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过招
第二日,冬日,响晴的天。
江承紫一大早用过早饭,就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拳。
最后一招刚收势完毕,周嬷嬷就来说柴将军要参观后院的种植园,指名要江承紫陪同。
“知了,你且前去,我收拾一番就来。”江承紫摆了摆手,径直回屋梳妆穿戴。
她因年龄尚幼,又活泼好动,向来不喜欢满头珠翠发簪,平素里更是穿不得那种曳地罗裙。因此,她向来素雅,打扮极其简单,只短短十来分钟,就已穿戴完毕,披了短披风,快步往后院去。
刚走几步,云珠迎面而来。她先是一愣,便蹙眉道:“阿芝,你就这般前去见客?实在使不得呀。”
“有何不妥?”江承紫转了一圈,瞧了瞧自己的衣衫。
“你这梳个马尾,不着头饰,实在无礼。”云珠蹙眉,直直摇头,说,“杨氏、王氏都是名门望族,你是这两家后代,名门娇女,怎可如此妆容?”
江承紫听云珠一番言论,毫不淑女地哈哈笑,打趣云珠:“云珠姐跟我这样久,却不知这世间的名门礼数都是人创的?你且瞧着,有朝一日,我这妆容装束得就是天下最有礼数的。”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话切勿再讲,有心人听去,便道我杨氏六房有不轨之心。”云珠四下里看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江承紫牵起她的手,安慰说:“放心,我听力过人,这隔墙无耳。”
“不管你听力过人与否,此种话却莫再说。”云珠板脸教训。
江承紫只是呵呵笑,随后又说:“妆容装扮,你却莫要太担心。你看如今蜀中、长安两地,我杨氏六房的珠翠可是炙手可热的饰品,而杨氏六房改吃茶为喝茶,这也成贵族风雅。”
云珠一想,也觉自己方才担心太过,便是点头赞同江承紫所言,但她还是不甘心,最终为江承紫的马尾扎了个粉色头巾,说如此一来才能平添几分女童的娇憨可爱。
江承紫亦不反对,任由云珠摆弄头巾,与此同时与她闲聊,询问今日参观后园种植园都有那些人?
“柴将军,蜀王,柴将军幼子,张嘉,老爷、县令,大公子,姚二公子,女眷就只有你阿娘与县令夫人,柴将军特意还吩咐邀请你。”云珠回答。
江承紫“哦”一声,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后院。
蜀中冬日,一直是阴沉沉的,这一日却是难得的日光灿烂。
杨氏六房后院,落叶乔木基本都已掉光叶子,但大面积的还是常青的高大林木,看起来倒是生机勃勃。一行人正在林间小径谈得欢乐。
江承紫提着裙子,蹦跶过去,隔了一段距离就高兴地喊:“阿娘,阿爷。”
“没规矩,没规矩。”杨王氏板脸斥责。
江承紫咬着唇,赶忙踩着小碎步过来站定,对着柴绍福了福身,用很温柔淑女的声音,说:“阿芝拜见蜀王,柴将军,柴公子,县令以及县令夫人,祝万福金安。”
她说完就低着头,不看众人。但是不用看,她都听到李恪呼吸不稳、竭力憋着笑的声息。
柴绍则是直接哈哈笑道:“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平素什么样就什么样。”
“让柴将军见笑。我这小女儿自幼痴傻,不曾习得礼数。若非潘道长点化,如今怕还愚钝着。”杨舒越叹息一声。
“杨老弟莫叹息。我倒认为阿芝甚好,真性情,真姿态。”柴绍回答。
江承紫这才缓缓抬头,偷偷瞄一眼柴绍,正巧看到柴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立刻低下头,心想自己这演技也不知如何,这柴绍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这柴绍虽说颇有侠名,但他能受李世民器重,也说明他忠心于李世民,一切以李世民的利益出发。而今,他就是来充分考察杨氏六房,尤其重点考察她,做出最恰当的评估,最终为李世民如何安置杨氏六房做出最好的抉择。
如今,自己要是有什么闪失与不慎,怕就会将事情变得颇为麻烦。
说实话,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她牵挂家人、担心李恪,便连带她自己也忐忑担心起来。
江承紫心里紧张,随后又觉得这世间的事多奇妙啊。前世里,她大多数时候觉得即便战死疆场也就那么回事,有什么好忐忑担心的呢?可如今,因心有牵挂,便考虑甚多,整个人便也变得那么患得患失,胆小起来。
她思绪翻飞。杨舒越却又叹息,说:“不瞒柴将军。阿芝能从愚钝中醒来,我杨氏一门自是十分高兴。然而,却也担忧——”
杨舒越没说下去,柴绍却话有玄机地安慰:“杨老弟莫要苦恼,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阿芝就是个有福气的。”
“她的福气,我们不敢想。只求她安平过一生,嫁个贩夫走卒也罢。”杨舒越又是一声叹息。
江承紫趁机撇嘴,说:“阿爷这就不对。我好歹也出自弘农杨氏。名门之后,博学多闻,天资聪颖,长得不差,虽然,嗯,礼数方面还,有所欠缺。但我才堪堪十岁,如初升之日,前途不可限量。怎就说让我嫁贩夫走卒了?”
“阿芝所言极是。杨县丞这话欠妥,一会儿该罚酒了。”县令哈哈打趣。
杨舒越一边应对县令,一边训斥江承紫:“瞧你这般,是有礼数的模样?自吹自擂,莫要丢人,快回去。”
“不要。那红薯与马铃薯是我与姚兄一同发现,一起培育。如今,柴将军要参观,我自比旁人知道得多。”江承紫回嘴。
杨舒越气得青筋暴露,又不好发作,只是拿眼瞪他。
“柴将军请我来的。”江承紫火上浇油。
“你,你这般不懂礼数。”杨舒越气急了。
“杨县丞,阿芝年幼。礼数一事,我会好好教她。她学得会自是好,若是学不会,那就随她。她高兴就好。”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李恪慢吞吞地开口。
这哪里是在解围,直接就是丢一枚重磅炸弹,完全是在向众人宣布:“没错,你们听闻的传闻都是真的,我就是为这么个小丫头,前途命运都不顾。我就是喜欢这丫头,她有礼数自然是好,没礼数,我也喜欢。”
众人果然一听,都懵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恪则是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很温柔地说:“这天气冷,怎不带手炉就出来了?”
“啊,忘了。”她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呀,如此迷糊。”他蹙了眉,将袖中手炉递给她,说,“我猜你便是这般迷糊,早些时日就为你备下了。”
江承紫一愣,接过手炉说谢谢,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暖意涌动。虽说这时日,一举一动都可能是做戏,但这般小细节,本可忽略不计,他却也想到她总是爱忘带手炉这事。到底是心里有她,才这般细致吧。
她越这样想,心里就只觉得起起落落,全是甜蜜,也更坚定要守护他到底的决心。
“你我,何须如此。”他低声说,声音竭尽温柔。
周围一干人都十分尴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到底即便是杨舒越、县令以及柴绍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不顾众人这么公开秀恩爱的。
“礼数自是要周全,毕竟,我出自弘农杨氏。”江承紫细声细气说礼数,自己都快憋不住笑出来了。
李恪哈哈笑道:“阿芝,你演技实在拙劣,莫要再说礼数了,柴将军一眼就看穿你。”
“哼,你也来打趣我。”她嘟囔撒娇。
众人哈哈大笑,李恪则是率先止住笑,说:“好了,柴将军是我姑父,便是自己人。你莫要拘谨,真性情即可。姑父既是让你与姚二公子前来说这种植园一事,你且认真些,莫要计较在这种凡俗讨厌的礼数之上。”
“嗯。”江承紫点头,这才昂首挺胸,扑闪着大眼睛瞧着柴绍,说,“柴将军,前面就是种植园,是平素里姚二公子研究试验之地,亦是阿芝、大兄、以及一干热衷种植之人跟随姚二公子学习之所。请一不。”
她做了请的手势,便与姚子秋两人在前引路。柴绍等人自然也不闲话,一并跟随二人前往早就布置一番的种植园。
冬日,霜寒天冷,虽有日光,却也不见暖和。然而,众人刚靠近种植园,就见有袅袅热雾升腾,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
“诸位,恐要先行解下大氅斗篷,种植园为保证植物所需温度,自比别处温度高些。”姚子秋朗声说。
众人一听,纷纷将大氅斗篷解下给予仆人,随了二人鱼贯入了种植园。地暖熏得恰到好处,温度控制如同春日。
“呀,这瓦片。”县令抬头瞧一眼,不由得惊呼。
众人纷纷抬头瞧,种植温室里的瓦片都是打磨得极其薄的玉片,透光性极好。而温室之内,春夏秋才能有的蔬菜瓜果都在尽情生长,有的在开花,有的在结果。
郁郁葱葱,十分茂盛。柴绍也是一惊,瞧着这一大片春日里才有的植物,良久才说:“这,太奢侈。”
江承紫自是没说话,因为植物这方面,说好了主导之人是姚子秋。因此,姚子秋回话,说:“柴将军所虑周全。这温室要保证温度,亦要保证透光性,所需燃料与玉石瓦片实在价格不菲。然,为了加班加点地进行研究,晚辈不得不盖下这么一座试验之地。”
“柴将军放心,这玉石瓦片是暮云山庄珍藏,至于这燃料,亦有别的技术支持,不会耗费巨大。目前,大兄与姚二公子都在找寻更便捷省事省钱的方法。只需此冬一过,便不会如此花费。”江承紫也插一句。
杨清让立刻抓住机会,回答,说:“目前燃料利用的是沼气,至于沼气所获原理,会在格物院建立初的典籍上进行详细记载,如今也非三言两语可道来。”
“不是炭火?”柴绍询问。
“非炭火,乃腐草所生之气燃而升温。”杨清让回答。
“甚妙。”柴绍赞道。
“此温房所花费便在屋顶玉石瓦片。要极薄之玉石瓦片方可足够透光让植物生长。而玉石加工本不易,却要极薄,说实话,此小小屋顶之玉石瓦片已是暮云山庄以及张氏一族的珍藏。”姚子秋回答。
“这自是自然。我虽于植物种植一窍不通,但对玉石却也是懂得七八分。此间房,果是价值不菲。尤其在这寒冬之时,有新鲜瓜果,实乃奇迹。”柴绍啧啧称奇。
“姑父果是识货之人,哈哈。”李恪笑着,顺手掐了一根黄瓜,直接脆生生地咬了几口,边嚼着边含糊不清地说,“姑父可知我为何不愿回长安了吧?美食美酒美茶美酒,还有美人。”
李恪说到此,又是哈哈大笑。
柴绍点点头,笑道:“换谁来此,怕亦不思乡。”
“姑父明白就好。只是我这几位友人到底是圣人门生,出身名门,心中到底不凡俗,有一生本事,则想造福于百姓,为大唐尽绵薄之力。我作为当朝三皇子,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如今,他们的成就得到朝野肯定,父亲与朝臣亦重视。我这朋友便放心,乐得逍遥。”李恪说得云淡风轻,不露痕迹地再度表明,他趟这一趟浑水完全是对友人帮一把而已。
“三皇子向来有分寸,闲云野鹤,亦不忘家国百姓,重情重义。就是你父亲亦多次称赞,如今,为朝廷寻得如此多奇才,天下百姓以及你父亲亦定会感激于你。”柴绍回答。
李恪只是轻笑,说:“作为儿,作为臣,这是分内之事。只是我非栋梁之才,抱负也仅限于平凡生活,看云卷云舒。此番,既是姑父前来,还请姑父回长安后,为我这几位奇才友人建立格物院一事出一番力。”
“格物院造福百姓,造福社稷,是强大唐之福,此无用我多言,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柴绍回答得滴水不漏。
李恪也是云淡风轻,笑道:“你既是德高望重的柴将军,亦是我姑父。明人不说暗话,这格物院总得有领事者。希望姑父在领事者选拔上,能多方考虑,选稳妥之人。毕竟格物一事,耽搁不得。”
柴绍一听,笑着说:“恪儿向来稳妥。这可是陛下亦称赞过。”
“姑父莫要打趣我。莫说我野惯了,受不得这份儿束缚。即便受得,我乃庶出皇子,如何来的稳妥?”李恪调侃一番,明面是推了这差事,告诉柴绍这格物院从今以后与我无关,实际上又暗指希望柴绍寻找嫡出皇子来领衔格物院。
嫡出皇子如今不过两位,既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这李泰虽是嫡出,但也不是继承人。这格物院乃国之大事,李恪所指自是太子。
“恪儿,格物院乃国之大事。”柴绍试探地问。
李恪摆手打断,道:“姑父,恪儿多方考虑,此番乃对格物院,对大唐最好之法。还请姑父成全。”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秀恩爱
柴绍听闻,理着髭须微笑,神情轻松。
江承紫知晓柴绍是对李恪认得清形势颇为满意。她觉着火候差不多,便娇嗔一句:“怎的又提格物院?听闻此番乃是瞧这种植园呀。”
众人听闻,皆是笑着附和称是。
江承紫这才蹦跶到之前,指着黄瓜介绍说:“这黄瓜来自西域,据说是张骞通西域带回。想必柴将军自是知晓。”
柴绍点头回答:“知晓是知晓,却不曾在此季节见过。你这黄瓜若到长安市面,怕是极贵重。”
“这花费颇高,自是贵重万分。”江承紫说着抬头瞧瞧屋顶瓦片,意思是指种植这些植物的成本很高。
姚子秋则是接过话,说:“这成本颇高,种植植物必然是黄金不换。不过,大公子与我最近遍阅典籍,亦多方打听,正力求提高琉璃工艺,力求能降低成本,在各大城市建立大型温室菜棚,给百姓以方便。”
“琉璃工艺?此类典籍,皇家收藏应不少。几位既是此奇才,他日到长安建立格物院,自是可遍览群书。”柴绍说,脸上微笑,似乎对每个城市都有大型温室菜棚,百姓在冬日都有绿色蔬菜实用,充满向往。
“如此甚好。只是将来到长安建立格物院,怕得向天子请求将此类书籍归格物院抄备一份儿才是。”杨清让说。
柴绍哈哈笑,说:“这自是当然。”
“那我亦可去阅读学习,是不是?”江承紫插话,像个好玩的小孩子。
“你若嫁与我,想看何书,即可看。”李恪接话。
江承紫嘟哝着嘴,生气地说:“你既是真心待我,何至于这般不尊重人?前日里,我自在闺中学习,你却闹得满城风雨。不知之人还不得以为我多狐媚子,如何勾搭于你。如今,你说话也恁地不尊重,当我父兄、阿娘以及各位长辈在此,却拿此等话来打趣。哼!我还不如入了道观,潜心修道,指不定还能修得与我师父相聚之缘。”
江承紫委委屈屈,众人一听,前后一想,先前只觉得蜀王极其深情,如今听来,才恍然换位一想:人家女儿家未必如意,这般被逼无奈,以后并不好嫁人,才是真真委屈。
众人顿时同情江承紫,又见小女孩低了头,像是要哭起来似的,各个人都在心里腹诽李恪。
“是呢。发乎情,止乎礼。蜀王对阿芝情深,却也要尊重一二。”张嘉立马落井下石。
李恪大约没想到江承紫会这般演一把,一时懵了,随后就着急地说:“我,我绝无不尊重之意。”他说着就可怜巴巴地瞧着杨舒越与杨王氏。
杨王氏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没说话。杨舒越只是叹息一声,倒是一旁的杨清让不客气地开口,说:“蜀王先是败了阿芝名声在先,如今三天两头来杨府找阿芝。或者蜀王未觉不妥,但我杨氏六房若是得朝廷重用,亦希望是凭真本事,而非旁人指指点点于阿芝以色迷惑蜀王,攀附权贵所得。”
杨清让说得不客气,李恪脸色一变,顿时蹙眉,道:“弘农杨氏,千年望族,何至于要攀附权贵?怕是杨公子多虑。我待阿芝,实为真心,只是我只为我能每日瞧见阿芝,却不曾为她想一想,让她白白承人指点,实在不该。”
“既知是不该,还请柴将军做个见证。蜀王日后,莫要这般随意。阿芝即便养得野一些,礼数不周,却也是杨氏嫡女。”杨清让咄咄逼人。
杨舒越与杨王氏作壁上观,一言不发。柴绍本不想说话,如今杨清让提到他,他也板了脸,瞧着李恪说:“恪儿,先前我在外打仗,知道你这荒唐事,亦不曾斥责于你。如今,既是杨公子提到此事,我这做姑父的到底要说道你一番。阿芝姑娘率真娇憨,聪颖伶俐,任凭谁瞧见皆喜欢。你那番情谊,姑父明了。然,人这一世,不单为自己活,还应在意一番自己在意之人。阿芝姑娘既是你在意之人,恪儿你岂有不为之打算之理?”
“姑父教训得是。是恪儿年少无知,办事欠妥。等冬至日过后,我便回长安,向父皇请婚。”李恪哪里听得柴绍那番话,立马就顺杆子往上爬。
柴绍一愣,随后神情严肃地说:“你更是胡闹,年初与杨氏订婚一事,你若不解决清楚,就这般贸然请婚,你父皇若允你,岂不是对弘农杨氏食言?你父皇若不准你,你与阿芝姑娘一起,岂不是陷她于不孝不义?”
“不瞒姑父,前日里,我有取道弘农拜访杨老夫人,说过婚约一事。”李恪回答。
柴绍扫了他一眼,又看看县令等人,摆手道:“此事先打住。我先且瞧瞧这种植园。”
李恪也是见好就收,立马恭敬地说是。姚子秋亦是抓住机会,领了一群人去瞧了瞧种植的反季节蔬菜瓜果,又领人看建的沼气池,以及室温调节控制装置等。
众人啧啧称奇,顿觉得世间百工手艺皆是高深学问,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利。
“不仅有沼气地暖。在后山还有天然温泉地暖,我们亦在试验之中。若是成功,在长安近郊的温泉区,就可建立温棚种植蔬菜。”从种植园出来后,姚子秋又说。
“当然,不仅如此。前日里,姚二公子还提出在火井村那边试一试,只是那边煮盐之地,到底不宜植物生长,我们这才作罢。”杨清让接了话。
柴绍颇为满意,理着髭须赞颂道:“果真是英雄少年,国之栋梁,百姓之福。早些时日,我听闻神农计划,便觉此法怕要让大唐有翻天覆地变化。如今亲临见之亦是大开眼界。望各位竭心尽力为大唐,为百姓谋福。”
“谨遵将军教诲。”众人皆异口同声。
柴绍这才挥挥手,说:“你们且去忙你们的。我与张公子、阿芝姑娘、杨公子与姚二公子一并说说话。恪儿,你也一并前来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演技真好
“父亲,我呢?”柴令武询问。
柴绍面色一沉,斜睨他一眼,说:“你自回屋反省,瞧你与这几位相比,白长几岁,文武不行,草包一个。”
“那有父亲这般说自己儿子。文武双全有大兄,我自孝顺即可。这百善孝为先。我这是大智慧。”柴令武一本正经地回答。
江承紫捂了嘴,与李恪相视一笑,只觉得这孩子如何变得这样逗比啊。这还跟历史上那个祸害是同一个人么?
“退下,回去反省。”柴绍已不想多说,只板了脸。
柴令武垂了眸,转身落寞地离开。
柴绍这才引了一群人去他下榻的厢房,依旧是泡茶畅谈。先是与张嘉询问一番羌人在这边的情况,又问候了张嘉祖父可还好。
“祖父早不问世事,整日摆弄花草,酷爱养鹅。一群鹅,成日里弄得后院鸡飞狗跳,倒颇为热闹。”张嘉笑着回答。
柴绍哈哈笑,颇为羡慕地说:“能得这一份怡然自得,便是莫大福分。放眼天下名门世家,亦只有你河东张氏能有这份儿洒脱,对权势毫无留恋,说放下就放下。实在是高人。”
“柴将军过奖。张氏自是洒脱,与将军等人相比,实在是懒惰,胸无大志。”张嘉客套。
柴绍摇头,说:“我不是过奖。天下名门,历来勾心斗角,即便是我柴氏一门,亦不能幸免。你河东张氏所为,我亦知晓一二,到底我与你祖父也算故交。”
“祖父常与我说起柴将军侠名。”张嘉颇为有礼。
江承紫不动声色,但在座位上也像个小女孩似的有点坐不住,端着个茶杯把玩。柴绍自然也会时不时不经意地观察她,江承紫知道,却假装不知道,时不时看看屋外。
“我那哪是什么侠名,只是众人爱戴,玩笑一二。倒是我听闻你是这一代族长,却不知何时大婚继位?”柴绍转了话题。
张嘉无奈地笑笑,说:“大婚之日遥遥无期,柴将军想必亦知晓我张氏族长须自行找寻匹配之人,担得起族长夫人之位,自己亦颇喜欢的女子。我运气不及祖辈,到如今还未曾寻得合适之人。”
“一切皆缘分,合适之人本不好找,且还要自己颇为喜欢,又担得起大家族当家主母之责。你不必着急,昔年你祖父错失佳人,亦要辞了族长之位,后来不也遇见你祖奶奶么?”柴绍安慰张嘉。
张嘉点头,很有礼貌地说:“是呢,世间一切皆缘。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我亦不强求,只须在意之人,能在这世间幸福,即可。”
张嘉说着,视线不经意地飘过来,只是浮光掠影地扫她一眼,又笑意温柔地瞧着柴绍。
柴绍略一顿,才眉开眼笑,说:“听贤侄此话,怕是有意中人?”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张嘉语气落寞。
“我倒不知谁家姑娘,还能拒绝张氏当家主母之位。”柴绍打趣。
张嘉轻轻摇头,说:“柴将军莫要打趣我。这世间,纵使权势滔天,也定有得不到之心,得不到之人。而这得不到,大约叫命数,抑或是某一世的因果。”
“咦?贤侄竟是信因果命数?昔年,你祖父却不曾如你这般消沉。”柴绍感叹。
张嘉轻笑,说:“张氏一族,向来信命数与因果。因此,对于结果定能坦然接受,决不计生出什么报复之心。”
江承紫知晓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是让她放心,即便她选择李恪,他也不会做小人,做落井下石之人。其实,江承紫在最近的相处中,对于张嘉这人也不如当初那般排斥,至少她逐渐在破碎的梦境片段中明了,张嘉最后杀了她,然后自杀,实在是因为她威胁了张氏一族的利益,作为张氏的族长,他只能那样选择。
“贤侄年纪轻轻,能了悟如此道理,前途不可限量。如此才俊,他日定有佳人相伴。只可惜我夫人走得早,未曾有阿女,不然定要定了你这门亲。”柴绍哈哈笑。
张嘉连连称:“柴将军过奖,晚辈愧不敢当。”
柴绍摆摆手,话锋一转,说:“我柴某无阿女。这杨六爷可有好几位姑娘,杨氏名门,与你张氏一族算门当户对。”
江承紫心一紧,暗想这柴绍莫不是要六安点鸳鸯谱,或者这句话是给杨氏递话,让杨氏六房速度将女儿嫁给世家,不要搅和皇家之事?
江承紫一时拿不准柴绍的心思,只静观其变。倒是杨清让小大人模样开口,道:“柴将军切莫为难张公子。我听闻张氏一族族长选妻规矩,到底是要两情相悦。他与我长姐、小妹皆见过多次,未曾相悦,我杨氏便高攀不起。
杨清让此话说得甚为得体,不过柴绍却不放过杨氏,紧接着说:“我可听闻,贤侄先前向阿芝姑娘求过亲?”
柴绍此言轻描淡写,仿若是开玩笑。并且,他说这话时,眼神掠过江承紫与张嘉,最后停下来看着张嘉,询问:“是么?”
张嘉拱手回答:“确有此事。”
“那贤侄与阿芝姑娘定是两情相悦,才会求亲呀。”柴绍问。
张嘉一时没答话,倒是江承紫嘟了嘴,说:“柴将军最欺负人。连这样隐秘之事都知晓,那就该知晓阿芝那时的处境危在旦夕。柴将军亦是名门望族。这名门内里多少勾当,想必将军亦明了。当日,我走投无路,偶遇看赏花的张公子,得知张公子乃河东张氏族长,便求他帮我母子三人一把。张公子人善心好,不愿将我母子三人不明不白带走,落人口实。便这般举动,让张氏为我母子三人撑腰,才得以渡过难关。柴将军若是不信,可派人查探一番,可是如此。”
“对。那时,我母子三人走投无路,亏得张公子这神来之笔。否则,今时今日,也不能在此与柴将军畅谈。”杨清让接了话,而后对张嘉拱手一拜,说,“张公子大恩。杨氏六房没齿难忘。”
“清让太客气。能结识你们几位,乃在下福分。挚友兄弟,定当两肋插刀。”张嘉回答,那眼神却又是瞧过来。
一直斜倚在案几上一言不发的李恪这才缓缓地说:“你们几人也别紧张。你们只知我这姑父侠义之名,能征善战,却不知他最爱玩笑,一本正经谋了人,急煞人也。他却作壁上观,偷着乐。要不然,怎会教出阿武那样的儿子。”
柴绍一听,咳嗽一声,板了脸,一本正经地训斥:“哪有这般为人子侄?揭姑父老底。”
“是姑父不对在先。瞧你,将我这几位朋友吓成什么样了?如今,你是我父亲钦差,这一言一行可都不单单是你柴将军啊。”李恪说着,缓缓端坐了身体。
柴绍笑着摇头打趣说:“恪儿是心疼阿芝姑娘吧。”
“是。”李恪毫不避讳,径直回答,随后还补充一句,“姑父已知晓恪儿心思,却还乱点鸳鸯谱,就不怕弄巧成拙,恪儿记恨于你?”
柴绍略尴尬,闪闪笑,说:“没有的事。晋华极有分寸,张氏一族祖训甚严。你是关心则乱,思虑太多。”
李恪垂了眸,转了话题,说:“我父亲让你做个钦差来此,你既不问过,亦不封赏,民情亦不体察。姑父是来游玩的?”
“哟,你小子管起姑父的事来了?”柴绍朗声反问,径直走向主位坐下来。
“只是好奇。”李恪抬眸扫了他一眼,对众人挥挥手,说,“随便坐,我姑父这人没那么多规矩讲究。”
众人连连点头,但还是依照次序,各自选择合适的位置坐下。江承紫听得李恪与柴绍这一来一往,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已暗自过了多招。她只觉得甚为疲累,索性现在她要扮演的角色是个天真聪颖的小女孩,有时候不需要这样勾心斗角。
“你这是把姑父的家也当了。”柴绍云淡风轻地笑。
“若非在外,我岂敢这般放肆。我母亲时常教我避嫌,父亲要考虑天下苍生,已呕心沥血,切不可再生事端让父亲费神疲累。因此,这些年,逢年过节,亦不敢往姑父府上走上一走。即便是与阿武不期而遇,惺惺相惜,总亦得避讳一二。”李恪说到后来叹息一声,柴令武立马附和自家兄弟说正是如此。
柴绍只是轻笑,端了茶杯喝一口茶,才赞道:“你母亲见识非凡,此前陛下亦这般说。有此慈母乃恪儿之幸,恪儿这些年信守为人子为人臣之道,众人皆知。”
“却唯独这次让父亲失望了。”李恪立马接了话,却是笑意阑珊瞧向江承紫。
他那眸光温柔如水,笑容如同三月和风。江承紫斜睨他一眼,娇嗔一声,说:“你却莫看我。这事与我半点不相干。”
“怎的与你不相干?若非你,我何以扭着父亲打破这皇子遥领都督的先例?”李恪朗声说。
江承紫也不服输,反驳道:“你做的那些事,却要怪我,柴将军与张公子都在此,得要评理了。我兀自优秀美丽我的,你自有别的想法做的事,却要算在我头上。是何道理?”江承紫朗声质问。
李恪依旧是淡笑在眉间,轻声说:“你迷了我的心,自是要算在你头上。此番这般,才能让你欠我的,一辈子还。”
他这话到底是没规矩极了。即便是在民风开放彪悍的大唐,这般公开打情骂俏却也是逆天的事,何况还有长辈在场。
江承紫听得这话,脸上没来由一阵热,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又急又恼地丢一句:“谁要还你?”尔后,起身提着裙子就要走。
杨清让立马喊:“阿紫,你却莫跟蜀王一般见识。他就是巴不得你气恼呢。这些时日,不都这般?如今,是柴将军邀请于你,你这般实在不懂礼数。”
江承紫这才顿了脚步,对柴绍鞠躬,告状道:“柴将军,他虽是蜀王,但亦是你的侄儿,你得管管。他这般,我日后如何嫁人?”
“你还想嫁旁人?”李恪声音陡然提高八度,一幅很是不悦的模样,说,“我早已说明白,这辈子你就得是我的,你没听明白?”
“我自是我的,不是谁人的。”江承紫低声回答,尔后在他暴怒之前补充一句,“世事难料,谁知明日是何变数?”
“冬至一过,我便回长安,请父亲允你我婚事。你且放心,我行李皆已备好。今日就请柴将军做个见证。”李恪打蛇随棍上,李恪就将柴绍一并拖入这局中,成为他与江承紫爱情的见证人。
若是柴绍此刻敢宣圣旨让江承紫入宫,李恪可以当他开玩笑,云淡风云地化解。若是此刻柴绍做了他们的见证人,就断然没有宣读圣旨的道理。
他说完“请柴将军做个见证”,尔后就瞧着柴绍,喊了一声:“姑父,你却要帮恪儿。”
柴绍当然知晓杨淑妃母子厉害,亦知晓这小子谋略过人,但他没想到这样三言两语就让他来到这个节点。本来,他还想再观察几日,再定夺是否实施李世民之前说的建议。毕竟,他对眼前这女娃的考察还远远不够。
可如今,这蜀王竟然将算盘直接打过来,而且一句话将他逼得没退路。
“柴将军,你也瞧见他今日说得多好听,若是来日,他违背此誓言。我也不求他发什么毒誓,那等因果报应之事,实在无趣得很。”江承紫看柴绍不接话,心中早就明白柴绍这是还在考察她与杨氏六房。
“那阿芝姑娘要什么?”柴令武在一旁推波助澜。
“我断不会违背誓言,你没机会。”李恪说。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说:“先说断,后不乱。今日正好柴将军在此,又是你姑父,这见证人非得让他做了。”
“若说见证人,柴将军代表蜀王的话,那我也来凑热闹一番,我也来做个见证人,代表阿芝,可否?”张嘉亦缓缓起身,笑道。
“张晋华,你却莫打岔,有你何事?”李恪不悦。
“哎。话不可如此说。我自是代表阿芝。”张嘉回答,尔后问江承紫,“阿芝,你且说,若是他有违誓言,你却要如何?”
第二百章 妥协
“自是要他财产的一半。”江承紫说出个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你,你,我就值一半财产?”李恪听闻,顿时就气得跳起来。
江承紫先是一愣,以为他在演戏,但仔细看他眉目之间,那是真生气啊。看来,他真是不能接受自己之值一般财产。
“那要不,全部财产?”江承紫决心逗一逗他,便用一种不确定的口气,怯生生地询问。
李恪咬牙切齿,平素里的优雅全没了,只说:“好,全部财产。”
“你真舍得?”江承紫火上浇油。
“莫说不会发生。即便会发生,我告诉你,我全部财产自然包括我。你若要带着我全部财产离开,自是要带着我。”他说到后来已有点得意于自己的智慧,脸上有得意之色。
江承紫听闻,立马抗议:“这算哪门子事。你若违了你今日誓言,我除了拿你一半财产外,却还得加一条,上穷碧落下黄泉,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她原本是演戏,却在说到此来时,忍不住浑身一颤,只觉得背脊发凉。这虽是今日对柴绍的演戏,却到底也是她的心底话。若是李恪有朝一日违背彼此的情感,她定然是死活都不想见到此人。
“你——”李恪也因她的话恼了,张口便是一句,“莫说是违背今日之言,只便是护不得你,也如你所愿,我却自被天打雷劈,挫骨扬灰。”
江承紫从前不信鬼神,但经历穿越后,又怎敢轻言世间之事。此刻,听闻李恪这般说,也是心惊肉跳,径直就窜出一步,恼怒地说:“你这话便说得没意思,谁让你天打雷劈,挫骨扬灰?今日不知明日事,世事流转,有朝一日你护不住我,我亦不怪你,那不是你之错。何至于说天打雷劈的话?再者,男女之间,合则一起,不合则分,各自安好便是。我却是能起坏心,****诅咒于你之人?况且,你还是我心心念念疼惜之人。”
她一番话说了,李恪只阴了一张脸,冷冷地说:“我多番与你表明心迹,你却只当我一时兴起之玩笑。今日,我便让你知晓,若是护不得、得不到、或者有负于你,我必不得不得好死。”
“你非我,如何知我心思?莫以你立场揣度于我。”江承紫朗声道。
“小九,笔墨伺候。”李恪不回答江承紫,只径直走到客厅门口,朗声吩咐外面站立伺候的小九。
“是。”小九得了令,备办笔墨去了。
李恪这才转过来,对着江承紫说:“今日柴将军在此,张公子亦在此。你我这婚约便做个见证。”
“荒唐。谁说婚约了?你我这般是私定终身,于理不合。”江承紫连忙阻止。
杨清让也是不悦地反对,说:“蜀王这做法要不得。三聘六礼,合八字,诸如此类。我妹妹乃杨氏贵女,自是礼数亦周全。”
“清让放心。今日只是见证,三聘六礼,我自回做到。”李恪回答杨清让,尔后对江承紫说,“你亦放心,冬至日后,我便入长安请旨,奏明一切,断不会亏了你。”
“蜀王,笔墨前来。”小九捧了李恪平素里用的笔墨纸砚。
李恪抬了袖子,磨了墨,提笔在清江白纸张上写蝇头小楷,大约内容就是江承紫方才需要的约定,只是他又加上他自作主张的话,尔后签上名,盖上蜀王李恪的印章。这才对江承紫说:“你亦来签名。”
“我不签。”江承紫嘟了嘴。
张嘉也随口附和说:“她乃闺阁女子,在上面签字,确是不雅。”
李恪也不勉强,只对张嘉说:“那你既是见证人,就请签名。”
“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希望此纸张在你与阿芝白首到老之后,腐而成灰,永不使用。”张嘉签上名,印上属于他的张氏印章,将那纸张理了理,重新摆放好镇纸,便对柴绍说,“柴将军,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今日,你我就做这见证人,这日后得是一段佳话。来——”
他将纸张笔递给过去,柴绍没有马上伸手接这毛笔。张嘉略略顿一下,却是又笑了,说:“我糊涂,这见证人得要签四份,没人都留存一份儿才是。我且再誊写三份,签订好之后,阿芝一份,蜀王一份,我与柴将军自然亦要握一份。”
“张公子思虑周全,甚好,甚好。”柴令武从美味的糕点里腾出一张嘴来,来了这么一句神助攻。
张嘉也不管别人,径直蘸墨写字,一边誊写,一边啧啧称赞这清江白真是好纸张。杨清让扫一眼,便说:“若是格物院建立,他日定能让大唐上下,人人可用纸。”
“杨公子有此番志向,当真极好。”柴令武还是含糊不清地说。
柴绍回头斥责道:“不成体统,我柴氏一族脸面皆让你丢了。”
柴令武“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依旧是气定神闲地吃着杨氏六房的糕点,慢吞吞地说:“父亲,我曾听一圣贤说‘存在即合理’,我这般过日子,自是悠闲自得,指不定哪一日,柴氏一族还得靠我。”
“你,你——”柴绍再次暴怒。
江承紫不知柴绍是真暴怒,还是想借助柴令武脱离此次李恪咄咄逼人的试探。但无论何种目的都不该是她出手,因此她静观其变。而且,她知道李恪不会让柴绍有脱离此次试探的机会。既然是试探,他必定要试探出个结果来。
果然,张嘉已誊写好另外三张,又郑重其事地签上名、盖上张氏印章,尔后便催促李恪说:“你且签好,只等柴将军与你们做见证。也好成就一段佳话。”
李恪自然是飞快地签上姓名,又印上印章,亲自选了一支毛笔递给柴绍,说:“侄儿虽未曾与姑父深交,但与阿武却是相识已久,听闻姑父甚喜狼毫笔,一手小楷写得端正严谨,风流潇洒。今日,侄儿不才,就请姑父在此种小事上为侄儿作个见证。”
形势再次将柴绍推到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刻,他一时没动。李恪笑语盈盈又将毛笔往前递了一递。
柴绍瞧了瞧那毛笔,再瞧瞧屋内这几位少年,他忽然深切地感受到李世民的担忧。此刻,这屋内除了自己那草包儿子之外,每个都非等闲之辈,就是那娇嗔率真的女童,那盈盈眸光里全是纯净,但未尝不会另一种聪敏。
不过,他又有别的感触。这一群少年像是当年的自己,看着天下大乱,心中生出一份儿平定天下的豪气来。于是,尽遣柴氏家财,招兵买马开始为平定天下战乱努力。而今,这一群少年看的是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看的是国家被外族入侵的困苦。并且,这一群少年已开始为大唐的未来做出自己的努力,让所有人都瞧见大唐辉煌的曙光。
他们是大唐的希望,若今日这微小之愿都不能如他们,得要寒了多少少年人的心啊?
柴绍一时之间思绪翻飞,心的天平早就偏向于这群少年人。但他是最中心的臣子,依旧没有忘记作为钦差的使命。没有忘记大唐还有另外的可能命运。
去年,玄武门的血腥,他不曾参与。但他深深知晓,大唐再经不起第二次这样的折腾。国之根本不稳,国家继承人不稳,大唐随时可能被倾覆,莫说去年刚经历玄武门之后,吉利就来袭。也亏得是当今那位镇得住,否则大唐去年就得易主。而再远一点的前朝,太子不稳,炀帝篡位,隋朝乱成一锅粥。
作为深谋远虑的政治家,当今那位考虑得更多的是大唐的安定。对于他来说,安定比繁荣更加重要。
柴绍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屋内死一般寂静,就连一直在吃吃吃的柴令武也放下手中糕点,狐疑地瞧着自己一脸凝重的父亲。
“瞧你那样,柴将军都怕担了罪责。可见你在长安风评不好,还想到这边陲小镇来诓骗于我。哼!早知,我一不懂礼数的杨氏六房嫡女,哪能入得蜀王的眼。”江承紫率先开口,却不是问柴绍,而是数落李恪。
李恪一听,立马就一脸沮丧,说:“姑父,你侄儿人品你却信不过?向来恪守本分,知足常乐,从无非分之想。若有,也只得想要她与我双宿双栖。姑父且放心,侄儿今日许诺,今生来世,亦必不会违背,决不让姑父这见证人为难。”
李恪十分委屈地一番诉说,再度委婉表明,他对权势毫无兴趣,且会恪守他庶皇子的本分,知足常乐。
柴绍瞧着他,看这向来恪守恭顺的英俊少年眼里流露出的焦急与渴盼,想起当年自己与秀宁初见时,自己那心中亦是一团火,燃得不知天地,不知四季,仿若天地洪荒第一季,眼中心中脑中只有李秀宁一人。
那时,自家堂兄却也曾打趣:“瞧你那眼神,焦急渴盼,燃了火,红了眼呀。”
若是有人要带着秀宁,他怕是要以死相拼。如今,自己又怎可做那等事,让眼前的少年人与心心念念之人分开呢?
罢了,罢了。
柴绍终于妥协,叹息一声,说:“但愿你说到做到,莫要辜负阿芝姑娘以及我的一番信任。罢了,我且与你做此见证。稍后,你却要同我亲自与杨氏二老说这门亲事,且杨氏祖宅那边你却要处理妥帖。”
“侄儿多谢姑父。”李恪喜出望外,连忙亲自抬袖为柴绍磨墨。
江承紫在一旁瞧柴绍的字,果然是端正的大家风范,又不失风流潇洒的侠气。
“哼,柴将军厚爱于你。今日这白纸黑字,你却抵赖不得。”江承紫插话。
“我求之不得,何以会抵赖?”李恪笑道,随后才笑着说,“你且放心,从今往后,我只得你一人,你也只得我一人。”
第二百零一章 一群玩阴谋的家伙
江承紫撇撇嘴,没说话,只对柴绍撒娇道:“阿芝今日有柴将军庇护,便暂且信了他。日后,他若要欺负于我,柴将军可得护着阿芝才是。”
“哈哈,阿芝妹妹且放心,我这做长兄的必定护着。”柴令武笑道,随后打趣他的父亲说,“你向来遗憾所出皆为儿,无一女绕膝。今日你办这好事,阿芝又求庇护,不如收了阿芝作义女。也让我有阿妹,过过这做兄长之瘾。”
柴绍原本还在纠结此见证一做,怕回长安得与李世民有罅隙,又怕若是李世民态度强硬,非得要以国为重,硬生生让此女入宫闱,那自己就要对这一双孩子食言。
他正纠结,却听小儿子这么一说,顿时开朗,豁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计策,就算李世民再有意见,必定也要顾忌柴氏一族,顾忌礼数。阿芝若为自己的义女,就是他李世民的晚辈,到时候长安皆知,李世民必定也不敢强抢。
可如此一来,或者会让眼前这女娃有性命之虞吧?
柴绍想到这一层,眉头不由得蹙起来,心下十分犹豫到底该如何是好。
柴令武却又叹息道:“父亲,我瞧着阿芝,甚为可爱。再者,昔年听您谈起母亲,却也是这般不拘小节灵动女子。若是母亲在世,怕所生阿妹也如阿芝这般吧。”
柴绍生平软肋便是李秀宁,乍一听向来混账惯了的小儿子这样一本正经地提起亡妻,心中一怔,越发觉得小儿子所言甚为有理。、
是呢!若是秀宁还在世,必定要添个女儿,依照秀宁不拘一格的性格,想必女儿也不会养得如同权贵门里的那些女子,举手投足都像是包裹在套中似。秀宁所养出的女儿必定就该是阿芝这般,眉眼动作,一颦一笑都是自然灵动。
柴绍自此也才明了,为何会被李恪说服,为何不自觉就站在他们这边。一则是因为李恪与阿芝让他想到当年的自己与秀宁,二则是因为阿芝本身就跟秀宁很接近。
“你这小子,没大没小。即便父亲愿意,阿芝姑娘未必肯。再者,这拜义父一事,总得要问过阿芝姑娘的父母才是。”柴绍不再纠结,便就呵斥起柴令武。
柴令武一听,喜出望外,哈哈笑道:“父亲既是喜欢阿芝妹妹,如今反而让姚二公子、蜀王、张公子做个见证,再请杨县丞与杨夫人前来即可呀。”
“阿芝求之不得。”江承紫脆生生地说,眉目里都是笑意。
她先前只想陪着李恪用计将柴绍拖下水站在他们这一边,签下那合同。可她没想到还能拜柴绍为义父,得了柴氏一族这一层庇护。话说回来,这柴令武真心是神助攻队友啊。她一边笑,一边瞧柴令武。
柴令武却也正瞧着阿芝,笑得贼精贼精。随后,他收回视线,对柴绍说:“我去请杨县丞与杨夫人前来。”
“混账。我欲要收阿芝为义女,自是我前去拜会阿芝的父母,岂能让他们跑路。”柴绍呵斥,而后对几人招手,说,“你们几位是晚辈,我便不顾及你们。你们自是随我走一趟。”
几人应声纷纷起来,江承紫紧了紧大氅,戴上帽子,对站在前头伺候的丫头说:“你且先去向老爷夫人通报。我们随后就到。”
那丫鬟听闻,立马就前往杨府通报。
这边厢,几人跟随柴绍出了厢房,门外虽日光正好,但风还是没一丝暖意。一行人皆无甚话,约莫行了几分钟,就踏入杨府。
杨舒越与杨王氏已在门口迎接,见柴绍前来,立马就将一行人迎到正厅,一番寒暄,柴绍开门见山说要收江承紫为义女。杨舒越与杨王氏早就从丫鬟那边听了事情大概,自是求之不得。
随后,又是一番繁琐的仪式。江承紫向柴绍敬茶,柴绍接了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说:“我无阿女,此乃你义母留下之物,本是传女不传男。之前,我一直发愁,如何传承。今日正好,便传给你。”
江承紫一看那玉佩,温润柔和,定然是价值不菲,且那般温润柔和,定然是被主人好好把玩。李秀宁死去多年,柴绍随身携带,自是极心爱之物。
“义父,此物太贵重。”江承紫低声说,心里却有点过意不去。自此听闻柴绍作为钦差前来,他们几人想的都是如何算计柴绍,让他站在他们这边,却忽略了他的真心。
先是为她和李恪做见证,后是收义女,赠礼物。可见,他是真心想要庇护她,甚至可能与李世民滋生罅隙。
“阿芝,你从今以后,不仅仅是杨氏一族的嫡女,亦不仅仅是杨敏芝,你也是柴氏一族这一代唯一的嫡女。这该你的。”柴绍很严肃地说。
“义父。”江承紫喊一声,心情与声音都没办法平静。
“乖!”柴绍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随后将那玉佩交在她手中,说,“你虽叫杨敏芝,但今日,你既然是我义女,定得也要定了这父女名分。我为你取名柴秀,至于字,就等你将来出阁时,由你夫君亲自为你取。”柴绍说着又瞧了李恪一眼。
李恪此时自不会多话,杨氏夫妇自是喜出望外,连连让阿芝多谢柴将军,说阿芝能得此义父乃三生之福。
江承紫盈盈一拜,再不是先前的算计与做戏,到底对于柴绍的用心袒护多了许多的真心。
“阿芝多谢义父。”她脆生生地说。
柴绍起身将她扶起,道:“你我父女名分在此,我柴氏一族向来不拘小节,此番虚礼在自家不必做了。”
江承紫听闻笑逐颜开,却不免瞧一眼李恪,说:“瞧见与否?你若敢欺负我,我义父与义兄可不饶你。”
“哈哈,阿芝如今可是有杨氏与柴氏为后盾的女子,谅他也不敢欺负你。”柴令武笑道。
柴绍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尔后便与杨氏夫妇说起江承紫与李恪的婚事,说这两孩子既是两情相悦,又属门当户对,为人父母者自是要全力支持。
“可——”杨舒越蹙了眉,欲言又止。
“杨老弟所忧,我亦知。只是这朝堂江湖,只要在世间,又有何随心所欲可言?”柴绍反问,随后又说,“这一双孩子,皆是不凡之人,我瞧着颇有慧根,有哪能受得惯蝇营狗苟之罪?”
“我自家孩子,我自是知晓。至于蜀王,与之接触日久,实在亦不是蝇营狗苟之辈。但,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君不杀伯仁,伯仁也会因君而丧命。柴将军与我同为世家,也定是懂其中道理。”杨舒越叹息着,瞧着江承紫与李恪,一脸担忧。
“二老请放心,我们二人只需你们祝福。其余的雨箭风刀,都交给我来承担。”李恪立马跪地。
杨舒越吓了一跳,连忙扶他起身说:“蜀王,你这番不合礼数,使不得使不得。”
“我这番却是合情合理,我今生非阿芝不娶。如今这一拜,也是晚辈对长辈。”李恪回答。
杨舒越又叹息一声,江承紫从前不了解自己的父母,以为真的就是被欺压的对象,唯唯诺诺的世家无靠之人。但经过这几次的事,江承紫早就发现无论是杨舒越,还是杨王氏,这都是神一样的队友,拿捏人心那是恰到好处,三绕两绕就能将对方卖了,对方还得对他们感激涕零,为他们数钱。
江承紫甚至认为这两人的智慧与谋略绝不比朝堂上那些人差,只是这两人志不在天下、亦不在朝堂,这二人所在意之事不过是家人安平和睦,不受人欺侮罢了。
这世间就是这样,目的不同,所取不同,行事手段与方式亦不同,最后所导致的结果与成就便就天壤之别。
“杨老弟为何叹息?”柴绍询问。
“柴将军是知晓朝堂形势之人,当今那位仁厚,必然不想上一辈的历史在后辈身上重演。我杨氏再不济,也是千年望族,名门世家之首。蜀王无他心,别人未必会如此想。今日,我若答应他。岂不是将他置于危境,同时连累家人?”杨舒越隐晦地说李世民不想要玄武门之变重演,说李恪如今锋芒毕露,再与杨氏联姻,实在是有不臣之嫌。
柴绍一愣,随后便说:“杨老弟此番担忧自有道理。然,你非弘农杨氏家主,杨氏一族大事与你杨氏六房实在无甚牵连。你若有心,就今日杨氏六房之功勋,那位自是爱才之人。再者,你只为阿芝与蜀王发愁,却忘了你杨氏六房却是一双嫡女,你还有适婚长女。”
“我去,这些人果然是人精啊!!!”江承紫听柴绍这样说,心里对于自家父母以及这一帮子算计柴绍之人那佩服真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他们这批人,先是搞出个什么誓言见证,逼迫柴绍快速下决定,站在江承紫与李恪这边,并且成为江承紫的庇护人。
而今,杨氏夫妇又是三言两语,让柴绍自然而然地说出杨如玉的婚事。如此看来,接下来柴绍便会宣布杨如玉的婚事了。至少柴绍刚才说的一番话,就是隐晦地在说杨如玉也可以嫁入皇家。而且必定是要压蜀王一头的,而今能压蜀王一头,又不至于让天下人觉得杨氏六房支持李恪的人选也只有一位,那就是太子。
柴绍谨慎,自然没直接说出杨如玉可嫁给太子,但他这话已明了。可杨舒越却偏生像是听不明白,径直摇头叹息说:“昔年,我体弱多病,堕马之后,又落下病根儿,庸医给我开的丹药并不能药到病除。贱内又在洛水田庄辛苦教养一双小儿女,对我这长女甚为亏欠。因了没至亲做主,这亲事一拖再拖,如今又随我到这偏僻之所,实在是耽误。我这父亲,实在不称职。”
杨舒越一番自责,杨如玉却在一旁盈盈一拜,说:“父母对女儿甚好,父亲这般说,便要折煞女儿,平添女儿罪孽。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儿虽未曾草草出嫁,怕得是静待良婿而已。”
杨如玉原本漂亮,又自小在杨氏祖宅养大。虽杨舒越装病,秀红把持六房,但她到底是杨氏嫡女,自是要上族学,学杨氏礼仪,琴棋书画也不能少。于是,杨如玉除去昔年内心难平的心绪,举手投足倒是十足的名门淑女,放到哪一大家族,都能担得起当家主母。
如今,她盈盈一拜,说话颇为得体,不卑不亢,还宽慰父亲。
柴绍也略点头,心下感叹弘农杨氏果然是别家望尘莫及的世家,这教养甚好。先前在长安,只因“神农计划”以及当今陛下的担心,杨氏六房这小女儿光华灿烂让周遭的人黯然失色,便不曾注意这六房长女。如今看来,这般容貌教养莫说做太子侧妃,就是做太子妃也是绰绰有余。
“玉儿是孝女,为父不说便是。”杨舒越又是一声叹息。
柴绍向来做事潇洒,见此番景象,心中亦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继续探查下去。李世民交代的是国家大事,说太子地位的稳定是江山社稷稳定之本,此次务必探查清楚杨氏六房之人,以及蜀王李恪的心思。
可如今探查一番,他只觉杨氏夫妇眉宇平和,颇具教养,实在不像是有野心之人该有之面相。而杨敏芝也没有传言中那般厉害,至于蜀王,似乎是魔障于情,实在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王该有的魄力。
柴绍想到此,如同当年心一横,跟秀宁散尽家财,招兵买卖起兵长安那般,他也决定再任性一次。
“秀宁,我想若是你,定也会支持我这般做法吧?”他默默念一句。随后便是哈哈一笑,朗声道,“杨老弟莫要忧愁,你以为我这钦差大臣来此作甚?”
杨舒越大惊,问:“岂不是查探盐矿,考察格物院之筹备?”
柴绍摇摇头,笑道:“探查盐矿、盐井和考察格物院筹备,这是任何钦差皆可完成之事。陛下无须在我刚班师回朝,就将我匆匆打发至此。”
“呀,父亲来此,竟有别的大事?”柴令武也故作惊讶。
李恪则是径直询问:“姑父,父皇还另有指示?”
第二百零二章 毒辣的问题
柴绍略点头,道:“自有别的指示。否则,就是来瞧瞧盐矿、盐井与考察格物院的筹备,何须我风尘仆仆?自有更适合的工部人才。”
“这倒也是。”李恪点头。
是呢!柴绍只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对于格物一事如同门外汉。若真是以此为目的,当今那位该派遣更为妥帖的工部之人。
“因此,陛下让我作为钦差来此,却是别有指示。”柴绍回答,语气较之先前,倒是轻松许多。
“什么别的指示?父亲一路上也不曾透露一二。”柴令武撇撇嘴,还不忘插一句来推波助澜。其实他早就知晓其父此次前来的目的,否则也不会早早跑来给自己好兄弟报信,让早做准备,想好应对之策了。
“孽障,你当你父亲是什么人?朝廷大事能随意与你这黄口小儿知晓?”柴绍一看到柴令武插话就勃然大怒。
柴令武也不恼,只讪讪地说:“父亲总说我无所作为,到底也是你偏心,什么事也不与我说,一直认为我长不大。”
“滚,你滚。你哪件事办好了?此番还巴着陛下,非得说该离开长安,历练历练。”柴绍怒气更盛。
柴令武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你骂吧。反正我做什么,你亦觉得是错。我也不怪你,谁让你是我父亲呢。”
柴令武这话说得很不像话,杨舒越与杨王氏不由得略略蹙眉,就是杨清让也神情一怔,顿觉这话不妥。
“你,你滚。再也不想看到你。”柴绍气得扬手要去打。
柴令武躲闪到李恪身后,说:“表弟是亲王,你打不得。”
“今日,我亦不在外人面前与你多说。你且滚回厢房禁足反省,直到我离开蜀州,你与我一并回长安方可出来。”柴绍吩咐。
柴令武叹息一声,抬腿就要往门外走。江承紫就很疑惑,柴绍这命令会有用?先前在厅里说话,柴绍就让柴令武滚蛋反省,结果柴令武还不是去而复返,还在适当的时候插话,暗中帮助她与李恪,推波助澜。
江承紫不由得又瞧了瞧柴令武,他已往门外走,整个人恹恹的。忽然,他转过身来瞧着江承紫,笑嘻嘻地问:“阿芝妹妹,我这要被禁足,实在无聊得很,你可有好玩的玩意儿,寻一两件,我瞧瞧?”
这,这是什么话?
他以为他这是去厢房养病或者散心?
他是被罚禁足反省啊!
江承紫没说话,只瞧了瞧柴绍。果然,向来被人称侠义潇洒、温温如玉的翩翩公子柴绍顾不得礼仪,怒目圆瞪,“嗖”地一步就蹦上前,抬手就打。
柴令武也躲得快,一下子就蹦跶在门外,说:“还柴氏大家族,你这族长也当得没谁了。在别人家里,三番五次对自家孩儿大吼大叫,还要动手。啧。”
柴绍还要说什么,柴令武就蹦跶走了。
江承紫一边厢觉得柴令武很好玩,这柴绍似乎也是性情中人;但另一方面,江承紫亦怕这是计中计、局中局,在一切没有定论之前,还得要小心。于是,她走到门口,朗声吩咐:“车虎,你且跟着柴公子,看看柴公子有什么需要,好吩咐人置办。毕竟柴公子对此番不熟。”
“是。”伺候在门外的护卫车虎应声离去。
“阿芝,你莫管你这义兄。他不熟?他到哪里都自来熟。”柴绍说到此,又叹息一声。
“义父,义兄来此,我是地主呢。自是要尽地主之谊呀。”她一派天真。
“好孩子。”柴绍欣慰点头。
杨舒越这才慢悠悠地利理了理衣衫,说:“恕我直言,柴将军对令郎似乎严苛了些。”
柴绍一怔,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说:“看起来,确实是严苛。”
“我觉得不是严苛,义父那样子像是爱恨交织似的。”江承紫插嘴。
“阿芝,你也没大没小了?”杨王氏斥责。
江承紫撇撇嘴,说:“本来就是。我师父对我三师兄就那样。我师父是道者,仙风道骨,鲜少发脾气。可是看到我三师兄,就忍不住发脾气。”
“为何如此?”柴绍也很八卦。
江承紫想了想,说:“大概是说我大师兄与六师姐乃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之后,师父最得意的门生三师兄在别处修炼回来。”
“回来发生什么事?”张嘉插嘴。
江承紫摇摇头,说:“我哪里敢详细问啊。反正就是六师姐嫁给了三师兄,大师兄立地成魔。因酷爱弈棋,就成为弈魔,为祸人间。师父不得不亲手除去他。自此后,对三师兄那神情姿态就跟方才义父对阿武义兄那般了。我师兄弟们都说那叫爱恨交织,师父跟西王母还差得远。”
“胡扯。这样编排你师父,是为人弟子所为?”杨王氏厉声呵斥。
江承紫垂眸,可怜兮兮地说:“阿芝不敢了。只是想到师父狠心不要乖巧的我,说缘已尽,从今往后,死生不复相见。阿芝心里就难过。”
她一边说,还一边吸鼻子。
杨王氏走上前将阿芝搂在怀里,说:“莫要难过。你师父这样做自有其道理,人世间的缘分奇妙得很。”
江承紫嗯了一声,原本她师父一事是编造的。就是方才讲述师兄师姐之间的事,亦不过是在暗地里指出柴绍对柴令武的感情,但那种隔着一千多年时光,没法与爷爷相见的感觉却是真的。
那一瞬间,一种酸涩用上心头,她忍不住就落了泪。
众人见她这般,皆是各种安慰,她也一一道谢。
等她止住哭,柴绍才叹息一声,说:“我这小儿是我妻用命换来的。她生下这不孝子,来不及看一眼,便撒手人寰。我对这小儿向来情感复杂,或者想想还真如阿芝所言,爱恨交织。如今仔细想:幼子何罪。”
“义父节哀!”江承紫脆生生地安慰。
柴绍倒是笑了,说:“过去许多年了。”
江承紫则是扑闪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将来格物院建立之后,也会注重医学,集采天下医学之长,以格物之理念来革新医学。届时,若是成功,如同义母这般悲剧便可大大避免。”
“当真?”柴绍颇为惊讶。
一旁的李恪也果然是配合演戏的高手,立马就接口道:“确实如此。最初,杨公子提出格物院的建立时,也说到医术革新。只是如今还无合适的医学革新领军人选,因此,在给予朝廷的奏折中并未曾提起。”
“你们这群少年人考虑周全,志向远大。真是我辈只汲汲于名利之辈望尘莫及。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柴绍赞叹。
“柴将军过谦。你恰逢乱世,马革裹尸、征战疆场,实乃是保家卫国,何以妄自菲薄汲汲于名利呢。”杨舒越缓缓地说。
柴绍哈哈大笑,道:“好在乱世已过,如今时局虽不太稳,但朝廷众人齐心,定能许天下百姓以太平。而你们这些少年人,就请许天下以富足吧。”
“谨遵柴将军之命。”几人异口同声。
几人虽然心怀各自的目的,但在柴绍说许天下以富足时,几人也不由得畅想未来,顿时豪情万丈。江承紫甚至畅想在这个与历史有着出入的时空,或者自己的努力真的会带来另一个不一样的大唐。
她亦觉得自己热血沸腾。
而柴绍看着这些少男少女,像是看到当年的自己。当年与一帮挚友,面对乱世,亦是这般豪情万丈。或者,如同那一帮挚友后来联手征战天下结束了乱世,这群少男少女在不久的将来真的会让百姓富足和乐大唐强盛。
“你们且放心。朝中支持建立格物院者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先前你们发现的盐矿,提炼的精致盐已入了长安千家万户,不仅质量高、且价格便宜。另外,红薯与马铃薯亦在贵族朝臣家里栽种,对于这种物品的产量,大家有目共睹。因此,对于格物院的建立,从钱财与田地、人才等方面,陛下都说会全力支持。”柴绍又说。
众人十分高兴,每个人似乎都看到了一个和乐富足的强盛大唐,而忘记方才的话题。
然而,柴绍是不会忘记的。他经过这不到一天的接触,不论是感情还是理性,都已经否决李世民那荒唐的提议,而决定以先前最稳妥的方式来完成这一次钦差之行的任务。
于是在大家高兴之余,柴绍率先转了话题,说:“陛下今次派我前来,除了先前所言,瞧瞧格物院的筹备,带来他的鼓励之外,还要为格物院的建立做些准备事宜。”柴绍说到此处。
杨舒越便问:“不知,我们需要配合做些什么?”
柴绍看了看他,说:“这准备事宜之前,我却要说一番私事。”
“私事?姑父,你却也怀着私心呀。”李恪打趣。
柴绍也不恼,笑道:“说是私事,却也不是私事,更不是我个人之私,到底还算国家之事。”
江承紫猜想该是说杨如玉的婚事,果然柴绍就开门见山,道:“先前陛下觉得东宫人丁单薄,太子妃年纪尚幼,须得稳妥之人辅佐太子妃,而先前服侍太子之人,不仅身份地位不够,学问见识与礼仪也欠缺。从年初太子大婚,陛下与皇后就开始物色太子侧妃人选。先前便听闻杨氏六房长女教养颇好,才貌双全。然陛下亦怕杨氏六房长女有意中人,故此,陛下吩咐切勿一入杨氏就宣贴求亲,而是要瞧一瞧,问一问。”
“呀,这,这是天大的殊荣呀。我家阿玉还待字闺中。”杨王氏率先夸张起来。
江承紫内心感叹:自家老娘先前就分析皇家可能走这一步,如今还能演得这样逼真。果然这世上,大家都是你演戏,我演戏。这柴绍这么装模作样试探,何尝又不是演戏啊。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既是杨氏六房长女无婚配,柴某自是替陛下为太子求娶杨氏六房长女杨氏阿玉为太子侧妃。”柴绍起身施礼。
“天恩浩荡,谢陛下天恩。”杨舒越拱手向天施礼。
柴绍也是笑呵呵,然后拿出太子生辰贴以及皇后准备的礼品清单递给杨王氏,这才说:“陛下先前交代,若能为太子求得杨氏阿玉为太子侧妃,辅佐东宫,定是太子之福,亦是大唐百姓之福。因此,虽只是侧妃,但此次嫁娶亦要慎重、盛大,切不可草率行事。”
柴绍话中有话,是为后面的话做铺垫。江承紫料想他定然是要为杨氏六房回长安做准备。毕竟,杨氏六房光芒已太盛大,李世民自是要将这样的人留在眼皮底下时刻看着才会安心。
杨氏夫妇出自名门,对这些利益拎得最清楚,肯定也知道李世民打的几种算盘。而今,柴绍即将要说的话,他们也清楚。但他们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即可。
因此,他们还是老实地谢主隆恩,一切听凭皇上吩咐。
柴绍看到杨氏夫妇的态度,立马就说:“那既是如此,我便开门见山,将陛下之意传达给杨氏六房。不过,陛下先前交代,在传达陛下旨意之前,须得先问杨氏六房一句:杨氏如玉出嫁,是从杨氏六房出嫁,还是从弘农杨氏出嫁?”
这一句话问得含蓄委婉,十分有艺术,但却涉及到杨氏六房的立场问题。
江承紫一愣,随即暗中佩服这李世民真是厉害。
若是杨氏夫妇回答从弘农杨氏出嫁,就表明跟弘农杨氏有千丝万缕的牵扯,而凭李世民的厉害,弘农杨氏那帮人在做什么动作,他能不知晓?那么,假如杨如玉要从弘农杨氏出嫁,那么,杨氏六房以后恐怕就无出头之日,甚至连杨如玉在东宫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但若是杨氏夫妇回答从杨氏六房出嫁,就表明要跟弘农杨氏划清界限。那么,杨氏六房就会被扶持,成为支持东宫的力量之一。但如此一来,杨氏六房就与弘农杨氏脱离。
呵呵,李世民的算盘打得真精。一个没有了家族为后盾的朝臣还有什么大的威胁?
第二百零三章 该露还是该藏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就是江承紫一时之间,也不能回答。
她抬头看在场之人。李恪蹙了眉,张嘉也是身子一凝,但依旧没说话。至于姚子秋还是安静得如一杯水,没有任何波澜。倒是杨清让面上似在思索。
杨舒越则是显出为难的样子,很不明所以地向柴绍请教:“这,在下不知陛下何意。若说从弘农杨氏出嫁,但先前老夫人让我上任这县丞一职时,曾说过,我杨氏六房算是分出去了。女儿出嫁,自是不敢劳烦祖宅。这么一说,自是该从杨氏六房出嫁。只是——”
杨舒越说到此处,就打住了,似乎在斟酌字句。
“可是什么?杨县丞但说无妨。”柴绍询问。
“我只是想到长女阿玉所嫁之人乃当今太子。若是从杨氏六房出嫁,未免太过寒酸。”杨舒越斟酌片刻,回答得犹犹豫豫。
杨王氏一听,立马就着急地喊:“老爷,你切勿这般说。不知之人,还以为阿玉还未出嫁,你就在求泼天富贵。”
“我,我没想这么多。”杨舒越脸色变得十分不安,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柴将军,我,在下,不是此意。只是陛下这,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二位不必多虑。陛下问此话,绝无他意。只想问二位想要从哪里出嫁,皇家好作安排。”柴绍马上接话,随后又安慰道,“就令郎与令嫒的才华,泼天的富贵也是实至名归,杨夫人莫要担忧。”
“不是担忧。实则是此事不知如何会啊。稍有不慎,总是要留下闲言碎语。”杨王氏叹息一声。
柴绍亦点点头,说:“我明了二位顾忌。然此事乃儿女亲事,实在不必顾忌太多。”
“其实也有两全之法啊。”江承紫不动声色良久,决定跳出来搅局,把这事揭过。
“阿芝莫要胡言。”杨清让立马斥责。
江承紫撇撇嘴,道:“我如何胡言了?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不就长姐出嫁么?祖宗如何能忘?拜祖宗自是要做。但既是杨氏六房已分家,自然就要从我们六房出嫁呢。再说,就这格物院一建立,父兄担了功名。格物院各种能许天下百姓富足生活的科技为嫁妆,谁还能说我杨氏六房寒酸,配不得东宫?”
“胡扯。越发不成体统。”杨舒越呵斥,立马又对柴绍说,“阿芝聪颖,却就是说话这般不管不顾。唉,此事,实在是伤透脑筋。”
“无妨,无妨。阿芝所言极是。杨氏六房出自弘农杨氏,即便不从弘农杨氏祖宅出嫁,亦要先拜过弘农杨氏祖宗。尔后,再从杨氏六房出嫁,甚好,甚好。”柴绍一边赞赏,一边瞧了一眼眼前的女娃,却又瞧不出任何算计的成分,那一双真是世间罕见的干净清澈,简直是天真无邪。
原本刚才这句问话是要试探杨氏六房的立场。试探他们是否舍得跟一直在私底下蠢蠢欲动的弘农杨氏撇清关系,专心致志辅佐东宫。当然,他也知道舍弃家族庇护,独自混迹官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杨氏六房纵使有惊天之能,也未必敢舍弃家族庇护,尽管先前陛下调查结果显示杨氏六房在祖宅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多少人梦寐出自名门,即便不是出自名门,也想着法子与名门沾上亲故,证明地位不低,背后有人。
如今,陛下是将一道难题丢到了杨氏六房面前。
柴绍不相信出自名门的杨氏夫妇不懂李世民提出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他清楚这对夫妇定然也明了其中利害,因此说话才这般支支吾吾,犹犹豫豫。
这是棘手的问题。可是这女娃不知是童言无忌,还是颇有心机,竟然三言两语就将纠结棘手的问题解答了。
是呢,杨氏六房已经分家,照例嫁女不必回祖宅。但做人不能忘本,总是要回祖宅拜过祖先,让祖宅派人送嫁才可以。
柴绍忽然觉得这问题如此简单,他与李世民先前还可笑地认为此话定然能探出杨氏六房的立场。到底是自己太复杂,还是小孩子看事情比较简单?
他看着她那一双眼,阅人无数的他实在看不出丝毫的算计呀。
“这,我们六房自是听陛下安排——”杨舒越欲言又止。
柴绍亦点头,道:“既然杨县丞这般表态。那我就传达陛下之意。先前,陛下考虑再三,也建议如玉姑娘从杨氏六房出嫁。”
“可晋原县距离长安甚远,这一路上耽搁时日太久,且这一路上也未必太平,怕是不妥吧?”一直坐在一旁不语的姚子秋询问道。
柴绍笑道:“姚二公子莫要担心此事。儿女婚事,不急于一时一刻。再者,凭杨氏六房功绩,二公子难道觉得杨县丞还会在这边陲小镇继续上任?”
“呀,听柴将军此话,莫不是杨县丞要升迁?”姚子秋惊讶地询问。
柴绍没回答,却是拱手对杨舒越说:“恭喜杨县丞。陛下命在下带来圣旨,过完新年,新任晋原县县丞就会前来上任。杨县丞交接完毕后,务必于二月之前,赶到长安担任工部侍郎右侍郎一职,负责格物院筹建专事。”
“真是要升迁了!恭喜伯父。”张嘉起身拱手祝贺。
一时之间,屋内都是恭贺之声。
柴绍微微眯眼,不经意地又瞧了一旁喜笑颜开的小姑娘,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小姑娘。
这样的小姑娘被传得太神奇了吧?
柴绍略略蹙眉,想到启程之前,李世民亲自来府中神色凝重叮嘱。关于帝王的制衡,关于父子亲情,以及此女对大唐可能的影响。
或者是经历了玄武门之变的他,有点草木皆兵,还是自己的段位太低?
他自从踏入蜀中后,就时刻谨慎,处处试探,就连平时不拘小节潇洒行事的风格都改变了。可步步谨慎探查之下,他只觉得外界对此女的传说真正是言过其实。她不过就是聪颖天真有着不平凡奇遇的小姑娘而已。
若说她跟别的小姑娘有所不同,那该是那一份儿灵动与聪颖和不拘小节的自然灵秀吧。是一个让人一眼难忘的女娃,有三月江南烟雨的静谧美,又有满天繁星的璀璨,时而又觉得是阳春三月和煦的日光。
但说这样的女娃会危及大唐,未免危言耸听吧?
也许,陛下见到她后,就会改变从前的看法了。
柴绍如此想,便越发急切地想这一年快点过去,待来年杨氏六房到了长安,他定要亲自引了她见一见陛下。
柴绍思绪翻飞,全然忘了宣读圣旨这回事。等待李恪礼貌追问:“姑父,官员擢升一事,干系重大,不知圣旨何在?”
柴绍这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说:“我鲜少当钦差,实在生疏,生疏。”
他一边自嘲,一边宣读了圣旨。
众人皆跪下,待杨舒越接了圣旨供奉到祖堂之后,才七嘴八舌询问其诸多事情。
比如,工部右侍郎的职位,从前可是没有的。在隋朝才在设置了这一职位,但工部也只有一位侍郎。而今怎的分了左右。
柴绍则是解释此乃陛下为格物院特设,认为格物院虽是独立机构,但格物院建立以及运营等诸多事情会牵扯到工部。因此,便为格物院增设工部侍郎一名,专门管理格物院建立一事。
又比如,格物院各项审批。
柴绍对此也知之甚少,只是说陛下重视,大臣亦支持,格物院绝对不会被建为草台班子。
众人皆放下心来,柴绍才又说如今大唐初定,各地还不太平,此番才将陇佑道上羌人老巢拔除,而突厥更是大患。也因此,怕格物院的建立,朝廷亦不能太铺张浪费。
江承紫暗自腹诽,这李世民果然是人精,临到头这算盘还是打得响当当,大约是尝到之前格物院所提议的筹集资金的甜头,如今是想要他们在建立格物院上自行解决一部分资金。
“此事,我们已有心理准备。但请柴将军转达陛下,只要朝廷支持建立,我们必定不为朝廷添麻烦。”杨舒越回答。
柴绍摇头,道:“杨县丞实在是误会了。陛下之意是说,格物院建立怕不如想象中那样快,毕竟朝廷经费紧张。如今在座皆非外人,都是有分寸的。我便与大家透个底。去年,突厥围困长安,虽是陛下机智定下渭水之盟,但到底是耻辱。突厥亦将粮仓府库洗劫个干净。”
“这!”众人一惊。
江承紫早就从历史里知晓渭水之盟并非平等盟约,实在是突厥颉利与突利二人谨慎胆小不敢侵吞长安,惧怕大唐,又加上突厥是部落组合,不能上下一心,导致突厥后续部队不足,才不得已退走,与李世民签订下渭水之盟。
这渭水之盟,表面上似乎是李世民智慧爆表,以少数的卫戍部队抵抗住突厥野狼,且利用阴谋阳谋与突厥签订和平条约。实际上,是李世民不得不暗地里赔款赔粮,支付所谓的突厥出兵经费。
屈辱的真相,只有朝廷重臣知晓。天下百姓只当是天子威严,勇猛智慧,丝毫不知大唐的太仓府库都已掏空。
不过,江承紫仍然在听闻此消息时,很配合地惊了一下。
“突厥趁我大军征战在外,长安哗变,突袭而来,实则是用心险恶。他们这一笔账,我们迟早要算,还要他们加倍还回来。”柴绍说到后来,话语越发掷地有声。
江承紫久在军队,听到柴绍所言,竟也忍不住热血沸腾,道:“对,加倍还回来。不仅是他们的财富、领土,还有他们的子民,甚至他们的心。此后,都会归顺于大唐。”
她说得也慷慨,杨舒越扫她一眼,不悦地说:“阿芝,你女儿家,莫论国事。如今,你不仅是我杨氏九姑娘,更是柴氏一族的嫡女。你义父义兄以及父兄族人,都在朝廷谋事,你得学会说话三思后行,考虑后果。”
江承紫嘟囔着嘴小声嘀咕说:“我义母也是女儿家,可巾帼不让须眉。再说,我这话可是大唐子民的心声,为何就说不得了?”
“你还顶嘴?”杨王氏低声斥责。
“阿娘,我实话实话。你想想嘛,就拿如今这盐矿来说,普天之下,就得我大唐才有。以后,我们格物院出品的东西,都得是稀罕物。大唐富足,万国来朝,他们求还求不得呢。”江承紫撇撇嘴,又说,“若我将来文不行,我还可以横刀跃马,驰骋疆场。”
“哈哈哈,阿芝,我的女儿就该这样。”柴绍一听,哈哈一笑,觉得若是秀宁还活着,生的女儿也该是这般。他倒是越来越喜欢这女娃,所以在杨氏夫妇开口呵斥之前,便先赞美一番。
“义父都夸我呢。”江承紫笑嘻嘻地说。心里想果然自己还是跟军人相处要自在得多。
“那是给你面子,还不知收敛?”杨舒越斥责。
江承紫对着自己父亲做了个鬼脸,惹得众人大笑。柴绍也是笑道,问:“阿芝,我听说你有习武?”
“是呢。习武可强身健体,可自我保护,亦可保护弱小。我认为我大唐子民,人人都该习武呢。”江承紫回答。
柴绍点点头,说:“你有此想法甚好。再者,我柴氏一族,无论男女也都是要习武的。我方才也瞧见你家后院木桩,与别处有些不同。不知阿芝习武可有章法?”
“我先前因魂魄弱,从师皆是打坐,餐风饮露,习武之事不曾学习。但有时也看师兄师姐们习武,招式却又偏于修身养性,学来也只是内里的功夫,强身健体而用。若是与敌对垒,反而不适合。因此,我这些日子打木桩,也是瞎琢磨,有时也跟着大兄的教习师父练习。”江承紫回答。
柴绍点点头,略有所思。江承紫料想这柴绍怕是要试探一下自己的功夫。
不过,他试探自己的功夫到底是何用意?
江承紫一时捉摸不透,于是就犹豫若是被他试探,是该藏还是该露?
第二百零四章 自己爽才是真的爽
该藏,还是该露?
江承紫心里纠结,面上却还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瞧着柴绍,脆生生的童音说:“我听闻义父威名日久。不知义父日后得空,可否教一教阿芝?”
“你是我义女,柴氏一族的剑法与枪法肯定要传于你。等日后,你回到长安,得了空,我定会亲自教你。”柴绍笑着说,随后便提议让自己的随从家奴柴文与江承紫切磋切磋。
“不成,不成,我的三脚猫功夫,不敢献丑。”江承紫嘟囔了嘴。
“九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要拜师,总得要师父知道你的深浅,才知道如何教你啊。”张嘉在一旁笑她。
她才若有所悟的样子,说“这样啊,那我就献丑了”。她说着,就对一直站在一旁的随从柴文说:“那就请小哥手下留情。”
“姑娘客气。”柴文回答,做了手势示意开始。
江承紫将大氅一脱,丢在一旁,摆手说:“这屋里不行,太窄了,施展不开,还是去院里。”
“阿芝,柴文是将军贴身护卫,功夫自是不弱,你那三脚猫,你以为还能过多少招?”杨清让低声提醒。
江承紫撇撇嘴,说:“我不全力以赴就是对对手不尊重。我在这里施展不开,就得出去。”
“哈哈哈,我这钦差做得值,能收到阿芝做义女。深得我心,深得我心。柴文,你且去院里与阿芝切磋一二。”柴绍十分高兴地说。
江承紫蹦跶着出了厅门,径直往后面练武的院子去,柴文与众人皆跟在身后。
该露,还是该藏?
江承紫起初纠结过,但很快就觉得要看柴文功夫如何,能逼迫自己出手到何种地步。
虽然她知道应该掩饰锋芒,才能与李恪过着平凡的日子,少被人嫉恨。但她转念一想,就李恪的智慧、身份、地位,不招人嫉恨,不被长孙氏视作眼中钉的方法,恐怕不是自己掩饰锋芒就可做到。
要拯救李恪,还得要改变历史,让世人皆明了他志不在此,让众人皆知晓他瞧不上这可笑狭隘的权力顶端。
因此,没必要藏,当然也没必要刻意去露。现在还不是刻意露的时候。
江承紫在往后院一路蹦跶的过程中,已将先前的纠结理得清清楚楚。她就是这样的人,内心的纠结于矛盾总是在片刻之间,就能解开,做到心明澈净。
当年,她能成为那一帮男子的队长的原因。很多军队的领导都赞赏过她,够冷静,够聪明,在一团乱麻里,能快速抽出头绪,做出最正确的评价与方案,并为之做出最快的反应。
当然,即便是后来遇见渣男,在顾汐风的暗示之下得知真相后,她虽然心痛,但杀伐果决,对渣男毫不留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承紫也觉得自己是绝情之人。
但她觉得人生本来要守各种规则,已经够让人烦了,难道还不能在遵循某些必须规则时,尽量让自己爽一点?
自己爽,才是真的爽!这样的人生才有意思,有劲儿,有意义。
当然,从来没人见过这样野性的她。
那些人对她的评价就是优秀,冷静,是杰出的狙击手,优秀的军中之花。就是她的爷爷也曾感叹江氏一门,从未有如同她一般冷静得如同一杯透明的水一样的人,从未有如同这般适合军中。至于与她同辈份的对她的评价却是“实在无趣”几个字。
从来没有人知晓,她有丰富而强大的内心。
一行人前来时,江承紫已在院落里站定,身上大氅早就去除,而襦裙也被她换下,一袭平素里舞刀弄枪的劲装颇为干练。
她站在练武的院落里,站在一排木桩前,对着面目沉静的柴文笑,说:“小哥可不能欺负我哦。”
“切磋而已,点到即止,阿芝放心,柴文素来有分寸。”柴绍替柴文回答。
柴文也腼腆地点头,低声说:“是。”
“那开始吧。”江承紫朗声说。
“阿芝姑娘选用何种兵器?”柴文询问。
江承紫眨着天真的眼睛,调皮地说:“秘密哟。”
柴文腼腆一笑,柴绍却是哈哈大笑,道:“阿文,阿芝没有正规的习武师父,一切靠天赋琢磨,你却莫要太正式。”
“是。”柴文回答,神情严肃。
“阿文小哥真无趣。”江承紫打趣。
众人又是哈哈一笑,而柴文却已拿起旁边一把平时练习的木剑,说:“我平时擅长用剑,阿芝姑娘乃人中龙凤,酷爱习武,功夫恐怕不差,我便不能小觑之。若是小觑,亦不尊重。”
“阿文小哥这样说,我定要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怠慢。”她笑语盈盈,站定凝神,对柴文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柴文本就是来切磋,想着等小姑娘先出手,无奈小姑娘做出这一手势,他也不好继续推辞。于是,手中木剑一横,瞬间突身向前,唰唰唰几剑,每一招势都朴实无华,没有剑的华丽,但每一招每一势都是绝杀。
江承紫凝神步步后退,让柴文的剑始终离自己有一段距离。在不懂武术之人看来,只感觉这二人身法动作很快。但在懂得武术之人看来,只感叹剑法精准,但那小姑娘身法实在不弱。
“果真是师承仙者之人吧?要不然,为何如此厉害?”柴绍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
是呢。他是柴氏一族的族长。从前,还未做族长时,身边就有暗卫守护。而这批暗卫中,最冷静最杰出功夫最高的就是柴文。就因为柴文是这样的存在,柴绍走南闯北也好,驰骋疆场也罢,都会带着柴文。
这些年,能挡住柴文剑法的本就不多,何况还能躲避得如此轻松潇洒。
就算柴文没有用尽全力,但这小姑娘能做到这样的轻松潇洒,若非是师承仙者,仅凭自己琢磨,怕是做不到吧?
江承紫还未真正出手,柴绍已惊诧。
姚子秋、张嘉与李恪三人倒知晓江承紫功夫不弱,尤其是李恪与张嘉二人,在山里与羌人对垒时,就曾见过。但这三人却不约而同地蹙了眉,心中都同是一个疑问:阿芝要做啥?她没有理由不知这是柴绍的试探啊?
他们三人原本以为阿芝会敷衍一下,随便切磋两下败下阵来。因此,柴绍提议比武时,三人没有担忧,可如今真正动起手来。三人便看不懂了。
“阿芝,你别丢人了。柴护卫那是让着你。别不知道天高地厚。”杨清让朗声喊,语气里也颇为着急。
江承紫不语,在避过柴文的几剑杀招后,低声笑着说:“小哥,要换我来了呀。”
她话语未落,提气凝神,身法如风席卷而过,用的招数就是在军中学习的最直接的杀招。
“呀。”有人不由得惊呼一声。
江承紫进攻的身法她快,就是柴绍也没看清楚,只觉人影晃荡,下一刻,已觉出胜负。
她的匕首就在柴文的脖颈间,柴文的木剑已被她劈断。两人此刻没有动。
“结束了。”江承紫低声轻笑。
“阿芝姑娘功夫了得,柴文心服口服。”柴文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看不出胜败的情绪起伏。
“小哥剑法精妙,无奈不够快。”她依旧低声说。
“姑娘身法快,但手法也狠。”他评价。
“又不是街头杂耍,不需观赏性。”她回答。
“这么多年,我亦被人打败过。但这次,是最快的。”他语气依旧平静。
江承紫眉目含笑,将匕首轻轻收了,说:“你会不会沮丧?”
“不会。”柴文回答,尔后,忽然转身半截断剑直直刺来。
江承紫身形一蹲,猫身而下,藏身的格斗刃就抵在他胸口。两人先前本来是江承紫借助木桩,站在柴文身后,匕首在他脖颈间。而今,柴文身子前倾,断剑直指江承紫的胸口,可因为是断剑不够长,而江承紫的格斗刃却是在他右胸。
一时之间,看不出输赢。
“小哥不地道啊。”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柴文一向严肃,这会儿却也略微笑,说:“是阿芝姑娘方才要讲实用性,我便与阿芝姑娘上一课,却不料阿芝姑娘亦是同道中人。”
“功夫防身,亦守护人。对待良善之人,要君子;对待敌人,不管对方口碑如何,从心理上就要小人。”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
“阿芝姑娘这说法——”柴文收了断剑,想了想,补充两个字:甚好。
“多谢夸奖。”江承紫笑嘻嘻将格斗刃与匕首都仔细收好。
在场的人,除了江承紫与柴绍,没有谁的脸色好。尤其是李恪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瞧着她。
江承紫被看得背脊发凉,抬眸看他,却看到不仅仅是他。就站在他身后的张嘉、姚子秋等人都蹙着眉,很是不解地瞧着她。
她垂了眸,不看他们,只是笑着问:“义父,我这功夫如何?日后,可是能杀敌疆场?”
“功夫很高,只是女儿家何以要杀敌疆场?”柴绍笑着问。
“不瞒义父,那些礼仪文字于我,实在伤脑筋。至于琴棋书画、刺绣手工,此类东西,哪怕是瞧一眼,都觉得头疼。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要成名门贵妇,我怕是做不来。倒不如发挥所长,另辟蹊径,也不至于让人瞧不得我。”她说到此处,颇为苦恼地抚了抚额头,叹息一声,“义父,你莫看阿芝乐呵呵的,心里苦啊。”
柴绍一怔,才明了这小姑娘之意是别的都不行,实在惶恐别人会瞧低自己,好不容易有所长,便想着发挥一番。
到底是个孩子吧?
柴绍心里想,但却也不确定。
“只知道为不学习找借口,谁是天生就会?礼仪、刺绣、琴棋书画也是要学。”杨王氏一边给她披上大氅,一边责备。
“阿娘!”江承紫撒娇,快哭了的样子。
“别讲价。”杨王氏斩钉截铁。
“义父。你说,人生短短几春秋,如同白驹过隙,将精力浪费在无用之事上,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吧?”江承紫此刻扮演的就是个厌学的小孩,各种狡辩想要不学习做名门淑女。
柴绍一怔,狡黠地笑了笑,理着胡须,说:“阿芝,你所言不无道理。但义父亦要说,人生在世,总是要学既定的法则,这些法则可以让你在这世间游刃有余。你想想,哪怕是小孩子之间玩的游戏,不守规矩的那个,总是被别人踢出局。游戏被人踢出局,还可以重新开始玩新的,可是人生,有时候被踢出局,不仅仅是失去面子,还可能是——”
柴绍顿了顿,很严肃地说:“生命。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人生?”
江承紫听到此来,知晓柴绍是在认真教她,也是在暗示杨氏一门要守规则,便垂首伫立,很是严肃地回答:“义父,阿芝懂了,定会好好学习。”
“如此甚好。毕竟日后,你父兄要在朝为官,你长姐是太子侧妃,而你与蜀王两情相悦,将来也该是亲王妃。这礼仪规矩不可少。”柴绍又说。
江承紫依旧是十分乖巧,垂首回答:“阿芝谨记在心。”
“阿芝,你且一定要记得,人生在世,不能全凭自己喜好行事。”柴绍又说。
江承紫乖巧聆听了教诲,又在杨氏夫妇的督促下,对柴绍行了感谢大礼。
柴绍也只是挥挥手,说:“今日就各自散去吧。清让与恪儿明日带我瞧瞧盐矿。后天,我再瞧瞧先前蜀中官员遇刺案的卷宗,之后的三日,会瞧瞧临邛、晋原两郡县的军事布防。第六日就得回返长安。”
“柴将军不多待几日?蜀中风景如画,民风淳朴,物产丰富。越接近年节,越有滋味。到此一次,如何也该有一两日游玩呢。”张嘉询问。
柴绍摇摇头,道:“大敌未除,突厥猖獗,岂能有一刻钟闲暇。”
众人一听,皆是一番赞叹。
尔后,各自散去。李恪、杨清让、张嘉、姚子秋也不管不顾,说要去比划一番棋艺,让江承紫也一并去观棋,提高一下棋艺。
江承紫知晓这观棋是假,实则是要询问她刚才比武时,为何要大露锋芒。
第二百零五章 急切的愿望
一群人一入了室内,果然就询问她为何要在跟柴文比武时不掩饰一番。
“阿芝,你脑袋里想什么?这样锋芒毕露,不怕全盘计划都崩溃?”杨清让率先发话,语气很是不好。从前,他觉得这妹妹行事让人颇为放心,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妹妹行事太过鲁莽。
“柴将军是钦差大臣,奉命而来,要试探杨氏一族啊。”江承紫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地回答。
“你既然知道,还不知掩饰掩饰?他是帝王的耳目。”杨清让继续问。
江承紫将一杯水都喝下,才说:“柴将军是帝王的钦差,却不是帝王的耳目。他自有一套判断,否则根本不会给我和蜀王任何机会。”
“阿芝,也许,是你一厢情愿。帝王的钦差实则就是帝王的耳目。”姚子秋斟酌片刻,也是插了一句。
江承紫往旁边软绵绵的鹅毛靠垫上一靠,气定神闲地问:“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刚才不该太露锋芒?”
众人沉默,却不约而同地点头。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你们这群人太不地道了。人家柴将军奉皇命前来查探杨氏一门,尤其是仔仔细细考察一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个考察过程中,柴将军已用几件事表明立场,先是为我和蜀王作见证,尔后宣旨长姐为太子侧妃、宣旨我父亲为工部右侍郎,最后又收我为义女入柴氏族。柴将军这是良苦用心,在支持我们这群少年人的梦想。他定然也想见到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富足的大唐。而这天下太平,柴将军认为自己南征北战可以做到,而百姓富足,除了国家政策,怕就只有咱们的神农计划了。”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姚子秋便是插一句,问:“阿芝,你的意思是柴将军其实被我们的计划所打动?”
“是的。柴将军少年时便是个有着兼济天下思想的侠客,天下之忧而忧,天下之乐而乐。你们看他的眼神与眉目充满正气与侠气,那神情绝非官场里阴冷行事、蝇营狗苟之辈可拥有。”江承紫回答。
“阿芝,你是说,柴将军来此地,查探杨氏一门以及你也是钦差的工作任务之一,我们不能藏得太好,让他没有什么可汇报的?”李恪缓缓地问。
“对。”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
众人再度沉默,心里都暗自觉得自己平时自诩聪敏,关键时刻却一叶障目。
这杨氏阿芝已名声在外,那必定有不凡之处。
她的不凡来自于哪里?首先,她痴傻九年,瞬间痊愈,变得聪颖无比。家中针对此情况,对外的解释是她魂魄随仙者修行永无岛。那么,既然随仙者修行,那肯定就有不凡之处啊。若是他们一味地藏,一则让柴绍不好交代,二则让人觉得太虚假。
“还是阿芝考虑周全。”张嘉率先叹息,“我们只一味想着将你藏起来,却忘记有些事太过反而太假。”
“是呢。做人要讲良心啊,投桃报李。既然人家柴将军都表明立场支持我们了。我们总得要支持支持他的工作嘛。”江承紫说。
“看来是我们一叶障目了。”姚子秋感叹。
“阿芝,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亦切勿太乐观。”张嘉考虑片刻,泼了一盆冷水。
江承紫想到前世里,杨敏芝对张嘉应该也是十分信任,最后还不是由张嘉亲手将她灭了。她再想到他这句话,心里便了然,点头道:“多谢提醒。”
“既是如此,阿芝你快回去休息。柴将军还未离开,你在此处,甚为不妥。”杨清让得到了答案,就立刻赶她回去。
江承紫也十分疲累,便说:“我才懒得瞧你们下棋呢。”
她说着起身,拢了拢衣袖,将大氅披好就往屋外走了。
她刚走出来,李恪也一并跟出来,一起跟出来的还有杨清让的声音:“你不许。”
“我自有分寸。”李恪径直回答,然后无视了杨清让的阻止,径直跟出来,低声喊:“阿紫。”
江承紫转身看着李恪,只见这少年清瘦英俊的脸上,神情凝重。今日还有什么事让他不安么?
她颇为疑惑,便柔声问:“何事?”
“我——”李恪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江承紫说。
李恪略略垂首,面上却已是如玉般温和的笑,说:“我送你回去。”
江承紫也不追问,径直说:“好呀。我最近都住长姐那里,阿娘要我好好学刺绣。”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与李恪并排走着。
“随便玩玩即可,不必当真,以后还指望你缝衣裳呀?”他打趣。
江承紫却是郑重其事点点头,说:“我也这样想。不过,人生在世,吃穿住行。过年后到了长安,我倒是想开个成衣铺子,日后要穿什么衣裳,让自家衣服做就行。”
李恪脚步一凝,笑着说:“不过是穿衣而已,谁家没有上好的裁缝,若要穿什么,与裁缝师傅说说就行,你却为何要开成衣铺子。”
“有人嫌钱多?”她反问。
李恪摇头,随后却又说:“夫君养得起你。再者,若是我有二心,我的财产全都是你的呢。”
江承紫掩面笑,低声问:“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还当真了?”
李恪神情严肃,反问:“你这是什么话?我方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一切自然是作数的。”
“呀。你说,若是你父母得知此事,会不会觉得我没妇德,善妒什么的。”江承紫吐吐舌头,心里却是乐滋滋的,眉目都是笑意。
李恪看她乐呵,只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片羽毛拂掉,才说:“现在才考虑后果,晚了。他们是一定会知道的。”
“呀,那怎么办才好?”江承紫假装慌乱。
李恪斜睨她一眼,只觉得她甚为可爱,他觉得这个冬日暖和得很,便凑过去,低声打趣:“如此恶名,旁人不敢要,正好。此生,你都是我的。”
他的声音虽然在变声期,但还算清雅澄澈,刻意放低的声音,像是微风拂过原野,从耳畔掠过。江承紫只觉得那声音好听极了,听得酥软,连呼吸都乱了。
她站在梅花树下,低了头,他就在身侧。冬日的暖阳从青瓦灰墙的缝隙里照过来,落了一地的玄妙。
这男人真是好看啊!
江承紫抬眸看着站在身侧的男子,顿时又生出人生玄妙之感来。或者有缘的,就会相逢,无缘的,就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小区都未必会遇见。
她兀自想着,李恪却抬手整合了一支梅花,插在她头上,左右端详,道:“甚好,等你及笄之年,我亲自做一柄发簪为你绾发。”
“好啊。”江承紫也不忸怩,笑语盈盈。
李恪低头瞧着他,眉目温柔如和风,伸手抚着她的额头,傻乎乎地说了一句:“真好。”
“傻。”她笑他。
他笑了一阵,说:“我过冬至日就启程,回长安。你莫担心,好好过年,明年就可在长安见。”
“好。”她看着他回答。
李恪只觉得她眸光明亮,像是雨后初晴的湖面,一瞬间,又有些呆了。
江承紫看他这模样,连忙跑开一阵,说:“柴将军是你姑父,阿武是你好友。人家远道而来,你却该去作陪一番呢。这是我家,我便自己去找长姐了。再者,长姐如今是准太子侧妃,那厢房,你却不能轻易去了。”
“好吧。”李恪无奈,觉得她说得在理。如今,柴绍将圣旨一宣,这杨如玉就不是普通杨氏长女,而是他的准小嫂子了。
“好了,你去忙吧。我回去了。”江承紫蹦跶到廊檐下,向李恪挥挥手,转身跑开了。
李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满是甜蜜,却又有几丝担忧。柴绍真的可以说服自己的父亲么?自己此次前往长安,真能一切顺利么?
李恪站了一会儿离开后,江承紫才从墙角里转悠出来。她方才看见李恪脸上不易觉察的忧虑,并且听到他刚才他独自站在那里时发出的低低叹息。
看他这表现,说明李世民并不好对付。前世今生,两世为父子,想必他对自己的父亲行事手段很是了解。而柴绍这一关不过是最微小的考验吧。
能够将太子拉下马,直接上位,开创大唐盛世。李世民此人必定不会太讲所谓的情谊,也不会太和善。
政治与权力,从来跟这些不沾边。政治的赢家与权力顶端的人,从来都是铁石心肠,手段狠戾之人。
江承紫从小出自世家名门,虽家族是军人家族,比起政治利益的家族要单纯得多,但耳濡目染多了,对于政治权力斗争的黑暗,从不低估,亦从不否认。对那些站立在顶端的人,从不会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然,在封建集权制度的大唐,她更不会对亲手发动玄武门之变,将自家大哥灭掉的李世民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与幻想。
如果要赢他,赢了那些随时都想要置李恪于死地之人,那就真要站在更高的顶端,让他们不能杀、也舍不得杀。
如果要赢他,要让大家都不再置李恪于死地,那就要让他们都觉得李恪所追求的跟他们所追求的没有任何的冲突,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
这两个初衷,江承紫始终秉承,没有改变。
那么,不管李世民即将使出什么手段,自己都要立足于这两点。而她有足够的信心,让李世民不敢轻易动她。
所以,要尽快回长安,尽快见到李世民。
江承紫紧紧攥着手,下定了决心。
回长安,回长安!
江承紫从未这样急切地期盼过,她甚至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每日里,根本无心学什么礼仪、刺绣,只拿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有空就去找柴令武询问长安的情况。
“你是要从商?”柴令武很是惊讶地询问。
“是呢。义兄要不要入股?”江承紫笑嘻嘻地问。
柴令武摸了摸脑袋,狡黠地扫了她一眼,低声说:“这商人可是低贱职业。”
“呔!”江承紫撇嘴道,“世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赚不到钱,嫉妒别人有钱。”
柴令武摸摸下巴,道:“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葡萄是啥?”
江承紫一愣,随即才想起来,貌似葡萄这东西现在都不是这样发音的,这里叫葡桃,而且全在西域领地。现在突厥跟大唐打得鸡飞狗跳,这葡桃自然是稀罕物。自己说的这个典故,柴令武当然听不懂。
“这个呀,一种甜甜的水果,以后,格物院里会栽种,等结了果,我请你吃。”江承紫也不过多解释。反正以后格物院里培育的葡萄绝对不会只是西域那种。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说,那些嘴上说商人低贱的人,恨不得自己做商人去。”柴令武恍然大悟。
“义兄聪慧呀。再者,多得很的商铺都是权贵之家的,专业从商之人,却都是小打小闹,别人自然瞧不上了。但你跟我,咳,义兄,”江承紫压低声音,问,“你跟我,算小打小闹?我们也是权贵之家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柴令武点头。
“那当然。我是赚大钱之人。”江承紫拍拍胸脯说。
柴令武哈哈一笑,随后压低声音询问:“阿芝,话又说回来,格物院一事,你真不管了?”
江承紫摇摇头,说:“先前,大兄他们寻得马铃薯与红薯那宝贝,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借用我曾师从仙者之名来献给朝廷。尔后,热血青年想着神农计划,想着创造一个繁盛大唐,又继续借用了我的名号。在这件事里,我真心不是主导。”
“你少唬我。”柴令武撇嘴。
江承紫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所以,她一本正经地说:“真没骗你。来来来,我们还是来说说,如何联手赚钱的事。”
柴令武看她不愿意承认,便无奈地耸耸肩,说:“好吧。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我家祖籍就在长安。除了那几年打仗,我都在长安混。”
“好叻。”江承紫蹦跶着从书架上拖出一沓上好的宣纸,拿了毛笔端坐在案几前,对柴令武说,“那我可要详细询问,义兄可别烦哟。”
“不怕,不怕,我最喜与人聊天。”柴令武挥挥手,丢了一块糕点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补充一句,“何况,杨氏六房的零食这样好吃。”
第二百零六章 守护之人
第二日,杨清让与李恪陪同柴绍参观盐矿和盐井村的熬煮盐场地,惊叹不已。
第三日,李恪、张嘉陪同柴绍看了晋原县与临邛县两地布防。
第四日,柴绍翻看了近日蜀中大批官员被侠盗击杀案件的卷宗。仔细翻看了一个上午,又将其中一名被杀官员的亲眷家属一并传来问话。
柴绍一直忙碌到晚饭时,才算告一段落。原本杨氏六房要在夜晚设宴为柴绍饯行,柴绍却婉拒,只简单吃一些饭菜,就柴文来请李恪、张嘉、杨清让过去。
江承紫那会儿正在瞧姚子秋与李恪下棋,柴文瞧见她,却是笑了,说:“将军吩咐,若是阿芝姑娘也在这边,就一道也请过去。”
“呀,义父也允我去?”江承紫惊讶地问。
“明日一早,将军就要启程回长安,怕不会有时间与姑娘告别。原本今晚,将军也是要见一见姑娘的。”柴文回答。
“原是义父要回去了,我这就前往。”江承紫语气有些落寞。
柴文只是笑笑,便先行回去复命。
柴文一走,李恪立马就回头警告她:“我们知晓比聪敏,但别自作主张。”
“对。”杨清让附和李恪。
张嘉虽没说话,也是点头示意。姚子秋也“嗯”声表示同意,尔后慢吞吞地说:“阿芝,虽然,咳,不想你嫁给这么个家伙,但也不想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或者卷入政治漩涡,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嗯。若不是这般,我才懒得跟某些人打照面。”张嘉也缓缓地说。
“行了,这次我旁观,绝不掺和。”江承紫摆摆手,披上大氅,就往柴绍所在的院子去。
她刚一踏过院落的门,就瞧见柴令武一脸不高兴地被柴绍赶出来。
“义兄。”江承紫朗声喊。
柴令武立马笑笑,打招呼说:“阿芝,还未宵禁,我出去转转,瞧瞧这晋原县的夜色。”
“我让车虎陪你去吧。”江承紫说。
柴令武摆摆手,说:“不必,我只想出去透透气。”
江承紫看得出柴令武心烦,想要自己走走,她便不勉强,只是蹦跶到他面前,低声说:“我去见见义父,若无别的事。我出来找你。”
“哈哈,好。”柴令武哈哈一笑,一甩衣袖就朝大门那边走去。
“阿武怎了?”李恪赶来,看到一脸笑意的柴令武蹦跶出门。
江承紫摇摇头,只说:“似乎又被义父骂了。”
“他也是无辜。”李恪叹息一句,又没继续说下去,径直往屋内走去。
柴绍坐在主位上,身边堆了一些卷宗。几人行礼,落座。
柴绍就开门见山,说:“我也不拐弯抹角,恪儿,这些官员与将领的死亡震惊了官场,以你的能力,不可能调查不出。”
“姑父太抬举恪儿。”李恪不咸不淡地回答。
柴绍冷笑一声,说:“你跟姑父玩这套。你可知这样大批量的官员被刺客杀死,此事已震惊朝野!”
“自是知晓,前阵子,父亲家信里就说起此事,还斥责我办事不力。”李恪回答。
柴绍微微眯眼,说:“恪儿,你虽极力隐藏,但你别忘记你的父亲是何许人。他曾与我说起‘恪儿类我’,你以为你父亲不知你才能?你在这里跟我装。”
江承紫原本是来看热闹,看这几人飙演技的,却不料那一句“恪儿类我”一下子蹦出来,狠狠地打了她一闷棍。在一千多年后的时空,她从史书的字里行间看到李恪时,伴随着他悲剧命运的就是这一句。
她原本以为重生一世,尽量掩了锋芒的李恪会避开这一句评价,却不料这一句评价还比历史上提早了那么些日子。
原本这一句评价要比现在晚得多。应该要在李承乾谋反被废,李泰被流放,李世民心力交瘁之下,不合时宜地想要立李恪为太子,与长孙无忌说起李恪,便用了这一句“恪儿类我”。
也是这一句话,让一直忌惮李恪的长孙无忌更加坚定要除去李恪的心。
“义父,此话不妥。”江承紫没等李恪回答,径直说。
“如何不妥?”柴绍看向江承紫,满脸都是对于她答案的期待。虽然才与这小姑娘相处不过短短几日,但她每一次所言所行都能让他耳目一新。
江承紫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很是恭敬地拱手,说:“我并非说义父那句话问话不妥帖。我是指义父将陛下对蜀王的评价随意说出来,这不妥。”
“如何不妥?”柴绍询问。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已明了这小姑娘的担忧,但他依旧想要听听这小姑娘的意见,看看自己收的这个义女是否具有卓越的政治敏锐力。
江承紫缓缓回答:“首先,陛下此评价,出于爱子心切,并不客观。陛下乃结束乱世,开创盛世之明君,其文治武功,非常人所能比。蜀王顶多聪颖,自是不及陛下。其次,陛下乃先帝嫡子,而蜀王乃庶出。这一句评价若是流传出去,有心人听了,难免不会生出暗害蜀王之心。因此,阿芝私认为此评价,义父莫要再提起才是。”
“阿芝,没大没小。”杨清让斥责。
柴绍却是一下子从主位上站起来,很仔细地审视着江承紫。
江承紫亦是迎着他的目光,说:“义父想问什么,可直接询问。阿芝知无不言。”
“你果真厉害。”良久,柴绍给了这样一句评价。
江承紫轻笑,叹息一声,说:“义父,我没有大志向,也没有大本事。只能拼了命想要守护我想守护之人罢了。我亦无意与任何人为敌,谁能助我守护我要守护之人,就是我的朋友,谁要伤害我想守护之人,那就很抱歉,只能是敌人。”
柴绍听到她的话,只觉得熟悉,转念一想,忽然想起当年先帝晋阳起兵之前,秀宁接到信,就是这样劝说他的。当时,秀宁也说:“我没有大志向,但如今我父兄要起兵,我便要起兵。他们是我要守护之人,而柴氏一族也是我要守护之人。如今,只有这一条路。”
柴绍想到此来,情绪竟是抑制不住地激动,喃喃地说:“好一句‘守护想要守护之人’,好一句呀。”
他情绪激动,喃喃地说。几人不曾见过柴绍如此失态,都面面相觑,颇为紧张。
李恪连忙上前扶着柴绍,关切地说:“姑父莫恼,阿芝天姿聪颖,但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如同手持利器的小孩,不懂控制与运用。你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不,不,我不恼阿芝。恪儿,你眼光果然不错,果然不错。”柴绍拉着李恪的手,郑重其事地拍着。
李恪有些不明所以地“啊”一声,江承紫很是得意地说:“听到没有,义父是在夸我呢。”
“阿芝,你少掺和。柴将军是在说蜀中官员被刺案,你又打岔。”杨清让不悦地说,心里十分着急。他是恨不得有天大的本事将妹妹护着,可如今这形势容不得半点差池。不仅仅是他这样认为,就是先前父母找他一并商议此事,也是一脸凝重。
“大兄,你就是这样刻板,这世间事拐三个弯,它都得是相通的。我说的事跟义父要处理的事也可一并说的。”江承紫撇撇嘴。
姚子秋一听,哈哈一笑,说:“阿芝又开始歪理了。”
“姚兄,你莫不信。等空了,你自己理一理,这世间事真真的就是拐三个弯都得相通。”江承紫辩解,内心愉悦。她觉得这样愉快地与人斗嘴,似乎很有趣味,至少比前世里,自己静默看书、发呆、冥想,什么都一个人要好玩得多。
“好好,我改天看看,如今,我们要听柴将军教诲。”姚子秋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话语里全是宠溺。
“嗯。”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尔后就转身坐下,目之余光不经意地瞧见了张嘉。他正斜倚在案几边瞧着自己,看到她看过去,立马就转向一边,那脸却是红了。
江承紫知道他那点心思,心里却也只能叹息。她这一分神,这边厢柴绍已说起昔年,唐高祖晋阳起兵前,自己的亡妻李秀宁也是说“起兵不是造反,只是此时此刻,需要这样的方式来守护自己想要守护之人”。
柴绍说起这一段,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柴绍方才会赞美阿芝,完全是因为阿芝误打误撞竟与柴夫人说过同样的话。
“先前就听我阿娘说姑母巾帼不让须眉,让她颇为羡慕。”李恪立马就来这么一句,反正不管杨淑妃有没有说话,人家这话就是拍马屁恰到好处。
柴绍闻言,喜笑颜开,随后又是一声叹息,眉目慈祥地瞧向江承紫,说:“阿芝啊,你与你义母神情举止颇为相像,这说法性情也是相似。看来,你我是注定的父女缘分呢。”
“义父大恩,阿芝点点谨记。”江承紫伏地行了大礼。
柴绍大惊失色,立马上前将她扶起来,说:“你这孩子,行这样的大礼作甚?”
“义父值得。”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柴绍一怔,随后便点点头,又说:“阿芝,你果真厉害。”
“再厉害的小白兔,也不具备攻击性。”她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柴绍微微眯眼,理了理胡须,说:“阿芝,你与恪儿果真一双璧人。”
“既有义父此语,看他这辈子是跑不得了。”江承紫斜睨李恪。
李恪倒是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别打岔,柴将军在说正事。”
江承紫耸耸肩,这才又落座。那边厢,张嘉却是站起身来,对柴绍拱手说:“柴将军,我内急,离开一下。”
他说完,也不等柴绍答话,一转身就走出厢房,速度之快,令不明真相的姚子秋感叹:“晋华兄,一定很急。”
“阿芝还在,注意影响。”杨清让提醒。
姚子秋立马向杨清让点头,心里却是腹诽:你以为你家妹子是个淑女啊,她有时候比男人还男人。
“言归正传,此次前来,你父皇亦叮嘱我调查此次蜀中官员被刺一案。你身为益州大都督,自是要说一说此案。”柴绍言归正传。
李恪拱手道:“自古便是‘天下未乱,蜀中先乱’。蜀中与中原相比,物产丰富,成都平原,沃野千里。此地也极少受战乱侵扰,因此百姓和乐。可蜀中地理上也因与蛮、戎相接,边境复杂,再加上距长安甚远,鱼龙混杂。朝廷历来对此处是形式上掌控,实际上并未掌控。”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才又说:“柴将军理应知晓我之意。有些事,明面上不能做,只能曲线为之。”
“你所言极是,陛下先前也有说这是一件好事,处理方式也得当。只是如今,此事闹得太大,后果不堪设想。恪儿,你可有想过?”柴绍语重心长地询问。
“不瞒姑父,恪儿知晓后果。然而,我不光是蜀王,更是父皇的儿子,虽只是庶出,也心疼父皇,也想看到父皇亲手缔造盛世大唐。此事,我既在此,便我亲为之。”李恪长身而立,声音郎朗。
柴绍一怔,拍手连说了三声好,尔后才说:“恪儿,你既知后果,就该知道此事如今很是棘手。毕竟大批官员被刺,又发生在蜀州。你的身份历来敏感,如今朝中就有人蠢蠢欲动,在向你父皇施压。今日,姑父也想问一句,你可想好如何处理?”
“此事简单,父皇罢去我益州大都督一职,禁足长安。另外,由朝中大臣举荐选拔有能力的官员到蜀中上任。如此一来,我安置党羽一说不攻自破,二来,阿芝明年要到长安,我正好在长安守护她。”李恪笑着说。
“那总是要有个替罪羊,不然如何结案?”柴绍叹息。
“义父,蜀中多能人,江湖多侠客,蜀中地形复杂,莫说隐藏一两个人,就是隐藏一支军队怕都不是难事,你看先前的羌人部落不就是例子么?哪能什么都要替罪羊啊。再者,这些被刺官员勾结山匪、鱼肉百姓的罪证可是实打实的呢。”江承紫插嘴一句。
柴绍无可奈何地笑笑,说:“你们这些家伙,也只能让我办事无能一次了。”
第二百零七章 疑云密布
柴绍此语一出,表明其已有决断,随后也不纠结于此案,转而是询问格物院组建事宜。
他提出的问题,大多数时候由姚子秋与杨清让回答,李恪作补充,江承紫一直在一旁做壁上观,至于张嘉因先前内急离去之后,久久没有回返,一直等到柴绍询问得差不多时,张嘉才缓步走进来,对柴绍行礼,说:“柴将军,晋华失礼。”
“人之常情,何来失礼,你与我可别拘束。我与你父辈、甚至祖辈都颇有交情。”柴绍笑道。
张嘉一边回答“是”,一边落座。
此时,柴绍忽然收了笑容,神情严肃地将他们在场之人都扫视一遍,用前所未有的郑重口吻,说:“如今,格物院就是你们的疆场,建功立业都该在这一方天地上。只要你们谨记这一立场,就没有任何人可加害于你们,而我也会始终站在你们这边。”
“多谢柴将军提点。”杨清让率先行礼。
柴绍一摆手,说:“如今,阿芝是我义女,你们也算与我柴氏一门沾亲带故。我可明确告诉你们,我这话并非提点,而是希望你们一定要谨记,一定要做到。”
“姑父放心,岂不说父亲本就非等闲之辈,就是这天下太平也是无数先辈性命与鲜血铺就,我们又怎可因一己之私破坏和平?”李恪再度表态。
张嘉亦是回答:“柴将军放心,河东张氏非但不会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还会竭力守护之。”
柴绍点点头,却又将眸光投向江承紫,那神态眼神费分明是喊她表个态。
江承紫也不能装傻,就耸耸肩说:“我是小女子,没有大志向,既然大家都表态,我也表个态。我愿守护这太平盛世,但我更想守护的是我想要守护之人。若二者发生冲突,那就很抱歉,我只是个小女子,人小、心小,到时候未必竟能装得下天下。”
“阿芝,没大没小。”杨清让低声斥责,却又觉得这几日,这些话说得太多,实在是无力得很。
“我实话实说。我就是个没大志向的。”江承紫撇撇嘴。
柴绍却是赞许地点点头,说:“阿芝真性情,义父颇为欣慰,只是这话以后在我面前说即可,他人面前切不可再提起了。”
“阿芝谨遵义父教诲。”江承紫盈盈一福身,乖巧地回答。
柴绍又瞧了瞧在场的少年们,不住地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深明大义,看得清局势,又有真本事。希望你们任何时候,莫忘要许天下百姓富足的初心。”
“晚辈谨记。”几人异口同声。
柴绍又是乐呵呵地理了理胡须,说:“你们且散去,我整理一番资料,明日也该启程向皇上复命。”
“是。”几人回答,尔后恭敬地退了出来。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冬日的院落里,一阵阵凉寒,风吹得一阵阵的紧。江承紫裹紧大氅,瞧瞧墨黑的天空,喃喃自语:“莫不是要下雪了。”
“这风刮得紧,看那乌漆墨黑的天,怕得是要大雪封山。”姚子秋抬头瞧了瞧,回答说。
“那柴将军这一路倒是难行。”张嘉自语。
李恪反驳:“柴将军戎马一身,比这难百倍的路程都曾经历。此事难不倒柴将军。”
张嘉也不说话,只对江承紫拱手说:“阿芝,我得要告辞了。”
“呀,你这会儿要走?”江承紫看他那神情模样,像是要马上出发似的。
“是。”张嘉回答。
江承紫看看天色,不由得一惊,连着又问:“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没有,等明日一早再启程不迟。今日天色已晚,彤云密布,怕有大雪封山,十分危险啊。”
张嘉一愣,薄薄的眉宇里绽放出一朵轻笑,回答:“我来此,本是为你的事而来。如今,此事已解决,我自是要离去。况且,过几日就是冬至日,我得要赶回眉州祖宅与家人团圆。”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杨清让也插话。
张嘉没回答,只是笑着说:“杨公子莫为我担心,雪夜行路对张氏一族的继承人来讲,是最轻微的磨练。”
“显摆。”李恪不悦地嘀咕一句。
张嘉也没说话,只是转过来瞧着江承紫,喊了一句:“阿芝。”
“嗯,我在。”她回答。
虽然她还是觉得跟张嘉相处很是别扭,虽然梦境里那一场杀戮还历历在目,但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的张嘉一直在竭力帮她,帮杨氏六房。所以,她不能太过于打人脸。何况,就从这一次张嘉的言行来看,张氏一族似乎很是不简单,应该有着什么惊天的秘密。这样家族的继承人还是不得罪为妙,当然若能为自己所用,那就再好不过。因此,江承紫对张嘉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你保重,我走了。”他语气有些落寞。
江承紫抿了唇,说:“既然你执意要现在启程,我也不好留你,只愿你处处谨慎小心,安平到达。”
“你且放心,我到了之后,会派人送信前来报平安。”他说。
江承紫点点头,张嘉又草草与姚子秋与杨清让寒暄两句,这边转身没入茫茫夜色中。明明所以的姚子秋摸摸脑袋,自言自语:“这天色这般不好,张公子却还执意要走,不过冬至日,又不是什么非得要走的理由。”
江承紫想说张嘉在这里呆着看她跟李恪秀恩爱很不自在,办完事肯定要走,但她又怎么可能说出口呢。
当然,他还没说出口,李恪却是想到什么似的,对江承紫说:“阿芝,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里?”江承紫喊。
“一会儿告诉你。”他学着她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喊道,随后几个纵身,身形就隐没在暗夜里。
江承紫总觉得李恪似乎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事似的。不知会不会有危险?江承紫一颗心不知不觉就悬得老高,无精打采地回到了住所。
杨如玉正在缝制嫁衣,看到江承紫回答,便是红了脸,喊:“阿芝,你瞧瞧这衣衫合适么?”
江承紫看了一眼,说:“又重新缝一件?”
“先前那是大红,不适合。毕竟,只是太子侧妃。”杨如玉语气略略落寞。
她说这话情有可原,哪个女子不期望自己是明媒正娶,大红嫁衣十里红妆呢。可杨如玉盼来盼去,总算盼得良缘,却非正妻,连大红嫁衣也不能穿,到底会生出意难平。
不过,杨如玉要嫁的人是当今太子,她说这话就太随意,太不得体。
江承紫蹙了蹙眉,严肃地说:“长姐,你这话只对我说说便可。若是让有心人听去,别人还以为杨氏六房有不臣之心,不安分。”
杨如玉一听,脸色刷白,咬了咬嘴唇,喃喃地说:“我,我没想这样多。”
江承紫走上前,抱住杨如玉,说:“长姐,你方才弹奏音乐那种气势就好得多。你莫要看轻你自己,柴将军都赞叹呢。”
“阿芝真觉得我,我好么?”她亦反手抱住江承紫。
江承紫“嗯”一声,杨如玉倒是笑了,说:“从前,不曾有人说过我好,说得最多的就是扫把星,老姑娘。”
“那是他们恶意,长姐不必介怀,挂在心上。”江承紫安慰。
“阿芝,我其实有些怕,太子侧妃,我怕我应付不了。”杨如玉低声说。
江承紫将她抱得紧一些,说:“长姐,你出自弘农杨氏,是名门贵女,举手投足已是典范。再说,即便你出嫁,你还有父亲、母亲、大兄与我在身后,谁敢轻瞧了你?”
“阿芝,我知你最有本事,有你这番话,长姐就有底气多了。”杨如玉轻笑。
江承紫却只觉得有些尴尬,此时才觉得像是被杨如玉套进去了似的。呵,早就怎么就忘记这长姐是在弘农杨氏祖宅看着那一群人尔虞我诈长大的呢。她也是宅门女子,果然人精,这会儿就开始为自己打算了。
“呵,长姐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江承紫方才激动的心冷了下来,客气地赞美她的嫁衣颇为好看。
杨如玉喜笑颜开,江承紫却是起身说:“柴将军明日一早就启程,我想也没必要在这里叨扰长姐了,我是来收拾东西回去的。”
杨如玉神情一凝,有些怯生生地问:“阿芝,是在长姐这里住得不习惯么?”
江承紫摇摇头,笑着说:“长姐,你说哪里话。我只是有认床,这几日都不曾睡好。”
“既是如此,我便不留你。只是这刺绣,你还学不?”杨如玉问。
江承紫收拾好包袱,摇摇头,说:“我没这天赋,纵使学到老,也是学不会。我先前已与我义兄商议,等上了长安,这长安的潮流就要我们来引领。什么衣裳、妆容,或者珠钗发簪,都得我们来引领。”
江承紫说这一句,才想起先前说等聆听完柴绍的教诲,要去拆柴令武玩。
刚才因为张嘉的突然辞别和李恪神叨叨的突然离去,搅乱了她的心,她一颗心悬起来,竟是忘记柴令武夜游晋原县去了。
得去找一找,莫不要捅出什么篓子来。虽说,柴令武看起来也不是很草包的,但谁晓得这位名满长安的纨绔公子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呢。
“阿芝,你先前不是说笑?”杨如玉大惊问。
“我说笑什么?长安遍地是银子,能赚为什么不赚?再者,你莫看官场那些人自诩名门,不稀罕钱财,实际上哪一个不稀罕?就看那些名门嫁娶,哪一个又不是巴望着那聘礼嫁妆丰厚的?钱呀,是个好东西,长姐莫要嫌弃呀。”江承紫将包袱紧了紧,笑着回答。
杨如玉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哪里是嫌弃钱。先前听你说要开成衣铺,以为你只是说笑,却不料这番都已与柴公子商议好了。”
“赚银子的事,我从不说闹。再者,我们到了长安,处处需要打点,就靠父亲与大兄那点俸禄,怕咱们要露宿街头了。”江承紫又说。
“不会吧?”杨如玉十分惊讶,支支吾吾地说,“好歹,父亲是皇上任命的工部右侍郎,这住处——”
“此刻莫论,等长姐上了长安,自会知晓。”江承紫伸手让她打住,莫要议论上位者。
杨如玉捂了嘴,江承紫提了包袱,将一叠清江白留在给杨如玉玩,便大步往自己的房间去。
好在杨如玉的厢房离她的住所也不远,一两分钟的时间,她就蹦跶回自己的屋内。
江承紫向来不喜欢屋内有别人走动,因此,一直以来都不曾留有丫头伺候。
白日里,她让周嬷嬷指定靠实的丫头过来打扫,清晨,基本都是云珠引领两个小丫鬟前来伺候。
所以,她回屋来时,除了屋外廊檐下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之外,屋内竟没有一点的烛火。不过,好在她本身有夜视能力,并不需要灯火。她快步走到屋内,将包袱放好,换了一身不太累赘的衣裙,换了一件短款的披风披上,穿了自己设计,由周嬷嬷亲自缝制的小皮靴,怀揣了几贯铜钱便蹦跶出去。
她先是去询问了门房柴令武是否回来,门房摇摇头。
“柴公子可有说什么?”江承紫又问。
门房摇摇头,回答:“柴公子只问三国赵子龙真到过此处?”
“啊?你们谁人与他说过子龙庙?”江承紫问一句,也没期望他们回答,就出了家宅,直接往城东子龙庙前去。
江承紫其实很疑惑:柴令武去子龙庙去干嘛?难道一个纨绔子弟要缅怀赵子龙,祈求赵子龙附体,成为新一代战神,横扫北疆?
此时,已入夜好一会儿,但这是边陲小镇,比不得大型城市,因此宵禁的时间就不会掐得太准,也不会太严格。所以,路上还有些许行人。不过因为快要变天的缘故,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就是平素里挑担子买面条烙饼的小贩都开始收摊了。
但愿那家伙还在那边!
江承紫匆匆而行。刚到子龙庙所在的山底下,就看到山台阶上有人提着灯笼下来。因树木掩映,只瞧见灯笼在风中摇曳,倒是没瞧见那人是谁。
应该就是他了!
江承紫在山下站了一会儿,等那人转了一个弯,从树林里转出来,果然是一袭长袍的柴令武,长发未束,身上的披风早不知哪里去了,看起来像是撞鬼似的,失魂落魄的。
第二百零八章 上天的恩赐
柴令武出门时,玉冠束发,披了狐狸皮的大氅,面目清俊,五官明朗。不论正面、侧面、背面都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
如今,却像是被洗劫了一般,头上白玉冠早就不知飞哪里去了,一头青丝披拂,在寒风中乱舞。
狐狸皮领子的大氅也早就没有了,一袭单薄的白袍子鼓了风,煞是滑稽。
乌漆墨黑的夜晚,在城东山脚下的石阶上,落魄得不成样子的柴令武提着简易的灯笼站在那里。
江承紫看他那单薄的衣衫,自己也觉得冷起来,忙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抬头望着石阶上的柴令武,喊了一声:“义兄。”
“嗯。”他低声回答,语气也显得颇为落寞。
“你这是?”江承紫顿了顿,便问,“被打劫了?”
柴令武摇摇头,说:“没有。”
“那大氅呢?外衣呢?还是头发怎么回事?”江承紫询问。
柴令武摇摇头,缓缓走下来,问脸色刷白,他瞧着江承紫,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阿芝,义兄是不是很没出息?”
“什么叫出息?”江承紫反问。
她料想柴令武一定在山上遇见了什么事,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但他此刻似乎又不想说。
“建功立业,为家族荣誉奔走。”他轻声说。
江承紫蹙了眉,笑道:“义兄,我以为你不会为此所困。”
柴令武笑容苍白,说:“嬉笑怒骂,荒唐行事,这便是你们眼中的我吧。”
江承紫紧了紧大氅,说:“义兄,快要宵禁了。咱们没有令牌,若是被抓,虽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得要一番麻烦。少不得惹义父不高兴。咱们还是快些赶路,边走边谈。”
柴令武点点头,提了灯笼下了台阶,与江承紫一并往杨府赶。
走了一阵,江承紫才说:“义兄,你深藏不露,嬉笑怒骂,荒唐行事,不过是你的外衣罢了。”
“哦?你这样认为?”柴令武脚步一顿,转过头来认真审视她。
“没有哪个纨绔子弟会眸光清明啊。”江承紫耸耸肩。
“我,我眸光清明?”柴令武一脸吃惊的样子。
江承紫嘿嘿一笑,说:“义兄,你以为你演技出神入化?你只不过是演技尚可,但在同道中人面前,咳,咳,还是不值得看。”
柴令武一听,忽然哈哈大笑,随后才高兴地说:“阿芝这是在自夸呢。”
“是。”江承紫毫不谦虚。
“你真耿直,一点都不懂谦虚。”柴令武撇撇嘴。
江承紫接过他手中的灯笼,说:“我提着,你拢着衣袖,会暖和一点。”
柴令武也不客气,径直就将身上的袍子拢紧,一边走,一边说:“阿芝,我总在想,我该要如何,我该要如何,却一直想不透。并且,也一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因为,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父亲都会生气,都不会有一句赞美。那种感觉,特别,无力。”
柴令武吐出“无力”两个字,江承紫心一紧,想到许多年前的自己。
爷爷奶奶是老一辈的人,从来都秉承的是教育孩子不要赞美,要让孩子时刻保持谦虚。所以,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不会从爷爷奶奶那里得到任何一点的赞美。
而父母离婚,母亲在国外设计珠宝,又从商,一年没通几次电话,每次都是问身体如何,钱够用么?或者就是说,给你寄了新款的首饰、衣服。
那时,她觉得好可笑啊。小小年纪,学校根本不允许穿校服以外的衣服,还佩戴首饰?
至于父亲,酷爱考古,常年在野外,根本联络不到。等他偶尔回来一两次,父女俩相对无言,说一句话都觉得十分拘束,哪里还能得到什么赞美。
而堂兄们对她只有调侃与打击,哪里来的赞美?
被赞美这种事,似乎也一直离她很遥远。
不过,她比柴令武幸运,那就是她一直都是最优秀的,所以,她一直没有被斥责。
“阿芝,那种无力感真让人什么都不想做。每一次,兴致勃勃去找父亲,没有赞美,一阵的臭骂。”柴令武的声音无比悲伤落寞。
江承紫将飘飞很远的思绪拉回来,说:“只要你知道自己做得很好就是了。况且,前几天,我听你言下之意,你也清楚义父这样对待你的原因了。”
柴令武“嗯”一声,说:“略略长大,我就知道了。奶娘跟我说,父亲很爱母亲,而母亲是因生我而死,父亲见着我难免会意难平。他们鹣鲽情深,因为我阴阳两隔,我理解他,可我也不想母亲那样——”
柴令武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竟是失声痛哭。
江承紫站在原地,在城东古老的一排城墙下,在冬日的寒风中,看着眼前身着单薄衣衫的男子哭泣。她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静站在。
柴令武哭了片刻,却是轻笑一声,说:“阿芝莫要笑我才是。”
江承紫摇摇头,说:“义兄当我是真正亲人,我甚为高兴。如何会笑话义兄?”
“能得阿芝这个妹妹,这趟蜀中之行,总是没白来。”柴令武已恢复正常,语气里又是平素里那般嬉笑调侃。
江承紫看他这般,一颗心放下来,也是意味深长地打趣一句:“看义兄这模样,来蜀中一趟,何止是得了我这妹妹呢。”
“哈哈,不过在山上拜了拜赵子龙,遇见一个看庙老者和一个看坟的瞎子,闲聊几句。”柴令武主动说起。
“闲聊几句,这玉冠、大氅、外袍都送了人?”江承紫依旧是说笑的语气,也没指望柴令武回答。
柴令武果然也没细说,只是笑了笑,说:“有些事的领悟或者只需瞬间,我想我是该改变,与过去的我告别。”
江承紫“噗嗤”一笑,说:“虽有所悟甚好,但义兄这行事还是荒唐。这大冷的天,你是非得要病一场不可?”
“无妨。无妨。”柴令武嘴里说着无妨,身体却很诚实地在瑟缩发抖。
江承紫摇了摇头,快步往前面走几步,拦住一辆刚回城的马车,问那赶车人:“老爷子,可有方便可行?”
“女娃要用车?”老头大声问。
“若是方便,想要雇老爷子的车。”江承紫笑着回答。
老头看了看天色,说:“女娃,这天色不好,最近连官员都死那么多,不太平。入夜若是出城,我可不行。”
“天寒地冻,霜冷路滑,谁要出城呢。我们是归家。”江承紫说着,又指了指柴令武,说,“我这义兄刚被抢,一身值钱的衣衫、发冠都被抢走,我刚寻着他,怕这步行回去,他非得病了不可。”
“行,女娃你且说,去哪一家?”老头径直撩开帘子。
江承紫轻盈一跃入了马车,老头喝彩:“女娃拳脚功夫不错,是个不被欺负的。
“老爷子夸奖,不过是我不淑女,好动,跟着大兄学习一二罢了。”江承紫回答,待柴令武跳将上来,才说,“去杨氏六房。”
老头一惊,却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精,并不打听什么,只说:“那二位坐好,马上走起。”
江承紫对老头这种不打听、不乱瞧,一心只做生意的风格很是满意。她放下帘子,对柴令武说:“义兄,瞧瞧这老头才是懂做人做事之道之人。”
“他是生意人呗。”柴令武回答。
“咦?义兄,你亦瞧出来了?”江承紫问。
柴令武撇她一眼,说:“看那马车装饰就知不是大户人家所有,但却又不是普通赶货之车,且这车后面宽敞,适合打货品,这属于典型的专跑雇佣的马车。再看那马匹,不是高头大马,脚力应该一般,并且这老头应该没有习武。我由此判断,这马车还不跑长途,只跑附近熟识之地。”
柴令武因车内暖和,说话也没发抖了,说到后来,语气越发得意。
“观察入微呀。”江承紫真心赞美。
柴令武哈哈一笑,就挑开帘子,问:“老爷子,你这车是跑雇佣的吧?”
“是呢。”老头甩着鞭子回答。
“跑长途不?”柴令武又问。
“公子,只走官道,不走长途,最远到广汉。像公子所在的长安,老头这辈子也没去过,自然也不想赚这份儿钱了。”老头笑着回答。
柴令武放下帘子,得意地问:“阿芝,如何?”
“观察入微,颇为聪颖。义兄平日里果然装疯卖傻。”江承紫笑着说。
柴令武听闻,颇为高兴,随后问:“那阿芝认为我能成优秀的商人么?”
“商人?”江承紫颇为疑惑地问。
这人方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大氅、发冠都丢了,弄得跟瞬间大彻大悟,誓要与过去的旧我作别,回家就要奔赴战场建功立业,报效祖国似的。这会儿,他说他要做商人?
“是啊。我想清楚了,我要成为优秀的商人。”柴令武端坐在马车里,一本正经地说着他的理想。
“你方才领悟到的?”江承紫不死心地询问一句。
柴令武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是,方才在山上,看到那两人的生活。衣不蔽体,居无定所,实在是可怖啊。我就想人生在世,到底在追求什么?”
“然后,你就想到从商了?”江承紫非常好奇柴令武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样的。
柴令武摇摇头,说:“那能这么快啊。我是先想到人生在世,不过就是吃穿住行,人一辈子不就在为这事操劳么?”
“嗯,你说得很对。”江承紫看着他殷切的目光,连忙点头赞许他说得对。
柴令武笑得眼睛眯起来,继续说:“我就想,着吃穿住行哪里来啊,还不得是钱啊?要有钱才能住得了大厦,出入有豪车,顿顿有肉,穿得了暖和的衣衫。嗯,我顿时就觉得,钱啊,真是个好玩意儿。”
江承紫听到此处,不由得抚了一下额头,讪讪地说:“敢情你都这么大了,才领悟到钱是玩意儿?”
“是啊。从前,我在长安,又不缺钱。骑着白马路过平康坊,满楼都是仙子们在向我招手呢。若是没带钱,就记了账,管家林叔去结账就是。”柴令武耸耸肩。
“那你现在只是暂时离开长安,也不缺钱啊。”江承紫只觉得这柴令武的想象力跳跃得不像样子。
柴令武摇摇头,道:“阿芝,你不明白。我从前用的钱财都是祖宗家财,自己无生财之道,也无一技之长。金山银山也有用尽之时,若真到那地步,真是想想都吓人。”
柴令武一边说,还一边拍拍胸口,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连连说“想想真是吓死人啊”。
“难得你能顿悟呀。钱确实是个好玩意儿啊。”江承紫感叹,多少豪门子弟能像柴令武这样领悟的人,实在不多啊。
“可不是啊。我顿悟了,于是就开始思考,我得要赚钱,要有一技之长。”柴令武很是兴奋,继续说,“你知道不。其实,我从山上下来,直到遇见你时,我一直都很迷茫,我能做什么,将来到底要做什么?什么杀敌疆场或者治理国家,我一则没兴趣,二则懒散惯了,也不是做那些的材料。”
“那你何时想着要做商人?”江承紫很好奇柴令武要做商人的触发点。
柴令武嘿嘿一笑,说:“那自然是看见你之后,我想起你说的成衣铺子,若是做成功,那可是赚钱的好活。然后,我瞧见这赶车的老爷子,想起人生在世,吃穿住行啊。若是牢牢把握住这四样东西,何愁不来钱呢。是不是,阿芝?”
江承紫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义兄顿悟之后,又在短短瞬间找到人生航向,真是佩服。”
柴令武心情颇好,说:“从前,我一直想像大兄与父亲那样,为家族荣耀争光。可我没那样的心性与天赋,就是没有。如今,我想通了,这一代,柴氏一门的财富就由我来创造,才柴氏一门的生意就由我来打理。”
柴令武此刻虽然还是身着袍子,但神情姿态已与先前判若两人。现在的他,豪情万丈,在这漆黑的夜里,竟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光芒。
江承紫心情也十分不错。因为她先前还在想如何快速在长安开始自己的敛财生意。如今柴令武顿悟,立马就要开始从商。这真是上天恩赐的机会。
第二百零九章 大变故
马车很快就到了杨府侧门,江承紫让柴令武先不要下车,就呆在车中,免得这副模样被柴将军瞧见,又少不得一顿骂。
柴令武哈哈一笑,说:“无妨,无妨,今时不同往日。”
“义兄心思是变了,这行事可还没变,商人最忌讳不拘小节。”江承紫不咸不淡地说一句。
柴令武一怔,仔细想这女娃话中有话,似乎是在批评他行事鲁莽,根本就承载不起他所谓的梦想。
而江承紫已经挑开帘子,戴好帷帽,吩咐门房去找大公子取外袍与披风。
“你就说,柴公子要用。”江承紫对那门房说,随后又叮嘱,“夜深了,此等小事,就不要大呼小叫,径直告知公子就行了。”
“是,小的明白。”那门房回答,随后就一路小跑往内宅去。
江承紫这才拢了拢衣衫,从钱袋子里拿出几枚铜钱给赶车的老爷子,很有礼貌地说:“多谢老爷子送我们回来,还劳烦老爷子稍等片刻,容家奴为我家兄长送来衣物。”
“无妨,无妨。杨县丞来此不到一年,却让我们晋原县百姓都能吃得起盐,吃得了好盐,这是天大的恩惠呢。就连这车钱,我也不能要。”赶车的老爷子抑制了一路的激动,这会儿终于是爆发出来。
江承紫摇摇头,笑着说:“老爷子,一是一,二是二。杨县丞所作乃为官者本分,怎能以此谋私?而老爷子所为,乃凭力气挣钱,钱财乃你应得,又如何能不要?还请老爷子收下。”
赶车老头一听,连忙道歉,说:“是老朽愚钝,如此这般,反而亵渎了杨县丞,实在不该,实在不该。”
江承紫笑了笑,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伫立在杨氏六房的侧门,等待门房取来衣物,让柴令武顺利回到府邸。
不过,他到底去什么地方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江承紫一颗心还是悬着,悬得越发有些发慌。
朔风呼呼吹得紧,天空墨黑一片,门房前挂的灯笼映出的灯光都显得惨惨淡淡。
“像是下雪了。”那赶车的老头拢了拢衣袖,喃喃自语。
江承紫回过神,仔细瞧了瞧,在昏黄惨淡的灯光里,真有零星的雪花飘下来。
“这样冷的天,这样黑的夜,怕是要积雪了。”赶车老头依旧自语。
江承紫没说话,她凝神静听,想要听更远处的声息,她期望能听见李恪的行踪,哪怕是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好。但周遭是朔风呼呼的声音,以及附近有人低声聊家长里短,甚至**的声音,就是没有一点点的异动,也没有一点点关于李恪的话语与声息。
柴令武在片刻的安静后,却在车上坐不住,将车帘子挑开一点,跟那老头攀谈起来。
“老爷子,看你也是赶车的老把式啊。”柴令武很是无聊地说。
老头很谦逊地回答:“不敢,不敢。我从小跟随我父亲赶车,做得多了,有点点赶车的经验。”
“那是术业有专攻,真了不得啊。”柴令武赞叹。
“不敢,不敢。”老头又回答。
柴令武笑着说:“老爷子就是谦虚。我跟你说,你这身本事,可敢跟我到长安发财?”
“啊?”老爷子一惊,随后就摇头,说,“老朽没有啥本事,哪里能去长安那种地方去?再说,去那种地方,我能作甚?公子,你莫哄我老头。”
“哎,老爷子,我如何哄你啊。我是瞧你这身赶车本事,又有这么多年赶车经验,就想问你愿意去长安赶车不?”柴令武问。
老头子摇头回答:“公子莫说笑,我老了,不想离开家乡。我妻儿孙子都在晋原县。”
“这样啊。”柴令武颇为失望。
江承紫原本是在凝神探查李恪所在,这会儿也被柴令武搅得不能专心,只得听他说。
听到此处,她大概明了柴令武是想从吃穿住行上着手来做生意。可是,做生意是他这样做的?他空有敏锐的商业嗅觉,却对商业一无所知。看来,以后要跟柴令武合作,少不得要对他进行一番培训,否则这家伙分分钟都是败家子的料啊。
正在这时,门房归来,与门房一并前来的还有杨清让。杨清让自是知晓柴令武穿衣衫的大小,于是取来的衣衫十分合身。
柴令武穿戴完毕,又将头发用布条暂且束好,这才跳下车来,还不忘调戏赶车老头一句:“老爷子,说真的,要不跟我去长安发财吧。”
“多谢公子美意,风紧雪大,老朽告辞。”老头子立马调转车头,虽然举手投足很有礼貌,但那眉目之间已有对柴令武的鄙视,就差骂一句“蛇精病”了。
老头调转车头,唰唰唰甩了几鞭子,飞也似的赶马车离去。
待那老头走后,一向严肃的杨清让居然笑着打趣柴令武,说:“方才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会儿才算想明白。阿武兄若是对一位妙龄姑娘说出方才一番话,倒不失风雅。哈哈哈哈。”
杨清让忍不住哈哈一笑,江承紫也掩面吃吃笑,说:“大兄所言甚是。”
柴令武这才反应过来,横眉冷对,佯装生气,说:“哼,没想到清让也学坏了。”
杨清让不说话,倒是与江承紫一路笑着入了杨府。柴令武还不依不饶,拉着江承紫说他方才想到的构想,若是能在长安推行新型马车,供乘客使用,价格便宜,时间固定,那也是一条生财之道。
他大爷的,这不就是公交车么?
柴令武的意思是要在长安实行公交马车,方便群众出行,还以物美价廉赚了钱。
这柴令武也真是个商业天才啊。他虽不懂商业运作中的具体原则与手段,但他的商业目光与商业嗅觉简直可以让很多苦读一辈子商业的人绝望。
“阿芝,你觉得可行么?”柴令武很是兴奋地问。
江承紫点头说:“听起来不错。”
“咦,听起来确实不错,似乎还可行。”杨清让也插话。
“呀,你们也觉得可以,太好了。”柴令武哈哈笑。
“义兄有敏锐的商业嗅觉,知道什么能赚钱。不过,能否实施,还要看具体的情况,等到了长安再说。”江承紫回答。
“那是自然,我回去后,还要跟着家族里的老商者学习学习。”柴令武很是谦虚地说。
“阿武兄这是要从商?”杨清让也看出来了。
“是呢。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柴令武很是高兴。
江承紫一心记挂李恪,也无心去感受他的高兴,便对柴令武说:“义兄是商业奇才,但今日,你却要记得一句话:商业,需要秘密。比如,你方才想到的公共马车。”
柴令武一愣,略一琢磨这女娃话中之意,是让他莫要将这些点子随便说出来啊。
“大兄,你送我义兄回去,我就不同行了。”江承紫说,也没等杨清让同意与否,径直就拐了弯,大步往杨氏内宅厢房那边走。
“她好像很着急似的。”柴令武嘀咕一句。
杨清让瞧着她的步伐,只蹙了眉,对柴令武说:“走吧,方才,柴将军已在询问你去了何处。”
江承紫拐了弯,入了杨府,却没有径直往女眷内宅去,而是径直往李恪的住处去。平时,伺候李恪梳洗的小厮正在拭擦案几。
“小七,你家公子可有回来?”江承紫询问。
眉清目秀的小厮连忙跑过来,恭敬地行礼回答:“公子还没回来。不过,他让九姑娘生火温酒,煮上一锅好吃的,等他回来赏雪。”
他走得那样着急,既然没有回来过,又如何能留下这种话?
江承紫不悦地说:“小七,你皮痒了,敢编瞎话唬我了。”
小七一听,吓得连刷白,连连摇头,说:“九姑娘饶命,我怎敢编瞎话呢。这是公子让云歌儿传回来的。”
“咦,云歌回来了?”江承紫问。
算起来是有些日子没见过这鹦鹉了。先前,她也有询问李恪云歌去了何处,李恪只说自己回长安了,可能是想家了。她也就没多问,本来除了在军队的时候,与军犬有所接触之外,她实在是不太喜欢动物,何况是人精一样的动物。
“可不是我回来了,哈,阿芝,别来无恙。”云歌扑腾着翅膀从屋里飞出来停在窗台上,瑟缩着说,“呀,不行,这外面没地暖,太冷了,冷死个鸟。”
江承紫没听它胡扯,反而是走上前,将它拎起来,说:“行了,长这么一身肥肉,还披着羽毛,你就别装了。正事要紧。”
“阿芝,你太粗鲁了。贵族礼仪呢,贵族礼仪呢?”云歌聒噪地闹。
江承紫板了脸,呵斥道:“夜深人静,聒噪扰民,你要吵醒所有人,丢了你家公子的脸?”
云歌一听,立马就伸出一只翅膀捂住鸟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江承紫颇为满意它的听话,低声说:“这才乖,姐姐一会儿请你吃好吃的。”
“我比你大。”云歌轻声争辩。
“别逗。”江承紫拍了拍它的额头。
云歌不说话,一人一鸟就在雪花纷纷扬扬大起来的深夜,穿过空无一人的廊檐,在凛冽的朔风里往杨氏内宅厢房去。
江承紫的厢房依旧没有任何人在这里值守伺候,她也不需要点灯,良好的夜视能力让她在暗夜里如同白日里行走。
“点灯,我眼神不好。”云歌抗议。
江承紫将它放到桌上,那火折子点了油灯。然后,她拿起剪刀一边剪灯花,一边问:“云歌,方才小七所言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还不快准备?”云歌没好气地梳理着被江承紫弄乱的羽毛。
“你不是在长安么,为何突然回来?”江承紫询问。她其实一直觉得云歌不是一只普通的鹦哥,或者回长安也是身负重任,当然,她一直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云歌理着羽毛,含含糊糊地说:“我是候鸟,要飞南方过冬,不行啊?”
江承紫一惊,问:“你这些知识谁教你的?”
候鸟这种说法,在初唐不应该有啊。
云歌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公子的神仙姐姐留下的典籍里说的。那种一到冬天就飞到南方过冬的鸟叫候鸟。”
哦,原来是前世的自己留下的么?前世的自己为何要事无巨细地留下这些知识呢?难道也曾想过将大唐打造成不一样的盛世么?
江承紫想不起来前世里的事,何况,她总是隐约觉得或者前世里的事与自己并无多大的关联。
“哦,原来如此。”江承紫放下剪刀回答云歌。
“哼,你还不赶快准备?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云歌又催促。
江承紫将大氅脱下,才反问:“我为何要信任一只鸟的话?”
“我,我是普通的鸟?”云歌义愤填膺地反问。
江承紫施施然在案几旁坐下来,也不管云歌的喋喋不休,只轻声问:“云歌,你为何从长安回来?”
“说了,过冬。”云歌嘴硬。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将你翅膀折断,在你背上划一刀,抹上糖,丢到外面去。”江承紫板了脸,手中的匕首颠来倒去。
“杨敏芝,你,你别得意,我是一只有节操的鸟。”云歌有些惧怕,拍了拍翅膀想要飞。
江承紫继续说:“你看看你飞得快,还是我的匕首快啊。”
云歌思量再三,放弃挣扎,沮丧地说:“也没啥,就是陪着公子的母亲,看皇上的动静。”
江承紫一听,这不是监视李世民么?弄这么一只鸟来监视自己的父皇,有心人知道了,你李恪说你没二心,谁TM都没人相信。是的,就是她江承紫也不相信。
李恪真是太糊涂!
江承紫眉头一蹙,喝道:“此事,你莫再做了。”
“我,我做什么了?我只是帮公子看看他母亲有没有受气。”云歌嘀咕道,“我在外面可低调了。基本就跟笼子里那些傻鸟差不多。”
江承紫垂了眸,也觉得自己方才担心过度,毕竟能让李恪放心入宫廷的鸟做事应该也有分寸。不过,即便再有分寸,也不过是只鸟。
“那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长安有紧急情况?另外,你在何处遇见你家公子?”江承紫不再继续讨论云歌的工作问题。而是想到它这一次忽然出现,怕事情真有了什么大的变故。
第二百一十章 他不是神
云歌听到江承紫询问这个问题,立马拿翅膀一挡嘴,说:“没紧急情况,就是淑妃想念公子,让我来瞧瞧。”
江承紫慢悠悠地“哦”一声,将外间案几拭擦一番,才缓缓地说:“你没说实话。”
“九姑娘,你莫要问了,你知道,我只是个小跟班。”云歌带着哭腔说。
江承紫没理会,径直置了笔墨,展开清江白,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日臻优美。
云歌隔着一段距离,想要看看,却有不敢,生怕这漂亮的女娃冷不丁就把匕首放在它脖颈间。
江承紫写了一会儿,将字晾在一旁,便入了内室,从衣柜里找出柔软的毯子在花厅里铺就,又捡了她央云珠做成的软软的靠垫放到上面。
做好这一切,她才将那字拿来瞧了瞧,字迹确实干了。她便将小窗推了一条缝,朗声喊:“来人。”
厢房内虽没人伺候,但院落门房那里总是有看门人在。那门房平素一听见九姑娘叫人,就立马去通知住在近旁的几名丫头伺候。
江承紫话音刚落,果然就有三个小丫鬟推开院落门,踩着小碎步快步到了窗前,三人都是江承紫亲自挑选训练,模样动作都一般无二。
三人到了窗前,盈盈一屈膝:“请九姑娘吩咐。”
“小青去为我置办火炉小锅,温酒器具,杯盘碗盏,我要款待友人。芸娘与阿碧去为我寻得食材。”江承紫一边吩咐,一边将手中纸张递过去,“这是食材清单。”
“是”三人异口同声。
“穿暖和些,低调行事,尽量少惊动他人。”江承紫又说。
三人得了命令,便各自散去。江承紫将小窗放下,转身瞧着那站在桌上的鹦哥,威胁说:“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用些手段呢。”
“我只是个小喽啰,你,你不带这么欺负鸟的。”云歌还是哑着嗓子装哭。
江承紫因为担心李恪,一颗心悬着,也没有平时那种闲情雅致跟这只鸟斗嘴。她板了脸,也不继续询问长安的事,只径直问:“你又在何处遇见你家公子?”
“晋原县城外,官道凌河渡那便的小树林。我当时有些渴累,准备在那小树林休息休息。你知道,那地方有我的据点。”云歌讲述,话语不知不觉又多了。
江承紫没有打断,云歌声音抑扬顿挫起来,说当时准备在自己的窝里休息片刻,就立马飞回来,却不料刚刚落在窝面前,就看到旁边小径有人疾驰而过,随后又有人疾驰而来。
云歌虽是一只鸟,但它自诩是一只天赋异禀的鸟,丝毫没有许多鸟类一入夜就睁眼瞎的毛病。因此,他看到后面疾驰而来的人似乎是自家公子,于是他顾不得长途跋涉的疲累,呼啦啦就飞到近前,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家公子。于是,它低喊一句:“公子?”
李恪一怔,但脚步没有停下,只对它说:“乖。快回去让九姑娘准备红泥小火炉,温酒等他回来赏雪。让她别担心。”
“然后呢?”江承紫慢吞吞地问。
“还有什么然后?”云歌很是疑惑地问,随后又恍然大悟似的“哦”了几声,笑道:“然后公子就追那人去了,我就拼了一条老命飞回来找你,结果你的厢房黑灯瞎火,杨公子也不在。我总不能去找杨夫人与杨老爷吧。那得要让人多担心啊。于是,又渴又累又冷又饿的我就到公子住所去找吃的了。然后,就被姑娘你拎到这里了。”
云歌真是一只非常聒噪的鸟!
江承紫耐着性子没有打断它的长篇叙述,好不容易听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问:“你可看清你家公子追击的人是谁?”
“我又不熟悉,哪能看得清啊。那时,天色已灰暗。”云歌回答。
“那年龄几何,高矮胖瘦,你总得有印象吧?”江承紫不死心。
云歌想了想,用右边翅膀抚了抚鸟额上的一撮羽毛,“嗯”了几声,才说:“据我判断,应该是个身姿清瘦的少年,看那奔跑姿势,功夫不弱啊。”
“你确定?”江承紫蹙了眉,从云歌所描述的情况来看,她完全没有头绪,一颗心不免更加焦躁。
“确定啊。”云歌回答。
江承紫“嗖”地站起来,理了理衣衫,说:“不行,我要出去找他。”
云歌一听,立马飞到她面前一拦,正声阻止:“不行,公子让你等他回来。再者,已开始下雪,天寒地冻,你亦不知公子在何处,哪里去找?”
“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江承紫绕开云歌,将刚换下的小皮靴换上,将一身的襦裙亦换下,换了一套干练的骑马装,披了短款的斗篷披风。又将长发抒成马尾,那红绳绑了一个结。
“九姑娘,你不能这样。”云歌飞来飞去,很是着急地说,“公子让你莫担心,他定会归来。”
“你相信?”江承紫反问。
云歌还没说话,江承紫径直说:“他从来行事都是先告知我,然后有结果了,亲自来找我说一番就是。”
“那这里是事出突然,没告知你,怕你担心啊。”云歌说。
江承紫垂了眸,说:“不,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公子不会有事,他行事向来有分寸,冷静得很。而且像是能未卜先知似的。”云歌安慰。
江承紫听到“未卜先知”这几个字,心猛然一颤,想到李恪的未卜先知不过是因为他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到了儿时罢了。
可这一世与上一世在很多方面都已经不一样了,尤其是她穿越而来之后,这一世就与上一世大相径庭了。如同蝴蝶效应一般,如今的大唐恐怕再也不是人们在历史上熟知的大唐。而这一世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前路就充满了未知。
所谓的“未卜先知”,已经不存在。要不然,李恪最近也不会这样不安,且焦躁。
她记得前些日子,两人说到这个问题时,她还安慰他:“未知才是生命的意义所在。因为是新的一世,是上天给予我们拨乱反正的机会,自然不该是之前的重复了。正因为与那一世不同,我们才值得庆幸啊。”
他赞同她,但他还是忧心忡忡。
是的,未知,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比如,此时此刻的自己。
“云歌,一切都变了。再也没有什么未卜先知了。”她落寞地说了这么一句,像是说给云歌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以此来警醒自己:不要以为自己来自千年之后,就有足够的资本与这些老狐狸们周旋。一切都要谨慎小心。
云歌从未见过这个女娃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一愣,倒是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记得,你家公子只是人,不是神。”江承紫又补充了一句。这一句,同样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云歌有些不明就里,只应答了一声:“好。”随后,又嘀咕一句:“九姑娘奇奇怪怪的,我可不明白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江承紫叹息一声,说:“只是想说,我们要相信他,但也不要什么都让他去扛。我们要爱护他,心疼他,为他分担。”
云歌作为一只拥有人类级别智慧的鸟,虽然不懂太多的情愫,但在此时此刻,它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震撼,连连点头,说:“是。我一直都在竭力爱护我的主人。”
江承紫对转头对它一笑,说:“所以,我必须要去找他。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云歌想要劝说,却又觉得自己已经被九姑娘说动,根本就无言劝说,只得来了这么一句“可是”。
江承紫不在多言,将匕首与格斗刃都分别放好,从墙上取下弓箭,将门一拉,顿时就怔住了。
“警觉性变差了。”院落里有人站在那棵还未落叶的金丝楠木树下,笑语盈盈。
屋内的灯光斜斜照射出去,满院子的雪花在风中乱舞,他款步走来。
江承紫往后退了几步,他进了门来,带来一屋的风雪。
“呀,公子,你回来了。”云歌甚为高兴,又开始喋喋不休:“九姑娘这全副武装,还说要出去找你呢。”
李恪满脸都是温和的笑,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挂在衣架上,一脸笑意地瞧着江承紫,打趣道:“原来阿紫如此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在这晋原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杨氏六房会遭无妄之灾。”她低了头,转身将手中弓箭挂到墙上。
“真的?”李恪声音轻柔。
“真的。”江承紫死鸭子嘴硬。
李恪轻笑一声,说:“阿紫说是真的,那边是真的。不过,阿紫的警觉性却是变差了,有人来了,你也不知。”
“是这只鸟太聒噪。”江承紫指了指云歌。
云歌抗议:“关我什么事?是九姑娘你一直问这问那的。我总得要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我很好奇,你这样鲜少话语之人,怎么会培养出这样一只话唠的鹦哥。”江承紫一颗心终于放下来,无论他方才是去做啥,他总是平安回来。她之前的烦躁焦灼在瞬间全然消失无踪。
或者,这就是深爱一个人的感觉么?
江承紫内心兀自疑惑,脸却莫名滚烫,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雀跃。
“我也很好奇。嗯,大约是天性之类的事吧。”李恪耸耸肩,在软软的毯子上坐下,斜倚在靠垫上,伸了个懒腰,说,“还是家里舒服温暖。外面天寒地冻。话说,阿紫,你难道要穿这一身跟我赏雪?”
江承紫这才意识到这一身实在不合适,便说:“我这就去换了。”
李恪还是温和地笑着,说:“其实这一身,真让我惊艳。英姿飒爽呀。我都不禁想,或者你穿戎装,怕要更让人惊艳吧。”
“胡说八道。”江承紫嘟了嘴,随后又说,“我还是先不换了。”
“哈,你听我喜欢看,便不换了。”李恪碎嘴。
江承紫回头瞪了他一眼,说:“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起既然是要赏雪,那总得要在廊檐下挂灯笼。几个丫头去准备器具食材,总不能等他们回来再挂。”
“你要亲自挂?”李恪问。
“嗯。”她回答。
李恪却已起身,调戏她说:“这样美好的事,哪能让你一个人做。我来帮你。”
“你外面跑了一阵,累了。我来就好。”她无视李恪的调戏,径直说。是的,她是真心疼他。
李恪听得暖暖的,唇边荡漾着笑,便不觉间就来了一句:“瞧着你,再累也不累了。来,让我帮你。”
他说着,接过她手中点燃的灯笼,轻轻一跃,挂在了屋檐下的灯钩上。
“来,再来。”他语气十分温和,江承紫只觉得周围的朔风、大雪、寒冷似乎都不存在,有一种莫名的暖意在周遭涌动。
“好。”她递上灯笼,他依旧轻轻一跃,将灯笼挂上。
如此再三,两人一并在廊檐下挂了七个灯笼。
“若是在江府,我们倒可以在后院生火烤全羊呢。”他与她并肩站在窗前,瞧着院落内纷纷扬扬的雪花,轻声说。
“那是北地的豪放。我其实还是喜欢‘红泥小火炉’的江南风情。”她说。
“嗯。我也喜欢。”他回答。
云歌被无视在一旁良久,终于忍不住出来找存在感。于是,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云歌“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但它还没说话,三个小丫头就鱼贯而入,后面还跟着几个厨房的小厮。
红泥小火炉,温酒器具,杯盘碗盏,以及洗干净的蔬菜猪肉、羊肉,还有各种肉干,蜜饯果子、糕点水果。
“林大厨问姑娘可需炒几个菜?”安放好一切后,小青询问。
“让林大厨歇息吧。这边足够了。”江承紫吩咐,几位小厮就退出去,三位小丫鬟就退到廊檐外的门房处站着等伺候。
“你们几个也去歇息吧,这边不需伺候了。”江承紫挥挥手。
几位婢子不敢多言,依言退下。江承紫瞧着小火炉,说:“离水开还有一段时间,我去换身衣裳。这身总是不够轻松。”
“你且去吧。”李恪笑容温和。
江承紫一入里间,就听见李恪在问云歌:“你不在长安守着淑妃,跑到这里来,可是长安出了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长安事件
江承紫手一顿,拿着衣服不敢动,静静听云歌的回答。
“没出啥事,就是到冬至日了。淑妃说你即便是担任蜀州大都督一职,但也能回去过冬至,每个音讯,她担心。让我来瞧瞧。”云歌回答的跟刚才别无二致。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江承紫解开衣裳,换一身棉袄衣裙,却还是侧耳听着屋外的对话。
“天寒地冻,长途跋涉。母亲平素最疼你,何以能让你辛苦?从实招来,不然,小心你的皮。”李恪沉默许久才来来这么一句。
云歌带着哭腔,说:“公子,你变了。你居然,居然跟九姑娘一样的口气。”
江承紫不由得“噗嗤”一笑,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别废话。”李恪缓缓地说,语气并不是太好。
云歌果然是一只会察言观色的鸟,立马就收住逗比行为,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一段时间,陛下去淑妃宫里,两人发生了口角。”
果然是有事,自己的判断不错!
江承紫拿了梳子慢慢梳头,认真听外面的对话。
“别吞吞吐吐,说。”李恪急切地命令。
那云歌毕竟是一只鸟,看到自家公子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也不玩闹,径直说:“公子,此事复杂,请容许云歌想想该怎么说。”
“那你且想想。”李恪丢了这句话,却是快步往内室来。
江承紫虽然已穿好衣裳,但也不由得心里一慌。
“阿紫。”他在门外喊。
“我在。”她回答。
“你可穿好衣衫了?”他问。
“穿好了。”她回答。
“那你开门。”他柔声说。
开,还是不开?
江承紫踌躇一下,随后又觉得自己太搞笑了,李恪还能把自己怎么了?自己如今的体能与武力值,基本上很少有人能对自己怎么样的了。
于是,她打开了门,对门口的李恪说:“头发没梳好,蓬头垢面,怕吓着你。”
李恪轻笑一声,说:“我才不怕。”
“以后,我会苍颜白发。”她语气里已有撒娇的意味。
李恪大步跨进来,执起她的手,让她坐在梳妆台前,执起篦子与梳子,说:“苍颜白发,那也是你。”
“你要帮我梳头?”江承紫低声问。
“嗯。”他回答得很自然。
江承紫倒是愣了愣,从前岁月里,她读到“举案齐眉”“闺房之乐”,想的却总是男子为女子温柔地梳头描眉的画面,屋外应该是春日暖阳,和风习习,鸟儿鸣声清脆。
尽管有人笑她,说这两个词语根本不是这意思,但她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极美,因此也极其喜欢这两个词语。她还固执地认为“闺房之乐”不应该带着那许多邪|淫的气息,而该恰恰是她所想的这种。
李恪的手法并不是很纯熟,只简单将头发束成马尾拖在后面,看起来有一种原始的美感。
“你还小,乌发云鬓,总不合适,今夜赏雪,这样简单放松就好。”他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她,只觉得那面目如何也看不够。
江承紫看到他灼热的眼神,垂了眸,脸却是发烫,低声嘀咕:“是你不会梳女童发髻吧。”
“哈哈,我确实不会。”他笑了笑。
“我就知道。”她回嘴。
他却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可我会盘发,梳妇人发髻。”
江承紫听得身体一颤,心莫名慌乱。男子为女子盘发,梳妇人发髻,那是洞房花烛夜后的清晨,男子必定会自己的妻子所做的事。
“小小年纪,却是什么不好的都学了。”江承紫慌得不得了,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嘟囔了一句。
“如何不学好了?看来,阿紫什么都懂。”他打趣她。
她“嗖”地起身,说:“去看看云歌,问问这只不诚实的鸟。”
李恪却将她一拉,喊了一声:“阿紫,别走。”
“怎了?”江承紫有点慌。
他眸光明亮,低声说:“真觉得度日如年。”
他没再说话,江承紫却是能理会他的意思:自然是怕夜长梦多,横生变故。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阿紫,无论如何,我都会守护你的。”
“别那么悲观,未来很辉煌。”她对他笑。其实,她此时也生出一种无力感:纵使你有百臂千手,但意外与命运真是防不胜防。
李恪点点头,说:“一定会很辉煌。不过,这日子过得真慢啊。从前,我等着与你相逢,四处寻找你,真觉得度日如年。如今,等着你长大,也是度日如年。”
他起初说日子过得慢还是很严肃的口吻,到后来居然就是暧昧的语气。
江承紫不由得听得脸红,将他的手一拍,说:“不理你。”径直转过屏风,往外间去。
外间小厅里,云歌还在桌上走来走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江承紫没理会它,径直挽了袖子,将红泥小火炉里的煤扇得旺一些。又将厨房为她准备的调料都放到骨头汤汁的锅里去。
“你这样弄,能好吃?”云歌首先答话。
“继续想一会儿如何回答你家公子。莫要说废话。”江承紫叮嘱。
云歌无语,继续踱步。江承紫尝了尝那汤汁,用茶水煮过的羊骨头汤别有一番风味,木姜子、山奈、八角、花椒等调料用布包裹放入到锅里炖煮,凝固的鱼油放入火锅中,增添了一种别样醇香。
“好香。”云歌忍不住赞叹一句。
“闭嘴,好好想。”斜倚在软榻上的李恪说。
云歌拿翅膀捂了嘴,继续踱步。
江承紫将锅底做好,摆放好碗筷,又在一旁的小路上烫酒。烫的是她亲自酿的桂花酒,一小坛子的桂花酒,是她走访了晋原县城,找到酿酒的老把式,诚心学来的。
只不过,唐朝的酿酒工艺真心落后,而且粮食是珍贵之物,自然酿出的酒纯度不高,而且不好喝。江承紫也不是嗜酒如命的人,所以,只是略略酿了一坛子,还算过得去的桂花酒珍藏起来。
说实话,前世里,因为江氏一门一直都是军人世家,基本禁止饮酒。江氏一门对酒真心没多大的爱好。江承紫在酿酒这块儿的知识比较欠缺。
“我闻到十里平湖,桂子飘香。”李恪懒懒地说。
“若在我家乡,桂花酒要比这酒更醇厚。”她闲聊。
“也是你自己做的么?”他问。
江承紫摇摇头,说:“在那时空,我也不知我活的是什么。爷爷希望江氏一门继承祖先荣耀,堂兄堂弟都跑得没影了,爷爷就瞧着我。”
“你没拒绝?”李恪问。
江承紫将翻了翻锅里的菜,搬了之前让木匠做的椅子与小木桌子到窗前,将窗户洞开,徐徐坐下,才说:“我仔细想了想,似乎不太会拒绝别人的恳求。所以,我就去军中了,戎马生涯,倒没为自己活了。”
“戎马生涯!”李恪感叹一声,也是施施然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在她对面坐下。
江承紫将调味的碟子都摆放整齐,又搬了一张椅子,招呼云歌过来坐。
云歌一听,立马就飞过来坐好,很是高兴地瞧着火锅,道:“九姑娘,我在长安也曾瞧见宫里这样煮着吃,但却没你这么多讲究呢。”
“少废话,不是邀请你来吃火锅的。你快点说长安的事。”江承紫横眉冷对。
云歌眼看又想说废话,李恪冷声说:“快说。”
云歌想了想,这才说淑妃与李世民发生口角。似乎是李世民说太子与太子妃虽年幼,但也算完婚了。李泰那边要过一阵子,毕竟李泰要小一些,但李恪与太子年龄相仿,应该要完婚了。
淑妃就问:“陛下的意思是要下旨召回恪儿,还是要下旨给杨氏准备?”
李世民就叹息:“淑妃,你从前可不是叫我陛下。你叫我郎君。”
“那时陛下还不是秦王,更不是帝王。如今,君臣有别。”淑妃回答。
李世民当即就怒了,道:“你隋朝江山是你那父亲败亡的,是他急功近利,斗不过世家,导致天下大乱所丢的。难道是我弑杀了他抢来的?”
淑妃没说话,只跪在地上。李世民一拂袖,又继续说:“这些年,你对我冷淡,我也不计较。你有你的难处,你有你的打算。大小认识,你就是极其聪敏的,但你我一处,能否顾及往日情分?”
淑妃依旧低头,李世民叹息一声,说:“你既执意如此,我日后不来便是。”
“陛下既然要讲往日情分,我请陛下顾及我母子一番,顾及一下恪儿的处境。”淑妃终于开口,语气生硬得很。
李世民一个“你”字咬得牙都要碎了,恶狠狠地反问:“我如何不曾顾及你母子,不曾顾及恪儿处境?”
“若是顾及,何以催促恪儿成婚?他很多事不能做,也不会做。从小顺你意而行,今年破天荒要亲领益州大都督。若是顾及,就请给恪儿一点时间。”淑妃继续说。
李世民久久没有说话,整个宫内没有一点的声息。
良久,李世民才说:“那个女子,不是福,是祸。”
“陛下何时已变得这样武断?不曾亲见,只听片言只语,就如此断言?”淑妃反问,虽然跪着语气一点都没有弱下去。
“我若不顾及恪儿,能这般打算,能派柴绍亲自去蜀州查看?”李世民再度怒了。
“只是派了柴绍么?”淑妃轻笑。
李世民一掌拍断了案几,喝道:“放肆。”
淑妃依旧长身而跪,很坚持地说:“请陛下待杨氏六房到了长安,亲自看过那女孩,再做定夺。若真是妖孽之流,不要陛下动手,我亲自动手除之。”
“长安盐降价,家家户户有精致的盐。就这一项,淑妃觉得这是个简单之人?”李世民反问。
“她不过是有本事,如何就是不简单之人?华佗医术高明,就一定对朝廷有威胁?”淑妃跟李世民扭上。
李世民无言以对,只瞧着淑妃说:“好啊,阿屏,你真好得很啊。”
“承蒙陛下夸奖。恪儿婚事,陛下心中比谁都清楚,你让我去选杨氏一族的女子为恪儿的王妃,不就是让一头受伤的猛虎来看住你豢养的恶狼么?我虽竭力周全,要保得恪儿,但受伤的猛虎毕竟也是猛虎。陛下,可别忘了。”淑妃一席话掷地有声。
李世民缓缓在案几前坐下,瞧着淑妃,许久才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是,我本不打算说出来。”她说。
“过来。”李世民喊淑妃。
淑妃没有动,李世民起身将她扶起来坐到软垫上,为她捶腿,说:“那你为何要说出来?”
“正如你所言,我的父亲败于世家。没有哪一个帝王喜欢被世家所控制,同样,没有哪一个做母亲的,喜欢将自己的儿子置于危险中。我从小寄养在弘农杨氏,你以为我就在那一方院落里就什么都不知?他们的嘴脸与行事方式,我了若指掌,或者比陛下更了解。毕竟,我寄养在那里的时候,还是个公主。这一趟回去为恪儿选妃,偷梁换柱什么的,他们以为我不知,我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与恪儿合的生辰八字就是那杨敏芝的。我知道他们会偷梁换柱,无论谁与恪儿八字合,那生辰贴都该是那个叫杨元淑的女子。”淑妃语气恨恨的。
“你所言在理,但即便如此,你焉知对方不是在欲擒故纵?你不必多说,恪儿明年春日也必须完婚。开春后,我会亲自下旨给弘农杨氏准备。”李世民最后还是绕回这个问题。
“陛下!”淑妃喊道。
李世民起身拂袖,冷笑:“多说无益,我自有决断。”
淑妃满脸绝望,李世民拂袖离去,片刻后,陛下亲卫来秘密处死了方才在宫内目睹或者听闻淑妃与陛下争吵的所有宫人,换了一批新人前来伺候。
云歌讲完后,身体还在发抖,说:“我,我就是那个唯一目睹还活着的。”
李恪蹙眉,说:“看来,我真要提前启程了。”
江承紫知晓他忧心淑妃,也担心柴绍的安危,但外面雪下得正起劲儿。
“雪下得紧,大雪封山,蜀道不好行啊。”江承紫看着窗外说。
“夜长梦多,恐生变。”李恪回答。
江承紫为李恪夹了菜,对那云歌说:“你且回你公子住处去歇息,我与你公子还有要事商量。”
云歌不满意没吃到火锅,就被赶走,嘴里念念有词地飞走了。江承紫吃了一口马铃薯片,喝了一小口桂花酒,才问:“今日,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