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发昏
杨氏六房在弘农停留几日,等暮云山庄的分点将米面以及物品交付完毕,又雇佣了暮云山庄车队装载粮食物品,足足有十五车。
杨王氏这才命人送了帖子回去,说明日到。
第二日,艳阳高照。
江承紫一大早起床,就脱去冬装,只穿薄薄的春衫,披了一条薄披风。
杨王氏亦命家里老小换上新衣,振作精神。尔后,又将六房的马车装饰一番,杨舒越与杨清让乘坐一辆。
杨王氏与杨如玉、江承紫乘坐一辆。
秀红母子四人乘坐一辆。
尔后几辆普通点的,是杨氏六房从蜀中带回的丫鬟婆子。
装饰分配完毕,杨氏六房的车队就浩浩荡荡出发。
打头的是六房护卫,骑高头大马。尔后则是杨舒越与杨清让的车,随后跟的是杨王氏母女三人的车,再然后是秀红母子四人,之后便是丫鬟婆子。
主人家的车都被骑马护卫围护着。尔后是骑马的小厮们,最后就是运送行李物品的车队。
长长的车队绵延开来,又插的是杨氏旗帜。一路上围观之人不少,少不得询问杨氏有什么大动作。
“听说是杨氏六房从蜀中回弘农祭祖呢。”有人回答。
围观之人听闻是杨氏六房,顿时来了精神,径直就问:“那九姑娘和小郎君也是一并在了?”
“那肯定啊。瞧这车队规模。”有人十分笃定。
百姓顿时就激动起来了。别的不说,这吃得起好盐,就是这些老百姓真真切切的感受。放在从前,谁能吃得起盐,而且还是精制的盐。再加上九姑娘本身师从仙者,百姓更是尊敬。
百姓很是激动,也不知是谁在路旁喊了一声:“九姑娘可在?”
这一声喊,像是点燃了鞭炮引子,到处都在呼:“九姑娘,九姑娘。”
“阿芝,这似乎在喊你。”杨如玉说,语气平静,但内心却是羡慕。
自从她婚事敲定,知道自己要嫁给当今太子作侧妃开始,她既兴奋又惶恐。兴奋则是因为自己是太子侧妃,这在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高位。惶恐的是自己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才能,太子会不会瞧不起自己,在太子宫中的日子会不会不好过。
于是,杨如玉倒是很羡慕自己的妹妹,小小年纪,才华横溢,功勋卓著,如今在百姓中又有这样的呼声。
杨如玉听着车外民众的呼喊,倒是十分羡慕。
“长姐羡慕?”江承紫开门见山。
杨如玉脸一红,垂了眸说:“这是你该得的,你才华出众。”
“长姐不要拎不清。阿娘昨晚就说得很清楚,这是有人暗害于我。你如今还说此话?”江承紫直言。
杨如玉一听,脸色刷白,不再言语。而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杨王氏则施施然睁开眼,挑了帘子对旁边护卫吩咐:“就说九姑娘车舟劳顿,身子弱,正在休息。”
“夫人,那些百姓要送瓜果。”护卫说。
“那就收下瓜果。至于鸡蛋等太贵重之物,就不必了。”杨王氏吩咐,又徐徐放下帘子。
“多谢阿娘。”江承紫笑道。
杨王氏扫她一眼,倒是抿唇笑,说:“这虽是有人暗害,但能让男女老幼作掷果盈车之举,也是我儿厉害。”
“阿娘也打趣我。”江承紫撇嘴,立马又转了话题,问,“长姐,这祖宅你最熟,你猜这次谁会迎我们呢?”
杨如玉一怔,想了想,便说:“老夫人最信任的是大夫人,大夫人做事最为妥帖低调,想必是大夫人吧。只是大老爷出任扬州刺史,不知大夫人是否随了去扬州。若是大夫人去扬州,最厉害的就是三夫人了。”
“别管是谁。如今,谁也不敢欺我杨氏六房。”杨王氏忽然正色道。
江承紫知晓这句话里蕴含的心酸过往,心里也是一声叹息。杨如玉听闻,眼里泪光闪闪。
杨王氏不说话,只将一双女儿搂入怀中,紧紧抱着。
车外百姓的呼声果真是小了,大约是因听了九姑娘在休息的缘故。只是耳力极好的江承紫还是听见那些百姓淳朴而殷切的愿望,要将瓜果送给九姑娘,感谢九姑娘心系天下苍生,心系百姓。
江承紫靠在杨王氏怀里,微微垂眸。从前,她折腾神农计划,制作精盐,不过是为名为利为自己能吃得好,为杨氏六房的前途。如今,听百姓这般感激,她这一瞬间竟觉得很是舒坦。
“阿娘,我想格物院一旦建立,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踏遍三山五岳,寻到适合百姓种植的水稻。”江承紫忽然说。
杨王氏很是疑惑,问:“阿芝,为何忽然说这事?”
“阿娘,从前,神农计划里也有提出,但那时不过是为了六房的前途,只是提出而已。可如今听着百姓的呼喊,我忽然觉得我既有此能力,那就不能白白浪费,定要为这世间百姓做些什么。”江承紫说。
杨王氏只叹息一声,说:“正如你平日所言,‘古来圣贤皆寂寞’,阿芝,一旦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高度,反而是一种束缚。”
江承紫一怔,杨王氏又说:“小处落笔,用能实现的目的来激励自己,远比这种空洞渺远的理想信念要好得多。你阿娘这一生,从记事开始,就在不断反思。”
江承紫顿如醍醐灌顶,她一时昏了头。说实话,她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她的心性特质都做不得科研人员。
正如杨王氏所言,她需要的是一段一段能实现的目标来激励自己,而不是高大上的理想。
“阿娘教训得是,阿芝一时糊涂。”江承紫很是感激地说。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须得时时刻刻互相搀扶才能走下去。”杨王氏说这话时,却是瞧着杨如玉。
杨如玉也是明白人,郑重其事地说:“母亲教诲,女儿谨记。”
母女三人正在谈话,却听得马车停了,紧接着车虎就在马车外低声说:“夫人,杨氏祖宅派人在前面十里亭相迎。”
“可知是何人相迎?”杨王氏询问。
“适才已有人来报,是大夫人携其长子长媳于十里亭相迎。”车虎回答。
杨王氏唇边一抹笑,道:“这大夫人竟不曾随夫上任,这倒意外。”
“阿娘,这大夫人是个怎样的人?”江承紫询问。
杨王氏想了想,觉得自己真不了解这个嫂子。
她在祖宅时,这嫂子低调少言,不失公正,但也决计不会掺和什么拉帮结派。这位年岁长她许多的大嫂在她印象中,似乎一直都在他那间佛堂里数念珠。杨氏祖宅很多活动,她能不参加的就不参加。
因她的低调,杨王氏还真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三百三十七章 风起云涌
车队施施然前行,至十里亭停下。
车虎先掀了帘子,问:“六爷,十里亭到了,大夫人与大郎君在前面客栈迎接,可要拜会?”
“自是要拜会。”杨舒越回答,便示意家眷皆下车,小厮丫鬟原地待命,守着车队。
那十里亭其实并非真是一处亭子,而知是一个地名。因处于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这里常常成为送别、迎接的地方。
商人逐利,因这地利之便,就在此处开设不少的客栈酒楼,甚至是土特产纪念品专卖。
从这点来看,古代人的商业头脑与今人也没啥区别。
此时,弘农杨氏迎六房的一干人等,就在十里亭的迎喜客栈落脚。
先前,大夫人就差了祖宅的管家杨金顺前往迎接。杨金顺带里四名小厮骑马遇见正往祖宅去的六房车队,与车队领头车虎一番交涉,车虎前去向自家主子报信,而管家亦折返回去,向大夫人复命。
管家讲明了六房马上就到,车队颇为壮观,一点都不失杨氏规格。
大夫人轻笑,也不多作评论,只叫管家喝杯水在此等候六房的车队。
大夫人则是携同杨氏大儿子与大儿媳妇整装在这里等候。
此番,杨氏车队终于到达十里亭。杨舒越让家眷皆下车,拜会迎接之人。
杨舒越与杨清让作为六房当家人与嫡子,自然是先下车,整装理冠,站在客栈外等着女眷一并前来。
六房女眷皆轻纱帷帽,在贴身丫鬟侍婢的围绕下,跟在家主长男身后施施然入了客栈。
虽说是大夫人主持这次的迎接,实则真正办理各项事宜的是大郎君,也就是杨恭仁的长子杨清俊。
杨恭仁是观王的第一个儿子,是观王房长子,因有大才,文武双全,功勋卓著,后来就继承观王爵位。
后来,理所应当,观王房第一个孙子正是杨恭仁的第一个孩子,由杨萧氏生下的长子杨清俊。
观王房嫡长孙自然是未来观王房的继承者,然而,杨清俊在内宅祖宅办点事还成,要说文武大才,他却是没有的。就是祖宅产业的经营,他也有些吃力。因此,在这一辈的继承人选拔上,就有些微妙。
也因此,祖宅各房明里暗里的争斗可不少。
当然,这其中绝不包括六房。在过去的岁月里,六房是不存在的一房。
六房嫡子在洛水田庄,能不能回来还得看老夫人开恩与否,但谁都知道老夫人最痛恨六爷生母。所以,六房嫡子回来的可能性都很小,更别提别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老夫人抽风了,准许这六房嫡子回祖宅,但就他在洛水田庄所受的教育以及老夫人的痛恨,他也没翻身的机会。
因此。杨清让被众人如同蝼蚁一样的忽视,认为他根本不具备竞争力。
当然,六房还有一个男丁则是小妾所出,非嫡子便更没可能成为弘农杨氏观王房的当家人。
别人没当六房有竞争力,这杨清俊也定然不会觉得六房有威胁。
可自从祖母抽风,把六房放到晋原县开始,六房就大放异彩。他经常听人说起六房那堂弟杨清让如何聪颖博学,与他那妹妹杨敏芝一并找到了盐矿,精炼盐,还误打误撞端了羌人老巢,会同蜀王一并降服了羌人,扫除了陇佑道上的隐患。
观王房里有议论,大多数还是鄙夷,说六房那木头样的杨王氏不知怎的****运,能生出这样一双儿女。
但长老会里的长老偶尔会议论,那就不是随便说说。他们偶尔议论是在说应该仔细瞧瞧六房到底能否控。这些弘农杨氏的长老们从来考虑的就是利益最大化,根本不考虑什么个人情感。
杨清俊所在的位置,说白了就像是皇帝的太子。如今,太子的位置不稳固,下面的弟弟们就心怀鬼胎。
他早就如坐针毡,想要做什么举动掣肘一下,偏生自己的母亲拦着不让,说:“这种东西没什么好争的,做好你自己。这位置若是属于你,自是你的。若不属于你,便不是你的。”
杨清俊连连称是,但他心里超级不服气,心想:“你好歹是观王房大夫人,成天就知道念经,有为儿女前途考虑过?”
所以,杨清俊与其妻也是小心翼翼,时不时去巴结老夫人,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这杨氏继承人的位置就拱手让出去了。
而今,六房居然要回来,杨清俊更是寝食难安,为此上火牙疼好久。
偏生得各房的弟弟们还时不时笑话几句:“大兄,听闻清让回来了。他却是我们这兄弟里最小的,如今看,却是最有出息的。”
“大兄该向清让学习一番。”又有人提议。
“嗯,大兄该跟清让促膝长谈,毕竟,如玉就快成太子侧妃了,他就是太子真正的小舅子,前途无量啊。”
“就是。如此看来,清让怕是我们兄弟中最有才的。”
......
这样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杨清俊厌烦得不得了,还未曾见过这小弟,首先就恨上了,甚至恨得开始琢磨怎么整个意外弄死他得了。
他恨杨清让,又嫉妒他有个师从仙者的妹妹。
他情绪复杂,自家老娘居然还让他主持迎接六房的事宜。杨清俊私下里是各种粗俗的话都骂了一遍,也不觉得解恨。
“大郎君还是先与六房接触接触,看看水深浅再做定夺。”杨清俊之妻萧玲玲同样来自兰陵萧氏,跟祖母、婆母都来自同一家。
因这大郎君杨清俊算是嫡长孙,观王房继承人。因此,这萧氏嫁过来的也是精心培养的女郎,说不上多优秀,但玲珑之心也是有的。至少这女子大局观与察言观色能力就比这杨清俊强。
关键时刻,这杨清俊的妻萧玲玲提醒自己的夫君。
“你懂什么?你可知长老会那帮老头已在私下里论议杨清让的资质。”杨清俊狠狠瞪了萧玲玲一眼。
萧玲玲知晓这男人就是这样的资质,心里恨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命不好,嫁了这么个烂泥呢。就算是现在能和离了,自己芳华不再,也嫁不得多好的人。再者,她也舍不得聪颖的一双儿女,虽然儿子体弱了些。
于是萧玲玲忍住气,道:“你何必草木皆兵,各房的人巴不得你出错。如今,他们都不对付六房,还不是盼着你出手?你若真出手,就正中他们下怀,那些人立马就落井下石。”
杨清俊也不是全然固执,瞟了萧玲玲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有话快说。”
萧玲玲看他肯听,心里一块大石落了,便继续说:“六房与老夫人罅隙颇深,咱们在祖宅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听祖宅的老人议论过,似乎六爷母亲之死与老夫人有关。而老夫人不喜王氏一族,杨氏族内尽知。就凭这罅隙,那杨清让就过不得你祖母那一关。论亲疏,你才是祖母亲孙儿。就凭这点,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长老会那帮老家伙若能斗得过你祖母,早就不会任由你祖母坐在家主的位置上了。”
“你的意思是,杨清让要坐观王房继承人的位置,祖母就第一个不答应?”杨清俊问。
萧玲玲点点头,说:“正是。这老夫人肯定是第一个不答应的。有老夫人在,你还担心什么?”
“可是老夫人老了。人老了,指不定哪天就不在了。你是猪脑子么?”杨清俊毫不客气地讽刺萧玲玲。
萧玲玲只恨自己嫁了这么个不中用却又固执不受教的废物,只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算老夫人驾鹤而去,你再瞧瞧今时今日人家六房的成就与功勋,迟早会自成一房,还用得着与你争这观王房继承人?”
杨清俊觉得这话似乎有道理,还没开口说什么,就听得自家母亲自门外说:“玲玲是个通透的人,我儿却不要糊涂,受了别房的挑唆,办了糊涂事。”
“母亲。”杨清俊连忙引了母亲进来,却是回头瞪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小厮,意思是说这小厮,大夫人来了也不通报,仔细了自己的皮。
大夫人入座,道:“方才玲玲所言极是。六房与你祖母罅隙颇深,他们不可能入主这观王房,你祖母也不会答应。再者,他们如今的成就来看,自成一房是迟早的事。儿啊,你只踏实做事,不动歪脑筋,你便得是一世富贵安平。”
杨清让听得厌烦,冷笑:“从小,母亲就叫我规规矩矩,不要争,不要抢。如今,各房都要骑到我头上了,你还这般教我。你是不是你亲生的?”
大夫人神情一凝,深深呼吸一口气,手中念珠数了数,才平静地说:“你别不爱听,量体裁衣。说到底,这观王房的继承人又有什么意思,你父亲为此操劳,蝇营狗苟,过得甚为劳累。”
“母亲是拜佛多了,就忘了你如今所享的佛堂安宁是为何而来。你瞧十房那位,也是喜欢拜佛的。隔壁九房天天说她烧香熏得人睡不着,为此闹了多少回。”杨清俊讽刺大夫人。
“郎君,莫顶撞母亲。”萧玲玲看情况不对,立马出言阻止。
“还有你。我做任何事,你只知反对。你那么厉害,你嫁给我作甚?你萧氏一族就这么没规矩?夫君所言,都不听?”杨清俊拂袖而去。
萧玲玲脸色刷白,只瞧着大夫人,说:“母亲,是我没用。”
“不关你的事。他是我儿,我知他脾气资质。嫁与他,是苦了你。”大夫人安慰。
萧玲玲泪光闪闪,扑到大夫人怀里,喊了一声:“姑母。”
大夫人拍了拍她,爱怜地说:“孩子都大了,还这般,也不怕让孩子们看见笑话?”
“好想喊你姑母。”萧玲玲撒娇。
大夫人轻笑,随后叮嘱道:“如今的形势,你也瞧得见,六房是万万动不得,此番他们回来,你是他枕边人,时时处处留意他的动静。也莫说他,只留意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与我说起。”
“儿媳明白。”萧玲玲已从大夫人怀里起身。
大夫人端坐,又问:“宏儿身体最近如何?”
宏儿名叫杨宏,字顺平,寓意平平安安。这寓意也是观王房长辈对这孩子的祝福。
这杨宏是萧玲玲与杨清俊的次子。萧玲玲刚嫁过来时,生了个孩子,却是女儿。之后,就一直怀不上,各种偏方都瞧了,还有许多大夫说她生长女时受了损,只能慢慢补了。
起先,萧玲玲也慢慢补,甚至想过过继侧室所出。
可最后,才查出妖孽在家中,那懂点医术的侧室不动声色地在她房里掺药,致使她不孕。
萧玲玲已查出来,立刻就执行弘农家法,乱棍打死。索性侧室所生的一个儿子也早几年出痘死了。萧玲玲倒是不必为难如何对待侧室所出。
铲除妖孽,萧玲玲找了大夫调理一年多,才怀了孩子。
这怀上的孩子就是杨宏,比她的大女儿小了整整九岁。
但就是在怀孕期间,萧玲玲的长女却后院洛水身亡。萧玲玲伤心过度,导致杨宏早产。
早产的孩子,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养活,却时不时就生病,成天都靠药吊着命。
又过了几年,她才又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儿。一双女儿都聪颖,但这儿子的病却让他这个做母亲的操碎了心。
“前日里,又咳嗽,昏死过去。刘大夫扎了针才缓过来。”萧玲玲说到儿子,立马就抹泪。
大夫人听了,也是叹息一声,道:“你好生照顾着,待六房回来,你多走动走动。尤其是那九姑娘。”
“母亲的意思是?”萧玲玲有些迟疑,毕竟鬼神之说,她还是有点点不信。
“空穴不来风,总归是有些本事的。不然,就老夫人的作风,哪里真会让他们去晋原县上任。”大夫人说。
这大夫人不点透,萧玲玲却知晓大夫人的意思是说当日老夫人将六房丢出去,怕是起了一网打尽的心。但六房能安然到达,且活得风生水起,必定是有本事的。
“儿媳谨记。”萧玲玲回答。
大夫人点点头,提点:“你是长孙一房的夫人,你却接触,代表的就是清俊。”
“儿媳明了。”萧玲玲说。
大夫人起身,吩咐她将六房那宅子打扫干净,装修雅致一点。然后,迎接的规格事宜都办一办,也不要去请示老夫人与杨清俊。吩咐完毕后,大夫人就继续去佛堂念经了。
萧玲玲为六房回归作了精心准备,与自己的夫君不同。她倒是很盼望六房回来,她想要见一见传奇性的杨敏芝,问一问这女娃,自己儿子的身体。
第三百三十八章 示好
迎喜客栈前,杨氏六房一行人整了整衣冠,施施然踏入。
早在门口迎接的大夫人笑吟吟地迎上来,道:“六弟这翻山越岭,终是到了,我这一颗心也算放下了。”
杨舒越拱手行礼,笑道:“劳大嫂记挂。”
“六叔,瞧你这精气神如此之好,看来蜀中水土养人呀。”杨清俊也是迎上来。
江承紫早听杨如玉说过这位嫡堂兄的事,也知晓他资质平平,各房对他这继承人的位置蠢蠢欲动。这大堂兄跟坐在火炉上似的,成日里都火急火燎,脾气便也特别大。这嫡长孙一房,倒是这嫡长孙媳妇萧玲玲是个厉害人物。
这些年,若非萧玲玲打点,这位堂兄还指不定弄出多少乱子来。这萧玲玲活脱脱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牛粪还有营养,这杨清俊除了投胎技术好点,别的可是一无是处。
江承紫依偎在杨王氏身旁,躲在杨如玉之后,仔细瞧着大房来的几人。
“蜀中气候宜人,妙手之人无数,我也是机缘巧合,得了一位神医医治。”杨舒越回答。
萧玲玲一听,立刻觉得自家儿子有救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立马就上前福身一拜,道:“恭迎六叔回来。”
杨舒越点点头,萧玲玲也知不能在这场合询问神医的事,尤其是不能询问杨舒越。这女人就得跟女人说话才最是妥帖。况且,萧玲玲认为杨舒越再厉害也弄不来神医,而且这神医说不定就是个托词,实际就是九姑娘治好的。
想到此来,萧玲玲越发觉得大夫人英明,让她与六房结缘,而非结怨。她亦戴了帷帽,但帷帽也不过轻纱遮面,她透过轻纱打量那女娃。只见着春衫,披鹅黄色短披风女娃乖巧地依偎在杨王氏身旁。女娃身形瘦削,但身材倒一如王氏一族的女子,颇为高挑。这九姑娘虽虚岁十二实岁为十,如今看起来到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差不多。
萧玲玲也只是扫一眼,便打起圆场,道:“母亲,夫君,这门口实在不是谈话之地。六叔一行旅途劳顿,总得加了餐饭,才好前行回祖宅呢。”
大夫人笑着摇摇头,道:“你瞧瞧我,光顾着激动,却是思虑不妥帖,把六弟一家晾在这客栈门口。快快请进。”
“大嫂客气。”杨王氏盈盈一拜,又道,“阿宁见过大嫂。”
“好,好,好。”大夫人上前一步,拉住杨王氏的手,激动地说,“走,走,屋里说。”
杨清俊也说些妥帖的场面话,让管家带人分发一些水与炊饼给六房的下人,说是打个尖儿,稍后就启程。
“这日头白花花的,一点都不像是春日里,晒得人头晕脑胀。金顺叔,你莫要劳顿。六房的下人以及脚夫都配了水与干粮,你却不要管他们。”杨舒越连忙说。
那管家杨金顺是观王房的老人,是观王在时,就在杨府伺候的人,因做事妥帖有度,就被提拔为祖宅的管家。所以,就是杨舒越这一辈也是尊称一声“金顺叔”。
管家一听,便笑着说:“多谢六爷体恤。”
杨舒越笑了笑,也是客套几句,就入了迎喜客栈。
整个迎喜客栈早就清空。几日前,昨日,萧玲玲亲自来这里包了今日的场。那老板听闻是迎杨氏六房,立马就命人将客栈打扫干净,还装饰一番,更是将客栈里大凡不太知根知底的都放假一天。与此同时,老板还将客栈里知根知底的组成护卫,食物的烹饪过程都严格控制,亲自监督。
“这九姑娘,六房小郎君,可是大才之人,瞧瞧我们现在这盐,用起来多好。”老板成日里自言自语,客栈的伙计基本都被洗脑成两人的粉丝了,如今一听偶像要在这里吃个饭,那简直是激动不已,从挑食材开始,就严格选拔控制了。
“这客栈倒是干净。”江承紫入得大堂,跟杨如玉嘀咕一句。
杨如玉看了看四周,低声说:“像是刚装修的。”
“嗯。是。”江承紫也点点。
“恭迎六爷。”胖乎乎的老板从内堂小跑出来,远远就鞠躬相迎。
杨舒越作揖,那老板又瞧了瞧杨舒越身边瘦削好看的男童,以及在身后戴了帷帽的女童,便拱手作揖,道:“小老儿代百姓多谢小郎君与九姑娘大恩。”
杨清让早见过这场面,只是一拱手,道:“老人家客气。盐矿一事,实乃机缘巧合,上天垂爱百姓让我与小妹代为发现罢了。再者,亦并非我与小妹之功,而是整个格物院阅读大量典籍,又拜访许多蜀中制盐老手汇集而成。”
“就是呢。老人家这一拜,可要让晚辈们折寿呢。”江承紫脆生生地开口,带着略略的撒娇与笑意。
“是我不妥帖,九姑娘莫怪。”老板笑道。
“老人家,要我说,要感谢就要感谢当今陛下。”江承紫又脆生生地说,“若非陛下英明、体恤百姓,爱民如子,调整盐价,让普通百姓都吃得起精致的盐。即便格物院发现再多盐矿又如何,百姓还是吃不起。”
老板一愣,恍然大悟,立马说:“是,是,当今陛下是真心为百姓着想。”
“谁说不是呢。陛下登基时,隐太子一党还在作祟,突厥忽然来袭。陛下从容退了突厥,为保百姓,签订了盟约。第二年,山东夏日大旱,陛下免了赋税,发放米面。尔后,陛下就着手让工部在全国容易干旱之处修筑蓄水池,又让工部着手防洪工程。这一件一件的事,可都是大功德。”大夫人向来少言,这会儿却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她还拨了拨手中念珠道,“上天圣明,降下这般体恤百姓的帝王,实乃万民之福。阿弥陀佛!”
江承紫一听,立马明白这大夫人是在用这种方式为她解围,其目的自然是向六房示好,而且这示好在这客栈用这种方式,真是极其有诚意。
那老板一听这话,自然也是附和,而屋内众人也莫不敢附和,感恩戴德地说真真地感谢上苍降下如此一位体恤万民的明君。
第三百三十九章 氣度不凡
一时之间,这迎喜客栈上下,皆是称赞李世民之声。
那客栈老板也是人精,听大夫人这话,立马就明白杨氏不喜张扬。大夫人这话摆明就是要他莫要在称赞小郎君与九姑娘,生生为杨氏惹来祸端。
老板是真心觉得这九姑娘与小郎君大才,打从心里喜欢。如今,被大夫人这么一提点,立刻也明白其中利害,顿时生出保护这两个小孩的心来,决心以后不再提九姑娘与小郎君的功勋,而应该帮助他们低调做人。
“大夫人一言,让小的如醍醐灌顶。”老板立马说。
“你知晓就好。你这迎喜客栈在这弘农,乃至南来北往却都是响当当的。行商走卒,达官贵人,南来北往,皆会入住。你这一言一行,却得要谨慎。”大夫人又叮嘱。
“是,是,是。大夫人放心,我定谨慎。”老板说着,又转过来对着江承紫和杨清让说,“九姑娘与小郎君亦放心,我小老儿说话算话。”
“老人家客气。”杨清让拱手。
一行人才入了雅间,大夫人作为主人,自是入了主位。右侧次座则是杨舒越,左侧次座便是杨清俊,尔后依了次序,便是杨清让、萧玲玲、杨如玉、江承紫,尔后就是秀红母子几人。
入了座,大夫人径直说:“这些年,各种不便,也不曾这般与六弟一家饮宴。今日在这祖宅外,横竖都是自在,大家便不必拘礼。我向来礼佛,不饮酒,便以你们六房制作的清茶代酒,恭贺六弟一家团聚,多福多寿。”
众人皆站起身,端了酒杯,与大夫人饮了一杯才坐下。
落了座,大夫人便又相继恭喜了杨舒越、杨王氏以及杨如玉,笑道:“我杨氏有你们这些后辈,定能继了先辈荣光。”
“听大夫人这话,我顿觉肩头一沉,这担子可不轻呢。”江承紫率先笑着说。
脆生生的童音落下,众人都笑,杨清俊却是不自在,一张脸想沉下来又不得不扯出笑。
杨王氏却是呵斥:“越发没规矩。”
江承紫嘟囔道:“此番虽在客栈,却也是一家人家宴,却还不许自由。”
大夫人一听,也是笑了,说:“阿芝此话正是,家宴,就不必拘束,随意些才是。”
“大伯母礼佛之人,可比你们通透。”江承紫脆生生地说,一双明亮的眸瞧着杨王氏与杨舒越。
杨王氏扫了她一眼,不悦地说:“你女儿家,什么肩头一沉,担子不轻,简直胡闹。”
江承紫撇撇嘴说:“我也既姓杨,就是杨氏一份子,就该为杨氏荣光出力。出力还分什么男女呢。”
她嘟哝,语句听起来很童言无忌,于是玲珑剔透的大夫人与萧玲玲也是笑了,直直夸赞她所言极是,是个有抱负的女娃。
江承紫被夸了还不满意,便起身跑到大夫人身边坐下,说:“我平素听长姐说,大伯母礼佛,最是慈眉善目,如今一看,却是不自觉就想亲近。”
她笑意甜甜,插科打诨,恭维的话说起来浑然天成,又顺带把自家老娘、长姐都夸了。
大夫人自是高兴,内心也暗叹自家夫君所言果真不假,此女娃眉清目秀,有王氏一族女子的倾城之姿,将来定是个倾世佳人。而今,这份儿聪颖灵秀,更是让人一见就喜欢。
“你呀,刚出生时,我还抱过你。”大夫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是呢。那会儿,生你时,是你大伯母守着的,大伯母为你穿的第一件衣裳。”杨王氏也说,尔后,抬眸很是感激地向大夫人略略点头致谢。
那年月,六房艰难,又加上秀红跋扈,杨王氏的日子不好过,除了周嬷嬷与年幼的云珠,身边没一个能掌事做主的。倒是生产前十几天,大夫人就前来驻扎,祈福念经。
杨王氏生产三个孩子,都是这大夫人在身边守着,不多言语,但下人不敢造次,亏了杨王氏。
也亏得是她,这三个孩子才顺利出生。
“难怪阿芝这一瞧见大伯母就觉得亲切。”江承紫笑着将头枕在大夫人怀里撒娇。
“这孩子这几年情况,大嫂你也知道,礼数差了点。你莫怪。”杨王氏也是拿这孩子没辙的语气。
大夫人爱恋地抚了抚江承紫的后背,说:“这一晃就十年了,上次见到这孩子,还是粉嫩的婴儿,如今就要成大姑娘了。我也老了。”
“大伯母哪里老了?我只觉得好看得很。”江承紫拍马屁。
大夫人轻笑,说:“你瞧大伯母这头发都白了。”
“那也是美,我师父曾说,世间最美,便是沉淀之美,通透之美。大伯母这美,从内里散发出来,是岁月也偷不了的。”江承紫说。
大夫人一怔,随后瞧这女娃,那神情天真,眸光晶莹,半点没有拍马溜须,倒像是在说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你师父此言,高妙。”大夫人怔了片刻,才这般回答。
“所以,大伯母是很美的。”江承紫还作总结。
“好了,阿芝,快些吃点,莫要磨磨蹭蹭,耽误了回去的时辰,让祖母等急可不好。”杨王氏看自家女儿表演得差不多,就拉下来。
杨如玉与杨清让一在一旁帮腔,说阿娘就是太宠着妹妹,舍不得一顿鞭子。
江承紫对他们吐舌头做鬼脸,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专心对付食物。
一时之间,因了江承紫不说话,屋内只剩下轻微的碗碟碰撞声,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好在这沉默并没多久,就被杨清俊打破了。因为他端杯要跟杨清让喝酒,众人一怔,江承紫看到大夫人脸色微微不悦,萧玲玲也有几丝不安。
“清让,大兄听你本事颇大,不日就是准太子小舅子,未来国舅,又有阿芝这样聪颖灵秀的妹妹。我看这杨氏的荣光就靠你了。大兄在这里敬你一杯。”杨清俊站起身说了这么一番话。
杨清让极其聪颖,这种大家族里来来回回的对话,杨王氏定然是教过他的。
所以,他倒是神色自若,端了酒杯施施然站起身,对着杨清俊行礼,道:“多谢大兄夸赞,小弟先干为敬。”
他说着喝完了酒杯里的酒,却又倒了一杯,对杨清俊说:“小弟也敬兄长一杯。这未来国舅一话还请兄长莫提。你的意思我知晓,但若是有心人听去,到底会怀疑我杨氏有不臣之心。再者,杨氏千年不倒,是每个杨氏子弟共同努力的结果。小弟定会竭尽这微博的才能,在格物院做出一番成就,绝不辱没杨氏,为杨氏荣光出一丝丝的力。而这祖宅的重担就要劳累兄长了。想必你我兄弟联手,杨氏定能重现辉煌。”
他说完,深深鞠躬,又先干为敬。
杨清让这一番话,既说出了自己绝不会有心于祖宅继承人的争夺,又向杨清俊示好。一字一句,举手投足,气度不凡。
大夫人与萧玲玲都暗自感叹这六房果然出人才,看来杨氏将来的荣耀真要靠这六房了。
杨清俊本有心挖苦,却听对方这么一说。他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吃了酒坐下,内心鄙夷:“果然祸害,小小年纪,这般虚伪。”
第三百四十章 这个姑娘不简单
杨清让一席话既表明自己的立场,又轻松化解了尴尬。
席间,又是其乐融融。
众人吃饭当口,江承紫内心暗想方才大夫人与那老板的一番话,分明是大夫人为江承紫目前的危境指出的出路,同时也在向六房示好。
大夫人暗示,那老板也是通透的人,自己若不抓住这机会推波助澜一番,实在是对不起大夫人这一番苦心呢。
看来这大夫人虽身居弘农杨氏祖宅佛堂,但外面的风吹草动都不曾逃过她的耳目。今日这一番话,这一番举动,也显示了大夫人的老辣。
嗯,人有美意,怎可辜负呀。
所以,江承紫吃得差不多,就站起身来说这包厢太闷,出去透透气等大伙儿。
大夫人筷子一顿,暗想这丫头怕是理会了她方才那番话的意思了,要有所行动吧?若是如此,这丫头可真是厉害。
“阿芝,长辈未曾离席,你就这般随便,成何体统?”杨王氏严厉地训斥。
“大伯母和大堂兄、大堂嫂又不是外人,家人相处还太过拘束。”江承紫像个受委屈的小女孩站在那里。
大夫人立马就笑道:“阿宁,你莫要太严苛,这不是祖宅,我也不是外人。清俊与玲玲平素也是被约束得紧。实际上,我这俩孩子可喜欢无拘无束了。”
杨清俊脸色一下不好看,立马就嘀咕:“母亲,我哪里有?”
萧玲玲马上接过话,笑着说:“清俊最好面子呢,母亲你这般说他。”
“我哪里?”杨清俊觉得萧玲玲真是神经病,经常当着长辈的面无中生有。虽然她说的话有时候恰到好处,但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大夫人扫了杨清俊一眼,萧玲玲却站起身,说:“阿芝,我亦吃好了,也想出去透透气,大嫂与你一并出去,可好?”
“好呀,好呀。”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萧玲玲起身来,对着众人行礼一番,最后对着大夫人说:“母亲,我陪阿芝妹妹去了。”
“去吧。”大夫人点头示意,随后又对杨王氏说,“有玲玲陪着,你放心。”
“玲玲向来妥帖,我自是放心。只是阿芝向来任性,玲玲要多提点。”杨王氏笑了笑,又叮嘱二人莫要走远,杨氏名门,难保不会有歹人。
“六婶放心,我们就在这二楼走走。”萧玲玲说着,然后拉着江承紫就退出包房。
两人一并退出,而包房里,杨舒越、杨王氏、大夫人心中都舒了一口气。三人都是人精,跟明镜似的。
杨舒越、杨王氏知晓自家女儿是为了不浪费方才大夫人铺垫的机会,而这萧玲玲想必是怕这九妹妹不能领会大夫人的意思,从旁推波助澜的。如此看来,这弘农杨氏观王房大房果然是女主厉害。
而大夫人知晓这九丫头聪敏,但她不曾接触,对于自家夫君曾夸赞的聪敏程度是将信将疑。她怕这女娃领会不到她方才对那老板说的那番话的意图。而自己的儿媳妇是人精,如今有儿媳妇陪着,这机会定然不会浪费。
屋内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江承紫与萧玲玲一并在屋外走动。
屋外是这迎喜客栈的二楼。二楼是达官贵人送别住宿之所。依山而建,于是靠里的一面全是靠了山,老板将整座小山圈了起来,依山又做了不少装饰。亭台楼阁,鱼池假山,好不惬意。
因此,这二楼雅间之外,并非是普通客栈的走廊,反而是一处高低不平错落有致的小花园。
萧玲玲与江承紫在这二楼走动,刚出来走了几步,在锦鲤池边停住看锦鲤,那店老板就恭敬地迎上来问:“九姑娘与夫人吃好了?”
“老板这迎喜客栈做得可是越发上档次了。”萧玲玲没径直回答,反而直接跟老板攀谈起来。
老板理了理髭须,笑道:“小本经营,小本经营,这份儿雅致,还得是大老爷提携呢。当日,小的扩建这客栈,大老爷建议我买下这座小山,我还不解。后来,大老爷画了个客栈图给我。我才恍然大悟。”
“咦?这迎喜客栈竟是我大伯父所设计?”江承紫问。心里在思量这萧玲玲与这老头的对话,是不是在告诉她,这是客栈老板是大房的人,算是信得过?
“是呢。全是大老爷画的图,就是这锦鲤鱼池,可都是大老爷手笔。”老板竖起大拇指表示对杨恭仁的赞美与恭敬,随后又自我介绍,说,“九姑娘,夫人是见过小的,对我知根知底。但我与九姑娘是初次见面,如今小的就自我介绍一番。”
“老人家太客气,你既与我大伯父相识,年龄相仿,自是我长辈。不要一口一个小的。”江承紫脆生生地说。
老板连连摆手,表示礼数不能废。
江承紫也不勉强,就听这老头自我介绍,说祖上最开始就在这里开茶寮,后来有了些余钱,翻修了房子,开客栈。再后来,到他这代,因有了积蓄就想将客栈做大一些。当时,恰好遇见杨恭仁。
这杨恭仁原来业余爱好就是设计各种房屋,画各种房屋设计图,见这地方地势这样好,就心痒痒,为随喜画了客栈图。
随意虽然看不懂,但杨恭仁耐心指点一番,加上工匠赞叹,随喜也动心了。无奈,随喜没那么多银钱,杨恭仁巴不得自己的作品被修建出来,当即就拿了钱资助随喜。
随喜感恩,迎喜客栈开张之日,就找到弘农杨氏,亲自拜见大老爷与大夫人,双手奉上迎喜客栈的合同。合同很简单,这迎喜客栈地契一分为二,一半是随喜的,一半是杨恭仁的。
杨恭仁不肯,随意跪地执意。
最终,杨恭仁手下地契,并且将随喜说的每年收入的一半改为象征性的两成。
就这样,迎喜客栈就成了杨氏大房的产业之一。当然,弘农杨氏之人并不知这件事。这件事只有大夫人大老爷以及嫡长孙和嫡长孙媳妇知道。这迎喜客栈也算是大房的额外收入了,这种事自然要保密。
当然,对于随喜来说,也是赚大了。从前,他不过是被人轻贱的商贾之人,如今,他身后有弘农杨氏。这可是无数寒门之人攀都攀不上的关系。别看这弘农杨氏似乎在大唐开始吃不消了。但人家十二老爷杨师道却是尚公主了的,在长安做着驸马。
随喜的信念很简单:自古以来,这天下,说到底还是这些名门世家的。人家杨氏这只是暂时沉寂,他日定会大放异彩。这可是千年荣耀的大家族呢。
于是,随喜即便把经营所得让出一部分,也是乐在其中。当然,作为回报,杨氏大房却是给了许多偏方秘方的菜肴。而且大老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时不时与随喜唠嗑几句,那都是经营的灵感,闪闪发光的金点子。
果然,沉寂没一年,杨氏先是有女眷被选为三皇子妃。淑妃又被准许回杨氏省亲,而大老爷去扬州上任。
虽然官位不比从前,但扬州可是天下富庶之地。皇上让大老爷去管理扬州,那可是十分倚重与信任呢。
随喜觉得自己有眼光,为大房办事就更勤勉妥帖了。
当然,作为回报,随喜的儿子、孙子都作为大房郎君们的伴读,旁听杨氏族学。那杨氏族学可是规格森严,所找老师都是极其严厉之人,随喜的儿子、孙子在族学那边学了一年,就已脱胎换骨,举手投足皆礼数。
“原来喜伯与大伯父是故交,这客栈与大伯父也有渊源呀。难怪一踏入就觉得雅致。”江承紫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里想:大房将这样的秘密都呈现出来,看来又是想表达一次自己对六房的诚意。
“当然是故交。伯所做炊饼,酥脆可口,可是大老爷最喜欢吃的呢。”萧玲玲插嘴。
“小的也做了一些,给大伙儿路上带着当零食吃。”随喜说。
“呀,这真是极好。我从前就听闻弘农炊饼天下一绝,今日总是有幸尝到。”江承紫笑道。
随喜笑得眼眯成一条缝,说:“九姑娘喜欢就好,九姑娘这般大才,能喜欢小老儿做的炊饼,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喜伯,你说这样的话就是让我折寿呀。”她嘟了嘴。
随喜脸色大变,江承紫掩面噗嗤一笑,说:“喜伯,你不必拘束呀。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随喜抚了额头,松了一口气,心里腹诽:你师从仙者,我能不紧张么?要是一不小心,你弄个道术收拾我,可怎么了得?虽然你功勋卓著,不表明就没脾气呀。
不过,随喜不敢说出来,只是神情不太自在,尴尬笑了笑,说:“我,我只是太高兴。”
江承紫还是掩面吃吃笑,对萧玲玲说:“喜伯就是太拘束啦。”
“喜伯向来太见外,我也与他说过多次了。”萧玲玲也笑。
江承紫瞧了瞧周围,说:“喜伯,你这地方真是福地洞天,得天独厚。就大老爷给你这份儿雅致,天下多少人路过这里,都得只能选你这里。”
“是呢,是呢。大老爷的恩德。”随喜拱手说。
“咦,阿芝。我可听人说,你在蜀中亦自己设计自己的院子呢,你不与喜伯锦上添花一番?”萧玲玲建议。
江承紫摇头,道:“我没什么地方可锦上添花了。不过,倒可增加点别的分量。”
萧玲玲与随喜都呀然一惊,萧玲玲问:“阿芝,你想到什么?”
“我平素喜欢琢磨吃食,可寻些草药调味,也有些自己琢磨的糕点与食谱,待我回了祖宅,寻了清净,写给喜伯瞧瞧,看可否登得上大雅之堂。”江承紫说。
“呀,这是极好。我听我客栈客人说过,杨氏六房厨房里出的糕点食物那却都是精品。他有幸随了自家姑姑参加了杨氏六夫人举办的中秋桂花宴,那简直是人间美味。”随喜啧啧地说。
“咦?我六房的厨房名声已这样远了。”江承紫很是高兴地说。
“六房名声天下皆知。”萧玲玲很严肃地说,神情也颇为担忧。
她这是一种暗示,非常明显的暗示。江承紫只对她微笑,略略点头,表明:我懂。
萧玲玲看江承紫这神情,立马就放下心来,心里暗想:这九妹妹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懂得这其中门道。看来先前说要出来走走,也是明白自己老娘先前所做的铺垫。
“是呢。尤其是九姑娘与小郎君。”随喜的声音小了些。
江承紫摇摇头,说:“喜伯,你说到此来,我却想问一问,你这客栈可有说书这行当?”
“有拉二胡的瞎子与弹古筝的女子来表演,他们生活拮据,我也并不收钱。表演得好,客人也喜欢。”随喜回答,同时也说,“说书人这行当,我亦听说过。不过,弘农这地方少。”
“我觉得你这客栈位置好,这二楼够雅致。但这一楼来往的都是普通客商。雅致二字,与他们并不沾边吧?”江承紫问。
随喜点点头,说:“这一楼来往的都是普通客商,他们并不在意雅致。主要在意饭菜好吃,宽敞明亮,提供服务不错,还便宜。”
“所以,你得增加点市井气息,物色一位极其出色的说书人。”江承紫提议。
“安排说书人,这,似乎不妥帖吧?这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行当呢。”萧玲玲蹙了眉,她其实并不知这女娃要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说实话,就是她,她也想不出主意。
江承紫摇摇头,说:“非也。做生意,讲究的是靠山,讲究的是门路正,风向正。如今,这客栈是大老爷的,大老爷是靠山。但若这迎喜客栈能及时歌颂当今陛下与朝廷,导向民众,为天下安平作贡献。用不了多久,迎喜客栈的意义可就不同。一则,就喜伯的作为,朝廷会很欣慰,喜伯会更上一层楼;二则,皇上若知晓这客栈是大老爷的,大老爷也因此备受皇上青睐,一举几得。”
喜伯一听,眼睛发亮,只问:“九姑娘,这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如何操作?”
萧玲玲也是聪颖之人,听江承紫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她顿时明白江承紫要用利用这客栈南来北往的客户资源,使用说书人这行当,在这市井之中宣扬当今圣上的英明,帮朝廷笼络民心。
掩盖一件轰动的事,就是要制造出另一件更轰动的事!
这九姑娘真是不简单呀!
萧玲玲心下佩服不已,同时,也有些惶恐。
第三百四十一章 龌龊丛生
萧玲玲对这九姑娘佩服不已。
先前,关于如何向六房示好。萧玲玲与大夫人商议,也只是说到可以卖个人情,在这迎喜客栈给他们目前遇见的大麻烦暗示一条路。
但至于这条路具体该怎么走,大夫人也只是没有具体计划,只笼统地说:“迎喜客栈南来北往的客商多,迎喜客栈多多宣传这杨氏六房的功劳全是因这天下有了明君。”
“那如何宣传?”萧玲玲问。
大夫人蹙了眉,理着念珠很久,说:“就让随喜去办就是。”
“可我听去外面探听消息的人回来说,这各处百姓却都在传九姑娘与小郎君功绩颇大,我们就迎喜客栈一家,怕势单力薄,远远不够。”
大夫人再度沉默。萧玲玲也不敢继续问,只站在一旁。站得久了,腿都有点木了,才听大夫人说:“我们尽管指这明路给六房。至于如何运作,就要看六房的手段了。毕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怕只有这条路可走。”
萧玲玲也点点头,说:“这事丢给他们处理,说不定还能看出六房水深浅。”
“六房的水深浅?玲玲,这可不是你丢一块石子就能知晓的。”大夫人摇摇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
她自小就会察言观色,对人心极其有研究。因此初入几年,她就觉得杨舒越虽然不作声,为人低调随和,但却绝对不是怯弱之人。
那时的杨舒越不过几岁,沉默不似一个男童,对生活似乎没有任何要求。
明哲保身,卧薪尝胆!
这是她对杨舒越的判断。当时,因为杨舒越是观王杨雄已故之妻唯一儿子。一开始就该是杨舒越名正言顺继承杨氏正统,但那王氏亡故,观王心灰意冷,不想再物色什么名门闺秀来续弦了。
毕竟,他第一任妻,清河崔氏进门不久就生了病,病病哀哀半年多去世了。那观王与那崔氏据说是青梅竹马,也是郎情妾意,终于走在一起,却不久就病故。
杨崔氏病故后,这观王房当家主母的位置就一直空缺。观王事务繁忙,那时,就是侧室杨萧氏(也就是今日的老夫人)打理整个观王房。
杨萧氏本身是庶出,之后父母亡故,被萧氏大房接过去养着,便当了嫡女。但无论如何,到底是庶女身份。早些年,观王还是少年人,杨广都还不是太子。杨广的萧王妃便想着萧氏与杨氏更紧密些,便提出联姻。
观王因与清河崔氏那位有婚约,但这边也不好婉拒,于是只能说娶个侧室。
萧王妃觉得这也不错,但萧氏一族的嫡女们个个心高气傲,断不可有人嫁来观王房当侧室。好歹他们是兰陵望族嫡女呢。
看来看去,就只有这萧锦瑟最适合,于是这门亲事就说了下来。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正妻礼数,连平妻的礼数都没有。
萧氏恨过萧王妃,但也知晓自己身份在那里,比不得他人。而今,这是个机会,省得在萧氏寄人篱下。
这萧锦瑟就嫁过来。观王是极其俊美的少年,风流倜傥,又文武双全。杨氏名门所培养出的男子,简直是梦中夫婿了。
萧锦瑟一眼就喜欢上自己的夫君,但夫君对她只是平素的夫妻礼数,没有什么浓情厚意。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清河崔氏。即便是他接连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即便是将观王房交给她暂时打理,他依旧是淡淡的神情,对她不温不火。
萧锦瑟内心愤恨,连带恨不得将那崔氏挫骨扬灰。
后来,崔氏以当家主母的身份进门。萧锦瑟不得不将账册、钥匙全都交给她。
再后来,崔氏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遍寻名医都救不得,最终撒手人寰。
观王当家主母的权力再次回到萧锦瑟手中,只是她的吃穿用度规格皆不是当家主母,她所生的儿女也是庶出。
她是庶女,她愤恨。
当然,她也在崔氏亡故后,对观王关心备至。她想这样的对待,就是坚冰也会感化了。她即便是庶女,但她的背后有整个萧氏,而这时杨广已经是太子,而萧王妃已是太子妃。将来,萧氏会出皇后,从利益上来说,她最适合观王当家主母了。
萧锦瑟分析得很不错,她也满以为观王会这样做。
可是,过了两年,观王忽然回祖宅,然后就是向太原王氏求娶嫡女为观王正妻。
太原王氏地位本身不及杨氏,而观王当时已功成名就,算是天下少女求之不得的良婿。王氏族人一听是观王求娶,便将当时才名在外的三姑娘嫁给观王。
这三姑娘就是杨舒越的母亲,观王的第二任妻。
三姑娘性子随和,不喜管理。于是,在嫁入杨氏后,并没有接受萧锦瑟递过来的账册与钥匙。她表示自己不善管理,既然姐姐管理得那样妥帖,自不必再换旁人。
萧锦瑟自然不客气。对于这书卷气的女子,她冷笑鄙夷,觉得这女子比那崔氏还蠢。
然而,观王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这王氏一过门,就与观王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好不恩爱。过了不久,这王氏就离开祖宅,说与观王一并去瞧瞧富庶的扬州。
萧锦瑟恨,派了人去去跟着。不久后,就听闻王氏有身孕。她派人暗中做手脚,却不料人刚到扬州,这王氏孕吐厉害,想念家乡滋味。观王怜惜,便陪同王氏一并去了太原。
这王氏三姑娘本就是母亲娇养之女,看女儿这般受苦,便顾不得礼数,留了女儿王氏,直到孕吐结束,快要生产,才派了千人送回祖宅。
送回祖宅还不算,那娘家还派人来看着,说这毕竟是观王第一个孩子,要谨慎。
萧锦瑟更是恨啊:你们这些JIAN人,这话,我生的就不是观王的孩子?
王氏族人在祖宅住下,萧锦瑟找不到机会下手,任由那王氏生下杨舒越。
这杨舒越一降生就是观王嫡长子,是杨氏观王房的继承人。杨氏、王氏一片高兴。
但就在杨舒越满月酒后,王氏族人回去的路上,却发生了意外,劫匪将王氏族人钱财洗劫一空,悉数杀害。
王氏受不得这份儿打击,刚出月子就病倒了,如此拖了几年,也是撒手人寰。
观王丧了两位心爱之人,心灰意冷,再加上杨广登基,萧氏出了皇后。等王氏三年期满,就将侧室萧氏扶正,也算是向皇家表了衷心。自此,萧锦瑟全面掌握了弘农杨氏观王房。
再后来,就传出杨舒越身子不适,为人木讷懦弱,实在当不得继承人一位。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后妈就有后爹。
虽然观王活着,但常年不在家,连杨舒越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因此,萧锦瑟提出杨恭仁为继承人世,观王也没反对。当时,杨恭仁已经成婚,也是有大才之人,为人恭谨谦逊。
观王觉得此子甚好,就修改了族谱,让杨恭仁为嫡长子,为观王一脉继承人。
杨舒越只有几岁,此刻没有了继承人之位,日子更是过得凄惨。外祖母与祖父已亡故,舅舅们死的死,伤的伤。
萧锦瑟觉得这孩子此刻便是死了,也没人会怎么样,但怎么能让那贱人母子团聚呢?她要让这孩子活着,活得战战兢兢、过得窝窝囊囊,让那贱人记挂一辈子,没法投胎。
杨舒越确实一直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模样,只躲在一方简陋的院子里,看书发呆,伺候的人也只是他的乳母周氏。
萧锦瑟甚为满意,而她的大儿媳妇,也就是如今的大夫人随着夫君走南闯北,最终也回祖宅来抚养子女,学着掌权。
大夫人也就是那时见到了约莫八岁的杨舒越,在那方小院的门口,他在那里看书,神情专注,时而蹙眉。
他一抬头瞧见大夫人,吓了一跳,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害怕与畏惧,那唯唯诺诺的身形,大夫人觉得是装出来来的。
那时,大夫人初入祖宅,早听闻婆母厉害。与婆母相处,还是有些忐忑。
于是,她有些急功近利,想要与婆母站在一线。故而,她十分留意杨舒越。
无奈,杨舒越深居简出,又经常生病,她虽为大嫂,但也不能明目张胆进出六房小院。
就这样过了几年,连她都快想不起杨舒越此人的存在。有一日,却接到观王来信,观王那时已多病,隋朝也风雨飘摇。
观王在信里没有提到别的,就说自己似乎大限已到,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老六。老六虽懦弱无大才,终究是杨氏血脉,也是杨氏嫡子。他亲娘死得早,自己这个亲爹若是不幸驾鹤西归,便请她这做母亲多多照拂。
并且,观王对萧锦瑟说:“你独自撑着祖宅,将杨氏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观王房成为弘农杨氏之首,这些年辛苦你了。咱们的孩子,你也养得很好,个个知书达理,胸有文墨。这老六性子太懦弱,我若不在,就请你多费心了。”
这么多年,观王终于有一句温情的话给萧锦瑟,但她却并不开心。在她看来,这不过是观王为杨舒越求安稳的套路罢了。
所以,她越发恨杨舒越。
“母亲,公公是说老六到适婚年纪,让你张罗名门淑女为其妇,还说把西边那块大院子给他。又说因他没啥才能,还请母亲照拂他,让他六房就在祖宅,莫要分了出去。”大夫人将婆母未曾看完就恨恨丢在一旁的信拿起来看完。
“夫妻一场,我为他操碎心。他心里却从没我。如今为这么个小子,来对我虚以为蛇。”萧锦瑟冷笑。
大夫人沉默,良久后,才低声说:“母亲如今掌控杨氏,若是太明显,怕长老会那帮老家伙会有意见。”
萧锦瑟只冷哼一声,随后说:“你且瞧瞧吧,找个差不多就行了。就那么个窝囊废,犯不着浪费银钱下聘礼。你且看看哪一家名门有聘礼便宜点的,给他找一房吧。省得那老鬼以后死了还来托梦说这事,厌烦。”
老夫人很是厌烦地将那封家信扔到火盆里烧了。
大夫人闻着满屋子呛人的烟味,皱了皱眉,开始按照婆母的指示为六房物色正房人选。
第三百四十二章 水深得很
最初在萧氏里选了几个庶出的,被老夫人一顿骂:“就那下贱坯子也值得配我萧氏?”
大夫人被骂,就只得在别家选,选来选去,就选了范阳王氏。据闻那女子庶出,乖巧,父母是老实人,皆亡故,如今聘礼极少,但据闻父母曾为她留了嫁妆。
“居然还是个倒贴的货。”老夫人还是不太满意。
大夫人为这事都快崩溃了,婆母说的要求简直太高了,又要名门又要便宜,还要姑娘木讷老实,哪里去找啊?如今找到这范阳王氏女,已经很不容易了。
“母亲,据闻此女生性木讷,沉默少言,最是适合六房呀。”大夫人赶快说。
老夫人蹙了眉,道:“就是姓王。”
大夫人立马就说:“范阳与太原相隔甚远,不算一家呢。”
“总是旁支庶出的。罢了,不管六房姓什么,我总不会喜欢,索性姓王,就一并讨厌。”老夫人挥挥手,说,“这事,就你去办吧。”
之后,大夫人着手了六房的婚事,与杨舒越也有所接触。她觉得这少年其实不错,也该是有才之人,只是母亲亡故得早,如今是夹着尾巴做人,为了保全自己罢了。
此时的大夫人已不像当初那般想要与婆母搞好关系,因此,她也没将杨舒越什么情况告婆母。
王庆宁嫁过来,也真是沉默寡言,性子懦弱木讷,被妯娌欺负得不吭声,甚至是老夫人从祖宅带过来的狐媚子丫鬟秀红也能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在六房登堂入室,一手遮天。
大夫人觉得自己将王庆宁选中,给了她不好的命运,这是作孽,念经再多也消不了的业障。因此,她平时就多照拂王庆宁,尤其是王庆宁有身孕以及生产期间。
妯娌们只当大夫人有菩萨心,却不知她是内心有愧。
后来,王庆宁生了个儿子,聪颖得光芒四射。老夫人就坐不住了,她的孙子辈大多看起来就让人来气,送到族学去,族学先生都直直叹气。
“这是上天要给那贱人翻身的机会?”老夫人自言自语,随后便说,“这六房留不得。”
大夫人一听,心惊肉跳,连忙说:“如今风雨飘摇,萧皇后那边才背叛世家,与杨广联手要灭世家,打得不可开交。如今这节骨眼,我怕有人拿我们萧氏作文章。”
老夫人点点头,却又说:“但也不能任由六房继续猖獗。”
大夫人腹诽:人家哪里有猖獗?都那么低调了。
“总之,我觉得还是不要弄出人命才好。”大夫人直接了得。
老夫人也没说话。就是当日,杨氏九丫头带祥瑞降生。老夫人忽然就拿到这事做文章,将几件不幸的事都加在刚刚降世的女婴身上。至于杨舒越已堕马,但没死,那就继续医成废物即可。
利用母子亲情,将杨清让、杨王氏、杨敏芝母子三人赶走,六房就是秀红把持。秀红是老夫人的人,自然听老夫人的。至于那赖着留下的杨如玉不过一个女子,在老夫人看来,涌不起什么大的浪,毕竟她将来的前途还要靠她这个祖母。
六房扫除,大夫人越发内疚,****念经。而外面,更是风雨飘摇,天天都在打仗,最终联手对抗世家大族的杨广与萧皇后不敌,一个被杀,一个流落异族。
大夫人偶尔会去看杨舒越,头疼蜷缩得像是一只打滚的虫子,神志不清,就连眼神也不清明了。索性,秀红还真是有点喜欢他,便好生照顾着。至于在田庄里的王庆宁,她不好出面,就让人带话让王婆子好生照料,且每年还给了许多银钱。
但直到这女娃九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后,大夫人才知道,那王婆子从未照拂过这母子三人。
后来,听夫君赞叹起这杨王氏母子三人,大夫人才隐隐觉得当年是自己看走了眼,这王庆宁才是厉害之人。
果不其然,与老夫人谈条件,又说动自己的夫君帮他们。一家人顺利到达晋原县,不到一年时间,该健康的健康了,该清醒的清醒了,还有了卓越的功勋。杨舒越一跃成为工部侍郎。而十三岁的杨清让居然就要成为格物院首席,而在祖宅被众家姐妹奚落的六房长女就要成为太子侧妃。而这九姑娘已名满天下,据闻那蜀王为她念念不忘。
这六房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呀。
大夫人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跟儿媳妇谈话时说:“这六房的水,怕不是投一块石子就能试探的。”
萧玲玲很聪敏,立马就接话问:“母亲的意思是,对于六房,切勿有算计?”
“诚心即可,你瞧那六夫人,却也是重情义的主。在晋原县置田产地产,买了大宅子,便将周嬷嬷夫妇留在那里,且还派人将周嬷嬷的儿子孙子都一并接过去,让周嬷嬷自立门户。从此后,这周嬷嬷一家可就不是下人,而是一宅之主。这是天大恩赐。”大夫人说了这事。
“嗯,我还听闻她把贴身丫鬟云珠嫁给了蜀中名门,做了当家夫人。”萧玲玲也说。
“因此,单看六房行事,诚心即可,切勿算计。况且,我们未必算得过。”大夫人说。
正因为有了这次谈话,萧玲玲对六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如今,她瞧见这九姑娘小小年纪做事如此老辣,内心震惊。同时,她也十分同意婆母那句“六房的水啊,深啦。”
“九姑娘,你且说说。”随喜还在催促。
女娃却嫣然一笑,道:“你尽管先招聘几个说书人,管午饭管住宿管工资,写些百姓爱听的故事,每日说上一段。保准客人滚滚来,即便是平素客人少的时候,这周围的人要听说书,在这里站着坐着的,累了渴了饿了,还不得在这店里解决?”
“这像是不错。只是盈利方面——”随喜到底是商人,立马就蹙眉了。
“这确是不怎么盈利,但你做此事可不是为盈利。”江承紫提醒。
“这倒是。”随喜点点头,说,“此事好办,我马上就开始贴出招聘告示。只是这故事——”
“故事也好办,我给你写菜谱时,先写几个,也一并送来与你。”江承紫说。
“呀,有九姑娘出手,真真是好。”随喜夸张地说。
江承紫笑意盈盈,瞧了瞧萧玲玲说:“堂嫂,到时候,你却要先帮我过目,看看那些故事是否有趣,可是好的?”
“求之不得。”萧玲玲笑着。
大夫人一行人已出来,便问:“你二人看来甚为高兴。”
“与随老板攀谈,说这店里的招牌菜呢。”萧玲玲说。
“我家这女儿就是吃货。”杨王氏笑着,伸手示意江承紫过来。
大夫人笑,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好了,好了,今日我们不能久留,这吃茶什么的就免了,快快启程吧。”
一行人皆称是,这迎接的车队和六房车队这才浩浩荡荡往杨氏祖宅而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观望
迎喜客栈离弘农杨氏祖宅并不远,约莫一个时辰,管家杨金顺就带着几个随从先行到了祖宅河边。
祖宅外这条河叫护杨河,顾名思义就是庇护杨氏的河流。
其实这护杨河不是天然河流,而是由人工开凿出来的。其作用类似于护城河。
护杨河围绕弘农杨氏祖宅一圈,弘农杨氏观王房、扶风房等几房的宅子都在这边。这条河就都护起来,河中之水引自洛水之流。
因是人工开凿的护城河,河流深且宽。若非有桥,别处断不能过去。即便是功夫再高,也飞不过去。
因此,弘农杨氏族人很是得意他们的安保守卫。
这护杨河算作杨氏祖宅最外层的防御系统。能通过这河上唯一的一座狮子桥,才算进入杨氏祖宅领地。
这狮子桥平素也有护卫守着。这几年,虽杨氏大不如从前,就连家中护卫也是裁得差不多,但这外面守卫却是丝毫不马虎。
杨金顺等人来到狮子河边,出示了大夫人的腰牌,道:“六房车队一刻钟就会经过狮子桥,你们且将门打开。”
杨金顺所谓的门,是设置在狮子桥头的路拦。
六名护卫瞧见大夫人腰牌,立马拿开路拦,恭恭敬敬地等着六房回来。
因是车队,而非一辆马车,行路就缓慢许多。江承紫在车里颠簸得不舒坦,倒是撇嘴说:“早知道就着男装,跟大兄一样骑马好了。”
此时,从迎喜客栈出来,已经入了弘农杨氏地界,那种围观之事就渐少。因此,杨清让就提出骑马,杨舒越也是允许了。本来,杨氏男儿就该文武双全。
杨清让骑马,舒舒坦坦,能快能慢,江承紫看得心痒。
“你以为在外出游?这一路上多少眼睛盯着我们。一会儿到了祖宅,举手投足怕不小心都遭人诟病呢。”杨如玉说。
江承紫则是抱着杨如玉的胳膊,安慰说:“长姐,你莫担心,谁敢给我添堵一时,我就敢给他添堵一世呢。我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我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小女子哟。”
她最后一句拖长了尾音,杨王氏只摇摇头,正色道:“你莫要胡闹,祖宅水深得很,卧虎藏龙。”
江承紫乖巧地“哦”一声,就掀了帘子窗外。
阳春三月的弘农,春色已浓。虽今年春旱原因,有点与往年不同,但春日里该有的物象却都是有了。
马车缓慢,终于是真正进入杨氏地界。
先是瞧见一块牌坊,祥云的顶端,上面书写:“名门望族,弘农杨氏”八个字。
牌坊用的大块的青石打磨,未曾着色,看起来古朴大气,颇为典雅。
“这是杨氏牌坊,算作杨氏正门了。”杨如玉介绍。
江承紫点点头,杨如玉又说:“前面过了护杨河,就到外城。”
江承紫“嗯”一声,只瞧着地平线上隐隐的城郭,只感叹果然是“千年望族”的弘农杨氏,单单就这一路进去,就大气磅礴。
马车轱辘,过了护杨河,不一会儿就来到外城。外城其实在古代又叫郭,主要是修筑在建筑物外面,起防御作用的,一般来说,外城城墙坚固,颇高。若非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基本不能翻跃。
外城之上则有防御的烽火台,弓箭手隐蔽处。平时,还会备沙包石块等,以便于抵御外敌入侵,亦或者劫匪来袭。
“长姐,阿娘,你们说,在祖宅迎接我们的人,会在什么地方迎接?”一过护杨河,江承紫就百无聊赖地问这么个无聊的问题。
杨如玉想了想,摇头,说:“按照规模和制度,应该是在内城门口。只是,现在,不确定。”
“阿娘认为呢?”江承紫笑着问杨王氏。
“那要看什么人。”杨王氏说。
“老夫人肯定是在祖宅大堂等我们拜见的,绝不会出来迎。”杨如玉又说。
“这可不一定。万一老夫人很是喜欢我这个孙女,要表示亲近的话,就可以在内城门口哟。”江承紫不淑女地笑。
杨王氏也是“噗嗤”一笑,说:“阿芝,你这话——”
“阿娘,我大实话。”江承紫嘿嘿笑,随后又问杨如玉,“长姐,你对祖宅熟,你猜猜会不会有人在外城门口迎接我们呢?”
“外城。我们现在还不是封侯拜相,按照规矩没有的。就是这次大伯母他们在迎喜客栈来迎我们,都让我着实吃惊。原本,这不合规矩。”杨如玉回答。
“长姐,规矩是人定的。大伯母有需要,自然就可把规矩移到迎喜客栈,也表明杨氏对六房的重视,也对人宣布六房是杨氏的。”江承紫缓缓地说。
杨如玉“哦”一声,心里有些不高兴。虽然,现在自己的一切都理顺了,从前因这妹妹受累的婚事都解决了,但这妹妹似乎太聪明,显得自己太笨拙。
从前,她在祖宅,这心思虽算不得数一数二,却也是剔透得很。如今,在她面前,就像是萤烛之光在正午的日光面前。
江承紫觉察到她情绪变化,顿时明了长姐的心思,便立马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窗外。
弘农的日落比蜀中来得早,还不算黄昏,日头就要落下了。
恢弘的杨氏外城渐渐近了,青灰色的高城墙,映着落日黄昏,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其实,我,我想来想去,阿芝问的问题,我想能在外城迎接的恐怕得是三房。”杨如玉知晓妹妹定是看透了自己的心,因此才立马不说话。
这妹妹是师承仙者,有七巧玲珑心,又极其聪明,自己方才这点不该有的小心思,她定然是洞察了。
杨如玉很是不安。平心而论,她在父母身边的这些日子,也逐渐明了六房为何遭难。而当年,阿芝不过是正巧不幸,被祖母拿来做文章罢了。
自己从前的不幸命运,跟阿芝其实是没有多大的关系。倒是这一年多来的顺风顺水,才拜阿芝所赐。
外人不清楚,她这做姐姐的可是看在眼里,这个家的财富地位功勋,太多太多,事无巨细,几乎都与阿芝有关。
因此,她想起方才自己的小心思很是忐忑,便又将阿芝问的问题想了想,觉得如今杨氏六房这局面,怕祖宅这边巴结的应该颇多。但是敢于到这外城来迎接的,怕只有三房吧。
在弘农杨氏,除了大房,就是三房最厉害。
所以,她犹犹豫豫将这答案说出去。
江承紫一听,也明白这长姐不傻,她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撒娇地拉着杨如玉的胳膊,低声说:“我告诉你,一家都没有。”
“啊?怎么会?”杨如玉很是惊讶。
“老夫人才是这祖宅的王。”杨王氏插嘴。
江承紫没说话,因为杨清让等已经入了外城门。城门口的护卫倒是很恭敬地鞠躬。
不一会儿,她们的马车也一并入了城。
“果然没有,阿芝你好厉害。”杨如玉有些失望,心里又有些害怕将来在太子那边该怎么办。
“哈哈哈,长姐,我听力好而已。我问你那问题的时候,我已经能凝神听到这边的动静了,没有别人,只有护卫呀。”
“啊?是这样?”杨如玉不可置信。
“是呢。”江承紫说。
她听力好是不假,但她判断力更好。正如杨王氏所言“这祖宅的王是老夫人”。老夫人如何对待六房,各房就要怎么对待六房。至于私下里,他们要如何与六房结交,那都得是偷偷摸摸进行的。
除了大房是老夫人指定的接待人外,没有哪一房会傻到这会儿来接触六房。
江承紫这样对杨如玉说,只是想她心里莫要那样担心。她知晓其实杨如玉这一年多,很惶恐。因为自己的妹妹弟弟老妈老爹全都是人精,就她一个正常的。她常常感觉脑子不够用,就越发怀疑自己不正常。
其实,不正常的是她的爹妈与弟弟妹妹,太聪明妖孽。而她才是芸芸众生里,有点头脑的那种平凡女子。
“原来妹妹听力这样好,以后长姐可不敢随便说你坏话了。”杨如玉松了一口气。
“长姐才不会说我坏话呢。”江承紫撇撇嘴,很是骄傲的神情,尔后立刻转了话题,问,“这进了外城,就得是内城了,还得多久才能到住的地方啊。我屁股都坐疼了。”
“快了,快了。”杨如玉说。
后来,证明这快了,快了,用了一个时辰。
车队入了外城,走过花木扶疏的田野,很快就入了内城。
内城城墙不如外城高,但也是高且坚固。
内城门打开,依旧只有护卫迎接。
进入内城门,就七弯八拐,一段林荫路。正值春日,两旁的树木嫩芽新发,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颠颠簸簸的,江承紫早就没了欣赏的兴致,她怀念前世里的高科技汽车,怀念飞机,怀念平坦的高速公路。她一心盼望能早点下马车,回到住的地方美美睡一觉。
可是这树木小径还走了很久,而且因为是车队,车子也走走停停。
最终,到达祖宅门口,看到弘农杨氏和观王房几个字时,日头已经落下,天色已黄昏。
她心里只一句:古代名门果然豪气啊。就走这一路,看这杨氏占了多少田地啊。
她才嘀咕一句,杨如玉就兴致勃勃地问:“阿芝,是不是觉得祖宅很大?”
“嗯。很大。”江承紫也不是累,就是觉得这马车太慢,慢得她烦躁。
“其实护杨河外很多田地都是杨氏的呢。”杨如玉很是骄傲。
“那么,我们六房有多少?”江承紫问了一句。
杨如玉神情一凝,六房有多少。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六房的田地都很偏远,而且很少,且不肥沃。
“改天问问秀姨娘。”江承紫伸伸懒腰,整了一下妆容,然后掀开帘子,很淑女地徐徐下了马车。
早有祖宅的丫鬟掌灯前来引路,先前下车的大夫人和萧玲玲在祖宅门口笑意盈盈。
一行人客套一番,有丫头匆匆来找大夫人,对大夫人耳语。
旁人听不见,江承紫耳力过人,却听到那丫头说:“大夫人,老夫人说今日不见六房,让你对他们说,歇下了。”
大夫人神情平静,只对那丫鬟说:“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一番。”
那丫鬟一怔,随后就应答是,然后离开。
大夫人则是说:“老夫人心忧这春旱。得知良田种下的稻子没水,全都快枯萎了,心下着急,身体就不适,早早睡下了。我看,六爷与阿宁得明日再去拜会吧。”
“身体要紧,大嫂快回去瞧瞧老夫人,这边让老大媳妇在此打点就行了。”杨王氏也说。
大夫人很是抱歉一番,终究是走了。
随后,就是萧玲玲引了六房一行人七弯八拐,又走了半小时,才到了祖宅西边靠着树林的一小四合院落。
院落小,又简陋,房子还不够,更要命的是房子明显日照不足,阴气重。
“老夫人说这祖宅也没空的房子,还是暂且委屈你们,住在原来的院落里。”萧玲玲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这房子,也是大夫人呵斥了隔壁的十房与十三房把霸占的退出来,又让人打扫、修葺,置了花木、家具等。从前,人家六房举家去晋原县,这祖宅各房可都觉得这六房这下就完了,是再也回不来了。于是近水楼台的两房就开始霸占人家家具房子。
“这些家具都是新的,甚好。”杨舒越说。
“以前家具太旧,你们亦一年多不在这里住,发了霉,就都丢掉了。”萧玲玲解释。
江承紫在心里吐槽自家老爹:你得了吧。周嬷嬷的儿子早就把这祖宅的情况说过了,你还专门提出这家具都是新的。
“大嫂考虑周到,真是十分感谢。”杨舒越又说。
萧玲玲自是客套一番,杨王氏便笑道:“老大媳妇今日也累了,快去歇息,这整理之事,我们的下人做就是了。”
萧玲玲听到逐客令,不好继续留下,就告辞了。
尔后,杨王氏命大丫鬟安排了下人将所带物什都搬进来放好,又命带回来的厨师做晚饭吃。吃完饭后,江承紫拍拍肚子,说:“我去歇息了,养精蓄如,明日里有好戏看。”
第三百四十四章 拜会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杨氏六房就梳妆打扮,往老夫人院里请安。
“天还黑着呢。”江承紫瞧了瞧天色,嘀咕一句。
“老夫人鸡叫头遍就会起来,练武。习武完毕,才回去吃早饭,吃完早饭,会去祠堂为祖先上早香。就这天色,刚上完早香回院里,休息片刻,就要睡觉养生了。”秀红赶忙解释。
“闻鸡起舞,数十年如一日,真让人佩服。”杨清让一本正经地说。
秀红似乎也是面上有光,笑着说:“老夫人常说,贵在坚持,不可松懈自己。要不然,也不能将这偌大的观王房打理得井井有条了。”
江承紫听秀红这口气,便是笑道:“我差点忘记,秀姨娘姓萧,先前是老夫人屋里的人呢。”
她强调了“先前”两个字,秀红本来兴致勃勃地在说,一听江承紫这话,脸色顿时刷白,低了头,说:“出嫁从夫,自然是姓杨。”
“秀姨娘认清楚便好,一根绳上的蚂蚱,说起旁人,瞧你那兴奋劲儿。”江承紫也不给秀红什么面子,径直就说了。
“阿芝,休得无礼。”杨王氏轻声呵斥,“这在祖宅,你莫要造次。”
“阿娘,我是怕秀姨回这祖宅太高兴,一时忘记杨氏六房遭遇的种种凶险。”江承紫这话倒是提高了些许。
她这话不仅仅是说给秀红听的,更是说给前来的陌生人听的。她听力过人,就在六房门外那树林拐角处,正有人前来,听其谈话,应该是临近的十三房的夫妇俩。按礼数,她要喊一声十三叔、十三婶。
“阿芝说笑,我怎可能忘记。”秀红立说。
“秀姨知晓就好,六房能有今日,全靠同气连枝。这六房众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呀。”江承紫朗声道。
“阿芝,你小声点,隔墙有耳啊。”杨如玉知晓自己这妹妹平时说话做事很是大胆,就是钦差大臣也不惧怕,但这毕竟是祖宅,每个人都是算计别人的高手。
江承紫笑嘻嘻地说:“我说事实呢。莫说六房,就是这杨氏,若不同气连枝,同心协力,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也迟早会败亡。”
“阿芝,莫胡言。”杨舒越出声呵斥。
杨王氏也道:“你是晚辈,莫要多言,长辈们比你看得通透。”
“俺娘教训得是。阿碧,梨花,打好灯笼。”江承紫转了话题,吩咐贴身侍婢好生前行。
“是。”两个丫鬟都是从晋原县带过来的,是杨王氏亲自挑选培训,也让人暗里调查过这些丫鬟的生平可清白。
阿碧、梨花在云珠出嫁后,一个伺候江承紫,一个伺候杨王氏,两个丫鬟都是极其通透灵秀之人。
两人打了灯笼到了门房。门房也是六房从晋原县带来的小厮,名叫麻杆,是个结实的小伙子,为人聪敏伶俐。
麻杆打开次门,又打开大门,点了门口灯笼,一下子就瞧见青石板路那边有人打灯笼在。
“六爷,六夫人,像是有客人前来。”麻杆回报。
“哦,那迎一迎。”杨舒越吩咐。
那边厢十三房听见这边的声音,立马就迎上来,为首的人立刻喊:“六兄,是我,云泽。”
“呀,是云泽夫妇啊。”杨舒越举起小厮手中的灯笼瞧了瞧。
“可不是呢。”十三房连忙上前,说,“昨日你们回来,天色已晚,我们不便打扰,就想着一大早来拜访六兄与六嫂。”
“云泽客气。只是你们不必这样早。”杨舒越语气客套。
杨云泽也是笑着说:“这是该有的礼数,该有的。”
“多谢云泽老弟,只是今日实在不能招呼你们入得六房,这拜见老夫人的礼数,可不能废。”杨舒越说。
十三房原本也只是近水楼台抢个早,趁着天色昏暗来攀个关系,而且他们也知道杨氏六房一大早肯定要去拜见老夫人的。
“无妨无妨,来日方长的事。”云泽连连摆手,随后对伸手的小厮说,“还不将这小小礼品给六爷送去?”
身后的三个小厮各自捧了礼盒上前来,杨云泽说:“六兄,这小小礼品就当云泽恭喜六兄升迁,阿玉觅得良婿,清让进功名的祝贺。还请六兄笑纳。”
杨舒越一迟疑,杨王氏已说:“多谢十三弟与弟妹,这一大早就有你们送来的好运,我们自不是拒绝,按理说,一家人是不该这样客套见外的。”
“六嫂说得对,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是小小贺礼,不是什么名贵物件。”杨云泽立马就说。
杨王氏也不客气,径直吩咐家里的小厮将这三件贺礼收好。
杨云泽看六房收了贺礼,只觉得自己是抢了先机拉拢了六房。如今,除了承办迎接工作的大房外,就是他十三房与六房的关系最近了。
杨云泽心里美美的,杨王氏却是不客气,径直说:“还请十三弟与弟妹先行回家休息,待拜会完老夫人,再来与十三弟和弟妹叙旧。”
“正事要紧,若是误了时辰,怕得老夫人就不高兴了。这人老了,总是难免——”杨云泽说。
杨舒越不悦地打断他,道:“十三弟,此言不孝。”
杨云泽脸色一白,只悔恨自己方才这画蛇添足,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是,多谢六兄提点。”杨云泽立马说,心里也腹诽:好你个杨舒越,知道你跟我老娘不对付,如今我都说我亲娘的不是了,你居然还假惺惺教训我。
“杨氏子弟,当谨言慎行。”杨舒越老学究地说了这一句,才命杨氏六房一行人启程。
因老夫人的院子与六房隔了一段距离。若是平时,十三房去请安,都是坐辇轿前去。
六房为表诚意,就舍弃了辇轿,一行人步行。秀红的幼子因太小,就放在屋内,让小丫鬟与乳母照看。
十三房这边厢目送了六房离去后,心满意足,步履轻盈地回到自己院子,继续补觉去了。
而六房另一侧的邻居,也就是十房,则是听闻了六房与十三房在门外的对话,顿时恨得牙痒痒,恨十三房阴险,又恨自己犹豫不决,错失先机。
这十房当家名叫杨顺泽,并不是杨老夫人亲生。杨顺泽的亲娘是观王的小妾,难产而死,这杨顺泽就给老夫人养着。
因是老夫人养着,虽然庶出,却也比别的输出地位高,但毕竟不是老夫人亲生,这地位再高也比不得嫡子。
而十房的夫人也是名门庶女,娘家也没啥地位。
平素里就夹着尾巴做人,就是去年敢侵吞六房那块菜地,两间屋子,都是这十房夫人去老夫人那里恳请好一番,得了老夫人首肯的。
“让你昨晚就来,你非得惆怅,看吧。被老十三阴了吧?”十房的当家祖母杨林氏不悦地指责杨顺泽,“你还说老十三如何如何。人家就是说给你听听而已,实则上比谁动作都快。”
“你有完没完?”杨顺泽也悔恨,前些日子他探听杨云泽的口风,人家是义正言辞地说“不能惹老夫人不高兴,再者,祸福相依,六房这平步青云得太快,怕得有祸端”。
杨云泽说得跟洞察了先机的老神仙似的,杨顺泽仔细想想,似乎也觉得六房这升迁太快,而六房那一双儿女听起来像是妖孽似的,实在是危险至极。再者,杨如玉又不是进宫为妃,而是做太子妃。
呵,依照历史先例来看,多数的太子到最后都不得善终,修不成正果。而当今皇上的儿子们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呢。
倘若太子一旦有啥闪失,这六房就算再高的树那都得倒。
杨顺泽想了许多,也回家与老婆杨林氏说了一番。同时,他也为自己的智商感到颇为满意。
不仅他这样想,改天又遇见杨云泽,讨论归还六房物品时,杨云泽也这样说。说到后来,杨云泽还像是跟他统一联盟似的,认为要坚决跟六房划清界限。
杨顺泽现在就想骂人。说好一起鄙视六房跟六房划清界限,他大爷的杨云泽一大早就来向六房送礼示好。
人的节操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杨林氏看杨顺泽不说话,就跟是气愤,说:“老十三向来阴得很,就你傻,还信。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看这六房,那成就摆明日后就是平步青云。纵观这杨氏,就大兄出息,文武双全。老十二运气好,长得一副好皮囊,作得好诗句,尚公主做了驸马。”
“你闭嘴,一大早耳朵就不清净。”杨顺泽烦得很。
杨林氏哭起来,说:“这大房不宜亲近,大兄不在,大嫂只与佛为伴;这老十二自从尚公主后,就不曾到过祖宅,与家里的弟兄早就生分了。如今,这杨氏又出了六房,且成就都在大兄与老十二之上,虽然知晓老夫人不喜欢,但私下里总是要拉拢一二。这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子女拉下这老脸呀。你这做爹的——”
杨林氏哭声越发响亮。
杨顺泽本想着等六房回来,再去拜会,被老婆哭得心烦,径直就一甩袖子,呵斥道:“指不定是什么祸端,就你巴巴地赶着去。锦上添花,谁承你多大的恩情?这几天,去拜会六房的人多得是,不缺我们。等合适的机会吧,一大早就在这里哭闹,滚回去。晦气。”
杨顺泽这一番哭闹,杨林氏没了声息,便是回房里生闷气了。
而六房则是七弯八拐,又经过几个花园,才入了老夫人的大宅子。一入宅子,大丫鬟就出来,说:“真是不巧,老夫人头疼,还在歇息,我们也不敢叫醒。”
“老夫人头疼,你们可请了大夫来看。”杨舒越很是关切地问。
“家里的大夫已来看过,说老夫人的是操劳过度老毛病,多休息,养着就好。”那大丫鬟回答,言下之意就是今日你们就不该来叨扰。
杨王氏听这丫鬟这样回答,便是叹息一声,说:“这些年真是辛苦老夫人了。”
“谁说不是呢,这祖宅上上下下就靠老夫人撑着,实在辛苦。”这说话的是同来请安的三夫人。
按杨氏祖宅礼节,杨老夫人并不需要夫人们晨昏定省,她自己觉得闹心。这三夫人自是不必这样早就在这里请安。
这三夫人自然是料定六房会来请安,便也一并来,想着与六房先亲近一点,一来二去可讨得走动。从前,六房在时,三房眼里却是从没有六房,她甚至连杨王氏长相都有些不记得。
如今,这三房看这杨王氏,顿觉有种隐隐的贵气与威严,看得她都疑心这人还是不是印象里那个唯唯诺诺、默不作声任由妯娌埋汰讽刺不吭声的女人。
“原来是三嫂。”杨王氏略略颔首,也没行什么礼,论品阶,这宅子里除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却没人比她品级高。
“阿宁越发光彩照人,像是过去的岁月都不曾从你身上流过。”三夫人笑着说,随后又感叹,“瞧瞧我,这都有白头发了。”
“三嫂说笑。”杨王氏的语气客套而疏离,也没为三夫人介绍自己的子女。
江承紫知晓这三夫人当年没少对六房使坏,就是杨舒越的怯懦与木讷定是装的,这个事情也是三夫人出的证据。要不然,老夫人不会想要将六房都打压到爬不起来。
“六爷六夫人,三夫人。老夫人在休息。”那丫鬟提醒。
“是我们一时失言。”那三夫人倒是人精,立马就承认错误。
“是婢子逾矩。只是老夫人才刚刚睡下,也不知何时休息好了。婢子想,还是请六爷、六夫人还有三夫人都回去歇着,待老夫人醒来。婢子再命人来通知你们。”大丫鬟说。
“这倒不必麻烦,我阿爷有皇命在身,不日就要启程于长安上任工部右侍郎。皇命不可违,再者,今春北地大旱,工部事务繁忙,定然也耽搁不起。”江承紫打断大丫鬟的话。
大丫鬟名叫芸香,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许久,深得老夫人喜欢。因此,她也听闻这九姑娘很是厉害,之前伺候老夫人起居的大丫鬟就是自己不检点,在洛水田庄被这九姑娘抓住把柄摆了一道,让老夫人不得不下狠手杖责后打发出去配个粗人。
因此,芸香一看是这九姑娘,也不由得紧张。
“这,可老夫人的身体——”芸香很是为难。
“老夫人既是有病,就好好静养。只麻烦芸香姐姐为我们寻一寻芳姑姑。”江承紫立刻就转了话题。
自己一大早没睡好,走了大老远来给你请安,你还摆谱,那就摆着呗,六房再不来,你这老脸这搁在这儿吧。
江承紫顿时都觉得自己很坏,杨王氏也知道自己女儿的用意,心里暗爽:反正嘛,又不用看你这老太婆的脸色行事了。
“不知九姑娘找婢子所为何事?”这边厢话音刚落,屏风后就响起苍老的妇人声音,接着屏风那边就转过一个衣着朴素、精神矍铄的老妇人。
第三百四五十章 礼数
那老妇人头发全白,梳得一丝不苟,步履稳健,眸光如刀,直直地扫过来,便是瞧着江承紫。
虽口称自己是“婢子”,但神情姿态可没有一点“婢子下人”的觉悟。
江承紫亦是迎着她的审视,面含笑意,依旧是脆生生的声音,问:“想必这位就是芳姑姑吧?”
“正是婢子。”老妇人声音虽苍老,但响亮颇有威严。那眸光也越发的锐利,上上下下审视着江承紫。
“芳姑姑早。”三夫人乖巧行礼。
六房众人亦是跟着行了礼。
“三夫人与杨侍郎可莫要折了婢子的寿,受不得,受不得。”那芳姑姑一边摆手不受礼,一边却又让小丫鬟们搬了软垫在主位右侧坐下来,全然没当自己是下人。
“芳姑姑总爱说笑。你是我们的长辈,为弘农杨氏尽心尽力几十年,劳苦功高,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就是跪拜,你也是受得起的。”三夫人立马就拍马溜须。
“三夫人最爱打趣婢子,这弘农杨氏可是有规矩的地方。”芳姑姑傲然坐下,便又扫了一眼江承紫,言下之意,方才江承紫作为晚辈那番大呼小叫实在不应该。
暗含讽刺的话语是大宅子里的人常用的说话方式。芳姑姑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心如明镜似的。
“如玉,你以后是要入东宫协助太子妃打点事务,却要学着点,芳姑姑做事最为严谨妥帖,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这‘规矩’二字。”杨王氏将话接过去,径直就教育起杨如玉。
这教育杨如玉无可厚非,但杨王氏却是将“规矩”二字咬得重。这分明就是指责那芳姑姑“你口口声声说规矩,可你哪件事是懂规矩的?”
在场的人都懂,杨如玉也不笨,何况在这祖宅里生活多年,可比六房旁人对这祖宅要熟悉,也知晓这一次六房回来可不单单是祭祖的,也得是扬眉吐气,告诉祖宅的妖蛾子们:从今以后,你们得要仰视杨氏六房。
于是,杨如玉马上就乖巧地接话:“多谢母亲提点,阿玉是该多瞧瞧芳姑姑行事,以人为鉴,多学规矩。”
“母亲,说到规矩,我年幼,亦不曾入得杨氏族学,倒不知杨氏规矩为何。不过,我亦知晓圣人之规矩,尊卑长幼,嫡庶有别,君臣父子。阿芝想,这杨氏规矩总是脱不得这圣人规矩吧?”江承紫也是抓紧机会火上浇油。
三夫人自然知晓这母女三人的用意,这会儿就不敢说话了。毕竟,过几日,六爷就去长安上任,而六房可能举家去长安了,拉拢他们是有可能让他们提拔一下自己的儿女,但自己一家还在这祖宅里住着,得罪了芳姑姑就等于得罪老夫人,那以后的日子.....
三夫人光想一想,就觉得头疼,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认为杨王氏会规规矩矩的呢?都敢写信让老夫人暴怒了。
但是,此刻骑虎难下,要插话说离开,便是吃力不讨好,不仅得罪了芳姑姑,还会得罪六房。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三夫人此刻要多闹心有多闹心。
可偏生在九丫头用天真的语气问完那句话后,杨王氏却是扫了她一眼,笑着说:“杨氏千年望族,自然也是遵的圣人规矩。对吧,三嫂?”
是的,杨王氏径直把这向来善于投机钻营、见风使陀的三夫人拖入战局。
三夫人恨得问候了杨王氏的祖宗十八代,面上却是微笑着,回答说:“是,自然是。”
她说完这句,再看芳姑姑,只见那狐假虎威的老不死的端坐在主位侧边,一脸严肃,眸光如刀,显然是不高兴了。
好吧,这下好了,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从六房要回来,她就设想过无数次偶遇六房,与杨王氏拉关系。她自认为亲自上门,一方面惹老夫人不高兴,另一方面又太刻意。
想来想去,她就想到这一招。如今,没拉拢六房,自己却又得罪了老夫人身边的红人。
“原是如此,作为杨氏一族,真是脸上荣光。”江承紫笑道,随后又是一派天真地问,“三伯母,既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那主仆可有别?”
“自是有别。”三夫人都快哭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心里直骂:六房都是贱人,全是JIAN人。
“那是有别的,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先前,我在洛水田庄曾瞧见过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吃穿用度可比我长姐还好。”江承紫啧啧地说。
“阿芝,没规矩。”杨王氏很是严肃地呵斥一声。
江承紫却还是装童言无忌,很较真地说:“母亲,那大丫鬟还身着正红,那就是不懂规矩。想必是我祖母太过仁厚,对下人太宽厚,才让他们不知身份。嗯,就是那啥?”
江承紫说到这里,蹙了眉,喃喃自语思索一番,道:“这叫什么来着?”
“不合规矩,不合礼仪,称之为僭越,是大罪。”杨清让为自己的妹妹解释。
“对对对,僭越,还是大兄见多识广。这些仆人真是践踏祖母的仁厚,不知身份。”江承紫十分高兴地肯定杨清让,同时还笑意满脸,很是挑衅地扫了那芳姑姑一眼。
芳姑姑的脸有些挂不住,但又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做。
人家六房一家人在讨论杨氏礼数,完全没有问她意见的意思,她若是有什么举动,倒真要被对方抓住“不懂礼数”的把柄。
所以,此时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不仅仅是三夫人,还有这芳姑姑。
她心里那个恨,恨不得用最严酷的刑罚对付这六房一家老小。想她自从跟了自家姑娘,从萧氏到杨氏,任何人都要对她礼让三分。谁敢得罪她,她必定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还没真正得道就敢这样嚣张,真是可恨。
“阿芝,注意点礼数,你将来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人。”杨王氏严肃地说。
“母亲放心,女儿虽然随和,为人懂得变通,但规矩礼数还是知晓的。圣人礼数,也是读过。主仆有别,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江承紫又强调一遍。
芳姑姑终于有些绷不住,在那位置上有些如坐针毡,便缓缓起身,威严地问:“九姑娘,方才询问婢子,不知有何事?”
第三百四十六章 我是来砸场子的
江承紫抬头瞧着站在主位旁的她,挑衅地笑了笑,才脆生生地说:“虽不曾入祖宅,但芳姑姑之名如雷贯耳。知晓在祖宅,芳姑姑是老夫人最倚重之人,若实在找不到老夫人,询问芳姑姑即可。”
芳姑姑是经历沉浮,一辈子在内宅阴毒算计之人,自然不认为这女娃这番话是真正的恭维,肯定是有什么算计。
所以,她很小心翼翼没回应。若是搁在从前,她不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什么防备,但老夫人去洛水田庄送这丫头一程,最终却是折损了她的干孙女,老夫人还让她救了一命,尔后不得不让六房一家三口离开洛水田庄。
原本,她与老夫人准备在路上动手,送他们见阎王。她也好为自己的干孙女报仇,但他们居然能平安到达晋原县,且在短短一年时间,就平步青云。
她不会很唯心地认为这仅仅是运气。在她芳琴的布置之下,没有谁会有运气。
这只能解释杨氏六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这小姑娘。她适才看到这小丫头,明明面上是一派天真淳朴,眼神也清澈,但那笑意里却全是肆意的挑衅。
她活到现在,虽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但就是老夫人作为庶女时,也没人敢用这种挑衅的眼神看她。再后来,老夫人嫁入杨氏,敢于看不起老夫人与她的那些仆妇小厮侧室,她最终都让他们跪地求饶,带着极度的恐惧死去。
“九姑娘这话就不懂事了。”她轻笑,轻飘飘丢出这么一句。
“哦?芳姑姑说我不懂事?”江承紫声音提高了些。
“六弟,九丫头不懂事,你也不管管。”三夫人看这情况,摆明是这女娃要惹这芳姑姑。
别人不知,难道杨如玉没跟自己妹妹说过,她在洛水田庄逼死的那个大丫鬟正是芳姑姑最疼的干孙女。要不然,那女子如何能那样猖獗,吃穿用度堪比嫡出姑娘了。
逼死人家疼爱的孙女,人家肯定恨她恨得入骨。人家没找上门,她到主动去挑衅。
三夫人只觉得这六房太猖獗,这九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若是自己不在场,他们怎么闹,她只会乐。可她偏生就在场,这真是闹心啊。
三夫人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原本她以为第一天,双方都会收敛一点的,可一上来就是剑拔弩张啊。
在场,却什么都不干,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指不定一时之间拿不住六房,就会拿三房出气。于是,冒着得罪六房的危险,三夫人鼓起勇气向杨舒越说。
“三嫂觉得阿芝不懂事?她如何不懂事了?”杨舒越很是惊讶地问。
他早年在这祖宅被人欺负,苦于势单力薄,就各种装疯卖傻扮羸弱才算活下来。后来,还受人下毒残害得神志不清。他早就看祖宅的人不顺眼,尤其是这狠毒的芳姑姑。
当年,她母亲留下的大丫鬟香姨就是被这狠毒的妇人强行蒙了油纸闭气后,扔入枯井,还在上面镇了很多符咒,要让香姨永世不得超生。
而他作为男儿,却没办法为亲人报仇。
他虽然为人随和,但这是仇,他没有一刻不恨。此番回祖宅,他没有想过能做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顶多就是衣锦还乡,回到祖宅,让这帮曾暗害过六房、曾对六房落井下石之人,****夜夜惶恐一番。
可如今,自己小女儿摆明是要打这阴毒老太婆的脸,他怎么可能拦着呢?
再说,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小女儿没有分寸。在他的心里,认为小女儿是没有错的,如果有错,都是这些JIAN人给逼的。
所以,面对想做和事老把这件事打住就此揭过的三夫人,他毫不给面子。
三夫人一听,立马就愣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六房疯了,真是彻底疯了。小丫头不懂事,这老的还不懂事?给台阶也不下,疯了,全都疯了。
“这,芳姑姑是长辈。”三夫人战战兢兢地说这句话。从前,她在这祖宅从没有这样窘迫过,任何事在她手里都是游刃有余,她察言观色,又伶牙俐齿,老夫人都曾打趣她有玲珑心思。
“三伯母此话是指责我对长辈不敬吗?”江承紫反问。
三夫人都快哭了,心里骂一句:贱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这是给你台阶下,你还不懂事。
“哪里,哪里。”三夫人赔笑。
“吓煞我也。我还以为我哪里做得不够礼数,冒犯了长辈。”江承紫故作惊吓,抚着胸口说。
三夫人继续赔笑,内心已问候了这九丫头的祖宗十八代。
“就是呀,我也纳闷,我小妹并无不懂礼数之举。芳姑姑与三伯母却指责我小妹不懂礼数,这三伯母就罢了,是长辈,我们作晚辈的按照礼数,也不作计较。可芳姑姑如何也指责我小妹?”杨清让也是演戏高手,此番立马就配合自己的妹妹,故作懵懂无辜。
“是呀,若是按杨氏规矩,芳姑姑无辜指责我不懂礼数,这恐怕不懂礼数吧?毕竟,主仆有别。”江承紫用一种极其天真略带委屈的语气说出来。
“九姑娘,你年幼,亦不是这祖宅长大的,更没上过族学。婢子也不与你计较。”芳姑姑面露凶光。
江承紫看她那样笑着,但杀意扑面,也是瞧着她,目光肆无忌惮,语气却是笑吟吟,说:“杨氏礼数亦是圣人礼数,杨氏族学亦是圣人族学。如今,芳姑姑所言,却是要指责先贤圣哲?”
她朗声反问,杨王氏没等芳姑姑说话,便是呵斥江承紫,道:“阿芝,休得放肆,惊扰了老夫人休息,你便是真不懂事了。”
“母亲教训得是。我只是不服,一个下人,即便倚老卖老,也不过是下人,先是不检点,在主人未曾坐下,就自己坐下。即便是代老夫人待客,也该等主人先坐下,才可坐下。其次,自恃年长,就教训主子。”江承紫语气凌厉威严,让在场的三夫人以及丫鬟们顿时觉得凉意四起。
芳姑姑一怔,心如明镜:老夫人说要摆六房一道,先不见他们,挫挫他们的锐气。可人家不是来请安的,是来踢场子的。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交锋
“若论年长,这杨氏历代,为杨氏尽心尽力之人多不胜数。若是每个下人都自恃年长与劳苦,不分尊卑,那杨氏何以可千年望族,屹立不倒?”江承紫环视四周,眸光如刀扫过丫鬟们。
丫鬟们只觉得浑身发软。她们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甚至是去年淑妃回来,冷面淑妃也没让她们觉得如此难受。这九姑娘怎么就让人觉得想是大山压顶似的。
不仅是小丫头们,就是那芳姑姑也不由得后退一步。她原本想如同平时那般说些什么镇住场面的话,但她终究是忍住了。眼前的小丫头是蜀王心头好,她爹是即将上任的工部右侍郎,她长姐即将是太子侧妃,大兄已是格物院首席,而她老娘也将妻凭夫荣有诰命在身。
“要冷静,要忍,要谨慎。六房风头正劲。报仇,来日方长。”芳姑姑在内心告诫自己。
所以,即便江承紫咄咄逼人,这平素阴毒的老妇人也沉住气,作低眉顺眼状。
江承紫看到此时芳姑姑的表现,心内也明白这老妇人是在避六房锋芒,他日再找机会对六房下毒手。
看得清形势,沉得住气,能屈能伸。果然是个厉害的主人,不愧能成为老夫人的左膀右臂,驰骋萧氏与杨氏这么多年。
但从前害我祖母、父亲,欺我母亲长姐,让六房差点就绝户,我岂能如你所愿?
我江承紫从来不是什么高尚之人呀!
她想到此来,却是上前一步,依旧是脆生生的童音,问:“芳姑姑你说这是,也不是?”
她声音如银铃,清脆悦耳,语气天真烂漫,语调里充满女童想要知晓问题的迫切。
若在场的人不知她是杨氏九姑娘,不知她手段,不曾听她之前看似天真,但那话语环环相扣,将在场之人全都拖入战局,大家都会以为这是个天真烂漫的可爱女童。
此刻,她用这样一种语气直指芳姑姑。在场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在这杨氏祖宅里,老夫人是王,这芳姑姑就是女王身边最得力的狗,且一不小心就下口咬人。
平素里,谁不是对芳姑姑巴结得不得了,就是他那个干儿子管理杨氏的田产租子,猖獗得连庶出的各房都要去巴结。
丫鬟婆子们瞧见芳姑姑都是低眉顺眼,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对,一不小心丢了饭碗是小,没了小命才是真。这些丫鬟婆子虽然是下人,却对这祖宅规则摸得透熟。
弘农杨氏不仅仅是观王房,就是观王的几个兄弟那边的族亲,平素里没啥交情来往,一见到这芳姑姑,都要礼让三分。
这几十年,除了当年不幸坠井的前任当家主母的贴身侍婢香云,在被冤枉偷人时,曾破口大骂过这芳姑姑“JIAN人、心如蛇蝎、不得好死”之外,杨氏上下没人敢拿稍微不敬的眼神语气对待芳姑姑,更别说骂了。
然而,这盛名在外的活菩萨,六房的九姑娘竟敢对这芳姑姑步步紧逼。
在场的丫鬟仆妇们虽觉得害怕,但不约而同地感觉:看九姑娘这样,咋这么爽呢?
“能把这恶妇收拾了最好。”有个曾吃过亏的仆妇在内心为九姑娘摇旗呐喊。
“只盼这九姑娘能在祖宅停留期间,将这恶妇治了。之前,不是在洛水田庄就把这恶妇的干孙女灭掉了么?”另一个小丫鬟万分期盼。前几年,同在这府上当差的妹妹不小心摔了一个杯子,被这毒物剪去一个指头。
“九姑娘,九姑娘。”在场的丫鬟先是害怕,之后是被九姑娘的气场吓傻,这反应过来,就恨不得为九姑娘摇旗呐喊,把所有力量都借给九姑娘,让她立马手刃了这让人活得不自在的猖獗毒物。
丫鬟婆子们暗爽,就连三夫人都不自觉地暗爽,她虽是名门嫡女,嫁给三爷也是嫡出正房,可这恶婆子各种讽刺奚落,各种刁难可不少。
当然,唯一不爽的就是芳姑姑,没有人敢这样打她的脸,还敢这样逼迫她。
她不说话,只瞧着那丫头。
那丫头虽才十岁,十分瘦削,但个头却颇高,就是府里有些十三四的丫鬟也比不得她。而且更可气的是此时此刻,这女童的神情总让她想起这丫头的祖母。
这丫头的祖母来自王氏,是有名的美人,作为观王的续弦夫人而来,虽不曾要这祖宅的管理权,但总是如同一团乌云压在她和自家姑娘锦瑟头顶。锦瑟那会儿提起这女的,就恨得要命。
好不容易除掉这女的,不料却还要跟王家扯上关系。
不,不,不!芳姑姑又又退一步,她适才觉得这九丫头像她祖母,但仔细一看,却更像是她的姑婆,那个化名为月华,与杨恭仁互相倾慕的王氏妖蛾子王安平。
那女子对自己与自家姑娘的神情向来是淡淡的,略略带笑,那笑意里全是嘲讽。
是的,这丫头还没完全长开,但眉目神情越发像那王安平。
这老东西倒是沉得住气。江承紫不觉有笑了笑,对着众人朗声说:“芳姑姑年纪大了,这耳朵就不太能听话了,看来我这年幼的九姑娘得要上前一步与芳姑姑说一说了。”
她每一句话都暗含了各种讽刺,芳姑姑听得特别刺耳,却也不好发作,只站在原地,任由她一步一步走近。
江承紫在与她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朗声问:“芳姑姑,你可有听见?”
“九姑娘请讲,婢子有听见。”芳姑姑不得不回答。
江承紫笑着又将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施施然站定等待她的回答。
“是。”芳姑姑骑虎难下,终于还是从牙缝里迸出那么一个字。
“既是芳姑姑知晓规矩二字,却知晓自己为仆,而我为主?”江承紫敛起笑,语气神情极为凌厉。
方才恨不得摇旗呐喊丫头婆子都吓了一跳。三夫人顿时只觉得这气场,也只有自己的婆母有啊。
芳姑姑早就恨,如今被一再挑衅,一直忍着,这会儿也是一直告诫自己今日对方有备而来,定要忍住,待他日寻出机会、借刀杀人。这些年,她在老夫人身边对朝堂局势也算了若指掌。如今,这猖獗的丫头与那庶出三皇子有所牵扯,要收拾她易如反掌。
“忍得很辛苦吧?”江承紫忽然凑上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挑衅。
芳姑姑仍旧不回答。江承紫转身就用十分好学的姿态问:“三伯母,这内宅仆妇若不回答主子问话,可算坏了规矩?”
“这,”三夫人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但也不好不回答,只得硬着头皮说,“是。”
江承紫转身就冷笑,道:“原来芳姑姑注重的规矩仅此而已。莫说别人,就是我一个不曾进过族学的小丫头也瞧出多番不合规矩。如今,主人指出,却还沉默不言摆架子。芳姑姑,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芳姑姑还在忍,但真有点忍不下去了。这不言语作低眉顺眼不交锋,这丫头就指鹿为马,各种抹黑。这罪名是越安越多了。这样下去,她一会儿直接杖毙了她,旁人都觉得妥帖。
她这么多年,何曾受过如此的待遇?
芳姑姑实在是忍不住,但她更清楚当下的形势,必须不能硬碰硬,平素里对待旁人的那一套,今日在这里不能使用。
于是,关键时刻,芳姑姑走博同情路线,抬袖抹泪,倚老卖老,说自己老了,记性不好了,身体也衰弱了,如今不小心坏了规矩,得罪了九姑娘,还请九姑娘看在老夫人份上见谅啊。
她扮柔弱老妇人,又道歉,又搬出老夫人。
江承紫暗叹:这三招真是漂亮。她要出手对付这老太婆,接下来老夫人就会认为她不给面子,不把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不过,江承紫不可能放过这个作恶多端的老太婆,而且先从恶人下手,在祖宅立威是一劳永逸的事,那些妖蛾子不敢乱动,且也能直接下了老夫人的臂膀,敲山震虎。
这事,她之前跟杨王氏谈过,杨王氏只是笑了笑,说:“以后你父亲要入朝为官,你们少不得也少涉及政治,就在家里练练手,未尝不可。本来,我让你父亲向皇上申请回来祭祖也有这意思,让你们住一住,练练手啊。”
杨王氏一副天经地义的神情,江承紫当时就笑喷了。
杨如玉倒是有点忐忑,道:“阿娘,我还是有点怕。”
“长姐,芳姑姑给我承包了。”江承紫举手怪叫。
杨如玉吓傻了,看着杨王氏,忐忑不安地问:“阿娘,不是用那些丫鬟婆子么?怎么要对付祖母?”
“莫说丫鬟婆子,就是各房也是容易打发得很,还练什么呢。”杨王氏说完,还斜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杨如玉忐忑,却又兴奋。
从前压迫自己的王者要被人打,想想就兴奋啊。
因此,杨如玉恨不得立马回到祖宅,无心欣赏风光。
昨日,终于回来,却已黄昏。
今早,杨如玉按不住兴奋到达老夫人的院落,当她看到芳姑姑出来时,内心潮水涌动,却又一直奇怪自己这冰雪聪明的妹妹如何整治这恶毒的婆子。
先前阿芝拿规矩做文章,一直占上风。如今这婆子一下扮柔弱,哭哭啼啼,还强调自己是老人家,一时糊涂,又强调自己是老夫人的人。
不不不,不仅仅如此。她哭诉一番后,还转身过来向杨王氏哭诉:“六夫人,你帮婢子劝劝,婢子年纪大了,你宽宏大量,原谅婢子这一回,婢子日后定谨记规矩。”
真恶毒!这不是让六夫人不原谅你,就是她的不对了?众人都在心里吐槽。
六夫人却是从容淡定,道:“我一双女儿知书达理,最明事理。芳姑姑若是不信,走出门听听。别人都说九姑娘慈悲心肠,仙女下凡。她做的事,一定不会有错啊。”
“啊?”芳姑姑从来没遇见过这样不要脸的,顿时也是懵了。
“我九丫头啊,从来做事都是有分寸的。就是皇上、柴将军、韦将军以及蜀中那些名门夫人,还有我们老夫人都曾夸过她举止有度,礼仪大方,不愧杨氏名门,天人之姿。”杨王氏语气神情全是骄傲,说完之后还看向自己的丈夫,问,“六爷,我不曾打诳语吧?”
“自不曾。”杨舒越暗爽得不得了,但秉承着内宅之事男人不参与的原则,惜字如金。
“所以呀,芳姑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言下之意,是责怪九姑娘不懂礼数,待人不仁慈。这可是其心可诛呀,你这是怀疑当今陛下啊。”杨王氏直接将芳姑姑上纲上线到这种高度。
芳姑姑听闻,脚一软,几乎栽倒。
旁边的丫头眼明手快,连忙扶住。那俩丫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如今正是六夫人与九姑娘联手收拾这毒婆子,千万不能让她装病啥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们虽然是下人丫鬟,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两名丫鬟将芳姑姑扶住,还很关心地喊了一声:“芳姑姑小心。”
芳姑姑嘴里应答着好,说着多谢,却是恨不得打死这俩丫鬟。
杨王氏看到俩小丫鬟的反应,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芳姑姑只后悔当年没去洛水田庄弄死这姓王的贱人。
“芳姑姑,再者,我向来宽厚。你方才失言,一方面指责九姑娘,二则逼迫我,妄图坏我名声。其心恶毒,当诛呀。”杨王氏缓缓地说。
“婢子,婢子不敢。”芳姑姑知晓此时,必须服软,避过近日劫难,然后再报仇。
杨王氏不理会,江承紫也不理会。杨王氏只朗声问站在院落外的管家:“管家,芳姑姑今日所犯,该如何处理?”
管家是大房让过来看着的。这管家说是管理杨氏各种事务,其实权力早就被芳姑姑的干儿子架空了。这管家姓杨,是杨氏庶出,但很有才华,观王赏识,培养了他。早年,让他跟随杨恭仁学习,将来协助大夫人管理祖宅。
可他空有管家职位,权力上是各种落空。
如今,等到六房回来,大夫人秘密会见,说:“你且跟着六房,从旁协助,这祖宅是该清扫清扫了。”
他聪敏,知晓大房是要跟六房联手将杨氏的权力真正夺取回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变天
大夫人给予管家的任务就是陪同六房。因此,昨晚确认了六房今早要来拜访老夫人的时间后,管家又去佛堂向大夫人请教。
“你紧张?”大夫人询问。
管家略略点头,回答说:“六爷与六夫人都与从前不同,而今又有九姑娘与小郎君在。”
“你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说,该你说的时候,六房自然会让你说。”大夫人缓缓地说。
“啊?”管家很是惊讶,随后,他立马就明白,他是大房的人,决不能直接参与其中。而作为大房的盟友,六房更明白大房日后要跟老夫人相处,决不能牵扯大房在其中。但是,他必须在场。
第一,他是管家;第二,他是大房的人,熟悉祖宅,若是危急关头,他可出面处理。
管家静坐了一夜,等待白日来临。
六房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他也跟着来,却没有进屋,就站在院落门外,等候吩咐。
当然,他站在院门外也没有什么不妥帖。平时,他来向老夫人汇报情况,也是站在那里等候的。
他作为管家,常年习武,功夫不弱,听力亦不弱。屋内的言语来往,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内心有种莫名的期待,但他竭力将这份儿喜悦与期待压下去,平静地站在门口。
门内是女子的世界,九姑娘联手六夫人将祖宅一手遮天的恶毒妇人逼得步步后退。这恶毒老妇人也见得出危险,不走寻常路,避锋芒,扮柔弱。
芳姑姑扮柔弱的瞬间,他忽然有点担心,心里甚至还有点不平:就如此,放过这恶毒老妇人么?她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的血。
可下一刻,他就觉得白担心了,能在一年之内从边陲小城平步青云逆转命运的杨氏六房如何会放掉这么好的机会。
六夫人三言两语化解了那恶毒妇人的招式,随后从容地朗声询问芳姑姑所犯该如何处置。
“你们敢。”芳姑姑终于绷不住,厉声喝道。
六夫人轻笑,道:“杨氏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倚老卖老,就不用讲规矩?”
管家施施然进来,道:“按照杨氏礼数,芳姑姑今日所犯,理应杖责四十大板。”
“放肆。”芳姑姑厉声喝道。
六夫人无视她的存在,只说:“既是如此,那有劳管家准备一番,通知大夫人。这妖蛾子狐假虎威,欺老夫人宅心仁厚,阳奉阴违,实在可恨。”
“是。”管家应答,尔后就吩咐人将这宅子团团围住,请刑。
“你们这是滥用私刑。”芳姑姑厉声尖叫。
“原本看你年迈,我正欲求情让你少受些板子,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江承紫啧啧地鄙夷她。
“你,你,你——”芳姑姑知晓今日这些人要置他于死地。如今,能救自己的就只有老夫人以及自己那干儿子。
可恨啊,昨日下午,大夫人派了自己的干儿子去外地收租。看今日管家这做派,那大夫人定然也是与这六房蛇鼠一窝。
今日是闻太师上了绝龙岭呀。如今只能盼老夫人前来了。
芳姑姑看得清形势,知晓自己不妙,趁人不注意,竟是一头栽倒在地。
“呀,芳姑姑昏死过去了。”有丫鬟不禁脱口而出,明明该是悲伤害怕的语气,却不自觉就带上了惊喜。
“拿水泼醒,即便是死了,该受的惩罚,那尸身也一并受了。无法度秩序,又如何有弘农杨氏的辉煌?”杨王氏厉声道。
“是。”六房从晋原县带来下人早就善解人意备好了水,只等夫人一声令下,她呼啦啦就泼上去。
芳姑姑本来就是假装昏迷,如今冰冷的水泼过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毕竟这北地三月天,再怎么天气异常,也逃不开寒冷。
“杖责,开。”管家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执行杨氏杖责几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现在要被杖责的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
这打,还是不打。几个负责杖刑的人陷入深深的纠结。
杨王氏知道这几人的心思,便是冷笑道:“你们大可不必拖着,去将老夫人请来定夺呗。”
“是呢。母亲,我亦觉得不妥,我们是来向老夫人请安,若没通过老夫人就这样定夺,似乎不太妥帖。”江承紫摸摸脑袋。
“阿芝处事总是周到。但老夫人为杨氏操劳,如今身体欠佳,作晚辈的理应为老夫人分忧,又如何能去叨扰老夫人休息呢。”杨王氏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说完后,还不忘问三夫人一句,“三嫂,你说,我这话可在理?”
三夫人早就想死了,内心里又手咒骂杨王氏全家一遍,表面上还是盈盈一笑,道:“自是在理,老夫人要是知道你这番孝心,必定高兴。”
她话中有话,杨王氏也不计较,只接话说:“有三嫂这话,我就放心了。毕竟,我刚回来,对祖宅不熟。对这不正之风定然要处理,但心还戚戚焉,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谁。”
王庆宁,你不得好死!你这话不是存心拖我下水吗?三夫人内心咒骂,恨不得扑上来掐死这六夫人。
江承紫看三夫人那表情,也忍不住抬手掩面,偷偷笑。
六夫人也不管她,径直转过身,对那负责行刑的几人喝道:“看来杨氏祖宅有太多人欺老夫人宅心仁厚了,如今六房行刑一嚣张贱婆子,也有人敢违抗。”
“母亲,依我看,这种吃里扒外,不知自己主子是谁的下人,就该打发出去。反正杨氏规矩森严,能打发出去的,外面也没人敢用。”杨如玉也是见缝插针来一句威吓。
“长姐所言极是。今年春旱,北地多处禾苗枯死,怕又是颗粒无收,像如此不知礼数的下人婆子,杨氏就不该养着,就该打发出去自生自灭才好。”江承紫也来加一句。
那几个本来还在犹豫到底打不打的行刑人在这几句话间,已衡量出轻重。再者,管家是大房的人,管家都下令了,若是老夫人怪罪,也只会怪罪六房与大房啊。
打,必须打,而且还要狠狠打。本来这祖宅上下早就巴不得有人狠狠惩罚这芳姑姑了。
“六夫人,我们不是在拖着,而是杨氏杖责,非同小可,此地乃老夫人院落,怕污了老夫人的地,吵了老夫人休息。”那领头的也是人精。
“哦,原是如此呀。我倒是错怪你们了。”杨王氏扫了那几人一眼,才说,“也罢,这等惩治家奴之事,原本也不该老爷们儿参与,还请六爷与清让在此等候老夫人,我今日就替老夫人分忧一番了。”
杨王氏说着,就对管家说:“管家,麻烦你找个清净之所来杀一杀这祖宅下人婆子的歪风邪气。”
“是。”管家不多言,径直就建议,“附近有个废弃小院,原是五太夫人的院落。五太夫人过世后,那边就荒废了,不知六夫人看,可否行得通。”
“五太夫人?我记得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不懂礼数,正好在她院落里行这杖责之罚,甚好。就依管家所言,都移步前去吧。”杨王氏俨然一家之主,说完这句,又对三夫人笑笑,说,“三嫂,论资排辈,这里你最大,论对祖宅的熟悉,亦是你最知晓。我怕我有什么做得不妥,还请三嫂也一并去,从旁指点一二。”
贱人,贱人,贱人。三夫人真想一刀把自己抹了,内心简直是崩溃的。但她面上还得扯出笑,说:“我小孙儿还没断奶,孙媳妇病了,我怕婆子照顾不妥帖,这边厢有六弟妹处理,总是妥帖的。”
“三嫂,我还说处理完这里的事,去你那边坐坐。你这是不欢迎我?”杨王氏笑着说,内心冷喝:想跑?我六房这艘船岂是你想搭就搭的。
“是呢,三伯母,我听闻三伯母家的守业兄长博学多闻,我与大兄早就想来拜访,与他讨论一番呢。”江承紫也是立马帮腔。
三夫人来巴结六房,还不是为了她那小儿子的前途。早在路上,根据杨如玉的叙述,六房的人早就讨论出的各房的心思了。
果然,三夫人一听,就有些心动,但她更害怕留在这里。所以,精明的她立刻就有决断,道:“你们这里处理完毕,立刻就过来,我马上回去准备准备,总不能寒碜地招待你们。”
“三嫂,你太客气了。实不相瞒,今早好几个妯娌有来请我过去。”杨王氏径直说。
三夫人还没开口,这边厢就要丫鬟询问:“六夫人,一干人等都移过去了,管家问,可有吩咐些护卫前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惩治一个恶奴而已,如何需要惊动护卫了?”杨王氏故作不明所以。
其实,她明白管家的意思,是说那芳姑姑的干儿子可是功夫了得,又有一批人跟随,在这祖宅可是横得很。之前,跟随老夫人去洛水田庄的红衣丫鬟就是这芳姑姑干儿子的大女儿,嚣张跋扈得紧。江承紫逼得老夫人惩治她,尔后,又利用杨恭仁处理了那女的。他们恨六房恨之入骨,如今又要处理这芳姑姑,怕那人赶回来闹。
“哦,这是管家让婢子来询问六夫人。”那丫鬟也知晓其中缘由,但又不能明说。
三夫人立马也抓紧机会煽风点火,道:“阿宁,你要处理的人可是老夫人从萧氏带来的,是老夫人的心腹。”
“我知道。正因为是心腹,我才更不能容忍她这般败坏老夫人的仁厚,狐假虎威。”杨王氏义正言辞,随后对那丫鬟说,“不必请护卫来,你且去通知各房丫鬟婆子小厮连带护卫,就说我六房替宅心仁厚的老夫人清理门户,杖责芳姑姑这刁婆子。”
“啊?”丫鬟吓了一跳。暗想:难道六夫人没明白其中利害。
“惊慌失措,成何体统?六夫人既是让你去,你就去。”杨如玉喝道。
那丫鬟赶忙回答“是”,赶忙转身就往院落外跑,内心一个劲儿地恐惧:这六房都是什么人啊?一个个都疯了,才回来就搞这么大事。那不是普通婆子啊,那是老夫人的大功臣,是这祖宅让人闻风丧胆的芳姑姑啊。不秘密处理,还要昭告祖宅。疯了,疯了。
丫鬟踉跄而出。
杨王氏又逼迫三夫人一番。三夫人衡量一番:毕竟三爷是老夫人亲儿子,就算怎么生气,老夫人也绝不会怎么样的。再者,老夫人这么大年纪,能活几天也指不定。如今,这杨氏就数六房最可能有出息了。
她心一横,就答应杨王氏,妯娌亲密无比地互相并肩往那院落去。
待两人走后,江承紫便对杨清让说:“若是祖母起身,还有劳父亲和大兄先伺候着,我们去去就回。”
“你们放心去吧。这边有我与父亲,还有六房护卫保护着,祖母定然安平。”杨清让说。
杨舒越也是点点头,说:“去吧,好生守着你阿娘。”
“是。”江承紫笑着回答,尔后也一并去了那边院落。
“这刁婆子一直在骂骂咧咧,嘴里骂得很难听。”一见杨王氏进院门,就有丫鬟跑过来报信。
“哦?居然不思悔改。”杨王氏理了理衣衫,快步走过去。
芳姑姑已被摁在行刑的板凳上,嘴里还骂骂咧咧。
“骂谁呢?”杨王氏轻声问。
芳姑姑怒目圆瞪,喝道:“你敢碰我,不得好死。”
“我替天行道,这是行善积德。”杨王氏蹲身对她轻笑,压低了声音说,“当年,害死我姑姑,你也有份儿。如今,我就送一份儿大礼给你。”
“你,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芳姑姑此时终于明白六房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这六房这次根本就不是回来祭祖,而是回来复仇。
“做鬼?做鬼你也只能下十八层地狱,哪能容许你在这世间行走?”杨王氏施施然站起身,请了三夫人一并坐到旁边的主位上,吩咐人:“堵住她的嘴,莫要惊扰府里的家眷。”
“是。”立马就有丫鬟婆子行动。
这些宅门里的人精们,在今晨六房的举动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早就渴望换个主子,好让下人也重新洗牌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似乎看到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曙光。此时,格外兴奋。
第三百四十九章 连环计
江承紫站在一旁瞧着年迈的芳姑姑,不是没有过一丝恻隐之心。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孩子,都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比起那些悲天悯人的普通孩子,她从小就面对了生死。
江氏一族祖祖辈辈都有很多的人牺牲在保家卫国的路上。后来,她成为优秀的军中之花,成为保家卫国的一把利剑,就更分得清对敌人不应该有丝毫的悲悯。
对敌人悲悯就是对自己人的残酷。对恶人的悲悯与宽容,就是对良善之人的残害。
因为有这样特殊的经历,她能在关键时刻衡量得很清楚。
所以,她只是瞧了瞧芳姑姑,单是从一个老者要遭受皮肉之苦的方面动了一丝恻隐之心,随后,这一丝恻隐之心就彻底没有了。
她冷眼旁观,一点没有不适之感。旁边的丫鬟婆子早就听闻九姑娘的事,此时偷偷瞧这九姑娘,觉得果然眉目清秀,镇定自若。
这才十岁,这样的气魄,以后必成大器啊。
丫鬟婆子们在憧憬未来!
当然,也有丫鬟婆子在看未来的太子侧妃杨如玉。从前,六房的三姑娘向来深居简出,为人极其低调,低眉顺眼,从未有丝毫的凌厉之气。大伙儿私下里都传言这三姑娘像六夫人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
如今,六房重新回来,这三姑娘面对芳姑姑行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边厢,在场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各怀心事。
而江承紫与母亲、长姐以及秀红母女就在这院落里看着祖宅代表杨氏权力的芳姑姑被罚。
“她年迈,下手轻一些,行刑慢一些,莫要打得太急。”杨王氏在杖责之前,对行刑之人说。
芳姑姑听闻,竭力挣扎,怒目圆瞪。
有婆子去摁住,喝道:“不知好歹,六夫人仁慈,念你年长。你这等不知好歹的,死有余辜。”
芳姑姑恶狠狠地又瞪着那婆子。
江承紫自然知晓自己的母亲这一番话并不是真的要宽恕这老婆子。这杖责轻一些自然是要留着她的命,这杖责慢一些也是要等人来。并且,这杖责之刑一旦慢下来,那等待杖落下的滋味可真真是不好受的。
自此,江承紫才真正领略到高门大户、名门世家的可怖。也真正瞧出自家老娘身上名门世家的痕迹。
今日之事虽是她江承紫挑起,但运筹帷幄却是自己的老娘全权处理。
江承紫不由得想到在这个时空第一次醒来,那时的杨王氏为自保委曲求全、哭哭啼啼,全然柔弱,但她一旦战斗起来,出手快准狠,不给对方留什么余地。
如今,杨氏六房虽然升迁,但长安城更是危机四伏。若是换了旁人,断不敢在祖宅这样嚣张。
但杨王氏就敢这样嚣张,一开始就选择与大房结盟,为大房掌控这祖宅实权扫清障碍。而大房一旦拿到祖宅实权,便可与六房遥相呼应。届时,杨恭仁也会与六房同气连枝。
“阿芝,你且记住,权力此物,若能用就要物尽其用。”当日,杨王氏面对犹犹豫豫的江承紫时,又给自己的女儿上了一课。
“可,内忧外患,长安的情况也很严峻。”杨如玉当时也很担心。
杨王氏扫了她一眼,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优柔寡断,成不得事。权力此物,若在手,却没胆用,你就没这命往更高处去,活该一辈子受人欺被人踩。”
她说这话时,轻蔑无比。
杨如玉莫作声。江承紫打趣说:“阿娘,此话可理解为:没有胆量就没有产量。”
“什么?产量是什么?”杨王氏不明白,一头雾水。
江承紫嘿嘿笑,说:“这是格物院提出的。所谓‘产量’就是一亩地产出多少粮。”
“原是如此。阿芝这比喻倒是妙。”杨王氏说,然后叹息一声,道,“阿玉,你是祖宅长大的。以后遇事,多想想你祖母,你大伯母,她们才是真正的厉害之人。”
“是。”杨如玉回答。
江承紫只瞧着屋外那棵树上停歇的鸟雀,暗想:阿娘,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你明知大伯母与祖母是祖宅最厉害的两个人。你却要与一个结盟,去对付另一个。
然后,她拿出弹弓将那树上停息的鸟儿打落下来。杨王氏一怔,问:“怎了?”
“那只鸟落在那里许久了,我先前开窗,它却不惊不乍。”江承紫说。
杨王氏与杨如玉皆知晓江承紫视力超群,对此并不意外,但两人意外的是一只鸟如何可疑。
“不要忘记云歌。”江承紫指出。
“可云歌是一只鹦哥,算是鸟类中较为聪敏的。这只是一只小鸟。”杨如玉移来蜡烛,仔细瞧被江承紫打落在地的小鸟。那时一只鲜黄色的小鸟,眉毛有一行白色。
“我不认识这种鸟,但我知晓,有能驾驭鸟类的能人,读懂鸟语,训练小鸟跟踪、窃听、传信。为保万无一失,只能如此。”江承紫说着,又四下了瞧了瞧,心想:看来以后说什么话,不仅仅要注意隔墙有耳,就是耗子、鸟雀也不能放过。
这世道太危险了。
“阿芝此话倒让我想起祖宅里是有人喜欢养鸟的。”杨王氏说。
杨如玉这时也点点头,说:“是呢,祖母喜欢养鸟。祖母有个院落专门养鸟,那些鸟稀奇古怪。平素里,是芳姑姑与一位叫驮师父的人在训练。”
“驮师父?这人是怎样的?”江承紫连忙问。
“据说是一位西域奇人,能舞蛇,让鸟儿围着他起舞。”杨如玉回答。
“看来祖宅卧虎藏龙呀。”江承紫轻笑,随后对杨如玉说,“长姐,像这种事,你得告诉我与阿娘,事无巨细都得说。不然,我们被人阴了也不知。”
杨如玉经江承紫这番提醒,也是连忙说:“是我疏忽了。”
知己知彼,有备而来。
杨王氏带着一双儿女,入了祖宅。真正的第一个早上,就直接动手。
范姑姑的杖责很缓慢地进行,每一杖都是保质保量。
杨王氏则与三夫人在一旁论茶、品茶。而茶叶茶具一应俱全,全是六房早上带出门的,就连泡茶的丫鬟也是杨王氏亲自挑选的。
三夫人坐立不安,心不在焉。
杨王氏则是论起茶来头头是道。
“阿宁真让人羡慕。如今,各地风靡饮茶,这却都是六房的风尚,制茶技术亦出自六房,真真让人羡慕。”三夫人也是喝了一口茶,敷衍着说了一番恭维话。
杨王氏只是笑笑,这边厢便有丫鬟婆子来报,说驮师父遛鸟未归。
“车虎,你且瞧瞧驮师父在何处?”杨王氏瞧了在一旁站着的车虎。
“是。”车虎拱手,尔后带了几人出去,而停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鹦哥忽然喊了一声:“六夫人,我亦去帮忙,瞧瞧那精通厌胜之术老头如何装神弄鬼。”
“去吧。”杨王氏挥挥手。
三夫人吓得目瞪口呆,杨王氏也没理会,只让一个婆子拿水将芳姑姑泼醒。
拿到芳姑姑嘴里的布条,芳姑姑气若游丝,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动了动嘴。
“回禀六夫人,早先,那驮师父有放鸟出去。据闻那些鸟都有灵性,怕是去给芳姑姑的干儿子报信。”有婆子很狗腿地说。
杨王氏点点头,又有婆子来报告,说老夫人醒了,六爷与小郎君正陪着在院里说话。
“六夫人,这边的事,可要禀告老夫人?”婆子询问。
“若需禀告,我自会禀告,要你多嘴?”杨王氏瞪了那人一眼。
三夫人听闻老夫人醒来,这边又将芳姑姑打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三夫人生怕就连累自己,立马就说:“这刑罚也过了,我得回去瞧瞧,孙儿还小,婆子们总是照顾不周到。”
“三嫂别急啊,这等一会儿,还有好戏呢。”杨王氏笑了笑。是呢,之前,忍辱负重,六房每个人都九死一生才熬到今时今日,她如何能轻易罢手呢。
三夫人脸色刷白,只觉得这杨王氏已经疯了,便顾不得什么人脉不人脉,连忙起身,说:“我真没时间,真忙,这清理门户一事,还请阿宁你来处理就好。”
三夫人说着,连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出了院落,但她只是出了院落,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得有丫鬟惊慌失措地跑来,嘴里喊着:“不得了,不得了,崔顺爷往这边来了。”
“啊?崔顺!”三夫人腿一软,随即又想:他干娘被打又不是她的过错,她怕什么啊。
于是,三夫人倒是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地走出去。
那崔顺是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三十来岁,一脸络腮胡子,孔武有力。平素仗势老夫人与芳姑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如今听闻干娘被打,急匆匆就骑了快马回来,顾不得内院不能携带武器的禁令,提着达到就一路冲过来。
因为杨王氏先前让丫鬟告知了各房,所以,他很随便抓了两个丫鬟婆子询问一番就知道他干娘所在之处。
这崔顺顾不得许多,提着刀就径直往这院落来。
杨氏六房么?
那六房的老爷是个傻子,六房的三姑娘倒是有几分姿色,但也是怂货。如今走了****运,找到了盐矿,竟然敢回祖宅猖獗了。
村崔顺匆匆赶来,径直就瞧见三夫人,他凶狠地瞪了三夫人一眼,道:“你若不去请老夫人前来,我让你好看。”
三夫人原本还想看个好戏,却没想这崔顺如此恶毒,竟然惹她。
好歹,她也是三房的当家主母,是这个祖宅的主子。你一个家奴的干儿子竟然敢这样猖獗。
三夫人瞬间就希望六房把这些猖獗的玩意儿都清扫了。
“夫人,我们?”贴身侍婢低声询问。
“哪儿也不去,就在此瞧着。”三夫人憋着一口气,恨恨地说。她就要在这里瞧着,这恶人与王庆宁两人谁死谁生,等他们分出胜负,她再做决定也不迟。
当然,从内心来说,她希望这芳姑姑母子败下阵来,从此被扫除。
毕竟,王庆宁再厉害,过不了几日,就得随老六去长安了,又不会在这祖宅长期住下去。
三夫人在院落门口的长廊里站着听院内情况。
而杨王氏还端坐在院落的廊檐下,正吃着糕点,品着今年的新茶。
“贱人,你算什么玩意儿,竟敢这样对待我干娘?这祖宅还是老夫人说了算。”崔顺气冲冲地提着刀就冲进来。
因先前杨王氏兵未让护卫前来,所以这院落里只有一干丫鬟婆子,以及杨氏六房自带的护卫两人。
芳姑姑已杖责完毕,被放在一方软垫上,还摆在院落里。
那崔顺一瞧血肉模糊的芳姑姑,提刀就向杨王氏砍去,喝道:“贱人,当日你屈杀我阿女,如今又毒打我干娘。此仇非报不可。”
“你敢。”杨王氏喝道。
“你看我敢不敢。”崔顺提刀砍过去。
丫鬟婆子都吓得不得了,那管家也是下意识就要抽腰间的刀。
可下一刻,他只觉眼睛一花,有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一闪,那崔顺就站在院落里,还保持着高举着刀的姿势。
丫鬟婆子因为先前就被吓得惊骇,并未看清发生什么事,只是听见崔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话说了一半就突然被折在喉咙中。她们偷偷抬眸看,只瞧见牛高马大的崔顺站在那里,手里的刀举得高高的,像是要砍下来,却始终没有砍下来。
丫鬟婆子还在纳闷,就忽然发现从崔顺脖颈间喷出血来,形成一条线。
“啊。”丫鬟婆子失声叫了出来。
下一刻,崔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自己甚至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一阵风过去,再也动弹不得,浑身瞬间冰凉,然后看到自己的血从脖颈间喷射而出。
完了,自己完了。崔顺是习武之人,他也曾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但他从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他甚至不知出手的人是谁。
他想看一看,但看不到。他要处理的那个六夫人就在咫尺之遥,还在气定神闲地吃茶,可恨啊。
崔顺很是不甘心,但他终究还是倒下了。
第三百五十章 可怖的六房
“怎么回事?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丫鬟婆子惊慌失措,已吓得语无伦次。
眼尖大胆的婆子说:“他,他脖颈间有花坛里的兰花叶。”
而在场唯一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是管家,但他也只是瞧见那一抹影子一闪而过,随后,这九姑娘又乖巧安然地站在六夫人身旁,手上何曾沾染了一丝的血啊。
“这,这定然是神仙惩罚。”丫鬟婆子叫起来。
那芳姑姑趴在那里,跟死猪一样,但却没有昏迷。本来听闻崔顺来了,她先是一喜,尔后立马就透心凉。
别人不知,她岂能不知自己这干儿子性格冲动,遇事不够冷静。这六房让慢慢行刑,还让通知各处要惩治她,原本就是要让这消息走漏出去,让这干儿子知道。
比如,让驮师父催鸟雀去报信,让熟悉的人去告诉自己的干儿子。
这六房毒妇不仅仅是要对付她,更是要对付自己的干儿子啊。
崔顺这心思怎么玩得过这毒妇。
芳姑姑想要挣扎,但崔顺来得太急,只命人将芳姑姑看护住,就要提刀结果那六房毒妇的性命。
起先,芳姑姑想崔顺功夫了得,这边又没护卫,那毒妇断然活不了。
哼,活该,招惹她,她是那么好招惹的?芳姑姑内心得意。
可忽然之间,这院落里的尖叫声以及突如其来的死一般的寂静声,让芳姑姑陡然有了不祥预感。
“崔顺,崔顺?”她努力喊。
崔顺虽然性格莽撞些,但对她十分孝顺。平时,即便是她轻轻喊一声,崔顺也会立刻就应声。
可这一次,她喊了好几声,崔顺都没有应她,反而是护着她的那几名手下,惊恐地喊了一声:“崔爷?”
“崔顺,崔顺?”芳姑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竭力转过头,便看到崔顺脖颈间的血喷射而出,庞大的身躯直直坠地。
“你们,你们滥用私刑,滥杀无辜。”芳姑姑看到崔顺倒下,知晓今日若不能见到老夫人自己断然活不了,她立马厉声喝道。
杨王氏扫了她一眼,便问管家:“管家,此獠猖獗,提刀行凶,已被拿下。若要通报官员,便速速去办。”
“弘农杨氏,暴毙一二不听话之家奴,还无需通报官员。”管家回答。
杨王氏摇摇头,道:“如今天下太平,当今天子乃明君,法度治国。我们杨氏乃名门世家,日后即便是家奴暴毙,也得通报官员,说明死因。”
管家一愣,并不明白六夫人此言,但临行前大夫人交代过:六夫人吩咐什么,照办即可。
“是。”管家回答,不由得又瞧了瞧站在一旁的九姑娘。
九姑娘神色安然,眸光清澈,并不像是刚取了人性命似的。
可怖,太可怖!这十岁的姑娘,竟然杀人不眨眼。
任凭是在杨氏沉浮这么多年的管家,也觉得毛骨悚然。
江承紫意识到他的眸光,便是抬眸扫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管家若不清楚如何通报,我让小七与你前去。”
江承紫说着,就吩咐小七:“你且带了管家前去桥边迎接张司直。”
“张司直?”管家有些懵。
“大理寺司直张贵。”江承紫很明确地说。
管家瞬间惊呆,就连在墙外偷听的三夫人也是懵了:这六房不是回来扬眉吐气,对付这芳姑姑的么?如今怎么涉及到了大理寺?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好歹也出自名门,知晓这大理寺可是朝廷的审判刑事案件的机构。杖责以上的重刑都得经过大理寺、刑部,有些重刑还得经过御史台。
而大理寺司直这从六品的官员是专门负责外出巡查地方刑事案件的。如今,这六房居然弄了个张司直前来,这事闹得也太大了吧。
不行,这事必须要让老夫人知道。这六房惩治芳姑姑可以,但不可玩大了,将杨氏都赔进去。
三夫人迅速作出决断,带着丫头就奔老夫人院里去。
江承紫自然听到了三夫人的嘀咕,原本这个时刻就是需要老夫人登场的,她自然也不理会三夫人,只对那管家说:“去年,我六房上任晋原县,途中危机四伏,遇杀手追杀。这追杀朝廷官员非同小可,可能有人觉得我六房只边陲小小县丞,即便死于匪寇,朝廷也不会为之大动干戈。可是——”
她顿了顿,丫鬟婆子都竖着耳朵听,她却是不讲了,只来了一句:“苍天有眼。”
“如何了?”管家硬着头皮问。他实在好奇得很,他从没想到崔顺会死得那么干净利索,而且如今看,崔顺之死怕还有更大的手笔。
“苍天有眼。在我六房遇见危险时,恰巧当日还有另一件大案同在。秘密督办此案者,正是皇上的钦差。钦差一行人,不仅救了我六房,也一并擒拿了贼子,再三审问,便从贼子嘴里审出惊天大秘密。”江承紫说到此处叹息一声。
“九姑娘,如何的秘密?”那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其实,对于这个九姑娘,他有点喜欢,又有些惧怕,真怕这孩子一个不高兴,径直过来取了他性命。
江承紫又是一声叹息,一旁的杨如玉冷哼一声,说:“若不是我六房协助钦差破了大案,钦差助我们彻查清楚再呈报朝廷,那杨氏早遭了难,哪还有今日风光?”
管家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也清楚既然是惊动了朝廷,还派下大理寺司直亲自来督查,看来真是万分严重。
“六夫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作为杨氏管家,也总得要知晓一二。”管家这会儿是着急了。
杨王氏也是叹息一声,道:“原本是小事,最不该就是这毒妇派人追杀我六房。偏生我六房命大,遇见了贵人。但这对我六房来说,是贵人,对杨氏来说,未必是。”
“这毒妇?”管家看了瘫软在地的芳姑姑,想起去年年初,淑妃省亲之后,六房赴任晋原县。
当时,大老爷的贴身护卫都派给了六房作护卫。大夫人也成日里忧心忡忡,更是吩咐他带了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几名好手暗中尾随,务必保住六房。
后来,六房身边莫名出很多非杨氏护卫,他又被一名河东张氏的少年发现且警告,不得不被迫撤回弘农。
大夫人听到他的汇报后,松了一口气,说:“看来六房无碍,你且去请最好的大夫救治大老爷的护卫。”
管家得了命令,请了信得过的大夫去救治那几名受伤的护卫。期间,他有问及为何而伤,那几名伤者讳莫如深,只让他莫要多问。
如今,看六夫人这说法,像是当日之事牵扯很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