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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一章 真正的目的

    管家陷入深深的回忆,同时亦带着莫名的畏惧。

    从前,管家觉得自己能成为弘农杨氏的管家,运筹帷幄的能力自不同一般人。

    以前,他也暗自得意,觉得就是杨氏嫡出也未必就比得上他。

    可面对六房,他只觉得六房任何一个人都能从各方面将他无情碾压。

    管家心里顿时有一种兵败如山倒的颓丧。

    他不由得蹙了眉,却听得六夫人叹息一声,缓缓地回答他之前近乎自言的提问。

    那六夫人声音徐徐,道:“这芳姑姑从前在窝里横,也就罢了。众人念她年迈,不予计较,却不料她狗胆包天,竟敢偷天换日,移花接木,还想杀人灭口。”

    “竟有这等事?”管家一惊。

    同时,管家也在心里对六房竖起大拇指:果然厉害啊,这些罪名下来,这芳姑姑是非死不可了。而且六房还找来了大理寺司直。

    “自是真的,等张司直到场,你也可知这毒妇如何狠毒。”六夫人又是一声叹息。

    那一直不发言的三姑娘却是撇撇嘴,道:“亏得这些年老夫人对她信任,将什么事都交给她全权处理。结果这毒妇为一己私利,就差点把整个杨氏给陪进去。若非我六房做出些许功绩,大老爷也从中奔走翰旋,怕我杨氏早被这毒妇所累,朝廷亦早就怪罪下来了。”

    “阿玉,莫要多言。如今,我杨氏还未算真正渡过劫难。朝廷派张司直是来彻查此事,若是有所差池,杨氏一门莫说前途,就是受不受牵连也未可知。”杨王氏制止了杨如玉继续说。

    “母亲教训得是,是阿玉一时心急,考虑不周。”杨如玉回答。

    管家听到六夫人与三姑娘的对话,心里顿时一“咯噔”,他在杨氏摸爬滚打许多年,对于杨氏的风吹草动还是略知一二。

    因此,他立刻就能联系前后,将事情揣摩出一二。

    正是因为他揣摩出一二,才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什么偷天换日、移花接木、杀人灭口,这不就是指去年淑妃省亲为三皇子选杨氏淑女为妃时,杨氏的举动么?

    当日,杨氏奉上的名帖,皆被术士李淳风否定。观王房适婚女子皆与三皇子生辰八字不契合。

    于是,杨氏又选别房、庶女的名帖奉上。最终,选中其中一位女子名帖,李淳风所言,与三皇子乃天作之合。

    杨氏大喜,寻此女生辰贴主人,才发现是另一房的嫡女杨氏元淑。于是,三皇子就定下这杨氏元淑为三皇子妃,等三皇子大一些,择良辰吉日,与皇家喜结连理。

    这别人不知其中原委,他作为大夫人的心腹,却是隐约知晓其实与三皇子契合的生辰贴应该是六房九姑娘的。

    那杨氏元淑虽然身形娇俏,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十岁女童。

    但杨氏或者说旧贵族都是从家族利益出发。他们需要听话又聪颖的人选嫁给三皇子,以便于与三皇子结盟,贵族们便可暗中支持三皇子,最终事成,那被秦王府旧部排除在外的旧世家们就会重回权力的顶端。

    杨氏选中了杨元淑,所以,准三皇子妃那便是杨元淑。

    而三皇子与九姑娘恐怕真是天作之合,在蜀中相遇,三皇子不顾天下众口,不顾朝廷猜忌,毅然自请为蜀王、兼益州大都督,只为离九姑娘近一些。

    此事成为一段风流韵事,因涉及杨氏,杨氏祖宅里便传开了,各房议起九姑娘,都是各种嘲讽嘴脸,说果然是继承了王氏的狐媚,勾搭男人的本事真是别人学也学不来的。

    杨氏各房对于九姑娘与三皇子的事,绝不是什么佳话,反而一致认为九姑娘勾引准堂姐夫,不要脸。

    当然,这些是内宅女子们恶毒的闲聊,掀不起大浪。

    可是,管家记得在那些流言四起之后,三皇子曾亲自来过祖宅,拜访过老夫人。

    两人曾密谈了几次。旁人不知,只以为是杨氏荣耀,三皇子是来向老夫人说清楚谣言之事。

    可是作为管家的他却知晓三皇子与老夫人的密谈并不愉快。他清楚的记得,三皇子离开时,一直阴沉着脸。

    当他将这些情况向一直在经堂念经祈福的大夫人汇报后,大夫人停了停,从蒲团上缓缓起身,轻叹一声:“作孽,作死。”

    他不明所以,却听到大夫人又自言自语一句:“杨氏险矣。”

    他至今依旧记得,当时他听到大夫人这一句,也是吓了一跳。只是杨氏处境如何危险,大夫人没再说下去,他也不敢再问。

    如今,六房的举动让他认识到这件事的可怖与危险。

    也是在这一刻,管家才明了六房这次回来,不是祭祖,也不是复仇,这是要跟大房结盟,也是要为九姑娘正名,更要将一块大石压在老夫人头上,让杨氏欠六房一个天大的人情。

    六房这兵行险招,却真是大手笔。

    “阿顺,你且去接张司直,可莫要失了杨氏礼仪。”杨王氏瞧了瞧时而蹙眉,时而惊讶,时而恍然大悟的管家,径直吩咐。

    管家知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想必大夫人也不曾想到六房打的算盘。所以,他赶忙应了六夫人,带人匆匆出了院门。

    这刚一出门,他立马就吩咐贴身小厮去通知老夫人与大夫人。

    “阿娘,想必管家会通知老夫人与大夫人吧。”江承紫施施然坐下。

    杨王氏轻轻点头,有些疲惫地靠在软垫上。一旁的贴身侍婢紫嫣立刻就上前为杨王氏揉肩膀。这春日天气古怪,杨王氏受过伤的肩头总是会疼痛。

    “阿娘,你怎了?”江承紫有些愕然,因为她瞧见杨王氏眼里竟然泪光闪闪。

    在此时时刻,她不是应该高兴么?

    杨王氏抬头看着被高墙分割出的四方天空,略略抿唇,说:“王氏被这毒妇所害之人甚多,这么多年,我才能....”

    说到此处,杨王氏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但江承紫已明白了母亲的心情。

    王氏一门被老夫人和她的贴身侍婢芳姑姑算计残害。从自己的亲奶奶一家到姑婆,再到自己的母亲以及六房。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是至亲啊,也难怪母亲的情绪会如此激动。

第三百五十二章 等待

    杨如玉与江承紫蹲身靠着杨王氏,没有说一句话。

    杨王氏伸出手将一双女儿搂住,低声说:“这一次是阿娘任性,兵行险招,对不住。只是阿娘等这天,等得太久——,我真怕”

    “阿娘,一家人,莫说此等话。且阿娘所言极是:局势风云变化,谁知下一刻我们会否有如今的优势。”江承紫劝慰。

    “哈哈,你们会不得好死的。”芳姑姑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发出这一句诅咒。

    江承紫扫了她一眼,缓缓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你所做之事,乃欺君之罪,若你想有人为你报仇,你得要保得住那人啊。”

    芳姑姑心一沉,恶狠狠地看着笑意盈盈的女童,道:“你会不得好死的。”

    “我替天行道而已,天在看呢。”江承紫先前还有点恻隐之心,但看过这老太婆的表现后,觉得这种人死有余辜。死了才是普度众生。

    “不知天高地厚,我诅咒你六房满门抄斩。”恶毒的芳姑姑喝道。

    “你今日横竖是死定了,还是想想要不要保那个人呀。”江承紫冷笑。

    芳姑姑不语,江承紫却是施施然站起身,道:“你作恶多端,我也不与你计较。我六房是**之人,你的罪行朝廷自会定夺。如今,任凭你如何咒骂,铁证如山,就是老夫人如何疼爱你,也是保不住你的。”

    “阿芝,但她骂骂咧咧总是脏了耳朵,堵住她的嘴吧。听不得这横行霸道的刁婆子吵闹。”杨如玉说。

    “就依长姐吩咐。”江承紫说着,瞧瞧旁边还瑟缩发抖的丫鬟婆子。

    那丫鬟婆子因先前崔顺的死太过可怖,现在还腿脚发软,但九姑娘的眼神也让她们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于是,丫鬟婆子争先恐后拿了布条将芳姑姑捆结实,又将她的嘴堵上。

    “九姑娘,已将这婆子捆结实,堵上嘴了。”有个年长的婆子跪地汇报。

    “嗯,你起来,找个腿脚利索的去告诉老夫人,就说芳姑姑刺杀朝廷命官,又欺君罔上。如今被押在这里,大理寺司直也已入了杨氏,请老夫人前来瞧一瞧,毕竟这芳姑姑是她的心腹。我怕这疯狗咬起人来,会乱咬老夫人。”江承紫说。

    那婆子连连称是,然后让一名丫鬟前去禀告老夫人。

    顿时,院落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鸟雀叽叽喳喳在枝头鸣叫,水壶在炉子上作响。

    这边厢在静静等待。而老夫人屋内,老夫人在一行人走后不久,就拄着拐杖出得房来。

    杨舒越与长子杨清让正在厅里静坐品茶。其间,杨舒越还与杨清让品评了墙上挂的千江胧月图。

    “呀,真是王羲之的真品?”杨清让立刻起身,走上前瞧个仔细。

    杨舒越还没回答,老夫人就咳嗽两声,从里屋屏风后转出来,拐杖缓缓坠地,在地板上敲打出沉闷的响声。

    “孙儿向老夫人请安。”杨清让立刻迎上前去,先是鞠躬行礼,尔后伸手搀扶老夫人。

    “舒越向老夫人请安。”杨舒越也是立刻起身行礼。

    老夫人咳嗽了两声,才看了看他,说:“你身子看来真是大好了。”

    “让老夫人惦念,蜀中卧虎藏龙,在益州遇见一位神医,幸得他妙手回春,舒越才得以痊愈。这一切,还得要多谢老夫人,若非你提携六房,我亦不会有此奇遇。”杨舒越不疾不徐地说。

    老夫人面露笑容,心里却是恨得很。

    她萧锦瑟对王氏一族可没什么好感,更何况他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是呢。六房能有如今的成就,皆是老夫人提携。”杨清让也立刻就说。

    这父子俩这话看似拍马屁,实际上就是在往老夫人心口捅刀子。

    看吧,六房今日气候与成就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哟。

    老夫人也听出其中韵味,心里更是恨得很,却又不好发作,面上还要装出慈祥的神情。一口气憋闷在心里,顿时又咳嗽起来。

    杨舒越父子都是一派紧张,连忙喊:“来人,来人,快请大夫。”

    “莫要小题大做,我无妨。”老夫人摆摆手。

    外间却响起萧玲玲惊恐的声音,问:“老夫人怎了?”

    这声音才响起,萧玲玲就奔跑进来,扶着老夫人问长问短。

    “我无妨。”老夫人亦是回答,然后在萧玲玲与杨清让的搀扶下,坐在了主位之上。身边的丫鬟立刻就拿了软靠垫子给她垫在身后。

    这老夫人之前不出来,是想杀一杀六房的威风,探一探六房的态度。

    于是,在祠堂上完早香回来,就推说自己身子不适,睡下了。同时,就派了芳姑姑前去应对。

    这芳姑姑是她萧锦瑟作姑娘时候就在身边伺候的。先前也有要嫁人,但连续两次还未过门,夫婿就过世了。这芳姑姑寡妇命克夫,没人愿意娶她。她也灰心沮丧了一段时间。后来,她忽然就开窍了,觉得女人不一定要嫁人。她这辈子就要跟着自家姑娘了。

    萧锦瑟在萧氏本身日子也不好过,这小姑娘与她相依为命。萧锦瑟出嫁也就自然将她带到杨氏。

    这芳姑姑就开始为虎作伥的日子。

    “姑娘,那正房的丫鬟很嚣张,这事,放着我来。”

    “姑娘,你莫怕,这事,我来。”

    “姑娘,杨氏长老会的那些老爷们儿,都是些废物,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些好色之徒罢了,放着我来收拾。”

    .......

    芳姑姑来到杨氏,以极高的智慧帮她分忧解难,每一次都办得妥妥的。萧锦瑟觉得这芳姑姑是上天赐予的利器,宝物。

    于是,对她就越发倚重。

    若这世上还有谁不会背叛自己,那必定是芳沁。

    萧锦瑟万分信任从萧氏带来的这个贴身侍婢,当然也默许她私下里养点男人。毕竟,她克夫在先,又被人批寡妇命,自然是没人肯娶。而她也不敢将这侍婢指去服侍观王,抬个侧室什么的。再者,观王对女人这方面兴趣缺缺,一年到头除了忙朝廷的事,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的亡妻。萧锦瑟想起观王对自己的态度,就是一肚子火。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急如焚

    当然,芳沁在杨氏祖宅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因她这个观王夫人在,给了她自己的院落,也给她配备了丫鬟婆子小厮。同时,芳沁后来也生下一个儿子,因算出可能是那姓崔的男人的,就取名崔顺。

    崔顺就旁听杨氏族学长大,偏生不是个爱学习的,只喜弄大刀。于是,就只去习武,力能扛鼎,也有几分头脑。

    萧锦瑟也认为芳沁有孩子,这辈子就好过了。这崔顺也确实能帮不少事,再后来,还娶了妻,又有了女儿儿子。

    这些年,芳沁办事,她最放心。

    因此,今日她避了杨氏六房,派了芳沁去探一探六房的底,挫一下六房的锐气。她倒是在里屋闭目养神,等待芳沁凯旋归来。

    但左等右等,前面闹哄哄一阵,随后却没有了声息。

    她忽然想到在洛水田庄所见到的九姑娘,心里忽然很是不安。这芳沁的孙女儿被迫处理,虽没当时就打死,但这女孩心高气傲,回来就上吊了。

    芳沁最疼这孙女,自然是恨六房。而六房的那双儿女都不简单呀。

    她猛然起身,吓得近处伺候的丫鬟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问:“老夫人,可有吩咐?”

    “芳姑姑呢?前头怎么没有声音了?”她急忙问。

    那丫鬟也是侧耳倾听,并未听到声音,便有些不确定地说:“像是没人了。”

    “没人?”她心里更不安。若是事情解决,芳沁必定会回来向自己汇报。那么,既然没人,芳沁也没回来......

    老夫人猛然意识到不妙,这六房如今可不比从前,有准太子侧妃,有格物院首席,有即将上任的工部右侍郎,而这王庆宁即将有诰命在身......

    “走,走。”老夫人拐杖一抬,急忙走了几步,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丫鬟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失态,连忙上前扶着,快步往前头的厅里来。

    刚靠近厅,却听得有清脆的男童在询问厅堂上那幅《千江胧月图》是不是王羲之的真迹。

    有人,那说明这前面的情况不至于糟糕到哪里去!老夫人脚步缓下来,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咳嗽几声走了出去。

    堂上二人,正是六房的杨舒越和杨清让。至于六房那几个女人却不知所踪,芳沁也不在此。

    老夫人心里一咯噔,但面上却还是装身体抱恙,与这父子俩客气几句,便径直问:“我派芳姑姑出来招呼你们,怎的芳姑姑不在,你六房女眷也不在?”

    “芳姑姑说与阿宁有事谈。阿宁就带了女眷一并换了地方,我与清让在此等候老夫人。”杨舒越说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

    老夫人眉头一蹙,扫了他一眼,便问:“何事要移地方谈?”

    “内宅妇人之事,男人不该掺和。因此,舒越也不曾询问。”杨舒越回答得天经地义。

    老夫人无言以对,只让丫鬟吩咐人去将芳姑姑找回来,这为六房设宴之事,她还要全权负责。

    “不急,不急。老夫人为杨氏操劳日久,六房这点小事,老夫人就莫要放在心上。反而是老夫人对六房的大恩,六房一直谨记。因此,还专门从蜀中带了厨子回来,想要做一桌六房的特色菜请老夫人品尝。”杨舒越连忙说。

    老夫人哪里有心情去想着品什么菜,她只觉得芳沁第一次办事这么不靠谱,怕是凶险万分,为今之计就是要赶快找到芳沁。

    于是,她对将要出去寻找的小丫鬟说:“你叫驮师父来。”

    小丫鬟得了令,立刻就出去了。

    这边厢,杨清让则是乖巧地跟老夫人讲述这一年在蜀中的所见所闻。杨清让讲得绘声绘色,在一旁的萧玲玲还不断地询问细节,问到有趣的事,还回头与老夫人说道一番,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老夫人碍于礼仪,也是敷衍两句。

    不一会儿,派出去找驮师父的小丫鬟回来禀告,说驮师父的鸟离奇死了一些,又有一群鸽子乱飞,驮师父天刚蒙蒙亮就出去了。

    “莫不是出什么事了?驮师父是养鸟高手,他手一抬,鸟儿就乖乖听话呀。”萧玲玲惊讶地说。

    老夫人心里更是焦躁,道:“玲玲,你派人寻寻你六婶和九妹妹,再派人问问驮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萧玲玲一听,立马就乖巧地退出去做事了。

    这边厢,杨舒越却又开口,道:“老夫人,我在这祖宅只能停留几日,就要上长安赴任。今年春旱,工部有许多的事要做。因此,想要祭拜一下杨氏先祖,拜会一下长老会。”

    “嗯,理应。”老夫人敷衍。

    “另外,阿玉得蒙圣恩,选作太子侧妃,祭祖之时,阿玉怕也得要一同跪拜。还请老夫人定夺。”杨舒越又说。

    “准了,自是如此。”老夫人又说,一颗心还是想着芳沁到底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

    老夫人面上平静,内里却心急如焚,杨王氏几次来信,若是出自她自己之手,那这女人也是不简单,怕是得了她姑姑的真传。

    “老夫人,格物院资金筹措上,采取的是集资与拨款相集合。集资的个人就会成为朝廷功臣,赋税方面就可适当减免。同时,格物院新研发的物品皆可优先使用。且朝廷还规定,每新研发一种物品,其收益的一层根据集资者所出资的多少来分红。不知,老夫人可有意?”杨清让见缝插针,立马就开始为即将正式开张的格物院做贡献。

    老夫人心思不在此,连忙摆摆手说:“我头疼得很,你且改日再说。”

    “是孙儿不懂事,未曾顾及老夫人身体。”杨清让马上道歉。

    老夫人扫了他一眼,叹息一声,说:“听闻你是格物院首席,你此举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做祖母的了解。只是这事,等过两天,与你叔叔伯伯们说一说,怕效果更好。”

    “是。”杨清让很是乖巧回答,尔后又关心老夫人的身体,又说在蜀中与那神医学会些许推拿之术。

    “推拿之术,你也学?”老夫人虽然敷衍,却也是一惊。

    “格物院要发现方方面面,自是天下有用知识皆要学一些。”杨清让回答。

    老夫人点点头,赞许“甚好”时,一名小厮踉踉跄跄进来,说了一声“禀告老夫人”之后,瞧见六爷与小郎君在,便支支吾吾起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神鬼都是你

    老夫人瞧出那小厮是管家身边的,定然是有重大事情。否则管家身边的小厮不可能这样冒失跑到她面前来丢人现眼。

    “何事,快说。”老夫人“嗖”地站起来,动作麻利,厉声催促。

    那小厮咬了咬牙,便说:“芳姑姑不懂礼数,让六夫人给执行家法。崔管事提刀砍杀六夫人.....”

    “什么?”杨舒越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问,“六夫人如何了?”

    “六夫人无事。只是如今,听闻朝廷派了大理寺张司直前来查案,这人已过了护杨河了,怕都要进宅子了。”小厮觉得横竖是要得罪,索性一口气都说了。

    “你这胡言。大理寺司直是督办重大案件的,我杨氏可没作奸犯科,大理寺司直为何要来?”杨清让呵斥那小厮。

    小厮觉得冤枉啊:神是你们六房,鬼也是你们六房。

    “小的没有胡说,据说作奸犯科的就是芳姑姑与那崔管事。说这事惊动了朝廷,又怕连累了杨氏。管家又要起亲自接待,这边厢就差遣小的就算被打死,也要打扰老夫人一番。”那小厮回答。

    老夫人一听,顿时有点发晕。原本,她以为六房就算再大胆,也顶多是跟芳沁打个平手。观王房这么多年,政治上的敌人也不少,芳沁处理事情向来也是滴水不漏。

    可听这小厮汇报,连大理寺司直都到了家里,可见六房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

    想到此处,老夫人不由得扫了一眼杨舒越,冷哼道:“你六房好得很啊。”

    杨舒越连忙称“惶恐,冤枉”,说:“这张司直此时前来,与六房并无关系。先前,阿宁与芳姑姑发生口角,双方争执,也不过是妇人之见的口舌,哪里需要动用大理寺呀?”

    “是呢。若是一开始就是要动用大理寺,我与我父亲能在此品茶看画,静候老夫人?”杨清让与其父一唱一和,随后立马就呵斥那小厮,“你打诳语。”

    “没有,没有。小的不敢。芳姑姑就被囚在秋枫苑。”那小厮连忙说。

    “那就不要在此作口舌辩论,马上去秋枫苑瞧瞧。”老夫人起身,也顾不得喊人安排辇轿,拿着拐杖大步往外走,简直孔武有力健步如飞。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对跟在身后的杨舒越很是不悦地说:“若是你六房敢挑事,杨氏法度森严,定也饶不得她王庆宁。”

    “阿宁向来柔弱,哪里会挑事,老夫人多虑。”杨舒越缓缓地回答。

    老夫人冷哼一声,大步往秋枫苑去,一出门就遇见了急匆匆而来的大夫人。

    “老夫人。”大夫人手中还抓着一串念珠。

    老夫人只点点头,便问:“你也知道了?”

    “是。适才,管家差人到佛堂来说了。说是芳姑姑母子作奸犯科,如今大理寺司直都要了。”大夫人回答。

    说实话,她知道王庆宁要对付芳姑姑,会杨氏来整顿一番,杀鸡儆猴。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六房竟敢玩得这么大,惊动朝廷,将整个杨氏置于刀尖之上。

    真是小看了王庆宁了。这女人发起狠来,比男人还大胆。

    她是要亲手灭掉芳沁,同时搬动大理寺司直来为杨敏芝拨乱反正,当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震慑老夫人。向老夫人宣布:弘农杨氏,不再是你一手遮天了。

    知道这些真相,大夫人忽然理解了老夫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恨王氏一门,甚至忌惮王氏一门。

    看来这弘农曾经当家主母王氏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她终究不如老夫人狠罢了。

    可王庆宁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在祖宅九死一生,去洛水田庄也是受尽折磨,而在去晋原县的路上,更是穿过一关又一关的鬼门关。

    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女子,自然是可以狠毒的!

    如今,大理寺司直都进了门,稍有差池,那女人发起疯来,可以将这里毁了。反正他六房如今已是炙手可热,更与祖宅矛盾重重,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对于他们的前程没有丝毫的影响。

    所以,当管家差来的小厮说出发生在秋枫苑的一切,大夫人顿时腿一软,随后顾不得换身衣裳,就急急忙忙往秋枫苑赶。

    “哼,好手段,这还没正式上任,大理寺都搬动了,吃里扒外。”老夫人狠狠骂了一句。

    杨舒越跟在身后不说话,杨清让却是说:“老夫人,大夫人,这大理寺跟我们杨氏没有瓜葛。去年,长安人贩子大案,大老爷想必与你说起过,牵涉达官贵人的子弟。当时,朝廷正追查穷凶极恶的人贩子。而恰好有人要我们的命,亏得朝廷之人出手相救才保住性命。父亲是朝廷命官,被人追杀,这是何等大案啊?当时,钦差大臣就立案彻查。如今,大理寺司直径直上门,怕还真就是芳姑姑所为。”

    “胡言。”老夫人呵斥。

    杨清让不高兴地说:“老夫人,这胡言也就说说孙儿吧。大理寺司直敢入弘农杨氏,就必定有十足的证据。要是芳姑姑一口咬定是老夫人指示,那可如何是好?”

    “你,竟敢威胁我?”老夫人停下脚步。

    大夫人立刻拉住老夫人,说:“母亲,清让所言极是。如今,我们一定要撇清关系,你太早出现,反而不好,我们就在一墙之隔的云天苑听一听,等到必要的时候,再过去。”

    老夫人脚步一顿,觉得此事在理,但转念一想:这王庆宁再糊涂,也不至于在她长女要出嫁的节骨眼上,将杨氏背上欺君罔上、追杀朝廷命官的罪名。

    因为杨氏一旦定罪,她杨如玉也是罪臣之后,嫁入太子府总是不妥。

    她想到这一层,便是冷哼一声:“我何惧?”

    “母亲,先看看再去,定不是坏事啊。”大夫人也怕事情有什么变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老夫人此番也是又衡量了轻重,便冷哼一声说:“那你们且与我一同去云天苑,我倒要看看王庆宁到底要如何搞垮我杨氏。”

    她说完,就狠狠地扫了杨舒越一眼。

    杨清让却是不答应了,义正言辞地说:“老夫人,此事与我母亲无关。我六房功绩再大,也不过是未曾上任的小官,这大理寺是受皇上管辖。大老爷都没那本事,我六房都不曾见到皇上,更没有。更何况我母亲乃一介妇人,便更没那本事。”

    此话说得入情入理,大夫人虽知晓这件事必定跟六房有关,但也少不得替杨清让说两句话。

    老夫人没说话,杨舒越却是又打了一张感情牌,说:“老夫人请放心,我时刻谨记我是杨氏子孙。杨氏兴旺,得要杨氏同气连枝,拧成一股绳。”

    “六叔此言甚好。”大夫人回应。

    老夫人只垂眸,道:“我头疼,老大媳妇,你替我揉一揉。”

第三百五十五章 无题

    老夫人与大夫人在秋枫苑一墙之隔的云天苑安顿下来,听着隔壁的动静。

    然而,周遭只有偶尔的鸟叫,墙那边像是没有人似的。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老夫人坐了片刻,没了耐心,问:“隔壁如何没有声息?你们莫不是在糊弄我?”

    旁边那小厮吓得一下子跪地,说:“老夫人,绝无欺瞒,小的从这里离开时,芳姑姑刚被杖责,崔管事,崔管事刚被....”

    “被怎么了?”大夫人也是急忙追问。她虽然派人盯着这边,但因为这周围有六房的人清场,倒是没瞧出个所以然。

    “崔管事因要提刀砍杀六夫人,死了。”那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

    “死了?谁人杀的?”老夫人大惊。

    “小的,小的没看见。”小厮回答。

    “废物,如何能没看见。”老夫人呵斥。

    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在场的人竟然没看见,这不是瞎扯么?这六房到底有了什么手段,连这小厮都敢对老夫人说谎。

    “你要糊弄我?”老夫人立马就责问那小厮。

    小厮连连叩头,道:“小的怎敢糊弄老夫人。当时,崔管事提着刀就冲进来,刀高高抬起,然后小的就瞧见一道紫色的影子嗖一下过去。崔管事就没动了。紧跟着,就看到崔管事脖颈里有血喷出来。”

    高手,绝对的高手!

    大夫人和老夫人同时这样想。因为她们都能判定眼前的小厮没有撒谎,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六房里有绝对的高手存在。

    两人都来自名门萧氏,又在杨氏里沉浮经营多年,且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女子,自是见过不少奇人。

    从前,萧氏也有极其厉害的高手,一声哨响能催动所有的蛇。他想要那些蛇去哪里,做什么,那些蛇就会乖乖听命。

    如今,这六房里能在瞬间取人性命,身形能成一阵风一般。

    高手,必定是高手。

    “你说,一道紫色的影子,嗖一下过去,你们不曾看见是谁?”老夫人询问。

    “看不清,小的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眼花,我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人。”小厮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万一那真不是人,是索命阎罗的呢?

    大凡在这杨氏祖宅生活的人,都知道芳姑姑那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而那崔顺作为芳姑姑的干儿子,手上也是人命累累。

    那这样的人,有厉鬼索命就不奇怪。

    想到此来,小厮一哆嗦,喊了一句“鬼”,径直就把自己吓晕过去了。

    “没点见识,回头打发到庄子上去。”老夫人扫了那小厮一眼,尔后对旁边另一个小厮说,“你且去秋枫苑瞧瞧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挪地方了?”

    那小厮得了令,片刻后又回来禀告说:“秋枫苑门廊那边已被封锁,小的进不去。”

    “封锁?何人所为?”老夫人不悦地问。

    “听闻是六夫人吩咐,说既是有命案,就要封锁现场,等张司直前来一并彻查此事。”那小厮又说。

    老夫人又是狠狠扫了杨舒越一眼,将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道:“你六房果真好大本事。”

    “老夫人,我惶恐,六房如何能调动大理寺。”杨舒越回答。

    “走,且去瞧瞧。看谁敢拦我。”老夫人站起身,对大夫人说。

    大夫人先前是阻拦老夫人前往,如今看这形势,也觉得六房似乎玩得太过火,太出格。于是,她搀扶着老夫人就往秋枫苑去了。

    大夫人健步如飞,一副能再活五百年的气势,快步来到秋枫苑外的廊门前。

    负责看守的小厮瞧见是老夫人前来,立刻就让开一条道,为首一人却是面生得很。老夫人一愣,那少年已躬身请安道:“拜见老夫人,六夫人吩咐小的在此恭候。”

    原来是六房的护卫。老夫人扫了这少年一眼,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便带了一群人径直就往秋枫苑去。

    当然,这院落里,还是先前的模样。崔顺的尸身还倒在血泊里,那血已慢慢凝固,像是一大滩暗红色的花朵。芳姑姑被捆绑丢在一旁的竹席上。因为是捆猪的方法,那模样看起来甚为滑稽。

    至于六房一行人,则在正厅门口的琅琊下摆了席位喝茶吃茶点。一树月季花长得茂盛,恰好做了屏风,将院落里的血腥与这喝茶的风雅隔开。

    至于张司直,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到秋枫苑。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小厮都吓得跟泥塑木雕似的,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这些小厮丫鬟婆子们一开始看见六夫人与九姑娘对付芳姑姑,很是期望六夫人能将芳姑姑灭掉,为民除害。可大家兴奋地跟着六夫人,想看为民除害。人家六房确实是为民除害了,但这除害的过程,就因为大家都没看清楚,反而让大家都觉得非常可怖。

    如果是砍杀、打杀,众人都是不怕的。虽然是大宅门的丫鬟婆子,那也不是胆子小的。

    说白了,那个宅门里没死过人啊?哪个名门一年不死那么些人啊。

    可是,大家都没看清楚是谁出手,是如何出手,凶器又是什么,这崔管事就立刻毙命。更要命的是六房的人都气定神闲,见惯不怪的样子。

    如果稍微不注意举止,说不定自己立刻就被灭了。

    于是,自从那崔管事死了后,整个院落就鸦雀无声,大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至于江承紫,因为耳力极好,在隔壁院落里的对话,她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低声与杨王氏说了一番。

    杨王氏轻笑,说:“她在场才是极好的,这壶茶刚好喝完,张司直也要来了。”

    江承紫知道自家老娘很想报仇,于是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后,基本上就不再说话,只是在关键时刻出手。比如,方才那崔顺来时,气势汹汹,充满杀意。她就顺手摘了院落里的茅草叶子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他的脖颈。

    前世里,她在部队中就是以快著称。来到这里后,又因为那块五色石碎裂之后,改变了她的身体机能,让她之前学到的动作都能轻而易举做到,并且还能提高速度。

    在蜀中的时候,她独自在山林里逮鸟时,就发现自己如果奔跑起来,似乎更像是一阵风了。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回到现代去参加奥运会,那么所有的项目都可包揽金牌了吧。

    这样的异能,不知是好是坏。在蜀中时,她曾思索过,后来想不出。江承紫就用结果来衡量:目前看来是好的,那就是好的吧。

    自此,她放宽了心,秉承杨王氏平素的理念:权力、金钱一切的优势资源,在能使用时就要尽情使用,不要过期浪费。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她的承诺

    老夫人气势汹汹推开秋枫苑大门,先前噤若寒蝉的丫鬟婆子总算松了一口气,老夫人在此,六房再猖獗也得忌惮一番吧。

    “恭迎老夫人。”丫鬟婆子赶忙屈膝行礼。

    杨王氏才从正厅门口的廊子下施施然起身,携了正在饮茶的六房女眷也对老夫人行了屈膝礼。

    “看到老夫人身体康泰,阿宁就放心了。”杨王氏盈盈一拜,这语气神情再不是从前那柔柔弱弱的妇人。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子除了那一张脸,似乎跟眼前这女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老夫人不悦地回答。尔后看了看院里的情况,崔顺已死透了,血已凝固,而芳沁被扔在一旁的竹榻上,竟然还用的是捆猪的手法。

    老夫人气得不得了,狠狠地扫了周遭的丫鬟婆子,喝道:“还不为芳姑姑松绑?”

    若是换作从前,丫鬟婆子们听到老夫人的话,那早就如同离弦的箭蹦跶出去了。可见识过六夫人的手段,又亲自瞧见崔顺之死,这些丫鬟婆子在这时犹豫了。

    “要造反了?”老夫人喝道,眼神如刀,直直地瞧着杨王氏。

    杨王氏眸光坦然,与老夫人目光相接,尔后却是不疾不徐地说:“老夫人不可。”

    “有何不可?”老夫人厉声反问。

    “老夫人向来疼爱下人。芳姑姑过去也为杨氏鞠躬尽瘁。然而,今日却不是小事,想必老夫人已知晓芳姑姑的事涉及到大理寺,朝廷派了大理寺司直来彻查。这司直怕就要到了。”杨王氏回答。

    “你拿大理寺来压我?”老夫人的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那芳姑姑先前被杖责,又被泼水,尔后又目睹干儿子惨死,再之后又被捆猪一样捆猪,早就昏死过去。这会儿,听到熟悉的拐杖叩地的声音,知道是救兵来了,一个激灵就醒来了。

    “老夫人,芳沁冤枉,冤枉。顺儿死得好惨,老夫人,你要为奴婢做主啊。”那芳姑姑开始哭。

    “谁把布条拿走了?聒噪得很。一会儿张司直来瞧见,这杨氏连一个下人都管不住,成何体统。”江承紫嫌恶地说。

    这话很在理,老夫人一时也不好反驳,只扫了芳姑姑一眼,道:“你且歇着,少费些精神。”

    “奴婢——”芳姑姑本来想继续诉说,忽然想到先前这九姑娘所说的话,明白今日是凶多吉少,避无可避。

    也就是这一刻,芳姑姑比之前都更清明。这六房对付自己,明显就是要下老夫人的左膀右臂,杀鸡儆猴,让所有人都知道:六房已崛起,不是任人欺负的六房了。

    自己横竖是要死的,何必要继续去让老夫人不愉快呢。

    “你且放心,你没做过,大理寺一定会彻查的。”老夫人安慰芳沁。其实连老夫人自己也不信自己的话,她一踏入这院落看到王庆宁那一张脸,那神情,就知道今日能不把自己赔进去已是万幸,就别提能保住芳沁了。

    芳姑姑也是人精,自然懂得今日自己的处境,而且自己主子的处境也堪忧。所以,她轻轻摇头,道:“奴婢这些年承蒙老夫人厚爱,衣食无忧,已足矣。只是奴婢心太大,到底还是背着老夫人你做出不少错事。”

    “芳沁,你——”老夫人心一拧,抽抽的疼。这芳沁说出这等话,就是摆明要牺牲她自己了。这几十年的老主仆,一起闯过风风雨雨,那关系自是不一般。

    “老夫人,如今东窗事发,大理寺也来人了。芳沁别无所求,只求若是我真定了罪,老夫人能将我与我儿、我孙女的坟墓安在一处。”芳姑姑缓缓地说。

    “你莫胡说。”老夫人蹙了眉,知晓芳沁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保住她,她忍不住泪扑簌簌落下。

    她萧锦瑟这一生,死爹娘没有哭,因为爹娘偏心。死夫君没有哭,死亲儿子也没有哭。唯独这一次,她忍不住就簌簌落泪。

    芳沁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落泪,一时之间也是百感交集,喊了一句:“老夫人,你且保重,沁儿不能服侍你了。”

    “沁儿,你未了的愿望,我定会为你了。”老夫人不说别的,径直就向她承诺:她一定会灭掉她的仇人。主仆这么多年,老夫人知晓芳沁的性格,也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愿望是什么。

    芳沁这种人,若是活不了,总是会想办法将对方拖下地狱。

    芳沁咧嘴笑,道:“老夫人知我心,我芳沁死而无憾了。”

    老夫人也不说,只叹息一声,说:“你且休息一下。”

    芳沁“嗯”一声,就躺竹榻上休息。

    老夫人主仆情深戏码一结束,大夫人立刻搀扶了老夫人去厅里坐一坐。

    这老夫人落座,门外就响起管家的声音,口称:“张司直,贼人已被擒住,就在这院内。另外,我们家主在扬州上任,因此这祖宅由老夫人管理,大夫人与大少夫人协助。老夫人、大夫人以及杨侍郎都在这院里。”

    “如此甚好。”院门外响起沉静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随后,秋枫苑的照壁那边转过来一个中年男子,身着绛红色官服,身配宝剑,大步向院内走来。随后,此男子身后又转出七八名身着铠甲的士兵,看起来是朝廷的护卫,且看规模不是地方所有,得是朝廷特派。

    “杨舒越见过张司直。”杨舒越携了杨王氏下了廊檐,站在院中对张司直拱手相迎。

    那张司直一脸浩然正气,便也只是礼貌性地行礼回答:“见过杨侍郎,今日奉陛下之命前来彻查去年追杀朝廷命官一案,叨扰杨氏,还请多多包涵。”

    “张司直客气。为我的案件,让你费心,千里迢迢来到弘农,实在过意不去。”杨舒越客气。

    张司直不愧是入选大理寺的人,一张正直脸,语气也是严肃无比,说:“杨侍郎此言差矣。我奉皇命前来查此案,并非为杨侍郎你。实在是有人想要挑战皇权,想欺君罔上,怕事情败露还穷凶极恶。此类人可堪称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因此,这是我大理寺分内之事,杨侍郎不必介怀。”

    “多谢张司直开解。”杨舒越有是客套一句,随后就转入正题,问,“想必管家在来的路上已与张司直说过今日发生在秋枫苑的事了吧?”

    张司直点点头,说:“陇右,关中,皆已出了旱灾。这天大旱,各种案件多,我不日就要赶回长安。因此,在过了杨氏护城河后,就径直询问引路之人,再后来在外郭门口瞧见管家,便一路寻了过来。”

    “看来张司直胸有成竹。那我就不打扰张司直查案。”杨舒越说着就在一旁的竹榻上坐下。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段往事

    张司直点头示意,随后就瞧了瞧那竹榻上的芳姑姑,问管家:“这就是那芳姑姑?”

    “正是。六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芳姑姑多方刁难,六夫人不得不请出祖宗家法。”管家也是聪明人。他去接张司直这一路上,已经想得很清楚:六房是可怖,但六房是要去京城上任,过几日就会离开弘农杨氏。而这芳姑姑则在这祖宅,若是不除掉,自家夫人就永远掌不到实权,且还会对大房不利。

    因此,他在向张司直虚实事情的时候,尽量选择适合的措辞,让张司直认识到眼前这刁婆子的可恶。

    “动了家法。”张司直喃喃一句。

    杨王氏却是轻笑,道:“张司直莫不是觉得我滥用私刑吧?”

    “岂敢。世家大族,自有其规矩。”张司直拱手。

    那芳姑姑看着两人冷笑,道:“说的比唱的好听,她就是滥用私刑。”

    张司直厌恶地瞧他一眼,反问:“你残了?还是死了?若是没有,那就是家族规矩,犯不上什么滥用私刑。”

    “你这是明显包庇。”芳姑姑知道自己横竖是死,便要尽量引火烧身。

    张司直气得一瞪眼,随后却又平静下来,道:“我乃皇上钦点来查办欺君罔上,刺杀官员的案件,岂容你三言两语抵赖。一会儿罪证确凿,容不得这般污蔑。”

    “那我儿惨死,张司直又如何?难道让凶手逍遥法外?”芳姑姑吐出一口血沫子,咄咄逼人。

    张司直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崔顺,道:“此事自是要查,但谁是凶手,还是要依法定律。”

    “依法。”芳姑姑大笑,尔后又剧烈咳嗽。

    张司直不理会,只朗声道:“大理寺司直张守正奉旨前来查案,入弘农杨氏,还请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这才缓缓走出大厅,方才气势如虎的老太太这会儿装羸弱,缓步走出来,活脱脱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

    她叹息一声,问:“张司直,不知我杨氏犯了何罪?”

    张司直拱手道:“此事,在下已查了大半年,事情来龙去脉已然清楚,证据清楚有效。冒昧前来弘农杨氏捉人,打扰老夫人清净,还请见谅。”

    “哦?张司直已查了大半年?”老夫人也不接话,只捡了自己在意的问题问。

    “去年,天下初定,长安就有穷凶极恶的人贩子作祟,不瞒老夫人,当时人贩子绑走四皇子与三皇子的伴读。朝廷命阿念将军追杀凶手。当日,在下也与阿念将军一并秘密追捕。于垂柳客栈时,与六爷一家相遇。当晚,有人要击杀六爷一家,被我们的人拿下。”张司直说到这里,抬眸瞧着老夫人,很是严肃地说,“对外,我们宣称拿下的人是就地正法;可实际上,这批人都被关在大牢。待大理寺处理完人贩子的案子,再进行了这件案子的勘察。”

    老夫人心里一“咯噔”,想起当日刺杀失败后,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其余的人都已被诛杀。尔后,过了几个月,三皇子上门来拜会。

    老夫人与长老会见三皇子主动前来,以为三皇子想通,要与那没啥作为太子争一番,来寻求杨氏合作。可三皇子来了,不见长老会,径直见了老夫人,开门见山地要求老夫人拨乱反正。

    “杨老夫人,你们世家联盟由来已久,我也曾听闻。”三皇子当日开门见山就这句话。

    杨老夫人笑道:“三皇子果然是成大事之人,爽快。”

    “我想老夫人误会了。我并不看好你们的世家联盟。相反,这隋末天下大乱,百姓只怪我外公荒淫无度、暴戾残酷。实际上谁该为这乱世负责,老夫人比谁都清楚。”三皇子毫不留情。

    老夫人这时才明白,这三皇子并非为找靠山而来,怕有别的目的。

    “那三皇子此番前来,不是来看看我这老太婆吧?”老夫人笑呵呵。

    “夕阳西下几时回?”三皇子问。

    “老妇人愚钝,不知三皇子此话何意。”老夫人摆摆手,端了世家大族的架子。

    三皇子也不客气,径直坐下,道:“世家大族守旧,世家子弟不思进取,目光短浅。各大世家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能力大不如前。若非我外公急切一些,就凭你们,断然动不得。”

    “三皇子一口一个外公,看来对你外公颇为推崇。为一个前朝暴君如此推崇,你这心思,要让别人听去,可就意味深长了。”老夫人讽刺。

    三皇子轻蔑地笑了笑,说:“世家心思,别人知道与否我不清楚,可我父亲定然是知道的。”

    老夫人身子一僵硬,随后就释然道:“世家贵族结盟联姻,由来已久。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即便是朝堂上相护,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联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妄图插手皇家事,影响天下,想要只手遮天。历朝历代,这都是大罪。”三皇子声音放得很轻,那神情语气像极了当年的炀帝,有一种掌控全局,睥睨天下的气势。

    老夫人猛然往后一退,踉跄几步,等稳住身形,才说:“你年幼,我不与你计较。你若知晓你外公之事,就该知道萧后与炀帝两人联手,其结果也是败亡。”

    她开门见山,想要将这个少年压下去。可眼前的少年稚嫩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说:“天下大势,我比你清楚。当年,两败俱伤。如今,你们摇摇欲坠,有本事再来一次?”

    他一语中的,老夫人没再说话。

    屋外的蝉叫得不遗余力,让人心烦气躁。

    良久,老夫人才说:“可你的处境也不妙。你身份特殊,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才能。长孙一族不会放任你存在。”

    “我身处困境,却也不是你们可以拿捏。”少年狂傲地回答。

    老夫人摇摇头,嘲讽地笑道:“你还是太年轻。”

    三皇子浅笑一抹,唇角微微勾起弧度,那风神韵致已越发像当年的炀帝。

    “你这长相,怕你父皇也不喜欢。更何况那些背叛过你外公的旧臣满朝堂。”老夫人继续插刀,企图让这少年觉悟,能与旧贵族结盟,同气连枝。

    旧贵族给予他朝堂江湖的所有支持,包括钱财,兵马,甚至暗桩。而他日入主天下,只需启用这联盟的人便可。

    改朝换代的代价太大,旧贵族如今的实力已折腾不起。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插手未来天下的继承人走向。

    这三皇子李恪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他与弘农杨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够聪敏厉害,却又被新贵族防备嫌弃。

    他无依无靠,需要势力支持;而他们旧贵族需要一个能够问鼎帝王宝座的皇子。

    这笔买卖,从任何角度来看,双方都应该没有意见的。可这三皇子不知是怎么想的,一直拒绝与旧贵族的合作。

    “这不劳烦老夫人操心。老夫人反而该操心的是杨氏族学是否该改一改,后辈里面人才缺缺,怕维持杨氏荣光是越发艰难。”三皇子反插刀。

    老夫人顿觉心口一痛。缺人才,后辈越发不济,这不仅仅是杨氏,更是各大世家所面临的问题。

    这小子看得这么长远!

    老夫人不由得仔细瞧这三皇子,那洞察一切的眼神真让她不舒服。她活这么几十年,只见过萧后与炀帝有这样的眼神,那种眼神带着略略的轻蔑,有一种掌控天下的气势,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小小年纪,看得通透,难道甘心屈居人下?”老夫人依旧试图说服。正是因为三皇子与杨氏牵扯很深,淑妃早年又寄养在杨氏,名门世家联盟才推举了杨氏为首。

    三皇子以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瞧着老夫人,然后笑了,问:“老夫人可还记得观王?”

    老夫人很是疑惑:就是淑妃也只是幼年时见过观王,这小子又没见过,询问观王作甚?

    “那是我夫君,自是记得。”老夫人回答。

    “我听闻父辈说起观王,皆说风度翩翩,大才之人。然,所求不过是琴瑟和鸣,对名利全无心思。”李恪缓缓地说,然而话题一转,又说,“倒是老夫人与杨氏族人联手,将这观王房变得越发像个名门了。”

    少年人句句讽刺,老夫人一口气憋着,也碍于眼前的是三皇子没有发作,只是不悦地说:“三皇子为人未免不知好歹。”

    “老夫人说我不知好歹,只因你我不是一路人罢了。我所要的从来不是天下,不是权力。我所求很简单,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李恪郑重其事地说。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一句戳中老夫人的心口。她这一生,何尝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可是,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得到。

    得不到梦想,那至少得到可以唾手可及的权力与财富吧。

    许多年后,她站在杨氏家族的顶端,掌控着整个杨氏时,她恍然大悟:人心易变,情感虚幻。什么你侬我侬,不过是一时兴起,做不得真。权力与财富才不会骗人,才是真实存在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恪儿,等你到我这年纪,你会明白,这是多么虚幻。”老夫人叹息一声。

    “多谢老夫人交心,但即便是不正确的路,我还是得自己走过。”三皇子拱手行礼。

    老夫人看他这般已明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在洛水田庄时,长子杨恭仁曾与她说起九丫头与这三皇子是相识,为了九丫头的事,三皇子亲自来洛水田庄拜会了她。

    而据探子来报,一路上护着六房入蜀中,在暮云山庄拯救九丫头的就是三皇子的家奴阿念。

    这小子怕是看上九丫头了,大约也知晓合他的那张生辰贴并非杨元淑,而是九丫头。

    “可并不是每一条错路,歧途,都有回头路。”老夫人瞧着眼前的少年,无端地觉得年少真好,还可对未来充满希望。

    “我已错过一次,这一次,绝不会有错。”少年眸光深沉。

    老夫人不明所以,想要询问,却被他摆手制止。

    “老夫人,在我选妃这件事上,你们所做之事,我全然知晓。如今,我希望你们莫要抱有莫须有的幻想,还是尽早将此事拨乱反正。”李恪缓缓地说。

    “我不知你所言为何。”老夫人装糊涂。

    实际上,关于是否拨乱反正,杨氏长老会,旧贵族联盟会都已讨论多次。

    讨论的结果,都不约而同地想到炀帝与萧后。当年的萧后天姿过人,都觉得这萧后是个能成大事的。遂让她入主晋王府,成为王妃,辅佐杨广,夺取天下。她也做到了,然而,却与杨广联手,差点将天下世家都一窝端了。

    炀帝与萧后所做之事,让世家名门心有余悸。那样可怖的事,各大名门不想再经历,也经不起第二次。

    因此,即便九丫头聪颖、能成大事,但却众人都认为杨元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让一切回归正位,让阿芝成为我的准王妃。杨氏的前程,我会努力。”三皇子开门见山。

    老夫人瞧着他,蹙了眉,道:“不知你说什么,合你的生辰贴是元淑。”

    三皇子沉了脸,道:“杨氏有恩于我母亲,我亦算一半血脉为杨氏,我才走这一趟。老夫人既然不肯受我好意,我便不强求。就此告辞。”

    “希望三皇子能慎重考虑今日我所言。”老夫人说。

    那少年长身而立,面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道:“老夫人,我便与你说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此生,非她不娶。”

    “莫要意气用事。”老夫人劝慰。

    三皇子没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夫人一眼,拱手告辞。

    当时,老夫人看到他这眼神,只觉得惴惴不安。等三皇子走后,便招来负责灭六房的联盟死士,问:“那派出去灭六房的,可都在?”

    “禀告杨老夫人,没留活口。只是尸身被朝廷带走,我已命我们的人动手烧掉,绝无后患。”那死士首领回答。

    老夫人听闻,才松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这死士下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 他也来了

    如今,老夫人在这秋枫苑听这张司直说到当日那些死士并没有被全部击杀,反问留了活口,顿时就想到当日三皇子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那一眼,是对人的可怜。老夫人这会儿终于读懂这眼神的含义。

    “老夫人,这批人皆为死士,我们查了好一阵子,却查到了弘农杨氏观王房。”张司直径直说。

    “胡言,我打理观王房这么多年,六爷也是我一手带大。即便九丫头当年克人,被送到田庄生活,我亦不曾亏待他们。我如何会下杀手?他们可是我杨氏嫡系子弟。”老夫人义愤填膺地说着瞎话。

    张司直一脸正直脸,解答:“老夫人所言,便是疑点。弘农杨氏,千年望族,堂堂家主断不会做出这等事。因此,陛下责令大理寺彻查。此事,便由我与阿念将军负责,因当日阿念将军是目击证人,对查案又很有经验。”

    老夫人一听,便知晓此事悬乎。这阿念据闻是李恪的家奴,因身手了得,做事沉稳,打仗厉害,得到皇上赏识。但无论皇上多么赏识,他都是李恪府邸的家奴。

    李恪第二次来这里,与老夫人匆匆见了一面,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李恪问老夫人可有改变初衷。第二句,老夫人摇摇头,反问:“蜀王可改变了初衷?”

    第三句,李恪回答:呵呵。

    然后,他略略一欠身,行礼离开。

    原来三皇子两次前来,算是给她机会拨乱反正么?

    老夫人微微蹙眉,道:“阿念将军骁勇善战。如今,边陲时有叛乱,不出征?”

    张司直回答:“大唐人才济济,阿念将军虽得皇上赏识,但身份特殊,又隶属于蜀王府。若非关键时刻,自要避嫌,不必出征。”

    张司直这言下之意,是说阿念是属于蜀王府,只有非常情况,才会为国出征。

    “那今日,阿念将军却不避嫌了?”老夫人径直就问了。

    张司直丝毫没有面子挂不住的尴尬,语气神情皆如平常,回答说:“一则阿念将军查过不少大案,颇有经验;二则,此事乃阿念将军目击,且救了六爷一家。这案件由阿念将军协助大理寺,再合适不过。”

    人家张司直的解释合情合理,老夫人再无话可说,心里只是苦逼:这阿念摆明就是李恪的人,存心来恶心她的吧。

    “原是如此。”杨舒越在一旁答话。

    张司直拱手道:“还请各位见谅,打扰杨氏。”

    “张司直为朝廷办事,秉公执法,算作锄奸,何来叨扰一说。”杨舒越也客套。

    而屋内的江承紫听张司直与老夫人对话,提到阿念也来弘农杨氏,内心不由得激动,眼角眉梢都忍不住笑。

    “阿芝,你乐啥?”杨如玉瞧见一直安静的妹妹似乎很高兴,忍不住询问。

    江承紫抬眸,却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径直伸手捂嘴,问:“长姐,我在笑?”

    杨如玉觉得这问题可笑,便是笑得弯了腰,说:“阿芝,你这面上却都是忍不住的笑意与高兴,任凭谁都瞧得出呀。”

    江承紫竭力忍住笑,咬了咬嘴唇才说:“我只是听张司直说阿念将军也来了。”

    “这?”杨如玉语气很是不解。她不觉得阿念将军来了,阿芝有什么乐呵的。

    “在垂柳客栈,暮云山庄,都是阿念将军出手救我,是我六房大恩人呢。再者,阿念将军又是好朋友,就是暮云山庄的护送,可都是承了他的恩情呢。”江承紫解释。

    杨如玉一惊,道:“我只单知晓他救过我们,是罪人之后,因刺字,尔后戴了面具行事,却不料暮云山庄都是承了他的恩啊。”

    江承紫点点头,便转头对杨王氏说:“阿娘,我想去见见阿念将军。”

    “你且去吧。”杨王氏在暮云山庄见过那阿念,对那面具少年的印象不错。有几次,杨王氏甚至在想,若那少年不识罪臣之后,阿芝嫁给他,倒比较好,至少不会像那蜀王那般麻烦。

    “多谢阿娘。”江承紫说着,就蹦跶出了正厅。

    这边没人知晓阿念就是李恪,除了江承紫。

    她原本以为要处理完祖宅的事,上了长安才能与他见面,却没想到他随了张司直前来。

    “请问张司直,不知阿念将军何在?”江承紫从正厅快步出来,便脆生生地询问。

    那张司直抬眸一看,只见鹅黄色春衫的少女提着裙摆快步跑出来,发髻翘着,一双点翠蝴蝶在发梢晃动,让整个院落都生动起来。

    这就是那个让蜀王一见倾心,不管不顾闹着要做益州大都督的九姑娘么?果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

    张司直愣了一下,立马就反应过来,回答道:“阿念将军去了杨士贵府邸,因有别的证据要找寻。”

    杨士贵是杨元淑的爷爷!

    看来,李恪这次是真要拨乱反正了。只是,这次大理寺都来了,他到底是如何说动了李世民,或者是下了什么不得了的承诺么?

    江承紫想到这一层,不自觉又担心起来。

    “九姑娘不必担心,阿念将军功夫了得,也带了侍卫前去。”张司直立马安慰。

    江承紫意识到失态,便是说:“多谢张司直宽慰,阿芝不妨碍你们查案。”

    老夫人扫了江承紫一眼,江承紫却当没瞧见她的不悦,立马很是乖巧地向她请安。

    “乖。”老夫人象征性地敷衍一句。

    张司直却已命人将证人一一带上来。那些经受了各种酷刑的死士完全已没有人形,骨瘦如柴,衣着虽然干净,但手脚、面上都有不少的伤痕,其中还是新伤,那些人每个人都眼神涣散,神情充满恐惧。

    侍卫把他们推搡上来,张司直很威严地扫过他们,说:“你们都是当日追杀六房的杀手,也已招供。今日,带你们前来指认指示你们行凶之人。瞧瞧,可在这院落里?”

    那五名杀手点头如捣蒜。江承紫有理由相信这几名杀手在牢里经历了无比可怖的事。如今,他们是一点点杀手的尊严与气质都没了。

    “是,是芳姑姑指示我们要在路上灭掉六房。”为首的一名黑脸汉子说,然后指着躺在地上的芳姑姑说,“就是她。”

    张司直蹙了眉,喝道:“早些时日,我还不信这弘农杨氏一个老婆子竟敢有这样的胆子,直到我命人暗中查探之后,才发现这婆子仗着老夫人的疼爱,暗地里作威作福。这些年是害了不少人命。”

    芳姑姑咯咯冷笑,张司直又命人拿来了当日,芳姑姑下达命令所给予的令牌与任务竹条。

    “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张司直喝道。

    芳姑姑翻了个身,问:“那我的动机呢?”

    “你莫急呀。”张司直冷笑,随后就让侍卫将那几名杀手带走。

第三百五十九章 简单的背后

    “芳沁,你真的?”老夫人开始演戏,一副不可置信的心碎神情。

    芳姑姑看了老夫人一眼,轻轻一笑,道:“你在萧氏,即便是庶女,但也是主子。你在杨氏,虽一开始是侧室,却手握观王房大权。观王不待见你,却也与你一同生育了不少子女。后来,你被观王扶正,成为弘农杨氏真正的女主人,站在顶端,自不知我的苦楚。”

    “你这样说,那张司直所言,便是真的?”老夫人真是演戏高手,这神情语调都像是受到了莫大打击,却又心存着微小的希望。

    “是。”芳姑姑干脆承认。

    “为何?我向来当你是妹妹,待你不薄。”老夫人摇着头,神情悲戚。

    江承紫则在一旁乖巧地坐着,欣赏演了一辈子戏的老戏骨们飙演技,以及考察一下她们编剧本的能力。

    “待我不薄?”芳姑姑讽刺反问。

    老夫人蹙眉,道:“我一直想给你找个良人。可你也知晓原因。”

    芳姑姑垂了眸,道:“你这高高在上之人,是不明白我们的心思的。一代为奴,代代为奴,暗无天日。仗着主人荣宠处心积虑,却还不过是巴掌大的天。你们不学无术轻而易举,我们却要拼尽毕生亦得不到。”

    老夫人一怔,江承紫也不由得微微一顿。这芳姑姑与老夫人虽在演戏,但她此番所言,又何尝不是天下寒门之人的心声呢。

    “芳沁,我以为我待你不薄。”老夫人叹息一声,“谁知,你却不知足。”

    芳沁冷笑,说:“你待我不薄,也只因我为你做牛做马罢了。”

    老夫人默然瞧着她,说:“我原以为是大理寺这边被什么人出了假证据。原来,真是你。”

    “是我。”芳沁回答。

    “很好,既然你已认罪。我亦不必多费口舌,带走。”张司直朗声喊道。

    老夫人立马上前一步,喊:“张司直,且慢。”

    “老夫人还有何事?”张司直询问。

    老夫人叹息一声,说:“这芳沁,与我自小一并长大,我待她情同姐妹,今日出这此事,虽她已认了。我却还要问她个所以然。”

    “这——”张司直有些为难。

    江承紫却是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她没有当场听到芳沁如何犯案,心里不踏实,怕有什么漏洞,芳沁不能圆回来,若她在场,便可有所应对。

    说来说去,说什么主仆同心,铁一般的组合。其实,老夫人一直信任的也只有自己。

    “张司直,老夫人与芳姑姑姐妹情深,如今得知此事,定是悲痛万分。但芳姑姑今日一去,怕也是难以相见。祖母的心,还请张司直能体谅一二。”江承紫朗声请求。声音清脆,带着略略的撒娇。

    张司直不由得一怔,暗想:果如晋华所言呀,这丫头玲珑剔透,古灵精怪,世间罕见。这老夫人明明是怕芳沁说得不圆满,她若在场,得能圆回来。这丫头应该也是知道,却说得这么体面。

    “既是如此,在下就请要劳顿老夫人全程听审,不知可否?”张司直回答。

    “多谢张司直给老妇这机会。”她回了礼,随后就对江承紫说,“九丫头,你且陪着我吧。”

    江承紫原本想听一听,看一看,就溜出去找李恪,却不料老夫人会临时将她拉住。她也不好不答应,原本这里就是六房与老夫人的主战场,战斗结果虽已经知晓,但还没有最后结束,她溜走也实在不厚道。

    “是。”她只好答应,然后乖巧走到老夫人身边呆着。

    张司直又对老夫人说:“老夫人若有什么想要询问,便抓紧时间,我这边还要尽快结案,回去复命。另外,阿念将军还有别的公务在身,十万火急,我亦不能耽误太久。”

    老夫人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如何让芳沁说出天衣无缝的案情,在这里就定罪,芳沁也好有个依照。

    于是,她叹息一声,缓缓开口问:“芳沁,你的心思,我已知晓。怪只怪我不曾坚持,为你觅得良婿,以为留你在身边,就是对你好。到底是我错了。”

    她说罢掩面擦泪,伤心欲绝。

    芳沁呆愣一下,跟随这女子这么多年,她瞧得出自己的主子是真伤心。这世间,最疼心自己的,便是她了。芳沁也是垂了眸,眼泪簌簌而下,直直摇头,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待我自是极好,可世间皆如此。是我不知足,也是我处理得不够好,才招致如今这祸端。”

    芳沁说到此来,面上全是厌恶与嘲讽,眼眸如刀直直瞧着江承紫,道:“早知你六房会翻身,当日我就该把你们一锅端了,那还容许你们在洛水田庄活着?如今,就算你们灭了我,你们还是会不得好死。”

    “恶妇,休得口出狂言。”张司直听闻,心里怒火中烧。

    虽然好几人专门来暗示过,这一次的调查适可而止,不要动杨氏根本,杀鸡儆猴即可。那就意味着所有证据指向之人不是真正的凶手,只是帮凶,但他对于这个一等一的凶手婆子还是特别厌恶。

    “张司直,她不过强弩之末,逞口舌之快罢了。不必动怒,如今让她与我祖母说清楚,也好让我祖母看清此獠真面目,不必心怀内疚郁结其中。”江承紫和颜悦色,女童的清脆之声加上了柔和,甚为悦耳。

    这女娃真是冰雪聪明,难怪一向独来独往,鲜少麻烦族人的晋华也专门来找他,拐弯抹角打听皇上对此事的看法,还让他务必要谨慎处理此事。

    他问晋华原因。晋华则是放下酒杯,看着窗外漫天的飞絮,缓缓地说:“自是因为我与杨氏六房交好,发现他们绝不会是平庸之辈,未来的弘农杨氏核心必定是他们。看那六房嫡系个个都是惊才卓卓,绝非池中物。”

    他默然,心想腹诽:其实,家族内部也盛传你钟情于人家杨氏九姑娘。

    晋华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又说:“你别看旧贵族不得宠,过两年,他们就会被提上来。这帝王之术总而括之不过就是“制衡”二字。自古帝王,何时允许一枝独秀?”

    他心领神会:晋华之意是皇上肯定不会对付旧贵族,反而会提拔这些在当年征战中落败的名门,让他们去制衡关陇军事新贵。

    帝王之心呀,黑啊。他兀自感叹。

    过一阵子,皇上召见侦办此案的大理寺官员,其中也包括他。皇上那委婉的语气,以及让阿念将军拿出的调查证据也证实了晋华所言。

    “你们何人亲自入弘农彻查?”皇上环顾四周,尔后又说,“袁天罡大师算出即将来的旱魃,以及随后的蝗魔,朕亦不能浪费官员。如今,工部这边人手不够,早就抽调了不少官员去查看河堤。你们大理寺这方面的人才,朕亦拟定了名册。”

    皇上这话就是不想让太多人参与调查,不想触及杨氏,但又要给杨氏下马威吧。他分析,又想起晋华临走前,嘱咐他:如果皇上要调查,他一定要自告奋勇。

    所以,他自告奋勇。

    皇上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说:“即使如此,张司直就侦办此事,阿念协助。”

    他就这样接下这案子,大半年都不需要做别的。成日里就扑在这案子里,自己都有点晕了。皇上没有派他去弘农,亦没有召见他。他也不必去大理寺办别的。皇上说了,这案子的进展只需向阿念将军汇报就是。

    自己不是这案子的主要侦办人么?怎么要向协助者汇报了?他腹诽,却也不敢问什么,只回答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望着桌上的口供、证据发呆,实在无聊,就拿了令牌去天牢审讯那几个犯人,审讯的口供没什么改变的。

    这案子明确得不得了,其实都不需要继续查了,只要抓人结案即可。

    “阿念将军,你看是不是申请去弘农杨氏抓人?”他实在憋不住,于初秋一个早上,约了阿念将军去平康坊最好的烟雨楼喝早茶。

    阿念将军端坐,只一句:“时机不成熟。”

    阿念是蜀王家奴,却也是蜀王府红人。如今,这件案子牵扯与蜀王千丝万缕的杨氏六房,尤其牵扯蜀王婚事。阿念的意思,应该就是蜀王的意思。

    所以,他一个小小司直也不敢多问。人家皇上可都发话:让他向阿念汇报即可。

    但他在家呆得都快发霉了,有点后悔当初自告奋勇,于是写了信去埋怨晋华。晋华却是快马加鞭,潇潇洒洒地招摇到长安,携了蜀中美酒与出自杨氏六房九姑娘亲自炒制的明前茶,笑呵呵地说:“让叔父憋闷,晋华赔罪。”

    晋华是张氏一族下一任的族长,只等大婚,便可正式成为族长。按照张氏一族的规矩,能成为族长候选者已是惊才卓卓,如今他能击败众多候选者成为下一任族长,便更是了不得。

    但晋华向来与族人甚为有礼貌,但向来都是规矩客套,甚为生分。如今,为了这案子,竟与他相熟起来,也算是荣幸。

    这回还携酒带茶前来赔罪,他受宠若惊,连连说:“晋华莫要如此,折煞了我。我只是见上边久久没有动静,着急了。”

    晋华只是笑,酒过三巡,才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等?”他不明所以。

    晋华点头,道:“这案子,谁都想从中得益,如今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他还是不明所以,只是乖乖呆着。晋华大约看他一脸懵的表情,才坐正了身子,说:“这件案子其实可大可小。若非有人从中获利,四月就可结了,何至于拖到冬天还没个着落。”

    “这案子获利.....”他蹙了眉,缓缓地说,“目前看来,这获利一说,怕只有蜀王可拨乱反正,名正言顺娶九姑娘。”

    “嗯,这是蜀王之利,也是蜀王想要的。”晋华赞许地点头。

    “那,如果是蜀王想要,如今的证据足可以不动杨氏,又能达到。”他还是不明所以。

    晋华施施然起身,拨弄了火盆里的炭火,尔后不慌不忙地从精致的食盒里拿出新出炉的点心摆上桌子,才解惑:“不要忘记给你下命令的是皇上。”

    张司直觉得自己脑子还是不够用,这皇上到底能从中获什么利益?

    晋华却不愿再多说,只丢了一句:“这件事说到底,跟张氏无关,你做好你棋子的本分便可,事事不要自作主张,请教那阿念就是。他说如何,就如何。”

    张司直想要说什么,但说不出,晋华已施施然起身,道:“老夫人年事已高,想必明年生辰之前,叔父能了结此案,向皇上告假几日,回蜀中与老夫人聚一聚。”

    看这说法,明年六月前,这案子该结了。张司直松了一口气,却又愁啊,这才冬至,还这么半年。

    “叔父,该工作便看案件细节,做到万无一失。该休息,就好吃好睡。族长有事与我商议,我得去往河东一趟。明日起行,今晚便早些歇息。”晋华朗声道,将大氅一披,提灯入了院落,夜空里竟然下了雪。

    提灯的少年从廊檐下从容而过,风姿卓越,张司直忽然想:能让这样惊才卓卓的少年心心念念,不惜跑来与他这平庸的庶出之人亲近的女子会是如何的璀璨?

    如今,这女娃就在眼前,初一见,就觉得是暗夜里璀璨的星河。再一番言论,他耳边响起晋华似笑非笑地说“若是见着了九姑娘,你莫要看她年纪小,她所言全是你所想的意思”。

    张司直一想起晋华所言,再听眼前女娃的一字一句,顿觉得震惊、佩服。

    “张司直,不知可是旅途劳顿?”

    耳边响起女娃悦耳的声音,他才意识到是自己走了神,立马尴尬地点点头,回答:“在下失礼,九姑娘方才所言极是。”

    “若是旅途劳顿,张司直今日可在别院歇息,明日再审。”江承紫建议。

    张司直摇头,道:“方才,我只是想案情走了神,不是劳顿。再者,此事要尽快结案。不瞒九姑娘,旱灾正在蔓延,阿念将军处理完这事,还得查探弘农附近几个郡县的旱情。”

    “原是如此,那我祖母这里会尽快问完,断不会耽误了张司直。”江承紫朗声说。

    “案情总是要弄清,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老夫人与九姑娘亦莫要着急。”张司直也客套。

    老夫人也是演戏高手,立马就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再度瞧着那芳沁,问:“你为何如此,我便也接受你的说法。只是,你,你为何要对六房下手,又是如何策划。”

    江承紫心中一乐:哟,这老夫人是怕夜长梦多,这就开门见山了。那我就来洗耳恭听,检阅一下这两人编故事的能力。

第三百六十章 内情

    芳沁抬眸瞧着老夫人,问:“老夫人可还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哪一件?”老夫人甚为紧张,语气也急切了些。

    江承紫立马小声提醒:“祖母,莫要动气,坐下来说,你身子才刚好。”

    老夫人点点头,在软榻上坐下来,瞧着那芳沁。

    “奴婢原本是要出嫁的,两任夫君都不幸身死。我便因克夫再无人问津。而我第一任未婚夫就死于王氏大公子闹市跑马。王大公子不就是六房的舅舅么?”芳沁哈哈一笑。

    老夫人脸一僵,当年收拾掉王氏一族,提出方案的是芳沁,联系山贼匪类也是芳沁。她当时只想着灭掉王氏,便采取了芳沁的建议,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原因。

    “你,你如此恨六房,却是因这事么?”老夫人问。

    “我一生原本可摆脱这为人奴的身份,却给他们毁了,如何不恨?”芳沁反问。

    老夫人叹息一生,说:“我从未将你看作奴。”

    芳沁呵呵一笑,道:“你如何是你的事,我自是要改变我的命,若是改不了,就改我子孙的命。说实话,老夫人我也感激你给予我改变命运的机会。”

    “别废话。”老夫人痛心疾首,声音沙哑。

    啧啧啧,演技满分呀。江承紫暗赞。

    “那奴就再听你一次话,不废话。”芳沁讽刺地笑,不再说话。

    “你——”老夫人大怒。

    芳沁就跌坐在竹榻上,瞧着那张司直,说了一句:“成王败寇,今日我沦为阶下囚,命运不济,我亦没什么好说的。张司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芳沁想要跳过编故事剧情,直接伏法呀。哪能让你这么好过呢。

    江承紫立马喝道:“你快速速招来,既然那么很我六房,却为何要等到上任蜀中才动手?”

    芳姑姑眸光扫过来,以极其怨毒的眼神瞧着她,道:“杨舒越要死不活,天天头疼难忍。杨王氏与一双儿女在洛水田庄被婆子欺负,饥寒交迫。杨如玉年纪大了,无人问津。看着自己的敌人苟延残喘地煎熬,毫无反抗之力,难道不比杀死他们更舒坦吗?”

    芳沁叙述得很慢,阴沉沉的声音让人背脊发凉。

    “丧心病狂。”杨如玉听到这婆子说到自己,想到从前煎熬的日子,也是激动地骂了一句。

    芳沁不理会,只是瞧着张司直,说:“张司直,你若是有仇人,千万不要我这种想法。你紧紧记得,今日我溃败,便是没及时斩草除根。”

    张司直不予理会,只瞧着老夫人,问:“老夫人,此獠甚为猖獗。你却还要问?”

    “张司直,老妇有个不情之请:想看这审理过程。”老夫人径直说。

    “此案涉及杨氏,老夫人这并非不情之请。”张司直回答。

    老夫人谢过。那芳沁冷笑:“萧锦瑟,你莫要害怕。我亦是恩怨分明之人,你对我还算不错,我便不会恩将仇报。”

    “芳沁,你呀。”老夫人叹息一声,又是老泪纵横。

    江承紫觉得这场面甚为无聊。这芳沁在张司直的证据没呈现之前,又不敢随便编造案情。而老夫人又不想随便离开,就这样一来一去说着没有营养的话。

    看来还得帮他们一把,快速结束这无聊的审判。

    所以,江承紫就朗声问:“敢问张司直,如今认证俱在,据闻阿念将军亦是皇上钦点督促此案。可阿念将军却去了另一房,不知所谓何事?”

    张司直早就得了晋华的指点,对这一场案件的利害关系、始末轻重心如明镜,立马就知道这九姑娘之言所指。所以,他假装为难,随后思索一番,还是说:“九姑娘,原本这事不能与你说起,但你却牵扯其中,尤其此事受害者为六房,我便与你说吧。”

    “多谢张司直。”江承紫赢赢一拜。

    张司直这才说,原来此案缘由在于三皇子选妃。去年年初,淑妃为三皇子选杨氏淑女为妃,先前合了名帖皆不适合,就扩大选妃范围。

    “当日,九姑娘的名帖也一并被收了吧?”张司直问。

    “是,祖宅派人来说用名帖。”江承紫顺着张司直的说法,径直跳过老夫人这一段。然后,她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则是点点头,说:“不错,先前我派人去洛水田庄拿的生辰贴。但知道那王婆子苛待阿芝与清让,我还亲自去了洛水田庄,惩治了王婆子。这事跟此案有关?”

    老夫人一副“我不知生辰贴事件”的模样,张司直也一本正经地说:“正是因生辰贴被这恶婆子调换了。说到此来,我倒斗胆建议老夫人将杨氏这生辰贴改一改。这生辰贴上到底要落上姓名。若是有姓名,哪里轮得到这婆子钻空子。”

    “这,钻空子?”老夫人继续演戏,一脸迷茫。

    张司直心里冷笑:明明是你的杰作,不过是皇上有暗示不能动你,只能杀鸡儆猴罢了,你还真就爬杆子上,不愧是阴谋家典范。

    他心中腹诽,脸上还是正直脸,很严肃地说:“准确地说,当日与三皇子天作之合的生辰贴乃九姑娘所有。可这恶婆子从中作梗,给了杨氏元淑。”

    “真有此事?”老夫人这话不是问张司直,而是瞧着芳沁。

    芳沁也早就知道今日这锅是背定了,但她没想到六房这么厉害,不仅仅要灭了她,给老夫人下马威,奠定杨氏六房的地位,更是要直接将元淑拉下来,让九丫头上位。

    这六房真是厉害,从前真是看走眼,以为是一窝羊,却不料是一家子恶狼。

    是的,恶狼。这才回来第一天,就要将他们一波带走。

    “你说,是不是换了生辰贴?”老夫人厉声问。

    芳沁不说话,只是瞧着老夫人,神情平静。

    “你说呀。”老夫人急切地问。

    张司直发话:“老夫人,我们经过彻查,证据确凿,断不会冤枉他,阿念将军此番就是去带相关人等。”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神情颓败。

    张司直这会儿化身解说员,说:“老夫人,此事说来,涉及另一桩旧案。这婆子处心积虑,让稳婆将自己的干孙女与同日出生的杨誉之女调换。因此,杨氏元淑实则并非杨氏女。”

    “什么?”老夫人震惊,显然不知这事是六房编造,还是确有其事。于是,她只瞧着那芳沁。

    芳沁一怔,神情惊讶。

    江承紫根据多年看人经验,觉得这事倒不是无中生有,而是确有其事。

    “老夫人,此事,皆有证据,当年的稳婆,被这恶婆子诛杀抛入河中,被人救起。而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这恶婆子的干女儿,才是真正的杨氏元淑。”张司直说。

    “芳沁,此话当真?”老夫人厉声喝道,将拐杖狠狠敲在地上。

    芳沁没回答,过了片刻,才点点头,说:“正是。我没想到,大理寺这么厉害,竟然连这种隐秘都查到。”

    “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且,所谓的干孙女其实就是你真正的孙女。你为了让自己的后人平步青云,偷换杨氏后人,诛杀稳婆,却不料那稳婆被人救起。喊冤无门,恰逢杨氏元淑为三皇子妃,那稳婆认为是你的阴谋,才求人上长安告状。告状无门,便到蜀王府门口喊冤,恰逢阿念将军。哼,你这恶婆子。”张司直义正言辞陈述芳沁罪过。

    芳沁脸色大变,老夫人亦变了脸色。恐怕这老夫人一生精明,也补仓想到自己最信赖的伙伴早就开始对她有二心,在许久之前就开始在算计她了。

    一生引以为傲,却在这瞬间崩塌。老夫人不言不语,但神情迅速颓败,整个人似乎瞬间苍老了二十年,那种精神矍铄的状态顷刻瓦解。

    “祖母?”江承紫低喊。

    老夫人摇摇头,说:“我没事。”

    江承紫便不言语,只让旁边打伞的丫鬟机灵点。

    芳沁这会儿却是大声说:“萧锦瑟,你我缘尽于此,也算作好聚好散。我惟愿下辈子不要遇见你。只是我这生为你做了不少事,我这生也没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泉路已近,只希望老夫人能饶了元淑。一切都是我作祟,她无辜。”

    老夫人不语,江承紫在一旁冷笑:“无辜?生辰贴并非她所有,她却不发一言,一心想李代桃僵,这叫无辜?”

    “贱种,你闭嘴。”芳沁喝道。

    江承紫却不理他,只问张司直:“按律,共犯如何处理?”

    张司直蹙了眉,道:“她并非杨氏血脉,便是奴籍,李代桃僵,这按律当流放或者充军奴。”

    “那就请张司直秉公处理。”江承紫不给老夫人有什么护着那杨元淑的机会。

    “大理寺向来秉公办理。”张司直回答。

    “贱种。”芳沁终于歇斯底里。

    “让她闭嘴。”张司直说。一同来的地方捕快立刻就拿了布条堵住她的嘴。

    “老夫人,如今,真相已大白。此獠甚为猖獗,先是偷龙转凤,换走杨氏血脉,诛杀稳婆。尔后,又趁九姑娘在别院疗养,偷换名帖,让自己的孙女李代桃僵,欺君罔上。然后,还想灭掉杨氏六房,买凶杀人。此类种种,证据确凿,这一番调查审判,一干凶嫌皆会被带往长安大牢,等候大理寺过堂,亲自审理。因涉及谋害朝廷官员,最后结果会交予皇上审核。”张司直很严肃地说。

    老夫人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心这样漫长的日子,这芳沁会不会改口,便问:“这般查实,会否时间太长,夜长梦多?”

    “老夫人放心,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若无意外,定然是斩立决。”张司直耐心解答。

    “既是如此,还请张司直秉公办理。另外,这事还恳请张司直保密。毕竟涉及我杨氏,我这三姑娘、九姑娘都要入皇家,而六郎和小孙都要入朝为官。”老夫人换了话题,立马就向六房示好。

    张司直表示同意,随后就命人将芳沁扣押,等待阿念将军前来。至于那死去的崔顺,因众丫鬟婆子小厮都作证是崔顺要行凶于六夫人,六夫人的护卫出手打斗致死。

    “倒是便宜他了。就他这些年作恶,以及主持击杀六房,哪能死得这样轻快。”张司直蹲身检查崔顺的伤口,那分明是利器以极快的速度划过,立马就毙命。血快速喷出,脑补迅速失去知觉,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就已进入昏迷状态,这真正是比较痛快的死法了。

    真没想到这杨氏六房居然有如此高手!怪不得晋华说杨氏六房不可小觑,卧虎藏龙。连这样高深莫测之人都甘愿成为六房的护卫,这六房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这杀人者,不追究?”旁边有个没眼力劲儿的捕快提出此疑问。

    “六房护卫忠心护主,击杀恶人,还须追究?”张司直反问。

    那捕快立马摇头。

    “既然如此,将此獠尸首抬走,葬入乱坟岗。至于此獠手下一干人等,皆收监候审。”张司直很是潇洒地宣布,同时吐出一口憋闷之气。这案子拖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有个了解了。

    捕快们拖走了崔顺的尸体,又让管家带领去抓捕名单上的同党。、

    “老夫人,此事已了,莫要伤心,身体为重啊。”大夫人看事情已处理得差不多了,老夫人横行的爪牙也算被去除了些许,便劝慰老夫人。

    这六房办事干净利落,果然是了得。大夫人想。

    杨舒越此时也是附和大夫人,说:“老夫人身子不利索,就莫要想这些事。如今,恶人伏法,此事已了,还请老夫人回去休息。这里春寒料峭。”

    老夫人看了看两人,又瞧了瞧江承紫,说:“阿芝,没想到啊。”

    她这话意味深长,应该是说没想到你当日答应拿出生辰贴,你六房答应用你的生辰贴来换杨舒越的官位,如今却出尔反尔,这么来倒打一耙。

    但江承紫可不愿意这样理解,只是很严肃地说:“祖母,莫要自责。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不知芳姑姑会做这等事。阿芝不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好得很啊。”老夫人哈哈笑了两声,便叹息一声,让大夫人扶她回去休息。

    老夫人离开后不久,杨舒越正在与张司直说长安的旱情,江承紫便听的秋枫苑外有喧闹。早就心不在焉的江承紫打了一个激灵,仔细一听,是马靴快步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那脚步很快,来人走得很急。

    应该是他吧?

    江承紫一颗心怦怦跳,竟然乱了呼吸,脸也发烫。从来在枪林弹雨里都冷静自持的女子,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第三百六十一章 乱了

    “是这里?”他说话,声音轻柔澄澈,与一年前变声期的声音有所不同。一年前,变声音的男孩子略略带着沙哑,有时候控制不住声音,就会有点鸭公嗓的意味。而今,他声音低沉些许,却更加清澈了。

    是他,是他。

    江承紫埋着头,觉得三月里的天热热的。

    “阿芝?”杨王氏瞧出端倪,低喊一声。

    江承紫吓了一跳,惊讶地问:“怎了,阿娘?”

    “没事。我瞧你这神情不对,可有什么事?”杨王氏低声问。在她眼里,这小女儿从来都是举止得当之人。

    “啊?”江承紫叫了一声,随后抬手掩唇,压低声音说,“没事,没事。”

    杨王氏正要问什么,便听见清雅沉静的少年人声音在喊:“张司直,可有处理妥帖?”

    杨王氏抬眸瞧去,只见一清瘦的少年,一袭戎装,未曾戴兜鍪,面上倒是戴着半截银质面具,正是当日在暮云山庄和垂柳客栈救过六房的阿念。

    “原是阿念将军。”杨如玉率先说,语气里也有着惊喜。一则是阿念是蜀王的人,二则阿念是六房的救命恩人。

    “是呢。”杨清让回答,便不由自主瞧自家小妹的反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暮云山庄,阿念就与小妹关系颇好,后来又在益州一起救蜀王与魏王。这故人来,自家小妹定然非常高兴吧。

    但杨清让觉得很是奇怪,自家小妹僵站在原地,低着头。

    “阿芝,是阿念将军。”杨清让提醒。

    “嗯。人家在谈公事,等他谈完,我们,再,再找他。”江承紫低声回答。

    那边厢,阿念刚转过照壁,虽听张司直在汇报事情,那眼眸却是一直瞧着江承紫。

    几个月不见,她又长高了,冬衣也脱下,只着春衫,看起来如同春日嫩芽,光彩明净。

    嗯,气色不错,只是似乎瘦了啊,没好好吃饭么?

    他略略蹙眉,向她缓缓走来。

    “哎,阿念将军在看你,不打个招呼似乎不好。”杨如玉低声说。同时,她也充满疑惑:妹妹向来很懂礼数,这一次与故人重逢,却是失了礼数。

    江承紫原本就莫名紧张,这又听到杨如玉的话,顿时就觉得心乱了节奏,呼吸也乱了。

    “是呢,打个招呼才是。”杨清让也低声提醒。

    江承紫没回答,只是努力抬起头看向他。

    三月午后的日光从嫩芽新发的高大树木洒下来,周遭是嫩绿的花木。他一袭戎装银质面具在日光下泛出颇有质感的光泽。缓缓而来,目不斜视,只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他唇边略勾起弧度。她知道他笑了,也想得出那一张面具下绝美的容颜。

    他是有着倾世容颜的男子,难怪即便是一向严谨的史书也要为这个庶出的悲剧皇子加上对容颜的寥寥几笔描述。放眼大唐,怕再也找不出他这样惊艳之姿的男子了。

    江承紫只与他对视一眼,就不由得低了头。

    杨氏夫妇已率先向阿念行礼,道:“原是阿念将军,当日还没来及好好多谢救命之恩。”

    “六爷与六夫人莫要客套,我与阿芝本就是旧友,再者拔刀相助,举手之劳。”阿念回答。

    杨清让与杨如玉也一并谢过了他,一直在汇报情况的张司直看此情况,觉得自己现在继续说下去很不合时宜,于是就闭嘴不说。

    阿念虽与杨氏夫妇客套,又回应了杨氏姐弟,但目光始终落在江承紫这边,脚步也不曾停下。

    “阿芝。”他走到她身边喊。

    “嗯,阿念将军好。”江承紫慌乱地回答。

    “你今日有些恍惚,可是这春寒料峭,生病了?”阿念皱了眉头。

    江承紫摇摇头,说:“没有。”

    “你平时可不是这样恍惚迟钝。难道是旅途太累?”阿念又问,心里却是十分纳闷:这丫头到底怎么了?若说她像是害羞,但在蜀中,他抱着她,也没见她有这般慌乱啊。

    “是有些累。”她回答。

    阿念点点头,说:“晋原县到这里道阻且长,确实很累,昨晚才到,今日也没好好睡觉,就起身。”

    周围的丫鬟婆子忍不住在内心狂吐槽:晋原县到这里确实很遥远,可是六房走了足足一个月好不?能累到哪里去?方才这九姑娘对付芳姑姑的时候,可是生龙活虎的呀。

    “九姑娘还可能被吓着了。”张司直狗腿地说了一句。

    “吓着?”阿念不明所以。

    张司直就说了先前有歹人要杀六夫人,幸亏六房护卫出手。

    “那歹人一击毙命,血呈喷射状,甚为可怖。想必九姑娘是吓着了。”张司直回答。其实,他说这话他自己都觉得牵强。阿念将军没来之前,这九姑娘可是句句话都戳中要害,丝毫没看出被死人吓到了。

    “可是吓着了?”阿念关切地问。其实他自己都想笑:别人不知,他能不知?这丫头在那个时空是国家合格的女刺客,执行各种最危险的任务,杀人如麻。就是方才那歹人被灭,应该是她的手笔了。他之所以这样问她,是有着他的盘算。

    这问题真不好回答。若说不是,那是当场打人张司直的脸,让人面子挂不住;要说是,显然大家都会觉得她假。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难道不知?

    江承紫抬眸瞧着眼前的戎装少年,只疑惑了片刻,便明白他的盘算:他是想她离开这众目睽睽的地方,想结束这一场审判。

    “我,我没事,就是闻着这血腥味,过了午饭时间,饥肠辘辘,觉得甚为不适。”她缓缓回答,神情语气都故意装得疲惫不堪。

    “还没吃午饭?”他蹙了眉,便问张司直,“张司直,这边调查可完了?”

    “主犯从犯皆已抓起来,正送往大牢。”张司直回答。

    “既是如此,老夫人可有说三皇子妃一事?”阿念询问。

    张司直摇头,道:“此事,下官还未曾整理。”

    “糊涂。此事为案件缘由,再者,蜀王与皇上如此重视此案,也是因为事关三皇子妃。”阿念不悦地呵斥。

    张司直耷拉着脑袋,在他看来,这杨氏元淑是假的,夺了九姑娘的生辰贴。如今,拨乱反正,三皇子妃理应就是这九姑娘啊,哪里还有格外处理的必要。

    “那,那请老夫人再来商议?”张司直战战兢兢地询问。

    阿念摆摆手,说:“我命人送信给蜀王,让他到杨氏一趟,与老夫人谈,你尽快押解犯人回长安复命。”

    张司直如梦大赦,立马领命离开。

第三百六十二章 火力全开

    张司直离去,杨王氏就对周围的丫鬟婆子小厮训话,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作派。

    丫鬟婆子们刚经历了可怖事情,又见识了六房的厉害手段,这会儿六夫人训诫,全都磕头如捣蒜,连连称是。

    “大家心如明镜,既是如此,就各自散去吧。”杨王氏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又吩咐管家请仙者到秋枫苑打扫一番,莫要让不干净东西惊扰了太夫人。

    吩咐好一切,杨舒越已热情邀请阿念将军去六房用饭。

    阿念也不客气,立马就说自己一直马不停蹄要查清此案,又去杨士贵家里查探杨氏元淑的事,实在没顾得上吃饭,饥肠辘辘呢。

    “再者,我听闻杨氏六房新菜层出不穷。如今,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他说,那眸光扫过来。

    江承紫装作没瞧见,只对萧玲玲说:“嫂子,你今日也一并在六房用饭呗。”

    “是呢,原本打算请大伯母一起,但如今老夫人情况不好,也不敢去惊扰。只得等两日再请大伯母了。”杨如玉也插话。

    萧玲玲原本还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但从今日早上开始到现在,她都觉得恍若在梦里啊。

    芳姑姑一向厉害,她平时说话处事都要让这婆子几分。就是自己的婆婆也对这芳姑姑不曾硬气过。这婆子不仅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还深得杨氏长老会赞赏,处事利落,又有自己的势力。

    原本,她还苦恼以后要掌权了,如何收拾这婆子,看那婆子硬朗得不知要活多少年。

    可从六房与芳姑姑对阵到芳姑姑伏法,这不过半日的时间。那样厉害,让人忌惮,掌控杨氏多少人生杀权的芳姑姑——

    就这样,就这样被灭了?而且从始至终,六房都处于上风,一点亏都没吃过呀。

    萧玲玲恍若在梦里,有些迷茫,面对六房邀请吃午饭,她怔了怔,不知该不该去。

    “嫂子,你怎了?”杨如玉问。

    萧玲玲摇摇头,说:“只是有些累。”

    “大嫂为我们回祖宅,一直在操劳,今日又起得早,定是累坏了。”杨王氏亲昵地拉着萧玲玲的手说,“孩子们不懂事,你却莫要为难,且回去休息。待明日,我命人备办晚宴,还请你们一家光临。”

    “是,六婶。”萧玲玲盈盈一拜,“玲玲这就回去与夫君和婆婆说一说。”

    “去吧。”杨王氏一脸慈爱的笑,仿若方才与芳姑姑的针锋相对咄咄逼人都是别人的幻觉。有目睹全程的丫鬟婆子觉得背脊发凉。

    芳姑姑的事处理完毕,杨氏六房也不再去打扰老夫人。原本是起床去给老夫人请安,却不料请安未果,却弄出这么一件大事。一时之间,杨氏各房都感受到厉害六房的可怖,人人自危,不得不关起门来讨论如何对待六房。

    而六房则是从秋枫苑径直回六房宅子。

    六房的下人早就开始准备午饭,午饭的规格还是沿袭晋原县时规格制度。因是豪门贵胄,规矩也不能废。平素都是分食制,每人一桌,各种菜式一人一盘一碗一碟一小锅等。

    一干人等回了六房,下人们早就摆放好桌椅案几,餐具也洗净烫好。杨舒越命人为阿念置办一席,便吩咐人开饭。

    吃了饭,照例是品茗饮酒时间。杨舒越、杨清让以及江承紫经常要读书写字,没有午睡的习惯,就会在午饭后泡茶论议天下大事,或者仁者之道。而杨王氏、杨如玉以及秀红母女都要午睡养颜,午饭后便是饮酒。但这酒却非酒肆里那种寡淡的酒,而是江承紫亲自酿造的各类果酒调配的鸡尾酒。

    本来是她夏日里闲来无事,看晋原县盛产各类水果,就采摘些许做果酒尝鲜,却不料深受女眷喜欢,她就带着杨如玉、云珠、周嬷嬷和秀红母女做一些。至于做法,绝对不能外传。

    “为啥?”秀红生的大女儿问。

    “二姐姐,所谓秘方就是不传之法。这果酒制作就是杨氏六房女眷的傍身秘法之一,若是将来需求,也能成为谋生手段。”江承紫说。

    几个姐姐听这话,一脸不明所以。谋生什么的,对于名门里生活的娇小姐们来说真是很遥远的事。

    倒是落魄过的杨王氏、周嬷嬷,以及在祖宅艰难当家的秀红,都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阿芝考虑周详,看得长远。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倚。这盛景也要预防衰败。很好,很好。”杨王氏一番感叹。

    秀红也不住点头,说:“这果酒鲜美安神,又不至于伤身,真乃琼浆玉露。此类秘方,便是六房至宝,六房女儿家日后出嫁,莫说落魄谋生,就风光之时,在夫家宴席拿出来,也是长脸的。”

    周嬷嬷也因九姑娘能将这样的秘方告知她而激动不已。

    江承紫也不说是因为自己嘴馋才做的果酒。既然这果酒的价值已上升到六房秘方的高度,那就必须是秘方了。

    “可,茶叶,为何不能成为秘方呀?”杨如玉忽然想到已经风靡长安、洛阳、扬州等各大城市的饮茶之风。这可是出自杨氏六房,是杨氏六房引领,益州达官贵族的夫人们宴席必备。

    “如何不是秘方啊?他们制得出来吗?”江承紫反问。

    杨如玉沉默,莫说是别人,就是江承紫手把手教她,她也没学会。她觉得采茶是下等农人的活计,名门贵女不屑于此;而制茶的火候手法什么的,她觉得比弹琴与刺绣难多了。因此,她只学了优雅的茶道。因为在她看来,那是极其优雅的事,能将真正的名门修养发挥到极致。

    杨如玉沉默,江承紫便继续说:“这吃茶之风汉初便有,魏晋风流,上流士族都推崇吃茶。传言三国孙皓更是每每以茶赐臣下。再者,少数民族对茶的需求却是巨大。”

    “不明白。”杨如玉摇摇头。

    “这汉武帝之所以能击败匈奴,霍去病、卫青的骑兵功不可没。但论马匹,还得是西域名马。长姐长在深闺,自是不知,这边贸之中,茶叶却是紧俏之货,即便是胡人拿高头大马来换,他们亦是愿意。”江承紫说。

    杨如玉“哦”了一声,其实她还是不太明白,只是不想继续说下去。从前,她觉得自己天资聪颖,就是族学里的老师也夸她。但自从阿娘与弟弟妹妹回来后,她觉得自己是这六房最平凡的人,常常觉得惶恐与自卑。

    “阿玉。琴棋书画,学一学即可。日后,还得看看史书,总归是有莫大好处。”杨王氏建议。

    “是,阿娘。”杨如玉乖巧回答。

    江承紫又说:“这茶叶,胡人极其喜欢,朝廷迟早要正是纳入贸易。与其到时候六房的茶叶制作工艺被收编,还不如现在就用作格物院的研究,也为父亲与大兄入朝为官增加分量。再说,即便是这茶叶制作广泛传播,但谁又能制出杨氏六房这等上品?更何况,即便是将来的青史,提到茶叶,也得说是我杨氏六房的工艺呢。”

    “阿芝所言极是,将来这是要名垂青史呢。”秀红自从归顺六房,就极少说话,这番也是出言赞同。

    “莫说将来,就是现在,你瞧着益州多少贵夫人与咱们结交,明里暗里想要这茶叶工艺呢。再者,看各大城市,都风靡阿芝的泡茶法呢。”周嬷嬷异常激动。

    江承紫看大家颇为激动,只是嘿嘿笑笑,说:“你们且放心,以后,格物院建立起来。这世间还有更多的稀罕物呢。”

    “呀,那是极好的。”六房女眷们笑逐颜开。

    也是从那时起,杨氏六房之人,在午饭后,若要继续处理事务者,则会焚香饮茶,随意闲聊。若是要午休之人,则会饮果酒一杯,安然入睡。

    今日,六房一大早就起身,又经历了这么一番斗智斗勇,每个人都乏了。

    只是六房回到祖宅,如今算是衣锦还乡,杨氏别房定然要有所动作,这午睡怕是睡不得。但杨王氏在回来路上就表示困了乏了,今日也不想招呼不相干的人,尤其是那些妯娌,她要午睡。

    杨舒越爱妻,当下就说女眷都休息,只让了杨清让与他一并招呼客人。当然,这会儿又有阿念将军在做客,于是午饭后,就催促一干女眷去休息,请了阿念将军移步花厅,命了丫鬟烧水泡茶。

    泡茶的丫鬟名叫明青,是江承紫亲自挑选训练,举手投足皆如画。杨氏父子与阿念将军刚落座,江承紫就提着裙子跟过来。

    “阿芝,可有别的事?”杨舒越惊讶地问。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下午也不能睡,有许多事要处理。”

    “昨晚睡得迟,今日起得早,这又折腾了一上午,你方才也是疲乏得很呀。”杨舒越甚为心疼自己的女儿。

    “父亲,我无妨。”江承紫说。

    “这下午各房来人,我与你大兄应酬便是。你的事,不须见客,便可挪一挪,养精蓄锐才是。”杨舒越继续劝说。在他看来,阿芝再聪颖,也不过实打实的十岁,今日上午的变故就是成人也未必能承受。再者,她方才的脸色似乎就不太好,反应能力也不如以前快。

    “父亲,我无妨。今日,实在不想午休。再者,你也清楚,我并没有午休的习惯。”江承紫一边说,一边搬了软垫子在末席坐下。

    杨舒越还想继续劝说,杨清让却是笑道:“父亲,你就随阿芝去。她自有分寸呀,再说,阿念将军与她是旧友,自是要叙叙旧。讲一讲长安的,逸、闻、趣、事。”

    杨清让最后一句一字一顿,全然是在打趣她这番留下来,不过是想探听李恪的消息。

    虽然,作为兄长,杨清让并不喜欢自己的妹妹跟着一个锋芒毕露、每一步都可能是祸端的庶出皇子。但平心而论,李恪英武不凡、举手投足尽显风流,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杨清让很是欣赏,也暗暗觉得这世间怕也只得这个人能配得上阿芝。

    因此,对于李恪,杨清让的态度与心情都是很复杂的。

    杨舒越原本没想到这一层,儿子一提点,顿时一愣,随即就明了,然后笑笑,道:“罢了,罢了,你也许久没与父兄饮茶。再说,阿念将军与你是旧识,正好正好,我们就闲聊一番,打发一下时光。”

    “多谢父亲。”江承紫端坐,脸却因父兄方才的打趣热起来,她便只顾喝茶。

    杨舒越却是打开话匣子,询问阿念将军北地旱情。

    “北地旱情,颇为严重。自土地封冻以来,未曾下雨。土地干裂,未曾播种,越冬麦苗亦枯萎。各大村寨皆诚惶诚恐。”阿念回答。

    “呀,这样严重?”杨清让颇为惊讶。

    他去年就听妹妹与李恪闲聊说看今年这气候,怕明年开春就是大旱,得早做准备。蜀王还煞有介事地说,李淳风算出明年大旱,朝廷已在作准备。

    杨清让虽半信半疑,但李淳风是能人异士,天下皆知。再者,蜀王前日里去往青城山,拜访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临邛道士袁天罡,也是透露明年大旱。

    所以,对于今年这场旱灾,杨清让也是早就知晓。可他没想到会这样严重,波及了大江南北。只是南边到底富庶,水源丰富,还下下毛毛雨,远远不及北地严重。

    阿念对于他的疑惑,郑重地点点头。杨舒越也是蹙眉,问:“这要是久旱不雨,民众不安,怕社稷有所动荡。阿念将军,我听闻朝廷早有准备,不知这准备能撑几时?李淳风道长可算出何时可天降甘露?”

    “朝廷去年秋季囤粮,挖井蓄水,北地虽大旱,但朝廷举措得当,如今还未曾有流民。只是不知何时能雨,皇上亦为此焦心。至于李淳风道长,所语皆为天机,不是在下这等小人物可知。”阿念喝了一杯茶,缓缓回答。

    “看来,我得早日起行前往长安,出微薄之力。”杨舒越颇为激动。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为所欲为

    “我亦正要劝六爷早日往长安,着手格物院建立。这大半年来,格物院还为正式建立,就为大唐屡建奇功。先有马铃薯、红薯的种植推广,产量颇高,可抵御饥荒,后有盐矿的发现与制盐法的革新,再者还有茶叶。又有由格物院提出的蓄水抗旱与预防蝗灾的方略。因此,不仅是皇上,就是朝廷上下都十分重视格物院。这格物院是越早建立越好。”阿念缓缓喝了一杯茶,又劝说。

    “正是,正是。阿芝生辰贴的事处理妥帖了,明日一早去祠堂为祖先上完香,后天一早就启程。”杨舒越立马就定下了行程。

    “六爷早日成行颇好,正巧我亦要前往长安复命,恰能同行,也算能护送六爷一程。”阿念笑着说,眸光不经意地扫过江承紫。今日,她颇为安静,一直就在那里埋头喝茶,若是换作往日,即便是不说话,却也不是这般安静。

    肯定是累坏了吧?在他未曾出现之前,他安排在杨氏的眼线就暗地里来汇报了今早的情况。这一场拨乱反正的审判,基本就是由她与她母亲来主导。

    其实关于这件案子,他只是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上寥寥几句话,说是诛杀六房的案件大理寺择日会派人来弘农杨氏调查结案,帝之意为:弘农杨氏,千年望族,又为六房之本,不可动摇;但歪风邪气必要杀一杀。

    他只是寥寥数语,并不曾告知如何操作,而她兰心蕙质,径直就大刀阔斧,拟定方案。此等大局把控的能力让他惊叹。

    当然,在不知大理寺动向,只凭借这寥寥数语的情况下,敢于如此大刀阔斧,也足见其胆识与智慧。不过,她在这一场审判里,也是承了很大的压力,担了莫大的风险,所以这件事一解决,她才乏得很,何况其中还亲自动手杀了人。

    “如此,甚好。”杨舒越笑道。

    阿念因这句话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笑笑。

    杨舒越正要问一问朝堂局势,却听见小厮隔了屏风在外喊:“六爷,三房与七房的老爷携了郎君们来拜会,可要见?”

    “自是要见,你引他们去正厅。”杨舒越起身,对阿念很是抱歉地说,“回到祖宅,总有此等琐事,我去应酬一二,待六房到长安安顿好,还请阿念将军时常走动。”

    “六爷客气,你有事就去忙,不必管我。再者,有阿芝姑娘在,可不会怠慢了我,我正好品一品六房出名的吃食与茶水。”阿念笑道。

    杨舒越起身整理衣衫,便让杨清让也一同来认识一下叔伯兄弟们。

    杨氏父子离开后,屋内就剩下江承紫与阿念。江承紫这才抬眸瞧他,便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双梦里千回百转的眼眸在花厅朦胧的光影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澄净。仿若是民国泛黄小说里描摹的明媚窗影。

    对视片刻,她首先移开视线,回过神来,对明青说:“你且去休息。”

    明青乖巧告退,江承紫便洗手焚香,取山泉烧在炉子上,从陶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自己珍藏的明前绿茶,为阿念亲手泡了一壶茶。

    阿念先前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终觉得离她距离太远,便搬了垫子与她面对面坐下。

    缭绕的茶雾里,江承紫捧上一杯茶递过去,他伸手接着,低声问:“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倒是你,从冬至后入了长安,那可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你才辛苦。”她笑着回答。

    是的。拨乱反正这件事,不是他做就一定可以的。这件事事关皇家,也关乎皇上的利益,必须要皇上首肯。

    但如何才能得到皇上首肯?先前,李世民找了几波钦差来试探六房,尤其是试探江承紫。并且,从李世民的态度来看,他其实很忌惮杨氏九丫头嫁给三皇子李恪。

    一则是因为她太聪颖,二则是因为他太厉害,让太子以及嫡出的皇子们都黯然失色。李世民没办法估量这两人组合的能量和危害。

    听柴令武所言,李世民似乎还起过召她进宫侍奉的意思。柴绍上一次握着圣旨前来,也亏得那是柴绍,向来只看事不看势,才能当机立断,收她做干女儿,断了李世民那念头。

    光是这几件事,就可窥见李世民对她与李恪这婚事的反对。要取得他的首肯,那是何等的困难啊。

    “还好,茶叶、盐、马铃薯、红薯,你功不可没。再加上你整理出的预防蝗灾的方案以及蓄水、治水的方略,让工部都叹为观止。皇上爱才,便重视了这件案子。”阿念说得轻描淡写,尔后,一口饮下杯中茶。

    江承紫笑笑,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又为他添了一杯新茶,施施然坐下,才无可奈何地说:“你呀,对我亦要藏着掖着么?”

    “夫人,你错怪我了。”他徐徐放下茶杯,低低地说。

    “谁是你夫人,别乱喊。”江承紫听得慌了。

    他却哈哈一笑,又压低生意说:“你!”

    短促一个“你”字让江承紫没来由地慌乱,她低了头,呼吸再度乱了,窗外清脆的鸟鸣也让她觉得惊心动魄。

    “阿芝。”他见她低头不语,便低声喊。

    江承紫连连点头,他便解释说:“我在长安更多的是陪母亲,偶尔被父亲召去便是协助工部完成你的预防蝗灾的方案。所以,我真的不辛苦。”

    “朝堂变幻莫测。你做这种事,总事得会被人当做眼中钉。原本,你一直低调——,可因为我——”江承紫很是难过。李恪从小知晓自己的身份,一直恪守自己的本分,尽量不让人怀疑,将他母子俩除掉。可自从遇见她之后,他已屡屡犯禁。

    “我那样隐忍,恪守本分,尽量低调,也不过在养精蓄锐,为了你来到我身边时,能守住你。”他缓缓地说。

    江承紫抿唇抬头看他,他唇边依旧带着笑,说:“既然是为了守住你,那又为何要拘泥于使用什么手段、什么形式呢?”

    在经历过渣男谋算,杨王氏的搭伙爱情观后,江承紫对于儿女之情原本已很冷静,可在这一刻,听见这高高在上的翩翩少年这样说,她还是忍不住泪湿了眼。

    眼泪蓄满眼眶,她迎着他的视线,瞧着他那戴着银质面具的脸,哽咽着说:“谢谢。”

    “傻。”他伸手穿过缭绕的茶雾抚着她的脸,无比爱怜。天下人皆道,命运对他李恪不公。可他却认为,命运对他最为公平,让他遇见世人苦苦寻觅不得的爱情,遇见这么一个妙得无人可及的女子。

    江承紫则任由自己的脸贴着他宽大的手掌,像一只慵懒的猫咪,用懒懒的撒娇语气说:“我只是担心你罢了,你却打趣我。”

    “我是心疼,恨不得将你捧在掌心里的那种心疼。哪里是在打趣你。”他笑,有点无可奈何的神态。

    江承紫听得不好意思,便是忸怩片刻,才借茶水淡了,重新换一壶秋茶试试,化解了尴尬。

    当另一壶茶泡上,她已平静地与他说起自从冬日离别后,各自的生活。

    她的生活无非获得了什么新的发现,对蜀中的事宜做了哪些处理,又做了那些新的菜式与点心。

    而他的生活,则是在长安,宫廷里节日的盛大,以及一些习俗。至于朝堂上的事,他提得很少。

    江承紫知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她也就不问。

    两人说这话,不知不觉一壶茶又淡了,江承紫看着杯中茶叶,笑了笑,起身拿了做好的茶点。

    等茶点上案几,他倒是嘟了嘴,佯装生气,说:“哼,我离开蜀中后,你是不是没想我?”

    “怎么会呢。”她低声回答,觉得他这话是个圈套,但又不得不回答。

    果然,他一听,就乐了,低声问:“夫人,如何想我?”

    江承紫斜睨他一脸,想要说反话却舍不得,便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说:“古人云,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我对你,比此更甚。”

    他听这话,身子一僵,呼吸也重了。

    “阿芝,我有时候恨不得你立刻长大,我与你十里红妆,洞房花烛。有时候,又怕你长大得太快,我还不足以强大到护着你,让你为所欲为。”他说。

    “为所欲为?”江承紫疑惑。

    他笑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我想把我爱的人宠得为所欲为,活得恣肆。免她流离苦痛,免她担惊受怕。”

    江承紫先是感动、拘束,尔后是整个人放开来,笑逐颜开,说:“你说,我就信。”

    他听闻此语,唇边绽放出笑容。

    江承紫瞧着他,手便抚上他的面具,调皮地说:“真想瞧瞧。”

    他摁住她的手,轻轻摘下面具,江承紫看到日思夜想的这一张脸,同时也觉得这一瞬间,整个花厅倏然明媚。

    他握住她的小手,眼角眉梢都是笑,看她看得呆了,便打趣:“看够了么?”

    江承紫摇摇头,说:“怎么都看不够。”

    他哈哈一笑,将她揽入怀中,低声说:“阿芝,父皇亦让我开年不必之官,就在长安遥领益州大都督。你这番去长安,我们便可每日见面。”

    “嗯。”江承紫丝毫不矜持。

    “真想你快点长大,那便时时刻刻都可瞧着你。晚上睡觉也搂着你。”李恪径直说。

    其实,他说的是很单纯的睡觉,但江承紫就误会了,整个人一下子就羞得不得了。上辈子虽与那渣男谈婚论嫁,却恪守江家传统,并未将自己交给那渣男。或者,也是她潜意识里听信了兄长对那渣男的不看好吧。

    所以,上辈子,她由于媒体的发达,对男女之事知道不少,不过,她也只是纸上谈兵。

    如今,这辈子,她还小,自然也未曾亲身经历人事。

    因此,听到他说睡觉什么的,就已羞得不得了,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身体僵硬得不知所措。

    李恪并没意识到,依旧搂着她,自顾自地叹息说:“以后与你在一起,我怕打哪里去,都得带着你。若不能带着你,我怕就不想去了。”

    若是平日里,李恪说到这种话,江承紫总是会打趣“去宫里见你父亲,你也敢不去?”,可今日,她就静悄悄在他怀里。

    李恪觉得奇怪,便低头瞧她。她竭力不让他瞧见她的脸,但他最终还是瞧见。那一张脸,红得不得了。

    她在害羞!

    李恪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自己瞬间也有点不纯洁,赶忙放开她,将面具戴上,正襟危坐后,咳嗽两声,才说:“等你到了长安,我带你去终南山去玩。有几处地方,很有滋味。”

    “终南山?是不是很多达官贵人在那边置办别业?”江承紫思维跳跃,想到的是王维那一首《终南别业》。

    李恪点头,说喜欢修佛问道的贵族官员会在那边置别业,人数倒不是太多。

    江承紫想到终南别业,心中盘算都是去往长安后,别的打算。而李恪已转了话题,说柴令武回到长安后,整个人为之一变,真的接手了柴氏一族的生意,而且第一家私房菜已在长安开业。

    “呀?菜色如何?”江承紫颇为惊讶。

    “比不得你的厨艺,但在长安城,也没什么酒楼可与之媲美。”李恪说。

    “那你看阿武兄这生意可做得下去?”她问。

    李恪笑道:“柴氏一族,天生就会赚钱。阿武此番做了两种模式,自己在探索。结果,他的酒楼就开了两种。一种是物美价廉,百姓买得起;另一种就是达官贵人的高端盛宴。”

    “他还真是个天才呀。”江承紫由衷赞叹。一个豪门子弟,一直行为不羁,放浪形骸,如今收心做生意,身上就有着对商业的天生敏锐与直觉。凭借这种直觉,柴令武竟然将两种经营模式都列出来试一试。

    “他本来就不比他兄长差。”李恪做了结论。

    两人正想说到后院走一走,便听得明青在屋外低声禀告:“九姑娘,老夫人命人来请你去一趟。”

第三百六十四章 暗潮汹涌

    明青的话让江承紫眉头一蹙,她先前想过老夫人在她临去长安之前会找一找她,但没想到这么快。

    “老夫人这时候找你——”李恪也想不明白。

    江承紫感觉到他的不悦与烦躁,便拍了拍他的手背,说:“莫担心。”

    “我们刚卸了她一只胳膊,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李恪冷冷地说。

    江承紫微微一笑,摇摇头,说:“你也爱说笑了。若她是狗急跳墙的人,今日把持杨氏的人,就不是她了。”

    李恪还是有些烦躁,说:“我与你一并去。”

    “你莫担心。再说,你与我一并去,不适合。现在可没几个人知晓阿念就是蜀王。”江承紫劝慰。

    李恪烦躁地在屋内踱步两个来回,叹息一声说:“每每到这种时候,又恨不得跟前世一般无二,那倒更好把控些。可是,若是与前世一般无二,我这心便如何也放不下来。”

    江承紫走上前拉住他的手,牵引他在软垫上坐下来,她便跪坐在一旁,瞧着他微笑。

    “怎了?”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便以手遮面去挡。

    “哈,竟然忘记自己戴着面具了。”江承紫打趣。

    李恪一愣,“噗嗤”一笑,将手缓缓放下,说:“好了,我不烦躁。”

    她看他沉静下来,便是乖巧地“嗯”一声,然后瞧着他,很严肃地说:“不要想前世如何。如今,是上天恩赐,让我们带着记忆重逢在新的时空,人还是那些人,事情却再也不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知道。所以才更担心。”李恪语气里还是担忧。

    江承紫安慰:“你不必担心。老夫人找我是意料中的事。”

    “可却没想到这么快。”李恪蹙眉。

    “她毕竟老了,怕是沉不住气。”江承紫笑了。

    “你真认为是她沉不住气?”李恪还是颇为担忧,“我想我应该跟你一起去。”

    “信我。”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说,“我让明青带你去客房休息一番。等你一觉醒来,我便回来了。”

    李恪固执地瞧着她,不说话,神情像是个固执的孩子。

    江承紫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我听力了得,功夫也不错,你与我多次交手,也曾见识过。”

    “好吧。”李恪勉强答应,却又不放她走,拉着她坐下,很郑重其事地说,“我担心的不是杨老夫人,而是名门联盟。他们一直派人说服我,让我争夺皇位。而你——”

    李恪顿了顿,才缓缓地说:“你让他们觉得太像我外祖母。”

    江承紫一愣,随后想到他的外祖母就是杨广的萧皇后。当年,逐渐衰落的世家名门看到权力正在旁落,诚惶诚恐,就联手左右朝廷的继承人。

    隋文帝杨坚中规中矩,独孤皇后也与名门一条心。所以,隋文帝一朝世家与皇帝各自安好,两生欢喜。但太子杨勇不太将世家放在眼里,世家就暗地里撤换杨勇。恰巧杨广也是有抱负的皇子,与世家一拍即合。而后,世家选出如同独孤皇后一样的萧氏与杨广联姻,一方面辅佐于他,另一方面又可掌控下一任的皇子。

    可是,杨广惊才卓卓,英俊不凡,萧氏与他情投意合,共同绘制宏伟蓝图,绘制了一个和美的天下蓝图。并且隐忍着,等拿到皇位,才开始着手除掉那些掣肘他们的世家。

    萧氏的突然反水,让世家惊恐,几近分崩离析,各大世家纷纷拿出看家本领,与杨广夫妇对战,导致了隋末大乱。

    “这也是当初老夫人换我生辰贴的原因之一吧。”江承紫轻笑。

    “他们称我外祖母与外祖父那一场为萧氏之乱,认为罪魁祸首是我外祖母。她对世家有所保留,撺掇外祖父对付世家,将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李恪缓缓地说,“他们最后没讨到好处,却让三流的家崛起,成为关陇新贵,把持了朝堂与天下。而今想卷土重来,自然更怕不可控的人。”

    “而你是他们的最佳人选,可我却是他们觉得不可控的人。”江承紫接过话来。

    “所以,我才担心今日的动作,会让他们丧心病狂。”李恪无比担心。

    江承紫略一想,这还真有可能。可是,老夫人真的这样丧心病狂,大理寺的官员还没厉害,就敢对自己动手?

    不,她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如果此时动她,那整个杨氏就会在这瞬间崩塌。她不可能为了所谓联盟的利益而牺牲杨氏,毕竟杨氏一族才是她的根本。

    “你呀,关心则乱。所谓联盟,不过是一家能力不足,才心不甘情不愿结盟,彼此心有罅隙,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呢。而老夫人与杨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如今要敢动我,你父皇就可抓住这机会,拿我在百姓中的名声大做文章。杨氏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分崩离析。我想,我懂,老夫人那种老狐狸更明白。”江承紫仔细分析一番,就觉得老夫人这次让她去的目的是示好,同时施威,大动作应该是没有。

    “我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李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概率事件而已。我会万事小心的,你且乖乖休息,等我。”她低声说。

    李恪点点头,低声说:“早去早回。”

    “好,我去换身衣裳。”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去。

    “阿紫。”李恪连忙喊一声。

    “怎么了?”江承紫回过看他。

    他笑盈盈,说:“方才瞬间,感觉我们是老夫老妻了。”

    江承紫“噗嗤”一笑,打趣道:“是呢,千秋万载的夫妻。”

    他忽然就抿唇,她也因自己这一句话一愣,只觉得人生玄妙,明明是历史书上单薄的一行字一个名字,偏生能扎根在心底,成为心心念念的执着;明明是一场祸端,身陨万丈悬崖,一觉醒来,却与他相逢。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不想去挖根问底,只有结果是与他一起便可。

    或者,这种玄妙的事,便只有缘分一词能解释。

    “你快去快回,我信你,我等你。”他催促。

    她郑重地的点头:“我会平安归来。”

    而后,她转身入了闺房,换了干练的春衫,斜挎着小包,格斗刃等器具一并带在身上,才到厅堂与杨舒越说老夫人请她去。

    杨舒越蹙眉,说:“让你大兄陪你去。”

    “父亲,老夫人喊我去,是女眷对话,大兄去,不合适。”江承紫笑语盈盈,对屋内的叔叔伯伯堂哥们问好请安。

    “你不曾在杨氏,不懂杨氏礼数。”杨舒越很是坚决,要人陪同她前去。

    江承紫摇摇头,说:“父亲,请相信我,女儿早就请教阿娘,悉心学习。”

    “我让你阿娘陪你去。”杨舒越顾不得有人在场,起身就要亲自去找杨王氏。

    江承紫一把拉住他,说:“父亲,我让阿碧陪我去。车虎也一并同行,你总是放心吧。母亲这几日睡眠不好,这下刚睡下,却不要吵她。”

    杨舒越犹豫不决,还是颇为担心。江承紫才说:“老夫人引领杨氏,断不会让杨氏有损伤。父亲放心好了。”

    这话说得隐晦,但杨舒越也是人精,一下就听懂了,这才很不甘愿地叮嘱她早去早回。

    江承紫拜别家人,出了六房的门。门口,老夫人差来的辇轿正候着,阿碧摆摆手说:“春光甚好,也不远,吧需辇轿。你们且跟着,什么时候,我家姑娘累了,再坐。”

    那些辇轿之人恭敬地应了声,抬起辇轿跟在她身后。

    江承紫与阿碧走在前头,她先前看过杨如玉画的杨氏祖宅地形图,对地形颇为熟悉。不大一会儿,江承紫就到了老夫人的院落里。

    大丫鬟早就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早在院门口迎接,见到江承紫到来,便说:“九姑娘,快快请,老夫人在花厅等你呢。”

    “敢问这位姐姐,不知老夫人召见我家九姑娘所为何事呢?”阿碧笑盈盈地询问那大丫鬟。

    大丫鬟笑了笑,说:“是有几位夫人前来瞧老夫人,说起今日惩治家贼之事,都想要见见九姑娘呢。老夫人身子也好得差不多,正好喝个下午茶,又听闻这下午茶的做法、喝法都是出自九姑娘,便命人前去请九姑娘前来。一则是见一见婶婶伯母阿姊阿妹们,二则是询问一下蜀中趣闻呢。”

    “呀,原是这样。若是早些知晓。我就带泡茶的丫头过来,也带些平素自己备下的茶叶请大家品一品了。”江承紫故作惊讶。先前,她可就已经分析出这老夫人这次请她来是示好,毕竟断了一条铁一般的胳膊,一时半会儿,还不敢蹦跶。

    “九姑娘,你客气。六房送来的山货,茶叶,老夫人都作珍藏,这边还有好些。”那大丫鬟应对得当。

    “如此,那我就不用让我的丫鬟回去跑一趟。”江承紫笑盈盈,入了院落,就听得内堂那边闹哄哄的,有一群妇人在聊天。

    有人说:“真没想到,芳姑姑是这样的人。”

    “是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些年,老夫人那样对她,我们也敬重她为杨氏出力劳苦功高,却不料,竟是个口蜜腹剑的货色。”又有一妇人感叹。

    “你们这几人,事情都过了,还提它作甚?存心让老夫人难过?”又有一妇人斥责,江承紫听出是三夫人的声音。

    “三嫂,不是我们想提,实在是这事太突然。这六房也真是,好端端的,才回来第二日,就突然发难。”有娇滴滴的妇人感叹。

    “不会说话,就闭着嘴,别给你清河崔氏丢了脸。什么叫突然发难?这叫锄奸惩恶。”另一妇人冷冷地说。

    “哟,我说二夫人,平素看你不言不语,你这话可说得漂亮。这世上的人哪,真是不可貌相。看看六房,真是没想到那么厉害啊。”那娇滴滴的妇人明朝暗讽。

    “各位婶婶,此事说来,六婶是为杨氏积福,你们这话,说得可就不好听了。”萧玲玲出声为六房辩解。

    “哟,嫡孙媳妇,你这跟着你婆婆主持了一下迎接六房的事,这番就与六房同气连枝了呀。”有人出声讽刺。

    “八婶,我就事论事。”萧玲玲毕竟是晚辈,说话自然克制。

    另一人紧接着呵呵一笑,道:“玲玲啊,不是九婶说你,你家那位的地位保得住保不住,都难说,别拎不清形势。”

    “九婶,请自重。”萧玲玲严肃地说。

    紧接着又是那妇人尖酸的声音,江承紫蹙了眉,脚步一停,问那大丫鬟:“老夫人不在内堂么?”

    “老夫人伤心,还在里间休息,说等九姑娘到了,再去请她。”大丫鬟回答。

    “原是这样。”江承紫点点头。

    大丫鬟一脸疑惑,但也不好追问,只得引着江承紫往内堂去。

    门口眼尖的丫鬟瞧见江承紫过来,便齐声喊:“见过九姑娘。”

    这一句很是巧妙,屋内的主子们就知道人家九姑娘来了,该说啥的便收敛了。果然,门口的丫鬟一问好,屋内就鸦雀无声,一时安静。

    江承紫对那丫鬟略略点头,便携了阿碧入了内堂。

    内堂是老夫人接见女眷的地方,各房平素就在这里向老夫人请安。有时候,老夫人也让各房来这里转一转,说笑说笑,吃吃点心,也算其乐融融。

    这时,内堂里聚集了众多妇人与少女,少妇。看样子是杨氏祖宅各房的夫人以及孙夫人和未出嫁的杨氏姑娘。

    江承紫只见过大夫人、三夫人与萧玲玲,至于早上来拜会的十三夫人,她只远远地瞧过一眼,并不曾记在心上。

    “阿芝,见过各位伯母婶婶,嫂嫂姐姐。”江承紫进屋笑盈盈地行了礼。

    “哟哟,快看看,阿芝长得可真俊。”刻薄的九夫人很夸张地说。

    “可不是,瞧这面相,就是个有福气的。”旁边另一位妇人也是笑着夸奖。

    江承紫只是笑着,说:“我母亲舟车劳顿,累得不得了睡下了。我便自作主张,不曾叫醒她前来,还请各位伯母深深见谅。”

    “哪里的话呢。蜀中到弘农这样远,若是换作我们定是挺不住的。”那九夫人又说,随后还拉上三夫人,“是吧,三嫂。”

    三夫人尴尬地点点头,心里把三夫人祖宗都问候个遍,平时也没见与自己多交好,居然拉着自己。

第三百六十五章 论道

    江承紫也是笑了笑,没说话。

    一直没说话的大夫人便发话:“没个见识,这样聒噪,也不怕孩子吓着。”

    “大嫂,你也打从心底喜欢这孩子吧?”十夫人开口,语气别样温柔。

    江承紫不由得瞧了瞧这十夫人。先前,听杨如玉提起过,这十夫人也是常年在家烧香拜佛念经,到底是真信佛,还是韬光养晦,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孩子聪颖,可爱,又有胆识。这弘农杨氏可是多年没出过这样的孩子了,谁不喜欢?”大夫人拨着念珠,不紧不慢地说。

    众人都附和之际,老夫人由里屋出来,整个内堂顿时鸦雀无声,待老夫人坐定后,都各自落座。

    照例是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大家说了芳沁的事,也表达了内心的哀伤。接下来就是感谢六房、感谢阿芝与六夫人;再然后,就是要各房近期开展整顿家风、仆役的运动,务必将人面兽心、幺蛾子等清除,该赶出去的赶出去,该卖掉的卖掉。

    “决不能姑息养奸。”老夫人用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

    “是。”各房齐声回答,江承紫倒觉得自己与这氛围格格不入。人家都是各房夫人来听训诫,即便有姑娘在,也是各房带过来的。而六房就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很是尴尬。

    所以,大家都在表决心,义愤填膺时,江承紫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弘农杨氏女子合唱天团异口同声歌唱老夫人,以表决心。

    听得实在是恶心,她就凝神听角落里几株植物的交谈。那几株植物觉得这里太吵,空气也不好,简直是活不下去了。

    也许可以听一听更远处的声音。她凝神静气,跪坐在垫子上,果然穿过杨氏女子天团的合唱能听见院落里的植物在叹息这再不下雨,可是熬不下去。

    尔后,又有植物在叹息说这近日也没有下雨的可能,怕是要一直干下去。

    “我们还好,有人浇水,外面那些,怕熬不过吧。”又有小心翼翼的花草在哀叹。

    江承紫眉头略略蹙起,看来贞观初年,北地这一场旱灾真是很严重。也不知朝廷是否做好了良好的应对。若是对灾难估算不足,就很可能

    “阿芝,你从小养在外面,不熟悉这些伯母婶婶姐姐嫂嫂的。今日叫你来,便是让你熟悉熟悉。至于你长姐、阿娘早就认识,便没有打扰她们。再说,我也知晓你们舟车劳顿。”老夫人训诫完毕,就将话题转向了她。

    江承紫之前正在思考旱灾的问题,盘算自家囤积的粮食可支撑多久,若有流民,该如何应对。这边厢老夫人陡然就将话题转向她。

    她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却也是立马站起身对着众人盈盈一拜。

    三夫人向来喜欢说得体话圆场,今日上午的事让她记忆太深刻,以至于对六房的人都提放着,即便这会儿只有江承紫一人在场,她还是防备着,整场都不轻易插话。

    倒是那九夫人不懂深浅,平素除了三夫人,就数她最爱说话,最会蹦跶。这会儿,他立刻就接话说:“刚才老夫人还没来,这孩子聪明伶俐,十分懂礼数,刚来就已经向我们请安了。”

    “阿芝有礼。”她起身盈盈一拜。

    老夫人便走上前,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为江承紫介绍在场之人。在场有三十二个人,江承紫在军队本身就有独特的记忆法,加上本身聪颖,过目不忘。

    老夫人这一圈祖母慈爱孙女孝顺的戏码下来,江承紫已经将在场的三十二个人认了个清楚。

    老夫人介绍完毕,就拉了江承紫在她身边坐下,说:“我们弘农杨氏,千年望族,几经沉浮,依然屹立。凭的不仅仅是杨氏族人恪守祖训,努力创新。更是杨氏族人的团结。我们今日算是女眷在场,我就把话说在这里。这杨氏在,子孙在,杨氏兴,子孙旺。你们呀,不要以为自己是女人,就巴掌大的天,小肚鸡肠,目光短浅。”

    众人不作声,老夫人继续说:“这女人管理好家宅,团结好亲族,管教好孩子,将一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男人在外,才能安心拼搏。”

    “是。”各房夫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息,道:“你们定要记得:杨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们谨记。”众人又是异口同声。

    老夫人看了众人一眼,不再说话,只拍了拍手,让丫鬟们捧出茶具泡茶,并且将厨房新出炉的茶点一一摆上桌子。

    江承紫瞧见这些丫鬟的泡茶技艺皆是模仿杨氏宴席上的泡茶方式,而茶叶则是六房之前送回祖宅的贺礼。至于那些茶点,不过是杨氏普通的点心。

    不过,即便是这种在杨氏六房每天普通的寻常规格,对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杨氏来说,已是稀罕物。于是,各房也是尽量克制,吃茶吃得颇为矜持,却掩饰不住享受与得意。

    喝茶之际,二房让自己的孙女儿谈了古筝助兴,紧接着七房不甘示弱,让儿媳妇弹琴。一时之间,这茶会倒是颇为高雅。

    老夫人端坐主位,只管喝茶,瞧着众人,一言不发。江承紫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瞧着众人,琢磨身边这老狐狸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行动。

    约莫坐了半小时,茶喝淡了,老夫人命人给各房再泡一壶。趁着烧水的间隙,老夫人就说:“众人可知,这大半年,天下最时兴的是啥?”

    还是九夫人率先站起身,说:“这大半年最时兴的,一是点翠的首饰,二就是喝茶。”

    “如今贵族中最流行的便是喝茶和点翠首饰。二这两种皆出自咱们杨氏六房。这喝茶是九丫头和清让琢磨的,而这点翠首饰,则是阿宁和秀红琢磨的。你们瞧瞧,你们的眼光,平时看的是哪里?”老夫人介绍这点翠首饰和喝茶时,又立马开始对众人进行训诫。

    众人默不作声,领受着老夫人的训诫。

    老夫人继续说:“你们把眼光看远一些,一家人团结和睦,杨氏才会兴旺。我啊,老了,怕也荫蔽不了你们多久了。”

    “老夫人,你说哪里话。你还健朗得很。”九夫人逮住机会立刻插话。

    老夫人摆摆手,说:“人生在世,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对于死,我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你们也不用说这种话来安慰我。如今,恰好六房回来了,虽然今日六房只有阿芝在这里,但阿芝亦是极其有主见的。这样说来,我观王一房,女眷们算是全都到齐了。我方才你所言,务必都记在心上。”

    “是。”众人又是异口同声。

    江承紫依旧没有说话,她隐隐觉得老夫人这画风不对,似乎是大彻大悟似的。

    “你们呀,要真听进去才好。”老夫人又是一声叹息。

    “老夫人所言,我们都紧紧记得。”九夫人依旧是娇滴滴的声音。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挥挥手说:“你们散了吧,我与阿芝说说话去。”

    她说完,就站起身来,吩咐江承紫扶着她,跟她到小厅里去说说话。

    小厅与其说是个厅,倒不如说是个临窗看风景的小房间,里面有卧榻、茶具,小火炉,还有竹的躺椅。

    老夫人与江承紫坐下,江承紫也不想继续去猜测,径直就开门见山:“老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样着急叫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看了看,倒是笑了,说:“想必,即便是你母亲也不敢对我说这句话。放眼杨氏,能与我这般说话的,也就你一个。”

    “那老夫人后悔了么?”江承紫笑着问。

    “成王败寇,举手落子,输了就是输了,何来后悔一说?”老夫人缓缓地在厅里踱步。

    “比如后悔当日,没有将我当做妖邪诛杀了。又比如,后悔在洛水田庄没有干掉我们母子三人。”江承紫毫不留情面,直截了当地剖析老夫人。

    老夫人也不动怒,只是冷笑一声,说:“我举手无悔,数十年如一日,皆如此。”

    “那老夫人总不会是召我来,与我叙叙旧吧,表达祖孙情深吧?”江承紫径直问。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坐到椅子上,说:“你这样尖锐,真的能在那个地方走下去吗?我很好奇。”

    江承紫轻笑,说:“能屈能伸,还可以解释为:能不用演戏的时候,就开门见山,需要演戏的时候,就要演地以假乱真。”

    “罢了,我亦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你既是开门见山,我也爽快。今日,对芳沁,是你主导的吧?”老夫人径直问。

    江承紫笑了笑,说:“老夫人,我主导又如何,不是我主导又如何?最重要的是这是谁的意思。”

    老夫人面色一沉,道:“果然还是那位的意思么?”

    江承紫不置可否,亦是笑着,说:“老夫人,俗话说,夕阳西下几时回。世道已改变,世家只手遮天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放肆。此话,岂容你讲。”老夫人怒喝。

    “老夫人,只你我二人,何须这样。你们现在疲于奔命,有没有觉得房屋到处是洞,堵着这个,那个又漏了呀?”江承紫出言讽刺。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你不用讽刺,有话直说。”

    “我为何要直说?今天是老夫人请我来的,可不是我愿意来的。”江承紫直接拿话丢给她,

    老夫人眉头一蹙,然后舒展开来,笑道:“罢了,罢了。今日我找你来,问的是杨氏前途。”

    “老夫人,杨氏有长老会。你还有一堆儿子孙子,何用问我这个小姑娘?”江承紫问。

    老夫人垂眸,道:“长老会,不提也罢,都是为了各自利益,何曾真正为了杨氏?而我的儿孙们,大多平庸之辈。杨敏芝,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你,但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甚至羡慕你。聪颖得近妖,算无遗策也不过如此。”

    “多谢老夫人夸奖。”江承紫很欣然接受这老太婆的夸奖。

    老夫人看着她,说:“也因此,我找你来,问一问杨氏的前途,问一问六房的打算。”

    江承紫知道老夫人是想问六房是不是会脱离杨氏,自立门口。

    “六房姓杨,这不能改变。至于六房的打算,若是将来颇有功勋,皇上厚爱,赐了封地爵位什么的,自然是要独立落户。至于杨氏的前途,取决于老夫人以及杨氏众人,而不是我杨氏六房。”江承紫明确回答。

    “你六房要分家独立,这是自然的。我问的是你六房是否会与弘农杨氏脱了关系。”老夫人怕江承紫不肯回答,直接将话讲明。

    江承紫看着她,顿时觉得好笑,以前这老太婆是巴不得六房消失,巴不得六房跟杨氏没关系。如今,她又这样怕六房独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呀。

    “我方才说了,六房是否会与弘农杨氏脱了关系,全在你们,而不在六房。当然,六房的原则很明确‘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但若别人敢对六房无礼或者谋算,就别管我杨敏芝,心狠手辣。”江承紫冷冷地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好一个心狠手辣呀。阿芝,你还真敢承认。”老夫人瞧着这女娃,居然是有点羡慕她。

    无疑,她萧锦瑟与这女娃是同一类人,可她作为一个庶女、侧室,都太过于低眉顺眼,以至于让自己憋屈、意难平。

    她呀,阴险狡诈也好,喜欢别人也好,恨别人也好,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满盘皆输。

    “我为何不敢承认?”江承紫反问,看到老夫人的神情竟然很是慈爱。

    她笑着说:“你就不怕太过猖獗,满盘皆输?”

    “老夫人,人生都是赢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大局不输即可。而且,输赢的界定很模糊,有时候,你换个角度,就是输,再换个角度看,却是赢。只要无关生死,输一输,又何妨?活得恣肆痛快,就好。”江承紫缓缓地说。

    她从来不是一个道者,但长期孤寂的生活以及后来所从事的职业,让她会有大段大段的时间去思索人生。在做特种队队长的日子里,她有一段时间,就默默地自己跟自己下围棋,悟输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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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