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名门天姿TXT下载名门天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名门天姿全文阅读

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六十六章 输赢

    “活得恣肆痛快?”老夫人喃喃重复这一句,随后浑浊的眸光一亮,怔怔地瞧着眼前的女娃,内心里觉得恍然。

    “是。”江承紫笑着回答。

    “不计较后果?”老夫人问。她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而且她方才忽然想到自己这一生任何事情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太在意每一件事的得失。凡是可能的事,都会再三计算价值,活得畏首畏尾,活得真心累。

    “瞧老夫人说的。恣肆不是肆无忌惮,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内心的愉悦。”江承紫说。

    老夫人没有回答,她又补充一句:“这种东西,每个人的体验各不同。只是有一点,算得太细,终究赶不上世事变化。而眼界不够宽不够深远,便会一叶障目,迷失其中。”

    “你所指为何?”老夫人隐约听出这女娃似有所指,但她真的累了,不想去猜测,便径直问了。

    江承紫知道弘农杨氏虽被这老夫人把持,这些年六房也受尽苦楚,但父亲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在意弘农杨氏,在意观王一房,且以观王一房为傲。

    父亲不说,江承紫却从他平素的言行知晓。所以,此时此刻,老夫人终于意识到杨氏危急来询问她,她便为了父亲坦诚与这老夫人论一轮杨氏前途。

    “几百年前,世家林立,只手遮天,朝廷皇族全不放在眼里。稍微没有底蕴的皇族反而会在意名门世家的态度,从而诚惶诚恐。那是世家最美好的春天,天下大权、财富尽在手中,占尽了先机。可是,老夫人再看,各种政|变战乱之后,世家正在失去只手遮天的能力。”江承紫说到这里顿了顿。

    老夫人也是点点头,回答说:“也正是这样,千百年来的世家联姻就更频繁,为的就是集众家之力共同构筑名门世家的天下。”

    “想法很好,但不是一条心的人联盟在一起,随时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又怎么可能真正集众家之长,只手遮天?所以、世家联盟一次又一次地发现,他们手中的傀儡根本不受掌控,而更可怖的是世家联盟发现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弱,弱得让自己寝食难安。”江承紫说到这里,很是讽刺地看了老夫人一眼。

    若是先前,老夫人会怒喝她胡说,可这个时候,老夫人只是淡定说:“不要用那种讽刺眼光看我,我的一生自有我的评价方式,不是别人可评价的。”

    “老夫人说笑。这弘农杨氏虽是你当家,可世家联盟的权力却从来都在长老会。若不是需要世家联盟,这各家又怎么会有长老会这种奇怪的恶疾。这参与联盟,非你能左右,我又怎么会讽刺你。”江承紫解释。

    “小小年纪,废话倒不是。”老夫人撇了嘴。

    江承紫也不在意,继续说:“这几百的时间,时局一直动荡不安。完全就是名门世家联盟地在利用自己的权力、财富、地位、私兵军队在不断地选择合适的傀儡推举为帝王,对吧?”

    老夫人眸光一沉,这丫头知道的事竟然这么多。她是真的天赋异禀,还是有别的途径。

    老夫人打量着她,觉得这丫头真是可怖的存在。

    江承紫看她不答话,又径直一字一顿地重复问:“对吧?”

    老夫人不甘愿地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江承紫呵呵一笑,说:“可,人是自私的动物。当一个人有了权力,就渴望站在最高处,把那些企图想要拉住他的人都统统灭掉。这种**与世家的愿望背道而驰,所以,你们就不断地更换傀儡。你们每更换一次,世间就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战乱。”

    说到后来,江承紫只觉得背脊发凉,当他的父亲跟她讲李唐的历史时,无可避免地讲到世家的衰落的亡故。她才知晓历史虽在天意,却也是人为。那些自以为上层的人,玩弄天下太平于鼓掌,视普通百姓生命为蝼蚁,不断使用战争来调整名门所拥有的份额。

    老夫人脸一沉,再次感叹:“你知道得真不少啊。”

    “我知道的还很多,这不过冰山一角。”

    老夫人笑笑,没再说话。江承紫却继续说:“你们不断战乱,不断更换。最后换到了一个你们颇为满意,又听话的人——”江承紫顿了顿,才缓缓说,“那个人就是前朝炀帝杨广。他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却不是皇位继承人。你们选中了他,为他配了你们选出的女子萧氏。可是,你们低估了他,也低估了萧氏。萧氏与杨广一条心,他们联手,你们没有丝毫的胜算。所以,你们不得不急忙引入战争,让天下大乱,从而借刀杀人,让野心家去诛杀杨广。呵呵,可惜——”

    “可惜什么?”老夫人不悦地催促。

    “可惜什么?”江承紫靠过来,凑在老夫人耳边说,“可惜杨广绘制了一幅灭世家的蓝图,制定了周密的灭名门掣肘计划。你们打起来,很吃力,甚至两败俱伤。最终,你们表面赢了,却还是输了。”

    “我们如何就输了?”老夫人出自名门世家,即便是嫡女,即便作为当家,知道杨氏举步维艰。但名门的教养什么的还是让她以名门世家为傲。因此,此时听江承紫说这话,立马就发怒了。

    “你们为了快速扳倒杨广,连杨玄感都利用上来了,为了推动战争发生,你们出了不少人力物力。最终,杨广虽灭,但各大名门却是损兵折将,最终便宜了关陇新贵,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做大做强。这是名门世家第一重输。”江承紫缓缓地说。

    老夫人知晓她说的是事情,也没动怒,径直问:“这第二重输是什么?”

    “第二重输嘛,则是惊才卓卓的炀帝苦心研究如何清除掉世家毒瘤的细致方案送给了他最不受待见的女儿,如今宫里头的淑妃,那么,这方案在谁手里,便不言而喻了吧?”江承紫说到这里,便是笑盈盈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听到这一句,脚步一踉跄。

    是的,不言而喻。淑妃与李世民是一见钟情,且她的父亲又被人诛杀,她如同浮萍漂泊,幸好遇见李世民,两人感情一直不错。那么,她父亲未完成的心愿,她很可能就交给李世民。

    “老夫人当心。”江承紫倏然飘来扶住她。

    “可笑,可笑。真真是可笑啊。”老夫人忽然喃喃自语,神情悲戚。

第三百六十七章 前途何在

    江承紫扶着老夫人,一言不发,任凭老夫人自言自语。

    “太可笑。若是如此,这联盟还有什么意义?”老夫人摇摇头,一时之间有点恍然。她觉得如同掉到井里的人,奋力往上爬,历尽千辛万苦爬到井口上,却发现在更大的一个井里。

    “也是有意义的。”江承紫说。

    “有何意义?”老夫人神情依旧悲戚,问话也不再讲究方式方法,直接了得。

    江承紫亦直接了当:“你们一言一行,皆在帝王掌控之中,而未曾对你们赶尽杀绝。也不过是因为这天下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二字。”

    “制衡!原来是用旧联盟制衡关陇新贵。真真是厉害啊。”老夫人恍然大悟,又连连摇头。

    “老夫人明白其中道理最是好的。那联盟所谓的美好蓝图不过是空中楼阁,可笑得很。你们一系列的举措,早就在别人精确的算计中,这样的联盟有什么意义呢?”江承紫缓缓地说。

    老夫人没有说话,反而是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灌注在松柏的拐杖上,轻轻拨开江承紫的手,深深呼吸,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她缓缓在主位上端坐下来,瞧着眼前的女娃。眼前的女娃神情安宁,眸光平静,与她对视。那眸光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悲悯,没有讽刺,也没有猖獗。

    老夫人甚至觉得这女娃的神情与眼神有一种得到仙者的安宁。仿若世间悲喜对于她来说,都是一般无二。

    “阿芝,联盟既是这样可笑的存在,那杨氏一旦脱离联盟,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老夫人在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思考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

    她作为杨氏的当家,不能不为杨氏的前途着想。今日,当芳沁被迅速灭掉,芳沁一党在几个时辰内被清除干净后。纵横后宅、驰骋名门多年、算无遗策的萧锦瑟终于发现眼前的局势,她没办法掌控。

    而杨氏的前途更是堪忧,她回到屋内坐立不安,思量咱三,才让丫鬟去叫来这让她向来觉得没法的女娃,探一探底。

    如今,这女娃毫不隐瞒,说出天下大势,将名门贵族竭力回避的问题一一戳穿,将最残酷的现实呈现在她的面前。

    旧贵族联盟的存在是那样的可笑,只剩下帮帝王制衡另一股的价值;而脱离联盟后,杨氏连这点价值都没有了,路又在何方?

    杨氏几百年的望族,总不能在她萧锦瑟的手里断送呀。

    可是,她老了,不知能活几多岁月,更没有争斗的心思了。

    最近,她常常梦见观王,观王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潇洒如同谪仙,款款而来,声音像是醇酒。

    然后,他走到她面前,对她微笑,喊:“小锦,是我。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他的声音是入骨的醇厚,她的眼泪掉下来。然后,醒来之后,她面对这漫漫长夜,唇边只余下苦涩的笑。

    她萧锦瑟第一眼就爱上了那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想尽办法嫁给他。虽然只是侧室,她尽心尽力,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宅。

    她尽量贤良淑德、柔情似水为他独当一面,以为即便是块石头也会将他捂暖。可是,他的正室身亡后,他爱上的还是别人。

    那种苦涩与恨意以及悲凉,萧锦瑟一想起就觉得心如刀割。

    她爱不下去,便只剩下恨。恨他,恨他喜欢的那些女子。将那些女子一一毁掉,看他痛苦。她便觉得畅快。

    她将杨氏全握在手里,如同君临天下的女王。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站在杨氏顶端其实很寂寞也很无奈。

    无数次,她假设:如果当初,他能对自己温柔以待,这一生是不是就不同?

    可是,即便无数次假设,她也没有梦见过观王。她常常与芳沁说:“也好,死生不复相见的人,不如梦才好。”

    “他是有愧于姑娘你。”芳沁总是回答。

    “是啊。他毁了我一生。”她说得很平静。岁月过去很久,那些让她痛苦的人都一一死去,她已不再爱他,甚至想不起当年为何爱他爱得忘记自己。

    “所以姑娘何必惦记。如今,这杨氏便是你说了算,人生百年,恣肆而过,就好。”芳沁向来话语不多,但常常这样劝她。

    她点点头,但午夜梦回惊醒,她也曾想:或者他是真的讨厌她吧。即便死后,也不肯一次如梦了。

    可是,最近,她常常梦见观王。就是方才,从秋枫苑回来,她觉得疲累,就躺下歇息。刚入了梦,便看到打马走过的观王,一袭白衣,眉目温雅,正是年少时的模样。

    她略一惊讶,他转过头来看她,满眼笑意。

    她只觉得日光倾城,那样甜蜜。

    等她醒来,才发觉只是一场梦境。

    “你肯入梦来见我,是我大限将至了么?”她拄着拐杖自言自语,想着该将杨氏做一番妥帖的安排。

    可是想来想去,她想到的居然只有六房与大房。而能托以重任的后辈,率先浮现在他眼里的竟然是六房的那一双儿女。

    是她曾经极其憎恨的那个王氏女子的后辈,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自己机关算尽,为杨氏开枝散叶,最终却只得一个杨恭仁和一个杨师道。

    而杨师道作为驸马,前途就那样了,不能有所期望。杨恭仁年纪也大了,后辈平庸得让人可叹。看来看去,这弘农杨氏观王一房,若要不败亡,却还是要托付给那个女人的后辈呀。

    “罢了。我萧锦瑟最后就还给你,算是两不相欠吧。”

    老夫人将拐杖狠狠敲在地板上。她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是英姿勃发的女子,最喜着男装骑骏马狩猎山野。

    “我萧锦瑟,拿得起,放得下。”她又说,豪气干云。

    外间丫鬟听见声音,慌忙跑进来问情况。她只笑了笑,说:“没事。你现在派人通知各房夫人来这边喝茶,同时,你亲自去请九姑娘前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丫鬟离去,她坐在里间,听见内堂那些儿媳妇们的话语,只觉得头疼得很。

    “唉,怎么就没有一个长进的?”她蹙了眉,叹息一声。

    “老夫人,恕婢子多言,我觉得大夫人与大孙夫人都还很不错。”贴身丫鬟是她亲自培养,自从芳沁自立门户,她就重新物色了丫鬟。

    “她们呀。若六房不提携,只靠她们,成不了大事。”老夫人叹息。

    丫鬟也不作声了。九丫头没有摆架子,而是直接来了,且并没有带着旁人。这让她颇为欣赏,听着她在外间应对得当,更让她觉得这杨王氏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竟得这样一个女儿。

    这丫头聪颖,看得清时势,更拎得清轻重,关键是几次交手,她都能直接摁住对方的软肋,让人喘不过气来。

    若她能与杨氏同气连枝,或者干脆接手杨氏。那么,杨氏不说能重新光华灿烂,至少不会败亡。

    因此,她向这个女娃问杨氏前途。

    女娃不直说,只三言两语让她看清杨氏已在悬崖边。所以,她再度问杨氏的出路。

    女娃没有回答,只是与她对视。屋外还是杨氏妇人女眷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声声的琴音。

    “杨氏若是脱离联盟,存在的意义又在何处?”良久,老夫人再次重复这问题。

    江承紫微笑,问:“祖母,你听到了什么?”

    老夫人一怔,便问:“你说屋外?琴声、欢歌笑语、不自知与狭隘。”

    “难道不觉得他们像是一群寄生虫吗?”江承紫毫不留情。

    老夫人脸色微微尴尬,再怎么说,外面那一群都算是她亲儿孙的嫡系夫人们,这女娃竟然这样来形容。

    “你别不高兴。你自己清楚,若是让他们出去,做官的不会做官,经商的不会经商,种田这种事,名门望族可做不来。放他们出去,大多数人只有死路一条。”江承紫毫不留情。

    老夫人脸色刷白,她闭上眼,叹息。

    这情况,她何尝不知。

    “所谓名门望族,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想真正光华灿烂,得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江承紫缓缓地说。

    作为杨氏的一份子,作为杨舒越的女儿,她这一次便竭心尽力为杨氏。而且,她其实有点佩服眼前这垂垂老也的女子,这样的胸襟与魄力,其实不是寻常闺阁女有的。或者,自己的祖父实在是辜负了佳人。

    嗯,不对,男人都是喜欢柔情似水、楚楚可怜的吧。江承紫在这一刻思想忽然抛锚,想起前世里那个小三。据渣男所讲,因为那女子柔情似水,跟他有共同话题。

    呵呵!

    江承紫内心哂笑。老夫人的话语却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你这么一说,这名门望族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可真的没法子么?再说,若是脱离了名门联盟,对于天家来说,也没意义,岂不是弃之如敝履?”老夫人再度绕回这个问题上。她从来都是这样固执,非得逼迫这女娃说出明确的答案。

    “名门联盟酝酿的事,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天家没动,是因为他需要掣肘关陇新贵。不是不动你们,是时候不到。祖母,你确信若是到了那时,还未抽身,杨氏一族真的能承受得了吗?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啊。”江承紫直接了当。

    老夫人脸色严肃,没有说话。

    江承紫再度下了狠手,说:“若老夫人执迷不悟,我六房总不能遭这无妄之灾吧?”

    若不退出联盟,六房就要彻底独立,并且想尽办法与杨氏断了联系。凭借这九丫头与清让在蜀中的作为,六房就会平步青云,自成一脉。

    是的,六房到如今,其实根本就不需要祖宅为他们作后盾。相反,这空壳子的杨氏还想要倚仗六房。

    “你威胁我?”老夫人反问。

    “祖母,你我明白人,何来威胁一说。我只是很明确地告诉你,六房的取舍。而且,你也不要怀疑我有没有左右六房走向的能力。”江承紫的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

    老夫人这一生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如沐春风的笑用在这个时候。此女算得太尽,近乎妖邪。

    老夫人皱眉,道:“那我问你,要是脱离联盟,六房又当如何?”

    “脱离联盟,六房乃杨氏一脉,知人善用,自会对族人有一番安排。六房辉煌,断也不会让弘农杨氏黯然无光。”江承紫一字一顿地说。

    她这话,其实类似于承诺。若是老夫人真有魄力带领杨氏脱离名门联盟,将权力交给大房,就凭大房人的见识,六房与大房联手,弘农杨氏会成功转型,不用守着旧贵族那可鄙可笑的空壳子。

    “你这话,说得我没底。”老夫人想了想,这样回答。

    “祖母,那你当我说说而已。”江承紫笑盈盈。

    老丰润扫她一眼,道:“你别嬉皮笑脸。我此时拼得是我这张老脸,舍得是我半生脸面,向你一个后辈问杨氏前途。”

    “所以,此时此刻,我十分佩服您。远见卓识,能屈能伸,女中豪杰。只是错许他人,遇人不淑,有了不同的际遇而已。”江承紫很诚心地说。

    老夫人一愣,仔细去瞧着女娃,竟湿了眼眶,原来这一生,到头来,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这个小小的女娃么?

    “阿芝,有你这句话。祖母,今日,很,很高兴。”老夫人抬手抹去泪。

    “祖母,我诚心一句。若是脱离联盟,便与联盟无关,对朝廷无害反而有利的世家,朝廷又怎会有除去之心?再者,杨氏不还有我、长姐和清让吗?再说,大房为人处世颇为通透,萧氏一门,女中豪杰,眼界不凡。并且,我听闻杨氏孙子辈里,有极其聪颖者。”江承紫慢慢地说。

    老夫人一听这话,激动万分,道:“既有你这句话,我努力退出这联盟。不过,弘农杨氏可不是我观王一脉,加入这名门联盟,向来是长老会在打理,怕有难度。那些长老都不是个好对付的。”

    “世间法则,利益而已。这能不能退出,就是祖母的事了。”江承紫语气依旧平静。

    她能做的就是给予这么一个承诺与建议,然后在旁边旁观,她并没有打算沾湿自己的鞋去救落水者。

    “我知道。”老夫人叹息。

    江承紫真要说什么,就听得屋外有丫鬟惊慌失措地喊:“回禀大夫人,孙公子他又晕过去了。”

    “什么?”萧玲玲失声叫道。

    江承紫心一凛,她早先就听杨如玉说过萧玲玲一双儿女都聪明,尤其是那儿子。可惜早产,一直病怏怏的,一条命就那么吊着。杨如玉说起来也是心疼,说:“那孩子真真是乖巧,可那病痛,真是——”

    “玲玲。”大夫人喊了一声。

    江承紫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来,随后就见萧玲玲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一下子就跪在江承紫面前,哭着说:“九姑娘,你师承仙者,总是有些仙气,你且帮我看看宏儿吧。”

    江承紫呆住了,随后扶起萧玲玲说:“我不是神仙,亦不是医者。不过,我与你去瞧瞧侄儿。”

    “嗯。”萧玲玲很是感激,说先回去看看,随后就是一阵风一样跑了。

    江承紫回头对老夫人说:“祖母,其实我看该分家了。”

    老夫人一愣,江承紫也不管,径直就招呼阿碧往大夫人那边去瞧瞧宏儿。

第三百六十八章 母亲

    江承紫携阿碧出门,便让萧玲玲同来的丫鬟带路,径直往大房那边去。

    “九姑娘,辇轿在外面等候。”小丫鬟说。

    江承紫脚步一顿,顿时明白这萧玲玲方才举动怕表演的成分居多,怕早就琢磨让自己去瞧瞧她儿子。下午,听闻老夫人举办宴席,琢磨着江承紫肯定出席,因此,辇轿都准备好了。

    她不喜欢被人算计,不过大房这边还是要走动,她也就不动声色,对那丫鬟说:“好。”

    然后,毫不犹豫地坐上辇轿去了大房。

    萧玲玲的院落颇为雅致,花木扶疏。江承紫辇轿刚落,萧玲玲就迎出来,拉住江承紫的手,低声说:“阿芝,宏儿情况还好。方才宏儿也没啥事,我之所以那样,是想请你单独来瞧瞧宏儿。”

    “宏儿没事就好。”江承紫很是客气。

    萧玲玲听她口气,心里一凉,觉出她在生气她算计。

    “阿芝,抱歉。我亦是没办法,宏儿前几日发病,甚为凶险,大夫说恐怕熬不过下一次。我这做母亲的——”萧玲玲说到此处,眼泪哗啦啦,眉目纠结成一团。

    “宏儿早产,却聪敏,不缺胳膊少腿,但本元不足。理应不该如此凶险。”江承紫也不想跟一位母亲计较。说实话,她最佩服的就是那种全心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将自己的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若说江承紫从小羡慕的是什么,那就是父母的爱,家庭的温暖。在她的记忆里,没有过完整的家庭活动,父母也面目也常常是模糊的,她甚至没有吃过母亲亲自做的饭菜。虽然她的屋里有母亲买的各种礼物,甚至是很名贵的首饰。

    “阿芝,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就是担心,宏儿他这不是先天不足,而是人为。先前,我不孕不育多年,还以为真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才发现是侧室所害。你不知啊,这深宅高院,多得很的是吃人的勾当。”萧玲玲说。

    江承紫不接这话,径直说:“让我瞧瞧宏儿。”

    “阿芝,这,你这意思是愿意救宏儿了?”萧玲玲欣喜若狂,不断地抹眼泪,一脸幸福。

    江承紫摇摇头,说:“嫂子,说实话,我不是医者。我虽师从仙者,然也只是修补破碎魂魄,每日里只是打坐,吸收灵山的日月精华而已,并未习得神仙医术。”

    “可,可是你父亲他——”萧玲玲欲言又止。杨舒越疯疯癫癫,头疼不止。病发时,身不由己。她也曾想过找大夫去瞧瞧,可被大夫人阻止,同时秀红那边也说不需要。

    当时,萧玲玲就猜测或者这六房的病不是病,是人为。这种事在高墙深院多得是,自己人微言轻,又是晚辈,断不能管。

    后来,到了蜀中,病痊愈了。杨云回来说过,六房是得了一位蜀中神医。那神医的主人曾受过九姑娘恩惠,而九姑娘又懂些许医理,跟神医交情很好。于是,六房大凡有个伤风凉寒都找这位神医诊治。

    萧玲玲听闻,就觉得宏儿有救了。她曾大胆想过,写信给六房。

    大夫人却让她耐心点,凭六房的能力,很快就会升迁,而升迁过程中,会回祖宅祭祖。届时,再去与九姑娘结交才好。

    萧玲玲只得作罢。毕竟六房一家从前境况凄惨,虽然大夫人从中帮衬了不少,但终究没什么改观。自己这样贸然写信去,也拿捏不定那边的性子,指不定人家反而奚落,见死不救呢。

    当然,萧玲玲从六房的那些事迹里觉出这九姑娘应该是颇好说话的人。她甚至想过,若是这祖宅牛鬼蛇神太多,到时候就恳求六房把宏儿带走。

    “我父亲旧疾,加上庸医用药错误所致,幸好机缘巧合,我在蜀中遇见一位医者。他妙手回春,为我父亲调理。”江承紫回答。

    “这样啊。”萧玲玲颇为失望。若这九姑娘真没有医术和神仙之法,那宏儿就真凶险,这春日乍暖还寒,正是宏儿发病最厉害的时候。

    江承紫瞧见她的失望,便安慰:“你要对宏儿有信心,小孩子的生命力很强。”

    萧玲玲苦笑,道:“阿芝,宏儿比你大一岁,哪里是小孩子。”

    江承紫脚步一顿,这一点,她倒没意识到这宏儿是比自己大一岁的。在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二十多岁了,快三十了。

    “总觉得是子侄辈,嘿嘿。”江承紫尴尬地笑笑。

    萧玲玲连连点头,说:“是,是。无论多大,都是阿芝的侄子呢。”

    江承紫也不多说,径直让萧玲玲带路。她去瞧一瞧宏儿。

    萧玲玲大步往前,穿过厅堂,又穿过一个小花园,到了一处木质院落门前,门扣了三下,像是某种暗号。

    “谁呀?”门内有年轻少女清脆的声音。

    “是少夫人来了,还不快快开门。”萧玲玲的大丫鬟喊道。

    门“吱呀”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连忙打开大门,很是警觉地看了看江承紫。

    江承紫扫了她一眼,那小姑娘像是吓着了,连忙垂了眸。

    “小郎君在做啥?”萧玲玲问。

    “回禀少夫人,小郎君在院里散步。”那小丫鬟回答。

    “刘大夫呢?”萧玲玲又问。

    “刘大夫在药房熬药,他说这几日天气不稳,怕小郎君不好,先提前准备着。”小丫鬟又回答。

    萧玲玲颇为满意,便转身对江承紫说:“阿芝,为了预防歹人,宏儿就在这一方院落,平素里吃穿用度,我都亲自检查。这些小丫鬟亦是我亲自挑选。”

    “那刘大夫呢?”江承紫问。随后看看这雅致的大院落,花木扶疏,碧瓦飞甍,真是个好院落。这做母亲护儿子到这个地步,真真是没话说。就冲着她这份儿母爱,她倒是要竭力帮一帮才是。

    “那刘大夫也是我与大夫人亲自挑选,秘密从外面请来的。住在这里照顾宏儿起居饮食,毕竟宏儿那身体,说不定——”萧玲玲说不下去,眼泪又蓄满眼。

    江承紫柔声安慰:“嫂子,宏儿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

    萧玲玲点点头,也不敢提让江承紫帮忙找神医的事,毕竟人家强调了几次说要先看看宏儿,她也不是个不识时务的。

    “阿芝,那这边请,宏儿在书楼。”萧玲玲指着一条小径说。

    江承紫摆摆手说:“不急,我先去院里看看。”

    萧玲玲不明所以,江承紫则对萧玲玲的大丫鬟说:“你且先去,把这里的丫鬟婆子都通知到院里集合,就说师从仙者、颇有神通的九姑娘前来看望小郎君,让大伙儿一并出来欢迎欢迎。”

第三百六十九章 清算

    那大丫鬟一愣,不明所以地瞧了瞧自己的主人。萧玲玲却是瞬间就明白江承紫的用意,催促那丫鬟:“你照九姑娘的吩咐去做。”

    “那,刘大夫,要不要也喊出来?”大丫鬟走了两步,又转身问。

    “刘大夫,毕竟是大夫,又在药房研究,不必喊出来。”江承紫说。

    萧玲玲马上补充:“不过,你可以跟刘大夫说一声,守门的小丫鬟暂时要去院里欢迎九姑娘。”

    “那书楼那边呢?”大丫鬟又问。

    萧玲玲没说话,有些为难。江承紫看她神情迟疑,想必那书楼那边有宏儿在,能在那边伺候的,必定是宏儿所倚重的。而久病之人脾气不会好到哪里去。若是大丫鬟去通知这个,怕这位小郎君会发脾气。

    这发发脾气倒是无妨,就怕动了怒,发了病。

    江承紫轻笑,说:“等你通知了这边,再去书楼替换那边伺候之人,让他们一并过来。”江承紫提议。

    “阿芝,那边,我怕宏儿发脾气。他这久病,脾气大。”萧玲玲有些为难。

    江承紫拍拍她的手,说:“大嫂,就让你的大丫鬟去通传一声,若是宏儿不许。那就不勉强,回来就是。”

    萧玲玲知道江承紫的意思,是要这院落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来了。

    而许多人都知道她的传奇,出生日,满天金光满天,五彩鸾鸟衔来五色石,痴傻九年,都是师从仙者修炼。后来,醒来,种植马铃薯、红薯,找到盐矿,改良制盐方法。而且最主要的是治好了六老爷,并且早上才诛杀了芳姑姑。

    她是一个传奇。甚至很多人认为她有仙法。

    如今,她就是要利用这一点,来看看这院内有没有幺蛾子。

    萧玲玲感激她,所以,她对大丫鬟点点头,说:“就按照九姑娘说的办。”

    大丫鬟走后,江承紫与萧玲玲放慢了脚步,在院内的林间小径上漫步。她凝神侧耳,周遭没有耳目,她便低声问:“嫂子,你自己有没有个怀疑?”

    萧玲玲摇摇头,道:“最可气的就是这点,我与婆婆使尽方法,竟然没有蛛丝马迹。”

    “是狐狸就会露出尾巴。嫂子,你与大伯母太想看到真相,就会凑得太近。而这世间事,往往如此,当你离得太近,反而迷失了,看不清真相。”江承紫安慰。

    萧玲玲点头,说:“也许你说得对,我们就是离得太近,反而没看清楚。”

    “不急,今日先看看你院里的妖蛾子。我再瞧瞧宏儿,再做打算。”江承紫说。到这个地步,她到底也没有说出王大夫实际上与六房同行。

    因为李恪怕路途遥远,她有个伤风咳嗽不舒服,就让王大夫与六房同行,先回弘农,尔后一并到长安。尔后,就在长安落户,若想开一间医馆也可,若想入格物院也行,若只想在杨氏六房呆着,也好。

    王大夫只是笑说:“我无大志向,在六房呆着就好。”

    就这样,王大夫以杨氏六房家庭医者的名义一并入了弘农,尔后要一并前往长安。

    因王大夫化作账房先生,杨氏族人倒没有人认出六房还有医者同行。这化作账房先生,也是江承紫提议的,避免祖宅有人打王大夫的主意,或者因王大夫在,有些妖蛾子就不敢动。

    “那有劳阿芝。”萧玲玲说。

    江承紫不语,只往院里去。

    那院里,丫鬟婆子小厮都排得整整齐齐,低头站在烈日里,等九姑娘来检阅。

    “九姑娘,这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都在这里了。”有个绿衣丫头说,看起来这丫头像是这院里管事的。

    “哦?这院里的人真全在这里?”江承紫扫了她一眼。

    绿衣丫头连忙回答:“芸娘在书楼伺候小郎君,刘大夫在药房熬药走不开。”

    江承紫点点头,示意她退下,尔后对三十来个小厮婆子丫鬟厉声道:“抬起头来。”

    丫鬟婆子们虽然在这一方院落,但这一方院落也并没有与世隔绝,早上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家宅,六房和九姑娘的名声早就传过来。

    这小女娃一声厉喝,这些小厮婆子们不由得抬起头来,瞧着眼前的女娃。那女娃还是稚嫩的面孔,但却隐隐有倾城的姿色,日后必定是个美人。当然,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美人,小小年纪,明明是纯净的面孔,安宁的神色,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不由得想要折服。

    “这难道就是神威难犯么?”有人心里这样想。

    江承紫瞧着每个人,仔细观察神情,从他们细微的肢体语言去瞧,这些人虽然战战兢兢,但没有特别恐慌的。

    这些人应该都还算正常。

    江承紫看了看,只淡淡地说:“你们在此,伺候小郎君,为杨氏竭尽心力,大夫人与少夫人不会亏待你们,杨氏也不会亏待你们。散了吧,好好安守本分,忠心于主人,若女子表现良好,到了适婚年龄,自会配了良人。若男丁表现良好,可赐杨姓,入族学。有才华者,可由杨氏推荐,参加朝廷的选拔考试。若是老者表现良好,有大功者,其后代亦可入杨氏族学,由杨氏推荐,参加朝廷选拔,是可入朝为官的。”

    这话一出,不单单是在场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就是萧玲玲也怔在当场。

    “阿芝,你在说什么?”萧玲玲低声说。下面的丫鬟婆子小厮亦在低声议论。

    “老夫人爱才。芳姑姑一事,让老夫人意识到要给杨氏有才之人机会,就算是奴仆,只要才华横溢、行为端正,就可有光明的未来。”江承紫不紧不慢地说。

    “真,真的吗?”有个小厮很是惊喜地问。

    江承紫笑道:“老夫人宅心仁厚,大老爷爱惜人才,早就有这份儿心思。这族学一事,亦正在筹建。而大少爷与小郎君亦是魄力之人,通透练达,他们将来继承杨氏观王一房,自然也会这般。”

    “那,那真是极好。”有几个小厮很是高兴。

    “当然。我听闻小郎君平素要求你们每个人都识字,这就是在给你们机会。一旦杨氏族学开放,你们有小郎君给你们的便利,将会成为最直接的受益者。”江承紫依旧微笑,那微笑让每个人想到如沐春风。

    “是啊,是啊。小郎君待我们极好。”有几个丫鬟也激动了。

    江承紫笑着,众人都觉得这九姑娘真是菩萨下凡。可瞬间,她那如沐春风的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如刀的冷眼扫过每个人。

    她冷哼一声,说:“可如今这院里,不干净。我一入这院,就闻着一股幺蛾子的味儿。”

    萧玲玲很是紧张,她甚至不知这一群人有什么问题,阿芝所言的事,又有什么意义。而且,那些事真的可能实现么?杨氏是一个规矩等级森严的地方啊。

    方才,她跟老夫人到底谈了什么?

第三百七十章 执念之梦

    萧玲玲内心很多疑问。而下面的小厮婆子们再度鸦雀无声,战战兢兢。

    江承紫看了看众人,说:“散了吧。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当然,我杨敏芝,不是什么菩萨。若是换作我,这妖蛾子早就身首异处,比如,这样——”

    她抬手,一柄飞刀“嗖”出去,树上一只麻雀栽了下来,就落在旁边。

    众人看着那扑腾都没扑腾一下立刻就毙命的麻雀,纷纷下跪,异口同声说:“不敢,不敢,绝无二心。”

    “看着我,排着队,过来,一个个地对我说。”江承紫和颜悦色。

    那些小厮婆子丫鬟没说话,江承紫手一扬,手中把玩的发簪没入旁边一棵桃树。为首的小厮一看,立刻跑过来,战战兢兢地瞧着江承紫那一张漂亮的脸,颤抖着说:“小的不敢,不敢有二心。”

    江承紫扫了他一眼,说:“继续说,我不满意呢。”

    那小厮又鼓着勇气说一遍。江承紫瞧着他的神情动作,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就让他去阿碧那里记下姓名、祖籍、叙述生平经历。阿碧拿的是江承紫做的炭笔,用的是上好的清江白纸张,记录起来很快。

    小厮叙述完毕,又让下一个继续。

    如此再三,江承紫一一过目后,发现这三十来个人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便起身说:“嫂子,我也懂些许医理,想去瞧瞧刘大夫给宏儿配的药。”

    “好,这甚好。”萧玲玲很是高兴,正要让那些小厮婆子都散了。

    江承紫摇摇头,道:“都站着,我说什么时候散,才可以散。”

    萧玲玲想这女娃向来聪敏,方才怕有发现,就让那群人都站在骄阳之下。江承紫则是将阿碧记录完毕的稿子来过来瞧了瞧,就径直往药房走去。

    药房在东南角,独立的小房,还未走近,就闻到药草香味。

    萧玲玲走到门口,喊:“刘大夫。”

    那刘大夫应了声:“少夫人,我在熬药,走不开,你请自己进来。”

    江承紫便径直往里面走,厅堂内很简单,就是诊所的模样,而厅堂后的一间小屋放着药柜,屋后院里还晒着许多的药材。

    “刘大夫在那里。”萧玲玲指了指熬药的地方。

    江承紫走了进去,瞧见灰布衣衫的刘大夫,戴了方巾,留了髭须,约莫三四十岁。他抬头,极小的眼睛蹦出一道光,瞧了瞧江承紫,道:“抱歉,九姑娘,我这走不开。”

    “哦。刘大夫为宏儿之事,极尽心力,甚好。”江承紫客套。

    那刘大夫没说话,径直埋头专注于药罐里的药。江承紫走了过去,瞧了瞧药罐里的药,以及旁边放的药材。她认得是一些补药,固本培元所用。

    “不知宏儿是何病症?”江承紫问。

    “先天不足,心肺受损。”刘大夫埋头回答。

    江承紫没就此评论,只轻笑:“虽为医者,刘大夫这礼数堪忧。”

    “熬药须火候,分不得心,九姑娘想凸显尊贵,还是去院里吧。”刘大夫说,语气虽平静,但这话却不客气。

    “阿芝,刘大夫脾气不太好。”萧玲玲解释。

    江承紫轻笑,说:“无妨,刁民歹人与幺蛾子我见得多了,不缺这一个。”

    “九姑娘自重,毫无根据的话,还是不要说出口才好。”刘大夫说。

    江承紫不理会,只瞧他细微的动作,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后,说:“你不敢看我,你怕我看穿你。”

    “我,我有什么不敢?”刘大夫直起身来,狠狠地瞪着江承紫。

    江承紫依旧微笑地瞧着他,说:“其实,你看不看我,也不影响我的判断结果。”

    “你的结果?”刘大夫眉目间有略略的惊恐闪过,但眉目还算平静。

    “对,结果。”江承紫一副俯瞰众生的笑,而后转身说,“刘大夫好好准备准备吧。”

    萧玲玲根本没瞧出其中有什么变化,一头雾水就对刘大夫点点头,快步跟着江承紫出来。

    “阿芝,如何了?”走了一段距离,萧玲玲急切地问。

    江承紫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这问题,只是说:“世上所有事,皆有因果起。不论宏儿是不是为人所害,但你们找这大夫也太大意。”

    萧玲玲脸色一变,抿着唇说:“我与婆婆都不敢相信这宅子里的人了,只能秘密出去找。”

    “秘密行事?”江承紫嗤笑,“别人要盯着你们,你们如何秘密得起来?怕你们身边早有对方的眼线。”

    萧玲玲不语,只盘算着宏儿真是为人所害,那如今杨敏芝回来了,且很顺利要来管一管宏儿的事。那么,宏儿就真是有救了。

    “走吧。去瞧瞧宏儿。”江承紫说着,便走出药房。

    刚出药房,就听得有少年人的声音喝道:“好大的威风呀,也不怕闪了腰,遭了报应。”

    江承紫脚步一顿,便瞧见小径那边有个紫衣丫鬟推着木头轮椅车缓缓入了院里,就停在一干下人站立的地方。

    方才那话就是这轮椅上的人说的。那轮椅的旁边正是去请芸娘前来的大丫鬟,此刻正心有余悸十分紧张地站在轮椅旁。

    萧玲玲一瞧是自己儿子,那话显然是在讽刺九姑娘,她一下子就着急,连忙说:“宏儿久病,脾气不好。阿芝,你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别往心里去。”

    这偌大的弘农杨氏,莫说是观王房,就是别房别脉,多少人想要巴结六房,想要结实这杨敏芝啊。她可是得了先机,这才请到的。

    江承紫也知那少年应该就是杨宏,而身边那紫衣女子就该是芸娘。

    “大嫂,我不会与后辈计较,也不会与病人计较。”江承紫宽慰。

    萧玲玲一边客套地说多谢宽容,一边心里还是忐忑得很。只得快步走过去低声说:“宏儿,那是九姑姑,以前身体不好,养在洛水田庄。后来,又去蜀中,昨日才回来。”

    轮椅上的少年,十分瘦削,面色苍白,但眸子却是晶亮璀璨,那一张脸倒是杨氏惯有的美貌,眉宇间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嘲讽与狂傲。

    久病之人,不知何时就死去。这般神情,自然是绝望到极致了。

    “知道,不就是形容痴傻的九姑姑么?”杨宏冷哼,然后对院落里站在骄阳下的仆人说,“你们都退下吧。”

    那些仆人想要动,但看了看少夫人,又看了看九姑娘,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动。

    杨宏蹙了眉,冷眼看着江承紫,很是不屑地说:“九姑姑,看来没入过族学,即便有惊天之才,也不得礼数呀。”

    江承紫不与他计较,只是笑着说:“你与我说礼数?”

    杨宏正要反驳,忽然意识到她这话是在讽刺他一个后辈见到长辈不请安,实在是没有礼数。杨宏本想讽刺她,却硬生生只得将话语吞进去,很厌恶地瞧着眼前的女娃。

    明明是那样好看的容颜,眸子熠熠生辉,脸上那笑真是如沐春风,而且他曾听过她许多的传奇。

    他虽然久病,困顿在这一方天地,但母亲与祖母对他甚为疼爱,给他修建书楼,每日里将家宅里的事和天下大事都告诉他。

    这些大事里当然包括杨氏六房,包括格物院。这期间,他不止一次听到杨敏芝的名字,也知道这名字在这一年在杨氏祖宅和天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也曾吃过马铃薯、红薯,真是人间美味。而那白花花的盐真是胜雪,那些厨娘里私下里很是自豪地说:“这是杨氏九姑娘发现的盐矿,是九姑娘改良了制盐法。如今,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这样好的盐。”

    那些下人那样自豪,他对她那样好奇。而且她比他还小,看看这祖宅比他还小的女孩子们,完全就在玩耍,字都不识几个。

    这一年多来,他每次发病,总是想着坚持坚持,至少要在这有生之年见一见杨敏芝才甘心啊。

    过年时,正月初一,他发了病,在床上疼痛难忍,迷迷糊糊中,只听得祖母与母亲在谈话,说:“六房要回来了,六爷那样的病症都治疗好了。六房定然有办法,若是没办法,那肯定也是认识医术高妙之人。好好调理,等开春,六房回来,或者,宏儿就有救了。”

    他那时,听到这消息,在昏昏然中,想到的只是:杨敏芝要回来了么?

    后来,醒过来,逐渐平稳,他积极配合治疗,想着有生之年终于可以实现自己一个愿望吧。

    昨日,听闻杨氏六房入了祖宅。他坐在窗前,看着细小嫩芽的树,觉得若自己不是一个废人,去迎接六房的应该有自己吧。

    他千回百转的冥想里,杨敏芝应该是桃花林畔,举手投足宛若谪仙的女子,有清雅脱俗的美,言语温和,眉目清冷,待人极其有礼貌,字字珠玑,惊才卓卓。

    可是,午饭后,听得丫鬟来回报,说芳姑姑被大理寺带走,崔顺因意图行刺六房夫人被六房击杀。

    他蹙了眉,让那汇报情况的丫鬟一一说来,包括当时在场的对话,尤其是杨敏芝的言语和举动。

    是的,那丫鬟是大房安插在老夫人院里的人,平时并不做别的,只是每天向杨宏汇报老夫人那边的事。若是有大事,就立刻来报告。

    今日中午,他听得震惊,连连问:“真是她做的?”

    大丫鬟一愣,才明白少主人所指的是九姑娘。丫鬟点点头,回答说:“是的,句句属实。那崔顺也是九姑娘亲自击杀的,别人没看清楚,我却是瞧见了那一抹影子,速度极快,嗖一下过去,虽看不清是她,但院离只有她的衣衫是那颜色。”

    杨宏愣了:她,竟然杀人,竟然那样猖獗,咄咄逼人;她,她的手怎么沾了血?

    杨敏芝,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宏心烦意乱,当即咳嗽,吐出一口血来。

    母亲听闻,立刻就赶来,他已平顺下来,摆摆手,说:“我无妨。”

    母亲忧心,却是说:“你放心,六房回来了。你六祖父身子从前不好,如今痊愈。据闻你九姑姑有神通,六房又认识名医,你会好起来的。”

    “她?”杨宏不屑地笑了笑,对芸娘说,“推我去书楼吧。”

    他去了书楼,从前是喜欢看书,觉得在有生之年,看看书也是好的。现在却只想在书的世界里躲避着,寻求清净。

    他呆在书楼,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那些丝绢帛书,那些竹简古籍。他平时极其喜欢的书,全都入不得眼。

    幽暗的书楼里,屋外是盛大的日光,他看着窗口发呆。

    直到母亲的大丫鬟青儿前来请命,说九姑娘来了,要让芸娘去拜见,去欢迎。

    他一直压抑在胸口的那团难过陡然就迸发开来,哼了一句:“以为是个不同的,却也是猖獗狂妄的。”

    “可是,芸娘——”大丫鬟支支吾吾。

    “你们怕她,我却不怕。”他说。

    大丫鬟站在那里,犹豫片刻,才说:“小主人,少夫人让我务必带芸娘过去,让我在这里伺候,让芸娘过去。”

    “放肆。”他发怒,咳嗽了一阵。

    芸娘吓得慌,一直为他顺背。大丫鬟不敢说,就站在一旁。

    他低头看书,手中一本兵法看了半个时辰却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走,我倒去瞧瞧,这九姑娘多猖獗。”他说。其实他到底想要亲自见一见她。

    还未到院落,就远远瞧见那些小厮婆子们都站在院落中,不敢动。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大丫鬟说:“定是九姑娘在训诫他们。且,九姑娘怕要瞧瞧这园内是不是有幺蛾子。”

    他不言语,任凭芸娘推着往前走。到了园内,没见着杨敏芝,有个小厮回复说去药房了。他便说了那些诛心的话。

    她却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从花木扶疏的小径款款而来。瘦削高挑的女娃,若不是听闻她在这祖宅内的所作所为,她几乎就该是他想象的样子。

    他看到她这模样,不知怎么的,只觉得想发火,连平素里的礼数全都忘却了。

    “你跟我说礼数?”她那样说。

    他愣住了,就这样瞧着她,那一张脸上全是笑意。

    他很是厌恶这笑容。这样美的女子,竟然有蛇蝎的心肠。

第三百七十一章 问题少年

    江承紫瞧得出他的愤怒与厌恶,但她并不去探究原因,也不想浪费时间来计较。

    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个从出生就开始被病痛折磨得近乎绝望的可怜之人。这样的可怜之人,偏偏又极其聪敏,空有一身抱负,却只能****挣扎在死亡线上。

    江承紫理解这一份儿绝望,亦原谅他的无礼。这种直接了当,不关乎性命生死的厌恶,她向来当做孩子气。

    所以,她对杨宏的讽刺与奚落丝毫不在意,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

    杨宏那些举动落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孩子气罢了。

    “你跟我说礼数呀。”她在他一大串的奚落讽刺后,笑嘻嘻地反问他。

    他果然还是太嫩,不会歪理邪说,是晶莹剔透的少年,黑白是非皆分明。若是换作旁人,怕早就使用各种说法为自己辩解了。

    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无礼辩解,反而是涨红了脸,随后低了头,不情愿地拱手道:“杨宏见过九姑姑。”

    “依照礼数,你得对初次见面的九姑姑行大礼呢。”江承紫并不回礼,反而是打趣他。

    杨宏一听,心里的火蹭蹭冒,这女子如何这样不自重,不知耻。

    “不过,念在你久病,又是晚辈。我这做长辈就不跟你计较了。”江承紫笑着说,眼神去是扫过那芸娘。

    芸娘一袭紫衣,神情安宁,看起来倒是比别的丫鬟有气质。若是换一身贵妇的衣服,倒也像是个贵族小姐。

    此刻,这芸娘低垂眸,低眉顺眼就站在杨宏的木轮椅后面。所以,暂且看不到太多的信息。

    “杨敏芝,你别得寸进尺。”杨宏气急了。他已按照礼数,向她请安,她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这是杨氏礼数呀?”江承紫耸耸肩,继续打趣杨宏。

    杨宏抿着唇,恨恨地瞧着杨敏芝。她觉得眼前这女娃真是太可恶,把他这一生唯一的梦境给毁了。眼前这杨敏芝一定是假冒的,一定不是自己真正的九姑姑。

    萧玲玲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这样不懂事,在她的记忆里,虽然儿子一直被病痛折磨,脾气也不太好,但从来做事说话颇有分寸呀。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萧玲玲一愣,随后就清醒过来。无论儿子出于什么原因,任凭他跟杨敏芝闹下去,绝对没有好处。

    这莫说什么六房与大房的合作大事,就是儿子这病症怕都要无望了。至少在她所搜集的情报里,杨敏芝除了大才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对你这样的人,原本不用将什么礼数。”杨宏冷笑。

    “宏儿,闭嘴。”萧玲玲喝道。她在此时此刻,必须要做出态度来。

    杨宏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的母亲。从有记忆以来,母亲从未对他大声说过话,也不曾有重话。

    萧玲玲看杨宏一脸震惊,是真真的心疼,但此时此刻,她必须要拿出态度来,阻止儿子胡闹下去。

    “母亲,你觉得,我在胡闹?你看着烈日炎炎,这老弱妇孺站在这里一个时辰了。”杨宏对母亲说。

    “你小孩子,懂什么?”萧玲玲依旧是一脸的严肃,随后呵斥道,“青儿,还不推小主人去屋内歇着,这里日头太猛。”

    “是。”大丫鬟连忙回答。

    “不,不要进屋。”杨宏固执地说。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今日很难过。

    “嫂子,小孩子脾气而已,我不会介意的。”江承紫安慰萧玲玲,随后又瞧了瞧杨宏,说,“何况,他是久病之人。我是不会计较的。”

    这话等同于说“他是将死之人,我是不会计较的”。

    这女子这样猖獗,杨宏刚熄了一些的火又蹭蹭冒上来,喝道:“杨敏芝,你太过分了。”

    他试图要站起来,但久病以及用药让他的身子早就被掏空,激动地站起来的瞬间,就往旁边倒过去。众人一阵惊呼,都要伸手去扶住他。

    他以为自己却摔倒,或者会被哪个下人接住。他没想到回过神来,接住他的人是杨敏芝。

    淡淡的清香充斥在周遭,像是春日里薄薄的樱花味。杨宏仰面看着近在尺咫的她,一时之间脑袋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反应。

    “要量体裁衣,不要逞强,给周遭的人带来的麻烦。”江承紫毫不委婉,直接了当地说。她觉得这小孩过于聪敏,也因身体原因,周遭之人都怜惜他。因此,他这性格就有些问题,正需要敲打敲打才是。

    她的话明明是平平静静的,但却一字一句都像是针扎在他心上:是呢,自己是个废人;自己是别人的麻烦。

    他顿时觉得兵败如山,倔强地瞧着她,说:“不用你管。”

    他说着就想要从她手里挣扎开来,但他发现自己的挣扎是徒劳的,这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女娃,力气竟然如此之大,箍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我倒不想管你。可惜,我生平最敬佩慈母。”她声音依旧带着笑意,然后将他扶着坐在轮椅上。

    不,不应该是她扶着!应该说是她强迫他坐下来去。然后,她的手搭上他的手腕,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在诊脉。

    杨宏倒是没动,明显一愣,暗想:她,她真的通医理?

    萧玲玲在一旁,瞧见杨敏芝这举动,心里也谴责自己小肚鸡肠。人家杨氏六房皆是成大事之人,又怎么会与一个小孩子计较?

    “你,你真通医理?”杨宏小孩子心性,径直就问了。像是全然忘了方才还跟人家像是仇敌似的。

    江承紫轻轻一笑,低声说:“你猜。”

    “哼,要说便说,装神弄鬼,没意思。”杨宏冷哼。

    江承紫却已诊脉完毕,说:“今日你耗费不少精神,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瞧你。”

    这就诊断完毕了?

    杨宏呆愣着瞧着她,心想:莫不是又被她耍了吧?那些大夫不都是诊脉、说病情、叮嘱他休息吃食,然后就是开药么。她却什么都不做,只让他好好休息。

    “没,没别的?”他问。

    江承紫瞧着他,笑了笑说:“读书走点心,不然真白瞎了。”

    杨宏愣一下,自己问的是病症,她似乎在教训自己啊。

    “用不着你教训。”他没好气地说。

    江承紫依旧是笑笑,对那群小厮婆子说:“你们散了吧,别忘了今日我与你们说起的话,一般人,我不告诉哟。”

    她神秘兮兮,小厮婆子们连连说是,还口称多谢九姑娘。

    杨宏一头雾水,又不好继续询问,怕这贼女子又抓住机会奚落他,只能忍住好奇,想着等她走了,问一问这些丫鬟婆子。

    “不必客气。”江承紫跟领导阅兵似的,对众人挥挥手,尔后喊,“阿碧,差不多吃晚饭了,回去吃饭了。”

    “好呢。”阿碧回应,那声音都比别人家的下人要大。

    杨宏眉头一蹙:果然是个没教养的,连丫鬟都这样没教养。

    萧玲玲看到这情况,一边吩咐青儿与芸娘照顾好小郎君,一边快步跟出来,喊:“阿芝妹妹,就在我这边用饭吧。”

    江承紫摆摆手,说:“我出门前,吩咐厨子做了我喜欢的菜式。”

    萧玲玲知晓六房的伙食向来好,人家家里的糕点现在是在上层贵族里流行。就是萧氏那边也问杨氏这里有没有做法,想要寻一两个。

    “六房厨师手艺上佳,既是如此,我就不留你用饭。只是——”萧玲玲犹豫再三才说。

    “嫂子有话,但说无妨。”江承紫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缓缓走出,等在路口的车虎看到她出来,松了一口气。

    “方才,我瞧你跟宏儿诊脉。阿芝,宏儿他还,还有救么?”萧玲玲低声问,一双手紧紧抓住衣袖。

    江承紫停下脚步,扫了她一眼,轻笑说:“若要救宏儿,嫂子就该实诚些。”

    萧玲玲一听,大惊,亦大喜。

    “阿芝,你,你看出来了?”萧玲玲很是激动。

    江承紫屏退了阿碧,很是严肃地说:“嫂子,我当你是自己人。可这其中内情,你却不与我说清楚,你让我如何救宏儿?”

    “这,我实在不是如何说起。”萧玲玲摇摇头。

    “那位刘大夫,熬制的分明是毒药。我这门外汉也瞧得出,嫂子与大伯母名家出身,自小亦是学过医理,如何看不出?”江承紫反问。

    萧玲玲叹息一声,说:“阿芝,不瞒你说,宏儿并非先天不足,而是中毒。为了保住他的命,我们遍寻名医,如今也没有解毒之法,只得以毒攻毒。能拖一天是一天,阿芝,你不知,有时候,我看他痛苦,我真想亲手结果了他。”

    “下毒之人是谁?”江承紫径直询问。

    萧玲玲摇摇头,说:“这弘农杨氏,人数众多。我这嫡长孙媳妇自然备受瞩目,这孩子我养得小心翼翼的,却还是中了毒。”

    “凭你与大夫人的智慧,想必早就有怀疑对象,只是对方亦是老狐狸,你们抓不到证据,所以,连对方的眼线,就是那个芸娘也一并放在这里。”江承紫大胆分析。

    萧玲玲心中一咯噔,只觉得眼前女娃真真是可怖,只在这院落里走一圈,竟将真相完全瞧出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芝。我与婆婆确实早有怀疑之人。这世间事,不过利益二字罢了。若非牵扯利益,又有谁会处心积虑,丧尽天良呢。我们留着芸娘,就是想知道幕后,可对方却不再上当。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找出幕后之人。”萧玲玲说着一拳打在一棵桃树上。

    “芸娘在这里的目的,不过是确认宏儿确实病入膏肓,没有回转。所以,那些人不需要再动手,他们只要看着宏儿慢慢挣扎,油尽灯枯,而你心力交瘁。”江承紫缓缓地说,尔后露出一抹笑,“可是,如今,我来过,宏儿的病就说不一定了。”

    萧玲玲随即就明白江承紫的意思:无论杨宏的病,她能不能治,这个幕后之人一定会被揪出来。

    “阿芝,如此,有劳你了。”萧玲玲也不说别的客套话。

    江承紫仔细地瞧着她,很郑重地说:“嫂子无需多礼。今日,就算你是陌生人,我亦会出手相帮。”

    “为何?”萧玲玲迟疑地问。

    在她的熟知里,六房的九姑娘可没有白帮人的道理。

    “我生平最敬佩慈母。”她说,“而你是。”

    江承紫说完,转身,大步向院落外走去。

    萧玲玲愣在原地,瞧着远去的女娃的背影,最终隐没在日光盛大的树影里,她才流下了泪:这些年的付出,却是有人瞧见,还说敬佩她。

    不知怎的,萧玲玲忽然很想大哭一场。

    江承紫携阿碧回到六房,刚一进门,就瞧见杨舒越在天井里来回踱步。

    “阿爷。”江承紫喊。

    杨舒越转头瞧着她,怔了一下,松了一口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不是让人来通传,说我去瞧一瞧宏儿,然后就回来么?”江承紫一边往廊檐下走,一边问。

    “这高墙深院里,就算是自己人来讲的消息,也未必是真。不见你,怎可能放心。”杨舒越很严肃地说。

    江承紫心里生出愧疚来,她在外肆意妄为,快意恩仇,却从未想过家里人提心吊胆。

    “对不起,阿爷。”江承紫乖巧地站在杨舒越面前。

    杨舒越摸摸她的头,低声说:“阿芝,我知你本事,但这毕竟不是蜀中,这是祖宅。”

    “嗯。”她此刻便是乖巧的小女儿。

    “以后去长安,更要谨慎。”杨舒越又说。

    “是。”江承紫很乖巧地回答。

    杨舒越瞧了瞧她,便说:“你回来就好。我瞧你大兄以及那阿念将军亦挺担心你,来来回回瞧了几次。你这会儿回来了,去见见他们。”

    “他们?”江承紫颇为疑惑。

    “你不在,我就让你大兄作为客人招呼阿念将军。两人都担心你,怕方才那一局棋也下得心不在焉。”杨舒越说。

    江承紫点点头,就蹦跶着去找杨清让与阿念。还隔了远远的几个回廊的距离,就听见杨清让在问:“阿念将军,你这落子不慎重啊。”

    “哦。是啊。”阿念心不在焉。

    “阿芝向来聪颖,有自己的主意,你也别太担心。”杨清让安慰阿念,随后觉得这安慰的话说得怪怪的。难道不应该是旁人安慰家人么?他作为阿芝的亲大兄竟然要去安慰一个旁人。

    杨清让说完这话,摸了摸脑袋,觉得这局面很是诡异。

    “你们可有派人去瞧瞧?照理说,也应该回来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这祖宅,呵呵。”阿念说。

    杨清让没说话,阿念又说:“我去瞧瞧。”

    杨清让已经劝说过好多次,这会儿实在找不到说法,只能任由他站起来,他也一并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说:“我说,阿芝应该快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南柯一梦?

    “不行,我要去瞧瞧。”阿念很坚定地说。

    江承紫听得暖暖的,便快步往内堂去,隔了一段距离,就脆生生地喊:“大兄,我回来了。”

    “看,阿芝回来了。”杨清让没有先回答江承紫,而是激动地安慰阿念。

    说完这一句,他又觉得诡异,实在是太诡异。阿芝到底是谁家的啊?怎么感觉自己是外人,人家倒是阿芝的至亲似的。

    很是懊恼的杨清让拍拍脑袋,就见阿念一个箭步就跑出去。

    “这,怎么比自己还激动?”杨清让自言自语,心里纳闷:就算阿芝是你朋友,或者是你主子未来的夫人,也没必要吧。

    他一边嘀咕,一边也跟着跑出去,便瞧见阿念已快步走过回廊,与阿芝在说话。杨清让看他与阿芝说话,居然生出不应该上前打扰的心思。

    回过神来,他就唾弃自己,这都什么事啊,自己才是阿芝的亲大兄。

    于是,杨清让快步走过去,便听得阿芝在说:“老夫人今日受了打击,像是想通了不少事,与我谈一谈杨氏的未来。”

    “笑话。她与你谈杨氏的未来?你可莫要应承她什么。这祖宅人心叵测,玩心术阴谋的人多得很。面上笑眯眯,背后捅刀子。”杨清让毫不客气地说。

    “大兄,我谨慎着呢。与六房无益之事,我绝不做。”江承紫连忙安慰杨清让。

    “进屋说吧。这里不是谈话之地。”阿念建议。

    于是,三人进了屋。杨清让亲自烧水泡茶,让江承紫讲了这半日的经历。

    当听到江承紫说她建议杨氏脱离世家联盟、应该分家,还说族学对杨氏所有人包括仆人开放时,阿念与杨清让都惊讶得睁大眼睛。

    “阿芝,这,这老夫人能同意?”杨清让问。

    “不然,她还有更好的办法?”江承紫反问。

    “也是。她虽然狠戾,但也不是糊涂的人。如今的观王一房的后人里,可是找不出能看的。杨宏倒是不错,但众人都当他是死人了。”杨清让分析。

    阿念只在一旁瞧着她,默不作声。他太了解她的眼光以及远见卓识,今日她对老夫人所提的建议恰恰是一个旧贵族世家能够成功转型重新焕发出辉煌的最有效的办法。

    她对这家族是动了真心吧?阿念略略蹙眉,她不应该是一个需要依赖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家族作为后盾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对弘农杨氏上心了。

    “嗯。大兄亦瞧出老夫人所忧。她要一倒,怕这祖宅没什么人撑得起来。就算大伯父一时半会儿能撑起来,但大伯父毕竟也撑不了几年。若是大伯父再倒下,这偌大的观王房就要树倒猢狲散了。”江承紫语气里有略略的叹息。

    “但,阿芝,世家联盟由来已久,早在好几朝以前就是联盟了。这,要脱离开来,这就是不可能。”杨清让说。

    “这事确实不易。不过,老夫人亦是聪敏之人。”江承紫也没跟杨清让说太多关于世家与朝廷的分析之事。

    “若是能脱了旧贵族联盟,又能如何?独木难成林,若是遇见什么事,连个帮衬的都没有。”杨清让摇摇头。

    “不是有我六房么?”江承紫喝了一口茶。

    阿念一直没说话,忽然听她说这一句,蹙了眉,问:“阿芝,你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江承紫轻笑,说:“给天下旧贵族世家作个重新辉煌的榜样。若是观王一房接受我的建议,会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芒。那么,别的世家会暗地里纷纷效仿。”

    “这又有什么意义?你知道你即将要背负的是什么样的担子吗?”阿念的语气严肃起来。

    上一世,旧贵族联手打压,非得逼迫他走投无路靠拢他们。他不愿低头,却也架不住父子兄弟亲情被架空,最终落得被陷害的下场。

    若非这旧贵族步步紧逼,若非萧氏、杨氏各种手段用尽,他何至于避自己的妻子若蛇蝎,白白错过了一世?

    重生回到小时候,他想的除了找到妻子阿芝,更是要让阿芝远离旧贵族,最好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步步为营,上天垂怜,如今一切就绪,只要她愿意,天下、朝廷都会知道杨氏六房跟祖宅没有丝毫关系。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要跟观王一房扯上关系。如果跟祖宅车上关系,会有各种摆不脱的麻烦,甚至会重蹈覆辙吧。

    “我知道。”江承紫也很严肃地瞧着他。

    “你知道,还这样任性?”李恪语气着急。

    “我不是任性。让杨氏辉煌灿烂是杨氏族人的梦想,也更是我父亲的梦想。”她缓缓地说。

    李恪冷笑,道:“相比杨氏的辉煌,你父亲更想六房一家安康。”

    “我知道。”江承紫语气依旧淡然。

    “你知道,你还——”李恪气得很,说不下去,就那样瞧着她。

    他这一年长高了不少,比她高了许多。她便抬头瞧着他,很是平静地说:“我在建功立业,并仅仅在帮杨氏。”

    杨清让与李恪同时愣住,江承紫则是坐到一旁的垫子上,丝毫不淑女地拿了一颗花红啃起来。

    “阿芝,你莫要天真,你以为你能瓦解旧贵族联盟?”杨清让想了想,还是觉得妹妹这回太任性妄为,太不靠谱。

    “我当然可以啊。”江承紫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说。

    “你别闹,后天,跟我一起启程去长安。”李恪不耐烦,径直说。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哼哼地说:“天子头疼的就是世家。历朝历代,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插手朝政,左右未来君王的走向,完完全全阻碍了国家的良性发展,已然是毒瘤。历朝历代的君王无不想要铲除他们。”

    “那也不关你的事。”杨清让撇撇嘴。

    “呔,大兄,亏得你还是有远大抱负的少年,还胸怀天下。这天下兴亡,人人有责。怎能说不关我的事呢?大兄,你那些兵法都白看了。”江承紫吃完一个花红,对杨清让啧啧摇头,又拿了一个继续啃。

    杨清让被江承紫说了这么一顿,顿时脸红了,却还是强词夺理说:“天下兴亡,那是男儿之事。你是女儿家,玩好,吃好。”

    “非也。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江承紫来了一句京剧腔。

    “阿芝,别闹,此事非同小可。”杨清让很严肃地说。

    江承紫将手中的花红啃完,才端正了身子,很严肃地说:“我并没有闹。我只是为老夫人指了一条出路明路,他们要不要走,就是他们的事啊。若他们要走,我六房帮他们一把,一则是杨氏一族的人情,再者以后我们也得要用人,用自己人比用外人好;二则是为天下旧贵族都走个榜样出来。”

    “榜样?”杨清让蹙眉,暗暗觉得阿芝真是深谋远虑,自己远远不如。

    “对。这世家止不住的衰落,他们比任何人都恐慌,苦苦找不到办法。若是我们引导观王一房走了正确的路,他们会暗地效仿。若是都效仿,那就对天下有利。”江承紫笃定地说。

    此时,李恪也平静下来,只是在一旁听着,杨清让也觉得自己的妹妹似乎在勾勒着了不起的蓝图。

    江承紫看两人平静下来,便继续说:“当今那位想要铲除的不是世家,而是世家的那种旧制度。毕竟,这天下人才还是出自各大世家的培养。若是彻底铲除世家,人才何处寻觅?如果老夫人真的能想通,与我们合作。观王一房会容光焕发,还会成为陛下扶持的典范。届时,天下世家皆以此为榜样,走出世家的新出路。而陛下又解除了世家威胁。我岂不是立功了?”

    她眉目一展,眼睛明亮,带着略略戏谑。杨清让与李恪都没说话,只是瞧着眼前这娇小的女娃。大唐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无论遇见任何的困难,总是能谈笑间杀出一条血路来。说是杀出的血路,却又极其的优雅,仿若是闲敲棋子落灯火的从容与潇洒。

    她才真正配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这真像是梦境!杨清让略略蹙眉,他真疑心这是一场大梦,而眼前女娃只是梦境里的人。这一年的经历,也不过是南柯一梦。

    或者一觉醒来,他还睡在洛水田庄那阴暗的房间里,耳畔是王婆子各种冷嘲热讽。阿芝虽然乖,但还是痴痴傻傻的,遇见事,只知道哭,连话也不会说。

    “阿芝。”杨清让想到这些,忽然就喊了一声。

    “怎么了?”江承紫还是啃花红。

    这花红是去年秋日,她与云珠出门采摘,贮藏的。花红,学名林檎,又名小苹果,味道十分甘甜。昔年,在蜀中训练,被飞机扔在山中,不允许带食物,她与战友可是品到这鲜果了。

    在这个时空,她找到了这花红果树,先是采摘了不少贮藏;其次,就要求翻云寨众人找寻到此果树,在晋原县附近做了一个果园,种植培育花红树苗。

    翻云寨如今不是匪,还拿朝廷俸禄,又吃得好喝的好,九姑娘说甚,自然就是什么。杨氏六房离开晋原县时,这果园已建设完备,第一批果树的移栽马上就要进行。

    “阿芝,是你么?”杨清让傻乎乎地问。

    江承紫满脸疑惑,反问一句:“不是我,又是谁?”

    “你大兄的意思是,他觉得这不真实,像是一场梦境。”李恪回答。就在方才,他听着她说世家,说得那样云淡风轻,而且如果依照她的做法与说法,世家这毒瘤能轻轻松松解决。

    可是,世家,这是千百年来,帝王最担心最苦恼最痛心的所在。当年,自己的外公殚尽力竭绘制蓝图,与自己的外婆竭心尽力也未曾拼过世家,反而导致隋朝的覆灭。

    如今,自己的父亲为帝,也是每天都在提防世家。苦恼世家威胁如何解除,如今,她轻轻松松地说她帮观王一房,实则是在为天下世家指出一条明路,为当今陛下解决世家分忧。

    他仔细听她说来,却又知晓她不是诳语。

    她的光芒似乎比前世里更盛大。前世里,他第一次遇见她,她比现在还要大一些,那时也是名门天姿,璀璨如星空,但绝对不如现在的她这般让人不得不仰止。

    这,真像是一场梦境!她是真实存在的么?

    李恪不禁也这样问自己。同时,他也有些后怕,怕这不过是一场梦境,一梦方醒,发现还在三月飞花的长安城刑场,还在临刑前大骂长孙无忌。

    他顿时浑身冰凉,想要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女娃,但他还没有动,杨清让就率先问出了那句话。他顿时定了定神,才明白杨清让与自己一般怀疑这不是真的,惧怕这只是一场梦。

    江承紫听到李恪的解释,愣了一下,便哈哈笑起来,说:“别怀疑,我是真实存在的。痴傻的杨敏芝不在了从今以后,你们跟着我,勤劳致富过惬意的日子。”

    杨清让也定了神,叹息一声,笑了笑,说:“我总觉得这日子似乎太顺利,太美好。”

    “哪里顺利美好了?大兄说笑,明明周围都是明枪暗箭的,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江承紫嘟着嘴,又说,“你们别多想。人生如梦,梦亦人生。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又何必计较呢。努力活着,认真活着,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嗯。”杨清让只觉得她这话如同醍醐灌顶,顿时就冷静下来,随后就说,“阿芝,你且陪着阿念将军,我去见一见父亲。”

    他作为六房长子,得知阿芝的想法,又知晓当下形势并非大好。他必定要跟父亲商量妥帖,这番上长安也好有所应对。

    “你且去吧。”江承紫挥挥手,回头一抛,丢了一个花红给李恪,“我贮藏得很新鲜的,尝一个。”

    李恪伸手接住,径直咬了一口,忽然轻声说:“阿芝,谢谢你。”

    江城子疑惑地扫他一眼,问:“怎了?”

    他瞧着她,轻笑,说:“没别的,只想到,你在我身边,真好。”

第三百七十四章 至上

    江承紫笑了笑,说:“你不怪我擅作主张就好。”

    “一开始是有些怒。”他坦言,“可你说服了。”

    “嘿嘿。”她狡黠一笑,抬眸瞧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慢慢的柔情。

    他倒是不自在,不好意思地说:“你瞧什么呢。”

    “也是,戴着面具,又瞧不出样子。”她耸耸肩,站起身来,便转了话题,与他说起去大房那边的所见所闻。

    “这小子,倒是个有意思的。”李恪说。

    “是有点意思,就不晓得是不是个识大体的。”江承紫一边收拾杯盘一边说,随后又停了手,有些疑惑地说,“只是,不知他为何很是仇视我似的。如果是受家人影响,那依大伯母与大嫂来看,他不至于。再者,他先天不足,又似乎中毒,命不久矣。长辈断也不会与他们讲糟心的事。”

    李恪想了想,又询问前后以及杨宏说的话。然后,他一张脸就沉下来,哼了一声,说:“不知好歹的,不理他便是。”

    “你刚才还同意我与大房结盟的。”江承紫疑惑。

    “与大房结盟,不一定非得受他们的气。大房的主事者可是杨恭仁。哼,就这老家伙,也得礼让我三份。”李恪毫不客气。

    “这可不是你的处世态度。”江承紫径直指出,随后蹦跶过去,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阿念,你跟我说说,到底为啥?”

    李恪斜睨她一眼,说:“不为啥。单纯不喜欢你受委屈罢了。”

    江承紫知道他是不想说,也不勉强,便“噗嗤”一笑,说:“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宏儿是晚辈,而且从出生就病入膏肓,随时都受着病痛的折磨,死亡威胁。他有些脾气,我也受得起。”

    “哼,那是他的事。我就不乐意。不许管他。”李恪态度固执。

    他其实也不能直说:从男人的心思来看,杨宏对自家九姑姑有些不应该的想法和情愫吧。如今是瞧着想象的和现实似乎不一样,自然就失落无比,转而对江承紫的各种冷嘲热讽了。

    “不理你。我去找王大夫,问一问宏儿的病。”江承紫收拾了一下衣衫。

    “不许去。”李恪拦住她,像个固执的孩子。

    “你知道拦不住我的。何况你也同意了。这老夫人年事已高,将来必定是大房主事观王一房。如今,弘农杨氏能成气候的就是观王一房。大房主持的话,必定会脱离旧贵族联盟,推进改革。”江承紫又耐心解释。

    她其实知晓李恪什么都懂,但有什么她不知道原因,李恪才这般无理取闹。

    李恪早就被她说服,也知晓她势在必行。毕竟,自家老爹忌惮她,也是怕她背后是杨氏的野心家。可如果杨氏脱离旧贵族联盟,以新姿态出现,自家老爹才会放心不少。那时,他就不那么危险。

    “可是,阿芝,你想过没有。若是旧贵族联盟被瓦解。谁去掣肘长孙无忌啊。你曾知晓天下不过‘制衡’二字。我父亲是顶级帝王,不可能不知此事。”李恪连忙抓住这一点来反驳她。

    其实,连他都不担心这个问题,她又如何会担心长孙一族做大呢?

    “不过利益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你父皇更愿意看到旧贵族这颗毒瘤被瓦解。当然,他早就在预防新贵族成为将来的旧贵族。这点,我们不必操心。”江承紫说。

    李恪抿了唇,只低落地说一句:“我知道。他一开始,就在让太子独立。竭力让太子不与长孙一族有瓜葛。那长孙皇后还给太子找了那么个太子妃。可到头来,还不是害了太子?”

    “那是前世,这辈子,太子有你跟我啊!”江承紫说。

    李恪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只怔怔地瞧着江承紫。她眸光柔和,神情认真,根本不像是说笑。

    “阿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问。

    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帮扶太子,他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守护住阿紫和母亲。

    “我知道。”她坚定地回答。

    “那你还这样说?”李恪不解。

    “因为长孙无忌不可能的放过你我。再者,格物院一事,我们就要跟太子牢牢绑在一起。前世里,太子落马,而这辈子,我们就要成为太子最坚实的后盾。”江承紫笃定地说。

    李恪摇摇头,说:“这些事,太遥远,回长安再说。眼下,你非得要管大房的事,我得与你同去。”

    “这——,不太好吧。”江承紫有些为难。他现在的身份是阿念将军,若是他跟着,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不管。我就要跟着。”李恪此刻便真的像个孩子了。

    江承紫瞧着他那固执的样,便笑了说:“罢了,你一并来吧。”

    江承紫与李恪穿过后堂,到了后院厢房。王大夫正在看一本古籍,瞧见两人前来,便站起身来行礼。

    “王大夫不必多礼。”江承紫入了座,便将一张手巾递给王大夫问,“若是我判断错误,这上面的药粉是毒药吧?”

    王大夫瞧了瞧,轻轻闻了闻,点头道:“这是毒药,也不是毒药。”

    “何解?”李恪问。

    “阿念将军,这东西若给正常人服用,累及一定的量,就是致命毒药。若给中了另一种毒的人服用,就是暂时的解药。”王大夫解释。

    江承紫问:“这是慢性毒药,但在某些时候也是解药,对吧?”

    王大夫点头,道:“正是这样。不过,九姑娘说得也并不完全准确。这是解药不假,但不是真正解药,只能中和一下毒性,减少毒性发作时的痛苦而已。”

    “原来如此。”江承紫先前就怀疑杨宏是中毒,而非真正的先天不足,看来这萧玲玲还真没说谎。

    “九姑娘,还有,这个毒你是何处寻得?”王大夫神情严肃。

    江承紫觉察他神情有异常,便问:“怎么?王大夫识得此毒主人?”

    “此毒甚为奇特,乃我师父所研制,用来压制小师弟所中之毒。当年,我师父的儿子亦是中了剧毒,虽为当场毙命,师父全力救治,也是痛苦万分。师傅不得已,用此毒来压制毒性,寻求解药。”王大夫缓缓说起。

    “那你小师弟可彻底清除了毒?”江承紫问。

    王大夫点头,随后又说:“不过,当年,王世充强行征我们入伍,师父医者仁心,也未能幸免,后来与师弟一并死于战乱。我们一帮师兄弟也是零落天涯。我得三皇子厚爱,才得以安身。”

    “战争是这世上最残酷的**。”江承紫不由得感叹,随后想起在军中的峥嵘岁月,曾有人这样对她说。和平的年代,她和一帮战友在和平的天空下执行剿灭敌人的任务。流血死亡,除了墓碑和一张家人知道的荣誉证书,再无人知晓。

    可是,那些稚气未脱的战友们,却没有谁退缩。每次看到孩子们带着笑脸进出校园,看到情侣们肆意在街头卿卿我我,看到老太太老爷爷在公园里舞剑.....

    所有的战士都觉得值得,都值得。

    “我们是以战止战。”她的第一任队长曾对她说。那是一个英俊的男子,有着最灿烂的笑容,却也是最疼惜她的人。

    他说:“你是女儿家,给你派任务,我不忍心。”

    “我是军人。”她斩钉截铁。

    他笑了笑,说:“是,我们是军人。”

    后来,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他死在越境分子的重火力之下,因为要保护她。

    他死在她怀里,最后一句话,依旧是笑着,他说:“战争是这世上最残酷的**,我们要以战止战。”

    战争这一话题,让经历过战争的三个人都沉默。

    良久后,李恪才问:“那如今这制作毒之人,会否是王大夫的熟人?比如师兄弟?”

    “此事不好说。制作这个毒药的理论是我师父提出的,但我师父不是保守之人。当年在洛阳,师父在杏林一行,从无保留。再者,师弟所中之毒,甚为奇特。师父也跟几个老前辈一并讨论过。因此,得见到那人,否则并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我认识之人。”王大夫回答。

    “那好办,明日里,我带你去见见此人。”江承紫说。

    李恪也没反对,只捡了自己想要询问的问题问王大夫。王大夫一听,连忙摇头回答:“阿念将军,我师父并不曾说下毒之人是谁。不过,师父说,大凡下此毒手之人,不外乎仇家以及想要切磋技艺之人。至于仇家,师父说他一生只有一人,便是他的师弟,我的师叔。因师叔喜欢制毒,曾被祖师爷斥责,一手歧黄之术,倾囊传给师父,还将女儿许配给师父。从此后,师叔视师父为仇人。至于技艺上切磋之人,也有一人,为人怪癖。”

    “有何怪癖?”江承紫插了一句。

    “就是喜欢下毒,让师父来解。或者遇见什么疑难杂症,总要跟师父比试一番,看谁的手艺高超。”王大夫回答。

    “那人今何在?”李恪问。

    王大夫摇摇头,说:“我只知那人乃定州人士,师父称其崔二。昔年,曾修书一封,命我前往定州送信,希望他高抬贵手,放过小师弟,对方并无回信。过不久,天下大乱,各地都在打仗,定州亦在战火之中。战争结束后,也不知崔二其人是否还在。”

    “那你师弟的毒到底解了没有?”江承紫最关心的是这件事。如果,他师弟的毒解了,作为他师父的传人,王大夫应该能够解了此毒。那么,杨宏就有救了。

    “解了。”王大夫很是骄傲地说,“我师父苦心研究,最终是找寻药材,调理师弟的身子,以针灸为主。这个毒其实重点不在于解毒的解药。针灸的手法就是解药,但手法要得当。”

    “王大夫,若是你面对可能跟你小师弟一样病情的人,可有把握?”江承紫又问,心里掩不住有一丝惊喜,终于可以不辜负一个母亲伟大的心。

    “若是与小师弟一般无二,我有十足把握。”王大夫打包票。

    “那王大夫做些准备,明日一早,随我走一趟。”江承紫说着,施施然起身,又指了指那案几上的手巾,吩咐王大夫处理妥帖,毕竟是毒物。

    从王大夫那里出来,李恪就冷笑:“没想到这祖宅这样风起云涌,肮脏不堪。”

    “宅门后宫,朝堂江湖,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肮脏。”江承紫回答。

    李恪不语,江承紫料想他定然是想到前世里那些可怖的争斗,便停了脚步,有点撒娇都说:“阿念,反正你行程也更改,要好几日才启程,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啥事?”李恪看她狡黠的眸子滴溜溜转,立马有不好的预感。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啦,帮我写几个话本子。”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让李恪写个奏疏、兵法攻略啥的,他手到擒来,可让他编话本子,真是要了他的命。

    “这个,我想起来这附近的灾情,我要调查,还有开仓前,我要亲自检查。”李恪立马说。

    江承紫嘟着嘴,哼了一声,说:“这话本子是救我命的,你也不帮忙?”

    “救命?”李恪不明所以。

    江承紫这才将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讲给他听,包括在迎喜客栈,大房各种示好,以及她想出的这一办法。

    李恪抿着唇,许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这件事我定要彻查,幕后之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他杀意顿起,江承紫站在一旁不语。这幕后之人,莫说是李恪,就是她查出来,也定然不会放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敢这样做的人,本身就是要置她江承紫为死地。

    “这么大的事,你却此番才说,糊涂了?”李恪见她不语,便板了脸。

    “哼,你到底是帮不帮?”江承紫也是哼哼地撒娇。

    “帮。”他轻笑,语气也软下来,然后催促江承紫走快些,去书房商量话本子如何布局,客栈如何运营才能扩大影响力。

    “我看,日后回到长安,得要向陛下进言,建立一个朝廷形象推广部。”江承紫与李恪商议完毕话本子有关事宜,便将笔丢在一旁,喝水打趣。(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如果我想

    “什么推广部?”李恪虽然在前世瞧过她写下的笔记,对于很多外来的名词与语序并不陌生,但毕竟不属于那个时空。江承紫偶尔说出的词语,他还是不懂。

    “就是宣传朝廷,将可公开的政事公开化,让百姓信服朝廷,信任朝廷。这样,全国上下才能拧成一股绳,一条心。”江承紫说。

    李恪略略蹙眉,陷入深深的思考。宣传朝廷,将能公开的政事让天下百姓皆知。这是历朝历代都在做的事,可没有哪个朝代、没有哪个帝王专门成立了机构来做这件事。

    “当然,这要建立在你父亲信任我们,不把我们枕畔卧虎的情况下。若是他信任我们,莫说推广部,我能将六部都帮他革新。当然,更包括军队。”江承紫将水杯放下,又兀自烧水,准备放一些大红枣泡着喝。

    李恪一惊,他知晓她没说大话。她有那能力让六部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不过,军队,还能如何革新?

    他李恪前世今生,文武双全、英武不凡。若说文与武,他却更尚武,更喜欢领兵杀敌,保卫疆土。所以,当他重生回到小时候,他首先开始做的就是培养顶级的军队,有些培养方法也是来自于她曾留下的手札。

    他自认为自己打造的已经是装备精良、功夫了得的顶级军队了。

    他的军队所向披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顶级的利剑。

    去年的陇佑道,击溃强悍的羌人。同样,吉利大军围困长安,是他领军在陇山小道切断了敌军的后勤补给,致使吉利不得不捞一笔就赶快撤走。

    天下人只知当今天子威仪善战,却不知左右这场战争的正是低调的三皇子李恪。就是李世民本人,也只知晓陇山小道,敌军遭遇截杀,后勤补给全部被劫,损失惨重。

    当然,这些都是军中秘密,就是朝廷中人,也没有几个人知晓。

    他自认为若是自己掌控军队,所训练的士兵绝对不比李靖、李绩、侯君集等人老将差劲。更何况,他掌握了先进的冶炼技术,制造出的兵器也是一流的。

    军队还能如何革新?

    他对此很感兴趣,便轻笑,问:“还能更新军队?你可知当今天下人才济济,秦王府旧部,个个都能征善战。大唐军队只要粮草充足,可以剑锋所指,皆为大唐疆域。”

    “你可不是这样盲目自信之人。如今的大唐军队太依赖秦王府旧部了。他们百年之后,又有谁呢?”江承紫反问。

    李恪陷入深深的沉默。他不得不承认阿紫说得对。

    前世里,阿紫被杀后,他终日悲伤,隐居南山。朝廷里的老将们一个个去世,能领军之人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北地边境作乱,竟无人能领军。稚奴亲自来南山请他出征。

    他出征击溃敌人归来。不久后,高阳谋反,长孙一族径直就将罪名安放给他。

    “你说得对。”李恪叹息一声。

    “所以,一个国家的军队应该成为一个国家的军队,而不是某个将军,某个人的军队,更不该作为安抚地方豪强的手段。”江承紫轻笑。

    爷爷曾与她论述过大唐军队的强与弱。爷爷说过,大唐看似强大,但于十分羸弱。弱就弱在军队上,国家对军队不可控。这就相当于,一个财主将四门的钥匙交给贼子保管,说给贼子们派发工钱。贼子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迟早是会打开财主库房大门。只要一个贼子做了这个事,那么,所有的贼人都会行动。

    “这就是唐末的大乱,同时,直接导致了五代十国的可怖历史。”江承佑刚从意大利归来,向来不说话,也是插嘴一句。

    江承紫那时就对唐朝十分感兴趣,虽然年幼,但深深记住了爷爷的这一番话。

    “你比任何人透彻。”李恪感叹。

    “你父亲也懂,如同你外公也懂世家豪强的危害,但掣肘众多。”江承紫说。

    李恪眉目一展,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他若信你,你给予他的是?”

    “佛曰:天机不可泄露。此事,待回长安再说。”江承紫笑盈盈,倚窗而立,一身鹅黄映了窗口芭蕉绿,甚为好看。

    李恪也不勉强,只微笑着说:“你若是男儿,不曾出生在杨氏,随意在哪一个名门世家,都会得到重用。”

    “可我是女子,且恰恰在杨氏,还想一辈子缠着蜀王。”江承紫笑得更欢乐。

    他哈哈一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那就一辈子缠着,不许说什么前途被耽误。”

    “缠着缠着。再说,这一张脸,看着就欢喜呀,哪里会被耽误。”她调皮一笑,学登徒子调戏他。

    他倒是不好意思,只红了脸,说:“干活。”

    “谨遵王爷命。”她笑嘻嘻地说,随后就跑到案几边坐下,提笔为迎喜客栈写推广方案与菜谱。李恪则在另一个案几前坐下,提笔编写话本子。

    两人都算工作狂,一旦忙起正事来,那是心无旁骛。就这样,两人一直忙碌到深夜,晚饭也不曾去厅里吃,让丫鬟送到了书房里。

    四更天后,江承紫的菜谱与企划案写得差不多,她伸伸懒腰,说:“明日再修改一番,誊写一遍即可。”

    李恪蹙眉沉思片刻,才说:“这话本子写起来,果然比领兵打仗要难。”

    “没写完?”江承紫凑过去瞧。

    他摇摇头,说:“写完了,但总觉得欠缺。”

    “那就明日再瞧,先放起来。”她站起身,又扭了扭腰,打着哈欠去睡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承紫还揉着眼睛在院里打五禽戏,就有小厮急匆匆来报告,说昨夜里,杨氏出了大事。

    江承紫摆摆手,斥责:“规矩,规矩。一入这弘农,六房的规矩就没有了?大呼小叫的。”

    那小厮不好意思地说:“是,是,是小的不懂事。”

    “速速说来。”江承紫催促。

    那小厮这才说:“大房那边出事了。大房嫡长孙的院里抓了几个传递物品的婆子,听说验出毒药来。大少夫人直接上了刑,一下子就招了,说是害长孙的。”

    “潜伏这么多年,可能这样沉不住气?”江承紫略略蹙眉,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九姑娘,不清楚呢。小的也是听人说的,说少夫人闹着要老夫人给说法了,天刚蒙蒙亮就去了,现在各房都在被通知前往老夫人的院里,老夫人要整顿家风。”小厮继续说。

    “这倒是热闹,祖宅一天闹一场。”江承紫收了手势又询问小厮,可有将此事与老爷和夫人说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风尘仆仆为那般?

    小厮点头,说老爷夫人已经知道。因为天还没亮,老夫人那边就差人来通知六房当家与当家主母也一并去。

    “这么说,我阿爷与阿娘已去老夫人处?”江承紫一惊。

    “姑娘昨晚忙到深夜,夫人就说不打扰你。”小厮又说。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道:“仔细你的皮。这么大的事,你不与我说?”

    小厮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边,江承紫大声喊:“阿碧,伺候梳洗,我要出门。”

    阿碧正在给云歌梳羽毛,听到江承紫吩咐,连忙就去为她梳洗。

    江承紫穿了一袭碧绿衣衫,白色短裙,粉色里衬裤,梳了个简单马尾,穿了骑马装,不着任何珠翠,将格斗刃收在袖中。

    云歌站在窗台上瞧着她,问:“阿芝,昨夜,我在那杨宏的院子里盯梢呢。确实是抓了几个从墙角里传递物品的婆子。”

    “嗯?你家主人让你去的?”江承紫问。

    云歌咳嗽一声,道:“这,阿芝就别问了。”

    江承紫方才是有些着急。因为昨日才对付了芳沁,今日老夫人一大早就将她爹娘叫过去,说是整顿家风。万一是想办法阴她爹娘呢。所以,她一下子就慌了,恨不得飞奔到阿娘身边。

    可穿戴完毕,她就冷静下来了。父亲毕竟是朝廷命官,阿娘虽还没有正式诰命在身,但也是官家夫人。再者,杨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她站在廊檐下,问小厮:“六爷与夫人可有带护卫?”

    “阿芝,你阿爷与阿娘带了香儿。本来是要带车虎的,但老夫人那里属于内宅,男人还是要在院落外,所以,又带上了香儿。”秀红回答。

    这祖宅院落本就不大,秀红在隔壁听着她问,便隔墙答了话。

    “这样,甚好。”江承紫点点头。那香儿是江府那边培养出来的护卫,是江承紫从江府挑过来保护杨王氏的,平素里就说是杨王氏的丫鬟。

    “阿芝也别太担心。车虎也是跟着去的,这是个妥帖的,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车虎肯定会全力护着夫人与老爷。”秀红牵着学步的小儿子转过矮墙来,就站在门洞处。

    去年还尚在襁褓的小孩子现在已经长得虎头虎脑,走路越发稳妥。而且这小孩越发长得像杨舒越。小孩看着江承紫就咯咯笑起来,模糊地喊:“姐姐。”

    江承紫对那孩子一笑,说:“乖,听阿娘的话。”

    然后,她转身吩咐阿碧去瞧瞧王大夫可有准备妥帖。被晾在一旁的云歌听闻,立马就问:“阿芝,你问王大夫,莫不是要去瞧那杨宏?”

    “正是。”江承紫正色回答。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她已习惯将云歌当做人,而非一只鹦鹉。

    “那不必着急了。”云歌一本正经地说。

    江承紫疑惑,云歌又说:“我方才回来时,杨宏发病,整个院落乱作一团。听那刘大夫说,凶多吉少。萧氏已哭得肝肠寸断,嚷着要让那些婆子全家赔命。”

    “啥?你,你这臭鹦鹉。”江承紫一听事态这样严重,这只鹦鹉回来竟然不禀告,还在那里梳理羽毛。

    云歌从未看到江承紫这样气急败坏,也意识到事情严重,连忙对抓起一个莲叶底托五花烛台要丢过来打它的江承紫说:“阿芝,且慢,且慢,我错了还不行么?”

    云歌语气里全是委屈,一边说还一边用翅膀挡住脸,作随时要飞走躲避烛台状。

    江承紫气得很,但也只将烛台放在一旁,朗声对阿碧说:“你去准备我与王大夫的蒸饼。我亲自去找王大夫。”

    然后,她一溜烟往王大夫屋里跑去。

    谁知王大夫早就坐在屋内等着,瞧见江承紫来,立马起身施礼,问:“可是要去医治小郎君?”

    “王先生一宿未睡?”江承紫瞧见王大夫那憔悴神情。

    王大夫点头,回答:“根据九姑娘描绘,这毒就是我小师弟所中之毒。我小师弟之后,这毒再没出现。如今再出现......”

    “或许可以找到残害你师弟的凶手?”江承紫问。

    “是。”王大夫向来平和的眼里有一团跳动的火焰,神情异常坚定。

    “那既是如此,王大夫这就与我走一遭,我已吩咐阿碧拿了刚出笼的蒸饼,我们且行且吃。”江承紫转身就大步往院落走。

    “是。”王大夫拿起医药箱子就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却瞧见李恪站在天井里。

    此刻,天微明,光线还不好。他背着光线,饶是江承紫视力再好,也是愣了一下,才瞧清楚是他站在天井的花台边。

    她大惊:“你,你,你怎么来了?”

    她本来要问“你怎么把面具摘了”,忽然意识到别人都不知阿念是李恪。所以,她终于是艰难改口。

    “弘农一带旱情严重,陛下命我前来巡查,做好赈灾与安抚工作。阿念却没与你说起?”他施施然向她走来。

    这人演技惊人,说起谎来跟真的似的。

    江承紫也觉得好笑,明明昨晚一起写话本子什么的忙到深夜,这会儿他揭了面具向她走来,她倒觉得有一种好久不见的惊喜。

    于是,她笑了,应和他:“是啊,阿念沉默寡言,为人木讷,我不问,他便不说。因此,还不知你前来。”

    “他呀,是木讷了些。”他一本正经地评论。

    她掩面一笑,说:“谁说不是呢?”

    两人一来一去,好像真的有阿念这么个人似的。

    江承紫觉得内心愉悦好笑。他却施施然走上前来,近在尺咫,带着淡淡樱桃木熏衣的香和清晨的水汽,伸手过来将她鬓边的一片落叶拂去,柔声问:“又早起练功了?”

    “嗯。”她低声回答,觉得自己成了小小的女孩。

    “弘农周遭的赈灾已告一段落,因去年开始修建蓄水池,吃水问题也基本解决。而蝗灾一事,有格物院防范于未然,并未大规模爆发。一切井然有序。我听闻你在祖宅,便得了空连夜前来。”他缓缓解释,那语调像是出门多日的丈夫回到家来,与加重妻子讲述在外的见闻。

    “那倒是辛苦你了。”江承紫知道他这话倒不是假话,在扮作阿念之前,李恪是奉命在这一代巡查镇守,以防有人趁灾情作乱或者各方面工作不到位。

    “不辛苦。”他笑,语气依旧柔柔的。

    江承紫觉得周遭因他这笑明亮了不少。

    “你几时到的?”她问。虽然阿念昨夜就在这里,但作为李恪出现在这里,必然要从杨氏外面进来,否则如何像人解释呢。这杨氏祖宅太大,来来回回也不是一时半会儿。

    “刚到,与你大兄打了招呼,便往这边来了。”他回答。

    “你休息妥帖再来呀,这里也没啥重要的事。你这一宿未睡,风尘仆仆。”她心疼他。同时,她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折腾亮出李恪的身份来。

    “你在这里,就是最重要的。”他依旧笑意盈盈。

    这话让她的心一动,像是秋日的羽毛拂过心尖。她连呼吸都不敢肆意,只低头在他面前站着。

    李恪倒是不在意看了看王大夫,问,“你们这般是要出门?”

    江承紫这才点头,简单说了一下杨宏的事。

    “我陪你去。”他语气坚定,同时对阿碧说,“你也给本王一份儿蒸饼。”

    阿碧刚用托盘拿着姑娘吩咐的两份儿蒸饼与豆浆出来,就瞧见熹微的晨光里,有英武不凡的少年站在九姑娘身边。

    她顿觉得那真是一对璧人,随后看清楚了那少年竟然是蜀王。

    “是,是。”阿碧连忙将手中托盘放到旁边的小厮手中,径直就一路小跑去厨房为蜀王准备蒸饼和豆浆。

    “你一宿未睡,杨宏那边,我去即可。”江承紫建议。她觉得这寻常的救治,他这个皇子同去,似乎排场太大,不合时宜,还碍手碍脚的。

    “不,我要去。”他语气坚定。

    江承紫正要反对,阿碧已经咋咋呼呼地拿了蒸饼和豆浆前来。李恪毫不客气,伸手就接过来。

    这可是在弘农杨氏祖宅,贼人多,贱人多,保不定有人暗害。

    江承紫立刻就从他手里夺过蒸饼和豆浆,将自己那一份儿递过去,说:“我喜欢吃热的,你吃我这份儿。”

    刚才,她已检查过自己那份儿,没有任何问题。

    李恪只拿着她塞过来的蒸饼和豆浆,认真地看着她,眉目里全是了然的笑意。

    “你呀。”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江承紫知道瞒不过他,只抿了唇嘿嘿笑着将手中蒸饼与豆浆打开闻了闻、瞧了瞧,确认无事,才狠狠咬一口。

    李恪却已经理正了衣衫,对王大夫说:“走吧。”

    王大夫郑重地点点头,江承紫吩咐阿碧去与打探萧玲玲是否在杨宏宅子内,若是没有,务必要亲自通知她前往。

    “姑娘,若是见着大少夫人,如何说?”阿碧问。

    “就说我带大夫去瞧小郎君的病了,还请她来听一听大夫如何说。”江承紫吩咐。

    “莫说到我。我不喜欢那些欢迎的虚礼。”李恪加了一句。

    阿碧得了吩咐先行,江承紫一行人才径直往杨宏的宅子去。

    王大夫只带了他的大徒弟打下手,江承紫没有另外带婢女。一行四人出得门来,江承紫就瞧见门口站了一溜的便装护卫,约莫有二十来人吧。为首一人便是许久不见的黑脸汉子杨初。

    江承紫这才反应过来,李恪这会儿的身份不是一个刺字的家奴将军,而是大唐三皇子、益州大都督、蜀王。出入自然要护卫随行的。

    “杨初,好久不见。”江承紫热情地打招呼。

    杨初拱手行礼,道:“见过九姑娘。”

    “挑选四人随行即可,其余之人原地待命。”李恪吩咐。

    杨初便点了四人跟随,江承紫对门房小厮麻杆说:“这门口的兄弟乃蜀王护卫,你且照顾着。”

    “不用理他们。”李恪大步往前走。

    江承紫笑而不语,一行人踏着晨雾与日光往杨宏宅子去。在离杨宏宅子还有一段距离时,李恪就让护卫一溜站在花圃边。

    他做事总有他的理,江承紫也不多干涉,只快步拐过拐角,便瞧见杨宏的宅子。那宅门口,萧玲玲与杨清俊已在等候。

    萧玲玲眼睛红肿,杨清俊一脸疲惫。二人看到江承紫前来,立刻一上来,萧玲玲先喊了一句:“阿芝妹妹。”

    “宏儿如何?”江承紫问。

    萧玲玲眼泪一下涌上来,拉着江承紫的手就呜呜哭泣。杨清俊眼眶红红的,上前一拱手,道:“阿芝妹妹,听闻你师承仙者,你救救宏儿。”

    “长兄,我并不会仙法。”江承紫回礼。

    “阿芝妹妹,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是宏儿不懂事,你就别与他计较。”杨清俊平素虽然高傲、自认为是杨氏长孙、继承人,不向人低头。但这会儿自己的儿子在鬼门关前,他也顾不得别的,径直就要向江承紫下跪。

    江承紫连忙上前,扶住杨清俊说:“长兄,使不得。”

    “夫君,阿芝妹妹很疼宏儿,你莫这般。”萧玲玲觉得自己的丈夫真是上不得台面,人家大夫都带来了,居然还说这样不中听的话。

    “是兄长说话不中听,阿芝妹妹别往心里去。”杨清俊连连赔礼。

    江承紫也不喜欢这种虚礼,便摆摆手说:“长兄,嫂子,一家不需虚礼。你们且说说昨晚的事,再与我这王先生说一说宏儿的病情。”

    萧玲玲一听杨敏芝称呼这大夫为“王先生”,立马就知晓这不是普通的大夫,定是个有本事的,从昨晚杨宏发病到此刻,一直飘摇没底的心才算稍稍稳住。

    萧玲玲便将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原来昨日傍晚,江承紫来过这宅子,与她一袭攀谈。她就觉得暗处的敌人肯定有动静,于是就假意离开这宅子,说去大夫人那边商量事。事实上,她找了管家就埋伏在这院里,到了午夜后,果然发现后院角落里有人从墙洞里往屋内传递物品。

第三百七十六章 代价

    “当场就抓了,外面的人,是三房那边的婆子。”萧玲玲说。

    “里面的人呢?”江承紫问。

    她总觉得这事很怪。按理说,遇见这种事,不是应该放长线钓大鱼揪出幕后主使么?他们怎么反而打草惊蛇了。

    “芸娘。”萧玲玲叹息说。

    “你们怎么打草惊蛇?”一言不发的李恪忽然问。

    萧玲玲和夫君先前是忧心杨宏的病,看到江承紫来,一心欢喜,又自己打量那大夫,并没有仔细瞧跟在江承紫身后的两名少年。

    这会儿,听这少年发话,两人才仔细瞧这少年。

    这一看,两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这少年不过十三四的模样,朗目星眸、剑眉入鬓,英武不凡,仪表俊美,有不怒自威的威仪。

    少年正平静地瞧着他们,两人却不自觉腿脚发软。萧玲玲知道这人定不是六房家丁,绝非泛泛之辈。

    “这位是?”她求救似的瞧着江承紫,以神色询问。

    江承紫还没介绍,杨清俊却是一下子就认出这不就是来了祖宅几趟的蜀王吗?难怪有一种让人不得不臣服的气度。

    杨清让顿时双腿一软,立刻就跪下去行了大礼,道:“原是蜀王来到,是小的有眼无珠,还请恕罪。”

    蜀王!!!!

    萧玲玲甚为震惊!江承紫也向萧玲玲点头确认。萧玲玲到底是名门闺秀,片刻的震惊后,倒是进退有度地行了该有的礼,并未像杨清俊那般惊慌失措。

    “不必多礼,我亦只是在弘农巡查灾情,得了空,来此拜会故人,并不曾与祖宅旁人说起。”李恪淡淡地说。

    萧玲玲与杨清俊立刻就听懂蜀王所言,是说他来此,只是拜会老朋友,旁人不知他来这里,他们也不要声张。

    杨清俊拱手行礼,说:“这旱灾一日比一日厉害,蜀王巡查,定然十分辛苦。这几日在杨氏,就好生休息,我们绝不会让闲杂人等来打扰。”

    “嗯。”李恪并不多说,只一个字后,就瞧着萧玲玲。

    萧玲玲顿时明白这蜀王是要先前那问题的答案,她抿了抿唇,低声说:“还请蜀王与九姑娘借一步说话。”

    江承紫看萧玲玲的神情举动,明白其中定然有内情,便对李恪说:“我们与兄长、大嫂屋内谈可好?正巧你风尘仆仆赶来,也坐下来休息休息。”

    “都依你。”还是平常的话语,也没有刻意宠溺,但那声音不自觉就放温柔了。

    此刻,萧玲玲与杨清俊都只有一种想法:看来世间传言非虚,这蜀王真是对杨氏九姑娘情有独钟。这身姿、神情与语气,是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烦请大嫂带路。”江承紫说。

    王大夫却是拱手,说:“我想在这院里四处走走,看看可有异常。”

    江承紫也明白王大夫的意思,他只是一个大夫,只想治疗病症,为师父师弟报仇,并不想牵扯进杨氏大房的争斗。

    所以,她点头,说:“王先生治疗病症向来谨慎,那就四处走走吧。”

    “多谢九姑娘。”王大夫略略点头,尔后又询问杨清俊可否。

    杨清俊早从阿碧那里知晓这位王大夫就是治疗好六叔的人。六叔痴痴傻傻,身中慢性奇毒。这是当初大夫人差了大夫私下里去瞧了回来的答复。

    杨清俊虽年少,却也听得分明。六叔的病很凶险,先有坠马的旧伤未愈,又有人一直喂他吃毒药,侵蚀他的神志。

    能在弘农杨氏观王房的宅子对一个手无寸土、没有一点背景的嫡子做这种可怕的事,且有动机干这种事的,大房的人都知道是谁。

    因此,不敢四处找大夫来瞧六叔的病。再者,找来的几个大夫都表示没办法解除这种毒。

    可是六叔入了蜀中,不日痊愈。

    别人说是九姑娘师承仙者,用了神仙法救了自己的父亲。可九姑娘明确说了自己不通晓仙法,只是遇见了以为真正的医者。

    此刻,王大夫亲自来看宏儿的病,这是天大的福音。现在,王大夫要四处走走,杨清俊连连应许。

    王大夫略略施礼,便呼药童弟子与自己一并在这在院落里走动。而杨清俊夫妇则是连忙将江承紫、李恪二人请到内堂。

    “小翠,烧水泡茶。”萧玲玲吩咐。

    李恪摆手“谈正事,不是阿芝做的茶,我亦喝不惯。”

    这话说得真是不中听!

    杨清俊夫妇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瞧了瞧江承紫。

    江承紫端坐着,神色如常,压根儿没觉得她家李恪这事有什么不妥帖。语气也很淡定:“此事事关宏儿生死,俗礼客套就免了,蜀王亦不是外人。”

    “是。”杨清俊与萧玲玲只要作罢,低眉顺眼地坐下来。

    “弘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如实说了吧。”江承紫开门见山。

    萧玲玲抿了抿唇,道:“原本我就怀疑中毒,但又怕一下子抓不住凶手,凶手恼羞成怒,一下子要了宏儿的命。所以,这些年,我们一家都隐忍不发。一方面差人四处打听神医,一方面暗中查探。可是,贼人真是很狡猾。就是那芸娘,我们明知有问题,可就是如何也找不到把柄将她抓住。并且,我们还不能动她。”

    萧玲玲说到此处,神情愤恨,咬着唇说:“我们怕将芸娘灭了,对方又派人来,我们反而不好拿捏。”

    “嗯?既是如此,这次为何敢动她了?”江承紫询问,眼神审视。

    萧玲玲心中有鬼,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不瞒阿芝妹妹,是因为六房昨日拿下了芳沁,妹妹又来瞧了宏儿。所以,我才敢.....”

    萧玲玲声音低下去,说不下去。蜀王冷哼一声,反问:“你的意思,昨夜根本没有婆子传递物品,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的?”

    “不,不,是有婆子传递物品。”萧玲玲慌忙解释。

    “传递的不过是普通的物品罢了,对吧?”江承紫语气平静。她先前还以为这边真拿到什么把柄,但在来的路上,她就想明白了萧玲玲这也是利用她的威在布局。

    萧玲玲缓缓点头,说:“阿芝妹妹冰雪聪明。那几个婆子不过是偷了这院里的物什要出去倒卖。从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我将他们捉住了,布了这局。”

    “亏得嫂子还是出自萧氏,这样低劣的布局,明眼人一瞧就看出端倪来。何况是你与大伯母查了多年都查不到蛛丝马迹的敌人。”江承紫说。

    萧玲玲抿唇,道:“我知这布局不精密,但我真的等不起,等不起。所以,阿芝的到来给我这机会,我得要,搏一搏,必须要,搏一搏。”

    萧玲玲喃喃重复,眼泪又簌簌滚落下来。杨清俊在一旁叹息一声,说:“宏儿病发得越来越频繁,刘大夫说他已是病入膏肓,怕是拖不了几多,几多,时......日。”

    杨清俊说到后来,大男人也是眼泪簌簌落。

    江承紫沉默,李恪却是冷笑讽刺,道:“先前,杨宏并未病发,你设局算计阿芝,让阿芝来瞧杨宏,赢得这机会,你便尽情利用。一则是让六房与大房牢牢捆在一起;二则是让对你大房了如指掌的敌人被六房迷惑,看不出你的深浅,从而乱了阵脚,你这算盘打得很精呀。”

    萧玲玲唰地跪地,道:“蜀王赎罪。”

    “何罪之有?”李恪语气越发阴冷。

    “不该算计阿芝。”萧玲玲浑身冰凉。

    “但如今,你利用阿芝,利用六房,将阿芝拖入你的局面。”李恪说,眸光如刀扫过二人。

    “我们走投无路,实在没别的办法。”萧玲玲解释。

    “那是你的事。如今是你算计了阿芝。”李恪语气阴森。

    “是,是小的糊涂。”萧玲玲脸色刷白,顿时明白:是呢,走投无路是自己的事,算计别人就该付出代价。

    只是这代价是什么?

    萧玲玲不敢问,杨清俊早就失了魂,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一言不发。

    于是,杨清俊夫妇只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布了局,也只能任由眼前这少年来主导一切。

    “看你系出萧氏名门,也不是个糊涂的人。那么,既然算计了阿芝,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李恪依旧是冷冷的语气。

    “大凡阿芝妹妹与蜀王所要的,小的能拿得出的,皆可。”杨清俊这当家人终于找出一句得体的话。

    “呵,你们还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这件事,要我们帮你,得看你们是否能给出我们所需要的。”李恪说。

    杨清俊觉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眼冒金星,又脸上无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再不起来。然而,他只能跪在原地,默不作声。

    “不知,不知蜀王需要我们做什么?”萧玲玲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问。

    “很简单。首先,大房既选择与六房结盟,那就要诚心结盟,所有的布局皆应先与六房商议,亦或者知会六房。其次,你们要明白,大房与六房不是合作,你们的地位与处境是没资格与六房谈合作,因此,你们只能听命于六房。”李恪冷冷地说。

    萧玲玲与杨清俊脸色刷白,不由得看了看江承紫。

    本来,李恪说的这些话,她之前也想与大房说起,毕竟,这合作一事,还是说清楚的好。但杨宏的病那样严重,她不想残忍地对待一位慈母,也不想让父母难看。所以,她对大房一向客客气气。

    “这,这我们做不了主。”萧玲玲小声说。

    李恪扫了她一眼,道:“这只是提醒你们,要自知,要谨记,莫要做让人不愉快的算计。”

    萧玲玲与杨清俊连连道歉,说:“这一次,是我们唐突。”

    李恪并不想继续看他们这种莫须有的态度,径直摆摆手,道:“罢了,今日既然布局,那就一并将这贼人清除。”

    “多谢蜀王。”杨清俊夫妇松了一口气。

    李恪这会儿便装逼地说:“我只是陪阿芝前来,路过而已,不过,我见不得别人算计她。”

    这话已表明:你们别算计六房,算计阿芝,你们要对她有啥不好的心思,这就是跟我蜀王过不去。她是我的人呢。

    江承紫也明白这家伙在宣布主权,心里暖暖的,坐在一旁,强忍着欢乐。

    杨清俊夫妇连连说:“是,这事是我们做得不地道,应该先与阿芝妹妹商议一番。对不住啊,阿芝妹妹,你就原谅我们吧。”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大嫂,长兄,你们该先告诉我,我们从长计议,计划可以更精密些的。”江承紫说。

    萧玲玲却是红了眼眶,说:“阿芝妹妹,不瞒你说,昨夜里,宏儿发病是真的,我就怕他有什么不测。”

    江承紫安慰:“你莫要太担心,我家这位王大夫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昨日与他说起宏儿的病症,他似乎颇有把握。”

    杨氏夫妇眼角眉梢都是惊喜,杨清俊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长兄,可知这位的姓名?”江承紫卖关子。

    从前,她也不知这王大夫来历这么大,只当他是个乡野的大夫。后来,跟王大夫的妻女熟识后,才听他那小女儿说起父亲也曾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不喜欢战乱、政事,也不擅长经营,开个药铺也是三两天就亏本了。

    他一生只想潜心医学,在医学上有一番作为。

    “只听妹妹叫他王先生,却不知王先生姓名。”杨清俊说。

    江承紫轻轻一笑,说:“从前我亦不知,最近才知晓,他叫王景天。”

    “王景天!”萧玲玲大惊。这些年,她为了宏儿的病,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名医。所以,对于有名的医者,她是了如指掌。

    “莫不是早些年洛阳城的神医?”萧玲玲又问。

    “正是。”江承紫回答。

    “宏儿有救了,有救了!”萧玲玲一把抓住杨清俊的手,喃喃地说,眼泪唰唰流,神情里却是带着笑,简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清俊还有些茫然,萧玲玲就提醒:“夫君,你可记得,当年,我们拜访药王孙思邈。他说他擅长固本培元,养生之术,却不擅长于针灸与解毒。当时,他说灵素堂的堂主沈千愁可医治,不过沈千愁已过世。这世上,怕能真正解毒的人只有洛阳神医王景天。”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你要点脸行不

    “对对对。”杨清俊激动地说,然后又怕是一场梦,不确定地问,“九妹妹,真是他么?”

    “是。”江承紫很肯定地回答,随后又说,“王大夫醉心医学研究,不喜被人打扰。此事,还请你二人莫要与旁人说起,就是大伯母那边,也请莫要多言。”

    “我们定不会泄露,以至于打扰王先生。”萧玲玲连忙保证。

    “我也就是瞧你们这般忧心,才与你们说一说。你们也就听听罢了,装作不知他是洛阳神医就是。”江承紫又叮嘱。

    萧玲玲与杨清俊也是再三保证,绝对会装着不知道他是洛阳神医王景天。

    “如此甚好。”江承紫说。

    李恪却是不耐烦,道:“别说有的没的。我还有一事想询问:你们一开始就怀疑是三房?”

    “三房对于这继承位是虎视眈眈,三婶平素就最会找事。且若是宏儿有三长两短,就得是他们三房顺位继承了。”萧玲玲说。

    江承紫听这话奇怪:就算杨宏有什么三长两短,这萧玲玲与杨清俊都还年轻,再生几个也是不成问题呀。

    萧玲玲看到江承紫不解的表情,也是低了头,说:“阿芝妹妹,从前,我被小妾暗害,好几年没有子嗣这件事,想必你也是听说了。”

    “曾有耳闻。”江承紫回答。

    萧玲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小妾并非是嫉妒我得宠,她也是受了人指示。我是及早发现,刘大夫调理几年,也就算好了。之后,我生了宏儿,日子还算平顺,只是宏儿这病症让我心力交瘁。”

    “简单点,说结果。”李恪径直吩咐。

    萧玲玲连忙打住叙述,径直说:“有人也害了我夫君。”

    杨清俊一脸难言之隐的神情,江承紫瞬间明了,怕这杨清俊以后是生不出孩子了,这杨宏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对方干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可真实狠毒啊!

    李恪听闻,连忙咳嗽两声,说:“如此看来,三房确实嫌疑颇大。”

    “蜀王,三房向来与我们不对付。”萧玲玲又说。

    李恪则是摆摆手,说:“这是你们的事,我也没兴趣听。今日来此,不过是阿芝心慈,关心后辈,我便顺路来瞧瞧。”

    萧玲玲颇为尴尬,一时之间说不下去。江承紫便打了圆场,道:“揪出这幕后之人是迟早的事。如今,宏儿才是最重要的。”

    “谢阿芝妹妹关心。”萧玲玲依旧客套。

    李恪则甚为不耐烦,径直说:“再这么婆婆妈妈,我倒要怀疑这杨宏是否真的发病了。”

    杨清俊一听,连忙说:“蜀王明鉴,我们断不敢欺骗蜀王。犬子确实危在旦夕。”

    “那你们为人父母也太不晓事,说这种虚无的破玩意儿,也能扯上半天,不知长话短说。”李恪毫不客气地讽刺。

    萧玲玲与杨清俊一时无语,心里悲苦:你是蜀王啊,是各路人马忌惮的人啊,我们能不小心翼翼么?

    “行了,别的话,容后再说,宏儿既然如此危险。我们这就寻王大夫一并去瞧瞧。”江承紫说着,人已经起身往外走。

    于是,一行人又跟了出去,王大夫恰巧从药房那边过来,身后还跟着刘大夫。

    “王先生,还请瞧一瞧犬子的病情。”杨清俊不敢看刘大夫,径直对王景天说。

    王景天拱手道:“杨公子不必忧心,这位刘大夫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弟,他方才已将小公子的病症与我说起。再者,有他这几年的治疗在,我们是兄弟尽当全力救助小公子。”

    “呀,二位竟是师兄弟呀?”萧玲玲一惊,瞧向一旁的刘大夫。

    刘大夫拱手,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只因我学艺不精,不敢与旁人说是沈千愁的弟子,以免辱没了家师名声。”

    “并非我师弟学艺未精,而是师弟入行晚,拜入师门不过半年,师父就驾鹤西去。”王大夫解释。

    “在下的名字刘扶风亦是师父赐的。”刘大夫回答。

    “二位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可喜可贺。然而,杨小公子受歹人所害,病痛难耐,还请二位携手去瞧一瞧。”江承紫说。

    两人便应了声,大步往杨宏屋里去。

    珠帘帷幕,没有丫鬟婆子伺候,满屋子都是药草味。低垂的罗帐里睡着一人,头发散乱,脸色苍白。

    屋内虽然光线昏暗,但江承紫视力极好,一眼就瞧出那人正是杨宏。

    王景天与刘扶风两位神医沈千愁的弟子联手,望闻问切,一番功夫下来。

    王景天来向江承紫与李恪复命,道:“与我昨夜推断**不离十。”

    “那宏儿的病,就有劳王先生师兄弟二人。”江承紫说。

    “九姑娘太客气,我现在要为他施针保命,至于他的毒,已侵入四肢百骸,若要清除直至痊愈,非得要一年半载不可。”王景天说。

    “一年半载。”萧玲玲不禁忧心起来。据她所知,六房不日就要启程,而这王大夫也是要一并前往长安。

    “是,一年半载后,他的毒清除完毕,但还需固本培元,修身养性个三年五载才算回复到正常人。”王景天很专业地解答。

    “这,这样久。”萧玲玲喃喃地说。

    “大嫂,先前是看不到希望。如今,看得到希望,三年五载很短。”江承紫安慰。

    萧玲玲苦笑,道:“我只是想到你们不日就要前行。”

    “刘大夫还在啊。”江承紫说。

    刘扶风原本是神情脾气都怪异的中年男子,这会儿连连摆手,道:“九姑娘,这毒,我只知压制之法,不知解法。而且,当年我还没学完师父的针法,师父就驾鹤西去。而这个解毒,药只是辅助,只是引子,子午针法才是重点。”

    “原来如此。”江承紫点点头。

    王景天已走到杨宏床边,在床头柜处排出一溜的金针与银针,命药童将杨宏的被褥拉开,开始为他施针。

    “这套针法是师父的独门针法,讲究手法、力度和顺序以及燃起的药引,同时配以药物熏蒸。”刘大夫一边将熏蒸的汤药准备妥帖,一边为旁人解释。

    “想必这一套针法下来,也得一两个时辰吧?”江承紫看到王景天神情专注,动作极其缓慢,想着像他这样施针完毕,黄花菜都凉了。再说,她心中一直记挂父母,总怕他们在老狐狸那里吃亏。

    “是要两个时辰。这一套针法很是耗费精气神。”刘扶风回答。

    “那长兄、大嫂也去外间候着,莫在这里打扰了两位大夫。”江承紫说。

    “是,这是自然。”杨清俊献媚地说。

    江承紫也没理会,便径直告辞,临行时,还吩咐萧玲玲务必要将王先生妥帖送到六房。

    杨清俊夫妇连连答应,早就不耐烦的李恪大步往外走,江承紫也不好落在后面,便快步赶上。拐过一处墙角,江承紫笑嘻嘻地问:“不知蜀王殿下因何不痛快?”

    李恪脚步一顿,斜睨她一眼,说:“我没不痛快啊。”

    她噗嗤一笑,说:“谁都瞧得出。”

    “懒得跟那婆婆妈妈的扯。烦!”李恪对于萧玲玲与杨清俊的不喜之情溢于言表。

    江承紫捂嘴轻笑,说:“让你在家休息,你偏生要赶来。这种会面,不就是客套过来客套过去,无趣得很么?”

    “哼,我必须过来。”他说。

    “怕我吃亏?”她逗他。

    他咳嗽一声,说:“你会吃亏?”

    江承紫心情颇好,哈哈大笑,说:“多谢赞美。”

    “你要点脸行不?”李恪撇嘴鄙夷。

    她笑得更欢乐,与他并肩,轻笑说:“真的,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赞美了。”

    他转头瞧着她,她眉如弯月,眸子清亮灵动,如同山间飞泉。他不敢继续看下去,只哼哼两声,大步赶路。

    “我说,你跟过来,是不是怕有些话,我不好说啊?”她继续问他。

    江承紫自己也不知为啥,就是喜欢这样问他,听他说关心她,担心她,那种暖暖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幸福。

    “没有,你多虑了。”他不承认。

    江承紫就继续追问:“那你来干嘛呀?”

    “舒活筋骨。”他回答。

    “谁信呢?我六房的院子虽小,也够你舒活筋骨呀。”她继续快步赶路,继续愉快地盘问。

    李恪走路越来越快,拒绝回答她的问题。他越是不回答,江承紫话就越多:“你既然觉得我谋略厉害,功夫也厉害,你还跟来,这到底为啥啊?”

    “哼。”李恪鼻音回答。

    “哎,快说快说,你干嘛要跟来呀?”她依旧欢乐地问。

    李恪不语,依旧快步往前走。江承紫也紧紧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说:“你好端端的,揭了面具做啥?”

    她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要他揭了面具不可。

    “我乐意。”他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沉着脸扫了她一眼。

    这人怎么像是在生气似的?江承紫更是疑惑。

    他却已转身大步往前走,说:“我回六房,老狐狸那边,我就不去了。”

    “你不怕我应付不来啊?”她问。

    “你都快把老狐狸招安了,你还应付不来?你要点脸行不?”李恪严肃地说。

    江承紫哈哈笑,说:“我喜欢你这样毫无保留地赞美我。”

    李恪忍不住也是笑了,说:“不要脸。”

    “江承紫呵呵笑,随后问题又绕回来:“既然你觉得这祖宅最厉害的老狐狸如今都拿捏不住我,那你为何跟我去瞧杨宏呀?”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才会跟她一起前来。她如今是小女儿心态,就喜欢听他说出来。他偏生是翩翩贵公子,这种表情达意的话,除非是特定的环境,情之所至。否则,他决计是不说的。

    于是,江承紫就一直追问。李恪不想说,便不语,江承紫却不死心,在等不到答案后,又语重心长地说:“那我换一句话问你,有什么大事么,你要揭下面具,用你蜀王的身份啊?”

    李恪这回没有大步往前走,而是一下子在花木扶疏的小径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隔了一两米的距离瞧着江承紫,神情很是严肃。

    江承紫原本是在插科打诨地闹腾,瞧见他这模样,竟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瞧着他。他身后是灿烂和暖的日光,耳畔有清脆鸟鸣。

    他瞧了她一会儿,用一种柔和的声音说:“今日与你走这一遭,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人知晓外间传言非虚,三皇子恪对杨氏九姑娘情有独钟。让人知晓你是我的,各路宵小都别打主意。”

    他的声音如同山间泉水缓缓流淌下来,江承紫只觉得头脑嗡一声。她原本以为他会说:我担心你,所以一并来了,却不料他这样说。

    她抿了唇,只瞧着他没说话。

    他却继续说:“原本老狐狸那边,我也该陪你一并去,但那边算作杨氏家族会议。我若去了,不妥帖。再者,哼,这祖宅,也只有杨宏胆子大敢打你主意。”

    杨宏打她主意是个什么鬼?江承紫疑惑。

    李恪自顾自地说了,然后看看天,说:“我一宿未眠,先回去补觉,你去老狐狸那里去看看先,劝她早点分家得了。”

    他说完,也不等江承紫说啥,径直就吩咐杨初跟着江承紫,随后又打趣江承紫说:“我的护卫保护你过去,跟我出场是一样效果。反正,这辈子,你都是我的。”

    他这是不说则已,一说就一堆。他说完之后,瞧见江承紫懵了的样子,哈哈一笑,转身就走,说回去补觉去了。

    他走出好一段距离,江承紫才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杨宏喜欢她,他用蜀王的身份陪她去走一遭是宣布主权,是让杨宏死心,是让杨氏的人都知晓:杨氏九姑娘是他李恪的。

    这都哪跟哪啊?杨宏是子侄辈,对她恶言相向的。李恪居然大开这种脑洞。

    想到此来,江承紫内心倒是雀跃,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家伙这种飞醋也吃。

    “走吧,莫要辜负你家蜀王的苦心。”她笑了片刻,回头对杨初说。

    杨初嘴角抽了抽,心里腹诽:原来自家王爷这一年来画风大变,是受了这位的影响。

    不过,杨初什么都没说,只紧紧跟着九姑娘往老夫人宅子那边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可怖

    老夫人的宅子昨日才上演了年度大戏,杨氏六房将老牌劲旅芳姑姑拉下马来,且趁胜追击,大理寺张司直迅速将芳姑姑一党一网打尽。

    “连那杨氏元淑也没放过。”有人小声议论。

    “啧啧,这杨士贵公也是遭了罪,得了这芳姑姑这样算计,好端端一个孙女原不是杨氏血脉,白白给人培养了个好苗子。”另一婆子觉得可惜,便在墙角小声说。

    “唉,谁说不是呢。杨士贵公,那可是这杨氏最没架子,待人最和善的了。”另一个婆子叹息。

    “只是那杨氏元淑罪不至死吧?”有声音嘶哑的婆子低声问。

    “这罪大罪小,得看怎么定。若是网开一面,可说她少不更事,亦不是主谋,自然是可免了死罪。若是严办,她这可是欺君罔上,按律当斩。”有人回答。

    “这中间可翰旋的余地就大了。”那声音嘶哑的婆子又说。

    “呵呵,非杨氏血脉,其父母祖辈又做了那样的勾当,谁为她翰旋?”有婆子讽刺。

    “话虽这般,只是这好端端的无辜小姑娘,可惜了。这六房也太狠心了。”那声音嘶哑的婆子叹息。

    另一个婆子冷笑道:“无辜?这洛水田庄,杨元淑可是一并去了的。再者,姑娘们的生辰贴我亦经手过。第一轮选拔时,她的生辰贴可是我亲手去取来的。这第一轮选拔,淑妃带来的道士说没有一个合的。那杨元淑的生辰贴也是我退回去的。你说后来的事,她无辜?”先前那像是颇熟悉掌故的婆子讽刺地回答。

    “原来这杨元淑也是起着别的心思,指不定追杀六房,她也是知情。”旁边有个婆子附和。

    “至于六房狠心与否,你最好就说这次,乱嚼舌根,可是与杨氏家风背道而驰的。”那婆子又说。

    那声音嘶哑的婆子冷笑,道:“崔晴和,你倒是会见风使陀哟。昔年,你主子死去,周遭丫鬟婆子无一幸免,你却是活下来,看来真是本事不小呀。”

    崔晴和!

    原本路过此处,并不打算出面的江承紫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停下脚步。因为这名字被长姐、秀红、周嬷嬷多次提及,说这崔晴和乃是观王第一任妻的陪嫁丫鬟,如今算是陪嫁丫鬟里唯一还活着的人,为人低调,对六房也是竭力帮衬。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此番回到祖宅,自是要给晴嬷嬷一个好去处。”杨舒越说。他也说起从小到大,好几次遇险都是这晴嬷嬷暗中相助。

    “这样的好人,定是要回报的。再者,主子亡故,主子陪嫁悉数死去,她却独独能在这高墙里活着,定然也是个人才。”杨王氏说。

    回到祖宅,报复该报复之人,报答该报答之人。而这晴嬷嬷就是该报答之人。

    不过,只因昨日处理芳沁一事,今日又有杨宏事件,六房还没着手来报答恩人。

    此番,正是时候!

    江承紫停了脚步,决定要管一管这闲事。

    她走了几步,却听那崔晴和冷笑道:“刘氏,我就事论事,你若执意歪曲,随你。”

    “哟,戳到你痛处了?当年,是不是你里应外合害了你家主子呀?”刘氏越发胡说。

    “你的意思是我家主子不是病故,而是被人害死的?害死她的人是谁,你既然知情,快说。”崔晴和反将刘氏一军。

    那刘氏被套进来,立马就怒了,喝道:“贱人,不就是你害死的么?”

    “我清河崔氏,即便是洒扫,也不做卖主求荣的事。何况,我如今不过是厨房洗碗的婆子,我的荣华富贵在何处?再者,观王都说我家姑娘是病故,看来刘氏你是知晓些什么。”崔晴和句句紧逼刘氏。

    江承紫听闻,不由得暗中喝彩:头脑清晰,遇事冷静,果然不是个普通人。

    刘氏的段位显然比不得崔晴和,原本她是要奚落崔晴和,如今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这个话题要继续谈下去,崔晴和会将她弄到老夫人那里,届时,她就是死路一条。

    刘氏立刻意识到前方充满危险,径直就“呸”一声,道:“你不必拿莫须有的脏水泼我。你想要靠六房,也要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人家六房眼里瞧得到你么?”

    “就是呀,晴和,我是六房附近那条桂香路的值守,从昨天到现在,各房都悄悄携重礼上门巴结。你,呵呵,你有什么?一条棉裤都里外打了多少补丁了。”另一个声音拔尖的婆子也一并奚落崔晴和。

    晴和语气淡然,道:“你们心思腌臜,莫要泼我脏水才是。只是我奉劝你们一句,此番祖宅内风起云涌,我们做下人的,还是谨言慎行才是。”

    “哟哟哟,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自己粗使洗碗了一辈子,就是在这里说尽六房的好话。这种偏僻之所,六房也不会知晓,别白费心思了。”依旧是那拔尖声音的婆子奚落。

    刘氏也附和了一句“就是”,但接下来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看到假山后转过一个小姑娘,一袭碧霞衣衫,梳了简单的发髻,不着头饰。

    婆子们一看,还没瞧出是谁,便看见这小姑娘身后陆续跟着一个绿衣丫鬟,四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看起来就是护卫。

    这是偏僻之所,鸟不拉屎的下人之地,今日正是老夫人整顿家风的大时候,各房主子们都去老夫人宅子里了,这小姑娘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肆意走动?

    婆子们疑惑之际,其中有一个婆子认出这就是六房九姑娘,浑身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地,喊:“奴,奴见过九姑娘。”

    “九姑娘?”刘氏低声问,随即就意识到眼前这碧霞衣衫的女娃就是六房九姑娘。

    天杀的,她来这种人迹罕至之地作甚?

    刘氏心里骂着,脸色已刷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江承紫没理会那跪着的婆子,只扫了扫满院子七八个婆子、三四个丫鬟,冷冷一笑。

    明明是小姑娘,天真可爱的美丽面孔,眸子晶晶亮,可那一眼一笑皆如刀,让院内众人浑身嗖嗖凉得没有一点的热气。

    “不知,哪一位是晴嬷嬷?”江承紫在柳树下站定,朗声问。

    靠近花台的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上前一步,对着江承紫拜了拜,道:“奴,见过九姑娘。”

    语气神情皆从容,不卑不亢,丝毫没有献媚。

    江承紫对这晴嬷嬷的第一印象倒是很好,她便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说:“果然与我想象中一般无二。”

    崔晴和没有说话,只是低眉垂首站在原地。江承紫又说:“我听长姐、秀姨还有周嬷嬷说起过晴嬷嬷,她们都说晴嬤嬤待人最公正和善,昔年也帮衬六房不少。今日一见,晴嬷嬷果真慈眉善目。”

    “九姑娘过奖。当年之事是奴该做的。”崔晴和回话依旧从容,举止有度。

    江承紫觉得这婆子比周嬷嬷更有大家风范,更是个会处事的,心里就琢磨日后这杨氏六房也需一个妥帖主事的帮着母亲管理宅子。

    “我听说晴嬷嬷原是清河崔氏?”江承紫继续询问,像是在闲话家常,眼里似乎全然没有那些跪了一地的婆子丫鬟。

    “奴昔年是姑娘陪嫁,我家姑娘曾是这宅子主人。”晴嬷嬷回答。

    “先祖母的事,也是遗憾。这世间,生老病死,总让人遗憾。”江承紫叹息一声。

    “谁说不是呢。即便是神医医者,面对棘手的病症,也未必医治得了,何况这世间许多的病症本就来得复杂。”崔晴和话语暗自。

    江承紫也不就此展开,只神情严肃地安慰说:“晴嬷嬷莫要伤感。不日,家父就要上长安就任工部右侍郎,而家兄也要出任格物院首席。这格物院也会致力于医学研究。那些病症,总是会被消灭的。”

    晴嬷嬷听闻,立刻盈盈一拜,道:“六老爷仁心,小郎君经世之才,九姑娘大义,皆是天下万民之福。万民有福,奴先拜谢。”

    “晴嬷嬷客气。上天赐我才,定要我以我之才报天下万民。这是不可推辞的义务。”江承紫也装逼一回。

    满院子噤若寒蝉的丫鬟婆子听得身体回暖,心里想:这九姑娘原本师从仙者,有这活菩萨的心,又如何是可怖之人呢。

    “晴嬷嬷如今不知在哪一房?”江承紫装逼完毕,立马就转了话题。

    “回九姑娘,我不在哪一房,只在大厨房洗碗打杂。”晴嬷嬷依旧从容回答。

    “怎的?这么多年还在大厨房呀!”江承紫笑道。

    晴嬷嬷也笑了,回答说:“九姑娘,奴不上进呢!”

    “哈哈,无欲无求!晴嬷嬷高人境界。”江承紫只顾与晴嬷嬷说笑。

    “九姑娘高看,奴三生有幸。”晴嬷嬷福身拜了拜。

    江承紫话锋一转,道:“不知晴嬷嬷可有兴趣为我六房打理祖宅的院落?”

    请晴嬷嬷打理祖宅房子,这也是杨王氏在回来的路上就拟定好的。江承紫今日一则是为母亲了却一桩事,二则是替好人出头,三则是将晴嬷嬷放在祖宅打理六房宅子,磨练她一番,毕竟,六房一走,这祖宅里的妖蛾子肯定要蠢蠢欲动,要是晴嬷嬷镇得住,那日后,六房的内宅大管家就得是她了。

    所以,这既是报恩,亦是选拔人才。

    晴嬷嬷听到这消息,先愣了片刻,才说求之不得。

    不过,她说“求之不得”时,语气态度都很平静,一点求之不得的意思都没有。

    江承紫看她这表现,倒是十分喜欢,只笑嘻嘻地说:“那就这样定了,你现在就去六房宅子,门房叫麻杆,你与他说一声,就说你叫晴嬷嬷,是九姑娘让来打理这宅子的,他就会有安排。”

    晴和一听,立刻就明了,今日或者是撞巧,但让自己打理六房宅子的事,六房早就就定下来。看来,这些年,自己暗地里帮衬六房的事,他们也是知道的,而且人家知恩图报。

    “是。”晴和回答。

    其余的婆子丫鬟膝盖都跪麻了,心想:你的事处理完了,该走了吧。

    可是,江承紫安排了晴嬷嬷,却是转过来瞧着众人,然后最后锁定刘氏,道:“听你方才言下之意,是说我六房公报私仇,大理寺徇私舞弊?”

    “奴,奴没有。”刘氏早就吓得半死,这会儿听到江承紫质问,哆嗦起来,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你是说我听错了?”江承紫咄咄逼人。

    那声音明明很清脆甜美,那张脸也是可爱美丽,一双眼睛明亮扑闪,任凭谁都觉得这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但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昨日芳姑姑的干儿子刺杀六夫人被杀,大家都没看清楚,但私下里都说是九姑娘出的手,用的就是院里的兰花叶子,“嗖”一下就割了喉咙。

    “真的?”所有听说的人都问。

    “那颜色的衣服当场只有九姑娘!”有人回答。

    于是大家都沉默,陷入深深的可怖中:那样小的姑娘杀人快准狠,一刀毙命。

    大家想了想,只觉得太可怕。于是,从前对九姑娘的好奇与崇拜邦,都变成害怕。本来,这一伙婆子选了各房绝对不可能路过的偏僻之地闲聊,说一说这两天知道的八卦。

    本来以为人迹罕至之地,谁晓得这九姑娘怎么就钻出来了。

    此刻,这群在偏僻之地嚼舌根的婆子除了那晴和,其余人全都在发抖。

    “不,不敢。”那刘氏已经吓得半死,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我瞧你挺为杨元淑与放姑姑鸣不平呀。你方才怎么就敢了?”江承紫已经冷笑。

    刘氏声音本来沙哑,现在已经发不出声音。

    江承紫扫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这样维护那群贼子,定是同党,杨初,为老夫人绑去发落吧。老夫人今日可正要整顿家风呢!再者,听她方才所言,我先祖母不是病故,像是被毒害,她既是知情,想必也是参与其中。绑了吧。”

    “九姑娘饶命!奴胡言,奴胡言。”刘氏凄厉地喊道。

    “呵,方才你可认为我六房是狠心的,我又怎么可能从宽处理呢?”江承紫轻笑,随后对杨初说,“堵住她的嘴,省得扰了旁人,烦得很。”

    杨初接了吩咐,麻利地堵住了刘氏的嘴。

    江承紫这才转过去对晴嬷嬷说:“还请晴嬷嬷此番就去六房报道,至于大厨房那边,我差人去说。”

    晴嬷嬷得了吩咐往六房去,江承紫冷冷地扫过别的婆子丫鬟,丢了一句“谨言慎行,仔细点”,然后大步往老夫人院落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王

    老夫人院落,各房都站立盛大的日光里,挥汗如雨。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床上,头顶撑着大伞,丫鬟们在为她扇着扇子。她正闭目养神,而院落的空地上,正跪着三房的夫人、姨娘。在更远的照壁前,几名凶悍魁梧的小厮还拿着棍棒站得笔直,在照壁之前,还有几个被杖毙了的婆子,血流了一地。

    那几个婆子就是昨晚的肇事者,在杨宏的院子里外传递物品之人。早上,萧玲玲来老夫人这里哭闹一番,求着做主,便将这几个婆子送了过来。

    老夫人打发走萧玲玲,便没如同平常那样去练武,而是吩咐人通知各房老爷夫人以及祖宅执事都到院里来集合,她要清理门户。

    是的,她要做最后一搏,让这些对她虎视眈眈的牛鬼蛇神看看,她萧锦瑟只要没有死,这一方天地就还是她的,她还是这里的王。

    她可以意识到自己老去,她可以询问一个黄毛丫鬟杨氏的出路,但这绝不意味着别人可以动她的东西,逼迫她。

    她萧锦瑟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逼迫;她萧锦瑟不愿意拿出来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命人打扫院子,搬了坐床到院落里的椿树下,且支了大伞,备了果品糕点,还泡了一壶红茶。

    说起这红茶,正是六房去年冬日送来的,说是九姑娘跟几十位制茶师傅一起研究的,做来做去,不过得了八斤,进贡了四斤,送了一斤给蜀王,自家留了两斤,这另一斤就马不停蹄送了回来孝敬老夫人。

    起初,老夫人怕有诈,不敢喝,就拿来款待长老会那几个老不死的。她也不说是六房送来的,只说是上层风雅之物,大房得的赏赐。

    那几个老不死的倒是喝得极其喜欢,老夫人也私下里找医者瞧过,没啥毒物,她才放下心来,自个儿喝,再不便宜那些老不死的。

    这一喝,还真觉得这红茶是好东西。她本身胃寒,喝起来竟然暖暖的,浑身通泰。

    老夫人喝了一口红茶,端着杯子,便想:这九丫头还真是厉害,原本粗糙得让人觉不出风雅的物什,也被她硬生生折腾得风雅之极,偏偏讨厌这丫头的自己还这样喜欢这红茶。

    要是她死了,这红茶倒是没了吧?

    老夫人沉思片刻,各房就已陆陆续续到来。她端坐在坐床上,命人将几个婆子带上来,简单粗暴一顿打,然后问:“谁人指示你们毒害宏郎君?”

    几个婆子呼天抢地,争先恐后地说她们只是传递些许普通的物什偷偷倒卖,以及些许米面一并寄送回老家。今年大旱,老家那边已揭不开锅,眼看幼子就要饿死了。

    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二夫人则是斟酌片刻,道:“老夫人,是有些婆子老家还有人,她们只身在这里做活的。”

    老夫人没说话,二夫人方才已开口,只得硬着头皮下去:“从前,是有些下人偷偷摸摸的,主子们慈爱,就没多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夫人还是没说话,二夫人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让你这么多嘴。

    “却想不到他们竟然传递的是毒物。”二夫人声音小了,补充了这一句径直退到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坐下。

    “打。”老夫人轻飘飘一句。执法的小厮们又将那些婆子拖到照壁下,一顿打。有个身子弱的扛不住,当场就死了。

    其余的婆子已吓得瑟缩发抖,说不出话来。

    “谁人指示你们毒害主子?”老夫人又问。

    几个婆子只小声喊了“冤枉”,再说不出其他。老夫人拈了一块糕点缓缓吃完,又喝了一杯茶,才说:“你们且跪在这里反思,我去换身衣裳,若还不招,仔细牵连了你们家人,毕竟谋害主子,证据确凿,就算交给官府——”

    老夫人没再说话,施施然起身,在大丫鬟的搀扶下入了里屋,留了各房坐在烈日里晒着,已死了的婆子就摆在那里,血流了一地,满院子的血腥。

    杨王氏皱了皱眉,略转头瞧着杨舒越轻笑:“让满院的人晒着,明面上是立威。实际上,她害怕了吧?”

    “瞧着便是,今日没你我什么事。”杨舒越低声说。

    杨王氏喝了丫鬟手里捧着的茶,递给杨舒越一个香袋说:“这血腥味甚为讨厌,六郎拿着这栀子花香袋吧。”

    杨舒越接过香袋,低声叹息说:“我们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孩子们交代,就怕孩子们着急。”

    “六郎不必担忧。如玉听弟弟妹妹的,阿芝与清让都有主见。”杨王氏说。

    杨舒越又叹息说:“我就是担心孩子们太有主见,做了什么,落了把柄,让老狐狸做文章。”

    杨王氏一怔,瞧了瞧屏风那边,想起王氏一族的恩怨,想起自己在这院落里见到的一切,想到自己的小姑姑。那萧锦瑟还真不仅仅是老狐狸,更是豺狼虎豹呀。

    想到这里,她一颗心倒是悬起来,仔仔细细地想:今日这一场会,莫不是老狐狸对付六房的圈套,阿芝毕竟年幼啊。

    “要不,想办法让车虎回去一趟?”杨舒越看到杨王氏的脸色,更是担心。

    杨王氏摇摇头,道:“这节骨眼,还是不要轻易走动。阿芝,应该有分寸。”

    “阿宁,你不知,昨日阿芝与老夫人说的是什么。分家、退出世家联盟,与我六房结盟,且不论她这话狂妄与否。单单就她提出的方案,那是动摇老狐狸根本利益的事,老狐狸岂能善罢甘休。”杨舒越眉头蹙起,愁云密布。

    昨晚,杨清让忧心忡忡地来书房找他,与他说起阿芝给老夫人的建议。

    “父亲,阿芝太乱来了。”杨清让说完之后,加了这一句。

    杨舒越没说话,只瞧着院落里秀红带着幼子在牙牙学步。相处了一年多,他还是看不透小女儿,或者正是因为他没有尽到父亲则责任,没有这样看着她牙牙学步,自己才不了解她,跟她素来不太亲近吧?

    “父亲!”杨清让看他没反应,着急起来,“你倒是想想对策啊?我六房如今根基未稳,若是贸然触及老夫人一伙的根本利益,他们狗急跳墙,手段可是下作得很。”

    杨舒越看着自己的长子,昔年离开的时候,才三岁多一点,小不点一样。如今,已是少年人,谋略得当。

    他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切莫去怪阿芝。我瞧阿芝也明白其中道理,或者她看到的比我们看到的更远。”

    杨清让点头不语。事实上,他也同意父亲的说法,这一年多来,每次行事,阿芝总是能够看到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

    “阿芝未必不明白其中风险,或者,她看到了我们不曾看到的远处。”杨王氏想了想,有点半安慰自己的夫君似的。

    杨舒越讶然,自己的夫人也这样认为。杨王氏说出这一句话后,忽然想起这一年多来,可不就是这样啊:每次,他们觉得凶险万分,阿芝却谈笑风生之间,就完成了。

    “一定是这样,莫要担心,认真看戏。”杨王氏连那一丝丝担心都没有了,剩下的就是对一双儿女的全然信任。

    六房夫妇进入了看戏模式,喝着茶、吃着糕点,就差磕着瓜子了。

    “啧啧,都死人了,还吃得下去。”七房的夫人掩面低声说。

    杨王氏听着也不介意,只笑意盈盈地扫了他们一眼,七房众人立刻就正襟危坐。

    而坐在这艳阳天里最难受的则是三房。因为抓住的几个婆子都是三房的,准确地说是三房长子媳妇院里的。

    昨夜,大房那边闹了一宿,三房这边不知什么情况。这一大早,老夫人让各房都来这院里说要清理门户。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还特意通知三房的夫人、老爷、姨娘以及儿媳妇等人都来此处。

    三夫人隐隐觉得不安,一来这院落,就瞧见大儿媳妇院里的几个婆子跪在那照壁下。她两眼一黑,险些栽倒,亏得身边姨娘眼明手快将她扶住。

    老夫人却一直没有指三房,只让人打那几个婆子,让他们招供。三房众人如坐针毡,生怕那几个婆子扛不住乱咬一通,将三房拖下水。

    “这些该死的。”三夫人内心愤恨,恶狠狠地瞧了瞧大儿媳妇,又在内心咒骂大房有心构陷。

    至于大房,杨恭仁在扬州上任,并不在祖宅,萧玲玲夫妇因杨宏病发也不在这院落内。于是,大房那席,只有大夫人正襟危坐,手中持着念珠,仿若周遭的起起落落与她无关。

    老夫人这会儿回去换衣裳,这些被打得气若游丝的婆子就在烈日里跪着。除了六房、三房、大房,各房都有点坐不住。

    四夫人蹙眉,径直问:“大嫂,这回你们办的什么事?这些婆子若是毒害宏儿,径直查一查是谁房里的就是了?婆子们还能有这么大的狗胆,敢私自传递毒药?”

    “就是。平常流程不是先查一查,再打么?如今这没头没脑的就打,还杖毙了,这算个什么事?”十三房也附和。先前,十三房的姨娘怀着孕,就被热晕了抬走急救。这会儿,十三老爷的意见很大。

    “是呢。”七房也附和。

    大夫人扫了众人,很平静地说:“这是老夫人的院子,如何审理,轮不到我来说,也轮不到你们来指点。”

    众人一听,顿时鸦雀无声。人家大夫人说得在理,这要怎么审理,是老夫人说了算。

    “何况,方才老夫人在,你们为何不直接问老夫人?”大夫人又会心一击。

    各房都紧紧抿唇,方才是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拖下水,牵连其中。毕竟嫡子各房都曾觉得大房太弱,都曾动过夺继承人的心思。

    大夫人环顾四周,见众人不出声,她拨动手中念珠,施施然起身,道:“罢了,我且去瞧瞧。”

    “大嫂菩萨心肠。”八夫人笑。

    众人假意附和,大夫人不曾理会,只拨弄着念珠快步入了内堂。

    老夫人已经换好衣衫,站在内堂一棵桂花树前。大夫人站在老夫人身后,说:“儿媳拜见母亲。”

    老夫人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说:“这棵桂花树,是你公公给我的唯一物件。那一年,他从南方归来,搬回来这一棵树,说在南边瞧见满树红花,香气四溢,是富贵吉祥之树,故而送给我。只是北地严寒,怕难以养活。”

    “母亲有心,将此树养得甚好。”大夫人说。

    “只是不曾开花。”老夫人伸手整了一下桂花树的叶子。

    “九丫头是养植物的能人,改日得了空闲,可让她来瞧瞧。”大夫人建议。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冷笑:“你与六房倒走得近呀!”

    “只是遵循母亲吩咐,常规接待。”大夫人不卑不亢。

    老夫人负手而立,看了看天井里漏下来的日光,笑道:“你进来,不是想跟我讨论桂花吧?”

    “老夫人多虑,我进来只是问问老夫人,可有什么需要帮忙。”大夫人轻言细语。

    “呵。”老夫人讽刺轻笑,“玲玲可是公开与六房结盟了。”

    “母亲多虑。宏儿病症严重,她日趋绝望,不过是一个母亲病急乱投医罢了。”大夫人依旧轻言细语。

    老夫人转过身瞧着她,低声问:“你很疑惑今天我的作为吧?”

    大夫人不语,老夫人拿过一旁的拐杖,继续说:“不用你说,我亦听到屋外的质疑。”

    “母亲有母亲的打算,我并不质疑,此番进来,只是为玲玲的莽撞向母亲道歉,为大房....向母亲道歉——”大夫人回答。

    “哼,算你有心。”老夫人挥挥手,便大步走出去。

    院落里本来还有窃窃私语,这会儿看到老夫人与大夫人出来,顿时鸦雀无声。而那些被打了的婆子在骄阳里晒着,瑟缩发抖。

    老夫人与大夫人坐定。老夫人便朗声问:“谁人指使你们毒害主子?”

    “老夫人,真没有。我们就是倒卖物什,想弄点米面寄回去。”有个婆子打瞎了一只眼,气若游丝地说。

第三百八十章 清理门户

    “打。”老夫人又是一个字。

    执法的小厮们过来,不顾婆子们的哀嚎,冷漠地将婆子们拖到照壁处,狠狠地打。终于有个婆子扛不住,喊道:“是我家主子让我去的。”

    “停。”老夫人慢悠悠地说。

    杖责声停下,老夫人吩咐将那婆子拖过来,问:“你所说可属实?”

    婆子还没回答,那边厢,三夫人一下子就跪下来说:“老夫人,这绝对是冤枉。这婆子虽是我三房的人,但我三房一向循规蹈矩。”

    老夫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又扫过三房。三房的女眷们顿时齐刷刷地跪下,呼喊“冤枉”。

    老夫人横眉冷对,三房立马就闭了嘴,只跪在院落里。老夫人冷哼一声,问那婆子:“你说说,谁人指使你们?”

    “是,是少夫人。”婆子指了指三夫人的大儿媳妇。

    “冤枉,祖母明鉴!”三房的大儿媳妇杨江氏哭起来。

    老夫人不搭理,只冷冷地瞧着那婆子。

    三夫人平素伶牙俐齿,此番也是不敢说话,只等这老夫人发落。因为在短短的瞬间,她明白在这个院落里,真正的王者还是老夫人。此番,三房遭殃还是覆灭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六房什么的,都是过客,是浮云。

    她也意识到老夫人这次不按照常规先查再打,可能对各房这两天的所作所为非常愤怒,此番正好逮住萧玲玲送来的机会个下马威。

    那么,老夫人需要这么个下马威的机会,三房就忍辱负重给。所以,在起初的争辩后,三夫人就呵斥了三房女眷:像什么样子?老夫人掌管这宅子这么多年,明察秋毫,还能冤枉你们?

    女眷们不明所以,但三夫人是三房的天,也是三房顶顶精明的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三房的女眷除了她的大儿媳妇杨江氏,别的都止住哭,端正地跪在地上。

    老夫人扫了三夫人一眼,心里很是满意。看来看去还是这个儿媳说话做事最让人满意了。

    那婆子被打瞎了一只眼,看到老夫人不语,越发惊恐不安。

    “瞧瞧那那边!”老夫人指了指不远处的照壁前,那边有一溜拿着棒子的魁梧执法小厮,还有刚刚才被杖毙的几个婆子。

    “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婆子声音颤抖。

    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不再理会。今日,各房都到齐,也算是萧玲玲给了这么个契机,让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知晓应该忌惮谁,讨好谁。

    院落里,一片静默,只有那婆子低低的哭泣。各房忍受着烈阳的炙烤,在兀自揣摩老夫人到底是何用意。因为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早就已经审讯完毕了。

    就在这时,院外有人语响起,像是在催促什么。大家热得头晕眼花,也没听清楚。

    老夫人蹙眉,便问:“何人在外喧哗?”

    大丫鬟跑了过去,还没转过照壁,就退了几步,拜了拜,喊:“九姑娘!”

    “不必多礼。”江承紫挥挥手,径直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地上横摆着的婆子尸体,血都凝固了,呈现微微褐色。她略一蹙眉,不过,她是见惯生死的人,也只是看那么一眼,便款款走上前,对老夫人略略福身一拜,说:“老夫人,我听闻宏儿昨夜又生病了,便携了一位大夫前去瞧宏儿。”

    “大夫?哪里来的大夫?”老夫人施施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扫了江承紫一眼。

    “祖母放心,绝不是什么不清不楚的人。这大夫乃蜀中神医,家父病症复杂,亦是他治好的。此番,我们入长安,他正好入长安开医馆,我们便邀他同行。”江承紫说。

    老夫人扫了大夫人一眼,问:“先前入祖宅,可有勘验核实过?”

    大夫人徐徐起身,手中还是不紧不慢地理着念珠,回答:“回禀老夫人,人已一一核实,连画像都勘验过。”

    “却为何不曾听你提起,还有要入长安开医馆的大夫?”老夫人神情语气很是不满。

    大夫人却依旧从容淡定,道:“那位大夫是六房的主治大夫,公验上写的明明白白。”

    “咦?九丫头不是说那大夫要上长安开医馆么?”老夫人不悦地扫了大夫人一眼,意思是说大夫人办事不力;随后,她又扫了六房杨舒越夫妇一眼,意思是说他们目中无人,有意隐瞒。

    杨氏夫妇却是当做没瞧见,依旧是在看戏模式。

    江承紫倒是从容解释:“王先生大才,但承蒙王先生不弃,与我六房颇为投缘,为父亲诊治,妙手回春。”

    江承紫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父亲。杨舒越很是配合地起身点点头,又坐下来,跟开会被主持人介绍似的,很和蔼可亲地点头致意。意思就是说:看看看,就是我,我就是王大夫妙手回春、医术高明的证据。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能耐。”老夫人不太情愿地承认。

    江承紫则是朗声说:“确实很能耐,据说与药王孙思邈是好友,还是神医沈千愁的大弟子。”

    “啊?洛阳神医王景天?”这回有些失态的是大夫人。

    “正是。”江承紫对大夫人点头微笑。

    大夫人一向平静的脸上此刻忍不住露出惊喜,随即有泪蓄满眼眶。江承紫瞧出她那是惊喜之泪,知道她定然是因为杨宏有救而喜极而泣。

    她对大夫人郑重一拜,说:“大伯母,你且放心,王先生手艺高超,且医者仁心。这一次入长安,其实也是奉了朝廷命令,入格物院与几位名医一并研究医学药物,造福百姓。”

    “宏儿有救了!”她向来念珠在手、喜怒不形于色,如今也是激动不可自已。

    三夫人听见这事,立马就抓住机会,道:“大嫂,有王景天大夫在,宏儿定然是没事的。”

    大夫人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瞧着老夫人说:“老夫人,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宏儿病了这么多年......”

    “如何就是病了?”老夫人不悦,她这边正在审人说投毒宏儿,婆子谋害主子呢。

    大夫人一下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没说妥帖,便住了嘴,低眉垂首站在一旁。

    老夫人不说话了,三夫人还跪着,也不敢说话。

    江承紫则是接了老夫人的话,道:“王大夫诊断宏儿虽是早产,经过这么多年疗养早该痊愈的。此番,诊断,只说宏儿这么多年来的病症,却是因为中毒。”

    “中毒?”老夫人眼神警告地看了看江承紫。

    江承紫无视她的警告,径直说:“确系中毒无疑。”

    “江湖术士,谁知晓是不是真的王景天王神医?”四夫人逮住机会插嘴。方才,她思来想去,终于是明白老夫人今日反常地审查手段是在警告他们看清楚形势:六房再厉害,也不过停留短短几日,这个宅子的王者始终是她,她才是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四夫人想到这层,早就是一身冷汗。

    她昨日可是砸锅卖铁把两支陪嫁的发簪送给六房,说是为杨如玉的婚事添彩头。杨王氏一点都没推辞,接过发簪,笑着说多谢长辈厚爱。

    四夫人心里疼,但想到与六房有了交情,便咬牙压下要将这发簪抢回来的冲动。

    四夫人一路压抑着自己回来,在回来的路上迎面碰上老夫人。只简单地请安,老夫人也没计较,只是当时看她一眼,四夫人就觉得自己如芒刺在背。

    方才每个人都在质疑今日老夫人为何不走寻常路,不先审一审查一查再打。她直接就让人打了这些婆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各房一阵嚷嚷,她忽然就想明白老夫人这是在立威,是在宣布掌控各房命运的是她,而不是六房。

    是呢。只怪自己太冲动,一叶障目,头脑不清醒,只看到六房可能让自己的孩子有机会平步青云。没想到老夫人直接关乎一家人的生计。

    这会儿她见缝插针,逮住这个机会,立马就向老夫人示好。

    江承紫看四夫人这表现,内心跟明镜似的,四夫人看来是想明白老夫人今天是要立威,这是向老夫人示好呢。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想偏向哪边就偏向哪边?

    江承紫哂笑,用无比天真的声音问:“四伯母,你这是质疑蜀王和当今陛下吗?”

    她一句话说明了王景天是蜀王的人,是当今陛下钦点去长安开医馆的,虽是因六房的关系去瞧宏儿的病,但你们这些幺蛾子敢拿他王景天作文章,就是跟皇家过不去。

    “啊?”四夫人一愣,连忙赔笑说,“阿芝,这事怎么又扯上蜀王与当今陛下呢!”

    “是四伯母你要质疑,怎么又怪我扯呢?”江承紫和颜悦色。

    四夫人讪讪赔笑,道:“我这不,不就是担心宏儿吗?”

    她说着,又尴尬地看了看周围,看没人要与她计较,老夫人也无视她。她这才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承紫只是笑,老夫人却是沉着一张脸,问:“这王景天是朝廷的人?”

    “王景天乃蜀王旧友,因医术高妙,此番格物院建立,他与孙思邈被举荐为格物院药物医学研究的负责人。”江承紫回答。

    她这倒不是说假话,因之前在应对蝗灾上,说到了医学的革新。当时,李恪接到她的加急信件,除了将蝗虫的预防方案送到李世民的御书房外,就是书信两封,一封给江承紫询问格物院可要革新医学。另一封信也送到江承紫处,但却不是给江承紫的。

    李恪在信上交代江承紫:若是要革新医学,那就将这信件给予王大夫,若是格物院不需要,这封信就径直烧了。

    医学当然要革新,这可是与死神赛跑的大事,是可以改变一个国家命运的大事。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将信件交给了王大夫。

    王大夫看了看,只问:“九姑娘,这事你怎么看?”

    “我?”她瞧着眼前的长者,有着医者特有的慈善与从容。

    “是。在下想听一听九姑娘的意思。”王大夫略略颔首施礼,询问的态度很虔诚。

    江承紫陡然觉得担子重了。即使她觉得格物院必须要革新医疗,但也不能勉强王大夫,更不能替人决定人生。

    “先生,阿芝不能为你的人生做决定。”江承紫郑重其事地说。

    “可我信服九姑娘。你虽年幼,所做之事,全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且对于医学的理解也是让我颇为佩服。”王大夫神情谦恭。

    江承紫知晓他所说的是实话,却依旧笑着说:“王先生,我还是老话:我不能为你的人生做决定,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梦想,每个人有每个人想要过的生活。”

    王大夫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向江承紫鞠躬,说:“每个医者都想要妙手回春,救济万民,若能与一种高手一并切磋提高,为万民造福,是大功德之事。”

    “大夫本就是高义之人,王大夫的胸襟与抱负,阿芝佩服。”江承紫笑着说。

    王大夫严肃的脸上露出笑意,说:“我信服蜀王与九姑娘。”

    “那王大夫的意思是?”江承紫眉目一展,语气里有不可名状的愉悦。

    王大夫笑着说:“蜀王说,格物院将来必定有一块医学与药物研究,会齐聚天下名医,攻克医学难题。格物院又属于官家研究,比民间研究起来要容易得多。我,希望看到医学盛世。”

    王大夫说到后来,语气已经非常庄重。

    “我为天下百姓多谢王先生大义。”江承紫盈盈一拜。

    王大夫连连摆手说使不得,这本就是他的理想抱负。江承紫笑着不争辩这问题,而是将目前格物院的形势为王大夫说了一番,说即便此番一并上长安,格物院的医学与药物研究也不可能马上建立起来,毕竟前年被突厥摆了一道,朝廷财力不足。

    王大夫也明白形势不乐观,只说此番六房入长安必定凶险万分,他以六房医者身份随行才算妥帖。尔后入长安,就要开医馆。

    “开医馆?”江承紫有些疑惑。

    王大夫却是笑着说:“蜀王信上说了,在长安去开医馆,待格物院正式建立,就以医馆为依托,入格物院研究医学与药物。届时,可随时调阅朝廷珍藏医书。”

    江承紫听闻,顿时明白李恪早就有把握了。作为一个悉心研究医术的人,对于可随意调阅朝廷珍藏医书,真的是抵挡不了。

    于是,王大夫就以六房医者的身份与六房一并前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001/ 第一时间欣赏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作者:紫苏落葵所写的《名门天姿》为转载作品,名门天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名门天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名门天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名门天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