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9 军食
张汤扫了一眼,笑道,“正好方便司马安置行李财货。”
马忠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走这几百里赴任,哪里有什么行李财货。
张汤又道,“司马且带着随从安歇,稍后会有人送来饭食。营中都是大锅饭,怕比不得以往享受。”
马忠不愿意委屈侯庆他们三个,开口说道,“也不全是我的随从。那个大个子侯庆,乃是中郎将徐盛手下的百骑长。我和中郎将道途相遇,相谈甚欢。他派遣三人三骑沿路护送,于我恩情不小。”
张汤有些错愕,接着点头道,“原来如此。”
接着略一沉思,“既然是客人,自然应当好好招待。蒙果的人四处巡哨,兴许有些野味。就让他们三人先去蒙果营中暂歇如何?百骑长和我地位相当,却不好怠慢了。”
马忠听他安排的条理,自然没什么异议。
徐盛军和潘璋军差着好几个档次,侯庆在徐盛手下又是数得着人物,他自从进了军营,就优越感满满的十足。
这会儿见拿他当个人物,心满意足的领着两个下属去了。
虽然安全的把马忠送到了潘璋营里,但侯庆总觉得还不是告别的时候,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侯庆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王厉害进来左看右看,脸色有些不乐。
丁奉倒是无所谓,大矛随手一丢,就捡了一张席子枕着胳膊,仰躺了上去。
马忠吩咐道,“王厉害,把我们的东西都安置好吧。”
三人的东西除了随身衣物,就是些书籍纸张笔墨。
这是随行辞别时,鲁肃的赠礼。
另外,还有马忠和丁奉上任前,变卖财物得到的两张鹿皮。
之前丁奉打到一只小鹿,可惜丁奉将皮剥坏,又无法硝制,路上被王厉害拿去做了包袱,现在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
好在大帐里还算干净,王厉害没花多少时间就安排的井井有条。
王厉害和丁奉是马忠的属官,张汤也没另外安置。
好在这军帐睡下他们三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走了这大半天,他们都没吃什么东西,马忠起的晚,只略微有些饥饿。
正想着,忽听帐外有人禀告,“司马大人,奴婢们已经为大人取来军食。”
马忠向王厉害一示意,王厉害拉开帐门,一片金洒洒的夕阳就照了进来。
不知不觉,已经将近傍晚。
两个健妇抬着一张食案走了进来。
揭开罩在上面的竹篦子,首先露出来一条热腾腾的肥鱼。
这几日没吃过热乎饭的三人,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接着其他篦子也打开,整整齐齐的摆着三瓦罐的翠绿浓汤。
另一个妇人,恭恭敬敬的递过三双竹筷,就和拿着篦子的那人抬着食案退了出去。
马忠和丁奉、王厉害两人面面相觑,接着马忠叫道,“慢着!”
那两个妇人赶紧回转过来,“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王厉害喝道,“怎么没有米谷豆麦这些吃食,一条鱼够谁吃的,你们仗着谁的胆子如此怠慢?!”
那两个妇人赶紧跪倒在地,“不敢,军食便是如此。临来时,百里军侯为不失体面,还特意翻捡食案,让人换上了一条整鱼。”
马忠眉头一皱,“这关百里军侯什么事?”
“百里军侯的山字营坐镇中军,我等老弱妇孺皆仰仗百里军侯活命,营中的大小事务,悉受约束。”
马忠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平日里厮杀,皆靠张汤、岑狼两位军侯了?”
那妇人道,“若张军侯和岑军侯败时,百里军侯也厮杀,百里军侯败时,我等皆为泥土,死无遗类。”
“你去吧,我已经知道了百里军侯的好意。”马忠挥退了两个妇人,给丁奉使了个颜色。
丁奉一个鲤鱼打挺从席上蹦了起来,吊儿郎当的晃悠着出去。
等了半天,丁奉才回来,低声道,“军食都是如此,岑狼百里川也不例外。”
马忠脸色缓和了一些,长叹口气,“那就吃吧。”
三人闷闷不乐的坐下,吃到了自己在武猛校尉营的第一顿饭。
水草和鱼。
没有一粒粮食。
三人正吃着,王厉害忽然抬头说道,“咱们少吃点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委屈了侯兄弟。”
马忠猛然醒悟,赞赏的看了王厉害一眼,“这是正理。”
侯庆一路上陪几人风餐露宿吃些苦,那也罢了。如今到了武猛校尉营,说起来是马忠的地盘了,马忠却不能委屈了侯庆。
马忠思索一下,“满营的兵卒妇孺,都在忍饥挨饿,我刚来军中,不好作威作福。就把那些鹿肉拿去吧。”
马忠他们之前存了一点鹿肉,用徐盛给的盐腌了,一路上侯庆没少打过注意。丁奉为了把这点食物留到最紧要的时候,没少和侯庆争吵。
丁奉倒也爽快,将筷子一放,毫不犹豫的从袋子里取出用纸包好的几块腌肉,出了帐门。
“我还以为这小子舍不得。”马忠向王厉害笑着说。
马忠和侯庆虽然没了前怨,但走的不是很近。
说到底,丁奉虽然冲动,但智力点数不低。属于那种智商高,情商低,武力超群的类型。
侯庆完全和智商谈不上关系,但是情商……
很难说侯庆情商就高,但他的性格却让他更好相处。
这两个人相性差距那么大,又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因此平时处得来,但也说不上亲密。
王厉害喝了一口水草汤,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大人等会儿就知道了。”
马忠笑道,“难不成他拿去自己吃了?”
王厉害摇头,“他若吃肉,怎么可能瞒着大人。”
蒙果的营帐在大营的东方,四大军侯的营地,除了山字营和整个大营连成一片,其他的都有自己单独的营盘。
每个军侯都被自己贴心得力属下的营帐围着,既方便调派,又是一个个防御的堡垒。
两三千人的大寨说不上大,丁奉晃悠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见马忠和王厉害都盯着他看,丁奉莫名其妙的坐下,不一会儿,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他跑去翻自己的包裹,拿出来一大块熏得黑乎乎的肉。
“熊肉!”丁奉解释道,“另一次藏得。”
马忠也反应过来,莞尔一笑,看了王厉害一眼。
马忠笑道,“分着吃了吧,以后在这武猛校尉营里,就算吃不饱也不至于朝不保夕。”
或许是太久的紧绷,一旦放松下来,马忠也情不自禁的往乐观的方向去想。
0030走开,让专业的来!
三人匆匆的吃完这顿营养丰富,却根本不饱人的饭。
马忠无从想象这一只平素吃着鱼和水草,凭借着简单的食物征集,就能维持剽勇的军队是怎样活下来的。
他们的肠胃一定像最蛮荒的野兽一样,可以从食物中榨取到最后一滴营养。
马忠看着手里的碗,心情复杂。
孙权要他做的不是整顿这一支乱军,而是驯服这一条野兽。
这第一顿饭,让马忠慢慢吃着,想了很多很多。
丁奉是混惯了兵营的兵油子,对外事不感兴趣,吃完了就躺下就睡。
马忠和王厉害两人出了营帐,准备四处走走,多了解下武猛校尉营的现状。
中央大营和周围军侯的营寨相比,多了鹿角木栅等基本的防御设施。
守卫的士兵见两人出来,用了三个人才架开横在营寨前的,沉重的拒马鹿角。
马忠之前在鲁肃麾下的时候,兵卒都是单独立寨,那些老弱妇孺都在鲁肃继承自周瑜的四个奉邑中安置。
这样拖家带口的军营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时候众人都已用过晚饭,那些兵卒早早的就回了营寨休息。
谁料,营地中不但没有冷清下来,反倒变得更加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马忠一出营门就听有人向他叫卖。
一个**岁,相貌俊俏的小男孩,正拿着一块拳头大的盐块守在营门口,一见两人出来,就清脆的叫道,“大人,要盐么?只要糙米一斗。”
马忠哑然,他往哪里去寻一斗糙米。
王厉害随手接过来瞧了瞧,见这盐块雪白晶莹,不由道,“不错,这块盐若在寻常集市可以换米半斛。”
那小孩儿当即笑道,“怎么样,便宜吧?”
王厉害递到他手里,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惜我买不起。”
马忠听了,脸色也有些阴沉。
武猛校尉营的窘况,他看在眼里,对这大营中的供奉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要是天天鱼和水草,自己这么大的身架怎么能受得了。
可惜自己和丁奉加起来只有两张鹿皮的家当,在这里能换几口吃食?
真是贫穷!
马忠悲凉。
那小孩儿听了王厉害的话,明显有些不信,他也不坚持,往中央营寨里张望了下问道,“大官,你没有家眷么?”
王厉害对有人叫他大官很满意,他有些好奇,“这和家眷有什么关系?”
小孩儿说道,“你要有家眷,我可以拿别的卖给你。”
“比如呢?”
“绸缎怎么样?”小孩儿的眼睛亮亮的,“我有五尺,可惜往常没人买。附近的大城都不让我们靠近,我们好久没有大开军市了。”
“军市?”
“嗯,就是这样的啊。”小孩儿伸着两手大大的比划了一圈。
马忠四处望望,营帐和营帐中间的空地,都被这些兜售物品的老人孩子占满。
这里的交易大多是以物易物。
货物的层次高低不等,有简单的草鞋、蓑衣、竹篓、陶罐、石锤、铁锯、凿子,也有精美的梳妆镜、带银饰的锡壶、一叠叠的粗麻布。
这让马忠很有吃完饭逛夜市的既视感。
在一处角落里,马忠居然还看到有人在拿着半摞竹简在卖。
这能有人买?
扯淡吧,整个大营只有自己和王厉害识字好不好。
马忠大步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随手从一条一条码的整整竹简堆里,拿起一条。
“夏,五月辛酉,公会齐侯盟于艾。”
马忠无语,又拿起一条。
“费伯帅师城郎。不书,非公命也。”
马忠默默的看着面前的一大摞竹简条,问道,“怎么卖?”
那个只剩一条胳膊的老军汉,眯着眼瞅了马忠一眼,“十条竹子换糙米一抓。”
马忠一愣,那老军汉用手一比划,马忠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抓就是用手抓一把米。
这真是朴素又有效的计量方法。
只是……
“这些简牍有些意思,不过被你这样拆散了,前后不能连贯,就一文不值了。”马忠看着那些码的整整齐齐的竹片子,有些可惜。
那老军汉顿时急了,“怎么可能,这可是学问,无价之宝。等闲能寻得到?等以后司马来了,你备些好肉,领着娃儿而去求学,这就是一步登天的造化。”
马忠听了猛一个机灵,接着激动的紧紧握住老军汉粗糙的大手晃啊晃。
老军汉看他握着自己的手一个劲摇,心中纳闷,又说,“是吧?”
马忠哈哈大笑,“自然是没错的。”
马忠当然不会像王厉害那样浅薄,被人恭维两句,尾巴就翘上天。
马忠脑海中想到的事,却和这军汉说的八竿子都打不着。
我怎么忘了,办补习班很来钱啊!
接着脑洞大开,思维发散出去。
这不但是个无本生意,还能迅速拉拢一批有些地位的小军官,他们这个年龄,也都有孩子的……
比如,马忠一斜眼,那个拿着盐块的小家伙?
那个小孩儿,茫然无知,还在那张口吹嘘,“我父亲是个勇士,我有好多东西可以卖。若是依城开了军市,那我就、我就……”
那小孩儿愣在那里。
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把牛逼吹下去……
他从出生就在潘璋的军营里,被母亲抱着,跟着潘璋的军队四处浪荡。
稍微懂事就帮着家里兜售物资,换取生活所需。
他眼中的世界就只有这个军营,和沿路的血腥与坎坷。
这个连牛逼都吹不好的小孩儿,让马忠觉得可怜又可悲。
马忠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唉,第一个受害者就是你了。”
“咦?”小孩儿瞪大了眼睛,“什么是受害者?”
“嗯……”
马忠沉吟了一会儿,“小家伙你想学认字么?”
“想啊想啊!”小孩儿眼睛一亮,有点儿高兴。
“那你把这块盐送给我做学费如何?一个学期的。”
马忠继续给小孩儿摸摸头。
那个俊俏小孩儿眉头一皱,不情不愿道,“那还是不要了。我这块盐可以换好多米,学认字有什么用?”
马忠还没说什么,王厉害当时就急了。
“童子无知!不做学问,怎么能知道礼义廉耻,怎么能知道孝悌忠义!要知道,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岂不都在书中?我只拿眼前事说与你讲,你若能断章识字,就是潘将军也高看你一眼。”
马忠一听眉毛就是一竖,一脚就踢了过去,“你给我滚蛋!要像你这么搞教育,哪年头才能全民脱盲!走开,让专业的来!”
0031 走你
王厉害被一脚踹开,马忠满意的点点头。
接着继续给小孩儿摸摸头,“小孩儿,刚才他说的道理你懂不懂?”
那个小孩儿似懂非懂,连忙摇头。
不懂也正常,马忠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且不去理他,我只问你,学问是好东西,是不是这样?”
饶是那孩子见识浅薄,也知道这自然是无错的。寻常县城里,也找不到几个读书人。
那小孩儿点头。
接着疑惑道,“可是我学那个有什么用,如果是白学,我倒情愿……”
小奸商,你想的倒美!
马忠继续满面和蔼的给小孩儿摸摸头,“你看,你向我学学问,是要交学费的吧。”
小孩儿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马忠循循善诱,“满营中那么多小孩子,等你学会了,你再去教他们岂不是也能赚到学费,这可是一本万利啊。”
“嗯?”小孩儿略有心动,接着脑袋瓜一想,立刻喝破了马忠的奸谋,“你是我的老师,他们自然也来寻你学习,怎么会把学费给我?”
很聪明……
可惜……
马忠目光深深的看着他,这都是你逼我的!
“你看,我教小孩子也是需要时间的,你只要承诺,到时候把给你的学费收入给我三成,我就不教别的学生怎么样?”
“三成?”那小孩儿小脸变了变,脑子里有些捋不过来,他想了想又问道,“谁会来学这个?还要花钱?”
“当然会有很多小孩子来学啊?”马忠信心十足。
“为什么?”
“因为他们学了之后也可以去教别人,也可以去赚学费,我们江南不识字的人是很多的,到时候你可以和他们约定,让他们再把三成的收入交给你,作为你收手的代价……”
“!!!”
小孩儿满脸茫然,听不懂马忠在说什么。
马忠想了想,决定说的简单一点。
“你看,比方说,我是你的上线,你是我的下线。‘下线’懂么?”
小孩儿摇头。
“就是我发展你学文化,‘发展’明白什么意思吗?”
小孩儿摇头。
“你先记着……。你看,我发展你这个下线,以后我就可以不教书了,靠你给我的三成收入生活。你呢,作为我的下线,假如发展了三个小伙伴……对了,你有三个小伙伴么?”
“阿巫,小鱼和小米。”
“嗯,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儿老老实实道,“我叫白开心。”
“嗯,白开心,你看假如你发展阿巫,小鱼,小米他们三个做你的下线,除了开始赚的一笔学费,等到他们开始教书,你还可以得到他们每人三成的收入,是不是很不错?”
白开心点点头,有些高兴。
“那你看,你赚的多了,给我的是不是也要多一些?”
白开心有些为难,还是点了点头。
“阿巫,小鱼,小米他们以后会教出更多的学生,那些学生也会去教书收学费。这样一来,我们两个手里的收入是不是会越来越多?”
白开心的眼睛猛然明亮起来,剔透的让马忠心里一颤。
这孩子是不是就毁了……
白开心手忙脚乱的把手里那块盐,递到了马忠手里,激动的跪在地上行了拜师礼,“老师,你发展我学文化吧!”
马忠笑了笑,把那块盐递给目瞪口呆的王厉害,摸了摸白开心的头。
“你去吧,明早来这大营门口找我。”
看着那小孩儿兴高采烈的离去,王厉害握着盐块目瞪口呆。
马忠微笑。
“元芳,这就是传销,是不是很神奇?”
王厉害哪顾得上纠结元芳究竟是谁了,他颤巍巍道,“大人,你这主意?”
马忠叹了一口气,很平静的问道,“哦?难道你还真以为读了书,就可以去做官,去治国平天下么?你真这么想?”
王厉害一怔,接着默然无语。
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在三国时代,要想当官,那就要走辟召和察举两条路子。
辟召是最自由的一种方式。
这时候的各级的政府架构都非常开放化,不管是朝中的公卿,还是地方上的牧守,在皇帝任命之后,都可以自己组织一套班子,带去上任。
让中国这样一个人情社会,赶上一个人治时代,普通老百姓几乎是没有出路的。
王厉害就是通过华歆的门路,才被时任江夏太守的周瑜收入幕府。
不过不慌,除了辟召还有一条路子,叫做察举。
西汉的灭亡,实在给了东汉统治者最沉痛的教训。
在王莽篡权的时候,满朝文武没有站出来反对的,那些国家养的读书人更是对王莽歌功颂德,阿谀奉承。
这让刘秀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腻歪。
在刘秀自上而下的推动下,整个东汉时代,前所未有的看重个人的情操。
孝悌、廉洁、尚义、忠诚恩主都会受到全社会的赞美。
这个国家,甚至心照不宣的鼓励为血亲复仇。
这个时代察举的科目,主要有贤良方正、孝廉、秀才、明经等科。极重品德的孝廉自然成了重中之重。
只有孝廉每年由郡国按人口比例察举,其他科目要等皇帝下诏令才实行,所以孝廉科,选出的人特别多。
我们先不管别的,先来研究下录取人数特别多的孝廉。
特别多是什么概念呢?录取比例是多少?
“大郡口五六十万举孝廉二人。”
意思是,五十万人口的大郡,一年可以有孝和廉的名额,各一个……
当然,也不是这么绝对,汉朝时,有着上下五千年最奇葩的少数民族政策。
假如一个郡里,有蛮夷杂居,那么二十万人口的小郡,也可以有孝和廉的名额各一个。
你以为是因为少数民族有加分么?
太天真了,奇葩的汉朝怎么可能会这样,是因为有少数民族,所以……
给当地的汉人加分……
汉和帝对此就非常不理解,全国不统一划线,搞地域招生,这合适么?
太尉丁鸿、司空刘方最后一琢磨,得,你是领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最后弄出来个一刀切的全国卷。
从此规定,不管郡国,只要够二十万就能举一人,四十万两人,以此类推。不够二十万人口的郡国,可以多攒两年,再推举一人。
这个比例只能说少的可怜。
由此再去看贤良方正、秀才、明经,那得是多么珍贵的物种。
但你以为干掉二十万人,挤到这个名额就完事了么?
真是太天真了!
到了汉顺帝的时候,又有了更奇葩的规定。
察举的孝廉,年龄在四十岁以下的,走你……
0032 蹊跷
至于“走你”剩下的幸运儿,不对,这年纪应该是幸运爹了。
这些幸运爹,就能如愿了么?
不,除此之外还追加了考试的环节。
毕竟孝廉选的是情操,是一项全民大比,国家真想要的还是有治国方略的读书人。
但是这一次又轮到国家天真了。
考试又能怎么样?
你出的题目再刁钻,又能怎么样?
你找举世闻名的大儒来阅卷,又能怎么样?
孝廉们对此都毫无畏惧。
如果题目太难实在不会写,那就要当机立断,毫不藏私,勇于亮剑。
无论考试的题目是什么,你都不要管,切记不要犹豫。
你只需要按照前人总结的押题,选上适合你的一篇,填满考卷,你就有不小的几率录取。
目前来说,成功率较高的押题有《我的太守父亲》以及《一个外戚的自我修养》……
提笔落下第一句,就要直接上干货,“我是一个在上林苑长大的孩子,从小树立了报效祖国的目标……”
王厉害正是明白这些弯弯绕绕,才被马忠问的郁闷。
马忠的想法和视角显然比这个时代的人深刻的多。
“人是社会人。
不具备社会性的东西,就算产生,造成的影响也必然有限。
就算他们识了字又有什么用?
求学读书真的很难么?并不难。
稍微富裕的家庭教导出一个脱产的学子轻而易举。
那为什么江南如此富庶,文化却如此贫瘠?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学了也没有用处。
他们懂得礼义廉耻,他们所处的社会圈子,未必会给他们相应的回报。
他们满口子曰,也不见得就能有机会治国安邦。
甚至他们写封家书,寄给父母,他们父母这辈子,都未必找到机会弄明白,那竹片上到底说了什么。
主意本身并不重要,只有让识字有更好的前景,才是根本的源动力……”
马忠觉得说的有点多,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略顿了顿,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但前景太远了,让他们看到眼前的利益不是很好吗?
说到底,天下终究是要由我们读书人来治理的。如果这样做下去,以后的无数徒子徒孙们必然会有人成功。
让所有人一起买单,再让少数成功者消费掉那些期望……”
马忠翻了翻白眼。
“唔,最重要的是,起码我们的财产现在多了一块盐……”
马忠笑眯眯的点了点王厉害手中的盐块。
王厉害觉得很无力,大人你的确好了不起,但是……
“你连小孩子都骗!”
王厉害对自己长官简直不能直视,那孩子才多大?
“这怎么叫骗?”马忠语重心长,“传销是犯罪啊。”
“对小孩子犯罪!”王厉害痛心疾首。
马忠哈哈大笑着离开,他的心情却没有被脸上的笑容牵动半点。
他其实很想对王厉害说,让他们有更好的前景,不也是我们的源动力么?
王厉害并不能理解。
他的人生目标是要重新成为军事贵族,恢复祖上的荣光。
马忠没有兴趣再去看那些摊铺,他站在这里四下张望,看到的是一个个陌生而好奇的目光。
马忠心里渐渐有些沉重,自己作为武猛校尉营的二号人物,张汤等人近乎秘而不宣的将自己迎进来,难道仍旧打着让自己成为傀儡的主意?
这些事,不在营中的潘璋知道吗?
马忠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会让潘璋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有所顾忌,但这些军侯们的动作,潘璋默许了多少?
虽然是二把手,但自己这个司马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啊。
司马这个官职,起源极早。
西周朝的时候执掌国家军权的就是司马。
但我们要深刻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古以来,官僚体系最重要的是会做官,而不是看有没有能力。
司马虽然是领导,但不一定能打。
这时候是封建时代,都是散兵于民,打仗的时候卿大夫带兵来参战。
为了明确直接责任,一般诸侯会指定某卿大夫统军,称之为将军。
这个时候,将军就是军队临时最高指挥。
后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有大的战争,可能多军齐出,这时候就有多个将军出现。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很少见,一出现就是史诗级战役。
比如晋楚争霸,长平之战。
这时候将军多了,就要有说了算的大哥,又起了个新名叫做上将军。
说到底,将军这是个临时性职务,真正的军方第一人仍旧是司马。
到了秦朝,司马的职权被国尉代替。
秦国一统天下后,大王升格为皇帝,国尉升格为太尉,成为正儿八经的三公,其下还有都尉,郡尉,县尉等实权军职。
秦末天下大乱,各路草头王层出不穷,称得上将军满地走,都尉多如狗。
就像后来的历史特殊时期,到处都是手里千把人的司令。
刘邦为韩信拜将的时候,萧何觉得将军已经烂大街了,逼格不够,于是刘邦就独出心裁的设置了大将军。
汉武帝的时候太尉回归本源,重新成为司马,当然,司马逼格也不够,于是改叫大司马。
没错,刘彻就是这么没创意。
这时候的大司马已经成为虚职,作为大将军的加衔。
大司马由实转虚,甚至都无印绶。
但加了大司马之后,大将军这个职务从此就由虚转实,得以名正言顺地管理日常的军事行政事务。
这让马忠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后世的一部电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
里面猪八戒对孙悟空说,兄弟我手下有天河水军,哥哥你掌管天庭天马。我们两个合起来,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猴子于是很高兴……
但考据历史,猪哥哥说的没有错啊。
历史上,加了大司马的大将军就是牛逼!
大司马大将军的权力,在废了皇帝的霍光那里达到了顶峰。
之后皇帝都开始害怕了。
就把大司马又剥离出来。给了金印紫绶,有官属,禄比丞相。丞相则转为大司徒。和大司空一起合称三公。
大司马这时候又成了实职,将军又成了临时性职务。将军虽然地位尊贵,但将军号少且不常置。
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这些重号将军虽然存在,但都是权臣们的加衔,其实是很少掌兵的。
刘备投靠了曹操,当头给了一个左将军,够重号了吧,但没个蛋用。
东汉时就连杂号将军也是临时设置,打完仗立刻撤销,只有度辽将军算个例外。
到了三国时代,将军号只能说是略多,但决不能说是泛滥。
瞧不起赵云当过杂号将军的赶紧洗洗睡吧,人家已经很成功了。
孙权默默无闻的干了多年的讨虏将军,等打赢了赤壁之战,才由刘备这个臭不要脸的,保举为代理车骑将军。
为嘛说刘备臭不要脸呢,因为他也不过是个区区左将军,你见过下级提拔上级的吗?
孙刘都是野路子,那曹家的夏侯惇就比较有说服力了,他曾以伏波将军都督二十六军,吊不吊?
现在这个大乱世,正是武人用命的时候,以将军领实职并不意外。
但是从前面的脉络就可以看出,作为对将军的制约,司马的意义非同一般。
所以,掌握部分实权的他,最少也是个常务副职。
“元芳,这是常务副总的待遇吗?”
马忠问王厉害。
王厉害一怔,正张口结舌,就听马忠自顾自说了下去,“所以,此事定有蹊跷。”
0033 第一滴血
马忠在周围看过,见天色昏暗下来,就准备回自己的营帐。
谁料,刚一转身就听东方的营地远远的喧哗起来。
两人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那边。
一些原本在营中四处乱串的军属,也慌了神,赶紧加快了脚步,就近找营帐躲藏起来。
刚才还喧闹的营地,极短的时间里就变的空空荡荡。
马忠和王厉害不敢置信的对望一眼。
战争,就在他们面前,不期而遇。
和马忠短暂的迷茫不同,王厉害很快就定下心思,他迅速的张望了一眼,接着低喝一声,“不妙!是蒙果的营地!”
马忠倒吸一口凉气。
他和王厉害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速走!”
马忠回过神来,立刻有了决断,“回营和丁奉汇合!”
两人顾不得仪态,发足狂奔,直冲中央大营。
守营的卫士见两位大人急匆匆的赶回来,连忙招呼人,将营门前沉重的木栅搬开。
这几人虽然都是蒙果的兵卒,但显然都对远处的骚乱茫然无知。
马忠和王厉害紧绷着一根弦,见安全的进了中军大营,一股热汗就从背上涌了出来。
马忠忙左右一看,这中央大营空立着二三十个营帐,只有七八个兵卒在来回巡视。
王厉害压低声音道,“这些都是蒙果的人!”
马忠粗喘着气,嘴唇都有些干,半晌才道,“你去寻丁奉!宁可做错……不能做错!”
马忠语无伦次,但他相信王厉害会懂!
王厉害干咽了一口唾沫,狠狠的点了点头。
马忠则毫不犹豫的直冲营内的望楼而去。
中央大营作为潘璋自己的本阵,该有的防御设施基本都有,只是闲置而已。
马忠顺着木梯“噔噔噔”爬上去,往东方一看,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一个手持大白幡的人,正带领手下的士卒,猛攻侯庆所在的营帐。
马忠站在望楼上远远望去,模模糊糊的看见两个人影守在帐门遮掩一阵,接着冲出了手提马槊的侯庆。
紧跟着,帐篷被抛索拽倒,三人顿时没了退路。
随后乱箭齐发,当场就有一人被射倒。、
马忠浑身冰凉冰凉,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翦除自己的羽翼。
一直沉默的蒙果,就像一柄危险的短刀,猝然而发,一刀割喉!
马忠眼都红了,他冲着望楼下大叫大吼,“丁奉呢!王厉害呢!武装起来!武装起来!杀过去!杀过去和侯庆汇合!”
王厉害半身是血的冲了过来,他声嘶力竭的大叫道,“大人!我们被围了!我们被围了!是岑狼的人!是岑狼的人!”
马忠几乎是从望楼上跳了下来,他无视了王厉害满身的鲜血,厉声大喝,“丁奉呢!”
他的声音带着粗野的高亢激昂,让王厉害生出一丝畏惧。
“丁奉正在斩杀营内的守卒,他说,在他杀光内患之前,要我们一定把营门守住!”
马忠顾不得在多说,掣出佩刀就往营门冲了过去。
营门口早被一群凶悍的兵卒占据,一个个手握着明晃晃的利刃,簇拥着正中一人,正是军侯岑狼。
一见马忠出现,岑狼远远地单膝跪地,“司马!营中骚乱,卑职特来护驾!”
马忠凌厉的扫过那些明火执仗的兵卒,大喝一声,“图穷匕见,何必花言巧语!”
正说着,丁奉已经满身浴血的从后跟了上来。
那些士卒看着丁奉满身鲜血,都有些骚动,岑狼站起身来回头骂道,“关我们吊事?都给我刀枪朝外!”
马忠一怔。
就见岑狼手下的兵卒,齐刷刷的将刀枪对外,严密的将大营守卫起来。
岑狼本人也不入营,如同标枪一样,直挺挺的站在大营门口。
不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大喝,“连老子都不认识吗?让我进去!”
马忠听得是张汤的声音。
岑狼毫不给面子的破口大骂道,“张汤,给老子滚蛋!这是我接来的人,主公回来之前,谁都不能进去!”
张汤勃然大怒,“岑狼!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岑狼理都不理张汤,对风字营的骚动也是视若无睹。
丁奉也看出蹊跷,他瞳子中满是血丝的凑过来,“大哥!怎么办?!”
马忠咬了咬牙,“必须要找机会杀出去!我要对得住侯庆!”
营外张汤正叫骂不休,一阵火把乱晃,又一支兵冲了过来,将岑狼的人紧紧地围住,接着就听到一个变声期的尖利叫声,“蒙果扰动大营,你们两个不去拿他,来这里做什么?”
张汤正一肚子火气,不由破口大骂,“百里川!你和谁说话呢?!”
百里川却不接言,大摇大摆的来到岑狼军前大叫道,“岑狼,你拿兵把这里围住是何居心?”
岑狼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小毛崽子,给老子滚一边去!这是我接来的人!”
百里川竟不动怒,他哼了一声,深深的看着岑狼,大声道,“岑狼,我信不过你!你们的事,我都不问!可我百里川守营十七个月,从来没有在营地里死过司马这么大的官!”
岑狼听了这话气的浑身都要发抖,他大声咆哮道,“但是死过军侯!”
百里川脸色顿时白的像纸一样。
他一字一顿道,“放、我、进、去!”
岑狼浑身颤抖,但还是咬牙道,“放百里川进去!”
岑狼手下的兵卒裂开一道口,百里川一言不发,手下打着火把的士兵鱼贯而入,仿佛一条火蛇。
百里川见到马忠手掣腰刀,严阵以待的架势,不由得肃然道,“司马,我知你恨意难平,蒙果生变,我实不知情。”
马忠脸色阴沉的要滴水,嘶声道,“为什么!那你为什么不去阻止他们!”
百里川的目光在满身鲜血的丁奉和王厉害身上划过,口中道,“箭已离弦,刀已见血,无可奈何。”
马忠冷笑一声,正待说话,就听营外一小卒,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百里军侯!风字营已破!侯庆杀出来了!”
“什么!”百里川大吃一惊,岑狼、张汤陡然色变。
0034 侯庆!
马忠抑不住的欢喜,他一手将那报信的小卒提了过来,“当真?”
那小卒忙道,“轻弓乱射,立杀两人,但那侯庆身披重甲,势无可挡!我方弓手大意之下,被他冲到近前,死伤殆尽了!”
马忠心怀激荡,不由得想起侯庆那句话,“我披三重甲,冲过去,杀光他们!”
他真的做到了!
王厉害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暴风军侯亲自带人上了,但那侯庆身负重甲,如疯似魔。暴风军侯带人攻了几波都被打溃了!侯庆觑到机会,已经杀出风字营了”
暴风军侯是武猛校尉营中对蒙果的敬称。
马忠听了心中欢乐,忍不住粗口骂道,“这个弱渣!”
周围众军听了,脸上都有些难堪。
百里川一脸的无所谓,岑狼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马忠正待再问,又一个传信小卒报门而入。
马忠那还顾的上此人,将他撇开,赶紧上前问道,“如何?!”
那新来的小卒,不知这是什么人物,仍向百里川大声道,“暴风军侯已经将那侯庆团团围住,军侯控兵甚是得法!侯庆体力消耗极大!”
马忠的欢喜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愣在那里,竟然不知所措。
王厉害上来将他护住,用力扳着他的肩膀,低沉道,“大人,事不可为!当留有用之身,徐图后计!”
马忠只觉的喉咙有些发干,他不停的吞咽着,却什么都没有。
王厉害急了,他生怕马忠冲动起来,拼命的给丁奉使眼色。
丁奉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来,用力的抱住马忠,将他拖拽着回了营帐。
见马忠退了回去,百里川和岑狼齐齐的松了口气。他们虽然有着自己的目的,但都不想马忠死在这个时候。
马忠坐在空荡荡的营帐里,整个人也空荡荡的。
丁奉有些担心,推了推他,“大哥。”
马忠回过神来,脑海中有一句话轰然震荡。
他的眼神渐渐凝聚,一字一字缓缓道,“蒙果,吾必使汝疲于奔命而亡!”
丁奉精神一振,正要说什么,王厉害钻进头来,“还没有什么动静。”
见马忠望着他,王厉害只好说的更详细些,“光听说,风字营死伤惨重,现在那边没什么动静。”
“其他军侯呢?”马忠突然开口。
王厉害索性钻了进来,“岑狼和百里川都在抱怨,说蒙果自己挑事,让他自己了断。张汤倒没说话,据说他的林字营已经开出去了,说是防备金瓯寨的人,现在张汤就孤身一人在那。”
“张汤……”马忠的目光幽深起来。
“你再去打探。”马忠吩咐道。
王厉害连忙转身去了。
丁奉想了想,也跟了出去。
王厉害听见身后的动静,停了下来。
一回头,正好看见丁奉那映着火光的闪亮的眸子。
王厉害见丁奉注视着他,低声道,“如何是好?”
“什么?”丁奉淡漠。
王厉害道,“剪除了侯庆,下一个就是你!”
丁奉瞳孔一缩,把手中的大矛紧紧攥了一下,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现在杀出重围还来得及!你去找侯庆,你们两个可以横营而出!”
丁奉看了身后的帐幕一眼,额头上汗如雨下。
“我反正也要死无葬身之地,把命舍给你,可以帮你挡一挡,你可以突然暴起,连杀两个军侯!这不难吧!”王厉害说着。
丁奉的瞳子如同血浸,他看着王厉害,一字字道,“你给我滚蛋!”
王厉害已经豁出去了,他不再抱有什么侥幸,也不再低声下气。
他认真的整理了下发簪,平静道,“我不滚,君子死,冠不免。”
接着从容的离开,去营门打听消息。
马忠枯坐在营帐中,心如死灰。
有两千年的智慧又怎样,有着远超世人的见识又怎样,在**裸的暴力面前,自己所有的骄傲,就这样被碾压的一丝尊严都没有。
马忠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控制不住的摇晃着盘坐的身子。
这时营帐门被撩开,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王厉害钻了进来,丁奉仍不眠不休的把守在门外。
王厉害轻轻凑到马忠耳边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王厉害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被风刮来,唤不醒马忠的魂儿。
王厉害跪坐在马忠的席子旁,轻轻地讲着。
“侯庆杀疯了,他被蒙果结阵四下驱赶……”
“然后他什么都不顾了,开始肆意冲入营帐屠杀妇孺。”
马忠回过神来,眼中无比的悲凉。
“死了很多女人和老弱……”
“侯庆虽然逼的蒙果和他死战,可惜彻底激怒了百里川,百里川也带兵杀了过去!”
“侯庆见事不可为,转身破营而出,借着夜色躲在荒野中。”
“可惜百里川围困重重,天将亮的时候,捉到了躺在大石后疲惫酣睡的侯庆。”
“他被人用自己的马槊扎死在那里……”
马忠直勾勾的看着王厉害,慢慢道,“什么叫事不可为,转身破营而出?”
王厉害脸色灰败,慢慢的说着,“他一直试图向中军营靠拢……”
“一直、一直,直到百里川的山字营加了战斗……”
马忠脸颊上浮现一丝嫣红,忍不住“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王厉害慌了,赶紧替上手帕帮马忠擦拭。
马忠却像行尸走肉一样,任他摆弄。
嘴里冷冰冰道,“侯庆一定是想把我救出去,一定是想把我救出去!”
马忠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慢慢明亮了,脸上的肌肉也慢慢鲜润起来。
他整个人都像重新活了一样。
王厉害在旁瞧着,却忍不住有些发抖,他仿佛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正在酝酿。
密云不雨,转瞬雷霆!
马忠平静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侯庆?”
王厉害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因为侯庆不是大人带来的人。”
马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
王厉害心中一叹,继续道,“所以侯庆会骑走那三匹战马……”
马忠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咬着嘴唇,一字字道,“为了三匹战马,就毁了这样一个好男儿么?!”
0035 豪壮男儿
“为了三匹战马!就这样毁了一个好男儿吗?!”
马忠的咆哮终于冲破了营帐,远远地传了出去。
正小声商议着往这走的三个军侯停下了脚步,岑狼看了张汤一眼,“怎么办?”
张汤面无表情,“老规矩吧,谁惹的事,谁来平。把那三匹马给司马牵来,算给他吧。”
岑狼略一皱眉,“风字营损伤很大,需要安抚一下。”
百里川冷哼一声,不屑道,“老规矩还有一句,谁闯了祸,就得自己认栽。”
岑狼听了,瞅着百里川冷冷声,“侯庆可是你扎死的!”
百里川傲然的抬起了下巴,瞥了张汤一眼,“我问心无愧!”
岑狼一听笑了,他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看我这鲁莽劲儿!”他搓着大手笑道,“说起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关老子吊事?老子踞守中军,对司马那是有功无过,现在老子不要功劳了,你们就当我没来过。”
说完,岑狼转身就走。
张汤和百里川愕然。
不过这件事确实攀不上他,张汤想了想,“我去把马给司马送去,你去安抚下蒙果。”
百里川想了想,“我去送马。”
张汤试探道,“不合适吧,侯庆是你杀的!”
百里川笑了起来,他努力想表现的世故一些,却没那么圆滑,“你不用老提醒,我百里川会不认账?再说,我问心无愧。”
张汤略有些尴尬。
百里川回头对随从道,“你们都听见了?去为我取马。”
从人很快牵来三匹健马,百里川一见眼前就有些发亮,“真是好马,难怪蒙果会动心思!”
张汤也一脸艳羡的抚了一把马颈。
“蒙果这事办的有些糙,想不到司马对那三人还有些义气,再就是想不到那侯庆那么扎手!”
在张汤心里,并不觉得蒙果做错了什么。
侯庆他们虽然护送了马忠一路,但这种过路交情有什么好深结的。
为了这三匹健马,这也值了!
“我只担心一件事。”张汤说着,“假如我是徐盛,手下死了个像侯庆这样的人物,我会怎么办?”
百里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见识了侯庆的勇猛,他不认为徐盛能够接受这结果。
纵然他问心无愧,但那长长的马槊,却是在他手上刺入侯庆的胸膛。
“希望永远保住这个秘密。”张汤轻声道。
百里川如若未闻,唤从人和他牵了马,就进了中军营寨。
丁奉仍守在马忠营帐外,见到百里川,眯着眼睛看着他。
这少年大声道,“看我干什么!是我杀的侯庆!他杀了很多孩子!”
这小崽子!
丁奉咧嘴一笑,就要上去把百里川放倒。
马忠的声音从营帐了传了出来,“让百里军侯进来。”
“你老大说话了!”
少年看着拦路的丁奉,毫不客气。
丁奉冷哼一声,让开了路。
百里川毫不畏怯的进了营帐,一抬头看到马忠那幽深闪亮的眼睛。
“司马!”百里川一抱拳。
“不知道百里军侯,来这里做什么?”
马忠轻声轻气的问道,仿佛怕吓坏了这个少年。
百里川显然有些粗枝大叶,他自顾自大声道,“蒙果那混蛋昨天太乱来了,他不知司马和那三人还有些交情,伤了司马的面子。我和张汤合计过,不能这么算完。我已经把那三匹战马牵来了,算是你的!”
“伤了我的面子……”马忠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这就是他们对这件事的认知,这就是他们对这件事的定性……
马忠懒得多说什么,直接问道,“侯庆在哪?”
“埋在他死的地方,我埋得很深。”百里川并不避讳这个话题。
马忠缓缓地站起身,“我想去看看他葬身的地方。”
百里川想了想,“那我叫个人给你引路。”
马忠带着王厉害出了营帐,刺目的阳光晃的耀眼。
他看了看并排拴在帐外的三匹健马,轻声道,“骑着吧。”
丁奉和王厉害一人寻了一匹骑了,默默跟在马忠的马屁股后面,和向导一起往营外走。
马忠出了中军营寨,就见门外有个小孩儿在等,见到马忠,有些开心。
他上来给马忠磕头,“老师。”
马忠轻抚白开心的头顶,微笑道,“昨夜营中大乱,没伤到你吧。”
白开心摇摇头,小大人一般说道,“没事的,是风字营那边闹得狠,我们打仗见得多,都习惯了。”
马忠想了想,“你也一起来吧。”
说着伸手,将白开心拽上马来。
白开心的骨架很小,身体也很轻,马忠的骑术略有小成,居然能稳稳的把他揽在马上。
侯庆死的地方离营地并不远,不过丘陵纵横,也不好走。
蒙果很擅长袭扰和牵扯,侯庆并没打算逃出多远。
不一会儿,那个带路的小卒说道,“到了。”
就见一块大石下有挖掘的新土痕迹,石头侧面还有褐色的一大块,是干涸掉的的鲜血。
几人下了马,马忠默然看着,伸手向王厉害道,“拿刀简来。”
王厉害有些莫名其妙,他从腰后抽出刀简递了过去。
马忠将宽宽的竹简握在手中,灵活的用小刀,在上面刻着字。
“侯庆,豪壮男儿,披三重甲,夜破武猛校尉风字营。围深难出,乃宿于野。平明,死于乱军之中……”
刻完,长出了一口气。
想了想,他又将“平明,死于乱军之中……”数字用小刀刮掉。
就这样吧,马忠的眼圈有些红。
马忠将手中的竹简,往地上的新土上一抛,又向丁奉伸手,“把矛给我!”
丁奉疑惑的随手将手中锋利的大矛递了过去。
马忠右手端详着手中大矛,仔细的上下看了。
接着突然一个拧腰,将大矛甩出一道弧影,左手紧跟着握在矛杆中央的位置,用上浑身的力气狠狠一捣,将自己坐骑的马颈扎了个对穿。
那匹健马哀嘶一声跪倒在地。
马忠也不拔矛,任由那马跌倒,跨出几步,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配刀,两手反握,斜斜的从下往上一捅。
这狠命的一刀直接刺破马腹,将王厉害的坐骑扎了个对穿,一直从马肩的缝隙冒出刀尖。
顷刻之间,两马立毙!
众人都呆在当场。
马忠平静的向王厉害伸手,“你的佩刀给我。”
0036 授课
“大人!”
王厉害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丁奉脸上也有些不忍之色。
马忠看了王厉害一眼。
王厉害乖乖的从腰上摘下了自己的佩刀。
反应过来的不止是王厉害和丁奉,还有丁奉身边的那匹健马。
那匹马见一连死了两个同伴,惊恐无比,扬蹄高嘶着想要从丁奉手里挣脱。
谁料丁奉却有力挽奔马的膂力,那马一时竟奈何不得。
马忠反握了佩刀,就靠上前。
那马扬起身来,用碗口一样大小的前蹄来踏。
马忠侧身一躲,两手灵活的兜住刀柄,狠狠的往前一贯,正好将那马捅了个开膛破腹。
那健马哀嘶着,后腿没了力气,硕大的身子一歪,像是一座山一样横着迎头砸了过来,撞了马忠一个踉跄。
马忠被砸的一阵胸闷眼花,半晌才回过气来。
马忠用力摇了摇头,目光开始聚焦。
在场的诸人,已经鸦雀无声。
马忠问白开心,“看明白了吗?”
白开心有些害怕的看着自己的老师,使劲的摇头。
马忠道,“多读书,你就能明白这些做人的道理。”
说完,马忠看了看众人,“我们回去。”
……
武猛校尉营的营地要比昨日混乱的多。
昨夜一战,风字营的密探斥候在强攻侯庆的时候死伤惨重,这时候风字营的小头目正满营挑拣兵卒,补充实力。
一些年龄大了退出军队的老卒,和一些半大堪用的少年都被挑拣出来,填充进风字营里。
这些老卒年龄虽大,经验却丰富。年少的半大孩子,更是几乎从小看着杀戮长大。
风字营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实力,但不需要太久。
马忠看到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被一个带兵的头头带走,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白开心。
“这样的战损补充,要多大年龄的。”
白开心道,“年龄十二以上的,都要效力,任大军挑拣。”
接着又道,“老师不用担心,我还小,再说,我已经是山字营内定的人,他们不来挑我。”
马忠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注定要在战场上舍生忘死。
“我带你回营识字。”
马忠已经没了“发展”白开心学文化的心情了,他要教他一些道理。
营中的混乱早就引起了几位军侯的警惕,金瓯寨的乱贼颇知兵法,保不准就会来偷袭。
风字营被侯庆打的残破,这个大营就失去了眼睛和耳朵。
这太危险了。
高高的望楼上,站着张汤、岑狼和百里川三人。
他们鼎足而立,各自看着一个方向。既是随时预防危机,也是为了更好的镇住场子,弹压可能出现的事端。
正对营门的岑狼瞧见马忠一行走了回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喂!他们回来了。”
张汤转过身来看,脸色有些阴沉。
百里川扫了一眼,又回过头去。
他们三个已经知道了,在侯庆埋身之地,马忠做了些什么。
“这个人太危险了,不能让他活着。”
张汤首次**裸的对两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岑狼心头一凛。
张汤又慢吞吞道,“不过这个司马不太好换啊。”
百里川就在跟前,他们的对话自然也漏不掉,他又是实权军侯,两人也没打算背着他商量什么。
听了张汤的话,他好奇的回过头,“为何?”
岑狼笑了出来,“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换了’太多的司马了。再换,就永远也没有了。”
之前几任司马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百里川继承军侯时间短,并没经历过,但也知道点什么。
百里川向来以守护者自居,有些反感两人的话题。
不过,他也知道,很多人要有活路,总少不了做点不得已的事情。
张汤却有别的看法,“在我们江东,读书人很稀罕,从军堪用的读书人更稀罕。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司马上任,还随身带着文吏的?”
“对我们来说,有个王厉害那样的货色就绰绰有余了,这个更难缠的马忠是什么来头?”
三人都不是什么智谋出众的人,这会儿谁也拿不出主意。
岑狼想了想问道,“蒙果呢?”
张汤苦笑道,“蒙果被夺了马,很生气,他已经扬言,要和胳膊肘往外拐的马忠势不两立。”
岑狼比起张汤更是无谋之辈,只开口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忠领了众人,径直回了中军大营。
守卫中军大营的仍旧是风字营的兵卒,一个个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几人。
昨夜混乱的时候,丁奉将守卫中军大营的十一个风字营士兵赶尽杀绝。
因为蒙果理亏,几位军侯都默认了这样的结果。
马忠毫无畏惧的看着几人,淡淡道,“给我大开营门!”
那几个兵卒狠狠的看着马忠和丁奉,却只能无奈的将拒马木栅搬开。
丁奉冷笑一声,威胁道,“谁眼不老实,我就把你们再杀一遍。”
那些风字营的士兵,心中愤慨,却只能强行忍住。
一个个低着头,做着无声的对抗。
马忠自然没兴趣和这些小卒计较,他挥挥手制止了丁奉胡闹,将白开心带回了营帐。
马忠在营帐口光线好的地方,给白开心布了一张席子。让白开心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席子上,准备开讲。
白开心长得俊俏,年纪又小,正是粉嫩可爱的时候。
王厉害见了喜欢,不由说道,“大人事多,不如这徒弟就由我来替你教吧。”
“你?”马忠摇了摇头,“有些东西你说的对,有些东西你说的又不对。”
王厉害愕然。
马忠也脱了鞋子,跪坐在那席子上,和白开心面对着面。
“既要读书,那就先要识字,你读书晚,需要倍加用心,你要记得!”马忠教训了白开心几句。
白开心点头应是,见马忠肃然,白开心也情不自禁的将顽皮收敛起来。
“让我想想从哪儿开始。”
马忠沉吟着,用小刀在竹简上随手刻了几个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想了想,又刮了去。
接着又刻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刻着刻着,马忠又停下了刀。
旋即又将这些字刮了去。
手中厚厚的一条竹简,刮了两次,已经下去了很深的一块。
马忠看着白开心,终于拿定了主意,“今天,我们就来上第一课。”
口中说着,将今天要教给白开心识的字,刻了出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0037 樊军侯
马忠数日不出中军大营一步,只是教白开心读书识字。
他那躁乱的心情,也在一问一答间慢慢平复。
武猛校尉营中也没什么大动作,风字营在****伤口,这让对上金瓯寨反贼本就没什么优势的张汤、岑狼都有些着急。
丁奉每日习武,他和营中力士们对赌。丁奉很巧妙的控制自己的力量,只高过对方一线,让那些和他对赌的各营勇士每次都扼腕叹息,欲罢不能。
这让他收获了不少的粮食。
他将大半的粮食寻人换了一口铁锅,这样三人就不用去和人搭伙,可以自己开个小灶。
王厉害则每日和人套近乎,和什么人都套近乎。不管是残疾的老卒,还是顽皮的孩子,不管是对他友善的老实人,还是仇恨他的风字营守卒。
张汤和岑狼碰了一次面。
不欢而散。
这一日,中军大营的寨门大开,几个军侯纷纷进了主帐议事。
马忠的营帐正和中军大帐侧对着,抬眼看见,心中沉吟。
接着吩咐王厉害道,“你去看看,是不是潘璋回来了。”
王厉害出去一会儿,回来道,“没有,是贺齐派人来催了。贺齐欲用兵鄱阳,急令诸营整顿,去与他会合。”
马忠顿时有些奇怪,“贺齐竟能直接对武猛校尉营下令?潘璋怎么说?”
王厉害想了想,“使者未曾言。”
“有意思。”马忠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那几个军侯怎么说的?”
“他们自然不愿意现在就走。打不打鄱阳另说,他们已经在金瓯寨之下困顿了月余,消耗靡费极大,要是不能打下寨子,添补一番,他们这趟出来就赔老本了。指望贺齐那点军功,能换几顿饱饭。”
马忠和白开心的坐席正在幕口,一探头就隐约看见百里川坐在中军大帐门口大发脾气。
“百里川?”
马忠向王厉害示意。
“他是镇营军侯,满大营的吃喝拉撒都受他节制,刚才他顶了使者几句,被赶了出来。”
马忠想了想,就明白了过来。
贺齐在这个节骨眼上使唤潘璋的人去效力,潘璋自然是不情愿的。只是他一向打贺齐的秋风,这时候不好拒绝,就将事情推到了下面人身上。
他下面的这几个军侯虽有狠勇,但都是莽撞无谋之辈,事情自然僵持起来。
马忠施施然的站起身来,唤来正舞弄石锁,打熬身体的丁奉。
“走,咱们兄弟去看个热闹。”
丁奉应了一声,跟了过来。
马忠的营帐离中军大帐,只有几十米的距离,这边一有动静,立刻吸引了百里川的注意。
“司马。”百里川没精打采的招呼了一声。
马忠拿手一指帐门,“我能进去?”
百里川想了想,“自然!”
马忠点点头,脸上的讥诮一闪即收。
自己作为军中的二号人物,这样的会议都不能参加,显然是被军侯们刻意架空孤立了。
马忠撩开帐幕,往帐中看了一眼。
只见帐中主座上坐了一个毛脸的大汉,身上穿着中等武官的服色,旁边陪侍一人,顶盔掼甲,罩袍束带,铮亮鲜明。
下面左右罗列着张汤、岑狼、蒙果三人,脸上各有怒容。
马忠随意的四下看了一眼,笑道,“听说是在议调兵的事情。”
他在看向蒙果的时候,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这几日的读书,让他把所有的满腔怒火,都紧紧包在内心最深处。
像一朵含香的花苞,等待着最浓烈绽放的那一刻。
那毛脸大汉大怒,张口咆哮道,“滚出去!”
马忠轻笑一声,不急不躁的步入帐中。丁奉一闪身,跟了进来,身后带着那柄让几位军侯都变色的大矛。
“他是何人?”那毛脸大汉有些吃惊,忙问离他最近的张汤。
张汤犹豫了一下,忙说道,“樊军侯,这是我们营中司马。”
那樊军侯听了,脸顿时就涨红了,指着张汤就破口大骂道,“岂有此理!我从贺将军那里来,乃是有军机要事吩咐!”
“你们主事的人躲在一旁,只叫你们几个和我聒噪,这大半天,你们是戏耍我吗?真是欺人太甚!”
那樊军侯发怒,众军侯却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
马忠呆了呆,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事?
不过,这时候他总不能自己打脸,说自己是个傀儡吧。
他也不理樊军侯,对跟着自己溜进来看热闹的百里川道,“这里是不是我最大?”
百里川点点头,“那是自然。”
百里川虽然年纪不大,也不太着调,但镇军军侯的身份放在这里,他说是,其他人谁好反驳?
马忠看了一圈,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决意先打金瓯寨,再论其他。有不从命的,可以随樊军侯先诣奋武将军。”
张汤、岑狼、蒙果脸上更是尴尬。
老子们本来就不想去,听你这么一说,让我们如何自处?
他们三个正不知如何是好,樊军侯却是又惊又怒,他毛茸茸的大手猛地一砸桌案,震得一阵叮当乱响,“大胆!这是奋武将军的军令。”
马忠伸出手来摊开,淡然道,“军令在哪?拿来我看。”
樊军侯顿时语塞。
谁不知道潘璋手下就是一群亡命之徒,领着一帮难民一样的部曲,军令这样高端的东西,有人能看懂么?
不过眼前就有活生生的司马,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了。
见樊军侯皱眉,马忠将手收回,脸上笑容收起。
“就算有军令也没有用,奋武将军在始新开府,而我武猛校尉营,不过一浪荡军而已。纵然是奋武将军的军令,在这里也没有我大。”
马忠说完,悠然转身。
樊军侯勃然大怒,喝道,“大胆!”
接着以目视侍立者。
那个顶盔掼甲、罩袍束带的侍卫,嘿嘿笑了一声,立刻大踏步下来要拿马忠。
丁奉踏前一步,面无表情的挡在帐幕口。
那侍卫大步迈出,猛然一个加速,就要给丁奉一个肩撞。
丁奉这几日在军中耀武扬威,已经惯出了脾气。
他冷哼一声,双手放在脑后并握,猛地向前砸去,口中大叫道,“你就是浑身是铁,又能如何!”
0038 富二代
丁奉的拳头哪是那么好接?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读书人的事情,眼界不同,价值观不同,是很难分出高低的。
但是武人不一样了,不服你就干。
除非是关公战秦琼之类的时空大战,武人之间的事,总是比较好说道的。
就像三国时代武将的排名一样,二三四五争破头,老大是吕布这一点是没有疑义的。
而丁奉在江东的历史上,曾经因为勇冠三军,做过东吴的冠军将军!
纵然那时候已经没了太史慈、甘宁这样的猛人,但他在江东能做上冠军将军,绝对有压服余子的武勇。
那个披甲侍卫也没料到会在这种小地方,遇上这样的硬茬,他只觉得自己厚厚肩甲下的臂膀几乎要被那人双拳砸酥了!
他又惊又骇的退后一步,竟是踉跄两下,坐倒在地。
“你!”樊军侯看向那披甲者的脸色极不好看,又是担心又是失望。
丁奉冷笑一声,“班门弄斧。”
说着转身也跟了出去。
樊军侯上前,扶起那披甲侍卫,面沉似水的向张汤问道,“这又是谁?”
张汤等人只是隐约听部下提起过,新来的司马手底下有那么一个人,又能打又抗揍,至于名字倒无人说过。
那些人觉得丁奉是赢在运气上,完全没有太往心里去。
因此无意之中,张汤装了一个逼!
“那人是司马随身的部曲,无名之辈而已。”
樊军侯听了,脸色变了数变,那披甲侍者也极不自然。
樊军侯折了锐气,一时也没脸再逼迫张汤等人。他推说已乏,和那个披甲侍卫去后面营帐里休息。
两人回了宿处,吩咐手下四下把守。
樊军侯这才皱着眉头,问那一身鲜亮衣甲的年轻人,“二公子怎么如此大意,不但立威不成,反倒涨了别人志气。”
那人去掉头盔,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年轻脸膛,正是贺齐的次子贺景。
贺景摇了摇头,遗憾道,“打不过啊。”
说着将头盔往坐席子上一丢,任由那犀牛皮的圆盔从席子上滚出,沾满了尘土。
樊军侯有些不满意贺景的话,将那头盔捡起,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嗔怪道,“若是让你大哥听见你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不得抽烂了你的嘴?”
贺景有些逆反,当即梗着脖子反嘲道,“哼,就算他来了也打不过,他那两下子,我能没数?也就仗着老爹的权势,大耍蛮横罢了。”
樊军侯是贺家的老人了,贺达什么熊样,他心里自然清楚。
不过贺景说的又有些偏颇,贺达虽然性子蛮横,脾气又大,喜欢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处惹祸生非,但内里却又胆烈过人,是个轻财重义的好汉子。
说到轻财重义,樊军侯瞪了贺景一眼,把贺景看的莫名其妙。
不得不说,江东政权有个万分恶劣的习气,那就是喜欢臭显摆。
所谓富贵不显摆,如锦衣夜行。
在那些低级武官成功逆袭,掌握了江东大权之后,更是愈演愈烈。
贺达和贺景两人的父亲贺齐,正是此道中的达人。
之所以是达人,那是因为他已经超脱了凡夫俗子那样骄奢淫逸的低级趣味。
贺齐的品味和旁人别有不同,他特别喜欢酷炫的装备!
说到这里,史书上还有一段佳话。
征东大将军曹休,兵临洞浦,讨伐江东的时候,江东仗着水军优势,战船齐发,抢先拒敌,准备给曹休来一下狠的。
结果好巧不巧赶上了大风天气,东风!
东风!
是不是看着很眼熟?
曹休看到这万船齐发的场面也有些眼熟,接着灵光乍现,想起某些羽扇纶巾啊、雄姿英发啊之类不愉快的画面……
我靠,又来?!
当然不是又来一遍,赤壁那是独一无二的。
最后出乎意料的结果,证明了后世的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那些气势汹汹,但头重脚轻的楼船,开到半路当场就跪了,“扑通”一声齐齐来了个侧翻,然后在东风的肆虐下,打横冲乱了军阵。
受到巨大楼船的冲击,那些艨艟斗舰只能哭爹喊娘的四散而逃。
曹休在岸上简直要看呆了,就、就这么赢了?我牙还没刷呢……
至于没来得及逃走的战船,自然被东风吹着,搁浅到了曹休水寨跟前。
这些兵卒不慌不忙,还来得及思考。
于是他们想起来一个事儿。
当初修筑濡须坞的时候,吕蒙吕子明好像曾经说过一句话——
“要是来不及下水,那不就歇菜了……”
这些搁浅在岸边的士卒,一念及此,瞬间就崩溃了。
白捡了一场大胜的曹休可乐坏了,连忙组织军队渡江。
就在这时候,贺齐的船队慢悠悠的出现了。
贺齐本身离得远,来得也迟,所以之前都停在岸边未动。现在一出来,那些七零八落的吴军总算有了依靠。
曹休还有些不服,就带军要来见阵。
结果定睛一看,“嚯!——有钱!——”
史书上对此有过生动的描述,“兵甲器械极为精好,所乘船雕刻丹镂,青盖绛襜,干橹戈矛,葩瓜文画,弓弩矢箭,咸取上材,蒙冲斗舰之属,望之若山。”
一时,曹军议论纷纷。
这刀枪,精铁制成,不但打了孔,还镶了宝石,定然锋利无比!
这雕弓画箭,流光溢彩,精美绝伦,不知道附了几次魔。
这船……
曹休有些怯,怎么也得三万块钱一坪吧!
再回头看了看自己那些加长加厚的大竹排,曹征东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战争也挺没意思的……
于是他转身就走了。
这就是三国战史上少有的,靠炫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例。
贺齐这么烧包,贺达能够轻财重义,实在让樊军侯这样的军中老人欣慰不已。
与之对应的,就是他的亲兄弟贺景。这个贺齐的次子,在军中恩威并重,极会做人。但有一点不好,就是比他爹还能臭显摆。
比贺齐还臭显摆,可见这人奢靡成了什么样子。
用一句话来形容,“兵器精饰,为当时冠绝。”
贺景这次出来,想要暗中看看武猛校尉营的虚实,因此扮作侍卫,换了一身普通货色。
饶是如此,那犀牛皮的头盔,缠丝编缀的蛟龙软甲,西蜀的织锦内衬,都是足以让人咂舌的货色。
遗憾的是,这次他扮演的是小弟,暂时还没找到炫富的机会。
0039 军议
富贵不臭显摆,如锦衣夜行。
在这个没人能认出犀牛皮和蛟龙皮的军营里,贺景就深深的觉得自己走了大半天的夜路。
他被伤害了……
与此同时,伤害他的几个军侯留在帐中,却是纠结不已。
有心顺水推舟,拿马忠来做挡箭牌,但是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这几日把他闲置一边,架空起来就挺成功的,谁想到又让他找到机会刷了个小脸。
虽说是马忠主动愿意背锅,几人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爽。
百里川不耐烦起来,“你们就说去不去吧。”
张汤老成持重,并不一味反感樊军侯的提议。
“本来金瓯寨的反贼就不好打,我们能不能打下来也在两可之间。现在奋武将军那里有路子,倒没必要再和他们死磕了。”
岑狼有些不乐,“贺齐一向不大方,靠人接济,哪如自己拼来的受用的痛快。”
张汤本也没拿定主意,又问蒙果和百里川的意见。
百里川自然想平了这里的叛乱,好好补充一番。
蒙果也觉得已经花了那么多功夫,半途而废实在可惜。
四位军侯拿定了主意,都各自回营加紧准备,争取早些寻到战机打下金瓯寨。
马忠出了中军帐,停下脚步沉思了一会儿。
“走,咱们去金瓯寨外瞧一瞧。”
丁奉和王厉害都跟了,几人径直出了营地。
侯庆的那三匹马被马忠杀了作为殉葬,不过他还是有一匹从周豹那里讹来的温驯的母马可用。
马忠这几日安心教导白开心识字,最大的收获就是,他的腿伤好了个差不多。至少骑在马上,没觉得什么有不便。
见离营地远了,王厉害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人,他们又没把你当回事,你何必掺和在这里面,看他们狗咬狗不是挺好么?”
“那怎行,我可是武猛校尉营的司马。”马忠淡淡的笑了,“要是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那谁会看得起你?”
“唉。”王厉害叹了口气,旧话重提,“当初真该跟了徐盛,他那么欣赏大人……”
王厉害说了就有点后悔,怕马忠又想起侯庆的事情。
偷眼去看,马忠的脸上仍然温和平淡,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金瓯寨离武猛校尉营的营地不远,跋山涉水惯了,这十多里的路程自然不在话下。
起初周边还有风字营的密探来回,渐渐地开始杳无踪迹。
“大人,风字营的人都见不到影了。”王厉害赶紧提示。
马忠有些好笑,揶揄道,“怎么?风字营的伏路密探在周围出没,你总怀疑他们在算计我们。风字营的伏路密探现在没影了,你又疑神疑鬼。”
王厉害赶紧辩解,“不是,既然那些杀才都不过来了,说明前面必有凶险。金瓯寨的人既然懂得用兵,怎会轻忽了斥候?”
马忠同意,“是啊,眼都被排了,自然得躲着点。”
三人一阵逡巡,简单了看了看周围地貌,不再敢深入,依原路退了回去。
……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山坡上,一个少女随手扔下手中的树枝,站起身来,平静的瞥了他们的背影一眼,被众人拥簇着离开。
……
第二日一早,几位军侯再次来到中军帐,讨论攻打金瓯寨的事情。
营中的气氛也变得格外不同。
只用了半日时间,这个散乱的棚户区就开始有了军营的样子。
“今天所有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要饿肚子的。”
王厉害在马忠耳边说道。
马忠凝神看了看,营帐之间人来人往的过道已经被清理干净,各营的士兵都开始集结。
山字营的兵卒,用大木车将热腾腾的军食,推到了各营口。
“从今天开始,各营的士兵不再解散,他们吃住都全部留在自己的兵营里。每天他们可以吃两顿饭,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如果军侯们拿定主意,今天就发兵,那么临行前他们还可以再吃一次。”
王厉害已经把武猛校尉营中的大事小情摸得门儿清。
马忠嗯了一声,“走,咱们去看看军侯们怎么定的。”
马忠很自来熟的进了中军大帐,作为营中司马,只要他脸皮厚,肯不请自来,还真没什么人能够阻拦他。
张汤见到马忠有些不自在,不情不愿的拱拱手,叫了一声司马。
百里川只是嘿嘿一笑,岑狼和蒙果两人却是连搭理都欠奉。
马忠冲张汤点点头,随意的找了张席子一坐,听着几位军侯的商讨。
他们正围在上首的几案上,拿着蒙果画的一幅地图比划,马忠在旁边一坐,他们也没半点请示的意思,依旧小声的交谈着。
几人刻意在军事指挥上架空马忠,其实也正合马忠的心思。
潘璋不在,马忠现在是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但他一个死宅男,懂什么打仗?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自然不愿意把满营两三千口的性命,赌在自己的意气之争上。
对武猛校尉营了解的越久,马忠心里越明白。
他们是输不起的。
至于王厉害,他只是个知情识趣的老吏,在幕府中做些文案工作。如果按后世划分的话,他是个标准的政治人物,论起指挥战斗的能力,还不如天梯实盘几千局的自己。
还有个丁奉,虽然日后成了名将,但眼前下也只是个当过十夫长的兵头。
统率是一项极为稀罕,又隐藏性很强的属性。
诸葛亮和陆逊这样文弱的角色,在飞龙在天之前,谁会想到他们的统率能力强的爆表?
统率力不俗的丁奉,现在不也守在门口,闲的数蚂蚁么。
这些军侯的指挥能力未必就比得了他们三人,但是他们对自己营头的理解和掌控,绝对是如臂使指一样。
这个败不起的大营征战这么多年没被人碾平,就充分说明了他们以往的战绩。
几个军侯讨论了半天,效果并不理想。
他们的作战套路有限,上次攻打金瓯寨吃了小亏,就已经说明这路子行不通了。
四位军侯正头疼着,帐门一撩,又有两人不请自到。
正是奋武将军的使者樊军侯和扮作侍卫的贺景。
0040 用兵金瓯
一见樊军侯和贺景,张汤立刻起身,热情的……
——把马忠引到了几案之前。
面对奋武将军府来的强龙,还是由马忠来当这个地头蛇的好。
马忠对这几个兵痞的想法惊叹不已。
却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坐在上首,向樊军侯点了点头。
军事上的事,马忠仍然不打算插手,坐在上首席位上茫然的听着——“要不就这么干”、“这么来一下试试”之类的毫无逻辑性,充满了军事冒险的战争方案。
樊军侯和贺景开始还悄不作声的在一旁等着,听到这里也互视一眼,忍俊不禁。
像武猛校尉营这样的小军事集团,实在是缺乏让人尊敬的底蕴。
本来不准备参与军事指挥的马忠,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先打打看吧。”
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案得到了来自岑狼的赞许。
作为唯一得到两票支持的方案,大家表示,那就这么来吧。
樊军侯和贺景经过昨天的事情,本来还对马忠高看了一眼,觉得他还是个角色,现在眼神也有点变了。
这就是个草包嘛!
几个军侯又商量出兵的时间,这个得到共识就简单了,这就干!
拿定主意,众人纷纷告辞。
贺景笑嘻嘻的凑过来问道,“想不到司马倒是个直爽人。”
马忠也知道自己的方案太过简单粗暴了,但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说道,“打仗一半靠智慧,一半靠的是勇敢。既然他们拿不出什么好主意,那何不勇往直前?”
贺景这才收起笑容,打量了马忠一眼,又笑道,“司马有用到我和樊军侯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马忠渐渐也觉出来了,这个侍卫的身份怕不简单。
但是,我说话有个蛋用啊。
马忠很客气的拒绝道,“武猛校尉营的事情,自然有武猛校尉营的人来解决。”
贺景不以为忤,嬉笑道,“正欲一观武猛校尉营的军容。”
这就是军事观察员了,对于奋武将军府这样的友军,只要不撕破脸,是很难拒绝的。
其实,我说了还是没什么蛋用。
马忠点点头,“那就请多指教了。”
随着四位军侯各归其位,武猛校尉营像是一张弓一样绷了起来。
一架牛皮大鼓竖在中军帐前,由几位力士轮流敲着。
那“嘭嘭”的闷响仿佛砸在心跳的节奏上,让人血脉贲张。
蒙果的风字营新编练成军,却是最先开出军营的。营中的巡查、防务彻底的交接给了百里川的山字营。
岑狼在集结起来的两百余兵卒面前咆哮着,鼓舞着他们的士气,接着领着大队呼啦啦的穿过营地,跟在风字营后面出了军营。
张汤的军队集结的最慢,却把一切都准备的万无一失。
百里川大摇大摆的走到跟前问道,“大叔,要我出几个人吗?”
“你看好家。”张汤的表情十分严肃。
见张汤带着大队走远,百里川向马忠分辩道,“其实我的手下也不弱。”
马忠知道这个青春期的小叛逆最好面子,微笑道,“这是当然。”
“嗯?”
百里川也没想到居然会得到正面的回应,一时又有些不自信,怀疑马忠在敷衍他。
马忠看着他认真道,“你的山字营必须要比他们强啊,因为你需要面对的,都是他们三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的敌人。你不能败,如果你败了,这里的老老小小就什么都没有了。”
百里川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被马忠一点,脸色也郑重起来。
的确,等到轮到他镇军军侯百里川出阵的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前面的三大营已经全被打崩了。
“我狠狠地操练他们!”百里川边走边发狠。
“啧,年轻真是热血。”王厉害瞅着百里川的背影感慨。
马忠见林字营也开动了,说道,“走吧,早点跟上去。”
这一次行动就顺利的多,有三大营在前开道,马忠一路安心不少,既然决心要打团了,就不在乎对面来不来抓了。
樊军侯和贺景自重身份,当然要和高级领导走一块。
结果这两个观察员不知不觉的就缀在后面,跟着马忠这个酱油,离战场越来越远……
马忠赶到时,双方已经小小的接了一阵。
蒙果的风字营正停在道边休整。
王厉害去打听了才知,风字营借着出其不意的突袭,已经连拔数处土围子,将战线尽可能的向前抵近。
而且多多少少占了几分地利,可以就近停驻。
风字营的战斗只杀伤了二十几个反贼,人员损耗倒不大,但是因为一路疾行,体力上都开始吃不消了。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
贺景低着头默默估量了一会儿风字营的行军速度,脸色就有些变了。
马忠却有些纳闷,他才跟上来,出征的三大营就报销了一个,难怪这仗难打。
他骑在马上四处看了,才渐渐回过味来。
金瓯寨的人果然不好对付,这些土围子各个都在要害,若是能第一时间发出预警,让留在金瓯寨的反贼补上来,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才能抢到这一带险要。
金瓯寨的人也没想到,自己建在外面的工事这么快就被拿下。
一只三四百人的救兵,出了营地不到半里,又被急急的招了回去。
岑狼的火字营和张汤的林字营早就赶到。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投入战斗,而是命令开始原地休息进食。
趁这机会,三个军侯赶紧聚了个头。
“蒙果,你那儿还要多久?”
张汤比较关心风字营,他们这次加起来才六七百人。蒙果手底下那一百几十号人还是很有份量的。
蒙果不太乐观,“新人太多,怕你们打到一半才能堪用。”
岑狼笑了,“那兄弟陪你走一波?”
蒙果哂然而笑,“用不着。”
说着,手向后一伸,就有服侍的小军送上来一柄巨大的招魂幡。
蒙果将他的瘦马一带,起身跨了上去。
他拿着旗幡,两腿控制着瘦马,空着的手又一伸,又有小卒递上来一串还沾满血污的头颅。
蒙果足跟轻轻一磕,纵身出了掩体、
马忠看着蒙果骤马弛向金瓯寨方向,忍不住拿手挡在眼前,遮住了那柄白慘惨的巨大旗幡。
“太阳一照,还真是刺眼。”马忠淡淡道。
0041 白魔鬼
在等候的时间里,王厉害尽职尽责的给马忠介绍了打听来的情报。
金瓯寨在一片绵延的丘陵之中,被当地的山蛮掌控。
对武猛校尉营来说,征讨这些并不开化的蛮族,其实并没有多少油水。按道理,潘璋除非是发了失心疯,否则绝对不会来啃这块干骨头的。
谁料,前些日子,发生了一个要命的大事件。
曹操像发了精神病一样,满江东的撒起了空白委任状。很快,这个天才的决定,给了曹孟德意想不到的回报。
曹操的空白委任状在统治动荡的江东,杀伤力是无比巨大的。凭借着汉室的大义名分,各地都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叛乱。
从历史来看,整个江东政权的一生一世,几乎都没能摆脱这个幽灵的阴影。
这些空白委任状像是藏在身体最深处的蛊虫一样,成长,分裂,不定期的爆发。
整个江东阵营,有将近一半的将领,一生都在和这些拿着空白委任状的反贼抗衡。
这金瓯寨的头人,就不知怎么在路边捡到一张。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大汉朝的虎车中郎将。
金瓯寨一反,当地山蛮骚动。
这个寨子里的头人,就将周边的山蛮裹挟了一起举义。
举义之后,大家热热闹闹的吃喝了几天,然后……
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就像吹牛逼都吹不好的白开心一样,金瓯寨的头人造反之后也有些慌了神。
在闭门密议了三天之后,最后,他拿定主意,看看再说吧。
从此金瓯寨继续过着祥和的生活。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不发达,镇守建昌的建昌长,终于偶然从商人那里得知了金瓯寨造反的消息。
建昌长大惊失色,仔细一打听,这金瓯寨山蛮杂居,兵力雄厚,于是赶紧花钱雇人前来平乱。
没错,就是花钱雇人。
建安十五年的时候,孙权把豫章郡一分为二,分为豫章郡和鄱阳郡。
孙权一道线划得极为宽泛,而且因为手下小弟们地盘范围重叠的不少,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种权利交叠的地界大家都懂的,如果比较丰肥,那自然是据理力争,如果是比较贫穷还有山越杂居,那就呵呵了。
建昌长开始还乐呵呵的做了几年土皇帝,等到金瓯寨一反,这才慌了神。
他先是向豫章太守谢斐求救,毕竟是老领导,建昌的组织关系也挂靠过。谁料谢斐作为一个文人太守,虽然知人善任,百姓也治理的不错,但他和陆绩这种手握重兵的实权太守不同,他是一个不挂军职的太守,
面对建昌长的求救,豫章太守谢斐自然是摆事实讲道理,发下公文,说明建昌县是鄱阳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建昌长一想,不理我拉倒,我管你谁呢,鄱阳太守是偏将军陈武!那可是个牛逼人!
我去投陈武!
建昌长又去给陈武求救,但是很不巧,陈武听说吕蒙甘宁争功的事情,干出了和徐盛一样没节操的勾当。
他也带着人去争功了……
建昌长的心情顿时此起彼伏。
唯一让建昌长感到欣慰的就是,这来往公文大半个月,金瓯寨的反贼仍然在安静的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不过叛贼也不能放在那儿不管吧,于是建昌长经过一番打听,寻到了潘璋的这支浪荡军。
潘璋正带着手下的武猛校尉营在江东游牧,买卖上门,自然欢喜,于是直接带兵杀了过来。
……
马忠正听的津津有味,丁奉出声打断了王厉害,“差不多了!”
马忠连忙打起精神,向冲阵的蒙果看去。
蒙果骑着劣马,速度并不快,是以金瓯寨里的人都能从高高的寨墙上看到他的身影。
他靠着双腿驱策,右手拿着巨大的白色旗幡,左手高高的举起一串头颅。
这些头颅都是先前攻打土围时杀死的山蛮,被风字营的兵卒用麻绳从脸颊串了,递在蒙果手中。
看清蒙果手中的物事,寨墙上的人顿时目眦俱裂,破口大骂。有些性格冲动的,还拿起手中的竹弓,没头没脑的射下几只箭来。
蒙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驱策着马一点点逼近,直到那些竹箭略有威胁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这时寨上出现了一个肉山一样的金瓯寨头人,他气的浑身发抖,忍不住对蒙果破口大骂,“你这个魔鬼,竟然胆敢凌辱死者,我必将你剐碎了喂狗!”
蒙果瘦削的脸颊仿佛铁铸,他就这样沉默着。
面对着金瓯寨头人的喝骂和不时射来的乱箭,他就这样沉默着。
接着,突然,他的左手高高的扬起,那一串头颅仿佛风铃一样的激荡而起,随后被他静静的高举在手中。
贺景的眼里简直要放出光来,他下意识的揪了樊军侯一把,“这蒙果、这蒙果……”
马忠叹了口气,平静的替贺景补完了他想说的话,“简直是酷帅狂拽**炸天啊。”
贺景虎躯一震,不敢置信的看了马忠一眼,这句话简直完美的表达了他全部的心情。
马忠却在心中默默道,呵,曾经有一个豪壮男儿,一个人就打爆了整个风字营!
冷漠的蒙果终于彻底的将金瓯寨的头人激怒了,他奋力的拍打着寨墙,大声的咆哮者,“杀死他!杀死他!”
金瓯寨的寨门“扎扎”的打开,无数手持刀枪猎弓的山蛮呼喝着冲杀出来。
蒙果淡漠的瞅了一眼,手中的头颅仍然平静高举着,就这样以一当千。
“出来了!”
岑狼的喉咙有些干,他咽了口唾沫,眼里都是嗜血的凶性。
“你准备!”
张汤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还用你教?”
他手轻轻一招,林字营的三百多士兵已经整整齐齐的排好阵势,随时准备冲上去接战。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
谁料,金瓯寨的寨墙上竟然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击金声,数面铜锣被“咣咣”的敲击着,那些眼看要冲到蒙果面前的山蛮顿时脚步就犹豫起来。
蒙果向高高的寨墙上看了一眼,双腿一夹,将马策转身来。
走了两步,回头看看那些山蛮,左手一震,那一串头颅就飞舞起来,接着右手的旗幡猛然击出,沉重的榉木做成的幡骨,直接把一粒头颅像西瓜一样打得稀烂!
0042 风风风!
见了蒙果的举动,那些山蛮士兵顿时发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
蒙果轻轻策马,跑起速度。
手中却稳稳的,一粒一粒将那串头颅打烂。
张汤再不迟疑,他拔出长刀在空中一挥舞,厉声大叫道,“林字营,出阵!”
张汤的林字营早已摆好阵势,他的手下清一水的竹枪,随着四五米长的竹枪齐齐放倒,真是恍如一片竹林,被像麦子一样割倒。
金瓯寨前一小块一小块的农田正是用武之地。
随着林字营的冲出,金瓯寨急促的鸣金反倒停了下来。
毕竟杀出来的这拨人实在太少了。
金瓯寨是个近千人的大寨,再加上周围同气连枝的若干小寨,人口将近三千余。
山越本就野蛮,他们是为活命而战,除了堪用的男子,就连健壮的妇女也都用软弓武装了起来。
浩浩荡荡的洪流仿佛要一口气将前面的几百人冲散,但张汤稳稳地站在军阵正中,视如无睹。
樊军侯和贺景有些动容,忙问道,“岑军侯何不去助他一臂之力。”
岑狼拿着一柄铁枪正全神贯注,听到这话眉间有些怒色,接着不耐烦看了马忠一眼。
马忠会意,得,这家伙我来对付。
闲话休说,直接上套路。
马忠义正言辞,“武猛校尉营的军务,自然由武猛校尉营的人来拿主意。个别人在这些问题上说三道四,是不得人心的。我希望你停止自己的不当言论,不要干扰岑狼军侯和火字营自己选择道路!”
贺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我、我……”
那边丁奉已经开骂了,“岑狼你愣着干什么,别看我大哥啊!你看你是不是该上了!”
岑狼这才回过神来去看战场。
丁奉果然是有着战争敏锐的,现在正好是关键的时候!
那些山民蛮子已经像海浪一样卷了过来。
蒙果开始还不紧不慢的引逗着他们,见到张汤领兵出阵之后,就加速向侧翼逃离。
既是为了拉扯山蛮的阵型,让他们将侧腹暴露给张汤,又是急于脱离阵线,免得将仇恨值转嫁给刚出阵的林字营。
这种平白激发山蛮士气的傻事,蒙果才不会大意。
本来拉的稳稳地仇恨,因为蒙果身影的消失而让山蛮有些混乱,接着在仓促之下,他们悍然的冲击了张汤的林字营。
先是数十张猎弓的乱射,接着大群的山蛮席卷而上。
张汤稳稳的站在军阵的正中,见状大喝一声,“跑起来。”
沉重的脚步声立刻杂乱的响起,那些稳稳端着竹枪的士兵不约而同的开始奔跑。
平举的竹枪仿佛给这军阵镶上了一个翠绿欲滴的边儿。
那些嗷嗷大叫的山蛮,仿佛撞在礁石上的海浪一样,被这沉闷的冲锋打得粉碎。
众人还没来得及叫好,就见林字营的军阵一乱,彷佛礁石被打塌了一片。
定睛一看,才知究竟。
那些山蛮实在太过密集,第一排被林字营的冲锋扎透之后,沉寂许久的金瓯寨的城墙上,忽然鼓声大做。
鸣金收兵,击鼓进军这都是最基本的军令。
冲在后面的山蛮根本没来及反应,就被更后面的人冲击推搡着,不由自主的的撞在那竹枪阵上!
张汤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杀伤的战果虽然更辉煌,但是林字营依赖的竹枪却几乎废掉了。
来不及拉开蓄势,甚至来不及将竹枪抽走,穿在竹枪上的那些尸体几乎成了天然的屏障,让那些冲到跟前的山蛮拥簇着,将竹枪阵挤的歪七扭八。
竹枪阵一破,张汤林字营那薄薄的两三百人几乎瞬间被六七倍的敌人冲得阵脚大乱。
马忠赶紧急令,“岑狼!速速出击!”
岑狼满头大汗,额头青筋暴起,嘴上却仍道,“再等等!再等等!”
马忠大怒,“还等什么!”
马忠不在乎张汤的死活,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前营大败,任由身后大营中的妇孺被山越人践踏。
“我等蒙果!”岑狼咬牙切齿的说道。
蒙果?马忠急忙四处看。
正好看到蒙果兜了一个大圈,重新绕了回来。他的马汗喘吁吁,他自己也疲惫不堪。
蒙果刚一靠近,岑狼就大叫道,“蒙果!你上!”
蒙果一怔,往战场上看了一眼,心疼的拍了拍胯下的瘦马,接着大白旗幡一招,呼喝道,“风字营!”
那些正在修整的风字营的士兵齐齐的爬起身来,大叫道,“风!风!风!”
接着如同一阵烈风,跟随蒙果一口气向战场杀奔下去。
风风风!——是最原始的战争号召,贲发着男人最深处的血性。
后世有部电影也有过这样的口号,马忠当时出于好奇还考据了一番,得出了自认为合理的解释。
有句话叫做“风马牛不相及”,这里面“风”字就有个很古老很不常见的意思,那就是发情。
用通俗说法,这个口号也可以这么翻译——“操!操!操!”
……
马忠的目光扫过这些风字营的兵卒,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有点意思。”
马忠对这些风字营密探有着难以磨灭的厌憎。
他们,都有着杀死候庆的原罪。
马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恶意,看着那些密探冲杀出去,最终在乱军之中死伤惨重。
整个风字营起到的牵制作用都不如蒙果一个人。
当那个白魔鬼重新杀回来的时候,那些山蛮几乎乱了阵脚,不少人要去追杀蒙果,却又无意冲乱了自己的阵型。
岑狼咧咧嘴,回头问道,“我们的幡呢。”
这时他的手下立刻将他的火字旗打起,那是一面耀眼的大红色旗幡。
岑狼大吼道,“轮到我们了!胜负在此一击!”
马忠看了这战斗的顺序,就明白了,或许其他各营都有自己的作用,但武猛校尉营决定性的力量,就在岑狼的火字营!
随着岑狼的大喝,火字营的兵士立刻像翻滚的乱石一样气势汹汹的杀了下去。
混面僵持的局面几乎在一瞬间就有不同。
原本就要崩盘的林字营,很快就士气大振稳住阵脚。
以卵击石,伤亡殆尽的风字营也成功实现了撕扯山蛮的目的。
岑狼火字营的加入一下子改变了场中的力量对比,已经过了亢奋期的山蛮遇上这一支生力军,顿时显得力不从心。
岑狼像是一个乱舞的铁枪,凶恶的四处攻击着。
可惜,这并不能改变场上几乎三倍的对阵比例!
0043 男人的盛宴
“我们要不要上?”贺景的脸上严肃起来,“这样是打不赢的!”
樊军侯在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狠狠的瞪了贺景一眼。
贺景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这些亡命之徒去冒险。
马忠瞥了贺景一眼,心中却不以为然,战争可不单纯是靠人数来决胜负的。
武猛校尉营的兵和奋武将军府的兵,完全不同!
潘璋的武猛校尉营是一个饥饿了太久的野兽,这么多年的身经百战,无论是战斗意识还是杀人手段都远远的超过那些山蛮。
除了战斗能力,衡量一支军队实力的还有士气!
寻常的军队,战损三成而不崩溃,就可以称的上强兵了。
马忠却有把握,自己面前的这支浪荡军,阵亡七成以上仍旧会死不旋踵!
这个残酷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父母子女就在自己身后……
他们退无可退!
比起背水一战什么的,这才是真正无解的绝境。
现在场上的局面虽然难看了一些,但一比三的兵力比并不悬殊,林字营的阵线渐渐稳定,火字营在给了山蛮一顿猛击之后,开始向林字营靠拢,寻求策应。
风字营的残余,虽然第二次撤出了战斗,但是白魔鬼蒙果的存在,仍旧牵制了山蛮的很大精力。
蒙果在撤退的时候,从马上跳下来,顺手割了一个山民的头颅。
这让外围的几十个山蛮暴怒的改变了自己的攻击目标,开始追赶蒙果。
这仇恨拉的,马忠都有些服气。
马忠相信,只有要没有太多的变数,那些山蛮终究会承受不住死伤,开始畏怯。
至于变数……
当然会有变数。
马忠抬头看看金瓯寨的城墙上,心中一动,眉头皱了起来,“你们听!”
贺景大惑不解,侧耳一听,并没觉出什么不同。
丁奉冷眼瞥了他一下,却道,“是鼓声!”
贺景有些纳闷,鼓声有什么问题?
马忠沉声道,“从刚才到现在,金瓯寨城墙上的金鼓声一直操纵着战斗的节奏。”
贺景奇怪道,“鼓声本来就是控制战场节奏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向战场看去,只见在战鼓毫不停歇的死命压榨下,那些略有动摇的山蛮,正放开了一切,无脑狂攻不止。
简单粗暴,却正好充分的利用了人数的优势,减低了其他因数在这场战斗中的作用。
对方是个知兵的人。
马忠向金瓯寨的城墙上看了一眼,“既然对面一直有人在主持大局,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我们?”
马忠提示,“我们这里骑着三匹马!”
的确有三匹马!
马忠自己骑着一匹从周豹那里讹来的母马,樊军侯和贺景也都骑着健壮的军马。
“所以?”贺景眉毛一挑。
马忠面色沉重的说道,“所以,我们这一撮人看上去像不像军中主将?你猜他们会不会来抓后排?”
樊军侯和贺景同时色变,就在这时,金瓯寨的大门再次开启,一个肉山一样的大胖子带着上百的亲兵急急的倾巢而出。
目标正是小坡上的几人!
擒贼先擒王!
“大人,怎么办?”王厉害有些紧张。
马忠也没想到金瓯寨中的备用力量,居然还有那么多!
他环顾左右,身边除了丁奉、王厉害、贺齐、樊军侯竟然再无别人。
这几个心黑的军侯都巴不得马忠莫名其妙的死掉,怎么会在这种关键的战斗中,还给他留兵护卫。
“如果我们后退,那些生力军就会去夹击岑狼,这场仗就输了。”
这是马忠第一次亲临战场,本以为可以做个看客,却想不到挥动的刀,就要砍到自己面前。
马忠终于迟钝的察觉到场面开始失控,一滴冷汗从鬓间滴落。
他努力压下自己的恐惧,却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大人,怎么办!”王厉害惶急。
马忠握着马缰的手紧张的有些发白,双腿紧紧夹着战马,跨下马不舒服的倒腾蹄子。
脑海中无数的念头闪过,蓦地,一个念头渐渐清晰,其他的都遗忘到了脑海的最深处。
——后面的妇孺落在山越手中,没有人能活。
马忠握着马缰的手心开始出汗,他咬了咬牙,干涩道,“王厉害留下,我们上!”
“你想干什么?!”樊军侯大声的质问。
贺景是贺齐最喜欢的幼子,樊军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这种地方冒险!
他从马上一把探下身去,就要去拽贺景的缰绳。
贺景将马头一扬,避了开去。
“你想干什么?”贺景望着马忠,沉声问道。
马忠目光落在丁奉身上,丁奉满不在乎的仰起脑袋,发出有些癫狂的哈哈大笑。
马忠也被丁奉的豪气感染,他手指前方,高亢粗野的嗓音在喉咙里颤动,“杀光他们!”
话音一落,马忠大喝一声,“驾!”
身下的母马立刻跑动起来。
丁奉则嗷嗷呐喊着,拖动着大矛飞奔在左右。
听着他近乎癫狂的大笑,马忠觉得自己嗓子痒痒的,也想大吼什么。
身后马蹄骤响,贺景也舞着马槊冲了上来。
樊军侯气的大叫,却不得不跟着冲锋起来,他在冲锋中最终还是拔出了大刀,将目标对准了金瓯寨的头人。
马忠!丁奉!贺景!樊军侯!
顿时组成了一个无比华丽的突击小队。
“杀光他们!”所有人一起咆哮。
冲在最前头的是马力最好的贺景!
其次则是飞奔如电的丁奉!
樊军侯上的最晚,犹豫之下提速又慢,堪堪和马忠追个平齐。
那金瓯寨的肉山头人见这些武官冲了出来,连忙停下呼喝手下放箭。
贺景看都不看那些到处乱飞的流矢,左手张开,手上的手甲顿时如同蛙蹼一样撑开,帮他护住正脸。
右手握着的马槊划出一道带风的弧线,一槊挑飞了一颗人头。
暗红的血浆喷射出来,落在土上,被战马碗口大的蹄子碾烂。
丁奉手中的大矛蛟龙入海般的一探,就将一个赤着上身的山蛮捅穿,他的矛头颇大,收回来的时候手腕微微一震,那人胸腔中的脏器就淌了一地。
马忠没有任何思索的就拔出了腰刀,靠着骑马的便利,他轻易的就杀掉了一个躲闪不及的山民。
他抽出刀来,想要呐喊。
却感到心脏跳动着,挤压的自己说不出任何话来。
鲜血的浇灌,让他原本温和的内心,只是一瞬间就有了不一样的觉悟!
战争,是男人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