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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名门天姿txt下载     名门天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那些年的时光

    “锋芒毕露,这也不行。”李恪严肃地否决。

    “你以为你父亲是善茬?他的眼线早就密布晋原县。用人不疑,只是说给别人听而已。杰出王者,向来不可能用人不疑,他必定是有完全之了解,或有妥帖之把柄在手。你是帝王之子,我所言之,你自是知晓真假。”江承紫叹息一声。

    李恪沉默片刻,避而不谈此事,反而是大男子主义地说:“此事,不在你考虑范围之内。我说过,此生,让我守护你,这便是我来做,你只需做好我的女人。”

    “你要考虑的事太多,这种事,我来就行,你且信我。”江承紫说。

    李恪阴沉着脸,很坚决地摇头。

    江承紫嘟着嘴说:“你既知我来自别的时空,岂不知我在那个时空是何身份?”

    “不知。”李恪径直说,尔后又补充一句,“前世,我以为远离你就是守护你,与你交流甚少。到你最后时刻,才与我说起你跨越千年而来,你叫江承紫。今生与你重逢,本想询问,但时机总不成熟。”

    “那我现在告知于你。”江承紫说,她本想说说她在那个时空是怎么样的人,然后让李恪不要阻止她做任何事。

    但李恪十分警觉,立马就洞察她的意图,撇撇嘴说:“可我不想听。”

    “你方才还说想。”江承紫斜睨着他。

    “本公子现在不想听。”他固执地说。

    江承紫撇撇嘴,很无赖地说:“不论你听不听,反正我要说。”

    李恪虽是聪敏,但到底是个少年人,说不过江承紫,便说:“你在这里说,我去瞧瞧张嘉要如何。”

    他一说完,丢开江承紫,就是几个纵身。

    “想跑。没门。”江承紫喊了一声,也是几个纵身就往山下去。

    她这么一跑,李恪倒是慌了,骤然停下来,将她拽到一旁,说:“你别闹,如今这事,我与张嘉一直在头疼如何处理。你既知长安是战场,就不该着急回去,亦不该这般不谨慎。哪个帝王会容许比自己更璀璨之人存在?”

    此话在理,江承紫也不能反驳。她叹息一声说:“你让我呆在晋原县,出拳亦打不到敌人,那感觉甚烦。”

    “做你的名门闺秀,打扮梳妆、琴棋书画、饮宴纵马,骄纵亦无妨,你变成什么样子,亦是李恪钟爱之妻。格物院亦让你大兄来筹备。原本,朝廷下圣旨就是给杨氏六房,明面上也是你大兄来筹备。且你大兄亦聪颖优秀,格物院一事,又有姚子秋从旁协助,不会有何意外。”李恪柔声说。

    江承紫听得异常感动,鼻子发酸,她却是咬了咬唇,笑得眉如弯月,打趣低问:“阿念之意是说:阿紫,你莫怕,反正你有人要了,骄纵泼辣,阿念皆不离不弃么?”

    “是。”他点头。

    “你也不怕宠个悍妇,守不得名门礼仪,丢你蜀王府的脸,丢皇家脸面?”江承紫笑嘻嘻地问,心里充满欢喜。

    “脸面是啥?”李恪反问。

    江承紫更乐,“噗嗤”一笑,打趣说:“你是不要脸?”

    “要脸作甚?吾只要吾妻。再说,脸能换来千年万世只一眼便中意之人?”李恪振振有词。

    江承紫觉得这画风很逗比,也知晓或者这是玩笑话,做不得真。她虽然情商不高,但也知晓这世间可没哪个男人喜欢被打脸。也没有哪个丈夫对于让自己丢脸的妻子,会很脑抽地说“爷宠的,爷喜欢”。

    这种霸道总裁的戏码,电视剧小说里会有,现实里真还不得有如此画风不正之人吧。何况是皇家子弟。

    但即便她觉得李恪这话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她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尽力抿着唇微笑,不让眼泪起。

    “笑甚?”李恪看着她一直微笑,却又不说话。

    “阿念这般说,我甚为幸福。且瞧阿念这般,我甚为喜欢。能得大唐英武不凡的三皇子如此对待,我感动得无言以对。”江承紫径直回答。

    李恪轻笑,薄唇轻抿,江承紫以为他这模样又会说出什么让人心跳的话来。他却反问一句:“若我不是三皇子,你便不会这般感动?”

    她骤一听,也不恼,只是笑着低语:“我倒宁愿你不是。”

    彼此都知此语何意,想到前世今生的坎坷路途。

    “今生,我们携手,什么身份都莫怕。”李恪安慰。

    “有阿念与我并肩作战,自是战无不胜。”她狡黠一笑。

    李恪黑了脸,敲敲她额头,道:“敢情你在此处等我。绕一圈还能绕回来。在下实在佩服。”

    “嘿嘿,看我如此聪颖,蜀王是否不要阻止在下?”她笑嘻嘻地说。

    “想都别想。”李恪板着一张脸,丢下这句话,径直快步往河谷腹地前去。

    江承紫自然不肯放过他。梦里的记忆虽然混乱,但她亦记得他是说一不二之人。再者,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哪个男人不是大男子主义啊。若是今日不说清楚,以后自己做啥事,这家伙都会有各种阻止。

    于是,她赶忙跑上去,与他并肩行走,一边走一边说:“蜀王,你这不公平。你亦是久经沙场之人,岂能不知沙场之人,困顿于一方天地,让之绣花下棋之苦?”

    “你算什么久经沙场?”李恪反问。

    “你以为我说前世?”江承紫说,“我说的是那个时空,在一千多年后,我是国之最优秀的战士。”

    “你诡计多端,我不上当。”李恪斜睨她一眼,也不知是信了故意不信,还是压根儿就不信。

    江承紫也不理会,只径直纠缠于此事:“我所言属实。若非我是祖国最优秀之战士,怎能设计出格斗刃,留下战地兵法?”

    李恪不语,她江承紫便缓缓地说:“阿念,我在那个时空,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自小就在军中长大,尔后成为国家最精锐部队的负责人之一,与各种国家敌人对垒,刀口舔血。一年有多半的时间,与死神为伴。随时都要执行任务。”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看了看四周,笑道:“阿念,你可知,这样的高山密林,对于我来说,亲切无比,我很多时间,都与我的战友,在这样的密林里与敌人对峙。我们的训练方式是你想不到的残酷,亦是你想象不到恐怖。在那个时空,我从来不是软弱的闺阁女子。”

    李恪依旧不语,只是在她说到这些生活的时候,他的眉头蹙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来,瞧着她,眼里全是疼惜。

    “怎了?”她微笑。

    “你喜欢那样的生活吗?”良久,他终于询问她。

    江承紫摇头,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事情很复杂。我年少既被扔到军中,接受的全是军中最残酷的训练,各种侦查、反侦察,各种杀人技巧。会五国语言,懂得天文地理,可你知道吗,如此渊博的知识,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杀敌。刀口舔血,看到昔年同袍伙伴,纷纷牺牲,亲手结束别人的生命,看过各种临死时的眼神。你问我喜欢与否,我真没法回答喜欢。但是——”

    江承紫说到此处,看着河谷腹地那些整齐划一站立的人。虽然那些人装着夜行劲装,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暗杀者。但从他们的站姿与举手投足可看出这些人都是受过训练的军人,精气神与别人就是不同。

    而她,也曾如同那些人一般,无数次执行秘密任务。看着鲜活的战友在自己面前消失,自己也曾命悬一线。原本是美如画的女子,身上常年都有大大小小的伤。

    “但是如何?”李恪低声问,亦看着河谷腹地的那些人。

    “但是,我所做的,哪怕是杀人,却也是为了守护更多人最平凡的梦想。保家卫国,不是一句口号,是以青春、生命、鲜血、梦想、最平凡安宁的烟火生活等换来的。每个保家卫国的战士,其牺牲向来巨大,这种牺牲亦不是普通人可承受的。但看到国家安定,许多百姓过着和乐美好的日子。便会极其喜欢这样的职业。”江承紫缓缓地说。

    这些话,她从来没对爷爷说过。她性子执拗,很小的时候,被爷爷丢入军中参加各种训练,她被强迫,自是不喜欢。

    以至于许多年来,即便她成为优秀的军中之花,获得许多明里暗里荣誉,爷爷也一直以为她不喜欢军中。再加上,她后来放弃前程,执意离开军队。爷爷一方面是恨铁不成钢,扬言要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另一方面,这个世代戎马的将门铁血老者,却一直自责自己强迫自己孙女,让她一直不快乐,尤其是别人都结婚生子,她却如何都没人喜欢,喜欢一个人却没多久就出车祸身亡。

    她知道爷爷自责,然而,两个人都是别扭的人。所以,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爷爷:她爱爷爷,以江氏一族为荣,同时,她也爱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她很庆幸自己能成为那样优秀的女子,保家卫国,守护祖国和人民的安宁和平。

    “从前,我只知你优秀,却想不透你在一千多年后,司何职,才能如此优秀。而今,我才知晓,你过的竟是那样的日子。”李恪语气里全是疼惜,“阿紫,从今以后,你过名门淑女该有的日子,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江承紫听他话语,看他神情,知晓他是误会了。便轻轻一笑,说:“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那种见不得光的暗影护卫,也不是帝王背后见不得光的杀手。我先前与你说过,我江氏一族,世代军中,守护百姓安宁,国家和平。我爷爷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而我有幸生活在和平年代,自小入军中,成为特种作战部队一柄尖刀中的尖刀。这一柄刀,会执行难度最高的任务,或者秘密的任务。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战功,亦是无上的荣光。对人民,我们是保密的。但在军队,我们并不是秘密。”

    李恪有些疑惑,江承紫轻笑,说:“你不理解亦属正常。毕竟一千多年的时光,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日后,闲暇,我再与你说起。”

    “嗯。”他点头。

    江承紫站在原地,忽然转身拈一片苏茅草叶,身形一旋转,借助山坡的高度,她手中的茅草叶就在李恪脖颈间。

    “阿紫,你作甚?”李恪一惊。

    “若你是敌人,此刻已发不出声,血会片刻后,喷射而出。”江承紫缓缓地说,尔后,她后退两步,将那苏茅草叶拈在手中,有些无奈地笑笑,说,“拈叶飞花皆称致命武器,阿念,你看,我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弱小,亦不像你想的那般良善。在我手下结束的生命,我亦记不清有多少。所以,我注定是不能养在笼中把玩的金丝雀。我,是注定要与你并肩战斗之人。”

    江承紫说得斩钉截铁,李恪叹息一声,也知眼前这女子确实也不可成为闺阁女子,也不是他可左右的女子。他便说:“罢了,罢了,我亦不强迫于你。只是,希你在形势不明朗时,尽量掩饰锋芒,低调几分。当然,我还想你记住一件事。”

    他说到此,却不提是何事,反而是问:“能否答应我?”

    “何事?”江承紫不喜欢这样的台词,便径直问。

    “你既口口声声说与我并肩战斗。我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时,记得‘并肩’两字之意。”李恪一字一顿地说。

    江承紫脆生生地回答:“遵命,还调皮地行了个军礼。”

    李恪又叹息一声,说:“拿你没办法。走吧。”

    两人算是搭成协议,这才共同下到河谷腹地。当然,在这过程中,李恪又拿了斗篷给江承紫戴上,又再三确认她捂得严实,才牵着她到了河谷腹地。

    河谷腹地上,羌人潜伏者全被包围在小小的一方河谷中,除了活人,还有被射杀后留下的尸体。其中,包括被张嘉与李恪共同干掉的陇道。

    张嘉依旧蒙着脸,看到两人过来,他转过头来看江承紫,却也只是看一眼,就移开目光,径直看着李恪,问:“如今,该如何?”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温暖

    李恪扫了那些羌人俘虏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就按你之前说的办。”

    “确信?”张嘉询问。

    李恪哂笑,反问:“张氏一族如今要做善人?”

    张嘉呵呵冷笑,道:“我张氏可不为你背此恶。”

    “你想反悔?”李恪朗声问。

    “我张氏一族言必诺,我既答应守护阿芝,必信守承诺。只是这次行动,对外我宣称是蜀王主导,我张氏一族只听命于你。”张嘉回答。

    “随你。只要不牵扯阿芝。”李恪一边回答,一边将江承紫往身后拉了拉,像是护着小鸡的母鸡。

    张嘉扫了一眼,便又将眼神别向远处的山岚,问:“你也不怕如此之下,你落下勾结世家武将之名,让你父母兄弟罅隙?”

    “无所谓。”李恪回答。

    张嘉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先前卑鄙,硬生生将阿芝与你捆绑在一起,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若你与你父母兄弟罅隙,对阿芝亦极为不利。我怎可容许有一丝一毫伤害阿芝之事?”

    “那你先前啰嗦一番,却是为何?”李恪有些不耐烦。

    张嘉笑道:“我背了这恶名与恶事,也不能悄无声息地背了。我自是要阿芝明了:我张嘉已与昔年不同,这一生,我会尽力守护她。另外,也算告知于她:四海漂白,张晋华愿是她的家。”

    张嘉说着,再度看向她。李恪眼疾手快。径直捂住她的眼睛说:“日光刺目,莫要看了。长途奔袭,你休息片刻。”

    江承紫拍开他的手。对张嘉说:“多谢晋华兄对阿芝厚爱。”

    张嘉轻笑,说:“你与我何须如此生分,我知晓你亦记得从前。”

    “晋华兄多虑。从前的事,我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支离破碎的末梢。到底是拼拼凑凑亦看不清。”江承紫回答。她一则是在说实情,二则是在告诉张嘉自己与她过去的青梅竹马已属于前世,她记不得。

    张嘉沉默片刻。“嗯”一声,说:“不记得也好,你就当我是朋友。如今。还请你与蜀王到前面休息片刻,此番之事,我定会处理妥帖。”

    江承紫没回答,只是问:“你们是在说处理这些人之事么?”

    她早从二人你来我往一番对话里。理了理他们对话的逻辑。猜测两人多半是在说对羌人一族的处理:灭族。

    无论是什么年代,打仗归打仗,若涉及到灭族这样的事,总是遭人唾弃之事。因此,这二人才会说这恶名,这恶事。

    “阿芝,这不是你考虑之事。你要考虑的是白毛子岩,以及格物院的建立。先前。我听闻你要建立格物院,亦听闻你的理想。我觉得神农计划是古往今来。我见过最璀璨之愿望。我等着看百姓和乐安宁。”张嘉立刻说。

    江承紫轻笑,说:“政治与军事之事,我亦知晓一二。你们想要护我之心,我自是知晓,然灭族一事,到底是恶行。”

    “阿芝,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操心。”张嘉有些不耐烦,催促李恪,“你带阿芝看看前面风景,随处走走。”

    李恪应了一声,拉着江承紫就往前走。那人群里忽然有人用生硬的蜀中方言喊:“杨姑娘,救命,救命。”

    江承紫回过头来,瞧见那人,正是方才陇道身边之人。

    那人看她转过来,便以为有一线生机,便立刻说:“杨姑娘,要抓你的是陇道佑,与我们无关。他抓你,要引蜀王来杀之。我们这几十个兄弟答应与他同来,就是要阻止于他。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们东躲西藏,早就厌倦。他偏生说我们有盐矿,有马匹,有勇猛将士,定可拿下大唐,入主中原。”

    “你是说,这次抓我,击杀于蜀王,都与你们无关,全是陇道所为?”江承紫反问。

    “不是陇道,是陇道佑。我们羌人是以出生地为姓氏,我们这个部落就叫陇道,而被你们击杀的歹人叫佑。”那人回答。

    江承紫点点头,说:“原是如此。那你且说说,你们部落情况如何?”

    李恪与张嘉同时不悦地喊了一声:“阿芝。”

    江承紫摆手,说:“我自有分寸。”

    那人以为有生机,便很是高兴地说:“先前被阿念将军重创,我们便迁入秘密所在,便是前面洛江山区。那里天险,猛兽众多,鲜少人入,正是天然庇护。”

    “嗯,之后,你们与当地军队勾结,贩卖盐,获取暴利,购买武器,抓了不少人去教授各种知识。”江承紫冷笑。

    那人一愣,旁边人叽里咕噜一阵,看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应该是在指责这人是叛徒汉奸。

    “杨姑娘,我句句属实。我族人征战全是陇道佑的主意。而那些老弱病幼是无辜之人,望高抬贵手。”那人哭泣起来。

    “他们无辜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那是朝廷,是当今圣上说了算。如今,你们敢算计于我,还想要击杀蜀王,就都得死。若你不讨价还价,我还觉得羌人男子都是血性男儿。”江承紫冷冷地回答。

    那人一听,连连叩头,道:“杨姑娘大恩,来生做牛做马亦会报答。今我等算计杨姑娘实是死不足惜之罪。”

    “你既心如明镜,我亦不多费唇舌。如今,我先送你上路。”江承紫说完,格斗刃已在手中,在那人一句“多谢”之后,她所过之处,那人的血从脖颈间喷射而出抽搐片刻,已没了声息。

    周遭死一般寂静,无论是羌人俘虏,还是自己人都震惊于眼前的一幕。这娇俏的姑娘,只用一招。快准狠地将人击杀。她却没事人一般,将手中格斗刃在一旁的草叶上拭擦一番,又拿出水壶冲洗一下。

    尔后。她对身旁的侍卫说:“小九,找个不宜火着之处,于我消毒一二。”

    “阿紫,你——”率先开口的是李恪。

    江承紫冷笑,说:“你什么时候以为我是良善之辈了?我保家卫国竭尽全力是我职责所在。另外一面,作为一个名门之女,岂能容人随意算计。捏圆捏扁?”

    “我是说,你是我的女人,你不必动手。这种事,我来。”他解释。

    江承紫摇摇头,说:“这种事,必得我亲自动手。恶名坏事。我从不惧怕。”

    “你呀。”李恪着急起来,眼看就要发火。

    江承紫只顾往前走,张嘉却是打圆场,说:“这不是大事,后续事情,我来处理便可。”

    “谁让你处理?”江承紫转身反问。

    张嘉颇为尴尬,却还是说:“阿芝,你且去为你的匕首消毒。前面河谷处。应该可以生火。”

    “天干物燥的秋日,怎可生火?”江承紫白他一眼。又扫了那些俘虏,恶狠狠地说,“要怪就怪你们跟错人还不自知,还当他是英雄敬仰。如今敢算计我,自是我下令来处置你们。”

    “杨姑娘大恩,我们来生再报。今日是我们之错,死不足惜。”有几人喊道。

    “如此,还算有几分血性。”江承紫笑道,“你们既知命运,我亦不多说。杀,一个不留。”

    她抬手,干净利落地放下。这河谷腹地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却也是短短一瞬,一百多号人全没了声息。血腥味开始充斥在风里,四野里有野兽的嘶鸣。

    江承紫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尸体,想起许多年前日光照耀下的冰天雪地,他们潜伏在那里,十八个人,面对一千多敌人,半小时结束了战斗。他们十八人将敌人阻挡在荒凉的国境线之外。

    血肉横飞,尸体破碎。就在山的那面,那是另一个国家的国土。那一千多妄图越境的敌人品尝了共和国最先进的武器与最锐利的尖刀。

    战友小孙躺在雪地里,看着碧蓝的天,笑道:“队长,我觉得你这辈子都嫁不出去,老首长真狠心啊。你瞧瞧,你长得真好看。”

    “胡说,我转业去。凭借姐这容貌身姿,必定能觅得良婿。”她回答。

    “可我们是身背杀戮之人。怕老天亦不喜欢。”小孙叹息。

    “你一个堂堂人民战士,在这里****迷信。我们杀戮是为了保护更多人不被杀戮。”江承紫鄙视小孙。

    小孙只是笑。三天后,她听闻就在执行任务之前的时刻,小孙的未婚妻遭遇车祸,不治身亡。

    她沉默许久,连安慰都没敢给予小孙。但后来,许多个日夜,她总在想小孙所言“我们是身背杀戮之人,怕老天亦不喜欢”。

    那么,既然已身背杀戮,多背一些又如何?这些原本就是因她而起的杀戮,那么就由她来下命令,由她来背负吧。

    “除了陇道佑,都埋了吧。”江承紫对那些人挥挥手。

    那些人不是她的手下,但已没关系。无论这些人是隶属于张氏一族,还是隶属于蜀王,都会听命于她。

    “听杨姑娘的。”张嘉回答。

    原来这些人隶属于张氏一族。也对,李恪从出生之日开始,就被各方监视,虎视眈眈。他哪里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显露自己的实力。如今,张嘉所带领之人,个个都是精英,应该是属于张氏一族祖宅私兵中的佼佼者。

    “是。”那些人回答得整齐划一,颇有军队风范。

    那些人就地挖深坑,将尸体掩埋,只留下陇道佑的尸体。这尸体会被带回长安,成为记功的凭证。

    “你会不会怕我?”江承紫问李恪。

    “为何要怕?怕一个不惜背负恶名来为敌人无辜的老幼妇孺求得一线生机的良善女子么?”李恪反问。

    江承紫垂了眸,他到底是知道她方才的举动。当然,敌人也知晓她那一句“你们族人是否无辜是朝廷说了算”那一句是为羌人妇孺留得一线生机。

    李世民号称明君,能给予差点害死自己的李建成一党宽恕,并让他们入朝为官。当然会对羌人一族的老弱妇孺妥善安置,毕竟作为战犯的陇道佑已被正法。

    只要她答应将羌人一族交予朝廷,那羌人一族就不会被灭族。

    敌人懂,李恪与张嘉同样会懂。江承紫知晓,依照他们两人最初的设想:这里发生的事将会被掩盖,这里的人以及羌人,乃至于她队伍里的间者以及水云渡将军,统统都会消失在这世间。这世间就像是不会有这些人的存在一般。

    世人,历史者,也只会将她这一次进山看作是神农计划中的一次普通寻常的考察。

    她知晓这是李恪与张嘉对于她的守护,他们不惜背负上滥杀无辜的罪恶。

    她原本想撒手不管,但就在转身的刹那,她想起战友小孙,想起共和国战士们的原则。是的,他们用鲜血与性命来肃清恶毒之人,为的就是保护手无寸土良善无辜弱小之人。

    虽然,现在是一千多年的初唐,但共和国战士的心声想必是历朝历代保家卫**人的心声。用尽生命守护的底线,如何能在这里土崩瓦解。

    即便今日所作,在他日会后患无穷。但江承紫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不惧怕一切的报复,所以,她转身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你会不会责怪于我?”她问李恪。

    李恪伸手抚着她的头,很是疼惜地说:“不会。”

    “那洛江山附近羌人聚居地,就交给蜀王来处理了。”她笑嘻嘻地说。

    他无奈地点点头,说:“也只得如此。不过,我早已释然,就当为你我积德。至于以后可能有的后患,凭你我的手段,谁人能算计,抵挡。”

    李恪说话很狂,江承紫却甚为喜欢。她知道这个男人有狂的本钱。

    跨越一千多年的时光,在时光的长河逆流而上,遇见这么个心心念念的人。她在秋日明媚的日光里微微眯起眼。

    “你看啥?”他问。

    “看你。”她依旧笑嘻嘻,露出整排好看的牙齿。

    他微微眯着眼,隐忍着巨大的笑,一本正经地说:“本王面如冠玉,璀璨明珠,英武不凡。也难怪你盯着瞧,女儿家矜持却无半点。”

    “哪有自夸到如此境地之人?”她掩面吃吃笑。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觊觎本王美色者甚多,阿紫你要快快长大,来守护本王。”

    这般无聊的对话,江承紫却觉得甚为有趣。她想:也许这就是恋爱男女的感受吧。平凡的空气都会变得极有趣味,日常对话也充满快乐与温馨。

    “可好?”他见她笑而不语,弯腰俯身过来对她低语。

    她吓得退后两步,尔后轻轻一旋转,说:“羞不羞,还让我一女人来守护你。”

    “你不愿意?”他很嚣张地问。

    “我愿意。”她言简意赅,丝毫不觉得羞涩。

    他忽然就笑了,那英俊的脸上绽放出如同春花秋阳般灿烂的温暖笑容。江承紫看着那笑容,想:真好。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如此之温暖。以后,一定要让他一直这样温暖而舒心地活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惧内

    张氏一族的私兵果然了得,将羌人潜伏者一一抓出,就地正法。残酷杀戮之下,血腥味充斥山间。

    江承紫知晓自己已背负诸多罪责,自是不回头去看。人生在世,有时候不能回头去看,若是一回头过去看,就会被梦魇所累,活不下去。

    因此,她在下达命令后,只与李恪一并往前面一线天走。因为肃清了羌人潜伏者,两人闲庭信步地走过一线天。当两人通过狭窄的一线天之后,站在悬崖峭壁之上,脚下是望不到边界的巨大深坑。看起来像是天外陨石所形成的坑,又像是湖泊干涸后所形成。

    总之,那景象甚为壮观。两人站在悬崖边,悬崖之下是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

    “那马老三所说的白毛子岩就在这之下。”江承紫指了指下面。

    “如此密林,恐有变故。”李恪蹙了眉。

    “无妨,我去瞧瞧就上来。”江承紫说。

    李恪听闻,大惊反问:“你要下去?”

    江承紫已弯腰从背包里拿出特制的绳子,以及在铁匠那里打造的攀岩器具,回答说:“都到此处,不下去瞧瞧,说不过去。”

    “不许去,我派人去。”李恪喝道。

    江承紫摆摆手,说:“无论是你的人,还是张氏一族的人,不曾受过此等训练,贸然执行此任务,实在危险。”

    “马老三一介百姓,手无寸土,摔下山崖亦存活。”李恪反驳。

    江承紫已经穿戴好装备,说:“阿念深知马老三不死是多么幸运。再者,你的人不懂看白毛子岩。即便是懂得,也不懂看白毛子岩的成色,还是等于没下去?”

    江承紫反问,李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江承紫就笑着说:“你亦不要担心,我这东西也就是稍微护一下,做个摆设。”

    “不想你冒险。”李恪固执地说。

    江承紫站起身,对他调皮一笑,喊道:“你要相信我。”

    “我信。我更担心。”他说。

    “担心,就一并下去。”张嘉从一线天那边大步走过来,对江承紫说,“这器具给我一套,可否?我与你一并下去。”

    “我所带之人早就遣返回去。如今只有小九与我在一处。”江承紫看了看小九。

    小九将背包往身后挪了挪,有点底气不足地回答:“此,此乃属下所有。”

    “给我。”张嘉伸手。

    李恪忽然窜过去,抢在张嘉面前,对小九命令:“给本王。”

    “公子,此乃,此乃属下所有。”小九语气更加卑微可怜。

    “给我。”张嘉与李恪同时喊。

    小九紧紧将背包抱在怀里,摇头道:“二位皆未曾接受此种攀岩训练。不妥,还是小九亲自陪九姑娘下去。二位放心,小九定以性命相护。”

    “造反。”李恪喝道,“你就接受过训练?”

    “九姑娘有在杨府后山开辟攀岩场所,闲暇时,被选中前往山中寻找盐矿的杨氏子弟皆要进行攀岩训练。”小九回答。

    李恪没说话,而是扫了江承紫一眼。江承紫对他嘿嘿笑了。李恪没理会,转过依旧对小九说:“给我。”

    “别给他。他是王者,若下去有三长两短,牵连之人甚广。还是给我,我下去。再者,若我与九姑娘有何危险,蜀王能调动之人脉比我多得多。”

    小九很是为难,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江承紫。

    江承紫看小九那可怜样,便说:“你将背包给予你家公子。这周遭都是张公子的人,若有三长两短,张公子自会调度。”

    张嘉一愣,随后问:“阿芝,你信我?”

    “信。如何不信?”江承紫笑道。

    张嘉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很认真地对江承紫说:“多谢。”

    “客气。”江承紫亦客套。

    尔后,她不再与张嘉客套,而是指导李恪使用绳索和攀岩器具。李恪果真是聪明得很,一点就透。当然,江承紫为以防万一,无论如何也要第一个下去。

    李恪反对无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纵身飘然而下,最终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尔后从悬崖下传出她清脆悦耳的声音:“我成功着陆。”

    那声音清脆悦耳,在周遭回荡。李恪只觉得这真是世间最美的乐章,尔后,他亦纵身攀岩而下,小心翼翼地下到底部。

    此刻,江承紫已将背包里的器具收拾妥帖,格斗刃、弓弩都准备妥帖。她对李恪说:“虽说这里可能有白毛子岩,但林木如此茂密,歹人或者猛兽也可能有。阿念也要警醒些。”

    “嗯。”他回答,亦准备妥帖。

    两人没什么闲心闲聊,李恪走在前面,拿长剑砍挡路的藤蔓荆棘。江承紫拿着罗盘寻方向,又看植物的生长走势,凝神静息与植物沟通。最终确定方向,一直往东边走。地势渐渐往下,像是要走到这块巨大坑的中心。

    一路上倒是运气甚好,只遇见几条仓皇逃窜的蟒蛇,别的猛兽倒没有出现。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江承紫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眼前果然有白毛子岩,她赶忙上前,用手中匕首挖了挖,往下全是这般白毛子岩。

    只是这白毛子岩并不是纯粹的盐矿,而是岩石与盐粒混杂而成的。若要使用,就得要打碎了,进行沉淀,才能得到盐。所花成本不会高,但所得盐的纯度不高。

    “白毛子岩,不算纯。若进行沉淀,所得盐纯度不高。但聊胜于无。”江承紫总结。

    “对,聊胜于无。”李恪点头,随后说,“阿紫可能不知,陇佑道军中,早就开始舔盐布度日。若有这盐便是急救。”

    “你亦莫悲观,此处既是有白毛子岩,这周围定有盐矿。先前,我让念卿派人调查这周围的私盐贩卖情况。那私盐成色质地皆上层,那说明这山中定有上好的盐矿。”江承紫回答,随后又与他说起在水云渡军中听到的事,自然是抹去自己听力过人之事。

    李恪一听,蹙眉道:“我先前就知晓有人定与陇道勾结,却不料真有此事。”

    “你亦莫动声色。那孙将军甚为厉害,想将我也一并套进来,做个借刀杀人,他还立功上岸。哼,世上之事,哪有如此美好。”江承紫冷哼一声,继续说,“我早为他挖好坑了。”

    “阿紫高兴就好。”李恪点头。

    江承紫噗嗤一笑,说:“且歇息,喝口水,再挖一挖,我们就得返回,今日是无论如何亦不能在这山里过夜。人倒是其次,未知的猛兽,未必是人力可阻挡。”

    李恪亦同意,两人便在旁边一块白毛子岩上坐下,李恪喝水,江承紫就闭目打坐。她聚气凝神,与周围的植物沟通,用意念询问盐矿之事。

    植物们平素静默,在这日光甚少的山底,骤然发现能与自己对话的人类,惊讶得无风自动。李恪看树木无风自动,骤然站起身,警觉地注视周围。

    江承紫没阻止,继续与植物沟通。树木们叽叽喳喳,最终才说要找盐矿,得要一直往东边走,还得要走一阵子,那边地势低,日照足。且那边没植物能生长起来。

    江承紫这才觉得自己先前疏忽,睁开眼站起身来,说:“看来,我们还得往前走一阵子。”

    “阿紫,这树木无风自动,怕是有古怪。”李恪警觉地说。

    “无妨。不是异动,你相信我。在那个时空,我对这些颇有研究。”江承紫说着就快速收拾包袱。

    李恪将信将疑,但两世的相处,让他见识到这个女子强大,也就不再怀疑,亦收拾包袱与她快步往前走。这一次,因为江承紫与植物们沟通,要找寻盐矿。那些挡路的植物见到江承紫前来,竟然纷纷分开枝桠,让出路来。

    李恪颇为惊讶,江承紫则是快速赶路,一边赶路,一边说:“你莫要惊讶。我具备与植物沟通之能力,方才我与他们对话,他们这是招待我这客人的方式。此事,也算秘密。只是,以后,你我到底要并肩战斗,此间我也不瞒你。”

    “阿紫,你,你到底有多少能耐?”李恪都不由得惊讶起来。原来历经两世,自己却还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我能耐很小。你要保护我。”江承紫脆生生地说。

    “这是自然。”李恪回答,却又不遗余力地询问她在一千多年后的生活。

    江承紫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描述着那个她熟悉似乎又陌生的世界。在那个世界,在肝胆相照的战友一个一个离去后,她便觉得大段大段的日子都是孤独。

    真是孤独啊,孤独让人觉得夏天都冷得彻骨。

    她想起那时的孤独,骤然没有说话。李恪有所觉察,便询问:“阿紫,怎了?”

    她摇摇头,回头对他笑,说:“在这里很好。有阿娘、大兄,还有你,很温暖。”

    李恪从她方才的只言片语,听出她在一千多年后,虽然是优秀的军中之花,但十分孤独。他心里疼痛,一下子转身将她抱住,说:“阿紫,从今往后,有我。我会一直在,不离开。”

    “嗯。”她觉得温暖。

    “从今以后,你只需做你喜欢的事。只要是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宠溺地说。

    她嘿嘿笑,说自己很幸福,然后挣扎开来,说:“如今首要之事,是要找寻盐矿。出发,我可想早日回到长安。与那帮老叟打个照面。”

    “你执意要过早回长安?”李恪蹙眉。

    “自然要回。我们的命运只有我们自己能主宰。阿念,我一直在想:或者前世里,我们用错方式。我一直在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前世里,长孙氏对你虎视眈眈,一则是弘农杨氏的痴心妄想;二则是你还不够隐逸,长孙老狐狸一直提防着你。若这一世,能断了弘农杨氏以及那些旧贵族的念想,你在招摇点,嗯,或许是另一番景致。”

    “招摇点,嗯,比如,惧内啥的。”李恪哈哈哈大笑。

    江承紫噗嗤一笑,她还真设想过回到长安,与李恪一起胡闹一番,让人看看这三皇子为个女人堕落成什么样子了。再者,两人都到格物院去醉心科学了,那帮老狐狸自然会有所收敛。

    再者,他们若是拥护李承乾登基,压根儿就没有李治什么事,一切都会相安无事吧。

    她设想得很美好,但要移除长孙老狐狸的猜疑之心,可不是几件事就可摆平。回到长安,她要做的事还太多。

    “你笑啥。我就要宠你到天下皆知。我要让天下知道,我妻不让我做的事,我绝对不做;我妻说就是正确的;我妻喊做啥,就做啥。”李恪一本正经地说。

    江承紫笑得乐不可支,说:“那我得多遭人恨啊。把英武不凡的三皇子变成妻管严。”

    “妻管严?”李恪听着这外来名词,颇为疑惑。

    “嗯,就是惧内。”江承紫解释。

    “那又如何?我乐意。”他撇撇嘴。

    江承紫忽然转过头,低声说:“阿念,我忽然迫不及待想要长大呢。”

    “傻,我宠你,就我遇见你开始,不管长大与否,都宠。”他说。

    “那我要争取早日回到长安。”江承紫哈哈笑。

    “若是格物院正是筹备建立,杨氏六房是一定会去长安的。届时,或者会平步青云。”李恪缓缓地说。

    “你父皇的心思是想架空弘农杨氏,让我不受待见的六房来承杨氏荣耀吧。”江承紫快步往前,闲聊询问。

    李恪说:“这一步,父皇不走。咱们也要走,弘农杨氏以及那帮倚老卖老者的心思,你我都清楚。前世里,若不是他们做那些勾当,咱们也不至于那般苦楚。”

    李恪说到后来,唏嘘叹息。江承紫安慰道:“莫想那般。上天垂怜,给咱们这机会,我们就要携起手来,过日子想过的日子,谁要挡住咱们,咱们就跨过去,跨不过去的就击杀之。”

    她说德恶狠狠,李恪摸了摸她的头,只是笑笑。两人往前继续往前走,果然在走出丛林后,看见在日光下一大片明晃晃的盐矿,像是晶莹的米饭堆砌在饭碗里,大片大片堆在那里。

    “盐矿?”李恪震惊得许久才说出话来。

    “是。”江承紫乐得哈哈大笑。

    这简直是开挂的人生啊。美好的男人,诸事顺利,江承紫觉得一切如此美好啊美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论

    杨氏六房嘉善山附近找到高纯度盐矿一事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长安,一并送回去的还有李恪与江承紫从盐矿田里带回去的一块盐。

    长安皇宫,李世民与几位心腹大臣看着那碗中晶莹的盐块,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李世民扫了长孙无忌一眼,问:“辅机,你看该当如何?”

    “大唐缺盐,前方将士早就人困马乏,煮盐耗费巨大,西北最大盐田还在外族手中,如今在蜀中发现如此质地之盐田,解我大唐之围,自是极好。”长孙无忌严肃回答。

    李世民略敛眼眸,尔后便说:“辅机,如今此处皆自家弟兄,你且说这等话敷衍朕?”

    “辅机不敢。”长孙无忌立刻行大礼。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罢了,你向来就是这般。”他摆摆手,便又瞧了瞧杜如晦与房玄龄,问,“克明,玄龄,你二人如何看待此事?”

    房玄龄看了看杜如晦,便率先说:“杨氏六房确是有才,且与杨氏祖宅素来不合。这杨舒越乃杨雄第一任夫人所出,在夫人去后,在杨氏的日子不好过,装疯卖傻大半生。其妻与长子幼女被丢到洛水田庄度日。韬光养晦,得以机缘,才谋得晋原县丞一职。据闻,去往蜀州路上,还遭各种击杀。虽不知其动机,但不难看出欲要击杀之人——”

    房玄龄说到此处,顿了顿,连连抱歉,道:“我此处说太多。长话短说,即杨氏六房虽出自弘农杨氏,但与弘农杨氏怕无法共存。此处就可作为我们对付那些蠢动名门之突破口。他们这些年以弘农杨氏马首是瞻,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恕我不敢苟同批玄龄此言。杨氏六房出自弘农杨氏,即便再也不共戴天之仇。这些所谓底蕴名门,一旦涉及家族利益,亦是以家族利益为重。我主张对杨氏六房,一定要提防,必要时,击杀之。毕竟,杨氏阿芝身世奇特,怕也是有人用心险恶。从许多年前,就开始埋下这枚棋子。”刚在前线班师回朝的侯君集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李世民依旧老狐狸样坐在一旁听众人意见,不发言,不表态。

    侯君集打岔一番,房玄龄也是点头,回答:“君集所见不无道理。毕竟神鬼一事,虚幻无常。怕弘农杨氏早些年就处心积虑,而杨氏六房这也是所做之戏。毕竟,极其懂得分寸的蜀王此次亦为了杨氏阿芝不顾礼数,非得要亲领益州大都督。”

    房玄龄说到此处,不由得摇头,说:“蜀王向来懂得礼数分寸,深居简出,从未如此失态。且蜀王有几次参与对敌,冷静勇猛,足智多谋,不该轻易失分寸。可见这杨氏阿芝,甚为厉害。若非杨氏处心积虑培养,九岁的小丫头哪能有这般厉害?”

    房玄龄出了名的话唠,这一番详细分析下来,他自己也对杨氏六房蹙了眉。

    李世民不会他所言作评价,只问杜如晦:“克明,你如何看?”

    杜如晦身子一直不好,竭力忍住咳嗽,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咳嗽一阵,才说:“回禀皇上,臣认为杨氏六房可用。”

    杜如晦只一句,李世民“哦”一声表示询问。杜如晦则继续说:“君集与房相所言皆有理。然,我们在此,只瞧其可能之害,瞧其缺点,却忽略这杨氏六房的能耐。首先,就说这盐,大唐之前,战乱不断,制盐工艺水平急剧下降,诸多匠人无法寻找盐,制盐工艺落后。前日,程老将军就抱怨前线将士无盐体弱,与敌人根本无法对垒——”

    杜如晦说到此处,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才继续说:“如今,杨氏六房找寻到这盐矿,直接采来,就这般高纯,这是大唐之福。杨氏六房此种能耐与你们方才分析可能的危害相比,他们可能的危害不值一提。盐矿是造福百姓之事,是强大唐之事。何况,先前,杨氏兄妹以及暮云山庄呈上来的马铃薯与红薯,实在也是为民造福之举。陛下,杨氏六房不仅可用,还可大用。”

    李世民略略点头,还没说话,侯君集就有些不满,接话道:“杜相此言不无道理。然大用一事,还须斟酌。”

    “自是要斟酌,如今,我们亦不曾见过弘农杨氏,尤其是杨氏兄妹,亦不好下判断。”房玄龄打圆场。

    李世民这老狐狸这会儿才说:“我这里有之前对杨氏六房前前后后的详细调查。你们亦先瞧瞧。”

    几人便拿了绝密资料仔细看了看,看到后来,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尤其是侯君集,显然很是不相信这资料,但又不好拂帝王面子,只得隐忍。长孙无忌依旧是老油条,保持沉默不语。

    房玄龄则是蹙眉,尔后倒吸一口凉气,说:“若是如此。杨氏六房倒可用,毕竟他们提出的格物院,若真成立,对大唐以及百姓都是福泽。只是这杨氏六房如果是这般单薄,与弘农杨氏罅隙颇深,如今,就要看他依附谁家。”

    “自成一家,未尝不可。”杜如晦直接指出。

    “自成一家,谈何容易。”房玄龄摇头。

    一直不出声的长孙无忌却是幽幽地来了一句:“看这调查,若是调查无误。这杨氏兄妹倒还真能自成一家。”

    长孙无忌这一句一出,几人同时沉默,各怀心事。当然最有心的是长孙无忌,这些年虽然未曾与弘农杨氏为首的那些旧贵族名门正面冲突,但暗地里较劲,对方实力比他想象的更厉害。另外,这些年,他一直监视着蜀王,他阅人无数,却看不懂他,觉得这孩子太高深莫测。让他莫名觉得有些惧怕。

    如今,这杨氏阿芝也是个人物,与这李恪搅和在一起,自己妹妹那几个孩子怕是招架不住这杨氏阿芝与李恪联手。

    将来,若是杨氏阿芝得势,定然又是一番血雨腥风。长孙无忌自顾自地想着。

    杜如晦却又是一阵咳嗽之后才说:“这杨氏六房可大用,只是还得放在眼皮底下才是。”

    李世民点点头,随后又看着盘中晶莹的盐粒发呆,而旁边的餐盘里还有几个煮红薯。太医署的太医已经会诊研究过这马铃薯与红薯果然是好东西,而且在城郊皇家试验田里,长势良好。

    杨氏六房确实为百废待兴的大唐带来了莫大的希望、生机与活力,但不可否认杨氏六房也让人惧怕。该如何安置杨氏六房?

    几位大臣鱼贯走出上书房,侯君集搀扶着杜如晦。李世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蹒跚的步伐,忽然觉得不祥。

    等几位大臣离去后,一直在一旁伺候的长孙皇后,将沏好的茶递上来,说:“这是先前蜀王从益州带来的,说是暮云山庄与杨氏六房的所制,与那煮茶相比,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如今宫中,都时兴这般吃茶。”

    李世民接过瓷茶碗,也没喝,只是看着那汤色,问:“皇后觉得杨氏六房该如何?”

    “我妇道人家,岂知政事。不过,昔年有人曾言,把握不住,只因不在眼前。若在眼前,时时瞧着,盯着,略有风吹草动就可行动。”长孙皇后笑着说。

    李世民呵呵一笑,道:“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了。这格物院是一定要建立,这杨氏六房就该回长安了。”

    “陛下已有决断,却还来打趣我。”长孙皇后嘟了嘟嘴,全没有了皇后的样子,倒是小女儿的娇俏。

    李世民哈哈大笑,随后才又问:“你觉得那杨氏阿芝,如何?”

    长孙皇后见他问得郑重其事,内心一时拿不定注意,便询问:“陛下之意是?”

    “匹配承乾如何?”李世民说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这方法很是荒唐,但唯有如此,强大的杨氏六房才能成为大唐的助力,而非危机。若是杨氏六房与蜀王结缘,难保蜀王没有非分之想。

    “陛下,承乾已有太子妃,太子侧妃。这杨氏阿芝才九岁,另外,蜀王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陛下若是作此决断,怕得父子君臣罅隙。”长孙皇后很委婉地拒绝。

    李世民蹙眉,尔后叹息一声,说:“恪儿如何,你亦清楚。他是那帮子遗老的希望,如今杨氏阿芝才略过人,若是与恪儿匹配,难保将来不会对大唐帝国造成威胁。”

    长孙皇后也是叹息一声,十分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陛下,我认为此事,该缓一缓,咱们得见过那杨氏阿芝再下决断。恪儿的性格,你也清楚。他聪颖,低调,也重情义,尤其是敬重陛下。昔年,七八岁,就挡在你身前,与歹人打斗。且这些年亦恪守礼数,这回为这杨氏阿芝,不顾礼数,想必是极其喜欢。若是陛下不曾思虑周全,将阿芝匹配与承乾,怕是不妥。”

    “皇后说一说,如何不妥?”李世民自己心里也觉得不妥,但总是觉得这阿芝一事让他觉得有些惧怕。

    “自是不妥。若阿芝真如陛下担心那般,那将来母仪天下之人是谁?太子妃那性子可比不得杨氏阿芝。这是其一。其二,若恪儿无陛下所忧之意,那恪儿被夺所爱,难保不会恨上承乾。陛下亦知承乾中规中矩,恪儿出手,他未必会赢。其三,这杨氏阿芝若真是兼济天下,想要成为当代神农,我们这般举动岂不是寒了她的心。”长孙皇后一条一条指出来。

    李世民喝了一口茶,便是叹息一声,说:“罢了,罢了。等见过杨氏阿芝再作定夺。”

    “其实,陛下担心的是杨氏六房靠拢在恪儿那边,会让那些遗老们以为有机可乘,从而蠢蠢欲动。可杨氏六房又不止阿芝一个女孩。阿芝还有一个姐姐已是婚配年龄,若是入了太子府,六房也不会蠢到做费神费力之事。”长孙皇后又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李世民哈哈一笑,说:“还是皇后思虑周全。这世上没人会舍弃捷径选择艰难境地。若是杨如玉嫁给承乾,阿芝嫁给恪儿。杨舒越和杨清让也不会选择走不归路去支持恪儿,定然会全力支持太子。皇后这一招高啊。”

    “陛下,总喜欢考我。我这可算过关?”长孙皇后调皮地问。

    “你呀,算过关。”李世民笑得心花怒放,喝了几口茶,亲自拟了圣旨,但又没颁发,只放在御书房内。

    长孙皇后也不多问,这么多年的默契,她知道这男人做任何事总有自己的考量。

    两人又闲聊几句,自然是涉及几个孩子。说起承乾,两人也觉得承乾大气、努力、勤奋,但说到李泰时,长孙皇后忧心起来,说:“青雀这次遭劫,从蜀州返回,便不如从前活跃。除了请安,也与我不多话语,小小年纪像是心事重重似的。”

    “定是上次要蜀州封地,朕没随他心,在闹别扭。”李世民放下奏折,笑道。

    “青雀也不知想甚,就要那蜀王称谓。”长孙皇后甚为忧心。

    李世民劝慰一番,说李泰已经长大,定有自己的想法,还让长孙皇后也不要过多干预。

    长孙皇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静静地在一旁伺候笔墨,陪着李世民批阅奏章,直到深夜。至于那写好的圣旨,则是被李世民放到了高阁之中。

    而在晋原县,自从发现盐矿之后,官府派人开采。江承紫以格物院首席的身份将翻云寨一干人等扔到开采现场,亲自进行采矿培训。

    这样一来,翻云寨彻底归于杨氏六房。翻云寨一干人等摆脱土匪的身份,从此后挺直腰板做人。整个翻云寨的欢天喜地。

    那块山中盐田所出产的盐矿比江承紫预计的还要大,还要多。将这块盐田开采完毕,怕大唐百姓未来十年都可以不用担心盐的事。

    另外,翻云寨后山的卤水经过沉淀、火井之火的烹煮,生成了另一种盐。而制造这种盐的方法工具,江承紫亦全部教给翻云寨之人。

    至于那算计江承紫的水云渡守备,被悄无声息地替换。

    寻找到嘉善山附近的盐矿后,江承紫马不停蹄,在张氏私兵的帮助下,很快就到达洛江山区,先是劝降了羌人,尔后,她利用植物异能,在这地势险恶的洛江山区找到了四五座小型的盐矿。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为你而来

    翻云寨、羌人部落,全部实现收编,在晋原县落户,且成为盐矿第一批开采工人。

    江承紫带领寻找盐矿的小队伍,亦名声鹊起。当然,在解决羌人之患之后,她与父母商议带大兄杨清让一并出发。

    对于矿物的探查识别,杨清让都学得很快。

    洛江山区、嘉善山几处盐田的发现,让大唐一直以来的盐荒得以缓解。朝廷很快派人前来对盐田进行保护,且开始讨论官府贩盐政策,制定官方价格。

    江承紫向来不管这些,只是杨氏六房上书一再表决心就是为了百姓能和乐安康。如今找寻这盐矿一则是希望大唐强壮,二则就是希望百姓安泰。

    李世民看着那表决心的书,然后丢给房玄龄,问:“爱卿有何看法?”

    房玄龄看了许久,才说:“杨氏六房在请恩,怕是想要回长安吧。”

    李世民知道房玄龄并不如魏征那般耿直,也不多问,只召了魏征前来,私下询问:“魏爱卿以为如何?”

    魏征看了看,直言不讳:“无故上书于帝,表此决心。这杨氏六房,绝非单单在表功要赏。依臣看,倒像是在提醒陛下,盐矿定价一事,还得以百姓为先。”

    “到底是爱情敢直言。”李世民叹息一声。

    魏征道:“若是如此看来,杨氏六房卧虎藏龙,人才辈出。然而人才最是双刃剑,伤人伤己。若陛下担忧,何不早日将之召回,搬到长安,在陛下眼皮底下,才能好好使用这把利剑。”

    “爱卿所言极是。只是我亦考虑到蜀中富庶,物产丰富。若杨氏六房还能找出几处盐矿,大唐便可百姓人人能吃得起盐。”李世民叹息一声。他何尝不想见一见杨氏六房,尤其是那杨氏阿芝和其兄杨清让。作为一个帝王,这样滔天本领之人,到底让他不安。然而,他是帝王,身背百姓天下,自然不能以自己喜好就耽误百姓。

    “陛下圣明,魏征替天下百姓感谢陛下。”魏征立刻伏地行大礼。

    “爱卿,何以自此。快快请起。”李世民连忙将魏征扶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也没有提让杨氏六房入长安之事。如同上一次发现第一块盐田一般,杨氏六房并没有获得任何封赏。李世民只是命令户部打紧开支,多拨款加紧格物院的建立。

    朝廷里的老狐狸本以为经过马铃薯、红薯事件,又加上盐田的发现,杨氏六房一定会平步青云。就连房玄龄这样的人都以为杨氏六房入主长安指日可待。却没想到这件事倒没了声息,这整整两月过去,杨氏六房又发现好几座盐矿,提炼出纯度颇高的盐。

    那白花花晶莹的盐,一车车运入长安。长安从皇宫内院到高门大户,都在使用那盐,厨师们人人都觉得厨艺提高不少。

    而长安城的百姓也发现盐的市价降低不少,且那盐的价格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的便宜,且盐的质地真是从没见过的好。

    而人们,统称这些盐为蜀盐。

    蜀盐盛行,这背后自然是江承紫的手笔。外间则盛传是杨氏六房的手笔,杨氏兄妹皆是英武不凡之人。

    至于张嘉,在那日与李恪联手肃清羌人之后,又马不停蹄肃清了晋原县附近各处潜藏的敌人。也是那一刻,江承紫才真正见识到古代名门士族的力量强大如斯。

    短短三日,仅凭张氏住宅眉州所养之私兵,就扫清晋原县周边七八个郡县的**暗桩,且没留下任何把柄。这边厢张嘉暗地里肃清,那边厢作为益州大都督自然向朝廷通报此事。

    李世民听闻,先是回书信询问李恪推荐何许人担任何职位。李恪接到信,轻笑,说:“父亲常言,我类他。那既然像他,他之所想。我又如何不知?”

    他笑得悲凉,在一旁画设计图的江承紫将铅笔丢掉(没错,就是铅笔,上辈子江承紫就将这个工艺带到吴王府,后来她身陨之后,由吴王继承),这一世,这铅笔也成为江府里特有的物品),说:“他是你父亲,却跟是一代帝王,身上肩负大唐安危,众多子民,你若理解,该为之骄傲才是。”

    “那个位置是天下最孤寂的位置,作为臣子,我敬仰他;作为儿子,我怜悯他。”李恪回答。随后,拿起江承紫丢掉的铅笔在上好的清江白纸张上拟了个给李世民的回信草稿,尔后又让江承紫修改几番,最终下用蝇头小楷誊写在宣纸上,大概意思就是虽是小小地方官,但任免一事,还得朝廷慎重。他只懂些小玩意儿,推荐官员这种事,实在见识有限,怕贸然推荐让大唐蒙受灾难,故而建议父亲还是召集谋士大臣,尤其是长孙舅舅前来商讨。不过,若是要论对蜀中熟悉之人,他可以附赠个人建议。

    “这样如何?”李恪书写完毕。

    “这名单附赠不错。你若要不附赠这名单,你爹就觉得这太狡诈,他得更担心。”江承紫点点头,赞许地说,“你果然了解他,这样的话,他就知晓你的深浅。”

    李恪颇为沮丧,说:“父子之间,这般猜忌,实在心寒。”

    “你们不是普通父子。”江承紫指出。

    李恪转过身来,便是瞧着她,认真地说:“阿紫,为了你,我便无论如何也不要那位置。我只想做你的丈夫。我们只是夫妻,不是君臣。”

    江承紫听这话,没来由觉得心跳得极快,嘟囔就娇嗔还嘴一句:“谁跟你夫妻了。杨氏祖宅那边却还没处理妥帖呢。”

    “那边不是事。我与老夫人,还是你大伯父见过一面。”李恪回答。

    “你却不知,弘农杨氏,我大伯父早就管不动事了。如今,管事的是驸马爷呢。”江承紫撇撇嘴。

    “他比不得你大伯父威严。威严不是管事不管事。”李恪回答。

    江承紫还是觉得而一颗心怦怦跳,嘟囔一句,道:“你别瞎说,谁跟你是夫妻。”

    “你名声被我坏了,你必得嫁我。”李恪贼贼地说。

    江承紫扫他一眼,说:“我来自男女平等的时代。你这点小九九吓不到我,嫁不嫁人无所谓。再者,你以为凭我的聪颖与才能,你这点小伎俩我不能化解?再者,我这么璀璨之人,想娶之人,趋之若鹜。说不定,你爹还想过把我嫁给太子呢。哈哈哈。”

    江承紫说到后来,轻描淡写地将当初的分析说出来,然后还颇为高兴哈哈大笑。李恪青了脸,说:“闭嘴,你若想当那皇后,我与你取这江山就是。”

    江承紫白他一眼,呵斥道:“隔墙有耳。莫说你没这心思,即便你有,即便你我一处,也莫要说。再者,你明知我对富贵名利无丝毫兴趣,却还这般说我,哼,不高兴。”

    江承紫将手抱在胸前,一脸不高兴状。李恪也是小孩子气,冷哼一声说:“哼,你只能是我的。谁让你无端提太子作甚。”

    “你自己也清楚,他必定起过此心。只是目前还想用弘农杨氏,二则你到底是他儿子,先前你闹得天下皆知,他也顾忌于你。”江承紫分析。

    李恪点头,说:“我父亲定然想过。不过,迟迟没有走这一条路,我亦不清楚他会不会走。”

    “他不会选此路。他还不清楚我,另外,他不想让你成为他的敌人。他要走更有利的路。”江承紫很笃定。

    李恪不语,只在纸上写下了杨如玉三个字。江承紫点点头,说:“此事,我先前就有预料,亦正是我所想。太子若与大姐成婚,杨氏六房就是太子府后盾。而你我若有风吹草动,亦会为杨氏六房乃至弘农杨氏所不容。再者,若你我稍有异动,你父亲便不是父亲,只是君臣。”

    李恪听闻,久久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江承紫。

    江承紫摸了摸脸,很警觉地问:“你看着我干嘛?”

    “你若是男人,得多可怕。”他自言自语。

    江承紫心里一紧,只觉得这话听的心瘆得慌。但她也只能打趣说:“谁让一介武夫,偶尔读个史书,还能从只言片语里瞧见某个人呢。”

    “你,瞧见了我?”他问。从前,江承紫倒是与他说起过在一千年多年后的史书里有他的存在,说是英武不凡的王子,无奈命运弄人。

    当时,他听她说起,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一阵的叹息。而且,他亦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注定不会在史书里留下什么痕迹,怕有也是依附父亲,寥寥几笔罢了。所以,他极少好奇去询问。

    如今,他听她说起,看她神情举动,却仿若是一千多年后,早就注意于他。

    “可不是呢。你说,浩瀚历史,我一路看下来,只你寥寥几行字,我却顿时心一紧,疼痛不已。”江承紫想起那时的自己,当时那简直是瞬间有一种悲悯与难过袭击而来。当时,她不明白自己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有伤春悲秋的难过,如今看来,这是深入骨髓的纠葛所致吧。

    或者,可称之为命运。

    “你,你疼痛?”他不敢想象,在一千多年后,化作短短几行字的他会让她瞬间疼痛男人。他相信,他觉得这是命运注定。但他又怕这只是她一时夸张的说辞,或者是哄他开心。

    于是,他问这问题的声音很轻。

    江承紫点头,语气也轻轻缓缓,说:“是呢。看到史书里关于你的只言片语,顿时心一紧,疼痛不已,泪如雨下。我自己也吓坏了,只是强烈想知道你的一切,于是去图书馆,查阅历史,搜索你的资料。从天光乍破到暮色黄昏,又经过几个昼夜,才将你的资料零零碎碎都汇集在一处。看完之后,我久久没法平静,整个人仿若魔怔。从哪之后,时常会冥想:若在他身边,我该如何。越想这事,就越想知道整个大唐的历史,尤其是有你的这一段,大唐的风物、政治格局、与你相关之人。无论敌人,亲人,我都研究。我甚至还与资深史学家论你之事,与人争论到被骂有病。唉。”

    她叹息一声,到如今,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命运,半点不由人。

    她一声叹息,李恪却是抿唇,依旧是低声问:“那,如今,你机缘巧合来到我身边,那些人,可都与你想的一样?”

    “哪能。再公正之人写史书因其眼光、见解亦有所偏颇,何况没有几个写史之人会不顾忌帝王权贵。史书与事实相差甚远。如今俩到这大唐,更是与我认知中的大唐相距甚远。”江承紫回答。

    “真相往往并不美好,亦不值钱,且更不被史书所喜爱。”李恪叹息。

    江承紫却是笑了,说:“不过,无论如何亦感谢你。若非是你,我便不会深入研究历史。即便所有的史书基本很多虚假成分,但世间争斗、人心也不过如此。你呀,只觉我今日厉害可怕,却不知在一千多年后,我如何点灯夜读,列出无数拯救你悲剧命运的方法。”

    李恪听到这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抱住,低声说:“这一生,你必得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

    江承紫在他怀里安静许久,等他神情平复,才说:“不要说这种话。咱们联手,谁也不可以分开。只是将来,若你我有罅隙,务必记得:这一世,我是为你而来。”

    “永远不会有罅隙,你即便是坏人,我也爱,我也宠,我也要。”李恪说得坚定。

    江承紫噗嗤一笑,说:“你这是典型是非不分。不过,我喜欢。”

    她调皮一笑,继续拿了铅笔画设计图纸,同时还催促李恪赶快将信件送回去,毕竟蜀中那几处都是紧要的位置,虽然张嘉盯着,但张嘉这人阴沉得很,又不是这几人,指不定啥时候就摆人一道了。

    李恪点头,命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到长安。李世民看到这信,眉头蹙起又舒展,舒展又蹙起,一口气憋着,简直难受得很。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狐狸的盘算

    李世民看着那封信,一颗心简直七七八八。长孙皇后看他长吁短叹,十分诧异。夫妻这么多年,他面对恶劣环境,血雨腥风也不曾这般。

    “陛下,怎了?”她沏茶端上去,这次给的是秋茶,是前日里才从蜀中送到宫廷,又经太医院一一检查之后才分发到各宫的。

    李世民只将茶杯放在一旁,也没给长孙皇后看那封信,在他心里还是有点地方。即便眼前这温婉贤良的女子是自己结发妻,但如今权势地位之下,她又是太子生母,难保不对老三有别的看法。

    “没甚。就是恪儿也太不懂事,白当益州大都督,那边多人遭遇暗杀。杀手还将这些人的罪状一一陈述在大都督的桌上。这胆大包天——”李世民捡了事情说。

    长孙皇后一听,连忙问:“那罪状可属实?”

    “恪儿回报,说查了查,句句属实。那些人号称替天行道。但到底违反国法。如何处决犯人是刑部的责任。以恪儿的能耐还能逮不住这些人?”李世民叹息一声。

    “为官者谋求私利,为富不仁。民间自古有此热心人士,亦是在为国为民,堪称侠者。恪儿也不想吧。”长孙氏分析。

    李世民不作声,长孙皇后将竹简整理整齐,才又说:“恪儿年少,你莫要太恼怒,他却是个好孩子。”

    李世民点点头,才又说:“听闻你召太子与太子妃入宫了?”

    “是。我与他二人说了杨氏六房这门亲事。”长孙皇后直言不讳。

    “太子妃与太子如何回应?”李世民询问。

    他对承乾其实并不太满意,论聪颖自然是李泰更适合,太子懦弱了些。而李恪身世复杂,又是庶出,更不适合。但他既然选定承乾作为太子,就必定要为太子作打算。他可不是什么玩恶毒手段之人,拿太子树靶子,其实继承人另有其人这种事,他做不得,也不想做。说到底,因李建成一事,他到底痛心。因而更注重家人和睦。

    但是,他自己是帝王,有些事就必定要做。若不是当日,李建成与李元吉步步紧逼,让他感到活不下去,他也不至于默许部下发动玄武门之变,夺取这江山。谁不想逍遥快活。

    可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大唐的车轮缓缓启动,却又生出“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心来,他有强烈的愿望,希望能打造繁荣富强、国泰民安的大唐。

    “太子没意见,太子妃也只说凭父皇母后做主。”长孙氏回答。

    “太子妃亦聪颖温婉,你亦直言利弊,他们定知好歹。那提亲一事,就你着手去办,如何?”李世民是不太想管这事。

    长孙皇后一听,便笑说:“如今蜀中路途遥远。这眼看就要冬至,也是大日子,此事怕得开春后再说。”

    “朕打听过,杨氏如玉年纪不小,怕也是急着物色良婿。这过年是大日子,走亲访友,若有婚约在,承乾就失去杨氏六房这支柱。皇后亦知杨氏六房不容小觑,却不知在磨蹭什么?”李世民毫不客气。

    他心疼承乾,但却更想保住李恪。不管是李恪的性命,还是李恪的幸福。若是杨如玉嫁与他人,他只能让杨敏芝嫁与承乾,那势必会伤到李恪。

    长孙皇后听他直接称呼自己为皇后,心里知晓他是怒了,立刻就说:“陛下息怒,我这就差人去办。”

    “你或者要与你大兄商议一番?”李世民眼眸如刀。这些年,长孙无忌虽然为国鞠躬尽瘁,但私底下的算盘,他不是不清楚。只因为是妻族,又是有功忠臣,且对朝廷还算忠心,以后承乾登记也得倚靠扶持,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长孙皇后从这话里听出寒意,立马就说:“此等小事,何以要让大兄来瞧呢。再者,这是家事。若是国事,倒是陛下与大兄商议,我才不掺和呢。”

    “那皇后即刻就着手准备。”李世民说。

    长孙皇后向来人精,立马就告辞退下,回宫准备提亲一事。

    李世民独自在御书房里踱步,直到来人回禀说杜相身体实在不行,已像是病入膏肓,李世民才骤然感觉寒冷。杜如晦是他最信任之人,每每心烦意乱时,杜如晦总能给出最中肯的意见。

    “走,朕去瞧瞧。”李世民吩咐。

    舍人们就开始准备,护卫亦准备。微服私访去杜如晦的居所。屋内油灯幽暗,像是随时就要熄灭一般。

    “克明。”李世民低声喊。

    杜如晦要挣扎起来行礼,他摁住他的手,说:“克明,你我不必多礼,你这身子得好好养。这冬日来了,就不必上朝,亦不必担忧朝廷之事。多日,总是难熬些,我已命人送了最好的木炭前来。”

    “多谢陛下。”杜如晦又是一阵咳嗽,说,“我听说秦将军亦病了?”

    “他是老毛病,当日与尉迟将军对阵,受了的内伤,这些年时不时发作。太医去看过,也看不断根。血气不足,这年头,连练武亦不行。”李世民叹息,原本秦叔宝勇猛异常,却落下这病根儿,如今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先前秦王府旧部的名将是日将衰老凋落。

    “秦将军之子,听闻亦是勇猛异常。陛下给予后辈历练机会,选拨一番吧。朝廷早晚要收拾突厥。”杜如晦缓缓说话。

    李世民点点头,说:“杜相,你放心,李靖与李道宗已开始着手。大唐一定会横扫突厥。”

    “扫而治,万国来朝。”杜如晦又叮嘱,“横扫之后,治理之,则蛮夷之地,万国来朝。”

    “克明放心,我一定谨记。”李世民郑重地点头。

    杜如晦又是一阵咳嗽,对李世民摆手,说:“陛下不该来,我这般,怕过了病气于你。你于大唐,于天下,于时局,都是不可或缺。”

    “克明此话见外。”李世民说。

    杜如晦说:“陛下请回吧。”

    李世民点点头,才说:“今日还有一事,想请克明解惑。”

    “陛下请讲。”杜如晦气若游丝。

    李世民不忍心,却还是说:“我对蜀王多方试探,此番蜀中官员遭杀,我督促他办理,如今还不曾办理清楚。再者,我让他推荐官员名册。他啰啰嗦嗦一大堆,说自己不熟悉官场,让朕与长孙舅舅商量。后来又附了一份他以为可以的名单。名单上的人各有长处,但绝没有人可担任那些位置。”

    李世民说了一堆,杜如晦听完,径直问:“陛下是在担忧蜀王会对太子不利,图谋天下?”

    李世民点点头,这么多的大臣,怕也只有魏征与杜如晦敢这样直接提出来。然而,魏征那简直是来挑刺的,相比较而言,杜如晦就要温和得多。

    “蜀王乃杨淑妃所出,庶子,身后没有势力。蜀王与陛下当日并不相同。就是陛下当日,若不是隐太子与元吉步步紧逼,陛下也不会走那步。”杜如晦直接说。

    李世民忽然觉得有点光芒,杜如晦又继续说:“蜀王没有秦王府的部众,亦没有时势让他有所气候。蜀王有的只是聪颖勇猛与英武不凡。蜀王类陛下的只是那份儿聪敏果敢,勇猛不凡,而非陛下拥有的一切。再者,杨淑妃选儿媳妇一事,实则也在昭告她要摆脱弘农杨氏之掣肘,不然怎会使用那样的生辰贴选王妃,岂不荒唐?”

    李世民点点头,心已渐渐平静。杜如晦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至于杨氏阿芝,她的荣耀来自陛下,待她回到长安。陛下若觉得她有幺蛾子,竭力打压即可。陛下到底是关心则乱,何至于忧心至此。”

    “克明乃朕之明灯。”李世民赞叹。

    “是陛下当局者迷,关心则乱。”杜如晦说,尔后又说,“其实,陛下还忘了一件事:蜀王一直很孝顺。当年,在洛阳与王世充对阵。那日,陛下险境,年幼的蜀王,不顾安危,前来救陛下。尔后多次,陛下遇险,蜀王皆奋不顾身。陛下是天子,却也是父亲。蜀王是臣,却也是子。”

    李世民一愣,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满脸的稚气,却有着一种执着与勇敢,屡次将他救下,然后蹦跶到他怀里哭诉害怕。

    他将他抱在怀里,只觉得这小小的孩子好柔软。他与杨淑妃的关系因隋朝的败亡而显得十分尴尬,因此给予他们母子的温情本就少。但恪儿如此像他,他年幼时,也是这般怕失去亲人。

    “克明之言,朕谨记。”李世民此刻心如明镜,波澜不惊。

    杜如晦又是一阵咳嗽,十分疲累,就那样睡去。李世民看了片刻,便告辞回宫。屋外,月色明净,他步伐清楚。

    回到宫中,便去了长孙皇后宫中,与长孙皇后商议提亲一事,最后拟定在冬至之前,差人去提亲。选来选去,最终就派了柴绍前去,一则是看看蜀中军备情况,二则就是为太子提亲,三则是赏赐杨氏六房。

    夫妻俩怕夜长梦多,赶紧就将刚刚回到长安的柴绍找来商议。柴绍一听,立马就同意即刻启程。

    李世民也就地写了圣旨,让皇后写礼单,挑选礼品前往。

    “这样一来,杨氏六房就该在长安或者祖宅。至少长女出嫁,不能在蜀中吧。”柴绍询问。

    “这是自然,过完年,朕就颁旨。这一趟,你亦可与他们透露一二。”李世民叮嘱。

    柴绍哈哈大笑,理着胡子,说:“这差事甚好。正巧,我亦要去蜀中一趟。”

    翌日,柴绍即以钦差大臣身份前往蜀中。

    而在蜀中晋原县,杨氏六房正张灯结彩,忙着迎接在蜀中过的第一个冬至日。当然,就在几日前,杨王氏亲自挑选的一大批点翠首饰、布匹等送往杨氏祖宅。这是作为在外为官之人必定要给祖宅准备之物。

    先前,杨王氏就绞尽脑汁,又要体面,又不想便宜祖宅那些人,最终就挑选点翠首饰与布匹,还有些许腊肉一并送往祖宅。

    至于杨氏六房上上下下,则是各种除尘,修葺房屋。杨氏六房的厨房更是冬至前俩月就开始准备冬至宴会的食材,专门写了菜谱给女主人过目,尔后又传给几位当家掌事修改,最终才确定冬至宴的菜谱。

    至于冬至日宴请之客人,倒是只有一位,那就是蜀王李恪。蜀王对杨氏九姑娘情深义重之事已是天下皆知,杨氏六房的下人则是三缄其口,对于蜀王时不时来杨氏六蹭饭的举动见惯不怪。

    这不,冬至日前许久,就来杨氏六房各种表达自己离乡背井,远离父母兄弟,这冬至日亦是团圆之日,一个人在都督府过,实在冷清啊。

    杨舒越与杨王氏都是人精,一听这话,便留了蜀王冬至日在杨府过。李恪一听,立马就答应,因此杨氏六房的厨房也不敢怠慢,多方打听蜀王喜欢的菜式。

    蜀王喜欢的菜式打听出来,一干人等都要吐血,吃得那些菜,断然不是乡下厨子能做得出的,就是做得出,这世间也来不及。同时,一干人等也暗自觉得蜀王平素里涵养还不错,厨房做啥都吃。

    当然,这下厨房为难,就请示九姑娘。九姑娘横眉冷对,训斥厨房:“想太多,他来蹭饭,有的吃已不错,还要单独做他所爱?”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九姑娘直接拍板:甭管他。

    大厨师抹抹汗,还是回厨房将几样菜的口味略略调整得跟蜀王一致。人九姑娘仗着蜀王喜欢,他们仗着啥啊。这些人活得年纪大了,基本都是人精。

    在现代,冬至日顶多吃顿火锅驱寒,不至于这般浓重。可在唐代,似乎冬至是比春节还浓重的存在。早些日子,杨王氏就带着秀红,携几个女儿做新衣服,买新首饰、头绳,七彩丝线、绣花针、竹绷等。周嬷嬷也是另做了几身新衣服。另外,还为杨清让做了新衣,换了新的笔墨纸砚,还寻回一柄适合杨清让的佩剑,看起来就相当精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冬至日怪事

    小孩子有新衣服新玩意儿,大家都高兴。就连秀红生的女儿平素里挺怕江承紫的,如今大胆一些,喊她“阿芝妹妹”了。

    江承紫也不计较,只应承着,和颜悦色一番,然后独自回屋。

    杨如玉在厢房院子里,坐下树下绣锦缎,一针一线穿花蝴蝶一般,手法娴熟。美丽的女子映衬着冬日暖阳,怎么看怎么舒服。

    “大姐这是绣嫁妆呢?”江承紫打招呼。在她印象里,古代女子的嫁衣、枕套、门帘什么的都得自己绣,一并算在嫁妆里。而婆家也会查看新媳妇的绣工如何。若是绣工不好,还会受到奚落嫌弃。当然,这种事对于江承紫来说,简直想都没想过。只要有钱有权,贵族女子做不来有绣娘,再不济有成衣铺子。再者,她这种性格与才能,谁能欺负她,她整死谁。

    杨如玉一听,那手一凝,尔后长长叹息一声,说:“阿芝你莫打趣我,我这把年纪——”

    “什么这把年纪,还没到二十呢。”江承紫打断她的话。要是搁在现代,这杨如玉还是最粉嫩的妹纸呢。

    “阿芝,你再这般欺人,我却要翻脸了。”杨如玉嘟囔着嘴。她被祖宅那群人欺负,误了出嫁的最好时机,又因为弘农杨氏是大家族,而大唐那几年对于出嫁等规定还不严格,她就一拖再拖,拖到如今。

    “大姐,你好事近了。”江承紫估摸着李世民也应该考虑得差不多,要让人来提亲了吧,索性就这样对杨如玉说。

    杨如玉一听,便是板了一张脸,说:“阿芝,休提此事。”

    “大姐,我如何打趣于你?我师从仙者,看个天命面相,未必不准?”她反问。

    杨如玉想要说什么,听她这样一说,转念一想,通过这半年多的相处,确实发现自家妹子很是厉害。若是没有师从仙者,就凭她活在洛水田庄那等下贱之地,再聪颖又能聪颖到哪里去呢?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吧。

    “真的?”杨如玉低声问。

    江承紫点点头,笑着说;“自是真的。过不了几日,大姐这好事就近了。”

    “不知,不知对方是何人?”杨如玉瞬间羞怯,一颗心噗通乱跳,却还是忍不住问。

    江承紫摇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

    杨如玉神情瞬间失望,江承紫瞧在眼里,便又说:“不过,大姐尽管放心,对方乃非凡之人。”

    杨如玉一听,惊喜得不知手该放到哪里。

    江承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放松些,你是弘农杨氏贵女,谁要娶得你,那得是对方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咱们杨氏的女儿,谁都得争着要。”

    杨如玉一听,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呜咽着说:“从前,我还诅咒过阿芝。”

    “大姐,往事不必再提,交心之话与大兄、母亲、父亲和我说即可。无论何时何地,别的人就是外人,即便是你将来的夫君,你亦要清楚。他若是人上人,看中你自然是因你背后所传承的荣耀与分量。”江承紫缓缓地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如玉嫁给太子,又不是正妃,虽然算作荣耀,但总是要涉及到帝王之术。杨如玉算是聪明,但就怕关键时刻拎不清。于是,她便率先给她打个预防针,提醒一下。

    杨如玉略略咀嚼,才明白自家妹子是在叮嘱她将来嫁人之后,一定要拎得清轻重是非,要明白她在夫家过得好不好是取决于娘家好不好。这妹妹是让她好生看明白,好生掂量。

    杨如玉咀嚼清楚这一点,身上冷汗涔涔,只觉得这妹妹好生厉害。

    “大姐明白。”杨如玉拍拍江承紫的手,她先前因可能嫁得贵人的激动与高兴全都没有了,这会儿倒是万分平静。

    “大姐谨记,你代表杨氏六房,亦代表杨氏荣耀。而你的身后,有我们,有杨氏六房,更有整个弘农杨氏。”江承紫笑着说。

    杨如玉似懂非懂,也没继续询问江承紫,只是咬唇点点头。

    江承紫拍拍她的手背说:“大姐可着手准备嫁衣,好事近也。”

    杨如玉立刻摇头,道:“不,若是让人瞧见,还以为我多恨嫁。”

    江承紫心里暗想“难道你不恨嫁么”,面上却是说:“人生短短几个秋,我们还管别人怎么看?自己舒服就行。”

    杨如玉觉得妹妹说得很对,她亦很羡慕自家妹妹活得恣肆随心,十分潇洒,但她却还是坚决摇头,说:“还是算了。”

    “那随你,我只怕你届时再做,来不及。”江承紫耸耸肩。

    “嗯。”杨如玉点点头,心里却全然是妹妹刚才的话语,她如今得要好好咀嚼一番。在这个家,妹妹的话举足轻重,就是父母重大决定都得问问妹妹的意思。

    江承紫该叮嘱的也叮嘱了,觉得跟杨如玉也没多大的话说。上辈子,她就没啥所谓闺蜜,有的都是战友,每天论的是生死,哪里会论什么小女儿情态的多愁善感啊。

    所以,该说的说完之后,江承紫就告辞回屋休息了。最近几日,盐田那边使用她的制盐方式,既简单又精致,精致盐的产量大大提高。并且,火井村那边汲卤煮盐也正式开始,燃料现成,工艺繁琐一点,但也可生产不少盐。江承紫涉设计各种图纸,调动各种匠师,才算将盐田一事弄得差不多。接下来发现盐田等事情就可以交给大兄去做,反正模板、设计图纸都准备好,相熟的匠师也培训完毕。

    这算是打响了格物院的名声,接下来回长安的事,应该就是掰着指头等上头的指示了。

    做好这一切,冬至就要来临,跟母亲逛街卖完装束回来,江承紫忽然觉得疲累,想要美美地睡一觉。

    她回屋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地暖烘得人昏昏欲睡,她将帷幕放下,将自己关在这方寸天地之间,感觉舒心而温暖。

    江承紫躺了片刻,任由气息在浑身游走,直到感觉四肢通泰,身心放松。然后,她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舒舒服服地睡去。

    等她一觉醒来施施然睁开眼,却发现床前围着好几人。坐在床边的一人正是李恪,正专心地瞧着她,而杨王氏、云珠、周嬷嬷和大兄也在一旁。

    “你们这是作甚?”江承紫觉得很奇怪,一边坐起身来,一边问。

    众人没说话,李恪蹙着眉,低声问:“阿紫,可有哪里不舒服?”

    江承紫很疑惑地看着他,摇摇头,说:“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那可有做梦?”李恪询问。

    江承紫想了想,睡得很舒服,便摇头回答:“没有。”

    “真没什么不适?”杨王氏也十分关切地问。

    江承紫又摇摇头,问:“你们都在此,莫不是我出什么事了?”

    李恪点头,说:“你睡了五天五夜。那日,周嬷嬷来叫你起床吃饭,却发现如何也叫不醒,请了大夫前来诊脉,大夫大惊失色,只说这脉象微弱,似有若无,有将死之相。这——,这几日,我请了不少大夫,甚至马不停蹄往长安请旨于陛下,希望能请来陈御医,也许陈御医已在路上。阿紫,你——”

    李恪说到此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怔怔地瞧着她,瞧得江承紫毛骨悚然,也是不由得舒活舒活筋骨,检查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不对劲儿。

    检查一番,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儿,又略略凝神静气,才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似乎比以前更充盈,精气神竟然比从前更好。

    “没什么不妥啊。”江承紫很是疑惑。

    “你确信?”杨清让不由得询问,将李恪往旁边一推,径直来端详自己妹妹。

    “大兄,无事。”江承紫一边回答,一边翻身下床。

    她倒是没啥,杨王氏和周嬷嬷一下子就围过来,将被子一盖,喊:“阿芝,你睡糊涂了。”

    江承紫还没反应过来,杨清让已经红着脸尴尬地说要去找大夫来为阿芝瞧瞧身体,李恪也别过脸说去为她煮粥,她五天五夜没吃东西了。

    两个男人走出去,杨王氏才心疼地伸手抚着江承紫的额头,说:“阿芝,方才大兄与蜀王在场,你就这般掀开被子,从前你可不是这般。这会儿糊里糊涂的,你还跟阿娘说没事。”

    杨王氏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江承紫这才恍然大悟,是自己方才的举动让杨王氏认定她身体有恙。其实,是因为江承紫跟大家对话就忘记了这事,再者她睡觉只是脱去外裙,里面还是严实的裤子,并且在现代社会,穿那么严实晃荡到闹市区买包子也没人说。

    “阿娘,你莫伤心。我这刚醒来,与你们说话,一时忘了失了礼数,我真没事。”江承紫连忙解释。

    杨王氏不信,连带周嬷嬷、云珠、杨如玉也是一脸不信。杨王氏一边帮她穿戴衣衫,披上大氅,一边为她梳好头发。

    周嬷嬷与云珠打来热水,为她梳妆。待一切妥帖,李恪亲自端着托盘前来,托盘上是早就命人熬煮的小米鸡丝粥。

    一并前来的还有江府的陈大夫,望闻问切一番,倒吸一口凉气,道:“怪哉,九姑娘这脉象比别人缓慢,似有若无,却也并无不妥帖。”

    “大夫,你是说阿芝没病?”杨王氏询问。

    陈大夫也不敢妄下论断,想了想,才说:“按理说,若是这般微弱脉象,人断然是昏昏欲睡,不至于如同九姑娘这般清醒;另外,九姑娘身体内有一种流淌气息,如同和风拂面,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江承紫起先也担心是异能出什么问题,但后来运用一番,只觉得自己依旧精力充沛,身轻如燕,便略略放心说:“这是我师父教授于我修炼的境界,你们不必大惊小怪。我自小身体弱,师父自是希望我强健些。”

    “原是如此。”陈大夫点点头。

    “真的?”李恪还是不放心,直直盯着她,想要一番说辞。毕竟他是知晓江承紫有未卜先知能力以及懂得那些格物知识,是原因她来自一千多年以后。

    江承紫点点头,说:“是。”

    李恪沉了一张脸,也没继续追问。倒是杨王氏与周嬷嬷半信半疑,又让陈大夫为她检查一遍。

    “我没事啦。大约是因为前段时间,为盐田筹备之事,到处跑动,日夜操劳,太过疲累。因此睡得久一些。”江承紫安慰大家。

    陈大夫为求准确,又诊断一番,还是得出之前的结论。江承紫则表示睡了这些时日早就饥肠辘辘,也不顾什么礼数,推开众人就扑向托盘上小米鸡丝粥,拿着勺子三两小喝完了一碗。

    “没了?”她看向李恪。

    李恪还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她又问:“没了?”

    “九姑娘五天没进食,此刻不宜食多。先吃一碗,等半个时辰后再吃。”李恪没回答,陈大夫倒是从一个医者的角度给予专业意见。

    江承紫砸吧一下嘴,表示很是失望。陈大夫不知在想什么,立马告退。江承紫一边跟他说再见,一边觉得这陈大夫脸色不对,似乎很有些诚惶诚恐。

    “这陈大夫怎了?一直医者仁心,妙手回春。是淡然之人,如今怎有惊恐之色?”江承紫问。

    杨王氏听闻,眉头一展,只说她醒了,得要去与杨舒越汇报一二。周嬷嬷、杨如玉、云珠也一并走开。江承紫觉得其中有猫腻,便看了看屋内的俩男人,问:“陈大夫怎了?”

    杨清让扫了李恪一眼,说:“还能怎的?有人说你若醒不来,就要陈大夫祖宗八代陪葬。”

    江承紫一怔,抬眸看李恪。李恪不自在,咳嗽两声,说:“我,一时着急,口误。”

    “口误,那样子都快吃人了,还口误?”杨清让语气鄙夷,立马对李恪落井下石。

    也难怪杨清让对李恪不感冒,没啥好脸色。他对自家妹子好确实没错,但他该处理好他的烂摊子,正式登门求亲,明媒正娶才是。如今,他一堆烂事没处理妥帖,就昭告天下看上杨氏阿芝,还隔三差五就往杨氏六房跑,这不活脱脱毁自家妹子名声,让自家妹子非他不嫁么?

    这简直是明火执仗,他一心守护妹妹,如今守护不力,他自然对李恪这罪魁祸首没啥好感。因此,他基本上抓住机会就落井下石。

    “杨嘉,不落井下石,你会死?”李恪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杨清让回瞪一眼,说:“冬至日后,你就滚蛋,把杨氏祖宅那边彻底处理好,否则别来坏阿芝名声。”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事重重

    “那边早就处理妥帖,若不信,你修书一封,回杨氏主宅询问一二?”李恪鄙视之。

    杨如玉恰好进来,犹豫一下,还是小声说:“不是不信蜀王手段,只是祖母其人真真是堪比狐狸。我自小在祖宅长大,多少人被她算得欲哭无泪。”

    “可有听见?”杨清让没好气地问,尔后又补充说,“你上次所言之事,琢磨再三,也觉得不确切。”

    李恪眉头一蹙,觉得不太可能,但自己确实不如杨师兄妹了解杨老夫人,所以,他内心决定还得亲自走一遭弘农杨氏,但面上却啥都没说,只瞧了瞧江承紫,说:“估摸御医在路上,前来与陈大夫会诊一番,方可放心。”

    “我无碍。”江承紫站起来蹦跶两圈。

    “你说不算,这几日,哪里也别去,就在家。”杨清让板了脸。

    江承紫嘟着嘴“哦”一声,觉得屋内空气太沉闷,便提议出去走一走。

    李恪连忙为她披上斗篷,戴上貂皮帽子,说:“这几日太冷,就在这小院里走走,后院太过凄清,等你好些再去。”

    “嗯。”江承紫乖巧地说。

    杨清让看李恪不顺眼,想要阻止两人一起散步,杨如玉一把拉住他,说:“方才父亲让我请你前去,似有话说。”

    杨清让这才不太甘愿地离开,杨如玉也借口说要去准备冬至祭祖用品走开。小院里,还有小叶女贞树绿着叶子,日光从缝隙里漏下来,江承紫缓缓走着,李恪就跟在身后。

    一前一后,转了几圈,李恪忽然说:“我想过完冬至,就回长安一趟。”

    “临近过年,自是该回去向父母请安。不过,你在此任职,未奉诏,可回?”江承紫询问。

    “前几日,我命人一并送了信件与父皇,此次御医前来,估摸着就会有答复。”李恪回答。

    “原是如此。”江承紫自语,却瞧见心事重重,便问,“你这般是有心事,不知可否与我说道一二?”

    李恪犹豫许久,才说:“我想回去求父母赐婚。”

    江承紫蹙眉,不解地问:“为何这样着急?祖宅那边即便没处理好,他们有别的想法,如今我炙手可热,他们断然不敢放出什么消息,出幺蛾子。至于李承乾那里,你与我都认为你父亲不会糊涂让你和太子反目。一切只待时日,我们回长安即可。你这般着急,到底所谓何事?”

    江承紫盯着李恪。

    李恪眸光闪烁,摇摇头,只说:“你一日未曾与我成婚,我一日不踏实。”

    “我所认识的蜀王,从来掌控一切,不曾有这般浓重的担心。必定是有事。”江承紫直觉李恪很是奇怪。

    李恪抿唇,低头看着身上的玉珏,好一会儿,才说:“阿紫逐渐长大。那日,张嘉忽然说‘蜀王可还记得,长大后的阿芝有倾城之貌’。他无意或者有心,都让我仔细过来瞧你。从前,只觉得你就是你,对于我来说,独一无二,这就足够。可直到那日张嘉说起,我才用旁人的角度来瞧你,虽还小,但——”

    他没继续说下去,江承紫倒是乐呵了,掩面笑道:“阿念原是拐着弯夸我好看。”

    “岂止好看,简直是倾国倾城之貌。”李恪一本正经。

    江承紫继续哈哈大笑,高兴得手舞足蹈。

    李恪蹙眉,道:“前世里,我凯旋归来,过桥时,于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你。阿紫,你不知你多美。”

    江承紫心里暖暖的,只忍不住笑。

    但她感动归感动,李恪这会儿还没说到重点,于是她又催促一遍。当然,她也决心李恪若还不愿意说,就不继续问了。

    李恪叹息一声,说:“我不知如何跟你说。毕竟,此事我不该说出口。”

    “正面不好说出口,那类比一番亦可。”江承紫提议。

    李恪想了想,问:“阿紫,你来自一千多年后,那你可知武媚娘?”

    “知道。前日里,我还派念卿打听过,毕竟她亦是个人物。”江承紫也不瞒李恪,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自己已经在为未来谋算。

    李恪抿唇,叹息道:“史书里的记载,向来做不得数。李治当年为何不顾天下众口,我却是知晓。因为早在武媚娘进宫之前,李治就喜欢上她。原本想向父亲奏明此事,求娶武氏。可后来......”

    李恪说到此处,停顿一下,叹息一声继续说,“我不想像李治那般后悔。”

    江承紫这才一下愣住,她之前的一切分析都是基于李世民是自己的长辈,是李恪的父亲,是帝王。她从来忘记,即便岁数悬殊,他也是个男人,且是一个当了帝王的男人。年龄在帝王那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么,不让李恪做大的方法除了嫁给李承乾之外......

    江承紫顿觉浑身冰凉,她顿时检讨在太过大意,竟然忘记这是在古代,是在民风非常豪放的大唐。

    “你,你担心这——,我才九岁。”

    江承紫试图安慰李恪,但她同时清楚,李世民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不仅仅只有励精图治开创大唐盛世,也不仅仅是跟长孙皇后的鹣鲽情深,更有许多香艳的传奇。如果,今日李恪都这样担忧,那么,那些传说怕是真的。

    “阿紫,我不想出意外,如同前世里李治那般。”李恪打断她的话,伸手将她脖颈处的领子理了理,才说,“我陪你过完冬至即刻回长安。这段日子,我寝食难安。”

    “你回去也好,但千万别忘记对方之段位。”江承紫叮嘱。

    “你放心,我有分寸。只说我所求,绝不探对方底。”李恪简单说自己的方法。江承紫听闻,放心地点点头。

    随后,两人也不讨论这沉重的话题,转而讨论此番回长安,他要携带何种礼品。讨论半晌,李恪拟定了名单,在江承紫的建议下选出合适物品,便吩咐小九与车虎将这礼单给杨王氏送过去,并且与杨王氏说一下李恪过完冬至要回长安之事。

    车虎与小九得令离开,李恪便吩咐厨房端来小米粥。他自己也不吃,就托着腮坐在桌前,一脸温柔地看着江承紫吃。

    江承紫在他面前向来不淑女,便将一整碗鸡丝粥狼吞虎咽。李恪怜惜,伸手捡她衣衫上的饭粒,正打趣她,小九和车虎就急匆匆跑来报告说朝廷派了钦差大臣前来,已入益州,且并不在益州停留,要径直前来入住杨府。杨老爷与夫人正商议整理居所。”

    “谁来此处?钦差大臣应住别管,为何要在杨府?”李恪不悦地问。

第一百九十章 他也是男人

    李恪不悦,小九抓抓脑袋回答:“听闻是柴绍将军。”

    “原是他。”李恪叹一句。

    江承紫嘿嘿地摊手,说:“愿赌服输哟。”

    李恪斜睨她一眼,说:“欠着。”

    “堂堂蜀王,二两银子也要克扣。”江承紫撇撇嘴。

    “我是你的,况且二两银子?”他学着她的语法,说不通顺的话。

    江承紫掩面,指责他狡辩。

    小九看自家公子与九姑娘打情骂俏的,立刻就以要去打探情况为由溜走。

    待小九走后,李恪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阿紫,你说,柴绍此来为何?”

    “提亲呗。”江承紫撇撇嘴。

    李恪蹙眉,神情十分担心。江承紫知晓她担心柴绍来此不是为李承乾提亲于杨如玉,而是让她进宫。她便歪着脑袋斜睨着他,笑嘻嘻地打趣:“向来谋略了得的蜀王,怎的如此?先前,你的人就快马加鞭从长安来信说了此事,如今你却自己也不信自己人?”

    “我只是担心。”李恪叹息一声。前世今生,他从来杀伐决断,举手投足不曾犹豫,但每每遇见江承紫的事,就乱了方寸。

    “莫要担心。你要相信,即便是你想的那样,凭你我的能力,也必定能拨乱反正。”她走过去搂着她的胳膊轻声安慰。

    “阿紫,这段日子,我总想许多。怕他让你进宫,怕他让你出世,怕他分隔你我。”李恪将她搂在怀里,低声说。

    江承紫觉得心疼,却还是笑着打趣之:“你父亲认为你类他。他断然不会在未曾见过我之前,作任何决定。如今,你前往长安,求父母成全你我,怕也不会如你所愿。”

    “我明了。毕竟再世为人,看过他的诸多手段。但此次,我必定要回长安,至少与他说起我所求。”他回答。

    “那既是如此决定,你我着手准备即可,其余担心,大可不必。”江承紫继续柔声安慰。

    李恪乖巧地“哦”一声,江承紫知晓他没有真正释怀,但这样的男人,你只需要提点一二,他就能拨乱反正,无须担心。

    因此,她也不多说,只提议道:“你好歹是益州大都督,柴绍前来,好歹也该去见一见。”

    “你与我同去可好?”李恪想了想。

    江承紫一愣,随后就知道李恪此举用意。

    这柴绍是李世民的妹夫,算作李恪的姨父,当年李家打天下,柴绍夫妇功不可没,不仅亲自上阵杀敌,柴绍夫人还在乱世之中把控住长安城。而且李家打天下,柴氏一族还提供不少物质支持。再加上柴绍一直与李世民交好,算作秦王府之人。

    对于李世民来讲,柴绍不仅仅是妹夫、将军、臣子,更是恩人与朋友。因此,这些年来,柴绍的建议有时比长孙无忌还更有效。

    那么,李恪携江承紫出席迎接柴绍的活动,就是给柴绍出难题。如果柴绍这一次携带的求亲圣旨不是杨如玉,而是杨敏芝的话,柴绍是断然不敢当众宣读,啪啪打李世民的脸的。不仅如此,柴绍此人为人公正,多情,也体恤后辈,估计还会规劝李世民。

    “这样极好。”江承紫明了其中深意,爽快地答应李恪,然后将李恪推出厢房,自己唤来云珠帮自己梳洗打扮。

    洗澡、换衣、梳头,又喝了一碗粥,江承紫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她神清气爽地到处走走,便看到圆形拱门处转过来一人,清瘦的身姿,一袭绛红色官服,正是李恪。

    江承紫眯了眯眼,对着他笑。

    “笑啥?”他来接她一同前往,便径直问。

    “从没见过你穿工作服。如此一看,别有一番英武端正。”她夸起他来,毫不吝啬。

    李恪略略不好意思,心里却心花怒放,咳嗽一声,道:“若喜欢,日后,我常穿便是。”

    江承紫任随他引领往外间走,听到他这话,简直一个趔趄,忍不住揶揄:“这朝服、官服岂能用来取悦女子?你不怕别人说,我却怕人说我红颜祸水,把好端端的三皇子拐上歧路。”

    “有你在,歧路也是该走之路。”李恪一本正经。

    江承紫听闻,只觉得这小声小气的话,竟如闷雷滚过心上,一颗心七七八八跳得吓人。她好不容易平静一番,却又听他说:“阿紫,这辈子,你注定要做我的红颜祸水,我愿宠你到毫无原则。”

    江承紫听得慌了,每当他一本正经地说情话,她就没来由地慌乱。只感到甜蜜,却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应付。或者正如江承佑那厮平素说的那般,她情商太低。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调戏良家女。蜀王这品格,啧啧。”两人正尴尬,有一披着黑色披风的贵公子迎面而来。

    陌上人如玉,大约说的就是这样的人。本来,初次见到姚子秋就够让人惊艳了,却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惊艳之人。

    李恪扫他一眼,不悦地问:“听闻长安斗酒,你赢得头彩,平康坊歌姬为你倾倒。却如何有空来这偏远之地?”

    “蜀王这是打趣我呢。如今谁人知这偏远之地,光彩照人?”他说着便将目光投过来瞧江承紫。

    “休得无礼。”李恪将江承紫往身后一拉,又转身替她整理好帷帽。

    “果真是举世无双之人,容貌气质,皆一等一。难怪这一向冷面的蜀王,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啧啧!”那人继续说。

    江承紫起先觉得他惊讶,但他实在聒噪,倒是让江承紫觉得此君实在及不上姚子秋。

    “你到此所谓何事?没事且退下。”李恪不悦。

    他倒是哈哈笑,说:“人说三皇子向来小气。我从前不信,如今算是相信了。”

    “啰啰嗦嗦,懒得理你。”李恪不悦,说着就牵着江承紫往外走。

    “唉唉唉,你就这样对待友人呀。”那人赶上来,与李恪同行,尔后便笑着对江承紫说,“杨姑娘,在下柴令武。”

    “原是柴家二公子。”江承紫略略行礼,心中也不免疑惑,李恪与诸多可能带给他悲剧命运之人都保持着距离,为何与这柴令武看起来挺好。

    “杨姑娘亦知晓我?哈哈,看来我也艳名远播。”柴令武同学很是高兴,哈哈大笑,完全破坏初见的陌上人如玉的典雅气质。更关键的是这逗比还用这么个词语。

    “对对对,你艳名远播。”江承紫顺水推舟,简直是憋着十二万分的笑,这时刻她就万分感谢女子出门戴帷帽这规矩。

    “呀,能让杨姑娘赞美,实乃三生有幸。”柴令武语气动作皆万分夸张。

    李恪将江承紫拉到另一边,自己站在中间隔开他,不悦地说:“若无别的事,速速退下,此乃杨氏内宅。你一外家男子在此走动,实在不妥。”

    “你仿若亦是外家男儿。”柴令武指出。

    李恪停下来,黑了一张脸,也不纠结着问题,径直问:“你没事跑这里作甚?”

    “拜会老友,顺带拜会给大唐带来福音之奇人。方才,我已拜会了杨嘉,他说你在此,我便让人带我来与你打招呼。实在没想到杨姑娘亦在此,若是早些知晓,定然不会唐突。”柴令武耸耸肩。

    “阿芝,你莫听他胡言。他从来不怕唐突,亦不怕叨扰别人。”李恪立刻揭露柴令武。

    柴令武听闻哈哈大笑,随后说:“知我者,三皇子也。在下确是仰慕杨姑娘许久,尤其那盐,啧啧,简直人间美味。”

    “能得柴公子夸奖,杨氏阿芝三生有幸。”江承紫客套。

    李恪不乐意,阻止道:“别理他。到此处,还顾左右而言他,遮掩隐瞒,得命人轰出去才好。”

    “哎哎哎,蜀王这不地道。”柴令武向江承紫诉苦。

    江承紫只拉着李恪,躲在他身后,脆生生地说:“不是蜀王不地道,实乃阁下作为友人不坦诚。阁下也是出自名门世家,礼数自然该周全,既是仰慕于我,随乃父前来,定然也能见到我。亦或者,先递名帖拜见蜀王,也可见到我,这才是名门礼数。然,阁下提早前来,那定是有不得了的变故,可阁下又遮遮掩掩,实在无礼无谋亦无诚。”

    “可听见?”李恪鄙夷地反问。

    柴令武目瞪口呆,随后竖起拇指说:“高,实在高,难怪蜀王这般不管不顾。”

    “若阁下无诚心,还请出这园子,前头用茶。我与蜀王要前往迎接钦差。”江承紫毫不客气。

    柴令武立刻蹦跶上来,连忙说:“别,我前来,确是有要事与蜀王说。”

    “何事?”李恪询问。

    “我去换身衣裳。”江承紫立刻说。即便与李恪这样熟悉,江承紫也觉得该回避。

    “杨姑娘莫要回避,这事你也听得。”柴令武立刻说。

    李恪也将他拉住,示意她不必回避。三人这才走到一处凉亭,四下里瞧了瞧,并没有外人。那柴令武才压低声音说:“我父亲接圣旨前来封赏杨氏六房这是众所知周,想必蜀王知晓。而另一份儿密旨则是求亲于杨氏六房。先前,我父亲接到的是为太子求亲于杨氏如玉。”

    柴令武说到此处,瞧了瞧江承紫,叹息一声。李恪蹙眉问:“难道不是求亲于杨如玉?”

    柴令武摇摇头,说:“此事略微复杂,前日里,我从平康坊吃酒回去,蹑手蹑脚路过父亲书房,听闻有人语。我本不想前去听墙角,但听他们在说蜀中一事,事关于你,我便听了一二。原是陛下便装秘密出行,说让父亲先不宣求亲圣旨。让父亲看看杨氏阿芝,若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就宣杨氏阿芝入宫伺候。”

    李恪身体一僵,江承紫也顿觉浑身发凉。

    柴令武叹息一声,说:“我父亲能征善战,颇有侠名,虽是秦王旧部,但玄武门之变,我父亲置身事外,想必蜀王也知晓。”

    “我自是知晓。”李恪点头。

    柴令武又继续说:“父亲当时拒绝陛下提议,说于理不合。杨氏阿芝才看看九岁,过冬至后,才十岁。且是蜀王所爱,陛下如此做,怕会父子不合,引天下耻笑。父亲向来直言,陛下也没怒。但他却说了另一番话。”

    “另一番话?”江承紫很疑惑。在她的印象里,柴绍年少时就颇有侠名,可担得起“侠之大者”的名号,如今看柴令武前来,定然是柴绍被说动。那么,李世民到底如何说动了柴绍,她真的很好奇。

    “肯定是国家安定,江山社稷。”李恪冷哼鄙视。

    柴令武点头,说:“陛下就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此女太过妖孽,配与蜀王会威胁太子地位,给将来的江山社稷造成动荡,影响大唐,再起战乱,让百姓流离。那还不如我为天下耻笑。再者,你亦知晓,若将她配与太子,太子仁厚实难与蜀王抗衡。我亦并不喜欢兄弟反目。陛下让我父亲考虑再三。”

    “然后,你父亲竟答应了?”江承紫撇撇嘴,果然跟她想的一般,李世民对付柴绍就从家国百姓出发,把她上升到惑乱江山的地步了。

    “父亲考虑片刻,只说会仔细考察于杨姑娘,并没有正面答应。”柴令武回答。

    “惑乱江山,呵呵,我若是妖孽,他以为他能镇得住?”江承紫毫不掩饰对李世民的鄙视。

    柴令武抿了唇,叹息一声,说:“我得知此事,就央着我父亲带我出来历练,看看蜀中风土人情。缠得我父亲不行,才为我请旨为护卫,一并前来。如今,我偷溜前来,就想提醒你二人,我父亲可能有一系列的考察,还望你二人谨慎些。”

    “多谢柴二公子。”江承紫拱手。

    “莫如此。我与蜀王兄弟相称,你称我一声柴兄不为过。”柴令武又笑嘻嘻地打趣江承紫。

    “柴兄,多谢。”江承紫脆生生地感谢。

    柴令武哈哈一笑,说:“我这边偷溜出来,一会儿钦差大臣入城,我这护卫必须在。先告辞。”

    柴令武一说完,拂袖转身,也没等二人说什么客套话,径直就往院门那边去,一边走一边还说:“下午见,二位珍重。”

第一百九十一章 真正的杨氏六房

    柴令武带来的消息,让先前存着侥幸心理的江承紫与李恪都沉默。两人连柴令武告辞,也不曾送一送,或说一个字的客套话。

    初冬的风刮得透心凉,两人裹着大氅站在凉亭内并排看着雕花镂空的墙。

    “若是——”良久,李恪缓缓说了这两个字。

    江承紫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是“嗯”一声表明自己在听。

    “若是他果真如此——”李恪语速依旧很慢。

    江承紫也不问,只专心听着。她知道这时刻,自己需要的是认真聆听,不需要她说什么。果然,她没有说话,李恪停顿片刻,就继续说:“若是他果真如此,我绝不善罢甘休。”

    “即便他能如此,我自有应对之法,绝不会让你涉险。”她亦看着前方镂空的花墙,缓缓地说。她说这话的时候,想起在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她是如何从字里行间去心疼他,恨不得守在他身边,护着他。

    “阿紫,我知你雄才大略。但他亦非等闲之辈,且他亦是男人。再者,以后的岁月,都该我来守护你。”李恪语气坚定,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反驳。

    江承紫垂眸轻笑,说:“但他更是帝王,杰出帝王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美色。这是他的软肋。再者,你我之间,相互守护,何来你我之分?”

    李恪不语,只是默默地拉过她的手。江承紫冰凉手就在他灼热的掌中被包裹,他将她的双手握得紧紧的,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阿紫,我不会让半步。”

    江承紫抬头看着近在尺咫的李恪,他英俊年轻的脸上全是坚定的神情。

    “相信我。”他强调。

    她重重地点头,眼泪却从眼里溢出来。她吸吸鼻子,笑着说:“北风干燥,吹得眼睛干。”

    他腾出一只手来,抚去她的泪,低声说:“我愿成目光短浅之人,我不在乎史学家笔如刀,我亦不在意后世如何评说。此一生,上天恩赐,便只你一人。”

    她忍不住抿着唇,眼泪簌簌而下,不住地点头。

    “不用点头,亦不用为此等小事流泪。若要流泪,待我十里红妆娶为聘,风光娶你入蜀王府,可流泪少许;待我与你琴瑟和鸣,白头到老,闭目而亡的那刻,可流泪略多。除此之外,此生此时,你只需肆意地笑。什么规矩,什么天下,什么江山社稷,什么体统,什么父子君臣兄弟和睦,都不必去在意。”他一字一顿地说。

    江承紫听得不好意思,心中突突跳,只垂眸低头,脸上一片滚烫。她承认这是她前世今生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阿紫,不必不好意思。你担得起这世间所有的情话,也值得起这世间最好的对待。”他动情地说。

    江承紫听到这话,本来一颗少女心突突跳动,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忽然到达休憩之所,像是苦心孤诣作诗的诗人忽然得到众人的承认,像是漂泊已久的船儿忽然看到停靠的港湾。她忽然就呜呜哭了。

    李恪一听她呜呜地哭,吓得愣了。虽然历经两世,但他所经历的女人也就只有她,上辈子两人基本没有什么交流,更别说谈什么恋爱。这辈子这才开始,虽然情话与趣话不断,但那些都发自李恪肺腑,自然而然就说出来。

    他可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样伤心,上辈子没有过,这辈子也没有过。他也从来不曾应对过女子这般哭泣。毕竟他虽然只是庶出,却也是一个光彩照人的皇子。

    “阿紫,怎了?”他手足无措,也慌了神,只是问她。

    她摇头,说:“没事,只是高兴。”说完,却还是呜呜哭。

    这李恪论谋略,自是一流,然论揣度女人心,实在是不入流。他听了江承紫这回答,自然也是不信,因为她哭得泪如雨下。

    “你不信我?阿紫,莫怕,我言必诺,我不会让任何人践踏你,即便是那人亦不行。”他连忙安慰。

    江承紫看他傻里傻气,虽在哭,却还是忍不住笑,从他手里抽出手来,将他一把抱住,说:“你傻。我自是信你。我只是想到从前孤寂的岁月,那时,我以为我的孤寂会跟日月星辰同在;那时,我以为我或者生生世世都不会遇见我想要遇见之人,遇见认真的对待。如今,我遇见你——”

    她将他搂得更紧一些,小手环抱在他的腰上,这才继续说:“我很幸福。”

    “那就一直幸福下去。”他说。

    “嗯。”她回答。

    “咳!”有人咳嗽一声,两人吓了一跳,赶快彼此放开,才看到杨清让站在园门口,黑着一张脸。

    李恪拱手,道:“清让这般盛装可是要迎接钦差?”

    杨清让还是黑着一张脸,眼眸如刀地扫过李恪,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快步走过来,拉着江承紫说:“阿芝,你糊涂啊。大兄告诫过你多少次,要跟他保持距离,要有礼数。”

    “我跟阿芝发乎情,止乎礼。”李恪朗声说。

    “你闭嘴。”杨清让一摆手,拉着江承紫就往院子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他自己的事都没摸清楚,如今杨氏六房又因红薯、马铃薯,还有盐矿一事风头正劲,你处于风口浪尖,还不知分寸。最是无情帝王家。”

    “大兄,莫恼。”江承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生生地向杨清让撒娇。同时,她还不忘往回看一眼李恪,对他做个鬼脸。

    李恪对着她轻笑,示意她前去,不必担心他。

    “莫恼?若非他手下阿念救杨氏六房一命,他当初又救你一命,就凭他对你这般作派,我们早将他轰出门了。”杨清让很是气恼,这边厢一出了院子,也不管李恪听得见与否,径直就这样劈头盖脸一股脑儿。

    “大兄。”江承紫怯生生地喊一声。

    “阿芝,莫管你对杨氏六房贡献多大,你都是我妹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能容许人肆意践踏?”杨清让一本正经地教训。

    “大兄,我与他真正发乎情,止乎礼。”她低声说。

    “都抱一起了,你还发乎情,止乎礼?”杨清让一脸“你骗鬼”的表情。

    江承紫叹息一声,倒打一耙:“大兄不信我。”

    “别说信不信。这几日,钦差前来,表面上是奖赏杨氏六房,指不定真正目的是探杨氏六房之底,探一探杨氏六房站队。父亲说,若是杨氏六房与蜀王太近,怕当今那位就会为我们扭转站队。大姐或你,到底会成棋子。你如今风头正劲,你与那蜀王,怕不得善终。母亲亦说,她怕你入了紫宫。”杨清让说到后来,竟是种种叹息一声。

    江承紫瞬间就被杨清让的话语惊呆了。她先前以为自己是穿越而来,看多了历史对于李世民的评价,对于李世民可能的举动有所推测,也属正常。而李恪又是重生一世,对于他爹是啥样的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

    因此,当李恪说出自己的担忧时,她也丝毫不惊讶。尔后,柴令武前来,又证实两人的担忧推测。

    到此为止,江承紫都不觉得有什么事可值得大惊小怪,一切都合情合理,正在情理之中。

    然而,杨舒越一个不受待见的嫡子,即便博学多闻,但被打压多年,不曾参加过家族的管理事务,却将事情推测个**不离十。

    而杨王氏虽出名门,无奈命运不济,好端端嫡女因父母双亡只好与人作了庶女,嫁人后又一直被打压,在洛水田庄过了九年囚牢日子。到如今,她足不出户却心如明镜,竟直言江承紫若不好好经营,怕有被迫入宫成为李恪庶母的危险。

    江承紫从以前种种单知杨王氏伪白兔厉害,那杨舒越装疯卖傻各种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夫妇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她却从没想到,看起来人畜无害、温和儒雅杨舒越夫妇对世事洞若观火、对人心揣度至深。能人在蜀中,从未入过长安,但对那高高在上之人却分析得如此透彻。

    “你别不信,如今危在旦夕。”杨清让看她没说话,便板着脸吓唬她。

    她从震惊中抬眸看杨清让,只觉得杨氏六房的每个人都很陌生。

    或者从今以后,要对杨氏六房刮目相看了。从前,她只觉得杨氏六房众人不会拖自己后退,自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而今,她从此事窥见自己从前真是低估了杨氏六房。这杨氏六房真正是卧虎藏龙,且不说大兄杨清让到底是多深的水,就单是杨舒越与杨王氏今日之表现,已让江承紫开始审视:或者杨氏六房将来会成为自己最坚实的后盾。

    “阿娘与父亲所言,我如何会不信?”江承紫轻笑,尔后催促说,“大兄快些,若是迟了,父亲得要出门迎钦差去。”

    “嗯。我亦是要前往。”杨清让点头,步伐加快了些许。江承紫亦提着裙摆大步往正厅去,她还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杨王氏与杨舒越针对此种情况,会如何应对。

第一百九十二章 应对

    兄妹二人入正厅,只有杨王氏在喝茶,身侧站着云珠正略略弓身在摆弄一只精巧的暖手炉。

    杨王氏见兄妹二人前来,便指了指在近前的蒲团,让她快快入座。

    “阿芝见过阿娘。”江承紫行礼入座,这才问出心中疑问,“方才大兄说阿爷已在此,莫不是阿爷已动身前往迎钦差去也?”

    杨王氏接过云珠递过来的手炉,吩咐云珠去请姚二公子与张公子前来。待云珠离去,杨王氏才说:“你阿爷放心不下,觉得应与蜀王一谈。此刻想必在厢房与蜀王畅谈。”

    “原是如此。”江承紫恍然大悟,顿又更觉这杨王氏与杨舒越果然是谨慎小心、心思缜密之人。不过,这杨王氏请姚子秋与张嘉前来,又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兀自想着,那杨王氏却已开门见山,道:“你素来聪敏,运筹帷幄自有一套,普通之人到底莫奈你何。因此,于洛水田庄出,我与你阿爷便乐得逍遥。亦想着那是极好的锻炼机会。你们将来总要担杨氏六房大任。”

    杨王氏说到此处,便顿了顿,才说:“这大半年,杨氏六房在你的努力下,风头正劲。就是祖宅那边来信,也客气不少。这原本是好事,然一开始,咱们就与蜀王牵扯上关系,这事就复杂许多。”

    “阿芝明白。”江承紫略略颔首回答。

    杨王氏点头赞许,道:“我与你阿爷亦认为你定明白其中利害。然你毕竟还年幼,与蜀王情深周遭之人看在眼里,而情之一事你们这般到底会‘当局者迷’。我与你阿爷思量再三,想此次柴绍前来,怕比不得上次格物院宣旨。这柴绍是当今陛下心腹。杨氏六房风头正劲,你那身本事真真让人忌惮,如今又与蜀王牵扯。蜀王毕竟庶出。”

    “阿娘所虑。阿芝此前刚与蜀王说过,我二人亦有这般担心,却还不曾想出对策。”江承紫回答,直接跳过分析这一阶段,想要听杨王氏的对策。

    “我与你阿爷思量许久,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当今那位雄才大略,天下之心如何能揣度。然死马当活马医,也得要想个对策。”杨王氏叹息一声,尔后才说,“素听闻柴绍侠义之名,若是陛下让他前来探查你,那倒是好办。一则让他知晓你与蜀王情深;二则让他觉得你并没有传说中那般逆天的本领。”

    江承紫听闻这话,心里也不得不佩服古代名门世家教养子弟果然有一套,杨王氏这种漂泊于世家之中,并没有受太良好家族教育之人,居然能将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

    她内心佩服,面上便是天真神情,说:“听阿娘与阿爷有对策,阿芝心中这大石真真算放下。”

    “阿芝,说来说去,也是怪阿娘大意。从前,你痴傻,不曾教你;后来,你清醒过来,阿娘又忙于应付老夫人与大老爷,尔后路上又是一系列的追杀。到后来,入蜀中,以为在偏远之地,自己当家做主,便舍不得孩子舒坦,亦不曾教你。唉,说到底,还是阿娘疏忽。”

    杨王氏一阵自责,江承紫立刻安慰,说:“是自己太得意忘形,太想让杨氏六房扬眉吐气,没考虑周全。”

    杨王氏摇头,坚持是她的错。江承紫嘟了嘴撒娇让她不在意,杨王氏伸手爱怜地抚着她的头,说:“阿芝,今日,你且记住:日后,你要尽量掩饰锋芒,让人觉得你再平常不过。”

    “阿娘,阿芝记下。”江承紫郑重地说。

    杨王氏这才对一旁的杨清让说:“嘉儿,你与阿芝皆我所出,年龄相差亦不大。上次,阿芝去山中找盐矿,我亦让你闭关去后山读书,为的就是今日这一遭。如今,要保阿芝,就得说上一次入山之人是你,为何借用阿芝名号,皆因阿芝的奇遇会让更多人信服。可知?”

    “嘉儿明白。”杨清让拱手。

    “阿芝可明白?”杨王氏询问。

    江承紫立马点头,笑嘻嘻地回答:“阿芝那会儿在后山练习书画,阅读姚二公子送的《植物杂记》。”

    “你这丫头。”杨王氏听她这话,不由得笑了。同时笑的还有门进门的姚子秋,说,“那我可占了大便宜,那《植物杂记》实在是好书。”

    “姚兄。”江承紫脆生生地喊。

    姚子秋也不客气,自顾自入座,道:“此番,情况紧急。我与你爹娘商议,怕以后不可这般招摇,植物方面的事,日后你就交给我。当然,我可能要占你功劳。”

    “当初神农计划,本就以姚兄与我大兄之命起草,再者,二人本身就是格物院首席。姚兄说什么占功劳的话太见外。”江承紫回答。

    姚子秋轻轻一笑,眉目灿若星河,熠熠生辉。江承紫思绪因他的粲然一笑,竟然不务正业地想:若不是李恪那张脸在前,这姚子秋也美得不像样子啊。

    她自顾自地思想抛锚,姚子秋忽然却又担忧,道:“盐矿可说是清让主持,植物亦可说是我。但这羌人部落一事,总得要有万全之策。这柴绍用兵如神,可不是省油之灯。”

    “是呢,此事若不妥帖,什么计划都白费。”杨清让也提出疑问。

    江承紫倒是不担心羌人一事,她只是对杨王氏说:“去山寨救你们一事,不可推与他人。收翻云寨这事,就让我自己来担。外间所传风头正劲,若我是柴绍也不相信一个平凡女子会被人传成那般。”

    杨王氏点头说:“此事,你阿爷也是此种看法。”

    “如此甚好。”江承紫点头,又将方才确定之事与姚子秋、杨清让说道一番。这植物与盐矿一事,她就全然让这两人背锅。当然,这两人本身就才华横溢,她在平素略略点拨,两人就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学习能力之快让人咋舌,感叹若是放在现代绝壁是超高智商的天才。

    一行人商议一番,姚子秋还是觉得发现羌人踪迹、且击杀陇道,招安羌人部落的功劳太大、若安放不妥帖,是很大的问题。

    “这事说是蜀王功劳即可。他是益州大都督,探查境内风吹草动,这很正常。再者,先前阿念将军与羌人交战,这阿念将军又是他的部下,他关注羌人一事,顺理成章。”姚子秋分析一番。

    杨清让觉得可行,杨王氏却摇头,道:“蜀王在蜀中所做作为,可不是个有作为的样子。他当初来蜀中上任,扯的是中意阿芝美色之旗,若是过于励精图治,难免不让忌惮他之人有所提放。再者,钦差前来,要考察之人怕不止阿芝,还有蜀王。”

    “正是。”江承紫朗声赞成。

    此时此刻,她内心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出:我去,这太可怕了。一个名门庶出,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平素里就打点小算盘,但一说到天下局势时,竟然看得这般准确。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看来这世代卧虎藏龙,女子亦不容小觑。嗯,尤其是名门之家的女子。

    对,绝不能小觑,不然被人吞了都不知怎么回事。另外,江承紫忽然觉得武则天能当上女皇帝还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大唐女子的聪慧与剽悍真正让她这一千多年后的女子侧目啊。

    “那该如何?”姚子秋很是着急。

    “姚二公子不必担忧。你所说之事,自有河东张氏担当。河东张氏起于眉州,眉州张氏乃河东张氏祖宅。眉州张氏经营日久,羌人一事,若说是张氏报于蜀王,顺理成章,不仅仅是钦差会相信,就是当今陛下亦会相信。因为当今陛下,最清楚张氏的实力。”张嘉一入屋内,脱下黑色斗篷大氅,一袭青衫,即便是冬日也不是失风流。

    “这自是最好不过。”姚子秋一听,立马赞同。大约即便是暮云山庄不问世事的二公子,也知晓河东张氏与眉州张氏实力不容小觑。再者,听张嘉之意仿若张氏与李世民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瓜葛。

    看来,以后更要对张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务必提防。难保此人不是假装内疚深情与自己做朋友,实则是为李世民做鹰犬。

    江承紫兀自思考,立刻就将张嘉的危险级别上升到最高级。

    “只是不知阿芝可愿意?”张嘉径直问,语气有几丝酸味。

    “我虽略懂盐矿、吐纳之术,也跟姚二公子学了农作物培育,但实则也只是深闺幼童,不懂其中利害。但既然姚二公子觉得此事甚好,那就甚好,对么,阿娘?”江承紫神情语气一派天真,若不是眼前之人都与她相处过,见识过的狠戾与聪敏,怕还真以为这就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女童罢了。

    杨王氏对女儿此时的表现很是满意,略略点头,随后才反问:“那你还不谢谢张公子?”

    “多谢张公子。”江承紫从蒲团上站起来,对着张嘉盈盈一拜,声音脆生生的,面上全是女童的娇憨,即便是平素里那一双贼警贼精的眸此刻也是一片秋水长天,晶亮乌黑。

    张嘉本就极喜欢她,此番一看,她举手投足全是小女儿的纯真娇憨,全然没有平素对他的防备与厌恶之色,平素里喜欢垂眸算计的女童似乎并不是她一般。此刻,她就睁着晶亮乌黑的大眼睛瞧着他,张嘉只觉得呼吸顿时一凝,胸中一滞。那感觉让他想起前世里,与她初相见。

    这一瞬间,张嘉都疑心这些日子见到的杨敏芝只是幻觉,只是一场梦境。

    “张公子?”姚子秋看出异样,便低喊一声提醒张嘉。

    张嘉猛然回过神来,咳嗽两声,道:“既是阿芝没有异议,便就这般办。”

    “多谢张公子。”杨王氏亦施礼,而后又回头拉着江承紫板了脸,说,“这以后,收敛些,好生在家绣花读书,杨氏六房的兴衰自有你阿爷与大兄。你如今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连女红也不行,日后何以觅良婿?”

    江承紫吐吐舌头,撒娇地拉着杨王氏说:“喜我之人,自觉得我万般皆好。我即便是错了,亦觉得是我好。”

    “幼童胡言。若是信这鬼话,以后定会没处哭。”杨王氏沉了一张脸。

    江承紫自然知晓杨王氏的意思:这世间,****一事,最是脆弱,朝为梁上燕双飞,夕可持刀反目血流成河。再者,一旦损害对方利益,什么宠溺原则都可抛弃。她不是小姑娘,在那个时空,她也活了二十多岁,虽没甚恋爱经历,但各大媒体,还有身边朋友,长辈们的爱恨情仇,她没少看。

    她知道爱情最美,却是最不靠谱的东西。然而,她到底还是期望能有幸遇见。当然,若是遇见,她会好好经营,哪里会骄纵到不知天高地厚呢。

    她嘟了嘴,倚在杨王氏身侧,云珠看有外人在场,立马就笑嘻嘻地说:“阿芝也不害臊,说到嫁人,半点不知道害羞。”

    “阿娘,这些年苦了云珠姐,这会儿云珠姐也该觅良婿了。”江承紫话锋一转。

    云珠顿时羞红脸,只说:“阿芝这样不讨人喜欢。”

    她咯咯笑,杨清让则是出声斥责,道:“阿芝莫闹,这几日,你就与阿娘在一处,向长姐学女红,长姐与阿娘都是好手。”

    “我自然落得清静,盐矿那边的事,就让大兄多费心。盐矿开采已步入正轨,如今要担心的就是火井村煮盐一事。地火危险,怕做工之人马虎,引起山火。防火条例与处罚我亦拟了些许,蜀王在修改。这事,怕得大兄与蜀王接洽。”江承紫说。

    “嗯。”杨清让点头。

    江承紫又让姚子秋密切注意后山温泉旁的植物生长情况,务必让人****记录。姚子秋轻笑,说:“阿芝放心,别的我不能保证,有关植物栽培,我必定不出半丝差错。”

    “那就好。”江承紫笑着回答。

    杨王氏看到自家女儿这样,也是叹息一声:“你这般,也亏得你是女子。”

    江承紫一愣没明白杨王氏的意思,一旁的张嘉却接过话,说:“杨夫人不必忧心,我必会护阿芝周全。”

第一百九十三章 老娘威武

    杨王氏看了张嘉一眼,略略蹙眉,说:“张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晚辈谨听夫人吩咐。”张嘉拱手施礼。

    云珠是人精,看这种情况,就让江承紫去找杨如玉学女红。又说:“既然大家皆有事要做,就此散了吧。”

    杨清让与姚子秋便点头,率先走出。江承紫却是看了看张嘉,对他略略点头,便对杨王氏说:“阿娘,阿芝告辞。”

    杨王氏点头,江承紫便与云珠一并出门。但她并没有直奔杨如玉的院子,则是在杨王氏园内看几盆菊。因天气阴沉,杨王氏怕下雨,就将菊花搬到廊檐下。

    “阿娘这菊花照顾得真好。”江承紫啧啧地假装赏菊。

    “那是自然。昔年,你阿娘的乳母是开封人,那是菊之胜地。”云珠很是得意地说。

    江承紫“哦”地点头,便坐在石桌上,说精神有些不济,闻着菊花香,甚是舒服,便想要在这里歇息片刻再回去。

    云珠本来也不是真要她去学女红,便任由她在石桌旁坐下,凝神闭目。

    江承紫凝神闭目,侧耳倾听,凭借过人的听力。她听到杨王氏直接了当地问张嘉:“据我所知,河东张氏不与任何世家攀附,即便是联姻也不曾有。而无论杨氏、王氏也不曾与张氏有渊源。如今,张公子这般帮杨氏,却不知意欲何为?”

    张嘉回答:“夫人既知晓河东张氏不与任何世家攀附,亦不与任何世家联姻。那夫人定然知晓张氏族长夫人是由族长亲自选拔。在准族长真正接过族长大任之前,族长亲自寻德才兼备之女子匹配,在继任族长当日,亦是张氏族长大婚之日。”

    “竟有此事?”杨王氏很惊讶反问。

    “千真万确。河东张氏族长继承人亦不论嫡庶,能者居之。在族长选拔这一辈中,选最能之人,确认为准族长。且由准族长在继承之前,物色德才兼备之族长夫人人选,通过家族长老会认可。族长与族长夫人大婚当日,二人就会接过河东张氏,承担责任。”张嘉缓缓地说。

    杨王氏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先前听大老爷说起过河东张氏族长选拔相对公平,却也历来残酷。不曾想,竟是真的。”

    “残酷自有残酷之理。若非家族最强者,何以能承得起家族的荣辱兴衰?杨夫人亦是明理之人,想必河东张氏这一做法,自是理解吧?”张嘉语气依旧很平和。

    江承紫不仅暗想:这杨王氏与张嘉到底是各自怀着什么目的在讨论这件事呢?

    “九姑娘,外面风大,你且回去歇息?”云珠见她在亭子里闭目歇息,不由得出言提醒。

    “无妨。我再歇息片刻即可,你且忙别的去。”江承紫略略摆手。

    云珠向来不是纠缠多话之人,再者江承紫之前才昏睡好几日,她不放心,便也不曾去忙别的,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江承紫虽然过意不去,但她毕竟还得提防张嘉,所以就耐着性子继续听张嘉与杨王氏说话。

    只听张嘉那话一出,杨王氏沉默许久,才回答:“自是理解。不过,先前在洛水田庄,我却听大老爷讲起,你曾想他提亲于阿芝?”

    “是。”张嘉声音略黯淡,随后轻叹一声,道,“夫人想必知晓阿芝拒绝于我。”

    “阿芝与你先前不相识,亦年幼,自是该如此。”杨王氏这般解释。

    张嘉轻笑,倒是避开这一话题,说:“杨夫人今日留下晚辈单独说话,想必是怕晚辈答应之事,横生变故。毕竟,张氏与杨氏实在没交情。”

    “你倒是个爽快之人,那我亦开门见山。恕我直言,我想不出张公子何以会愿施以援手?”杨王氏询问。

    张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反问:“若我说我看好杨氏六房,看好格物院,杨夫人自是不信,是吧?”

    “你既知晓,便说实话。”杨王氏语气波澜不惊,却自有名门威严。此时此刻的杨王氏哪里还是江承紫初次醒来,在洛水田庄看到的那个柔弱妇人呢。

    “杨夫人亦是爽快之人。那晚辈亦直言,我中意阿芝,即便她拒绝于我,我亦想好好守护于他。再者,河东张氏历代皆与朝廷有瓜葛,深宫女子之悲惨,张嘉比任何人明白。我中意阿芝,必不可让她有哪一日过得不快。”这一次,张嘉的声音很平静,语速很慢,这一字一句停在江承紫耳里,竟有一种表白的意味。她忽然想起从前对张嘉确实没什么好脸色,处处提防之。且上辈子的记忆,她又不太记得,只记得最后,是张嘉给了她一刀,让她立刻毙命。至于李恪所说的张嘉自杀这件事,她真没印象。

    “你中意阿芝?”杨王氏语气里充满疑惑,然后没等张嘉回答,就毫不客气地径直说,“恕我直言,我亦是过来人。阿芝年幼,你与他初见不过是洛水田庄杏花林。我实在想不出,阿芝有何吸引于你。”

    “杨夫人,阿芝是你女儿。她是如何璀璨之人,杨夫人岂能不知?”张嘉亦反问。

    杨王氏没说完,良久,才冷笑,道:“我虽妇人,但亦知世上无无缘无故之爱恨。诚然阿芝璀璨,但当日,阿芝初醒来,却不曾有半点光芒。”

    “夫人,你且放心,我断不会害阿芝。且这亦是我亏欠于她。”张嘉回答。

    江承紫听到此处,便疑惑起来:这厮难道要将前世记忆这种事坦白告知杨王氏?杨王氏会信?

    江承紫不由得一阵紧张,却听得杨王氏疑惑地问:“亏欠?此话我却不甚明白?”

    “恕晚辈此时还不能与杨夫人说起,但请杨夫人相信在下,即便赔上在下性命,亦不会让阿芝受半分伤害。”张嘉承诺。

    杨王氏却不是好糊弄的主,立马就反问:“那若要损害河东张氏一族利益,你作为河东张氏族长,亦会选择损害张氏利益守护阿芝?”

    江承紫听到此处,不由得内心欢呼:杨王氏果然是给力队友,一语中的,直中要害。张嘉这厮上辈子也是拿了性命与她,可有毛用?他还不是先把她挂了。

    “杨夫人放心,这世间再无任何一事,任何一人,能比得过阿芝。”张嘉回答。

    杨王氏冷笑,道:“少年人,你如今年少,自是可说出这番话来。他日,若是阿芝与蜀王双宿双栖,并不与你半分好处,亦不会伴你左右。那世间七苦之怨憎会、求不得,可不是浪得虚名。”

    “杨夫人所忧,晚辈早已承受。有些内情,如今情势,请恕晚辈不能直言。但今时今日,晚辈在此发誓:若他日因任何一事伤杨氏六府与阿芝半分,就让我张嘉挫骨扬灰万劫不复永坠地狱,不得超生。”张嘉郑重其事地发誓,誓言恶毒。

    江承紫不由得抖了一下,可杨王氏却是叹息一声,说:“张公子何至于此?说此话过于言重,再者,发誓一事,自是虚幻。”

    江承紫忽然觉得自家老娘简直是女王级别的,面对人家声泪俱下的毒誓,还能说出如此残酷的话。

    “不管杨夫人是否相信。张嘉会让时间证明今日所言非虚。”张嘉回答。

    杨王氏“嗯”一声,说:“不管如何,作为长辈,自是须为孩子探查一番。公子亦要体谅我为人母之心。总之,今日之事能得公子鼎力相助,杨氏六房与阿芝皆感激不尽。”

    “杨夫人言重。此乃晚辈分内之事。”张嘉回答。

    杨王氏便又是一番客套道谢,最终两人便没再谈话。杨王氏说要迎接县令夫人共同准备今日宴请钦差的晚宴,张嘉亦说要去准备一番,此番前来的钦差柴绍是他二叔的好友故交,二叔身体抱恙,让他前来接待一番。

    “如此,甚好。”杨王氏四个字结束谈话,两人各自散去。

    江承紫这才施施然伸个懒腰,对云珠说:“云珠姐,走吧,我感觉好多了。此番,我女红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杨如玉屋内,杨如玉慌慌张张从里间跑出来,脸上还有羞涩。江承紫很是疑惑,云珠却是笑,说:“姑娘何须藏着掖着,你那嫁衣绣得甚为好看,那绣工得让阿芝瞧瞧,。不然,她丝毫不觉紧张。”

    “其实,真心做不来这些。你与母亲总让我学。唉,我哪是长姐那种材料。我就五大三粗不淑女的那种。”江承紫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捶着腿叹息。

    杨如玉轻声安慰:“阿芝妄自菲薄。你儿时学道,未曾练习罢了。”

    “长姐,我想我不会绣,我就做生意,各大城市开十个八个绣房成衣铺。想穿什么,就让他们绣。”江承紫闲聊。

    云珠撇撇嘴,说:“话虽如此,但若是说谁家女主人不会女红,总会让人笑话。”

    “没钱才会让人笑话。我若赚得满钵满盆,光耀门楣,谁敢说个啥?云珠姐却要记得,日后,无论是你,还是长姐。咱们杨氏女子,温婉有礼这是自然。但却不是依附于谁。”江承紫这话是在说自己,在说云珠,却是暗自向杨如玉打预防针,让她摆正位置。倘若这边厢,嫁入太子府,肯定是个侧妃,再加上她年龄较大,难保不会把自己看低了。

    “阿芝这想法怕是大逆不道吧?”杨如玉怯生生地说。

    “长姐,这驭夫之道大有学问,日后你倘若有何疑惑,尽管问我便是。”江承紫说。

    云珠在一旁笑得肚子疼,指着江承紫说:“阿芝,你不过十岁女童,说此种话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江承紫撇撇嘴,道:“你们别不信。哼哼,日后定有求我之时。”

    “如玉,你不要听她瞎扯,这几日,她就关在你这里学绣工,这是你阿娘吩咐。”云珠站起身叮嘱杨如玉,尔后就说要去督促人打扫庭院。

    云珠所谓的打扫庭院,前日里买下的隔壁那宅子,打通院墙,又请了附近道观道士来做法打扫。杨王氏将那地方作为接待客人之用。

    本来杨舒越认为不必这般麻烦,凭今时今日杨氏六房的功绩,怕很快就要入长安,尤其是开春肯定就要着手建立格物院。

    杨王氏的想法却不一样,她的意思是杨氏六房发迹于此,此地已经就可说是杨氏六房的故土。杨舒越想了想,这晋原县也是人杰地灵,而自己跟夫人这半生就没安生过,竭尽漂泊,而且如今手中有余钱,置房买地,供一些不能带往长安的老仆安顿余生也是上上之选。于是这般,就将隔壁的小宅子也买下来了。

    如今,杨舒越将隔壁的宅子装修一番,就拿来接待客人。平素里,李恪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丢到那院落去。拿杨清让很不客气的话来说:避嫌。你若中意阿芝,就该顾及一番她的名声。

    李恪也无话可说,就搬到所谓的客房院落。如今,那边厢就是招待钦差柴绍之地。

    “云珠姐,我怕教不得阿芝呢。”杨如玉看了看江承紫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低声来了一句。

    “无妨,看住她就是。”云珠说着,就大步出去了。

    杨如玉嘿嘿笑,说:“阿芝,好妹妹,你别让我为难。”

    “嗨。长姐,自家姐妹,你太见外。再说,我怎么忍心为难长姐呢。我正好躲在长姐这里清净几日。”江承紫说着,就懒懒地在一旁吃蜜饯吃食,拿着笔在清江白纸上乱涂乱画,涂得杨如玉直叫心疼。

    她躲在杨如玉的屋内,百无聊赖地度日,跟杨如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倒是将祖宅那边的情况问了个十之**。她琢磨着,终有一日要面对杨氏祖宅的那些人。

    “阿芝,祖宅那边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那般。上次蜀王选妃,杨氏祖宅,可是热闹得很。十八般武艺统统用上,那些叔伯婶娘那嘴脸真真是精彩。”杨如玉叹息。

    江承紫笑着说:“无妨,今时今日,即便回到祖宅,我们亦不怕他们。”

    “他们都是千年狐狸,精得很呢。”杨如玉蹙眉。

    “嗨,日后再说。”江承紫一句话,就此打住这话题。吩咐人送来晚饭,与杨如玉一并用了晚饭。

    晚饭后,江承紫正准备在院落里走动走动,消消食,或者打一套五禽戏热热身,尔后睡觉去。

    谁知刚走到厢房门口,就看到云珠匆匆而来,说:“阿芝,柴将军邀请姑娘一并入席宴后茶会。原本宴后为酒席,可柴将军说杨氏六房的茶会风靡长安。他今日到此,岂有不领略之理?”

    “哟,不曾想我们六房的茶会,竟已风靡长安。”江承紫笑嘻嘻地说,尔后便说去沐浴更衣,随后就去参加茶会,正巧,她也想拜会一下这钦差大臣。

    当然,江承紫想见一见柴绍,这主要也是要看看柴绍的态度。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有一个梦想

    夜幕低垂,杨氏六房正厅,云珠担任茶会伺茶者。案几上炉子上咕咕烧着水,帷幕后,有悠悠古筝声,弹奏的是《高山流水》,演奏者到底是谁,江承紫并不清楚,那人掩映在帷幕之后。

    江承紫梳了女童装束,到了正厅,先是脆生生地拜了父母,尔后才转过主客座拜一拜,道:“想必这就是今日贵客,柴将军吧?”

    “正是老朽。”柴绍正襟危坐,此刻也是起身施施然还礼。

    杨王氏夫妇亦起身,惶恐地说:“柴将军此举不合适。她是晚辈,向将军施礼实是应该。”

    柴绍并未穿官服,只穿寻常袍子,此刻听闻杨氏夫妇的言论,哈哈一笑,说:“无妨,无妨。我在长安就曾听闻九姑娘美名。今日一见,却真是粉雕玉砌似的娃儿,我亦甚为喜欢。再者,天下人皆知,我与程老将军是最不喜什么俗礼。”

    “多谢将军厚爱。”杨舒越对柴绍施礼。

    柴绍只是点头,却是径直对江承紫说:“九姑娘亦请入座。”

    “多谢柴将军。”江承紫奶声奶气,眸光天真,提着裙子走向主人末等座位。

    落座后,帷幕后弹奏之曲已由古筝《高山流水》换作琵琶弹奏的《十面埋伏》,虽不见其人,但那指缝间流动的竟是战场上的金戈碰撞、战马嘶鸣之感。

    江承紫端坐案几前,想此番弹奏者到底是何方高人,即便是她这音乐的门外汉,也觉得对方弹得气势如虹,妙到极致。

    对面客座,李恪忽然起身,道:“这一曲虽不适茶会,但弹奏者功力深厚,让本王也想舞剑一番,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早听闻蜀王自幼剑术了得,不曾见过。今日能得见,自是极好。”柴绍回答。

    张嘉、姚子秋、杨舒越也是赞同。李恪轻笑,手持长剑对众人拱手,道:“那本王献丑。不过,我这一番,可是抛砖引玉。今日虽是茶会,并非夜宴。但在座各位许多都是侠士,亦曾替天行道,马革裹尸。剑舞一曲,想必都是极好。”

    “蜀王既然这般说,今日,我们可要饱眼福了。”江承紫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

    “没规矩。哪里轮到你大呼小叫?”杨王氏板起脸斥责江承紫。

    江承紫立刻低头“哦”一声,甚为委屈。柴绍看到此种情况,便立刻圆场说:“今日不必拘礼,小孩子,真性情才好。”

    “柴将军为你说话,阿娘就不怪你,还不多谢柴将军?”杨王氏说。

    江承紫自然要跟自家老娘一唱一和,立刻就乖巧地向柴绍道谢。之后,彼此又是一番客套。

    而帷幕之后,《十面埋伏》第二次响起,这一次比上一次气势更恢弘。就连江承紫这种没啥音乐欣赏水平的人都听得想要开启抖腿模式。

    正堂中,李恪已开始随着乐曲起伏舞剑。长剑在手,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时而凌厉,时而舒缓。倒像是让人觉得像是进入古战场,十面埋伏的紧张,金戈铁马的勇猛。

    一曲舞罢,众人掌声起。李恪笑了笑,说:“献丑。”

    “蜀王过谦,这招招都是大开大合,却招招都是破敌之招,杀敌之招。”张嘉率先点评。

    柴绍也是点头附和,随后便又说:“蜀王风姿,老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只是,恕老夫直言——”

    柴绍顿了顿,李恪笑容满面,道:“柴将军但说无妨。能得柴将军指点,三生有幸。再者,论私,柴将军可是我姑父,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哈哈,恪儿爽快,我甚为喜欢。难怪小儿对你推崇有加。”柴绍爽朗一笑,便说,“蜀王这一曲剑舞,若是在战场杀敌,到底过于仁慈。须知,战场最是无情。即便义薄云天,却也不适于兵戎相见之战场。战场,只讲生死。古来云:战场无父子,生死各安天命。而你每一招中都为人留有生路,剑法极其精妙。然而只是江湖侠客之剑,非王者之剑。这剑法实在不适合这一曲《十面埋伏》。”

    江承紫听柴绍这么一说,不由得看了看柴绍。这老者留着髭须,眉目俊朗,自有一种英气。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这他为何要说这一番话。这一瞬间,她不由得对这老者有了几分敬佩。

    李恪则是手持长剑,翩翩如玉的公子面带微笑,虚心聆听。在听完柴绍点评后,便是拱手赞叹:“佩服,佩服。柴将军不愧乃为人称道之侠者。能瞧出我这剑法,瞧出我这心思。不错,我这一生,最想做之事,便是策马仗剑走天涯。与心爱之人,生儿育女,寄情山水,闲来摆弄茶叶、花草、美食,抑或听一段音乐,剑舞一曲。”

    江承紫知晓这是他的心里话,同时也是借这台阶表明立场,表明他无意于天下,无意于那帝王之位。

    而柴绍是人精,方才李恪这一舞,既是委婉表明他只喜为侠者,并不愿为王者。而他当场点破,到底是有维护后辈之意。也是因此,江承紫看他那般点评,心里对柴绍敬佩些许。

    “好,好,好。”柴绍有些激动,随后长叹一声,说,“但蜀王可曾想过世事并不一定如愿?”

    “世事艰难,变化莫测。我自幼亦见过世间变故,自是知晓。但若有美好愿望,我便全力以赴去守护。”他缓缓地说,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坚定。

    柴绍只瞧着他,神情严肃,李恪亦不惧怕,依旧是略略带笑镇定自若的模样。这一老一小对视,场上气氛瞬间紧张。

    不过,江承紫倒是不担心,她明白李恪方才那句话是在告诉柴绍:他会不惜一切守护自己的梦想,包括她。

    她只觉得甜蜜,笑意从心底溢出来,便抿了唇,竭力留住笑,那笑就噙在唇边。

    好在柴绍与李恪对视并不久,柴绍就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昔年,我自年少,与你姑姑相逢,也想如你一般,携她仗剑天涯,策马奔腾,隐居山野,不问世事,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可天下大乱,烽烟起,便没一处安放我之梦境。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战火纷飞。我与你姑姑骨子里皆有侠气,又如何能安心仗剑天涯,亦或者隐居山野?恪儿,因你母亲之故,我与你鲜少说肺腑之言。今日,算是闲话,让旁人也见笑了。”

    “姑父所言,恪儿明了。姑父与姑姑生在乱世,自是不幸,自要与天下为己任。可恪儿有父辈缔造的太平盛世,梦想自是可实现。”李恪回答。

    柴绍看着他,许久才说:“恪儿,你我不必藏着掖着。如今天下虽安定,但兵祸未除,百姓生活困苦。大唐实则还不算太平盛世。去年吉利兵临城下,便桥之盟。你是大唐三皇子,自是明了当时危急。作为大唐的三皇子,有才学与抱负,此番情势之下,何以能安心携红颜仗剑天涯?”

    “姑父此言差矣。当年,你与姑姑为天下征战,令人钦佩。然,你只是外戚。而我是三皇子,是庶出。更何况——”李恪顿了顿,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沉了语气说,“我娘是前朝公主,外祖父是前朝隋帝。不用说,姑父也知道,有多少野心旧贵族在打我主意,又有多少人在提放于我。今日,在座各位都是我极其信任之人。而柴将军既是我钦佩的侠者长辈,亦是我姑父。即便今日,你是代表我父亲前来,我亦可这般直说。姑父可能先前听闻,家奴阿念屡立战功,却也遭到不少人的打压,甚至有人将矛头直指向我。姑父以为在此番情况下,恪儿该如何?”

    柴绍无言以对,只是叹息一声。李恪却拱手,道:“李恪不才,不是万不得已,不想战场杀敌,亦不想参与国家政事。但李恪作为皇家子弟,对天下百姓自会有自己的一份儿担当,那担当则是发展大唐格物技术,为大唐人民谋福。此话既是对姑父所言,亦是对父亲所言,更是对猜忌者所言。”

    “蜀王直爽,肺腑之言,颇有英姿。老夫佩服。”柴绍起身,端了一杯茶,说,“借这杯茶,老夫敬你一杯。”

    “多谢姑父体谅与成全。”李恪亦端杯与柴绍饮茶。

    饮茶完毕,李恪施施然将剑交给小九,自己回到座位端坐。与此同时,他眸光扫过来,温柔至极。江承紫知晓,他在让她不要担心。

    江承紫终于忍不住偷笑,他却又正襟危坐,在撺掇姚子秋也舞一曲。

    姚子秋摇摇头,说:“我那剑法胡乱学的,上不得台面。再者,蜀王亦知我只对花草感兴趣。”

    “那清让来一曲?”李恪问。

    杨清让勉为其难,说:“我亦胡乱学。如今,就献丑了。”

    “那我为阁下抚琴一曲。”李恪来了兴致,便命人搬来古琴,弹的是什么曲子,江承紫也听不出。杨清让的剑法果然没啥章法,真真是胡乱练的。

    一曲舞罢,杨清让也是不好意思,说:“昔年疏于剑法,真真献丑。”

    “哈哈,反正你志在格物,抑或杀敌疆场,又不在意这无聊风雅。”李恪打趣。

    杨清让扫了他一眼,端端正正地向柴绍拜了拜,说一堆大意是献丑的话,回到座位上。杨舒越也是不好意思,说杨氏六房这些年的情况并不顺遂,他又常年生病,以至于对儿女的教导甚为疏忽,琴棋书画都不曾好好培养。不过,杨舒越又说长女在祖宅,常年伴老夫人左右。老夫人系出名门,对长女教育甚为严格,入的都是杨氏族学。

    江承紫听闻,心中已猜测那帷幕后弹奏之人恐怕就是自己的长姐。

    与此同时,她真真是佩服自家爹妈,下棋下得恰到好处,简直是打蛇随棍上,实时推销的典范。就杨舒越与杨王氏,放在现代简直是商业上的好手。

    果然,杨舒越就让帷幕之后弹琴之人出来,真是自家长姐。杨如玉一袭鹅黄色曳地襦裙,披帛在身,抱着琵琶对着客人盈盈一拜,不卑不亢,却又是春风拂水面的声音:“杨氏如玉拜见柴将军。”

    “原是杨氏如玉。早听闻你多才多艺,今日一见,不愧杨氏高门风范。适才几曲,天籁之音。”柴绍也客套。

    杨舒越笑道:“柴将军莫要夸她。女儿家献丑罢了。”

    “这实是老夫肺腑之言。”柴绍笑着说,而后又将那几曲一一评价。

    江承紫则是一边喝茶,一边判断这柴绍接下来恐怕就要探一探她的底了。于是,她也不等他主动,径直就在柴绍品评完杨如玉的弹奏后,就喊了一声:“长姐,长姐。你却是藏得深,平素也不见你弹奏。阿芝也是今日才知晓。”

    “你这孩子,甚为无礼。”杨王氏板了脸。

    杨如玉却是柔声回答:“阿芝自小未曾与我一处,养在洛水田庄。自是不曾入族学,此番琴棋书画,族学里皆学。长姐不才,就学得二三分皮毛。”

    江承紫先是对杨王氏笑笑,然后就无视她,十分狗腿地说:“我瞧柴将军赞美于你,那定是十分了得。长姐,长姐,我有一事相求。”

    “小孩子家,少掺和。有事,回房于长姐说。”杨王氏不悦。

    江承紫嘟囔着嘴向杨舒越求救,说:“父亲,阿芝是昔年听过一曲,就连阿芝这种于乐一事蒙昧之人亦觉甚为动听。后来,总想再听一遍,却苦于不曾遇见像长姐这般厉害之人。今日不过是想长姐能否弹奏一二。”

    “咦?竟有乐曲能打动阿芝,不简单啊。“李恪哈哈调侃。

    江承紫小女儿情态,斜睨李恪一眼,说:“蜀王少瞧不起人,今日得知我长姐如此厉害,我****与我长姐求学,七窍总要通那么几窍。”

    “是呢,七窍通六窍。”李恪继续打趣。

    杨清让也在一旁笑,姚子秋也是端杯笑:“你们欺负阿芝,总是不好。若是她自小学习,指不定样样都能超过你们。”

    “大字不识几个,也不好学,也只配与我舞刀弄剑罢了。”李恪还是一脸打趣。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杨王氏的教女方式

    这几人联合起来将她贬得一钱不值,江承紫自然知晓他们的意思,脸上却是沉着说:“我不理你们。我跟长姐说。”

    杨如玉温柔地问:“阿芝,你可有乐谱?”

    “不曾有。”江承紫回答,神情万分沮丧,说那是在洛水田庄生活期间,有一次午睡,仿若梦游,乘船飘荡,任意东西,竟靠岸,弃船上岛,岛上桃林,落英缤纷。有乐声响起,甚为动听。她循声而去,只隐约见十二位女子,或坐或立,或凭栏或倚石,各自手持各种乐器,正合奏。

    “你所说乐器乃梦中所听?”杨如玉问。

    众人听她讲,也是一并被吸引过来。江承紫很天真地点头,说:“正是梦中所听。原本一曲完毕,我想继续听。哼,云歌在窗口乱叫。”她说到此处,看李恪的眼神就很愤怒。

    “咳,我是它主人不错。但它乱叫,你不能怪我。”李恪咳嗽两声。

    “反正怪你。”江承紫撇撇嘴。

    “呀,阿芝竟有这等奇遇。那你没乐谱,又是众人合奏,如今你让你长姐如何弹奏?这岂不是为难你长姐?”张嘉询问。

    江承紫撇撇嘴,道:“我早听大兄说过,精通音律之人,听别人哼几句,就可弹得十之**。我相信我长姐。”

    “胡闹。”杨舒越板一张脸。

    江承紫其实想得很清楚,如果杨如玉说无妨,她就继续哼一哼江承佑那厮最喜欢的那一曲《奇迹》。据说那是江承佑当年快死了,在冥冥中听到乐曲,是小提琴独奏来着。至于演奏者是谁,江承佑不肯说。后来,江承紫就找来原版听听。再后来,部队里那群厮就跟野兽似的,泛滥地听这首曲子。当然,倒不是部队里那些家伙音乐造诣多么高,实际上就是看人演奏者女子十二乐坊的妹子粉嫩妖娆。

    当然,如果杨如玉没说话,她自有办法下台阶。不过,在音乐学院里随便一个小妹子都能听音乐写谱。杨如玉的水准显然比音乐学院很多小妹子棒,也因此,江承紫才敢来这么一笔。

    果然,杨如玉立马就对父亲说:“父亲,无妨。阿芝既有如此奇遇,我亦想听听此梦中之仙乐。若是能得一二分,怕是造化。”

    “阿玉既如此,那阿芝可将所听乐曲哼上一二。”杨舒越也算松一口气。

    江承紫顿时眉开眼笑,蹦跶起来拉着杨如玉,脆生生地说:“还是长姐最好。”

    杨如玉只是笑,江承紫却是深深呼吸一番,手上自顾自打着节拍,哼起女子十二乐坊那一首《奇迹》。哼完之后,杨如玉抱着琵琶弹奏一番,还真有那滋味。

    “你哼的若是合奏,我这般只能得起一二。不过,只从你哼之来瞧,此曲慷慨激昂,大气磅礴,实则是要合奏方能显其气势。”杨如玉不疾不徐地说。

    “正是。这一曲果然很大气。”李恪亦是点头,随后便说,“我于音律亦懂一二,我便取古筝和一和。”

    “那我亦献丑,长笛来试试。”张嘉笑道,倒是起身向杨清让讨要乐器。

    杨清让则命人前去取。姚子秋倒是不好意思,说:“我生平只会弹一弹古琴。,也就献丑一番。”

    “阿芝,你且在哼一遍。”杨如玉又说。

    江承紫只得再哼一遍,这一遍又一遍,哼得来任凭任何人都能听出她确实是不通音律。不过,高手颇多,不太一会儿,这几人居然开始有模有样地开始合奏,合奏得除了个别涉及当代乐谱变音的,竟还真不赖。

    “实乃好曲。若是抄给教坊司看看,保不准可用作战歌。”柴绍也是摸了摸下巴,然后一时技痒,也秀了一手琵琶功夫。

    “我倒觉着或者适合国乐,有雅乐风范,却又自有磅礴气势。”李恪说。

    之后,几人就在琢磨这曲子如何圆满。江承紫喝了一会儿茶,就伏在案几前,假装入睡。等几人回过神发现她,都是不约而同地笑了。杨王氏当然是叹息一声,说一句:“这孩子,即便教这大半年,却也这般不懂礼数,还请柴将军莫要见笑。”

    柴绍摆手道:“有此女乃夫人之福。不做作,小女儿娇憨,到底是被所谓规矩约束出孩子惹人疼。想昔年,我夫人亦想将女儿养成这般,只可惜,老夫膝下无女。”

    柴绍叹息一声,柴令武倒是开口劝慰:“父亲不必叹息,我亦真性情呢。”

    江承紫差点就要笑出声来,这柴令武真是逗逼一个啊。这儿子这么养,还不被人戳脊梁骨啊。

    果然,柴绍气得连连说:“你,你滚。”随后,又不住地说“实在犬子不像话,老夫失态”。柴令武又嘟囔几句,柴绍更是气得不行。

    李恪也是笑:“小武,你这是让人戳姑父脊梁骨,让人说他教子无方?”

    柴令武还死鸭子嘴硬,道:“本来就是这理啊。凭什么男儿就该藏着掖着,虚伪着?我自喜真性情。”

    “你马上滚回长安。你,你在长安得罪的人还不少么?老夫想带你出长安见识一番,你,真真是孺子不可教。”柴绍气得不行。

    柴令武也不生气,只来一句:“柴将军啊,你消消气,我撤退。”

    李恪忍不住笑,说:“姑父有哲威表哥即可,小武志不在此,莫要为难于他。”

    “也只好如此。”柴绍叹息一声,又径直对杨舒越说:“冬日冷,令嫒这般睡着,恐着凉。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再聚。老夫听闻府上厨子实在了得,九姑娘从仙山寻得菜谱,实在是世间美味。不知可否有幸品尝?”

    杨氏夫妇自然是感激涕零、求之不得地接下柴绍又一次探老底的约会。

    柴绍起身告辞,与几名随从一道入了客房休息。这边厢,众人亦是各自散去,江承紫还伏在案几上装睡。

    “你莫动。”杨清让忽然喊。

    江承紫早已知晓他是让李恪不要动她,免得惹人闲话。

    “阿紫前几日昏睡三日,我实在是怕。”他回答。

    “那亦轮不到你。”杨清让径直走过来,又小声说,“如今这风口浪尖,你还是检点些。”

    “你处处针对于我。今日,你亦在场,不曾见到我直抒胸臆向柴绍明志?”李恪也有些不悦。

    “那是你该做的。再者,人心难测,柴绍是什么人,你我亦说不清。杨氏六房如履薄冰,还请蜀王为我杨氏着想。”杨清让不卑不亢,语气清冷。

    “嘉儿,不得无礼。”杨王氏斥责,随后又和颜悦色对李恪说,“蜀王且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芝。且会派人向你说一说阿芝情况。”

    “如此,有劳杨夫人。”李恪回答。

    杨王氏轻笑,说:“瞧你说的,她是我的女儿,我自是要照顾。再者,她亦是我的命。”

    “杨夫人所言不假。然,夫人有三条命,我却只有这一条命。自是我该感谢于你。”他缓缓地说,语气平静,却就如同惊雷滚落在耳际,滚落在心间,震得她鼻子发酸,眼泪瞬间蓄满眼眶。

    屋内原本还有杨清让、杨王氏、杨如玉以及云珠在,四人却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杨王氏才吐出一口气,道:“好,好。”

    “晚辈告辞,还请夫人照顾阿芝。”他说告辞,然后一只手落下来在她背上轻拍,低声说,“阿芝,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然后,他快步离开。江承紫泪湿了衣衫袖。杨王氏则是说:“阿芝,起来回屋睡吧。”

    江承紫知晓瞒不过杨王氏,便是“嗯”一声,但因满脸泪水,不敢抬起头来,只伏在案几上不动。

    “云珠,你与如玉先回去。今日,阿芝就歇息在如玉那边,我稍后陪她过来。”杨王氏吩咐,云珠与杨如玉便率先告辞。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杨王氏蹲身下来,将她搂在怀里,叹息一声说:“阿娘也曾年轻过,自懵懂记事开始,就见证着一段绝美的爱情。你的感受,我明了。只是情深不寿。这世间大凡美好之物,都不属于人间。”

    江承紫似乎听懂杨王氏在说什么,却又似乎听不懂。她只伏在她怀里,靠着馨香温暖的母亲,什么都不想,却眼泪汹涌。

    杨王氏将她抱住,轻拍着她的背,说:“我既欣喜你遇见这样的对待,却又万分担心。毕竟,他身份太特殊。阿芝,你不知这半年,我没有一日不忧心此事。可要你与他断了,阿娘亦不忍心。这事——”

    杨王氏说到此处,亦是一声叹息。

    江承紫从来只以为自己与李恪的事,两人忧心谋划就够了。她从来想的是杨氏六房,想的是为杨氏六房谋利益,却从来没想到自己再厉害,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孩子。他们作为家长,不是摆设,不是泥塑木雕,他们爱她,也会为她的前途命运担心。

    “对不起。”她哭着说,反手抱住杨王氏,说,“是女儿不孝,让母亲如此忧心。”

    “阿芝,我们是母女,亦是相依为命一家人,莫要说此番客套之话。”杨王氏拍着她的背。

    江承紫从来冷情,不知道母女如何相处,但在这时空,她越发觉得自己也不是江承紫,真真是杨敏芝,而杨王氏仿若天生就该是自己的母亲。

    “是,阿娘。”江承紫乖巧地回答。

    杨王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爱怜地说:“阿芝,阿娘此生不求你富贵滔天,只愿你岁月静好。方才,蜀王对柴将军所言之愿,我亦听得动心。若是真能实现,亦是阿芝福分。”

    “阿娘。”江承紫搂着杨王氏的腰,靠在她怀里轻轻撒娇。

    杨王氏将她搂得紧一些,叹息一声,说:“阿芝,昔年,阿娘儿时也瞧见过世间华美的感情,但最终抵不过人之贪欲与易变,抵不过利益世俗。因此,待我年长,对于人间华美的感情心有余悸。对男子向来冷情,即便情动亦保留几分。今日,阿娘与你说心里话,即便是与你父亲算作琴瑟和鸣,但于我而言,也不是非谁不可。逆境顺境,亦不过时机巧合,恰好可合作扶持罢了。”

    江承紫听闻杨王氏的理论,也是吓了一跳。她从前就知晓杨王氏不简单,智商情商颇高,装得了白兔,下得了狠手,看得清时局,拎得轻重。但她从来没想到看起来与杨舒越鹣鲽情深的杨王氏竟然有这样的爱情观。

    此时此刻,杨王氏与她说起心底之言。江承紫只觉得心疼眼前这妇人。原以为她苦尽甘来,终是风光顺途。可原来她竟是那种极度清醒,无论风光与落魄,在灵魂上都始终孤寂之人。

    “阿娘。”江承紫这一句不是撒娇,而是带着浓浓的心疼。

    杨王氏轻笑,拍拍她,说:“阿娘无妨。如今,阿娘有你和你长姐,还有你大兄。足矣。”

    “阿娘放心,阿芝定不会让阿娘失望。”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眉目带着微笑的妇人,只觉这一生无论雨箭风刀,都可有这一怀抱,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

    杨王氏听她这样说,便拍拍她,说:“原本这些话是该你谈婚论嫁才说。但如今,你与蜀王这般,阿娘一直忐忑不安,也就提前说一番。阿娘在这世间行走,辗转多地,亦看过无数名门世家的肮脏勾当。阿芝啊,阿娘就一句话:女人千万不要将男人当做倚靠,无论对方对你多好,描绘得多美丽。这一点,祖宅的老夫人就做得很好,权势在她手中,她如何都好。反观你奶奶,赢得虚幻的宠爱,却到头来有什么?”

    “阿娘放心。阿芝一直清醒,亦瞧得见情势。人心易变,****一事,于说处,是真。一旦涉及利益、权势,便做不得准。且权利场最是肮脏,夫妻反目,兄弟对垒,父子罅隙,这世间有活生生例子。阿芝断不会犯糊涂,将人生意义全放在一个男子身上。”江承紫郑重其事地向杨王氏承诺。

    杨王氏点点头,说:“只是这话,你我母女二人知晓即可。平素里,不必表现出来,婚姻亦需全心打理经营。装,装得无人看出真相,此乃真智慧。”

    “阿娘金玉良言。阿芝谨记。”江承紫站起身,恭恭敬敬对杨王氏拜一拜。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所谓前车之鉴

    江承紫跪地,恭敬地对杨王氏三拜。

    前世,她的生命里算作没有父母的角色,而爷爷奶奶虽带着她,带因出身军人世家,到底铁血,少了些许柔情。

    从小,她被要求自律,进步,不给家族抹黑。

    她的优秀、聪颖让她原本就鹤立鸡群于周遭,再加上父母的缺失。她一直是孤寂成长,以至于对感情有一种极度的渴求,要不然,那样优秀的她也不至于被渣男的甜言蜜语迷了眼,差点赔上性命赔上家财。

    尔后,来不及悲伤,父亲亡故,母亲亦亡故。他们分别大半辈子,却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依旧爱着对方。

    在亲手结束渣男与小三后,江承紫心如死灰,更加孤寂。优秀聪颖的她,除了对爷爷的牵挂之外,再寻不到活在这世间的意义。

    说实话,那团迷雾飘过来,车坠落山崖时,她虽然有对爷爷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的轻松。

    睁眼千年,上天给予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花蕊一样的年纪,她是真心真意欣喜,想要守护来之不易的家,守护来之不易的这些关心自己的人。

    她为此而努力,也尝到亲情的美好滋味。对于眼前的妇人,她早已将她当作真正的母亲。哪怕用命,也要守护之人。

    此时此刻,这命运不济的妇人,漂泊半生的灵魂,为了女儿不至于将来走错路,用残酷的自剖方式将她一直以来用来防守的盔甲层层剥开,将从未对人道的真实想法告诉自己的女儿。

    母爱的伟大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她面前,江承紫只觉得鼻子发酸,内心更是暗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亦要守护要杨氏六房,守护好这孤寂半生的妇人。

    “阿芝谨记阿娘金玉良言,时时事事皆会保护自己,不被虚假幻象迷了眼。”江承紫郑重承诺。

    杨王氏却是蹙了眉,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声说:“阿芝,你这样小的年纪,阿娘教你这些,实在残酷。阿娘这心——”

    “阿娘,你莫自责。这种道理,早知晓比晚知晓好。”江承紫打断她的话,尔后又撒娇说,“阿娘,阿芝今晚想赖在阿娘这里,可好?”

    “好。”杨王氏柔声说,将这小女儿怜惜地搂在怀里,尔后吩咐下去,九姑娘要在夫人这边歇息,母女俩要说体己话。

    下人们便准备江承紫需要的器具衣物,包括平素睡前吃的一些糕点蜜饯。

    杨舒越亦知晓,只说柴绍约他聊天,今晚就在书房歇息。如此一来,杨王氏这边就剩了母女俩。

    江承紫早早洗了澡,蹦跶到杨王氏的雕花木床上。下人早就点好安宁香,地暖也熏得起到好处。杨王氏不喜欢沉闷的空气,所以即便是冬日也开了窗户,只留了纱窗。冷冷的空气在屋内游走,让人不至于昏昏沉沉。

    母女俩躺床上,江承紫抱着杨王氏的胳膊闲聊。她这才拐弯抹角询问起杨王氏方才说过曾见过的最唯美的爱情风景。

    杨王氏略略沉默,才缓缓回答,说:“那是我小姑姑,既你的姑姥姥,与你大伯父。”

    “啊?”江承紫一声惊呼。

    杨王氏无奈地笑,讽刺地说:“阿芝亦觉得荒唐吧。”

    “这,是有些。”江承紫低声说。

    “你奶奶作的孽还很多,这不过是其中一件。”杨王氏冷言道,那语气充满恨。

    江承紫不言语,只是安静着。她很清楚此时的杨王氏需要倾诉。果然,杨王氏缓缓地说起当年,说起她的小时候,与那个让大伯父屡屡失态的女子。

    杨王氏原本是王氏嫡女,父母去得早,便由小姑姑带着。小姑姑与杨王氏的父亲是亲兄妹,杨王氏的亲奶奶亦去了,掌权的是她爷爷的填房。

    即便如此,杨王氏的日子却并不难过。因为在王家,小姑姑的地位并不因其母去世,失去庇护之人而有所降低。

    因为在王氏,小姑姑是王氏嫡女中的佼佼者。

    这王氏小女儿有倾城之貌,人聪颖,才学颇高。不仅如此,她还将王氏家中事务处理得当,那举手投足的手段,鲜少有人比得上。

    当然,这女子仅仅有那些是不够的。这女子还有一样王氏旁的女子没有的,那便是在该狠戾的时候,绝不留情。据说七岁,就亲自拉弓引箭射杀贼人于中庭。因为这小姑姑是这样的存在,杨王氏的父母虽去了,家里掌权的也不是亲奶奶,但她却丝毫没有被欺负。

    小姑姑可以说给予了她最好的庇护。杨王氏也算不识愁滋味,娇娇俏俏成长着。

    小姑姑虽厉害,但毕竟是姑娘家,到一定的年龄就得谈婚论嫁。因为她是王氏的佼佼者,夫婿选择方面关乎整个家族的命运前途。而当时,王氏又正衰落,王世充割据厉害,大有逐鹿天下的势头。

    王氏一门想要巴结王世充,有意让小姑姑做王世充的填房。小姑姑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对于家族的龌龊勾当自然不肯允诺,且她预言王世充之流担不起家国天下,必然败亡。

    这一次,小姑姑与家族掌权者发生激烈冲突,高傲的女子独自骑马于乱世中出走。也正是这一次出走,这女子有了初次的心念转动。她于乱世中偶遇当时正在外征战的杨氏大公子杨恭仁。

    其时,杨恭仁一袭戎装,虽已不是少年人模样,但百年望族的弘农杨氏浸润下养出的大公子,自有其百年望族的风度与气质。集儒雅与英姿于一身,又一袭戎装刚击退一股贼人。两人于阳春三月的山野相见,便真真是天雷地火的涌动。

    小姑姑一眼看中杨恭仁,不曾告知身份,只说是行走江湖的女子,也曾是官宦之家,只因世道乱了,家里破败,她只得四海为家。

    杨恭仁倒是不曾避讳自己的身份,径直坦诚相告。他虽在行军,到底只是执行朝廷派发的任务。这会儿,任务已结束,需要击杀的贼人已伏诛,战报早就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于是,杨恭仁倒是闲了下来,也并不急行军回长安,只是放慢脚步,游玩似的陪着这英气勃发、巾帼不让须眉的少女。

    两人一路上畅谈。历史、地理、天文、历法、诗歌,甚至天下大势。

    杨恭仁一向谨慎,如今与她一起,却也无所顾忌。

    这一次,两人一路往长安,相处了近半月。终于,她在长安城外与杨恭仁分别,说是去拜访自己地好友,柴家大郎君。临行前,递给杨恭仁一封信,叮嘱他等她走后再拆开。

    这封信很简短,勇敢而智慧的女子吐露真相,说自己乃王氏嫡女往安平,云英未嫁待字闺中。

    短短几句话,杨恭仁看了又看,牙咬得紧紧的。他这一生,一直都在家族的安排下生活,包括娶妻纳妾,都是自家母亲一手操办。妻与妾说不上多喜欢,但母亲物色的人选自是举手投足都是规规矩矩之人,拿捏得了分寸,看的了形势,绝对不会给杨家捅娄子,亦绝对不会有损杨氏以及他的前途。

    之后,自己的孩子出生,虽说不上儒雅或者勇武,但到底平庸得不添乱。杨恭仁认为这或者就是一种福分,虽然他也会为自己没有有出息的孩子而感到失望。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该是这样的。

    但他遇见了王安平,遇见这个让他一眼就念念不忘,与之谈吐,便为之着魔的女子。

    如今,妻已病逝三年,母亲亦在物色续弦人选。本来应该把侧室崔氏扶正,但母亲认为崔氏出身低了一些,配不得杨氏未来的当家主母。

    母亲是厉害的女子,在父亲死后,独自掌权弘农杨氏,她的眼光向来不会错。

    可是,杨恭仁遇见了王安平。这一次,他想要自己做一回主。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世间真有女子可让人疯癫。但他也哭笑不得,内心叹息:安平,安平,你为何来自王氏。

    是的,王氏正是江承紫亲祖母的娘家。当年,杨恭仁的母亲只是侧室,而江承紫的亲祖母王氏才是正室。王氏后到却成为正室,压着杨萧氏一头,杨萧氏对江承紫的亲祖母恨之入骨,连带痛恨当时风头正劲的王氏一族。

    杨恭仁作为杨萧氏的亲儿子,自然知晓自己母亲恨极了王氏一族。如今,自己却爱上王氏一族的女儿家,这条路是何其艰险啊。即便自己侥幸赢得一筹,娶得她归来,自己的母亲可又容得下她?

    杨恭仁退却,但还是抵不住执念。

    两人开始频繁见面,王安平每次外出见杨恭仁总是带着杨王氏。小小的女童见证着别人的幸福,却也见证了这一段幸福的破碎。

    杨恭仁终是没法违背母亲的意愿,娶了清河崔氏嫡女为妻。而王安平成为王氏一族永垂不朽的笑话。

    平素里嫉妒她的人,全都跳出来泼脏水,竭尽各种嘲笑。王安平始终安静,但神情沉静,沉默寡言。杨王氏却从她的脸上看到可怖的决绝。

    杨恭仁娶崔氏女,虽说是续弦,但清河崔氏亦是名门望族。两大家族联姻,婚礼自然也是风风光光。当时,虽正值乱世,但在这个讲究门第的年代,还真没有哪一路反王闲得蛋疼去得罪名门世家。

    因此,杨氏与崔氏的联姻亦是风风光光,十里红妆,竭尽铺排夸张。杨王氏当时就跟在小姑姑身边,站在高岗之上,看着那络绎不绝的迎亲队伍过去。小姑姑始终一言不发,等那迎亲队伍离去后,她才带着侄女回到王氏。

    王氏老太太早就看她不顺眼,且这些年一直被她压着,这会儿有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老太太现实搬出家族元老会,以家族荣耀为名,认为王安平的婚姻该提上日程。

    此时,王安平心灰意冷,也不作反对,这般一来二去,元老会那帮人还是敲定王世充,并且不顾嫁娶规矩,巴不得就要将王安平送到王世充那边去。

    王世充原本就有问鼎天下的雄心,自然需要一位出身高贵、天姿聪颖的女子为妻。而王安平少女时代就盛名在外,此番,王世充听闻王家意,自是求之不得。

    但这时刻,王安平提出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她要十里红妆为聘,迎亲队伍绵延五公里。其次,认为自己出嫁带着杨王氏不方便,也不放心杨王氏无父无母长大,虽说有祖母伯父伯母的关怀,但远远不及父母,希望能在本家找寻无子女的父母,将杨王氏过继过去。

    杨王氏当时已六岁,着实是不肯。王安平很严肃地说:“小姑姑要嫁人了,你跟着不合适。你留在祖宅,我亦不放心。平素里,那些人的嘴脸,你得记住。你父母之死,与他们有莫大关系。将来,那些人一个都被放过。另外,你要牢牢记住我的遭遇。我就是前车之鉴,你切莫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六岁的女孩似懂非懂,王安平就让她将自己刚才说的话背下来,说:“将来,你会明白。”

    “小姑姑,那以后,我是不是见不到了你?”小小的女孩内心充满恐惧。

    王安平愣了一下,笑着说:“等天下太平,我自会到范阳来看你。早几年,我就在寻这么一户适合你的人家。你那养父母,我亦打探过,为人极为和善,膝下无子女,定会对你极好。”

    “我不要他们。我只要跟着小姑姑。”她从未耍赖,也忍不住任性。她实在不想离开相依为命的小姑姑。

    王安平眉头一蹙,板着脸教训道:“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我只想与小姑姑一起。”小女孩固执地说。

    “你是王氏嫡女,是名门之后,就该有名门姿态。如此这般耍赖,实乃不配王氏子弟。”小姑姑第一次严厉地训斥于她。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紧紧抿着唇,小姑姑看她模样,便又说:“你记得:我们先祖曾是辉煌一时的琅琊王氏。王氏咳嗽一声,天都要抖三抖。王氏子弟皆为人中龙凤。”

    小小的女孩已止住哭,敏感的她知晓小姑姑做好的决定其实没法改变,她抿着唇点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将小姑姑叮嘱的长长的一段话背诵一遍。王安平良久没有说话,只仔仔细细地瞧着自己的侄女。

    一天后,王安平亲自将杨王氏送到范阳王氏,给予王氏庶出的一对和善的夫妇收养,并且给予足够的嫁妆。杨王氏的养母有些不安,便问:“姑娘,即便你嫁人,将来这孩子大婚,嫁妆再来亦不迟啊。”

    王安平只垂眸轻笑,说:“此时办好,我才能安心走自己的路。”

    王安平就那样走了,之后的事都是杨王氏听说的。自家小姑姑最终命陨,据说是有刺客刺杀王世充,劫持了新娘子,最终导致王安平之死。

    杨王氏固执地认为若不是杨恭仁始乱终弃,小姑姑不会如此草率地答应嫁给王世充。若非要嫁给王世充,也不会遭遇飞来的横祸。因此,杨王氏生平第一次开始恨一个人,那就是杨恭仁。

    后来,有机会嫁入弘农杨氏时,杨王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要到杨氏去,去为小姑姑报仇。

    “这样说来,阿娘当年是抱着复仇之心嫁到弘农的?”江承紫翻身,抱住杨王氏的胳膊,很是心疼地问。

    杨王氏低低地“嗯”一声,缓缓地说:“一则,我因跟随养父母,身份已是庶女,要嫁个名门嫡子是极难之事;二来,我要来找杨恭仁报仇,小姑姑虽非他亲手杀死,却到底是因他间接而亡。”

    “阿娘。”江承紫也不继续问下去,后面的事,不用问都知晓。杨恭仁只是懦弱,只是听从他母亲的安排,只得辜负王安平。杨王氏恨杨恭仁和老夫人,但她在杨氏都举步维艰,更别说复仇。尤其是后来她还有了孩子,复仇之心更是淡薄得快要烟消云散了。

    “嗯。”杨王氏应了一声。

    “我知你担心。阿娘放心,阿芝跟随师父修炼,除了餐风饮露,每日里亦要瞧几段红尘里的姻缘纠葛,这世间事,我比姑姥姥看得多,自不会沉溺其中。”江承紫向杨王氏保证。

    杨王氏将她搂住,掖了掖被角,只说:“睡吧,这几日,柴将军怕得还得试探杨氏,我们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养精蓄锐才是。”

    江承紫应了声,实在也是困倦,再加上在母亲身边,实在是放松。于是,她搂着杨王氏的胳膊,侧身蜷缩,片刻便入睡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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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天姿介绍:
魂穿初唐,成为名门不受待见的嫡女。江承紫只想做个大唐土豪。 谁知名门世家有三多:贱人多,争斗多,是非多。 那么—— 羞我爹娘者,看我啪啪打脸。 害我家人者,一个都不留 剥我贵籍者,且看我如何成为大唐第一贵族..... 至于,那个皇子,既然你定要以心相许,我就勉强一下,成为你的超强外名门天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名门天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名门天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