约束下人,否则休怪我无情。”

    “是。”众人齐声回答。

    江承紫知晓老狐狸心思,却不想如她所愿,更何况那婆子是上天送来的机会,她不能白白丢了。

    于是,就朗声喊:“老夫人,请留步。”

    众人一怔,心中立刻就开骂:你个死丫头,大家都在这里暴晒多久了,好不容易要回去了,你还闹什么闹。你二大爷啊。

    被晒成狗的众人,简直想要冲上去咬死江承紫。

    老夫人心也一沉:“这丫头果然是来闹事的。”

    “我今日乏了,天大的事,明日再说。”老夫人挥挥手,准备不给她脸。

    江承紫却是朗声说:“先前,我抓到一个乱嚼舌根的婆子,说的却是我祖父第一任夫人之死。”

    老夫人脚步一顿,众人也是脚步一顿,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院落顿时鸦雀无声。

    老夫人慢慢转过身来,拐杖狠狠地敲打在地上,喝道:“阿芝,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吗?”

    “老夫人,正因为事关重大,阿芝才不敢私自定夺,特地来麻烦老夫人。”江承紫说。

    老夫人不悦地扫了她一眼,这才挥手道:“罢了,最近家里不太平,我就瞧瞧这些幺蛾子们。”

    她说着,又回到主位上坐下,这才叫江承紫将人带上来。

    江承紫这才绕过照壁,招呼等在屋外的杨初一行人,道:“且将刘婆子带进来。”

    “是,姑娘。”杨初回答,随后就命人将五花大绑的刘婆子带进了院落。

第三百八十三章 敲打

    刘婆子经过一路的拖行,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杨初带着四名护卫将刘氏带进来,老夫人瞧了那刘婆子一眼,想必是别处粗使的婆子,没什么印象。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个婆子,而在意的是带婆子进来的几个人。

    那几人,身材高大魁梧,面无表情,站得笔直。一看那身姿,就是出自军中,或者是经过严格训练之人。这几人虽为带明面上的兵器,但身上绝对有致命的兵器存在。

    这几人显然不是六房护院,尤其是那为首的黑脸汉子看起来颇为脸熟。

    “这几位是?”老夫人不准备继续猜测,径直询问江承紫。

    “这几位是蜀王护卫。”江承紫回答。

    院落里各房的人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大家心中都骂:不要脸,就算杨元淑李代桃僵,如今伏法,你是准三皇子妃,但你还没过门,好歹注意一点影响吧?

    老夫人眉头一蹙,她终于想起来:为何这黑脸汉子看起来这样脸熟,那时因为蜀王几次到弘农祖宅带的就是这个护卫。

    “原来是蜀王的护卫,却不知为何在我弘农杨氏?”老夫人有些不悦。

    大夫人却是站起来盈盈一拜,道:“老夫人,蜀王在弘农一带视察旱灾。最近,旱灾得以控制,周遭因为蓄水得力,人民安泰。蜀王连日奔波,又听闻祖宅这边出了大事,便连夜前来。”

    “什么?”老夫人冷冷地喝道,心里涌起一股愤恨:她是弘农杨氏的王,蜀王入祖宅,她竟然不知,这些人,这些人太大胆,该死,该死,全都反了。

    老夫人压着满心的怒火,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瞧着那地上跪着的刘婆子,想:这婆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要来对付自己么?该死,这些人都该死,吃里扒外。尤其是自己的儿子们。

    她想到这里,又扫了扫院落里,自己那几个儿子,除了杨恭仁在外上任,杨师道尚公主在长安,其余的都在家,逗狗遛鸟留恋脂粉堆或者修仙,一个个都没出息。而这些儿媳妇,只为自己打算,一个个恨不得把她的权夺了。

    什么亲情、什么血脉至亲!

    老夫人一瞬间,觉得彻骨凉寒。

    “老夫人,蜀王连夜前来,风尘仆仆。一则来看旧友——”大夫人解释,然后看了看江承紫,表明蜀王索要看的旧友就是杨氏阿芝。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大夫人继续说:“二则,蜀王是听闻李代桃僵的变故,来与老夫人商议对策。因为此事涉及大理寺,是朝廷督办,先前皇上非常重视。”

    “芳沁不是伏法了吗?还要怎样?”老夫人终于说话,话语冷到了极致。

    大夫人感染到她话语里的凉意,不由得一愣。

    江承紫却说:“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再者,此事虽是芳姑姑一手策划,但杨氏也有审查不力之罪责。若是皇上怪罪起来,总是不好。蜀王连夜前来,也是想要杨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是呢。我想蜀王也是这意思。”大夫人说。

    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冷笑道:“素素呀,你最近少念经了,心也不静了?”

    大夫人不卑不亢,道:“回禀母亲,杨氏有难,哪里还念得下去经?”

    老夫人不予理会,大夫人继续说:“蜀王昨晚连夜前来,管家不敢吵你休息,便来请示我。我觉得老夫人劳累一天,不能打扰,便亲自去迎了蜀王入杨氏。原本,想着天一亮就来禀告的,谁知宏儿那边又出了大事。这一来一去就耽搁了。”

    大夫人说得头头是道,老夫人只是讽刺地看着她,也不继续去纠结这个问题。

    她只瞧着江承紫,问:“这护卫为何跟着你?”

    “回禀老夫人,早上,听闻宏儿不好。我与王先生去瞧宏儿,半道上遇见了蜀王。”江承紫说。

    “蜀王去瞧宏儿了?”老夫人问。

    “是呢。”江承紫回答,“瞧完宏儿,他太疲惫,就回去休息了。怕有歹人害我,就留了一半护卫给我。”

    “歹人?”老夫人看了看周围,不悦地说,“阿芝,你可不要信口胡言。”

    “昨日还有人要砍杀我娘亲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人仁慈,总觉得好人多。实则很多人包藏祸心。”江承紫朗声说。

    她那带着童真的声音听起来真像是率真地在夸奖老夫人,可在场的人都觉得快吐了:你六房跟老夫人什么过节啊,大家不知啊。这虚伪恭维话说起来说得跟真的似的。太不要脸了。

    各房纷纷看看杨王氏,内心又鄙夷又羡慕:王庆宁怎么教的孩子呢。

    老夫人总不可能面对恭维还继续去纠缠,那样就真的输了。所以,她跳过这个问题,还是认真对待下面跪的这个婆子。

    “到底是怎样个情况?九丫头,你且说一说。”老夫人虽然心里不免发憷,但当年之事,应该滴水不漏吧。

    江承紫自然是将晴嬷嬷那部分隐藏,只说这刘氏在那里与一帮婆子吹嘘,她资历年老,还知晓这宅子里除了那些房子树木,没一个干净的。

    “放肆。”老夫人勃然大怒,直直瞧着那婆子,依稀有些面熟。

    “老夫人息怒。这婆子说当年我祖父的第一任夫人是被人下毒暗害。”江承紫说。

    那刘氏只剩下摇头的份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婆子面生,不知是谁房里的,像是没瞧见过。莫不是有心人拿来扰乱祖宅的吧。”二夫人适时插嘴。

    “对。我也没瞧见过。”十三夫人也应和。

    大夫人仔细瞧了瞧,说:“这婆子是宅子里的。一直没在哪房。我记得我刚进门那会儿,她在大厨房切葱丝,后来偷东西,砍了一根指头,还是老夫人念她家里没什么人,外面兵荒马乱,让她去西边卿怀路做洒扫呢。”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刘氏也点点头,泪光闪闪,呜咽着也说不出话。

    老夫人这会儿倒是和颜悦色,问:“刘氏,你说你知晓已故的崔夫人是有人下毒暗害?可知是谁呀?”

    老夫人在片刻的慌乱后,已然镇定:许多年前的旧事,即便有证据,又能是多么有力的证据?如今杨氏风雨飘摇,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又敢真正闹出个什么乱子来?就是他六房入了长安也是危机四伏。

    再者,老夫人认为即便这刘氏能说出什么来,这院落又有谁能对付她?今日,把刘婆子带到她面前,不过是想告诉她:当年之事,他们知道,他们手里有证据,并不是有什么真正的行动。

    因为无论是六房还是蜀王,都是个聪明人。

    尤其是那蜀王,要的只是所图,至于什么真相公义,与他无关的,他懒得沾手的。

    先前,这蜀王三番五次来这祖宅见她这个老太婆,所求不过就是九丫头。如今,既然芳沁被灭,杨元淑也受了牵连,顺水推舟给他个人情,让他与九丫头名正言顺便是。

    老夫人看出了江承紫绑了刘婆子来的意图,便比先前冷静了许多。

    刘氏早就吓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地流泪摇头。

    “她怎的说不出话?”二夫人大惊小怪。

    江承紫朗声道:“二伯母,她这是惊吓过度,迷了嗓子。”说完,她拍了拍手,杨初上前,就是一掌,那刘婆子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说。”江承紫也和颜悦色。

    “奴,奴吹嘘的。奴,奴胡言的。”刘婆子说话。

    “空穴不来风。我听你先前可说得有鼻子有眼呀。”江承紫就蹲在一旁。

    “奴,奴真是胡说的。九,九姑娘。”刘婆子是真怕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那对付人的狠劲儿真真是吓得人肝胆俱裂。

    “哼。昔年你偷东西,我念你孤苦一人,不曾把你赶出,居然不思悔改。”老夫人冷冷地说。

    “奴,奴只是吹嘘,奴该死,老夫人原谅。”刘婆子哭喊着。

    江承紫起身,拍拍手,颇为失望地说:“我原本以为这宅子里还隐藏了歹人,竟敢暗害当家主母,却不料是这婆子的虚荣。”

    “谁敢暗害当家主母呢。杨氏法度森严。”二夫人接了话。

    “可不是。”又有人附和。

    “那这婆子定不能留在杨氏了,掌嘴三十,.挂着牌子在祖宅各大角落游街一番,打发出杨氏,让她自生自灭。”江承紫建议。

    老夫人听闻这说法,虽不喜欢这丫头,但这话摆明了这丫头也不想继续深究,给她台阶下,那就这样皆大欢喜。

    老夫人也表示同意,随后点评道:“就依九丫头这处理。让杨氏祖宅的丫头婆子都明白谨言慎行。”

    “是。”众人齐齐回答。

    老夫人却是看了看在一旁笑语盈盈,一脸天真的女娃,心里不觉有一种感叹:若当年是她,那么,她其实是赢不了王氏的。

    江承紫感受老夫人注视的目光,冷不丁地转过脸。

    老夫人略尴尬,江承紫笑着说:“祖母操持这样大的家族,上上下下都要打点,总是辛苦。如今,应该没人敢造次。”

    “阿芝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人露出老狐狸式的微笑。

    江承紫略欠身,道:“即便有什么前途,也是杨氏荣耀。”

    “你记得就好。”老夫人低声说。

    “自然,我们是一家人呀。”江承紫笑得甜甜的。

    老夫人不继续接话,只问:“蜀王在你六房?”

    “他乏了,我让阿碧带他去六房客房休息。”江承紫回答。

    老夫人点点头,道:“好生招呼着,你且替我邀请蜀王今晚夜宴,可否?”

    “好,我定然替祖母转达。至于来不来,全在蜀王。”江承紫说。

    老夫人没说话,只对众人挥挥手,说:“都散了吧,我乏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凉寒

    一行人如蒙大赦,相互扶持,鱼贯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彼此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各房都不约而同地瞧了瞧六房,。

    杨舒越夫妇竟然没怎么受影响,与自己的女儿有说有笑,像是出门踏青郊游归来似的。

    众人心里恨恨:烈日高照,人家带了扇子、伞,还有冰镇的花红,下人们还带了蜜饯糕点与茶水。

    各房都是来受刑似的,唯独这六房跟看戏似的。

    “真让人愤恨啊。”有人小声嘀咕,却也仅仅只是小声嘀咕而已。

    “六房可真让人无语。”又有人说。

    “莫多言,六房能这般,说明早就知晓老夫人要做啥,人家想了应对之策。”有冷静的人说。

    “你的意思是说,老夫人告诉了六房?”先前那人询问。

    没人回答她这个问题,留下扶额的一声叹息以及长长的沉默。

    “是不是啊?”那人焦急起来。

    “唉,老夫人与六房明显不对盘啊。这只能证明六房确实厉害。”有人不忍,终究是说了答案。

    六房........厉害......

    那人想了想,终于是觉得惊恐,大惊失色地说:“老夫人,那,那是何等精明的人,他们,他们六房竟然揣出她的意图。”

    众人白了这迟钝的五房姨娘一眼,各自摇摇头,径直往自己宅里赶。

    江承紫亦听着他们对话,心境平顺,没有喜怒哀乐。

    今日,老夫人不过是要立威,是要让这宅子里的人知晓:杨氏六房再厉害,也不过在这里呆几日,而她才是这个宅子的王者,只有她可以掌管这个宅子的生杀大权。

    至于,她想要请李恪吃饭,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免得在处境艰难时,与李恪为敌。

    “阿芝,刘氏的事,到底怎么回事?”走过了一段路程,与各房已远离,杨王氏才问出心中疑问。

    江承紫扶着她,低声回答:“阿娘,今日还真是恰巧路过,听闻那婆子在嚼舌根,欺负晴嬷嬷。”

    “呀,晴嬷嬷。我们回来忙得很,倒还没来得及去找她。”杨王氏说。

    江承紫展眉一笑,说:“阿娘放心,晴嬷嬷的事,我已处理妥帖。今日这刘氏也是倒霉,我正想拿个什么事敲打一下那老狐狸,这刘氏就送上门了。”

    “你呀,今日太过大胆,若是那刘氏真知道些什么,一发不可收拾,这杨氏指不定就要瞬间坍塌了。”杨王氏说,那语气可没有半点对这杨氏会坍塌担心。

    江承紫打趣:“阿娘,你会担心杨氏?”

    杨王氏瞧了瞧杨舒越,道:“有人会担心呀。”

    杨舒越咳嗽两声:“你这话,酸。”

    杨王氏掩面轻笑几声,忽然又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道:“小姑姑当年就怀疑过,母亲之死定非意外,但王氏一族死伤殆尽,实在是查不出什么来。”

    “阿宁。”杨舒越忽然停住脚步,喊了杨王氏的闺名。

    杨王氏看他神情吓了一跳,问:“怎了,夫君?”

    “你当日答应嫁与我,可也曾有别的心思?”杨舒越轻声问。

    杨王氏一怔,随即脸一沉,道:“六郎也糊涂,问这等庸人自扰的问题。”

    杨舒越耷拉着脑袋不语,杨王氏继续说:“我与你也算沾亲带故。小姑姑与你母亲虽然年纪差了不少,但却是忘年姐妹。我听小姑姑说起,你母亲待字闺中时,就已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算是太原一等一的才女。小姑姑年纪尚有,一言一行都有意模仿你母亲。”

    “我母亲,她,她真这样了不起呀!”杨舒越有些失态。

    “是。”杨王氏郑重地吐出一个字。

    杨舒越没再说话。杨王氏便继续说:“当年,你母亲身陨,小姑姑就怀疑被人暗害。那时,小姑姑就说十分挂念你,无奈几次登门求见,都说你在族学,族学规矩森严。不过,后来,小姑姑与大老爷相遇,却是偶然。”

    “那,那小姑姑与大老爷那一场许约.....”杨舒越想要问小姑姑当年想要嫁给杨恭仁会不会有看护他的原因,但是死者已矣,他开不了口。

    杨王氏却没有什么忌讳,径直说:“小姑姑与大老爷相遇,并不知他是杨氏子弟。倾慕于他,等他十里红妆来娶她。后来知道是他,小姑姑犹豫过片刻,但想到能照顾你,自然十分惊喜,还与我说‘阿宁,这定是你大姑姑在保佑我,让我去越儿身边’。这件事与小姑姑和大老爷的事并不冲突的。”

    杨王氏说到后来,话语很慢。杨舒越知晓杨王氏是在告诉他:自己嫁给他,是因为爱他,也是因为要守护他,替小姑姑与大姑姑守护他。这事情并不冲突。

    “阿宁,是我,是我不好。”他说。

    杨王氏笑逐颜开,低声问:“夫君,我好看么?”

    杨舒越一怔,抬眸瞧她,她近在咫尺,虽过去十多年,却仍旧像是初见时那般美好娴雅。他心一动,竟然脸发烫。

    杨王氏瞧她模样,噗嗤一笑,转身就对江承紫说:“阿芝,你陪阿娘四处走走,我许多年没看这院里的杜鹃了。”

    “好。”已早就切换到看戏模式的江承紫立刻跟上来,挽着杨王氏的胳膊,又回头对杨舒越说,“阿爷莫担心,我会护着母亲。”

    “六爷莫担心,在下会护着九姑娘与六夫人。”杨初也有样学样。

    杨舒越只剩下点头的份儿,江承紫哈哈一笑,道:“杨初,我忽然发现你很幽默。”

    杨初耸耸肩,继续一脸严肃,内心却是吐槽:跟你们俩混久了,自然而然就不要脸起来了。

    杨舒越带了其余的人回了六房宅子,杨初与几名护卫和江承紫隔着一段的距离,远远地警戒着。江承紫则是跟着杨王氏在杨氏祖宅的小径里漫步。

    “阿芝,那刘婆子的事,不会有什么吧?毕竟,今日你设计了老夫人两次。”杨王氏有些担忧。

    “阿娘,什么叫我设计她呢。那可的的确确是她做的呢,你看刘氏一出现时,她那种神情。”江承紫一本正经地说。

    杨王氏叹息说:“是她做的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在这节骨眼上,把这些陈年旧事都掀开?六房现在危机四伏,长安的情势不明,你长姐出嫁,若真的只有六房送嫁,毕竟还是不妥。”

    “阿娘,你莫担心,那刘婆子也活不过今晚。我亦不是真要追究,就是希望她不要太猖獗,若是继续算计我六房,指不定我一个不高兴,就把陈年往事都给她掀个底朝天。”江承紫说。

    杨王氏对于刘婆子活不过今晚,没有丝毫的惊讶,只说依照老夫人的手段肯定如此。

    “这事,我不追究,旁人也不敢追究。老狐狸可清楚得。”江承紫又说。

    杨王氏依旧一脸担忧,叹息一声说:“老狐狸之所以是老狐狸,并不是谁人都一定能猜得透看得清。”

    “阿娘,我会处处小心。”江承紫对着杨王氏做了个鬼脸。

    杨王氏掩面一笑,说:“你呀,没个正形。”

    江承紫嘿嘿笑,杨王氏却有转了话,问李恪的事。江承紫自然没有说阿念将军就是李恪,而是将大夫人的说法又说了一遍。

    杨王氏也不在乎蜀王在六房住着合不合规矩,反正这种没规矩的事,在蜀中就有不少了。起初,她还干涉几句,后来,她觉得这两个孩子都有分寸,也便懒得干涉了。如今,李恪来弘农杨氏,住在六房,杨王氏丝毫不觉得这不妥。

    因此,她在知晓李恪住在六房后,不是干涉,反而是颇为好奇地问:“你们真要参加老夫人的宴会?”

    “这,不是我能做主啊。”江承紫两手一摊。

    杨王氏白了她一眼,不屑地说:“跟阿娘,你也开始装了?”

    江承紫抚了抚额头,道:“阿娘,好歹人家是蜀王,我得问问他的意思,不是么?”

    “让人帮人喂马,帮人提鞋的时候,你当人是蜀王了?”杨王氏鄙夷。

    江承紫嘿嘿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阿娘,老夫人年纪大了,盛情邀请,实在难却。”

    杨王氏忍不住“噗嗤”一笑,说:“行了,行了,回去吧,晚上要参加夜宴,也回去准备准备。”

    母女俩便往回走,一路上便又说了说杨宏的病情,自然也忍不住惊叹王先生的身份。

    二人闲庭信步回到宅子,才知道杨舒越疲累不堪,吃了点心就睡下了。杨清让则是觉得这几日落下了不少功课,正在书房埋头苦读,杨如玉绣嫁妆也是累了午睡了。整个宅子安安静静的。

    我也觉得疲累,得休息休息,今天日头可大了。”杨王氏说。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与小女儿相处日久,说话便带了小女儿的口语,总觉得小女儿的口语说着舒坦。

    江承紫也没觉得不妥,只命人为杨王氏打水洗澡,她自己在厅里去坐着休息片刻。

    “姑娘,要叫醒蜀王么?”阿碧前来问。

    “叫醒他作甚?”江承紫施施然睁开眼。

    “蜀王临睡前,说姑娘回来,就叫醒他。”阿碧说。

    江承紫摆摆手,说:“没醒就不必叫醒。今日之事,众人都累了,就都休息吧。”

    阿碧应声退出去,杨王氏已在门房吩咐麻杆和晴嬷嬷紧闭大门,在门口丢了个牌子:众人休息,客人请回,见谅。

    “麻杆,晴嬷嬷,你们也休息休息。”杨王氏吩咐。

    一时之间,整个六房宅子里便没人走动,主子下人都补觉去了。

    江承紫也去房里睡了一个下午,等她起身,窗户纸透进来的已是落日余光。

    阿碧先前也在她房内的小床上补觉,却是睡眠极浅,早先就醒了,在外间候着。江承紫一醒来,阿碧赶忙伺候了梳洗。

    “怎的不叫醒我?这都落日余晖了。”江承紫看看天色,想着还没与李恪说老夫人宴请的事,便又问蜀王可有起身。

    阿碧笑着说:“都起身了,就姑娘睡得沉,婢子想要叫醒你,蜀王说你劳累,又正是长身体,睡足些才好。”

    “胡闹,我可是有正事要与蜀王说。”江承紫板了脸,“早让你叫醒我。”

    阿碧为江承紫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摆出首饰盒子,一边让江承紫挑头面首饰,一边说:“我是要叫醒你,蜀王却是早知晓你要与他说夜宴之事。”

    “他知晓?”江承紫“咦”了一声,随即想到可能是杨王氏说了,便也不奇怪。

    “我起身瞧见蜀王在外边院子与公子说话,想要转身叫醒姑娘,谁知蜀王眼尖,径直就叫住了婢子,说不必吵你睡了。”阿碧原原本本地说。

    江承紫心里暖暖的,却还是少不得说一句:“既是知晓我要参加老夫人的宴会,这般天色,你也不叫醒我。”

    “蜀王说,不是什么重要的夜宴,去不去都可。”阿碧说。

    江承紫脸色一沉,道:“你是谁家的婢子?”

    阿碧平素极其有分寸,也懂下人规矩,只是因为蜀王与自家姑娘交好,又有天下皆知的倾慕,再加上这祖宅的事情一平息,这蜀王就是自家姑娘的准夫婿,这佳偶天成,指日可待。

    一时之间,这样的喜庆可让她这个一等大丫鬟惊喜无比,见着蜀王也觉得是自家主子。再加上杨氏六房举家入祖宅,并非在自己的宅子,虽杨王氏交代让下人们谨言慎行,但与蜀中相比,大约因这并非杨氏真正的宅子,杨王氏反而对待下人随性很多。

    阿碧这番一口一个“蜀王”,却不计九姑娘忽然就翻脸。

    “是,是婢子糊涂,求姑娘开恩。”阿碧一下子跪地认错。

    江承紫一边挑选头面首饰与衣衫,一边说:“你在蜀中是极其懂规矩的,也极其聪颖,我才喜欢带着你,也想着日后六房家大业大,丫鬟婆子小厮总是得多起来,总是需要人打理。”

    阿碧低头跪在那里,听自家姑娘开始教训自己,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服侍姑娘快一年了,知晓这姑娘极其聪颖,手段很厉害,但性子其实和善。若是她还愿意说你几句,那便是原谅了你,若是不愿意说,或者说的是客套话,那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你是我身边的人,是杨氏六房的人。莫说我还没嫁给蜀王,就算是我将来嫁给蜀王,你也要明白,我才是你的主子。”江承紫极其严肃。她从老夫人那边回来,就在厅里出神,想的就是这几日祖宅的风起云涌。

    这风起云涌,说来说去,哪一件不是因下人不规矩而开的头呢?

    先是芳沁那一档子事,后来有安宁苑的下毒事件,再又有刘婆子的口不择言。这一桩桩大事,实则都是下人不规矩呀!

    “下人不规矩开的头!”江承紫那时瞧着吩咐麻杆与晴嬷嬷也歇息的杨王氏,背脊一阵阵凉寒。

第三百八十五章 赴宴(一)

    先前,诸多磨难,一家人死里逃生,才在偏远晋原县买了宅子一家团聚。

    杨王氏虽精明,但初次操持偌大的家业,管理那么多下人,上面没有婆母点拨,在娘家时,虽是嫡女,但父母早亡,小姑姑亦遭遇不测,后来就跟着范阳王氏,那一对夫妇对杨王氏极好,但他们毕竟是庶出,这种做大家族主母的事,他们想都不敢想,又怎么会教她呢?再说,养父母本身就是旁支,自己也没那魄力教养女如何当大户人家的主母去管理一个家。

    因此,杨王氏与周嬷嬷、云珠忙了好一阵子,才将买来的丫鬟婆子小厮们约束得像个样子。

    期间,江承紫还帮着指定了六房的规矩制度,又亲自挑选了各房大丫鬟手把手地培训。

    这一番折腾就是好几个月,杨氏六房的下人才算有了个规矩。

    但就算是规矩,如果不是什么大错,杨氏六房决计不会多么严重地责罚。因此,虽然六房制定了规矩,执行起来就要宽松得多。

    江承紫那会儿也没意识到下人一个小小举动,一句小小言语竟可能衍生出无数的事端。

    可如今,她才回来祖宅两天,就感受到杨氏六房的管理还是太宽松对人还是太仁慈。这在蜀中乡下还能混得下去,若是以后去长安,那是万万不可。

    江承紫正忧心此事,阿碧偏生就一口一个蜀王如何。

    江承紫先前是忍着,却还是最终发了火。她想:或者去了长安,再来教这些资质还不错的下人便来不及了。长安,那可是风起云涌的地方,必定不会给你准备的时机。

    于是,她对自己的大丫鬟率先发火。

    不错,下人首先就要明白自己的主子是谁。

    她一顿火之后,也不让阿碧起身,只朗声让别的丫鬟来替自己梳头,将挑选了的金丝绞牡丹花发簪戴上,穿了齐胸襦裙,披着披帛,这才对依旧跪在地上的阿碧说:“你是我的大丫鬟,莫说是长安,就是在蜀中,也多得很的人注意你。言行不慎,便是为杨氏惹来大祸。此番,你到底是得意忘形。今日,就不许吃饭,在这里跪着思过吧。”

    阿碧一听,九姑娘这是允许她还留在杨氏六房,便乖巧地跪在地上。

    江承紫梳妆妥帖出来,让平素乖巧的二等大丫鬟碧桃陪自己去赴老夫人的宴席。

    她一袭紫色流光襦裙,披了云蒸霞雾的丝绸披帛出得院落,李恪早就穿戴整齐在厅里坐着喝茶。他身着暗红色襕袍衫,一条金丝银线的蜀绣腰带,腰带与衣襟袖口边都绣了祥云图案。头上并未用幞头束发,只用金冠玉簪将头发绾得整齐。

    他正端了一杯茶在瞧窗外,夕阳余晖就斜照在他身上。江承紫倚门看着他,只觉得这人真是好看得不像话呀。

    李恪冷不丁就转过身来,面带笑意:“醒了?”

    “嗯。”江承紫本是蹑手蹑脚来,正在欣赏夕阳美男,却没想到被逮个正着,脸嗖地红了,赶忙低下头。

    他偏偏不放过她,三两步就走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属于他的特有的芬芳气息,直直扑过来,让她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他瞧见她的局促不安,起了逗她的心,便又上前跨了一大步。

    江承紫如临大敌,慌忙说:“天色已晚,该过去了,让人等,等太久总,总不好。”

    “有何不好?本王不乐意,就让他们等着。”他还是打趣她,一脸笑意。

    江承紫垂了眸,不敢看他,周围全是他好闻的气息,让她心里痒痒的慌乱。

    “正事要紧。”她终于清醒几分,一本正经地说。

    李恪哈哈一笑,又低下了头来,在她耳边说:“罢了,来日方长。”

    本来这是没来由的一句话,江承紫偏偏就听懂了,羞得不行,一跺脚,娇羞怒道:“不许打趣我。”

    “我实话实说呀。”李恪也一本正经,已经退开几步,在整理衣衫。

    江承紫不说话,只在一旁平复呼吸,但他的气息总是若有若无地扑过来,惹得她恍恍然。

    “你方才发火了。”李恪说。

    “嗯。”她回答。

    “为何?”他问。

    “我只是在这祖宅几日,越发觉得六房府里的丫鬟婆子虽是一等一的,但到底管得太宽松。”江承紫说。

    李恪只静静听着,并不说话。江承紫顿了顿,瞧着他继续说:“六房若一直在晋原县,倒还好,但我六房如今就要入长安。长安危机四伏,这些下人很可能成为敌人的突破口。稍有不慎,就会让六房灭顶。”

    “后悔吗?”李恪忽然问。

    江承紫一愣,随后就知晓李恪的意思是说六房遇见的危险都是因为跟他扯上关系。

    后悔?如何能后悔呢?

    她心似冰、硬如铁的军中之花,竟然能凭着历史典籍里的只言片语对一个隔了一千多年的人念念不忘,近乎着魔,还经常想着如果她在他身边,定然要努力护他周全。

    这样的着魔,疯狂,她自己都害怕。她如何可能后悔?

    她曾想:若前方是荆棘密布,就砍出一条路来;若前方是敌军无数,那就杀出一条血路来就是。

    如今老天遂了她的愿,她欢喜不已,如何会后悔。

    但是,她却想打趣他,便一本正经地说:“是啊,后悔跟你扯在一起了。”

    “后悔也没用。”他语气笃定。

    她强忍着笑,还是一本正经地瞧着他,说:“不是说,爱一个人就要为她考虑么?你看因为你,六房明里暗里多了许多敌人,我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你干脆发个申明与我杨氏六房再无瓜葛好了。”

    “你说再无瓜葛,那些人就信?再说,什么是为她考虑?”李恪反问,语气里有莫名的悲怆。

    江承紫一下子意识到眼前这男人经历过两世。前世里,自己是他的妻,他为了她的安全,不让她卷入争斗,才故意冷落,最终却还是没能护住她。这是他上辈子没法原谅自己的地方,也是他最悔恨的部分。

    她原本是开玩笑,却惹得他悲怆。她连忙说:“我逗你的呢。”

    他却还是一本正经说:“就算你后悔,你也得受着。就算长安是龙潭虎穴,你也得跟我一起去闯。”

    “是。”她笑着回答,不想让彼此好不容易得来的相处时光让这种不安给破坏。

    李恪看她笑嘻嘻,亦知她是心疼他,才缓了脸色,说:“我原本想着你入了长安,再与你说一说府邸里下人的事,你却从祖宅这几日的事领悟到了,我便不多说。”

    “你不觉得我不近人情才好。毕竟,阿碧总是一口一个‘蜀王’。”江承紫打趣他。

    李恪心情大好,笑道:“也好,别人不知你所想,认为是我家里醋坛子翻了,哈哈哈。”

    “谁吃醋了。”她撇撇嘴,心里却是暖暖的。

    她知道李恪这话是在委婉提醒她:这祖宅,不过停留短短几日,不必对下人们动手,亦不要露了心性。而今日她压不住发火,正巧有他的因素,索性就让旁人认为是阿碧总提蜀王,自家姑娘不高兴了。

    李恪看她娇嗔模样,心情更是高兴,随后便压低声音,说:“过两年,房玄龄就要闹出这‘吃醋’档子事了。”

    李恪是重生的,上一世也是知晓‘吃醋’这事。房玄龄的夫人宁可喝下李世民赐的毒酒,也不让房玄龄纳妾。结果喝了一大碗醋。一时之间,此事成为美谈、笑谈。吃醋一词便迅速风靡全国。

    江承紫也是知晓这典故,但隔了一千多年的时光,史书上不可能记载这种事,便也不知真伪。这会儿听李恪说,甚为惊讶地问:“还真有这事?”

    李恪点点头,说:“真事。你别忘了,那会儿,我与房家还算走得近。”

    他说着,语气有暗淡些许。

    “都过去了,莫记挂了。”江承紫拉住他的手,柔声安慰。

    他低头瞧着她,笑道:“我没记挂,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将你放在我之外。”

    江承紫知晓长安形势危急,两人面临更多危险与考验,彼此或者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她看着此时的李恪,总觉得什么雨箭风刀都不怕。

    “多谢。”她调皮地说。

    他宠溺地摇摇头,点着她的鼻子说:“你呀。”

    她嘿嘿笑,瞧了一眼天光就要收了,便说:“走吧。去瞧瞧老狐狸想要干什么。”

    李恪“嗯”了一声,便为她开了门。两人一并走出大厅,拜别杨王氏与杨舒越,准备去老狐狸那里赴宴。

    父母少不得叮嘱她谨言慎行,江承紫一一应下,这才与李恪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大门口,一溜的红灯笼已挂上,蜀王的一干护卫严阵以待,两抬装饰华美的软轿早就准备妥帖。抬轿人也不是杨氏祖宅之人,而是李恪的护卫。

    杨氏六房从前的软轿早就没有了,大房虽然有打发了几顶轿子来,也不可能这般贵气。

    “这是你带来的轿子?”江承紫讶异地问。

    李恪点点头,说:“我料定老狐狸会宴请我,自是不能让你丢了脸。”

    江承紫心里暖暖的,却笑道:“即便步行前去,也断断不敢有人瞧不起我六房呢。”

    “我知。”他言简意赅,对她做了“请”的手势。

    江承紫提着石榴裙,一边走一边说:“老夫人毕竟在内院,你带护卫过去,会不会不妥?”

    “谁管这些,千金难买我乐意。”李恪耸耸肩,快步走到后一顶软轿前,为她拉开轿门。

    江承紫坐了进去,发现这软轿不仅外面装饰华美,里面居然用的是银狐皮铺就。银狐本就难得,这布置整个轿子内部,至少也得七八张银狐皮。

    “这家伙,真奢侈。”江承紫摇摇头。

    两人上轿,一干护卫随行,浩浩荡荡的队伍打着杨氏六房的红灯笼招摇而过,径直入了老夫人宅子。

    老夫人早就备下夜宴,客人也只有江承紫与李恪两人。

    “今日,能请到蜀王,三生有幸。”老夫人笑着说。

    李恪神情平静,一本正经地说:“确实是老夫人三生有幸。”

    老夫人没想到蜀王会这样说,一下子就愣了,江承紫竭力忍住笑。李恪却直接了当,问:“不知今日,老夫人设宴,到底为何?你别跟我说,只是单纯请我吃顿饭。”

    老夫人颇为尴尬,讪讪地笑了,才说:“既然蜀王快人快语,我亦不藏着掖着。今日请蜀王前来饮宴,一方面是赔罪,因杨氏疏忽,让杨氏元淑有机可趁,差点鱼目混珠,弄错了生辰贴之人,我在这里便先干为敬,向蜀王赔罪。”

    李恪也不拦着,径直端了酒杯,道:“既是赔罪,我就领一半。”

    一杯喝下的老夫人有点蒙,什么叫“只领一半”?

    “另一半,自然是老夫人昭告杨氏族人,我方能领。”李恪又说。

    “蜀王放心,这是应该的。”老夫人笑道。

    李恪只是“呵呵”两声,然后问:“第二方面呢?”

    老夫人本来是要循序渐进的,谁知李恪显然不太想跟她吃饭,丝毫不按照剧本来,径直就问了。老夫人有些挂不住,却有碍于对方是蜀王,即便是庶出的三皇子,那地位也是如今的弘农杨氏惹不起的。

    老夫人按下心中不快,道:“这第二,我就想问蜀王一句:据说,当日,是你父皇恩准淑妃回杨氏省亲,并且为你在杨氏挑选名门淑媛为妃的。不知此事,是与不是?”

    这老狐狸要作甚?

    江承紫警觉起来,李恪亦是略蹙眉,道:“是。”

    老夫人淡然一笑,神情更像是一只老狐狸。

    “蜀王,你是聪明人,想必知晓你父皇让你来杨氏选妃的用意?”老夫人询问。

    李恪微笑,讽刺地说:“老夫人,不要想得太美,把自己看得太高,杨氏还不配。”

    老夫人脸色刷白,强压住心中怒火,语气平静地说:“蜀王毕竟年轻,不知隋末之乱始末。”

    “有些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李恪长眉一展,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仿若是在说笑。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说知不知道隋末之乱的始末不重要,重要的是旧贵族已经衰败,这是不争的事实。

    老夫人是聪明人,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对名门贵族的鄙夷。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蜀王果真年轻气盛,须知天下人才出名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夫人微笑,挪了挪手中琉璃盏。心想:你李家再厉害又如何?朝廷总是需要人打理的,而天下有才之人,哪一个又不是出自这些名门贵族呢?即便贵族衰弱,也还是名门。

    老夫人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提醒蜀王不要太过。李恪扫了他一眼,浅浅一笑,一边用手敲了敲上好的红木案几,一边漫不经心地讽刺:“乌合之众罢了,就那份儿眼光,注定是历史的尘埃。”

    “年少总是气盛。”老夫人不以为然,摇摇头表示很瞧不得蜀王的做派。

    李恪并不发怒,还是满脸温和的笑,道:“你既是阿芝祖母,我便奉劝一句:弘农杨氏,名门望族,观王一房,人数众多。何须与鼠辈为伍,白白断送前程?”

    “蜀王,你这是在威胁我?”老夫人不悦。

    李恪微笑:“老夫人口口声声为我好,却何尝不是在威胁我?咱们彼此彼此。”

    老夫人不语。话说到这份儿上,便只剩下沉默。江承紫此番是观众,也不发言,只瞧着桌上的菜式,想着父亲房间里发现的唐朝风物志里对宴席描述的句子。

    这弘农杨氏果然是名门望族。江承紫在蜀中也出席过不少蜀中望族的宴席,但那些宴席的菜式与规格还真没法跟弘农杨氏相比。

    屋内一片安静,好一会儿,老夫人才将手中琉璃盏放下,笑道:“蜀王对我,看来颇有敌意。我一番好言,却被认作是威胁。”

    “呵呵。”蜀王笑了一下。

    老夫人也不管他赤果果的讽刺,径直拿了桌边还未开封的酒坛子,笑着说:“这是芙蓉醉,乃杨氏珍藏,还请蜀王品上一品。”

    “芙蓉醉是好酒。我曾听我母亲说过,此乃杨氏先祖采芙蓉玉露酿制,放在酒窖三十年,再挪到冰窖下冰镇一百年。如今世间只得三十坛。此酒颜色大红、酒色涟漪繁复,颇有层次,入口甘冽,回味渐暖,后劲颇足。因其色若芙蓉盛放,层次感如同芙蓉花瓣,故名芙蓉醉。”李恪瞧了瞧老夫人那坛子,径直说出了芙蓉醉的来历。

    老夫人微笑,道:“正是这芙蓉醉。昔年,炀帝与萧后欲求一坛,亦被观王回绝。”

    江承紫听得津津有味,便插话问:“因何回绝?”

    老夫人看了江承紫一眼,正色道:“观王对炀帝说,帝王当思勤政,若沉溺于口腹之欲,何以眼观天下、心达四方?”

    “哦。”江承紫原以为有什么奇闻,却不计还是一个忠臣直谏的故事,而且还没有什么“以头抢地”的壮举,“炀帝就同意了?”

    江承紫问出这句,又觉得这毕竟是在议论李恪的外公,便又偷偷瞧了李恪一眼。

    李恪神色如常,正在听老夫人说话,也瞧不出他心境。

    老夫人倒是回答:“自然是同意了,还赏赐了你祖父。”

    “听起来,却不像是人们口中暴君。”江承紫随口一说。

    老夫人似笑非笑,说:“是与不是,也不是我这种深宅老妪所能定论。今日,与蜀王论一二句世事罢了。毕竟天下太平,乃万民企盼。”

    江承紫听她这话,万分鄙夷。

    啧啧,这老狐狸若真是心系天下之人,又怎么会代表弘农杨氏与其余名门结盟,共谋天下,甚至丧心病狂想要将蜀王挟制在手中,妄图左右朝廷未来君王的走向呢?

    “名门世家若真能如老夫人这般想法,那天下就真太平了。”一直不语的李恪笑着说。

    老夫人呵呵笑,不再多话,朗声喊“秋月,进来开酒。”

    “老夫人,且慢。”李恪摆手阻止。

    老夫人疑惑地看他一眼,李恪像是说笑似的,道:“这有些酒喝得,有些酒喝不得。”

    “蜀王是怕这酒里下毒?”老夫人径直问。

    李恪哈哈一笑,说:“老夫人真会说笑。”

    老夫人微敛眸光,笑意还在唇边,问:“那不知蜀王此话是何意?”

    “喝酒总得有个名目。不知老夫人今日请我喝这价值连城的芙蓉醉,是何名目?”李恪眸光灵动。

    江承紫只觉得他映着盈盈烛火,那越发幽深的眸光,让整个人鲜活而灵动。她从未见过这样光华灿烂的男子,只觉得周遭都是春花盛放。

    真好看啊!江承紫不知不觉就笑了。

    这样真好,自己在一旁尽情地犯花痴,雨箭风刀丢给他去挡,唇枪舌战也让他去对。有一个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她兀自心花怒放,老夫人却已起身,瞧了瞧江承紫,又看向李恪,说:“第一杯,赔罪之酒。”

    “你是阿芝祖母,又是我长辈,本王接你这杯酒。”李恪站起身来。

    一旁叫秋月的婆子立刻就拿出银质的刀具将酒坛密封的麻绳割开,然后敲掉封口泥,又揭开黄纸,接下来是丝绸。一揭开那丝绸的封口布,一股冷冽的幽香冲然而出,整个屋内皆弥漫着这样的幽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江承紫闻了闻,却识得这幽香,应是桂花与青梅的混合,里面还调了野花蜂蜜,加上做工精良白酒。

    对,就是白酒,绝不是什么绿酒之类的下等货。

    原来大唐的制酒工艺已经很高了么?还是杨氏自己有独门秘方?

    “老夫人,酒坛已开封。”秋月禀告。

    “替客人斟酒。”老夫人吩咐。

    江承紫连忙起身,笑着说:“祖母,让我来。”

    秋月一怔,看了看老夫人。江承紫却已起身走过去,继续说:“蜀王是客,阿芝与祖母是主。让秋月一个仆人为蜀王斟酒,实在失礼;而祖母却是蜀王长辈,亦不合适。这看来看去,这酒啊,还非得我去斟。”

    “九丫头所言有理。”老夫人不多说,也就吩咐秋月退下。

    江承紫走到那酒坛旁边,拎起酒坛就往面前的夜光杯里倒酒。

    在倒酒的时候,她屏气凝神,检查这酒是否有古怪。大红的汁液如同血一般倾入夜光杯中,与夜光杯交相辉映,在盈盈烛火下,呈现一种妖冶的红。

    酒是上好的酒,清澈明净,没有杂质,也么有毒。

    江承紫将酒捧过去,再倒了一杯给老夫人,一杯给自己。

    老夫人敬酒,李恪一饮而尽。

    “阿芝,倒酒。”老夫人又说,“蜀王,这一杯是恭贺之酒,恭贺你,佳偶天成,得偿夙愿。”

    “多谢老夫人祝福。”李恪起身,再次举起酒杯,喝下第二杯酒。

    老夫人也一饮而尽,又让江承紫再倒一杯。一旁的秋月赶忙劝阻:“老夫人,芙蓉醉后劲儿很大,你最近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喝了。”

    “无妨,三杯,我还受得起。”老夫人笑着摇摇头,命令秋月退下。

    江承紫又倒了一杯,老夫人端起杯看了李恪很久,没有说话。

    “怎么?老夫人这一杯酒找不到合适的名目?”李恪笑着说。

    老夫人摇摇头,依旧是看着李恪,叹息一声说:“蜀王,你可知,比起你的父亲来,你更像你的外祖父。”

    李恪神情没有变,也只是瞧着这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似笑非笑地说:“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人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拐弯抹角。”

    “蜀王爽快。只是,你毕竟年轻,我怕你一时想不开,走错路。”老夫人还是站着,手中还端着一杯芙蓉醉,大约因喝过酒的原因,老夫人那千沟万壑的脸上泛着红光。

    李恪呵呵一笑,语气平静地问:“依老夫人言,什么路才是正确的?”

    “你外祖父才华横溢,颇有手段,以次子身份得宝座。若非后面行为差池,哪里又有今日?”老夫人压低了声音。

    李恪脸上讽刺的笑更深浓,反问:“老夫人希望像我外祖父那样,与名门贵族结盟,借你们的势,最终举得大宝?”

    老夫人笑着点头,道:“蜀王是聪明人。你才华横溢,即便如何低调,长孙一族也不会容得下你。只有你死,才能绝天下望。你的处境,你自是清楚。要守得住人,首先得手中有这个——”

    老夫人说着,做了一个狠狠捏拳的手势。

    江承紫知道她是在劝李恪与旧贵族联盟结盟,成为未来最有权势的人,才能守住她。

    李恪冷笑一声,反问一句:“帮我?就凭你们那群乌合之众?”

    江承紫想过李恪的可能会勃然大怒,亦或者义正言辞地拒绝,又或者脸色一沉什么的,就是没想他却是直截了当把人家踩在地上。

    乌合之众!!!!!人家那可是上层社会的精英啊。老兄,在古代这种国家,教育未曾改革之前,上得起学、认得了字的还不是这种名门家庭的子弟么?

    “乌合之众?”老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拿酒杯的手有些摇摇欲坠。

    “嗯。”李恪还一本正经地点头。

    老夫人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大约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终究是抽搐了一下嘴角,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恕我不能喝老夫人这杯酒。”李恪将酒杯放在桌上,施施然坐下来。

    “蜀王,你不仔细考虑一番?不日,你就要与阿芝佳偶天成,难道不想守住你的幸福?”老夫人不甘心,又继续洗脑。

    李恪扫了她一眼,沉了一张脸,冷冷地说:“我以为昨日下午,阿芝已与你说得很清楚了。”

    老夫人脸色一滞,也是悻悻坐下,叹息一声道:“阿芝是阿芝,蜀王是蜀王。今日设宴,一来是赔罪,二来是恭贺,三就是想要问一问蜀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意思很明确:乌合之众不值当跟我谈什么合作。”李恪直接了当。

    老夫人一脸尴尬,不知如何去接话。李恪继续说:“作为阿芝的祖母,我尊重你,也最后提醒你一句:杨氏的辉煌,上千年的荣光,别那么小家子气,全给断送在你手上。”

    老夫人被说得脸色刷白,李恪却是站起身来,对江承紫说:“阿芝,回去吧,这芙蓉醉不过尔尔。”

    “哦。”江承紫站起身来。

    李恪径直走过来,拿了衣帽架上的斗篷给她披上,轻声说:“春寒露重,我们回去吧。”

    “好。”江承紫轻柔地回答,直直地瞧着李恪的脸,只觉得喝了芙蓉醉的李恪真是好看啊。

    “瞧什么,走了。”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要往外走。

    “蜀王,且慢。”老夫人喊了一声。

    李恪头也不回,径直说:“杨氏祖宅的明路,阿芝已指给你。”

    “你毕竟是庶出,真不考虑?”老夫人像是喊了高价卖不出鞋子的店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顾客拉拉扯扯地啰嗦。

    江承紫忽然觉得还是之前那个心狠手辣的老太婆更让人喜欢一点。立刻脚步一顿,回头扫了她一眼,笑道:“老夫人,看来你与我大舅舅罅隙很深啊。”

    “什么?”老夫人一时明白。

    江承紫却是高兴地补充:“蜀王说的大舅舅是我大伯父。”

    “嗯,阿芝真聪敏。”李恪附和着点头表示赞许。

    汗,这种事也能拿来赞美!!!江承紫有点不好意思,却听见李恪继续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真该问问我大舅舅。”

    老夫人没说话,李恪牵着江承紫就出了老夫人的宅院。

    软轿在门口等着,江承紫表示刚喝过那芙蓉醉,脸上**辣的,想要走一走。

    李恪就从随从手里拿过一盏灯笼,在抄手游廊上与江承紫肩并肩地漫步。

    “四世三公、王侯公卿满门的弘农杨氏,真的败了。”走了许久,李恪忽然停住脚步,感叹了一声。

    江承紫脚步也是一顿,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弥漫而来。

    辉煌近千年的名门望族正在急速衰落,曾经的繁华也竞逐流水。整个家族里乌烟瘴气,尽是一群乌合之众鼠目寸光之辈。只是想一想,就让人悲凉。

    她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两人就站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瞧着近处的一小块池塘,池塘里有荷钱刚出水,水上有碧苔点点。当然,这是江承紫瞧见的景象,对于李恪来说,那里只有个池塘,池塘里的情况,他是瞧不见的。

    他只是瞧着那个方向,瞧着一片虚空。

    看着前方许久,江承紫偷偷瞄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神情肃穆略带悲伤。

    “阿紫,花开花落,最是人间留不住。”他语气悲伤,转头瞧着江承紫。

    江承紫看着他墨黑的眼睛,想他不至于因为杨氏的败亡而悲伤,应该是想到了前世里的种种。

    想到前世的种种,江承紫只觉得心颤颤地疼,低声问:“阿念,你是想到从前了吗?”

    “嗯。”他轻声回答。

    江承紫轻叹一声,向前一步,抱住他,低声说:“阿念,不破不立。每一场的失散,都是下一次相聚的开端;每一次的败亡,都是新生的酝酿;每一遭人生的挫折,都是攀上高峰必经的崎岖路。”

    “嗯。”他反手将她搂得更紧一些,灯笼落地,骤然熄灭。

    不远处,杨初却在低声喊:“蜀王,像是有人连夜入了弘农杨氏。”

    “是谁?”李恪声音已恢复冷静,同时也放开江承紫,在暗夜里摸索着为她整理斗篷。

    “目前不清楚,但看门房已回来通知了好几拨。”杨初说。

    “退下吧。”李恪挥挥手,尔后对江承紫说,“可能情况有变,我们还是先回去看看情况。”

    “嗯。”江承紫点头。李恪吩咐软轿过来,两人径直回了六房。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其人

    江承紫与李恪刚入了六房门,杨王氏的大丫鬟阿云就等在外院门前的照壁下。

    阿云见到两人,立刻福身一拜,道:“蜀王,九姑娘,夫人与六爷在内院正厅等你们,说有要事相商。”

    “可知何事?”江承紫说着将帷帽摘下递给碧桃。

    阿云摇摇头,道:“回九姑娘,婢子不曾知晓。”

    “那你先去禀告,我换身衣服就来。”江承紫吩咐。

    阿云得了吩咐走了,李恪与江承紫各自回房换了衣衫,才入了正厅去见杨王氏与杨舒越。

    内堂里并没有丫鬟小厮伺候,杨舒越与杨王氏在下棋。江承紫与李恪进去时,杨王氏正在剪灯花。

    “你们回来了,先坐下吧。”杨王氏挥挥手,对待两人跟自家孩子似的,也不去讲究什么虚礼。

    “是。”李恪回答,乖巧规矩地坐在一旁的矮几前,倒真像是杨家的孩子,一点皇子架子都没有。

    “不知道阿爷与阿娘找我们,有何要事?”江承紫挨着杨王氏坐下。

    杨舒越理了理衣襟正坐,也没说什么事,倒是先问:“老夫人今日设宴,所为何事?”

    李恪微笑,道:“六爷,老夫人请我们喝芙蓉醉呢。”

    “呀,她倒舍得。”杨舒越一惊。

    杨王氏哂笑,道:“她倒是大手笔,想必是想垂死挣扎,对蜀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六夫人高见。”李恪哈哈一笑。

    “还真不死心呀。先前是想用杨元淑来将你与他们捆在一处。如今,因芳沁事发,你的订婚对象是阿芝。他们如今是控制不了六房,也拿不住阿芝,却还是不死心。”杨舒越摇摇头,叹息一声,痛心疾首地说,“不曾想我杨氏千年望族,如今落地这般地步,此毒妇毁我杨氏也。”

    杨王氏也是叹息一声,对杨舒越说:“不破不立。不合理的总要败亡,留不住。老爷也不必伤感。等日后上了长安,咱们六房建功立业,也算杨氏有所传承,不辱没祖先辉煌。”

    “我晓得。”杨舒越点点头,随后又说,“我只是想到事到如今,阿芝那般与她说起,她还执迷不悟,今日还要摆下这杀千刀的宴会,做这种愚不可及之事。”

    “我原以为她还是个有见识的,肯为杨氏前途与我这眼中钉论谈,今日这宴会可真是掉价。”江承紫撇撇嘴,也是觉得遗憾。

    原本,昨日下午,老狐狸询问她杨氏前途,她也看在杨舒越的面上,想要拯救观王一房。可是,今日看这老狐狸的做法,真真是小家子气,执迷不悟。

    “好在大老爷回来了,看看还有没有回环的余地吧。”杨王氏说。

    李恪“咦”了一声,问:“方才是杨大老爷回来了?”

    杨王氏点头,道:“大老爷原本该直接去扬州,这番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怕也是知晓了祖宅的事。”

    李恪呵呵一笑,讽刺道:“他到底是要出来掌权了么?他不是极孝顺的么?”

    谁都知道杨恭仁虽然在观王杨雄驾鹤西归后就执掌了观王一房,但因他在外做官、对祖宅的管理是鞭长莫及,再加上他极其孝顺,便任凭这老太婆在祖宅作威作福,他则是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很多事都是默许,事不关己。

    老狐狸本来就一直掌控祖宅,又有儿子撑腰,便更是肆无忌惮。

    “如今,杨氏危矣。他是观王房嫡长子,断不会不理会的吧。”杨舒越的语气也有点不确定。

    李恪极其温柔的语气,说的却是讽刺的话:“也不一定呀,他这么十多年,可是为了他们那破联盟,多次游说于我。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将我外祖父也搬出来了。”

    “啊?”杨舒越很是惊讶。

    “老爷怎么了?”杨王氏问。

    “我以为他只是任由老夫人作威作福,当甩手掌柜。对于这联盟,我以为他比我看得更清楚,却不计——”杨舒越缓缓地说。

    李恪轻笑,道:“六爷怕向来高看你这位兄长了。”

    杨舒越不语,杨王氏则是说:“大老爷少时有名,文武双全。昔年,鲜衣怒马,又是弘农杨氏观王一房嫡长子,那是人人敬仰的英雄。据闻在祖宅也是说一不二,做事不失公允,六爷对这位兄长自是极其敬重。”

    “原是这般,可惜了。”李恪感叹。

    “大约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杨舒越有些不死心。

    杨王氏也不想打击讽刺他。在她看来,自己这夫君聪敏是聪敏,就是有时候太天真,对人总是抱着不必要的幻想,有时候做事很是迂腐。

    “大约吧。”江承紫不想继续讨论杨恭仁,便转了话题,问,“阿爷与阿娘先前找我们是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要事,就是大老爷忽然火急火燎地回来。我与你阿爷不知他是何用意。故而,想与你们商议一番。”杨王氏说。

    江承紫松了一口气,道:“原是这事。”

    “你大老爷这人也是极其有谋略与手段的。我们先前与大房心照不宣,如今,他回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杨王氏继续说,杨舒越也是点点头。

    “阿娘,我倒觉得这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夫人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多年,这不也是大老爷在杨氏的处世姿态么?这大房毕竟是大老爷的大房,大夫人在这深宅,要做什么,怎样做,多半就是大老爷的意思。”江承紫说出自己的想法。

    杨王氏点点头,说:“我与你阿爷也这样认为,但总还是隐隐担心。”

    “担心什么?大房不与我们联手?”江承紫有些懵,她真不觉得杨恭仁回来,有什么好担心的。说实话,她对杨恭仁的印象还算不错,那人是个懂轻重的人。

    杨王氏摇摇头,说:“这祖宅腌臜得很,我六房不想有什么牵连。大房要与我联手,与我们真没多大好处。”

    “那阿娘到底担心什么?”江承紫不解地问。

    杨王氏沉默片刻,看了看杨舒越,又瞧着李恪,问:“敢问蜀王,对他了解多少。”

    “观王一房的家长,历经两朝。能在隋末天下大乱,认准我李氏一族,也算眼光毒辣,若非因为我伯父与我父亲的玄武门之变,他怕如今就不仅仅之官扬州了。”李恪缓缓地说。

    杨王氏点点头,说:“我所认识的大老爷决计不是六爷眼中的大老爷,方才我也与六爷争论一番,觉得他此番回来,怕事情有变,对我六房不利,尤其是阿芝。”

    杨舒越不自在地咳嗽两声,道:“我,我不信他,他会心狠手辣对付一个小女儿。”

    杨王氏讽刺地看他一眼,道:“当年若他执意要娶我小姑姑,你以为老夫人真能阻拦?还不是因为我王氏大族不参与结盟,甚至连他们支持的王世充也不予以承认。”

    “啊?”杨舒越显然没想到这些。

    杨王氏却是垂眸,叹息一声说:“小姑姑的事,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正深层次的原因,就是王家祖训,不参与政事,不与人结盟。小姑姑与大老爷认识后,大老爷来过王家几次,表面上是来瞧小姑姑,实际上是来说服王氏家主。”

    “你怎么知道?那会儿,你不过几岁的小姑娘啊。”杨舒越显然不相信自己一直敬仰的大兄,那个做事公允,一直说着杨氏一族要团结一心的人,是心狠手辣之辈。

    “我自小父母双亡,小姑姑带着我,那些事,我自然知晓一二。小姑姑以为大老爷是来求亲的,无意中听到他是来带说客的,还与当时的王家家主发生了争吵,小姑姑哭了一天。后来,王氏家族意外身死,嫡长子也出门时,被乱兵打死。宗祠开堂,由嫡次子继位。然后,王氏一族就开始争吵,争吵的是王氏的前途。”

    “前途?是不是争吵要不要加入联盟?”江承紫好奇地问。上次,杨王氏与她说起这位王氏传奇女子时,却不曾说过这些细节。那会儿,王氏主要是要告诉她爱情这玩意儿不靠谱,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这会儿,却是要揭开杨恭仁的真面目了吧。

    “是。他们争吵得不可开交,新任族长认为现在天下大乱,因与旧贵族一并成为新任朝廷的有功之臣,还说王世充实力雄厚,若是他想要挂靠王家,王家给他入了族谱,待他取得大宝,王家可就是真正的皇家了。同时,认为旧贵族就该互相往来,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给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一点颜色瞧瞧。”杨王氏说。

    “这确实是不错的路子。当然,对那些目光短浅之人来看。”李恪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漫不经心地说。

    江承紫没接话,而是问:“那另一派是什么意思?”

    “王氏的另一派,认为王谢大族,是清河崔氏、兰陵萧氏、弘农杨氏都比不得的。那谢家汲汲于名利,最终败亡,而王氏一族子弟,眼看的是苍穹天宇,问道于苍天,心境融自然万物,才能得以长盛不衰。不涉及政治,不争功于与军队,不掺和于朝代更迭。只以一己之力造福于万民。此乃王氏祖训。”杨王氏缓缓地说,语气里有着无限的自豪与敬仰。

    “王氏先祖真是通透之人。”李恪缓缓地说。

    杨王氏微笑,随后却又严肃地说:“可惜再通透,也少不得家族里会出几个败类。而在隋末乱世,各家都有人想要争一争。”

    “最后,谁赢了?”江承紫忍不住插嘴。

    杨王氏垂了眸,叹息一声说:“那时,我也还小,只知道王氏祖宅隔三差五都是丧事。”

    “有人对那些反对联盟的人下手了吧。”李恪淡淡地说。

    杨王氏点点头,说:“若非如此,大老爷怎会答应来求娶我小姑姑。可惜小姑姑早就看尽他真面目,拒婚。”

    “可以前,我听你说,是老夫人逼迫他,他不得娶王家人。”杨舒越听得心惊,若说他之前不信,他现在是大部分都信了。

    杨王氏斜睨他一眼,不悦地反问:“你这人一会儿聪敏,一会儿又是个榆木疙瘩脑袋。这世间事,人们能看到多少真相?老夫人因了婆母恨王氏一族,不许他娶小姑姑,再者,若是严格按照辈分,小姑姑是他长辈。”

    杨舒越被杨王氏一顿骂,耷拉着脑袋,手里只摆弄那棋子,一言不发。

    杨王氏约莫也是觉得自己过分了点,柔了声音,说:“再说,我那时才多大,那会儿整个家族都在说杨氏老夫人不应这婚事。小姑姑过了不久,就答应嫁给王世充了,府里的丫鬟婆子都说她是心灰意冷要下嫁。我还小,也就信以为真,当时还质问过小姑姑为何要这般?”

    江承紫抿了唇,先前杨王氏与她说起那传奇女子王安平并没有说得这样详细。当时,她也以为这女子与杨恭仁是两情相悦,杨老夫人之从中作梗棒打鸳鸯致使杨恭仁另娶,王安平心灰意冷下嫁于王世充。

    “那小姑姑可有回答?”杨舒越也是见过王安平两次。因为有一次,他病刚好,杨恭仁带兵路过弘农,回祖宅来住一晚。

    杨恭仁对杨舒越一直还算不错,所以,虽然害怕杨老夫人,杨舒越还是去拜见杨恭仁。也是那次,他拜见了杨恭仁回来不久,就听说杨恭仁来看他。

    他住的院子是最偏僻的,鲜少人来。杨恭仁与他说了一会儿话,黄昏时分就说出去走走。他带了杨舒越一起出了杨氏祖宅,去了迎喜客栈。

    迎喜客栈的老板那会儿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杨舒越也就是在那里见到王安宁,风姿卓绝,一袭红衣配上光彩的面容,像是层层叠叠粉嫩的云霞,一双眸子璀璨如星斗。

    “阿仁,这,这就是我大堂姐的儿子么?”王安宁的声音脆生生的,十分激动。

    原来王安宁与杨舒越的亲娘是堂姐妹,虽然因年龄相差较大,但杨舒越的娘亲在王家做姑娘时就颇为照顾这个隔房的堂妹,两人还成了手帕交。

    后来,娘亲在杨氏身陨,王安宁一直觉得自己的堂姐是被害的,一直努力习文练武,想要待有机会查探堂姐被害一事。对于堂姐留下的孩子,她也是十分想见一面,无奈杨氏被老夫人把持,王氏打发来的人都被打发走了。

    这番,她无意间遇见杨恭仁,自然第一件事就是求着杨恭仁带杨舒越给她瞧一眼。

    也因此,鲜少有人疼惜的杨舒越对这位小姨印象深刻,很是挂念。

    “她怎会回答我。”杨王氏长叹一声,道,“到底也是我拖累了她。”

第三百八十八章 真相往往.....

    “阿娘,何出此言?”江承紫问出这句话,隐隐猜测到当日在王氏家族内部定然有一场惨烈的倾轧。而年幼的杨王氏就成为别人掣肘王安宁的手段。

    “我爹娘去得早,一直是小姑姑带着我。在这场结盟与不结盟,出世与不出世,保持祖训与打破陈规的争论中,作为嫡子一房唯一的掌权者,我的小姑姑的意见也是颇有分量。小姑姑一直坚持王氏一族的祖训,可是那些人拿我来威胁她,还想尽各种龌龊的手段来毁她名声。之后,是各种层出不穷的暗杀。那一段时间,王氏一族比外面战火纷飞更血腥。”杨王氏缓缓地讲述,神情凄怆。

    李恪眸光微敛,杨舒越则是怒气满脸,江承紫轻轻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阿娘,都过去了。”

    杨王氏略垂眸,轻轻摇摇头,说:“那时,我年幼,不知小姑姑为何要将我送到遥远的范阳,还从一个嫡女成为庶出旁枝的孩子。后来,在小姑姑给我置办的嫁妆里,我发现了这个——”

    杨王氏说着,从袖间拿出一本纸质线装的册子,封面是白丝绢做的,绣了一朵鲜红的牡丹,以及“安平手札”四个字。看起来,应该是王安平的日记。

    “这是小姑姑的手记?”杨舒越依着杨王氏喊小姑姑。

    杨王氏点点头,说:“这里面是姑姑记录下的王氏一族的秘闻,以及在那一段时间,王氏一族败类的名单,更有给我的信件。你,拿去看看吧。”

    杨舒越捧着,不敢看,倒是递给江承紫。

    江承紫翻开那日记,飘逸的小行楷,书写工整。日记记录得很零散,并不是每天都写。开篇是兄嫂亡故的悲痛,接下来是揣摩如何养育孩子的育儿心得,这大约是这位未出阁的姑娘在试着做小侄女的母亲,好生照料她。

    再然后,有各房的挤兑。江承紫看得出这时的王安平虽然面对着各房的雨箭风刀,还是游刃有余,毫不畏惧,活脱脱是个女中豪杰。

    这样零散的事情跨越了三年,便是她遇见杨恭仁的时候。也是这时候,江承紫才窥见了这位传奇女子的心思。

    她写那一日与杨恭仁初见的情景,觉得千万年便等得是这一人,看着气度定也是世家大族,只是这年龄亦不知娶妻与否,内心欣喜,却又忐忑。再三询问,得知征战四方,尚未娶妻,却又经不住狂喜,但得知他是杨氏嫡长子,又发愁起来。

    杨氏与王氏早因大堂姐的事闹翻,就连舒越那孩子也见不着。上一次,杨氏子弟被围困洛阳,王氏也拒绝伸出援手。再说,论这辈分,到底是他长辈。

    王安平写她的忐忑、担忧与不安。虽然她放慢脚步,与他结伴而行,但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与他相处下去。直到了长安附近,她才鼓足勇气与他分别,说她乃王氏嫡出王安平也,论辈分得是高他一辈,再者,两家还有些罅隙。

    她没想到杨恭仁只是一笑,说:“千万年才遇见一个你,那些世俗的规矩算什么?”

    江承紫看到这里,不由得冷笑出声。李恪连忙凑过来,看了几眼,啧啧地说:“想不到大舅舅竟是花丛高手。”

    江承紫白他一眼,道:“世上男儿最是如此,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的就有恃无恐,弃之如敝履。”

    “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他是他,我是我。”李恪连忙说。

    杨舒越也是咳嗽两声,道:“阿芝,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种话,你不该说。”

    江承紫垂眸不出声,继续看那手札。看到王安平回到祖宅后的思念,看到杨恭仁来到王氏祖宅时,王安平起初的开心以及知道真相后的震惊、伤心、绝望。

    再后来,就是各种内斗。王安平写这些内斗,起初写得很隐晦。后来,就写得很大胆,甚至将各种事件详细写出,且附上嫌疑人名单。

    这变故从年初到中秋,这短短时间,王氏一族各家当家人一共三十七人,死了二十人。而她的小侄女两次落水,一次被毒蛇咬。若非小姑娘水性好,她又能治蛇毒,大兄唯一的血脉就没有了,那这一房就半点血脉都不能留下,算是真的绝了。

    “阿娘,他们对付过你?”江承紫惊讶万分。

    杨王氏点头,说:“两次推我入湖,三月天,水寒彻骨。还放了蛇咬我,王氏一族仆人整日打扫,哪里来的毒蛇。那些人恶毒得很。”

    江承紫恨恨地说:“小姑姑这里写得清清楚楚。若是日后有机会回去,我倒要会一会这些恶毒的贱人。”

    “日后再说。”杨王氏不愿多讲,但江承紫很清楚杨王氏的性格定然不会轻易将她小姑姑的仇恨放下。

    “来日方长的事。”李恪缓缓开口。

    江承紫瞧他一眼,他却是轻笑,道:“王氏如今衰败得厉害,掌权的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对付他们易如反掌。只是如今不值当出手罢了。”

    “正是。”杨舒越也附和安慰杨王氏。

    杨王氏没有说话,只叹息一声,坐在软垫上发呆。

    江承紫一目十行,已将后面的事看了个大概。那些人拿了杨王氏威胁王安平,王安平无奈,只好寻了范阳王氏旁支庶出一对老实无子女的夫妇,将杨王氏过继给他们,又将这一房一大笔财产赠予这对夫妇。尔后,又将杨王氏将来的嫁妆也一并送到了范阳。

    将幼小的侄女托付给人,王安平的日记就写得很凌乱,大多数是写祖宅的内斗,以及她查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歹人的名单,还有他对杨恭仁越发的失望。

    她写在他的眼中,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婚姻与爱情都不过是手段。他来求娶,也不过是对于王氏一族的投石问路,目的是要将王氏一族也拉入他们的联盟,去做那目光短浅的可笑举动。

    江承紫看得出,在这时候,王安平已近乎绝望。那样一个高傲的女子,爱上那样一个负心的人。

    最后,王世充上门求娶,因要支持王世充,王氏一族又拿小侄女威胁她,她逼于无奈便嫁给了王世充。

    这本手札是最后一批送到范阳的物品里夹杂的,是在杨王氏母亲的遗物里。小姑姑叮嘱杨王氏,若是见了,务必好好保管,不要被旁人瞧见。

    江承紫将这手札合上,心情很是沉重。世间女子哪个不想遇见良人,可这世间男子最会骗人,三言两语便让心念初动的女子万劫不复。

    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李恪,李恪眉头一蹙,连连摆手道:“你却别拿我跟旁人比。”

    她也觉得不应该这样,便是低头不语,将那手札递给杨王氏。杨王氏将那手札收起来,说:“小姑姑将这最后一批物品送到范阳,就大婚了。当夜,刺杀王世充失败,自杀身陨。”

    四人都沉默,良久后,杨王氏才说:“如今杨恭仁突然回来,加上我们处置芳沁与杨元淑,这撼动了他们联盟的根本,打乱他们的计划。而阿芝又与萧皇后何其相似。我实在是担心。”

    “他们不敢。”李恪忽然说。

    杨王氏诧异地看着李恪,摇摇头,道:“蜀王,你虽足智多谋,又贵为皇族,但这些大家名门的龌龊与胆大却不是你能想象的。”

    李恪微笑,说:“六夫人莫急。我的护卫都是精锐,这几日都会守着六房。”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杨王氏还是不放心,瞧着江承紫,很严肃地说,“阿芝,这几日,你哪里也不许去,旁人来请你,就说你病了,在静养,不见人。”

    “啊,阿娘,这——”江承紫撇撇嘴,光想想要成天躲房间里就觉得内心抑郁了。

    “哈哈哈。”李恪不厚道地笑了。

    江承紫瞪了他一眼,嘟囔着说:“就算他们想要杀我,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莫要轻敌,他们这批人已合作几代,谋划的都是天下大事,能人异士众多。”杨王氏缓缓地说。

    杨舒越在一旁插不上嘴,因为对于旧贵族联盟这事,他知道得确实没有杨王氏多。

    “我没轻敌。”江承紫争辩。

    杨王氏瞪了她一眼,道:“杨氏的水比你想得深得多。不然,你以为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

    “哦。”江承紫耷拉着脑袋,在想着这几日被关在家里的话,那就写话本子编故事吧。

    李恪看她恹恹的样子,笑道:“六夫人,莫要草木皆兵,此一时彼一时。他既然回来,必定会来试探我。”

    “他这人喜欢什么知己知彼的事,来试探是一定的。”杨王氏撇撇嘴嗤笑。

    李恪将手中把玩的白瓷杯放下,道:“如今,我们坐在这里猜测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各自散去,养精蓄锐,等明日与他见一面,试探一下他。”

    “正是,也许他,他不像你想的那样。”杨舒越说。

    杨王氏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杨舒越讪讪地闭了嘴,抿了唇,退了两步,坐到罗汉床上,佝偻着再没多言。

    “若试探一番,他就如同我所说这般呢?”杨王氏问李恪。

    “呵,若是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李恪眸光一凛,面上杀意浓重。

    杨王氏很是满意,点点头,发狠地说:“我也正有此意,若他们这联盟胆敢动我杨氏六房,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江承紫看到此时的杨王氏,那身上那种气势,她忽然觉得这女子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不简单,身上应该还有别的秘密吧。

    杨王氏则是扫了她一眼,说:“今日就说到这里吧。大家都乏了,去洗洗睡,晚上警醒些即可。”

    “好。”李恪率先站起身。

    杨舒越也是讪讪地起身,说:“我先去洗一洗。”

    杨王氏没理会她,只是将站起身的江承紫叫住:“阿芝,你留下,阿娘还有别的事问你。”

    江承紫顿住脚步,理了理衣裙,很自然地看了李恪一眼。李恪只是略回头看她一眼,便大步离开。

    屋内只剩了母女二人,杨王氏才说:“我方才看阿碧还跪在你房里,说是犯了错,你罚跪。”

    “是啊,她忘了谁是自己的主子,我让她反省。”江承紫回答。

    “你从前,不是这般计较。”杨王氏也是打听了事情的始末,说这话面色就颇为凝重。

    “阿娘以为是我善妒,容不得阿碧这般做派?”江承紫开门见山。

    杨王氏略略尴尬,摇摇头,说:“我不信你是因为嫉妒,容不得阿碧。你做事,总是有自己的考量,但旁人不这样想,蜀王也或者不会如同阿娘这样想,你还年轻,这种事不处理清楚。”

    “阿娘是说,这种事不处理清楚,会落人口实,让自己的男人不喜欢,对吧?”江承紫笑着问。

    杨王氏叹息一声,道:“唉,你这孩子,什么都懂,你却还偏生这么做。蜀王如今对你是这样的心思,若是你逆了他,怕那心思也得减弱。再者,男人最不喜欢善妒之人。”

    “人无完人。我就是这样的,若是不能包容我的缺点,趁早不在一起。”她说。

    “孩子气。”杨王氏板了脸。

    江承紫知晓杨王氏再强,也不会有一千多年后独立自由的女子们的心性:宁可抱香枝头死,也不愿随便将就把头低。若是连一点点缺点都不能包容,那还是趁早分得了。

    对于她来说,能得一人,知冷暖,护周全,自然是好。但若不能得,或者要委委屈屈低三下四改变自己来得到,那她宁可不要。她又不是离了男人就过得凄凄惨惨。

    所以,江承紫没有继续跟杨王氏争论,只低着头,一副受教的样子说:“知道了。”

    杨王氏却是拍着她的手,说:“我也知这内宅下人必定要好好管束,上了长安,对待下人必定不能如同蜀中那般随心,你莫着急。这些事,阿娘自有打算。”

    “好。”江承紫拉着杨王氏的胳膊,脆生生地撒娇。

    原来杨王氏也意识到仆从的管束问题。果然,有神一样的队友的感觉就是轻松啊。

    “好了,你也忙了一天,去休息吧。我去瞧瞧你阿爷,今日我说起你大伯父,他不太乐意。怕现在还在纠结郁闷呢。”杨王氏笑着说。

    “阿爷是性情中人,又执拗。再加上,这么多年,就大伯父对他甚好,他自是接受不了。阿娘也莫要恼他,好生与阿爷说。”江承紫叮嘱。

    “我晓得。”杨王氏笑了笑,拢着披帛走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前夕

    江承紫一个人在厅里站了片刻,才出了门。

    门外,夜色沉沉,一弯新月就在树梢边,看起来像是就挂在院墙上似的。花圃里的花树影影绰绰,疏落有致。

    一阵风打着卷吹来,冷得江承紫拢了拢衣衫,碧桃将大氅为她披上,低声说:“姑娘,仔细这边台阶。”

    “嗯。”江承紫缓缓往内院走,刚走了几步,就有人站在花台边。

    旁人瞧不见,江承紫却看得清那人正是李恪。

    “谁?”碧桃厉声问。

    “是蜀王,你莫要一惊一乍的。”江承紫呵斥。

    李恪就施施然走来,笑着说:“阿芝眼力很好啊。”

    “眼力好不好,得看你的表现啊。”她打趣。

    李恪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哈哈一笑,说:“那我得在此夸你眼力真是了不得的好。”

    “呸,哪里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她娇嗔一句,将大氅拢紧些。

    李恪不以为然,笑着说:“我说实话而已。”

    江承紫不跟他继续瞎扯,径直问:“你在这里等我,莫不是还有急事?”

    “也没啥急事。就是在这里等你,跟你说一句话。”李恪负手而立,眼睛微眯,那眼睛倒更动人。即便是男人,江承紫也是想到“顾盼生姿”这样的词语。

    “什么话?”江承紫好奇。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缺点,只要你爱的是我,我爱你便只增不减。”他负手而立,语气神情认真且严肃。

    江承紫没想到他说的是这样的话,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害羞,竟然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脸上火辣辣的滚烫。

    “你,你快去洗洗睡。”她心跳得很快,如何也抑制不住。

    “我认真的。”他又强调。

    江承紫这回是不敢看他,只低头瞧着自己的裙裾,脸上止不住的滚烫,碧桃倒是很识趣,早就离得远远的站着。

    “你的呼吸乱了。”李恪没有走,反而是上前几步,凑过来低声说。

    江承紫只觉得窘迫,又想到他方才那表白似乎应该听到自己与阿娘的谈话才说的,便反打趣:“你耳力不错呀!”

    “我不仅耳力不错,遇见你,耳根还软呢!”李恪笑着说,神情无耻。

    江承紫这一来一去的打趣中,倒是稳住了心性,没有立刻方才的慌乱。她撇撇嘴,瞧了他一眼,说:“瞧你这样,十来岁,没点少年人的纯真!”

    李恪哈哈一笑,说:“在你面前,我做我自己就好,何须介意那么多?”

    江承紫垂眸轻笑,道:“你这些天风尘仆仆,还不快快去休息,尽说这些没用的了。”

    “哪里没用?”他一本正经,“让你没一点担心与别的心思,只与我心在一处,这是最重要的。”

    他声音很低,拂过她的耳际,江承紫只觉得心里颤颤的,说不出的心动。

    “阿芝。”他又喊了一声。

    “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头回答。

    李恪正要说什么,江承紫却听见前院门那边有人声,她立刻凝神听。李恪也是听见人声,也一并凝神细听。

    听了片刻,李恪询问地说:“似乎是王景天回来了?”

    江承紫点头,说:“是。”

    “那去前厅看看。”李恪提议。

    江承紫知道这件事已不单单是为杨宏治病与大房联手的事了,既然今日杨王氏说出杨恭仁可能对六房不利,那王大夫这边也可以暂时缓一缓。

    “碧桃,掌灯。”江承紫朗声吩咐。

    站在廊檐下的碧桃提着灯笼小跑过来,照着青苔森森的小径,一路往前厅去。

    三人刚入前厅,就看到王大夫带着他的徒弟进来,刚将药箱放在前厅的案几上。王景天一脸疲惫,看起来很累。

    “蜀王,九姑娘。”王景天拱手行礼。

    “杨宏如何?”李恪径直问。

    王景天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果然如我所料,与我师弟所中之毒是同一种。”

    “那就是说你能治好他?”李恪施施然坐下。

    王景天点点头,很自豪地说:“当年,我师弟中毒,我师父苦心孤诣,研究了许多时日,独创了去毒汤法,又独创了一套专门针对此毒的针法,再加上固本培元的汤药定期服用,自然是可以治好。”

    “尊师真乃奇人。”江承紫赞叹。

    王景天笑起来,说:“这也不是我自夸,我师父在医学上,确实是奇才。唉——,只可惜——”

    “逝者已矣,王先生莫要伤怀,待入了格物院,将你师父的研究发扬光大,造福万民,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李恪劝慰。

    “多谢蜀王,我此番入长安,也正有此意。”王景天说。

    李恪笑了笑,便问:“你能治好杨宏。那么,除你之外,你那师弟能否治好?”

    王景天摇摇头,回答:“刘师弟入门时日尚浅,师父就驾鹤西去。而我所用的针法与汤药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因此,刘师弟只能协助我,他自己倒没法单独完成。”

    “如此甚好。”李恪微笑。

    王景天亦是聪明人,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便问:“不知蜀王问此事,是有何变故吗?”

    “正是。”李恪坐正了身子,很严肃地说。

    王景天神情亦严肃起来,问:“蜀王,不知有何指示?”

    “如今只有你能治好杨宏,而他所中之毒又不能一次清楚。我让你吊着他的命,但不要将毒清除。”李恪吩咐。

    王景天没有立刻答应,有些为难地说:“这个——”

    “我知道你是医者仁心,而此事很有可能涉及到你师父师弟之死,也很可能查出凶手。因此,你格外上心。”李恪扫他一眼,也是看出端倪。

    “什么都瞒不过蜀王,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王景天坦诚。

    李恪长眉一展,看着王景天说:“你的事,我记在心上,既然这种毒药重现江湖,那就断然没有让贼人跑了的道理。”

    “多谢蜀王。”王景天很是激动地弯腰施礼。

    “王先生不必如此大礼。”李恪说,“我还是希望在治疗杨宏这件事上听我吩咐。”

    “是。”王景天很干脆地回答。

    李恪瞧着他片刻,才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也有必要与你说一声,如今大房的大老爷回来了,对六房很可能不利。不瞒你说,最坏的情况,就可能玩诡计诛杀九姑娘。”

    王景天先前并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当他听蜀王这样说,十分吃惊,不由得看着站在一旁的江承紫,以震惊的神情询问她。

    江承紫轻轻点头,说:“蜀王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王景天的眉头蹙起来,道:“内里原因我不问,若真是这般,我见死不救又何妨?”

    虽然在祖师爷面前发过誓,医者仁心,不可见死不救。但与此相比,他更喜欢眼前的这一对孩子能健康平安地成长。

    “哈哈哈,人活着,就要随得心。王先生如此,甚好。”李恪心情甚好,站起身来,对旁边伺候的丫鬟说,“王先生累了一天,去为王先生准备热水洗澡,并且将先前准备的夜宵一并送去。”

    丫鬟得令退下,王景天连连摆手说使不得。李恪摇头,说:“你今日施针定是十分疲累,你是国之栋梁,这一双可不能废了。”

    王景天听得很是感动,连连谢恩。

    李恪则是站起身说:“自己人,莫要这般客气,早些歇息吧。”

    两人与王景天谈话完毕,从前厅出来,在凉凉的夜风中走了一段,李恪才说:“亏得王先生在这里,杨宏这病症如此奇特,倒是能增加一些筹码。”

    “只是增加一些筹码么?”江承紫询问。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如果杨恭仁真的心怀旧贵族联盟。那么,杨宏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呢。

    政|治与权力,从来都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登临顶端的。

    “嗯,只能增加一点点。”李恪语气严肃。

    江承紫没说话,李恪以为她担心,便又安慰:“阿芝,你莫担心,一切有我。”

    “我不担心啊。”她说。

    “真的?”李恪不放心,又停下来看看她。

    “有你在啊,我放心。”她调皮地说。

    李恪一下就怔住,随即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这样想,就对了。不得不说,你找了一个非常棒的夫君......”

    “打住,请要点脸。”江承紫连忙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自夸。

    李恪心情很好,又是哈哈一笑,说:“你害羞,我晓得。”

    “呔。”她撇撇嘴。

    李恪就挥挥手,说:“去歇歇吧,明天见。”

    江承紫站在一棵嫩芽新发的椿树下,瞧着他英俊如玉的脸,只觉得甚为舒心。

    “你去歇息,乖。”他挥挥手,“我瞧着你入内院去。”

    江承紫垂眸轻笑,心里说不出的愉快,只低笑一声,说:“好吧,我先去歇息了。”

    她转身走了,只觉得夜风也不那么凉。

    回到屋内,阿碧还跪在地上,江承紫看到她,便有些不高兴,冷声问:“我出门时,命芸婆子传话与你,只需在这屋内面壁,你却怎的还跪着?不知的人,还以为我如何骄横,苛待下人。”

    阿碧跪了许久,身子早就软了,膝盖跪得没甚知觉,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婢子自己犯错,跪在反思,与姑娘无关。”

    江承紫这几日在祖宅看多了来来去去的门道。这宅门内部,成也仆从,败也仆从,看得她心惊胆战,偏生回头一看,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阿碧那行为举止竟真真是没当自己是主子。

    奴仆下人,机灵劲儿是其次,玲珑心也不是必须具备,但忠心护主,心无二主,这才最最重要的。

    她罚阿碧,便是想要敲打敲打下人们,知晓遇见事,谁才是主子,该向着谁。

    原本她出门,就想着在这里立威也不能太过,毕竟这是祖宅,人多眼杂,而且水深得很。所以,她就出门时,命门房麻杆去找内宅门房的芸婆子,让芸婆子来传话给你,让你不必跪着,只在这房内好生反省。你如今是要闹出幺蛾子来?”

    “婢子不敢,婢子不敢。”阿碧自从跟随九姑娘,还没见她发过这样大的火,吓得不轻。

    “哼,我看你是胆子不小。这般闹着,若是病了、残了,这杨氏祖宅便都知晓我九姑娘苛待下人。指不定,还能有人趁机做一做文章。”江承紫冷笑。

    阿碧只连连叩头,眼泪簌簌地说:“是婢子思虑不周,是婢子未曾谨言慎行。求姑娘饶了婢子,婢子日后定然谨言慎行。”

    江承紫不与她说话,只对碧桃说:“碧桃,你扶阿碧去那边床上躺平,吩咐厨房烧热水送来,再替她揉一揉膝盖,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儿。”

    “是。”碧桃得了吩咐,也不敢多言语。从前在晋原县,九姑娘就很厉害,但对下人也没如今这般严苛。就是那会儿,笨拙的碧桃也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是,就办错了事。如今,看到九姑娘这般厉害,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弯腰将阿碧扶起来。

    阿碧歪扭着身子,喊:“多谢九姑娘。”

    “你莫再说话,我听着心烦。好生养着吧。”江承紫摆摆手,起身就往书房里去。

    坐在案几前,想起从王安平的手札上看到的王家内斗以及杨恭仁的虚伪,她只觉得浑身冰凉。以前,杨王氏与她避重就轻地说起王安平与杨恭仁的爱情,加上在洛水田庄杨恭仁护着他们母子三人,江承紫以为他对王安平也是一往情深,只是被老夫人迫害,不得已才与心上人分开,最后只能天人永隔。

    可是,从王安平的手札上来看,江承紫越发觉得这杨恭仁像极了话剧《雷雨》里的周朴园,看似情深似海的怀念,实则不过是做做样子的虚伪。

    “当日那样美好的相遇,在权势、金钱合家族命运前,也可以这样一钱不值啊!”江承紫叹息一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横竖没有睡意,便索性铺开一张宣纸,细细研墨,准备写几个歌颂李世民的话本子给迎喜客栈送去,提笔写了几个字,她才忽然想起自己有夜视能力,不用掌灯都无碍。但若是旁人瞧见她没掌灯,还能这样写字,怕得要惊恐。

    于是,江承紫起身去找火折子,刚起身,就听见有人身姿轻盈地在房上行走,继而轻轻落在院内。她内心一惊,也顾不得点火,只拿了丝巾蒙住脸,屏息凝视,将怀中匕首握在手中。

第三百九十章 绝杀

    这祖宅果然水深得很,江承紫握紧手中匕首,凝神屏气,等待贼人的到来。

    只是那人落在院内许久,也只是躲在内院的花丛里,再无行动。而内院值守的丫鬟婆子们还没睡下,来来回回地在巡查。

    江承紫这才想起来,黄昏时分,因为杨恭仁在这节骨眼忽然回来,杨王氏召了六房内院的丫鬟婆子,吩咐了值守的新规格,也说是整顿六房的家风,切勿在这祖宅丢了六房的脸。至于六房仆从正式的规矩,则等到了长安,一并执行。

    杨王氏还对这群人说,他们是从晋原县带来的老人旧部,她自然要器重得多,但是谁要耍幺蛾子。她这个当家主母,也会严加惩罚,情节严重的,也会发卖出去,或者直接打出去。

    “我杨氏六房不要打奴仆,你们瞧一瞧,还有哪一家敢要你们?”杨王氏径直与那些丫鬟婆子说。

    一干婆子丫鬟被训斥了一番,她才又安排了值守,两人为一组,内院比较小,就三组来回巡视。提着灯笼,拿着实心且轻巧的松木棒子。这松木棒子还是当日江承紫命翻云寨众人做了一批。

    在晋原县时,那内院多大的地方啊,基本就是两三个值守的婆子。这祖宅的院子本身就小,这内院根本就不够看,杨王氏忽然命了六个婆子丫鬟值守。

    那人虽然小心翼翼地从房顶上下来,但只能在花圃里呆着,竟找不到一丝机会动弹。

    江承紫握紧匕首,想到那夜行人的处境,倒是觉得欢乐。与此同时,她也觉得杨王氏真是深藏不露。大约是从小经历多了,又加上小姑姑死得蹊跷,她比同龄人早熟得多。

    正因为她的无依无靠,又小小年纪见过宅门内部的各种龌龊与险恶,怕她从小就在各种筹谋中度过的。也正因为此,她才能在杨敏芝尚在襁褓时,当机立断,为自己和孩子挣一个出路。

    那会儿,她若在祖宅,只有死路一条,而杨敏芝也只有死路一条。到了洛水田庄,远离祖宅,她不但能挣得活路,而且没有那么多人多眼杂,她要做什么就要自由得多。

    杨王氏真不容易,也真不简单。

    江承紫想到刚在这个时空苏醒时,第一次见到杨王氏的情景。那时,她哭哭啼啼柔柔弱弱,任凭那婆子欺负,还将祖传的镯子抢走。

    那时,那分明就是一个任凭任何人捏圆踩扁的深宅妇人。那时,江承紫还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这女子。

    可如今看来,是杨王氏一直在保护六房,保护自己和大兄。

    要不然,就洛水田庄那婆子一家的作派,若真是杨王氏那性子,一家人早饿死了,何以能过九年多?

    阿娘,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江承紫在内心自问,心情却很是愉快,因为在危机四伏里,发现自己的队友越来越靠谱,那是十分暖心的事。

    当然,她也不会去挖根问底地询问杨王氏。她相信在适当的时日,杨王氏会告诉自己一切。

    想到此处,江承紫对未来忽然很有信心。

    “谁在哪里?”一队值守的婆子路过,其中一个婆子厉声喝道,且将手中的灯笼抬高,往那藏身之人处照。

    “咦?有人?”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问。

    江承紫眉头一蹙,心里暗叫不好。

    那人功夫十分了得,若非她异能在身,耳力异常敏锐,根本不可能听到那人翻墙上房顶,又下花圃的声音。而且,那人在那里潜伏得安安静静,安静得江承紫若不凝神静气,根本觉察不到那人的到来。

    来人绝对是高手!那么,发现高手之人——

    江承紫心中警铃大作,看来有人已按捺不住,派人潜伏在六房了。

    “是,那边。”先前那婆子朗声说。

    这声音已惊动另外几对巡夜的丫鬟婆子,但杨王氏似乎教育过,切勿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私自离开岗位,若有异常,自有人处理。

    所以,那些丫鬟婆子,依旧在巡逻。只有这发现了异常的一组站在原地。

    “你小点声。”另一个婆子很不满意。

    “不大声预警,处理之人怎么会知道?”先前那婆子反问。

    “这是内院闺阁,你所指之处又是九姑娘的房前,能有什么贼人来?即便有,也不该是任由你大呼小叫的。传出去,九姑娘的脸面还要不要?”另一个婆子声音很低,但语气已很不爽,话语里满是告诫。

    江承紫本来是与碧桃说去睡觉,让她们也不要值守。结果她睡不着,去了书房,根本不在房间。

    “哦?照你这么说,我们巡夜就没有意义了?”那婆子觉得委屈,冷冷地反驳。

    “我不与你说。”那婆子见这人冥顽不灵,也不与争辩。

    “我且守着,你去示警。”先前那婆子又朗声提议。

    “你小点声,我方才的话,你还没听进去?九姑娘是什么人?今日,你没见阿碧的下场?”那婆子又告诫。

    另外一个婆子不以为然,不耐烦地说:“你且去示警,我没分寸么?”

    “唉。”那婆子见她还顽固不化,也只得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江承紫今日基本不在家,也不知杨王氏安排的巡夜,到底如何示警。但她听着方才两个婆子的对话,一颗心已经冷下来,看来六房的婆子丫鬟们是该整治一番了。

    这才回祖宅的第二天晚上,就有人迫不及待要出手对付她了。

    她觉得有必要看清楚那婆子的样子,便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挪步到窗边,从书房窗户的缝隙看出去。只见提着灯笼的婆子有些面生,手中一把匕首直直往那要去示警的婆子背上刺。

    那要去示警的婆子是晋原县那边宅子里带来的张妈,张妈是晋原县土生土长的人,丈夫去世,她带着一双儿女卖身过活。那会儿,杨王氏去挑奴仆,正巧遇见,觉得张妈聪敏勤劳,做事得体,就将她挑回来,让她一双儿女也跟着,儿子阿财跟着杨清让做个书童伴读,女儿叫做菊香,就在江承紫这院里做粗使的丫头。

    菊香呆头呆脑,但为人实诚,年纪跟江承紫相仿。江承紫也没太挑剔,就让她留在这院里。

    这番杨氏六房入长安,张妈跪地求杨王氏带着,说已是签的死契,那就生死相随杨氏六房。再者,她一个乡下妇人,做梦也没想到儿子能入学,这是天大的恩赐。

    杨王氏也体恤她一番做母亲的心,就带了这母子三人上长安。

    江承紫当时也没反对,毕竟她对于为子女打算的母亲向来敬仰。再说,张妈在杨王氏的培养下,操持内院,管理丫鬟婆子也是很有一套,虽不及周嬷嬷的见识,但张妈比周嬷嬷年轻,比周嬷嬷能当机立断。

    如今,这面生的婆子那招式凌厉,要杀了张妈。

    张妈之死,她大可推给贼人,再绘声绘色编造个什么男人出入这院子。

    这一旦出了人命案子,即便是六房有心,也是捂不住。到时候,天下人皆知,在杨氏九姑娘的房里有男人出入,还出了人命案子。

    莫说皇家不允了她嫁过去,就是普通商贾,怕也会觉得她不检点,纷纷避之而无不及呢。

    虽说她江承紫不像这个时空的女子,非得要嫁个什么高门大户,又或者非得要嫁人。但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想出这等恶毒手段,真是其心可诛。

    江承紫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看清楚前因后果。

    张妈不能死!

    必须要出手,手中匕首一扬飞出,对准的是那婆子的手腕。

    谁知匕首未到,张妈忽然转身,连退几步,喝道:“你,你想干什么。”

    那婆子显然没想到张妈会忽然转身,手一顿,江承紫的匕首破空而来,就插在她持着匕首的手腕上。

    那婆子惨叫一声,手中匕首落地,手腕被江承紫的匕首插了个对穿对缝,手中灯笼落地,院里光线一暗,周遭只有房檐下昏黄的灯笼发出惨淡的光。

    江承紫也顾不得去看张妈和那婆子,她既然出手,就已暴露位置,今夜那贼子不管只是来这里毁她,还是杀她。她都不会让他活着出去。

    这是江承紫在部队里执行任务的法则。那些在丛林里九死一生的日子,那些跟凶恶雇佣兵对阵的日子,每一次都是你死我亡。

    她在出手对付那婆子的同时,已从书房窗口向那贼人而去,腰间格斗刃早在手中。

    格斗刃,那是她驾轻就熟的击杀武器,前世里,她的格斗刃比她的枪法更恐怖。

    她的体能与前世相比,已超出她自己的认知。那速度快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因此,即便是那身手不凡的贼人,也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他感知强大的杀意,用尽全力后跳几个纵身,才躲过来人的击杀,但也仅仅只是躲过,因为来人身形太快,下一刻那怪异的武器直直刺入他胸口。

    贼人一个踉跄,一股血气翻涌,来人却毫不留情径直拔出那武器,血一下子喷出去。

    贼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但他却还是强撑着,放出一束信号烟花。

    江承紫眉头轻蹙,看来今日的事真是有预谋。

    她看也没看那束烟花,径直一个旋转,将那贼人面具挑下。

    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的男人脸,三十来岁,络腮胡子已刮干净,此刻还没死去,但因为被放血的缘故,脸色苍白,嘴角抽搐。

    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没有说出来。他想要睁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人,但一直眼力很好的他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只能从隐隐约约的身形气息里辨别出这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瘦小的女子。

    难道,难道传言里说这六房九姑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全是真的。她,她真是师从仙者的高手么?

    这人的脑袋里模糊旋转,隐约想起这一年听说的关于这九姑娘的传闻。亦想起昨日,主人对他所言:恐怕那崔顺真是九姑娘所杀。

    “她有那么高的功夫?监视之人,不是说她不过是聪敏些么?”他满不在乎。

    主人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证据证明众目睽睽之下就将人杀了、别人都还没看清楚凶手的人是九姑娘。

    主人沉吟半晌,摇摇头,道:“她,不知。应该,没那么快,我曾见过她动过手一次。”

    “蜀中有名师?”他的同僚问主人。

    “她一直在监视之中,不可能。”主人回答。

    他没有再说话,作为旧贵族联盟功夫最高的死士,这些年,他执行过无数次暗杀,从未失手。他以眼力好,轻功了得,动手快准狠著称。

    他这一生,遇见无数高手。唯一一个能与他打平,让他佩服的就是五年前夜探秦王府所遇见的一个蒙面人。

    那是个男人,速度极快,手法干净,没有多余的动作,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招数。

    即便是那个男人,两人也只是打成平手,彼此都没有伤到对方。

    他从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速度快,真会在杨氏六房这里遇见高手,被击得兵败如山倒。

    他只觉得信心与傲气比生命更先溃败,即便这一次能活着,他也活不下去,倒不如在这里死了好。而他方才放出的烟花,就是表明自己已身陨。

    旧贵族联盟的死士,都看得懂那特制的烟花。

    “你,你真,真快。”他竭尽全力,说出这一句话。他不得不佩服站在树荫里,身着大斗篷的女子。

    女子冷冷轻笑:“你也不弱。”

    那声音清澈柔美,说的是由衷的赞美。

    “呵。”他努力发出这个字,却像是在叹息。

    那女子实在太快,快到让他看不清,能得她这一句赞美,死可瞑目。

    其实,他原本没有想过死。今日,他的任务是潜入杨氏六房,只需在树荫下的花圃里呆着,只要院子里闹起来,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主人说:“这虽然不是暗杀任务,但是我怕那位可怕的杀手就在六房,你万事小心。”

    他不以为然,心里想着要是遇见了才好,他倒要看看那人到底有多快。

    现在,他真的看到了,却将要死了。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树影下的人,那人周身有隐隐淡蓝的光。

    “你活不了。”她说。

    他已没力气说话,因为血流得止不住,对方那武器似乎太怪异,明明是一把匕首,但上面似乎有凹槽,拔出时,真是翻出了内脏皮肉一般。

    江承紫也不在乎他能不能回答,径直说:“你放出的信号,不管是什么意思,纵使你的同伴来了,也活不了。”

    她这句话真狂,可是他觉得她说得对。

    他身子已没力气,浑身发冷,意识逐渐模糊,眼睛也看不见了,隐隐约约闻到清甜的芳香,听到她清澈柔软的声音,声音很低,隐隐约约像是来自天际,一声叹息之后,便是她在说:“你们也真是。可不知我杀过多少该死之人。”

    这是作为联盟第一死士,在世上听到的最后声音。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其心可诛

    江承紫没有俯身去看那贼人的脸,只看着那他的血染红了地面,便快步走到那面生的婆子面前,将她手腕上的匕首狠狠一抽,婆子疼得尖声叫。

    江承紫冷冷地扫她一眼,道:“我母亲看你凄苦可怜,好心收留你,却不计你恩将仇报,竟敢算计到我的头上。”

    “九姑娘,奴,奴不敢。”那婆子说。

    江承紫先前没仔细看,这会儿却是想起来这婆子姓钱,别人都叫钱婆子。是六房在回弘农的路上收的。

    当时,过了蜀道,入了汉中平原,晌午时分路过一个庄子,庄子里很多人都饿死了。

    杨王氏看到有一婆子奄奄一息,还有一丝气息,便让王大夫将她救了过来。

    这婆子醒来后,声泪俱下,只说家里人都饿死了,她如今孤身一人,甚为可怜。

    杨王氏看地上龟裂,天地荒芜,一村子的饿殍,便好心收留了这钱婆子。钱婆子身子恢复很快,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杨王氏便让她跟着张妈,做一些粗使活路,夜晚也值守内院安全。

    那时,还是张妈拿了钱去里正那里为这钱婆子办理的契约明证。这会儿,这钱婆子居然要杀张妈,而且看她拿着匕首的姿势,绝对不是一般农村蠢妇。

    那时,她只顾着想自己托蜀王递送上去治理旱魃与蝗灾的方案,不知的如何了。又在设想回祖宅的争斗,盘算长安危险,并没有好生去瞧这钱婆子。

    当然,她当时还没有觉得丫鬟婆子们是多么重要却有可怖的存在。

    她也是这一次回到弘农杨氏,经历了这些事,她才开始警觉家里丫鬟婆子的问题,却没想到,这一警觉,还真觉得家里这些丫鬟婆子竟挺多牛鬼蛇神。

    “不敢?”江承紫瞧着她,甩着匕首又是唰唰几下,将她另一只手直接钉在旁边的木栅栏上。

    “啊。”钱婆子尖叫。

    江承紫收了匕首,从张妈手中接过棒子,随手就是一棒子砸在钱婆子的小腿骨上,冷冷地说:“叫,继续叫,我保证不打死你,让你慢慢死。”

    张妈在一旁惊讶不已,她从没想到和颜悦色的九姑娘,外面的人都认为活神仙的九姑娘动起手来这样狠。

    钱婆子咬了唇,倒是不叫了,脸上的肉扭成了一团。

    江承紫冷笑,道:“倒是能忍,只是你家主子也是个没意思的,挑你这么个蠢货来六房挑事。”

    钱婆子一听,脸色顿时刷白。

    江承紫看到她这模样,便知晓这婆子当日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等着,就是有心人开始在安插的棋子。当然,因为天色墨黑,张妈是不可能看到钱婆子的脸色,就是钱婆子自己也在想着好在现在天黑。

    张妈只觉得心有余悸,站在一旁,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承紫将钱婆子的手腕插了个对缝,钉在木栅栏上,顺手拿了披帛将她径直捆绑,系了贼扣。

    找这一切,她才直起身,扫了张妈一眼,心里想:从前觉得张妈是个聪敏能干朴实的妇人,如今看她方才转身躲那匕首的动作,怕也不是个靠实的。

    只是她方才与那婆子所说之话,听起来还像是在为六房考虑,她便暂不动张妈。

    张妈看九姑娘看过来,虽然灯光昏暗,但她还是感觉到九姑娘眼神凌厉,凌厉得不由得让她后退一步。

    “这些人,其心可诛!”她淡淡地说。

    “是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姑娘们的名声可不好。”张妈赶忙说。

    江承紫冷笑一声,道:“我倒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只是我却不是能任由他们捏圆捏扁的。”

    “是,是,我家姑娘自有决断。”张妈赶忙说,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

    她入杨氏六房也有大半年,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九姑娘,却从来没有让她觉得这样手足无措过。

    江承紫拢了拢衣衫,道:“但这毕竟是内院,我倒罢了,我长姐是皇上指婚的太子侧妃,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不会,不会,小的一定会严加管束,这六房的下人也该是规矩严苛的时候了。”张妈连忙说。

    江承紫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张妈倒是玲珑心。”

    张妈听闻此话,并不觉得是赞美,反而觉得背脊凉飕飕的,额上的汗涔涔地下来。她慌忙说:“这是小的该做的。”

    江承紫轻笑,道:“我明人不说暗话:张妈若是忠心于六房,六房也不会亏待你。若你有别的去处,也尽管说,六房也不会拦着你的前途。但若要如她一般害我六房,就别怪我不讲情义。”

    江承紫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钱婆子。

    张妈只往那边瞧了一眼,灯光昏暗,瞧得不太分明,但方才九姑娘动手的时候,她就近在尺咫,那匕首破空而来,将钱婆子握着匕首的手腕插个对穿对缝。这会儿,九姑娘把那边那贼人料理了,又过来将钱婆子的另一只手腕插了个对穿对缝,还手法娴熟地将钱婆子捆绑起来。

    这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女娃!

    张妈细思极恐,只觉得如履薄冰,连连点头,说:“小的忠心耿耿,日久见人心,九姑娘,我,我,时间可证明一切。”

    江承紫“嗯”一声,又指了指那地上的钱婆子,低声说:“这就是下场。”

    “是,小的知道。”张妈再也支撑不住,“唰”地跪下来。

    江承紫听见很远的地方有隐隐的人声,看来那些人已经行动。

    “你既是知道,就将在这内院值守巡夜的丫鬟婆子集合起来,封锁内院四门、死角,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若是强行硬闯,棒杀之。”江承紫吩咐。

    张妈立刻应声,江承紫看着站起来的张妈,缓缓地说:“这一次,也是我给你的机会。”

    “小的定不辱使命。”张妈朗声说,随后就提了灯笼去执行江承紫的命令。

    江承紫这才整理衣衫,推门入了自己的厅室。两个急得团团转的丫鬟正急匆匆冲出来。

    “啊。”两个丫鬟见有人进来,吓得后退一步。

    江承紫瞧见那两丫鬟正是碧桃与阿碧,便冷声问:“一惊一乍的作甚?”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仅仅如此?

    阿碧与碧桃抚着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继而抬袖抹泪,高兴地说:“姑娘,你,你回来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江承紫拢着衣袖,蹙眉不悦。

    碧桃与阿碧都不敢多言,虽然闻着九姑娘身上有血腥味,也不敢多问。碧桃只怯生生地说:“我们刚睡下,就听得外头闹起来了,也不知是啥事,只担心姑娘,因此便入房里来找姑娘。”

    “见姑娘不在,我们怕姑娘有事,也是急得不行,想着快步出来找找,或者去禀告老爷夫人以及蜀王。”阿碧接过了话。

    碧桃则是将手中灯笼放下,将桌上的油灯拨亮堂一些。

    “你们有心就好。”江承紫在厅里的罗汉床上端坐下。

    “原本今夜是婢子值守,先前姑娘许了恩典,婢子就睡下了。碧桃妹妹在一旁,也打了盹,实在是我们不走心,我们真不该。”阿碧因先前犯了错,这番站在自家姑娘面前越发谨慎小心。

    “你们这几日舟车劳顿,亦是累了,睡得沉了些,自是无妨。”江承紫淡淡地说。

    屋外,张妈已将值守的婆子丫鬟集合到院落里,正在安排事宜,声音不大,也算行事周密。

    “姑娘最是体恤婢子们,这是婢子们的福气。”碧桃说,“只是婢子们今日到底不应该。”

    江承紫不想多说,只淡淡地说:“外头不过就是来了贼人,已被张妈擒住,不碍事,你们也不要太担心。”

    “抓住了,那真是好。”碧桃又松了一口气。

    江承紫点点头,内心只在想这贼人的来历以及他最后放出的信号到底什么意思,接下来会否有料想不到的事发生。

    虽然,对于她来说,只要无关家人生死,便不算大事。什么名声、婚姻,又或者前途,在她看来,都不是大事。

    经历过生死的她,只觉得世上除却生死,再无大事。

    那背后之人,会善罢甘休么?自己将他派来的高手击杀,会否有敲山震虎的作用?

    江承紫一颗心亦悬着,便端坐在罗汉床上,盯着油灯出神。

    “姑娘,仔细眼睛,这般盯着最是伤神伤眼。”阿碧提醒。

    江承紫抬眸看她一眼,只点头说:“你有心了。”

    阿碧因白日里被罚跪面壁,内心一直忐忑,这会儿听江承紫这样说话,眼圈顿时就红了,低声说:“姑娘是我的主子,关心姑娘,只听姑娘的话,这是婢子该做的。”

    “你能这般想,甚好。”江承紫抬眸对她微微一笑,心却又在想如何应对即将发生的事,心思根本不在阿碧这里。

    阿碧也不在意,见姑娘还肯这般与自己说话,先前因受罚而忐忑的心才算稍稍放下。

    屋外的声音极低,张妈平素中气十足的训斥声也压低许多。阿碧蹙了眉,犹豫再三,才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姑娘。”

    “何事?”江承紫抬眸看她。

    阿碧抿了唇,依旧是怯生生地压低声音说:“姑娘,这内院毕竟是女眷住所。闹贼总是不好,此事怕要妥善处理,不宜闹大。”

    江承紫看她一眼,阿碧立马怯生生地说:“是,是婢子,婢子多言。”

    “你说得很好。”江承紫点轻声说。

    阿碧抬头看一眼江承紫,不由得又埋下了头。

    江承紫心不在焉,一味在分析筹谋,加上之前击杀贼人耗费力气,顿时觉得很疲累。她坐在罗汉床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再搭理阿碧与碧桃。

    阿碧与碧桃见自家姑娘那模样,心里摸不到底,只是在一旁低垂着头,像是等候发落的犯人。

    “阿碧,你拿我的牌子去请蜀王来。”江承紫觉得这事,还是要跟李恪商议一下。

    “这——”阿碧伸手接过江承紫掏出来的九姑娘的玉牌,有些难为情。

    “怎了?”江承紫见阿碧这模样甚为奇怪。

    “姑娘,婢子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当。”阿碧鼓起勇气说。

    “哦?如何不妥当?”江承紫询问。

    阿碧以为是反问,是九姑娘不悦,便是唯唯诺诺半天,才说她认为此事事关九姑娘的闺誉,应该秘而不宣。

    “我不在乎那些俗套的人。”江承紫冷声说。

    阿碧沉默,片刻后才又说:“姑娘,你是仙女下凡,自是不怕这凡尘浊世,可六房还有大姑娘,她可是准太子侧妃。婢子以为,此事还是不要张扬。”

    “你有心了。”江承紫还是淡淡的笑,那笑容如同深秋早晨草叶上淡淡的薄霜。

    阿碧忽然之间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多嘴多言,如何就做不到闭上嘴,不闻不问,只听主子吩咐做事呢?

    她懊悔,江承紫却已施施然站起身来,将大氅拢了拢,才说:“你照我吩咐去做便是。”

    阿碧不敢再反驳,也不敢再多嘴,只连连应声说是,便拿了玉牌往外院走。

    “姑娘,阿碧姐姐说得,像是很有道理。”碧桃年幼,且没有什么玲珑心,便径直这样说了。

    江承紫呵呵一笑,没有作过多的评价。说实话,此刻,她的心都是混乱的,还没从千头万绪的证据里整理出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

    “你且去替我办一件事吧。”江承紫不想与碧桃说太多,只让她办事即可。

    碧桃果然不纠结刚才的事,只一味询问任务是什么。

    “你去大姑娘房里,让大姑娘去跟着夫人,尤其是今晚,更要寸步不离。”江承紫叮嘱,又怕碧桃记不住,便让她复述了一遍,打发了她出去。

    两个丫鬟出去后,外间还有一群丫鬟婆子跪着,说自己伺候不周。

    江承紫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你们这般不嫌事情闹大,真是其心可诛呀!”

    一干丫鬟婆子将身体贴在地上,连连说自己不敢。

    “九姑娘说笑了,婢子绝无二心。”她们说。

    江承紫懒得听,只让她们都去张妈那边,任由张妈处理。一干婆子丫鬟听闻,才相互搀扶入了院子里。

    张妈已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已经十分干练地在处理江承紫吩咐的事。

    江承紫站在窗前,听着张妈的安排,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命运。

    那些人,仅仅只是为了毁了自己的闺誉这么简单?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来者不善

    江承紫站在窗前,看着院落里的灯火,凝神静气,以过人的耳力听着可能的危险。

    不一会儿,阿碧就回来了,张赐却并没有一同前来。

    “蜀王与大公子呢?”江承紫看阿碧一个人匆匆前来。

    阿碧喘着粗气,道:“回禀姑娘,婢子已经告知蜀王与大公子内院走贼了,张妈已经带人将贼人擒下。”

    “嗯。”江承紫点头。

    阿碧又喘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本来大公子与蜀王是要来瞧瞧的,结果有人来叫门,说是听得厉声喝叫,又见有烟花从六房腾起,怕不太平,故而要来看个究竟。”

    “来得倒真快!”江承紫冷哼一声。

    阿碧不敢多询问,只说:“蜀王与大公子前去看看叫门之人,让婢子赶快回来回了姑娘,说外面的情况,让姑娘做好应对。”

    江承紫点点头,道:“你且掌灯,替我打水梳洗。”

    阿碧得了吩咐,赶忙准备去了。这会儿,碧桃也是一路小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我已亲自见到了大姑娘,与她耳语了姑娘的吩咐。大姑娘听闻,已收拾妥帖去了夫人处。”

    “你可亲自送了?”江承紫不太放心碧桃,毕竟她算不得一等大丫鬟,实在不够聪颖。

    “婢子是按照姑娘吩咐的做,自然是将大姑娘送到夫人处才匆匆赶回来的。”碧桃说。

    江承紫一颗心放下来,这才对碧桃说:“你再跑一趟秀姨娘的住所,让她这几日都让姐姐们与她一同住,晚上警醒些。”

    “是。”碧桃又大步跑出去。

    阿碧烧了热水来,伺候江承紫梳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才披了大氅,施施然到了院落里,瞧着还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又看看张妈。

    张妈拱手施礼道:“九姑娘,贼人里应外合,偷盗府里的古董花瓶。已经被巡守的我们当场拿下。”

    “里应外合?”江承紫反问。

    张妈从容地指了指地上塞着布的钱婆子,说:“先前夫人可怜她孤苦伶仃,收了她在六房里做事,却不料是个不安分的,入了弘农杨氏,只见这里金山银山的,心存歹意,与外人里应外合,偷盗这府里的西汉青桐樽,还有各种玉器,已经人赃并获。而且此獠甚为猖獗,被发现还拒捕,伤了婢子。”

    张妈一边说,一边撩起袖子,那手上是深深的伤口。

    “阿碧,快拿药箱为张妈止血包扎,待片刻后,去叨扰王先生看看。”江承紫吩咐,内心也很是期待:这张妈到底是哪一家的?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将这戏唱得这样好。

    阿碧跑去拿药箱,张妈却是摇头说自己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算啥。

    “你是我六房从蜀中带出来的老人,不仅仅是仆从,更是家人,这伤口不算小,得要好生照料着。”江承紫与张妈一并做戏。

    张妈感恩戴德一番话,全是多谢姑娘体恤关心的。

    两人来来去去秀一番和谐融洽的主仆情谊,阿碧拿了药箱过来,为张妈清洗包扎。

    张妈还不忘向江承紫汇报:“九姑娘,此獠如今不能说话。”

    “怎么?”江承紫甚为讶异的样子。

    “回九姑娘,此獠被捉住,同伙负隅顽抗,被我们六房护院击毙。我们人赃并获,钱婆子也想要一死了之,咬舌自尽,亏得我们眼明手快,她才没自尽成功,可那舌头却是保不住了。”张妈回禀。

    江承紫也不得不佩服这张妈的办事能力,除了死人,哑巴就不用说话,即便一会儿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闯进来,圆的扁的还得是自己说了算。这些安插之人,全然没有作用。

    “真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江承紫叹息一声,又环顾四周,看那些还齐刷刷跪地的婆子丫鬟们,厉声说,“你们若忠心耿耿,六房有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就是你们的子弟,优秀者亦可入学,老爷与大郎君亦可为他们举荐。可若你们像钱婆子这般,不知好歹,丧心病狂,就休怪我六房不留情面。”

    她虽年幼,却自有一种威严,那些婆子这几日又见识了六房的手段,今日下午就连九姑娘的大丫鬟阿碧都被罚跪了。这会儿听九姑娘训诫,更是人人自危,纷纷回答:“小的们不敢。”

    “敢与不敢,我自会定夺。如今,你们就站起身,在这里给我站着。”江承紫挥了挥手,让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站起来。

    “冬梅,你去给她们整队站好,看着歪歪扭扭,一点六房的姿态都没有。”江承紫看了看这些婆子,出身军营的她实在看不得这种站得没点气质的样子。

    冬梅是江承紫身边的二等丫鬟,因颇为干练,江承紫将她带兵来带,平素里会训练整队、步伐,讲解阵法等。

    冬梅虽才十一岁,但悟性很高,又有一种威严气势。

    “是。”冬梅脆生生地答应,领着这些婆子丫鬟整理了队形。

    张妈这才插嘴说:“这钱婆子的同伙已经伏法,尸首在那边。”

    张妈指了指旁边白布盖着的贼人尸体,说:“因是内院,怕吓着姑娘们,就用白布盖上了。”

    江承紫点点头,这才走到被被捆得像猪一样的钱婆子身边,喝道:“好一个不知感恩的蠢货,六房岂是你能算计的?”

    钱婆子原本就是小喽啰级别,上不得台面,方才被江承紫亲自废了,这会儿看到她,浑身忍不住瑟瑟发抖,眼里全是恐惧。

    江承紫扫她一眼,对张妈说:“这么个东西敢偷盗主人家的东西,定然是该送到官府去的。”

    “是。”张妈拱手,随后又说,“可毕竟引了男人来内院,这若是放到官府,似乎不太好吧?”

    “你若不放到官府,旁人捕风捉影,才会流言漫天呢。”江承紫说。

    “还是姑娘明白,小的太糊涂。”张妈立刻拍马屁。

    江承紫轻轻一笑,说:“张妈莫要谦虚,今晚抓住贼人,就是一件大功劳。不过,这钱婆子如此凶残,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指不定还有什么同伙。因此,还得辛苦张妈安排,将这内院封锁,里里外外都搜个遍。”

    “是,小的也正有此意,怕有漏网之鱼,正想要问一问姑娘的意思。”张妈说。

    “那就快快行动。”江承紫挥挥手。

    张妈带了一干丫鬟婆子到处搜索去了,那气势还真有点领军风采。

    江承紫看了看张妈的背影,心理记挂的是今晚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姑娘,这春寒料峭,凉寒得很啊。”阿碧低声说,“姑娘要不要移步到屋里去。”

    江承紫摇摇头,说:“不,我就在这里,等水落石出。”

    “那,那移步那边的亭子吧。”阿碧建议。

    江承紫看了看几步之外的亭子,点头说:“也好,你且那些糕点水果来。”

    阿碧立马应声,就让碧桃与她一起准备,置办了糕点水果,点了蜡烛,又为江承紫放了一个小炭火炉子。

    江承紫则是坐在亭子里的石凳子上,凝神静气,听着周遭的声音。

    先是不大的内院里,张妈正带了人在搜索。此刻,张妈搜索的是厨房后面一派下人房,房里除了他们这群丫鬟婆子,再没有别人,这里是无所收获的。

    江承紫总在猜测今夜来人的意图,如果是取她性命的话,来人的功夫极其高,又岂能让钱婆子与张妈发现?

    他那样高的功夫,必定是极其自负的。若他是来杀她的,那么,早就动手了,不需要一直在那里潜伏。

    那么,或者只是为了探一探六房的虚实;又或者,只是为了毁坏六房的名声。

    嗯,这是比较可能的。比如,外院那群人就是来者不善。到时候,若是在这院落内,搜出什么陌生男人啥的来,再一口咬定与谁有个奸|情,那闺誉就毁了。莫说嫁进皇家,就是普通百姓亦不太想要。

    如果是这样——

    江承紫蓦然睁开眼,对阿碧说:“去叫张妈过来。”

    阿碧不明所以,一路小跑请了张妈去了。

    江承紫继续凝神聆听,在外院那边,有声音苍老的男子在说:“蜀王,于情于理,你歇息于杨氏六房不合适啊,我弘农杨氏有专门招待贵宾的院落。”

    “哼,千人百众住过的,你也让我住?笑话。”李恪冷笑。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说:“哪能呢。那屋内的家具物什定然是为蜀王专门设置。”

    “莫要说这等废话,本王与六房大公子杨清让乃至交好友,他又是格物院首席,本王来这里,也是因他在这里,你们莫要往你们脸上贴金,认为本王是看得上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李恪毫不留情。

    那些人一时没有说话。李恪却继续说:“不知阁下是杨氏哪一位?”

    “老朽乃观王嫡亲弟弟。”那人回答。

    “哦?杨士贵公,我却是认得。戎马生涯,性情低调。却不曾听过你这么个人。”李恪毫不留情,随后问,“清让,这么个人,你可听过?”

    杨清让摇头,道:“我自小在庄子里长大,祖宅这里早就淡了,也不知他所言是真还是假。”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夜晚带人来扣杨氏六房的门。杨氏真是没落了。”李恪讽刺。

    “你——”那人很是愤怒,气息也变得凌乱。

    李恪声音忽然冷厉,道:“还不速速滚?”

    “蜀王,老朽乃观王嫡亲弟弟杨博,是这一代长老会成员,平素负责整个弘农杨氏的安保部署。”那人自我介绍。

    “没听过。”李恪径直说,又问,“清让,你可听过?”

    “没听过。”杨清让也说,又问,“晴嬷嬷,你可听过?”

    晴嬷嬷则是不卑不亢地回复:“回禀蜀王和大公子,观王的确有一位嫡亲弟弟叫杨博,也曾听闻是长老会的成员,平素里整个弘农杨氏的安保部署也确实是杨博老太爷部署。”

    “哦?可是这位?”李恪问。

    晴嬷嬷回答:“奴婢不知。”

    “如何不知?你可是这府邸里的老人了。”杨清让激动地问。

    晴嬷嬷依旧是安静的语气,说:“弘农杨氏之人,从未有人见过这位,所以,奴婢也不知真假。”

    “那就是没有任何证据了。杨初,打出去。”李恪吩咐。

    “慢着,这是我的腰牌,可证明我的身份。”那人说。

    “不认得,我又不是杨氏子弟。”李恪耍赖。

    “我也不认得。”杨清让附和。

    “让你父亲来见我。”那人语气倨傲。

    “我父亲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杨清让反问。

    “我是他长辈,他见到我自然知道。”那人说。

    “长辈?我父亲是工部右侍郎,你官阶几品?”杨清让反问。

    那人没说话,李恪哈哈一笑,讽刺:“还说弘农杨氏,礼仪之家,连这最基本的礼仪却都忘了。”

    “蜀王不必讽刺,实在是最近杨氏不太平,有人要对付杨氏,妖蛾子一波一波的。我也不放心年轻人行事,这才开始值守。方才瞧见六房这边烟花蹦起,又听闻有凄厉的尖叫声,我这才带人匆匆赶来,怕六房这边应付不来,尤其蜀王还在这边下榻。”那人继续说。

    “你连自己身份都不能证明,我焉能知晓你不是坏人?”李恪反问,随后不等他回答,径直说,“来人,将这些私闯六房的贼子都捆了。”

    “是。”杨初领命,随后就是兵戈相博的声音。

    那人在喊:“蜀王,你莫要相逼。”

    “还敢威胁本王?”李恪喝道,“滚出去。”

    “请蜀王息怒。”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江承紫一怔,她听得出来,这声音正是杨恭仁。

    原本以为明日才能见到,不料今晚就会面了。

    “原来是大舅舅,你不去扬州上任,私自回家中,可是违反朝廷规定。”李恪朗声说。

    杨恭仁恭敬地说:“多谢蜀王关心,在离开长安之时,我亦向陛下请假十日,回家探亲。陛下体恤我年事已高,这一年都在忙着囤粮应对天灾,实在辛苦,准了我。”

    “那倒是恭喜。”李恪说话,绝口不提这杨博一事。

    “大郎,你来得正好。蜀王和六房这小崽子,不信我是你爹的嫡亲弟弟,你与他们说一说。”那人连忙让杨恭仁来证明。

第三百九十四章 搞什么鬼

    “十三叔父,你老人家怎么亲自来值守了?”杨恭仁惊讶地说了一句,就证实了这老头所言非虚。

    这是怎样的人?

    杨王氏与杨舒越都不曾说过,杨如玉的讲解里也没有。而此人自称是杨雄的嫡亲弟弟。照理说,应该会出仕为官,但是他默默无闻,若非今日跳出来,怕是任凭谁也不曾见过他。

    这样的人,不是草包,而是杨氏的大长老,或者是比杨雄更厉害的存在。因为早在寒门开始崛起,贵族豪强们发现名门不能只手遮天后,就成立了长老会,。长老们以家族联姻的方式,将各大豪门结成了联盟。联盟一举一动都由各家族长和长老会成员共同商议。

    各大家族的长老,都是从小选拔的。不仅人顶顶聪明,还得耐得住性子,有所擅长。可以说,能入长老会,比能当家主更不容易。也可以说,长老会的长老们肩负家族兴衰,比家族具有更大的权力。

    弘农杨氏,几百年的豪门望族,其长老会也是不容小觑。只是长老会的成员都保持神秘,鲜少出现。普通的杨氏子弟,也只是知晓有长老会,并不曾见过这些长老们。

    因此,这杨博是怎样的人,在长老会里处于什么地位,谁有不知。

    江承紫略略蹙眉,暗想:这杨恭仁先前所做的一切,对六房的帮助都是虚假么?

    她凝神继续静听,杨博对杨恭仁说:“本不闻窗外事,这弘农杨氏的安保也交给四房的小子在历练,但六房回来了,我不得不亲自部署。”

    杨恭仁没说话,杨清让倒是很有礼数地说:“多谢十三祖父对六房的厚爱与关怀,晚辈们不才,在这凉寒春夜,还让十三祖父操心,于心不安,还请十三祖父回去休息吧。”

    “早听闻六房这嫡长孙聪敏懂礼,今日初见,果真如此。”杨博说。

    杨清让又说:“是旁人抬爱,十三祖父是自家人,可莫要让清让如此骄傲。”

    “谦虚甚好,甚好。”杨博笑道。

    杨清让又说:“十三祖父,方才失礼之处,还请原谅晚辈,实在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上一次入蜀中,贼人劫杀我六房,处处凶险。那些贼人也自称是祖宅之人,是老夫人指派。”

    江承紫听到这里,暗暗赞叹:大兄真是好样的。

    “呀,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在大理寺彻查,是芳沁那贱婢搞的鬼,算是还了杨氏清白。”杨博接过了话。

    “正是。万事有朝廷。”杨清让朗声说。言下之意就是:你就别跳了,万事都有朝廷,轮不到你跳。

    “朝廷繁忙,旱魃蝗灾,哪能鸡毛蒜皮小事都管?”杨博反驳。

    杨清让笑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劳十三祖父费心。杀鸡焉用牛刀也。我六房的婆子丫鬟皆孔武有力,来一两个小毛贼,瞬间就能收拾了。再者,有蜀王的暗影卫在此,难道十三祖父的护院比蜀王的暗影卫还厉害?”

    杨清让不知不觉已让杨博没法回答,他要继续前进,势必是瞧不起蜀王。若是要回去,怕心有不甘。

    杨恭仁是什么态度?

    江承紫很是期待,但是先开口的却是杨博,他说:“清让,你此话就太孩子气。蜀王气宇非凡,岂能与你一般见识?再者,此事兹事体大,关乎杨氏兴衰,稍有不慎,杨氏怕会满门问罪,还请二位不要阻拦我击杀贼人。”

    “十三祖父言重了,屋内不过是几个婆子抓了一个偷盗财物的贼人,那贼人不小心将九姑娘所制作的烟花点燃了。”杨清让说。

    江承紫倒是笑了,杨清让也是够能瞎扯的。不过,是过年的时候,她在那里试着做烟花,又找了益州著名的烟花师父学习,杨清让知晓这件事,便用来解释今晚内宅的烟花。

    “小事与否,也得要瞧瞧。清让,如今六房这宅子里,住着工部右侍郎,格物院首席,以及承载着杨氏与皇家交好的准太子妃、准蜀王妃。无论是谁出了点差池,天子雷霆之怒,杨氏岂能有好日子?”杨博说。

    “叔父,注意言行。”杨恭仁厉声提醒。

    与此同时,李恪不悦地反问:“你是在暗骂当今天子乃昏君?”

    杨博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说:“蜀王息怒,老朽并非此意。”

    “雷霆之怒就要覆灭一个家族,这可是昏君才会做的事呀。”李恪感叹。

    杨博又是一阵解释,杨恭仁喝道:“叔父,你年事已高,夜里风寒露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小孩子不懂事,你作为杨氏家主,却也恁的不懂事?此事兹事体大......”杨博不悦地训斥杨恭仁。

    杨恭仁毫不客气,道:“叔父,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没有官衔之人,不要失了杨氏礼数。”

    “失了礼数,总比葬送了杨氏好,大郎,你这两年越发活得回头去了。”杨博毫不客气。

    杨恭仁笑了一声,道:“回头去看看未必不好,至少清醒,不如旁人糊里糊涂,鼠目寸光,将杨氏置于悬崖而不自知。”

    “大郎,你退下。我虽没官衔,却是长辈。”杨博继续说。

    “倚老卖老之人,可真是讨厌啊。”李恪感叹道。

    “确实。”杨清让也附和。

    “叔父,适可而止。”杨恭仁不悦地说。

    杨博只不悦地喊了一声:“杨恭仁,你不过小小的家主。”

    “你们退下,十三太爷得了失心疯,夜闯朝廷命官府邸,自有官府问罪,你们也要跟着十三太爷发疯?”杨恭仁毫不客气,径直给这杨博惯上失心疯的罪名。

    “杨恭仁,你——”杨博恼羞成怒。

    杨恭仁没有理会,只对李恪说:“蜀王,我十三叔父年事已高,神志不清,大晚上来叨扰六房,还请海涵。

    “大舅舅客气。。”李恪笑道。

    “杨云,将十三太爷带走,莫要惊扰了六房众人。”杨恭仁朗声吩咐。

    随后就是一番来来去去的咒骂与打斗,杨博终是被拖走。

    “还请海涵。”杨恭仁拱手,又说,“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再来拜访蜀王。”

    “好。”李恪笑盈盈,与杨清让一并将杨恭仁送出去,又吩咐门房落了锁。

    外援气势汹汹的杨博一行人就这样退去,杨恭仁也一并退去。

    江承紫蹙眉,这杨恭仁与这杨博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不是一条心?

    她正疑惑,便听见有极其细微却又沉闷的声音,像是人的呼吸,又像是人在地底深处蹑手蹑脚地行走。

    地底!!

    江承紫一惊,再度凝神入定,追踪这声息。

    这声息极其微弱沉闷,确实是从地面下发出,难怪张妈搜索了这么久也没有所获,原来贼人躲在地下,真是狡猾如狐的人呀。

    弘农杨氏祖宅果然好算计!江承紫冷哼一声,朗声吩咐:“阿碧,传晴嬷嬷。”

    阿碧听闻,急忙往外院跑去。

    杨王氏亦带着杨如玉前来,隔了一段距离,杨王氏就问:“阿芝,听闻有贼人入了府邸偷盗,我实在不放心,便与你姐姐前来瞧瞧。”

    “阿芝见过母亲,见过长姐。”江承紫顿首一拜。

    “发生了何事?”杨王氏扫了扫站着的丫鬟婆子,又看了看瑟缩发抖奄奄一息的钱婆子和那白布盖着的尸体。

    “回禀阿娘,是钱婆子与外人勾结,里应外合,偷盗钱财,不料被张妈发现,贼子们负隅顽抗,张妈等人合伙击杀了一人,擒拿下了钱婆子,所盗之物都在这里。”江承紫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讲了一下,又指了指一块干净的白布上堆放的玉器、青铜器。

    “当真丧心病狂。”杨王氏冷声喝道,随后又问张妈在何处。

    “因还有贼人走脱,张妈正带人全力缉拿。”江承紫回答。

    “还有漏网之鱼?”杨王氏惊讶地问。

    江承紫轻笑,道“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想必不一会儿就会搜出来,母亲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你,这么晚,却还没睡下。”

    “你长姐今年就要出嫁,先前因你身子不好,我留了她一人在祖宅,未曾尽到母亲的义务。如今,才团聚一年,却又要嫁作他人妇。我这心里上上下下的不舒服,便失了眠。”杨王氏叹息一声,伸手怜惜地抚了抚杨如玉的脸。

    “妹妹,我也想与母亲说话,晚饭后就去拜访了母亲,本准备在母亲那边歇息,却不料这院里闹起来了。”杨如玉也朗声说。

    江承紫点头,说:“我这里离藏书阁与藏宝阁比较近,且我是个没有收拾的人,首饰盒子啥的随手就扔在一旁了。想必这钱婆子认为我这里比较好偷吧。”

    “这钱婆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来入了长安,我六房的丫鬟婆子都得彻查。若有心怀叵测者,轻者交由官府处理,重者便乱棍打死就是。”杨如玉声音依旧脆脆的。

    “这是自然。”江承紫回答。

    杨王氏抬头看着天空,说:“这夜,怕注定不宁静呀。”

    “母亲莫要担心。”江承紫安慰,随后命人给杨如玉与杨王氏。

    阿碧则是匆匆而来,是跪地之后说:“回禀姑娘,晴嬷嬷片刻就到。”

    阿碧一句话说话,晴嬷嬷就快步前来,可见并非普通的仆从。当年,她一直是自家姑娘的陪嫁,身份也是三等的粗使丫鬟,其实实际上,她应该是她家姑娘的暗卫之一,平素给予的就是默默的支持。

    晴嬷嬷没有打算隐瞒她,所以脚步、身法都快出晴嬷嬷身怀绝技。

    “婢子见过九姑娘,不知九姑娘找婢子所为何事?”晴嬷嬷站定。

    “晴嬷嬷,你在这府邸多少年了?”江承紫开门见山地问。

    晴嬷嬷一愣,也是如实回答:“我亦记不清多少年了。”

    “这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江承紫微笑,亲自扶了屈膝的晴嬷嬷站起来。

    “但姑娘深夜召婢子来,恐怕不是随口问一句就了事的吧?”晴嬷嬷也是不卑不亢。

    “确实。”江承紫指了指地上是尸体以及那奄奄一息的钱婆子,又与那晴嬷嬷说了一番。

    “原是如此。这种胆敢夜闯家宅,本就该格杀勿论。”晴嬷嬷说。

    江承紫轻笑,一声道:“晴嬷嬷好手段。”

    “九姑娘过誉了,不知姑娘找婢子所为何事。”晴嬷嬷依旧不卑不亢的语气。

    江承紫施施然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闻一闻,等热水彻底激发出茶叶的香味,江承紫才说:“我素问每个大家族都会预留各种暗道,不知晴嬷嬷对这祖宅暗道之事知晓多少?”

    “这,姑娘,你还是问问别人吧。我毕竟只是个粗使的婆子,数十年也不懂旁的事。”晴嬷嬷拒绝回答。

    江承紫瞧了瞧她,并没有责怪于她。晴嬷嬷不过是选择了她认为对的选择,毕竟自己没有说过要带她去长安。

    杨王氏却是在此时执起江承紫的手,笑道:“阿芝,你又调皮。这弘农杨氏的结构图岂能随便一人就能看的。”

    “是呢。我糊涂了。”江承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杨王氏又是轻轻一笑,说:“阿芝若只是要瞧这六房的构造图,我六房就有。”

    “呀,母亲,可否借给阿芝一瞧?”江承紫脆生生地问。

    “不在我这里。”杨王氏说。

    江承紫嘟嘴,问:“那在哪里?”

    杨如玉伸手帮江承紫整理大氅的带子,便缓缓地说:“构造图在秀姨娘那里。原本这各房的构造图都是家主或者当家主母。但母亲因你的身体去了洛水田庄,这边就交给了秀姨娘。后来,我们举家迁往蜀中,路上遇见意外,在暮云山庄,秀姨娘的行李烧了,那图纸便没交给母亲。”

    “正是如此。再加上我们入了蜀中,在那边置办房产,又有大大小小各种事务,这六房祖宅的构图一事倒是暂且搁下了。这次刚到祖宅,秀姨娘就来找我,说起这图纸一事。说她先前也不敢贸贸然画一张,定要先看看这祖宅是否被人破坏了。”杨王氏接过话。

    “这么说来,这图还没画好了?”江承紫有些失望地问。

    “只差最后修改,和尺寸的丈量了,若阿芝要看这图,也是够看了。”杨王氏回答。

    “好,那阿碧去叨扰一下秀姨娘,注意切勿忘了礼数。”江承紫吩咐一番,阿碧就去请秀红去了。

    夜风凉寒,母女三人一时无语,江承紫趁机凝神聆听,想要听清楚低下那声音的方位,可屋外忽然又有喧闹起。

第三百九十五章 神队友呀神队友

    那喧闹声应该还在宅门之外,隔了很远,内宅之人浑然不觉。若非江承紫的耳力过人,也是听不见的。我兀自凝神,思量这杨恭仁与那杨博刚走,到底又是谁人前来了?

    杨王氏看女儿兀自出神,便低声问:“阿芝,可是累了?若是累了,就去休息,这院落内的事,由阿娘来处理。”

    江承紫摇摇头,对她笑,说:“阿娘,我只是在思量今晚的事。”

    “是呢,若说这些贼人是知晓我们六房不在祖宅,是惯犯,可这钱婆子又如何解释,那贼人又是谁呢。”杨如玉也附和。

    其实,杨如玉自己是理不出头绪的。

    今晚,她本来已沉沉入睡,却被妹妹的二等丫鬟碧桃喊醒,说是九姑娘的意思,今晚宅子不太平,请她务必尽快去母亲那边,且说是一直睡在母亲那边。

    她不信任碧桃,碧桃出示了阿芝的腰牌与信件,信件上只有两个字:闺誉。

    杨如玉也不是笨人,虽然不晓具体的事,但这两个字已足够让她心惊肉跳。对于一个名门贵女来说,闺阁声誉直接决定着自己是否能嫁出去以及嫁什么样的人。

    若是今晚,传出她杨如玉闺誉受损,那么,她非但做不了太子侧妃,甚至连一般有点头脸的小门小户都不会要她。

    因为祖宅的各种争斗,她年岁不小了,还未曾有姻缘。这番因缘际会才得了太子侧妃这样的婚事。她绝对不容许有人来阻碍自己。

    于是,她当机立断,依照阿芝的说法,收拾了细软悄悄去了杨王氏处。

    杨王氏的住处与她的住处不过几步路,碧桃将她送入杨王氏处,又低声对杨王氏说:“六夫人,九姑娘命婢子将三姑娘送到你这里来。说今晚宅子不太平,那边厢已擒拿击杀了贼人。”

    “什么?”杨王氏料想过杨恭仁回来之后,长老会定然有一番作为,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对方如何动手。结果竟然是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击杀么?

    “六夫人,九姑娘让你莫记挂,说让你与三姑娘喝一盏明前茶,吃些小点心才过去。”碧桃说。

    “她可有受伤?”杨王氏急忙询问。

    杨如玉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太自私,知晓走了贼人,却不曾问过妹妹是否受伤。

    碧桃摇摇头,说:“九姑娘让婢子转告六夫人与三姑娘,贼人欲要取之物,她已写到纸上送给了三姑娘。”

    杨王氏一时不解,杨如玉想起那两个字,将那张纸给了杨王氏。

    杨王氏顿时变了脸色,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六夫人,九姑娘说她自由处理,让你先喝一盏茶,再到她那边去,务必携了三姑娘同去。”碧桃又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叮嘱激动的六夫人。

    碧桃走后,不明所以的杨如玉迫不及待地询问母亲。母亲神色凝重,叹息一声,说:“咱们的敌人不想我们挡住他们的路。”

    杨如玉抿了唇,问:“母亲,我们的敌人是?”

    “旧联盟长老会。”杨王氏恨恨地说。

    杨如玉看到母亲眼里的愤恨,吓了一跳。她印象里,母亲从来都是大气端庄,温柔贤淑,从未有这样的杀意浓烈。

    “阿娘?”她不安地喊一声。

    杨王氏已收敛了愤恨,平静地去洗茶杯泡茶。待第一杯茶放在案几上,杨王氏才开口向杨如玉讲起名门贵族的兴衰,以及长老会和联盟应运而生的作用。

    “从前,帝王将相若是门第不高,自是要巴结名门。可是,自从东晋末年,寒门崛起,旧贵族忽然发现皇权正在摒弃豪门。帝王正在独立。”杨王氏的声音干净轻柔,像是在讲一场无关紧要的故事。

    杨如玉从前虽也是族学的佼佼者,但毕竟入的是杨氏族学里的女学,学习的是杨氏的礼仪、刺绣,琴棋书画,家宴举办等。

    杨氏女眷入的女学从来不会涉及朝堂与历史,除非要嫁入豪门官宦之家,才会在出嫁前,由族学德高望重的老师来教导。

    若只是嫁入普通的富贵之家,连出嫁前的训诫都会省略了。

    当然,在杨氏还有另一种女子,是自小就要学习历史、兵法、六艺的。这就是家族选中之人,肩负着家族兴衰。这样的女子聪颖美貌,将来的婚姻都是豪门贵胄或者皇家。

    她这一辈里,大姑娘杨静敏与六姑娘杨静兰以及另一房的杨元淑都是其中这一类人。而杨氏元淑则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从前,杨如玉羡慕过她们。她也曾想过:若父亲真是老夫人所出,或者自己也可以是这样的人,自己甚至可以比杨氏元淑更出色。那么,自己就不会在这样的年纪还嫁不出去。

    “这么说,他们是想左右,左右皇权?”杨如玉的声音压低了。

    杨王氏轻轻点头,叹息一声道:“阿玉,你即将成为太子侧妃。这些弯弯坎坷,你是绕不过去的,你总得要知道。”

    “他们,他们这是大逆不道。”杨如玉气愤地说。

    杨王氏看她一眼,没有评论,只添了一杯茶,才说起隋朝皇权更迭里,旧贵族的起起落落。

    杨如玉从前就巴掌大的天,看的是宅子里的家长里短,各房使绊子争利益,也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谁要与她论一论天下大事。

    杨氏每年的春日宴、荷花宴、秋月宴、围炉听雪宴,又都是闺阁女子与少年郎们分开举办。内宅的年轻女子们在一处,不过说的是吃喝、刺绣、诗词,又或者是哪一家少年郎英俊帅气,少有人说天下、兵法、历史。

    如今,自己的母亲与她说起前朝炀帝与萧后以及之后的天下大乱,背后之力的角逐。她讶异得忘记了喝茶,只看着眼前这位衣饰简单的妇人,自己的生身母亲,她觉得要重新去认识她。

    “所以,他们不想妹妹嫁给蜀王么?”杨如玉终于明白母亲讲述这么多,是在告诉她,六房眼下的形势。

    杨王氏点头,道:“是,昔年,他们尚且不能控制萧后,何况是你妹妹。”

    “可是,他们糊涂,即便妹妹是第二个萧后,蜀王却也不是炀帝呀。”杨如玉说。

    杨王氏听到这句话,微微一笑,说:“我儿果然聪颖,那帮老家伙自以为是。”

    “阿娘,哪里呀。”杨如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只是在晋原县时,蜀王常来作客,我自观察他眼里便只有阿芝。从前,我在春日宴上听崔氏有个女孩子说,这儿女情长,便英雄气短。男人若是瞧着女子,哪里还有什么出息。我不过是想到这句话,反着来想一想。”

    杨王氏也是“噗嗤”一笑,说,就是这么个理。前朝炀帝是想要拿帝王之位,如今这蜀王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对于权力纷争是恨不得远离十万八千里。

    “这帮人真糊涂。人家正主都不答应,来折腾阿芝,有什么意思?”杨如玉撇撇嘴。

    杨王氏良久没说话,然后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伺候梳洗。

    梳洗完毕后,她对杨如玉说:“可是,对于这帮穷途末路,恐慌得要命的鼠辈来说,世上没有比蜀王更好的选择了。”

    “可,我总觉得他们这样是缘木求鱼。”杨如玉蹙眉,想到在晋原县,那位英武不凡的少年皇子,看着阿芝时的眼神,那是世间万物都入不得眼,只此一人的眼神。

    “阿玉,你是即将成为太子侧妃的人,你如今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杨王氏替她整理好脖颈间大氅的带子,很严肃地说。

    杨如玉一听,拱手拜道:“阿娘,六房原本像是破碎的风帆飘在暴风骤雨的海里,因了机缘,又因了我们同心协力才有了今日。我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杨王氏摸了摸她的脸,激动地说:“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杨如玉极少与母亲亲近,此番便是心旗摇动。

    “我们去看看阿芝吧。虽然,那些人想要对方的是她。她却怕连累了你,现在正极力周旋。而今,要娘带你去,不过是让人知晓事发之时,你与娘在一处。若事情发展得不可收拾,她一人承受后果,而不必连累你。”杨王氏缓缓地说。

    杨如玉先前只想着自己的闺誉不能受损,并未细细去想阿芝的用意,这下听闻杨王氏的说法,她一下子愣住。

    “阿芝她——,她——”杨如玉眼泪簌簌落下。

    杨王氏拿了帕子为她擦眼泪,安慰:“你和阿芝都是娘的好孩子。阿芝自从仙山归来,就一直在以自己的力量保护杨氏六房。”

    “我知道,她一直在想着让杨氏六房站在别人不能谋害的高度,所以在不断努力。”杨如玉眼泪簌簌滚落,任凭杨王氏如何拭擦也是止不住。

    杨王氏默不作声,将杨如玉轻轻搂入怀中,低声安慰:“知道阿芝的苦心就好了,莫要哭。走吧,我们莫要辜负她的苦心。”

    杨如玉点点头,好不容易止住哭,又洗了脸,补了妆,与杨王氏一并往自己妹妹这边来。

    她微微紧张,这一次要与母亲和妹妹并肩作战。

    今夜注定不太平,暗处的贼人还在涌动。

    看着白布盖着的尸体,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钱婆子,满院子站得笔直的丫鬟婆子,杨如玉到底还是不能挥洒自如。

    她好不容易配合母亲与妹妹向院落里的人告知了事发时,她与母亲在一处喝茶,并且歇息在母亲那边。之后,她便插不上话了。

    这番好不容易插了一句,问那贼人是谁。

    自家妹妹只说了一句:“长姐,莫管那贼人是谁,却已经死了。死人,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杨如玉不知如何接话,只笑了笑。杨王氏在一旁,说:“甭管死的,如今是要将可能的同党找出来。”

    “等秀姨娘拿了图纸过来,可得仔仔细细都要搜个遍。”江承紫朗声说。

    杨如玉则是叹息一声,说:“这祖宅的护卫也越发不成样子了。从前,弘农杨氏铜墙铁壁,哪能有这等小毛贼猖獗呢?”

    “还不是这祖宅里跳梁小丑多了,总是养了些牛鬼蛇神的怪物?”江承紫撇撇嘴道。

    杨如玉忽然“啊”一声,恍然大悟地说:“阿芝,阿芝,会不会,这些贼人不是来偷盗,却是来寻仇?”

    “寻仇?”江承紫看了看杨如玉,她没想到一向性子寡淡,不多言语的杨如玉在今晚居然开始飙演技了。难道杨氏六房的人都自带演技光环么?

    杨如玉看江承紫回应,便郑重地点点头,严肃认真地说:“我先前也以为是小毛贼入了家宅,偷盗物品。但仔细想来,弘农杨氏有护城河,有高城墙,又有护院值守巡逻。哪能容许小毛贼入得宅子,还放出烟花信号通知同伙呢。”

    “长姐,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是以偷盗为名,实则是来击杀我六房?”江承紫惊讶地问。

    杨如玉一脸凝重地点头,道:“若没有护卫们放水或者这祖宅内的人勾结,这些贼人如何入得宅子?再说,我听张妈说那贼人招招杀招,这哪里是偷盗之人能做的?”

    “长姐这样说,让我醍醐灌顶。先前我一直在想这些贼人的目的似乎不简单。现在长姐一席话,让我明白了。这些人怕是芳沁与崔顺的余党,想要为他们报仇,这贼人定然是先要刺杀于我,却不料被张妈发现,被我六房击杀。死亡之际放出烟花,或者表明行动失败,让同伙收起痕迹,等待卷土从来;或者是召唤速战速决。这样一来,这一切就说得通了。”江承紫立刻就顺着杨如玉指的方向,推理出合理的剧情。

    杨王氏听闻,也是一脸凝重,继而愤愤地说:“九年未曾归来,不曾想昔年荣光辉煌的杨氏祖宅竟已是寄满了蛆虫,让人恶心。”

    “确实恶心!谋害主人,破坏杨氏团结,驾私利于家族荣誉之上,其罪当诛。”江承紫冷声道。

    “看来,我六房真是太仁慈了!”杨王氏缓缓地说。

    “阿娘,此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要找老夫人、长老会和掌管杨氏护卫队的人要个说法。”杨如玉鼓足勇气建议。

    从前,她哪里敢说去质问老夫人长老会的话啊。

    但是,她这一年在六房呆久了,已经见惯不怪了。清让与、阿芝,还有母亲,这一个个都是敢虎口随意拔牙的主。

    这一次,他们一回来,就直接对付芳姑姑。她本来以为会费一番周折的,结果芳姑姑一伙儿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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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001/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作者:紫苏落葵所写的《名门天姿》为转载作品,名门天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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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