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 托孤
“滚出来——”
经由高兴毕生功力的一吼,其声嗡鸣若万钧雷霆,山河色变,地动山摇,整个定阳城似乎都在他这惊天一吼中瑟瑟发抖。滚滚的声lang直冲霄汉,传遍了大半个定阳城。
定阳城头的周军尽皆骇然,而城中的百姓闻听此声也不由纷纷侧目,面露惊容,心中甚是复杂难明。三日前高兴在定阳城头大杀四方,弄的周军灰头土脸,好不狼狈,尽管于翼百般封锁消息,但又如何能堵住百姓悠悠之口。
高兴虽只是年方十六的少年郎,但名头在整个北齐却甚是响亮,除了他身为隋王独子之外,更是因为他“色胆包天”,竟抢了周国的太子妃。而如今众人对他的名号如雷贯耳却是因为他的武勇,他那让人咋舌的战绩。
儿不嫌母丑,犬不嫌家贫。纵然北齐近几代君主都是些骄奢yin逸,胡作非为的酒囊饭袋,黎民百姓饱受欺凌,但心底深处对这个国家还是有那么一丝眷念。是以虽然宇文邕对于齐国百姓一向宽厚,但要让他们很快的产生归属感却需要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如今,听闻高兴那惊天动地的吼声,城中百姓百感心头,是回归家园的激动欣喜,或是对未来生活的畏惧与迷茫。
“小畜生,找死!”王谊一张俊脸黑得可怕,怒发冲冠,如同发狂的猛兽一般厉声咆哮道。
王谊饱读诗书,涵养原本不差,只是前日让高兴杀得大败亏输,是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胸中怒火熊熊。而此时高兴又几次三番轻视于他,言语间污蔑之意甚浓,你叫王谊还如何忍得住,不由便破口大骂开来,这却是正中高兴下怀。
王谊于是表现的愤怒暴躁,高兴愈是高兴,泰然自若地看着王谊,淡淡地说道:“疯犬咬人,人自不能同样待之。你们说是吗?”后一句却是问身后的三万将士,萧摩诃等人轰然而笑,大声答道:
“不能!”
如果高兴动怒,回骂几句,王谊或许会舒服些。然而高兴如此轻飘飘,云淡风轻的一句却让他浑身的力气用在空处,心中怒气更是难平。王谊本就处于暴走的边缘,高兴这一句话却是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将王谊逼向了疯狂的境地。
“我要杀了你!”王谊目眦欲裂,嘶吼一声,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厉声道:“来人,随我出城生擒高兴,今日必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说着,王谊便疾步向城下行去,浑身杀气腾腾,狞厉的眼神让想要劝说他的将官不寒而栗,纷纷闭上了嘴巴。
“嘎吱——”
随着让人牙酸的吱嘎声作响,定阳城那虽并不高大,但却也算厚重坚实的大门缓缓开启,顺着逐渐变大的门缝,正看见王谊端坐马背,左手擎剑,满面凶光地死死盯着一身白衣的高兴。
虽然王谊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恨不能立即将高兴立即斩于马下,但他毕竟非是凡人,还没有完全迷失在仇恨之中。是以当城门完全开启之时,王谊并未率领一万列好阵形的士卒冲将出来,而是命令数百名士卒清理路面。
既知高兴来犯,于翼又怎会不早做打算。早在三日前他便在城外布下拒马桩,陷马坑,如今更是沟壑纵横,机关遍布。如今积雪仍厚,城外白茫茫一片,诸多危机掩于其下,倘若高兴贸然攻城,损失定然不在少数。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周军终于清出一条尚算宽阔的坦途,王谊遂率军缓缓而出,不过却是离城不足一箭之地,正好在城头的弓箭手防御范围之内。
诚然王谊报仇心切,怒火中烧,但经过这片刻的功夫已经冷静了不少,他之所以出城迎战,除了宣泄心中的怒火,更多的却是为定阳城争取时间。
这几日来城中人心浮动,士气低迷,倘若王谊任由高兴谩骂而无所动作,士气必然一落再落,只怕到时候更无法阻挡高兴的进攻。
先前王谊立于城头,虽然与高兴口舌之争,但也看见齐军所携带的攻城器械,那密密麻麻,练成一片的投石车,云梯,撞城车等无不让王谊心底发寒。可以想见,高兴若是倾力攻城,只怕定阳城根本抵挡不了多久便会坍塌破碎。
心思急转,王谊才率众出城,目的便是想趁如今士气可用之时尽量缠住高兴,为于翼争取更多的时间。宇文邕已经醒转,再固守定阳并无太大意义,不若早早归去,也免得加大伤亡。
“高兴小贼,那日侥幸让你走脱,今日可敢一战?”王谊越众而出,面目狰狞地瞪视着高兴,怒气勃发地吼道。
“你有伤在身,胜之不武。”高兴淡然一笑道:“于翼何在,莫非真的逃了?”
“你!”王谊气得浑身颤抖,肩膀伤口撕裂传来的剧痛却让他面部愈发扭曲,看起来愈发狰狞,再次嘶吼道:“吾独臂一样可杀你,战是不战?”
“老杂毛,恁的聒噪,凭你也想与我家将军一战?你家程爷爷在此,你可敢应战否?”高兴正要答话,战鼓旁的程咬金却是忍不住喝骂起来。
他生得虎背熊腰,粗眉大眼,一脸钢须挺立如针,正可谓是凶神恶煞。粗犷的声音犹若呼啸兽鸣,倒有几分威势。
“呔!哪里来的孽障,竟也大放厥词!”王谊气得三尸神暴跳。高兴轻视他也还罢了,一个个区区卑微的力士竟然也嘲弄于他,就算是佛祖恐怕也按捺不住吧。
“也好,待我活劈了你再杀高兴也是不迟!孽障,下来受死!”王谊剑尖直指程咬金,厉声喝道。
闻言,程咬金很是希冀地看着高兴,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如同渴求糖果的孩童一般,高兴不禁莞尔,轻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
“老杂毛,取你命性者程咬金是也,见了阎王莫要报错名号!”程咬金咧嘴一笑,黑须间露出一口森森钢牙巨口,杀气毕露,提着两支硕大的鼓槌,施施然便向着王谊走去,脸上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兴奋非常。
与一个贱如草芥的力士对垒,王谊已感觉莫大的耻辱,如今见对方竟然赤身步行而来,所用不过两只鼓槌,顿时羞愤难当,不理会身后将领的劝阻,厉吼一声便纵马驰出,剑光霍霍,杀机肆意。
王谊身上有伤,从理智来说是不该出战的,但此时他却是示弱骑虎,不得不为。高兴武功高深莫测,常人难敌,败于他手并不难看,但若是连一个力士的挑战也要畏怯,王谊纵使能安然回到周国也免不了成为同僚的笑柄。
“杀!”
面纵马扑来的王谊,程咬金双目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双脚似生根般长在地上,直到王谊冲到近前他才瞠目大喝一声,侧步,矮身,挥臂。
“喀嚓!”
一声脆响,王谊胯下的战马喉结被瞬间击碎,悲鸣一声,前冲的身子陡然向地上扑倒下去。王谊惊呼,正要有所动作,却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拽下马背,“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直将他摔了个七荤八素,头脑发懵,肩膀处的创口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欲晕厥。
程咬金虽然人生得粗野了些,但战斗天赋却是不差。从避让,杀马,到擒拿王谊动作一气呵成,快若流星。正可谓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就连高兴也不由暗自赞叹。
“王谊已降,尔等还要战乎?”就在周军震惊于王谊一招落败时,程咬金双手叉腰,一脚踩在王谊身上,陡然扬声暴喝道。
高兴是以内力为助,是以声若雷霆,震颤天地,而程咬金却是天赋异禀,声lang滚滚,如铜钟大吕也似,霎时便将周军震醒,但脸色却俱都变得惶恐无比。
“王谊已降,周军必败!”高兴猛然亮出钢刀,振臂高呼道:“破城杀敌就在此时,冲!”话音未落,高兴便如离弦之箭般策马纵出。
“降者不杀!”
高兴身后,五千骑兵也随之动作,在秦琼的率领下一边齐声怒吼,一边策马狂奔,如同决堤的洪水,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向着六神无主的一万周军冲去。
听着齐军山呼海啸的声音,王谊气急,一口逆血喷出,眼前一黑就此晕厥过去。
……
“陛下,微臣已经写好,还请您过目!”于翼放下臂,双手恭敬地捧起书案上的圣旨,快步走到宇文邕面前说道,眼中尽是忧色。
“嗯,很好。”仔细阅读一遍,宇文邕点点头,脸上明显松了口气,但气息却比方才有些弱了。宇文邕将圣旨合上,郑重无比地交与于翼之手,一脸严肃诚恳地道:“于爱卿,一切都拜托你了,希望你能如对朕一般辅佐新皇,保我大周江山繁荣昌盛!”
“陛下——”于翼跪伏在地,老泪纵横,泣声道:“得君如此信赖,微臣纵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后定当竭心尽力,辅佐新皇!”
“好,好,咳咳!”宇文邕露出一丝笑容,却是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竟隐有血迹。
“陛下,陛下!”于翼一边焦急地扶住身子颤抖的宇文邕一边冲身旁的太医厉声喝骂道:“还愣着作甚?!皇上若有事,你也休想活命!”
那太医知道宇文邕气数已尽,纵然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于翼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恐惧,更让他愤怒,仇恨。
“嘭!”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杨坚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大声道:“陛下,王谊降了齐军,高兴已经杀入城中,您快走吧!”
第四百八十五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什么?!”宇文邕面色骤变,灰暗的双目陡然爆发出一团明亮的色彩,但仅仅是一瞬便黯淡下去,而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就连呼吸也再次紊乱而急促起来.
虽然方才他就隐隐听见了高兴的喝骂,但如今闻听他竟已攻入城中也不由大为吃惊,尤其是王谊的投降更让他不可思议,心痛不已。
虽然王谊在他心中不如王轨,韦孝宽等人来的亲近,但宇文邕对其也是信任有加,从未亏待,奈何王谊竟然在这关头临阵倒戈,如此行径不异于在宇文邕胸口插了一刀,让他疼痛得几乎窒息。
“杨坚,你胡说什么,王谊将军一向忠心耿耿,又怎会背叛皇上?”宇文邕未说话,身边的于翼却是满面怒容地冲杨坚吼道。
且不说因为宇文邕托孤之事让他心情沉重烦闷,杨坚不得命令擅闯此地,如今又“胡言乱语”怎不叫他恼恨,是以口气甚是严肃而凌厉。
杨坚闻言却并未露出惶恐之色,反而焦急而关切地看着于翼道:“于将军,如今且不说王谊将军是否降敌,但齐军已入定阳却是不争的事实。此地危机,您还是护送陛下出城才是正经啊!”
于翼浑身一阵,听着那愈发响亮清晰的喊杀声,也知道情势危急,遂顾不得其他,忙对宇文邕道:“陛下,微臣这便护送您出城!”
宇文邕此时已经缓过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惨然而苦涩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便闭上双目不再言语。他身为大周帝王,万不能落在仇敌手中,而骄傲如他又怎会甘心沦为他人阶下之囚。
见宇文邕点头,于翼便压下心中各种情绪,恢复了镇定与严肃,沉声下令道:“杨坚,速拿我兵符前去调集兵马,准备即刻突围!”说着,于翼将手中兵符抛于杨坚。
杨坚接了兵符,右手用力一攥,感受着坚硬的兵符上繁复的花纹,心头不由一片火热,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精芒,虽是竭力忍耐,但藏在战甲下的身躯都不由微微颤栗起来。
“是!”
杨坚的变化只是一瞬间,于翼心忧宇文邕的安危却未曾主意。而杨坚拿了兵符便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杨坚离去后,于翼在嘱咐太医好生照看宇文邕后也迅速出门。他必须要了解城中的情况,如此才能做出周密的部署,尽可能将宇文邕安全带出城去。
无论是于翼或者宇文邕都清楚,如果宇文邕落在敌人手中,不止会对周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会陷整个周国于被动之中,更可能引发出不可估量的动荡。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于将军,于将军——”然而于翼前脚出门,后方便传来太医惊恐至极的尖叫声。于翼浑身巨震,前行的脚步立时顿住,下一刻便以更快的速度闯进门去。
“陛下,您怎么了?”于翼抢进门来,顾不得询问守在床榻之侧的太医,连滚带爬地扑到宇文邕身前,惊惶地看向宇文邕,然而他却只看见宇文邕一脸惊愕,眼含怒色地惊呼道:“小心!”
“去死吧!”
于翼正对宇文邕的反应愕然不解,但敏锐的感知却突然察觉到背后袭来的劲风与杀气,他猛然竭力向侧方扭动身子,坚实的右拳同时如榔头一般向后砸去。
“噗!”
“碰!”
一道银亮的光芒中,两种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于翼闷哼一声,身子晃了几晃,而偷袭者却在他巨力之下踉跄着跌退出去七八步远,坐倒在地,口鼻溢血,神情萎靡,但嘴角却带着疯狂而凄然的笑容。
“混账,你想作甚?!”当于翼看清行刺他的乃是那太医时,不由又惊又怒。他虽然躲开了刺向后心的一刀,但尖锐的匕首却依旧刺入了右部的肺叶,剧烈的痛楚让他面目扭曲,殷殷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衫,而他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而粗重起来。
“于翼,皇上大限已至,药石之力难以回天。与其到时候因此牵连丧命,不若今日先下手为强,呵呵,咳咳!”说着,那太医此时却是强撑着站起身来,只是口鼻中鲜血如注,满面惨笑,看上去很是狞恶。
于翼语气陡然一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几日因为心情烦躁,宇文邕病情未有好转,于翼确实将怒火宣泄在这太医身上,也曾威胁过这太医,却不想竟酿下这恶果。虽然如此,但于翼却未有丝毫悔意。君辱臣死。挽救不了帝王的性命,留他性命又有何用?
“于翼,今日我就算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那太医狞笑一声,再次握紧了手中染血的匕首,恶狠狠地向着于翼扑去。
“来人,护驾,护驾!”于翼怒不可遏,一边扬声高喝,一边站直身子,死死地盯着扑来的太医。然而让于翼奇怪的是,自己喊了几声却不见屋外有人应声,他的心不由攸的沉下来,而这时太医已经杀到,遂不敢再分心他顾。
“逆贼,找死!”于翼虽然受伤,但虎威犹在。这几日积下的怒火瞬时渲泄而出,他强撑着身子,觑准太医匕首来势,左掌拍开太医用匕的手臂,右脚则乘势而起,狠狠踹在后者腹部,直将其踹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于翼一招得势便不饶人,强提一口气,忍着后背传来的剧痛,冲上去用力一脚踩在那太医的手腕上,只听“喀嚓”一声,那太医惨叫一声,右手手腕却是已然碎裂,而于翼另一脚再至,目标却是那太医的胸口。
“喀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中,太医前胸顿时塌陷下去,血水如泉涌般自其口鼻中留下,让他凄厉的惨叫声也只变成低沉的“呜呜”声。
“于翼,好你个恶贼,竟要行刺皇上,意图造反!”于翼脚还未从太医胸口抬起,便决背一道后劲风袭来,接着才是惊天的怒吼声。
“噗哧!”
长剑穿胸而过,于翼恰好转过头来,看见了行刺的主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杨坚。
“你,你……”于翼惊骇莫名,却不是因为死亡,而是杨坚的作为,他实在不明白杨坚为何要如此做,就算弑帝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于翼,你行刺皇上,谋反作乱,该当千刀万剐!”杨坚双目灿若星辰,让于翼几乎不敢逼视,话音未落,他便猛然抽出刺入于翼胸膛的宝剑。
于翼愤怒,怨恨地看着杨坚,伸出手臂,想要做些什么,但随着生命力的流逝,这一切不过都是徒然,一代名将最终带着无尽的不甘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杨坚,你这逆贼!”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宇文邕也有些呆滞,随着于翼的倒地,他也终于清醒过来,望着向自己走来的杨坚,宇文邕满面愠怒地厉喝道。
“陛下,逆贼已除,您这便上路吧!”杨坚居高临下地看着宇文邕,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笑容。纵然他曾今如何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如今也不过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废柴。
“逆贼,早知你是这般狼子野心,朕就该听信沙门所言,斩杀于你以除后患!”宇文邕没有气急败坏,只是等着双眼,恼恨而愤怒地道。
“宇文邕,别忘了,没有我你也许早就落在了高兴手中!”杨坚冷哼一声,顿了顿,嘲弄地道:“忘了告诉你,除掉于翼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太子的主意。他让我转告你,‘你早就该死了’。”
闻听此言,宇文邕浑身巨震,双目圆睁,脸色陡然变得煞白,继而便如血般通红,胸膛更是急速起伏起来,终于,“噗”的一声,一口逆血喷出,宇文邕瘫倒在床上,惨笑着喃喃道:“我生的好儿子,好儿子啊,哈哈——”
声音戛然而止,而一代雄主宇文邕终于溘然而逝,只是同于翼一样,都是带着悔恨与不甘离去。
望着凄惨不堪的宇文邕,杨坚心头滑过一抹悲凉,不过很快便隐去不见。他迅速将头发弄乱,然来到于翼身旁,将其腰间的佩剑拔出,先是调转剑尖,用力在右肩窝上刺下,继而用长剑贯穿了宇文邕胸口。
接着,杨坚又用自己的佩剑在身上划了几下,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创口皮肉翻卷,鲜血汩汩而流,显然不轻。利刃入肉,鲜血飞溅,巨大的痛楚传至心头,他的脸色一片煞白,但他却只皱了皱眉头,双目中满是刚毅之色。
做完这些,杨坚便扑倒在地,大声呼喊起来:“来人,快来人!”
……
“少将军,周军撤了!”
定阳北城,高兴一马当先,白衣飘飘,甚是潇洒,但手中钢刀上下飞舞,所做却是残酷血腥的杀戮。
王谊一招落败,周军顿时群龙无首,陷入短暂的慌乱之中,而高兴率众乘机攻城,顿时让周军措手不及。虽然周军中也有那敏锐的将领竭力指挥,想要组织其有力的防御反击,但毫无战心的周军面对如狼似虎,战志高昂的齐军,根本没有多少抵抗便被周军迫入城中,节节败退。
“周军已败,降者不杀!莫要走了周帝,活捉宇老儿!”眼见周军的抵抗突然变弱了许多,高兴挑了挑眉头,猛然扬声高喝道。
“活捉宇文邕,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齐军势若疯狂,攻势愈发凌厉,而没有后援的周军终于彻底溃散,一败再败。
一个多时辰后,高兴率众从北城杀至西城,城中再无能够抵挡他的力量,而这时他也终于明白周军为何会退得如此之快。
没有宇文邕的北周还是北周吗?
望着洞开的西城门外茫茫雪地上凌乱的脚印,高兴突然莫名地叹息一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第四百八十六章 名动天下
公元576年十一月十五日夜,连续数日来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天空中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银色的光辉映衬着地面洁白的积雪,使得天地之间一片明澈。
虽然微风拂动,寒气逼人,但对于北齐的百姓,尤其是南汾州、晋州、并州的百姓来说,清冷的月色带给他们的却是无限光明与温暖。
自八月始,北周皇帝宇文邕挥兵而来,如今已有近三月。三月中,战火不止,杀戮不断,齐军一败再败,帝王易主,但最终却反败为胜,如此强烈的变化让北齐百姓难以置信的同时也不由欢呼雀跃,喜上眉梢。虽然北齐君主多昏聩残暴,周主对他们甚是宽厚任何,但无休止的战斗带给他们的却是无尽的磨难。
如今,随着定阳城被北平郡公,车骑将军率军收复,北周在北齐的最后力量土崩瓦解,预示着宇文邕东伐的彻底失败,而压抑在北齐百姓心头的阴霾也终于烟消云散。
周帝宇文邕三十万大军浩如烟海,气势吞天,然而定阳一战后,所余不过六万余,王轨,韦孝宽,梁士彦,于翼等国之肱骨客死他乡,而宇文邕本人更是屈辱的死于病榻之上。
这一战,北周一败涂地,元气大伤,高兴却是名传天下。以前世人只知隋王世子高兴色胆包天,无耻下流,然而如今却发现其人之勇武丝毫不逊于三国之吕布。
白昼能带给人们温暖,驱散心中的恐惧,黑夜却能将喧嚣驱逐,将罪恶与肮脏遮掩。纵然白日里城中喊杀震天,鲜血横流,然而皎皎圆月之下,定阳城的百姓却似乎忘记了所有的血腥与恐惧,安详地沉浸在美梦之中,这个冬天的第一个美梦。
定阳城刺史府书房中,此时却是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下,窗棂上,两道挺拔的身影相对而立。这二人却是高兴与高长恭,后者是在夜幕降临时才悄悄来到这定阳城。
“兴儿,恭喜你!”高长恭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少年,看着他那对深邃而平静的双眸,看着他嘴角淡然的笑容,眼中的赞赏与欣慰毫不掩饰,但心绪却有些复杂。
他是自己的儿子,但自离开邺城以后,高长恭却从未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从不歧视出身卑微之人,即便是贩夫走卒也能温润宽厚对待,然而他杀起人来却极其冰冷残酷,从未有过一丝犹豫;他聪明冷静,高瞻远瞩,智计百出,将宇文邕和高延宗玩弄于鼓掌之间,然而他却又冲动随行,为救红颜独闯虎穴,为报父仇以身试险;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云烟,然而他却拥有着吞天之志。
高兴摇摇头,脸上并无多少欣喜,淡淡地道:“都是将士们的功劳罢了!”
高长恭眼神微动,笑着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继续追击周军,趁势攻入齐国,还是……”自从那日做出决定后,他便将主导权交给了面前的少年。他知道,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看似温和实则霸道,而他的荣耀便是他的骄傲。
高兴一怔,旋即认真地道:“孩儿愿做马前卒,一切听凭父亲做主。”
看着高兴坦然而诚挚的目光,高长恭心中温暖。自中原大地有政治、国家以来,权力的倾轧争斗便是极其残酷,慢说异性之间,便是宗族兄弟,父子反目,刀兵相向的也是屡见不鲜,哪里有亲情可言。
其实,以如今高兴的威望,所掌握的实力来说,即便是以武力争夺皇位也一定能够成功,但他却并不想如此做,也从未想过。高兴虽未名言,但高长恭却知道,高兴耗费如此多心血,便是希望能保得一家人平安快乐,帮助自己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深深看了高兴一眼,高长恭将目光落在一旁摇曳的珠光上,脸色忽明忽暗,沉吟了片刻他才叹息道:“周人虽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这些年来,战火不断,天灾**,我大齐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经不起折腾了啊!”
“父亲说的是,孩儿虽然自信能一路攻城略地,直捣长安,但却知道如今不是最佳的时机。”高兴点头赞同,顿了顿一脸凝重地道:“父亲,如今虽然周军已退,短时间不能再挥兵东顾,但大齐却依旧纷争不断啊!”
高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希望高长恭平定四方,执掌神器。高长恭脸色却依旧淡淡,长叹道:“成败兴衰,哭的却始终都是百姓啊!”
高兴皱了皱眉头,就如高长恭不能明白他的心,他也同样无法真正理解父亲的心思。
天下之人,面对那无限风光的九五至尊莫不是垂涎若渴,虎视眈眈,然而高长恭却并未表露出太多的热情。如果说曾今他顾及高纬势大,害怕事败而牵累家人,有愧祖宗,然如今所有阻力都不复存在,他却依旧如此,却是不知为何。
“父亲”高兴呼唤一声,想要将话挑明,但高长恭却摆手道:“兴儿,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征战一日,想来也该乏了。”
看着高长恭那温和的,睿智的,慈爱的眼神,高兴终于将劝说的话语吞回腹中,行礼道:“父亲,您也早些安歇吧,孩儿告退。”
甫一出得温暖的书房,一缕寒风便灌进衣领,但高兴却是犹若未觉,神色依旧,只是眼眸落在那高悬的明月上却有些迷茫。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一直以改变历史为己任。虽然他从不标榜自己是救世主,但所作所为却是如此,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按照历史,腐朽到骨子里的北齐将会被北周覆灭,纷乱了三百年的中原大地将会统一,但如今北齐犹存,北周却从此显出颓势。过得几年,情势调转,北齐伐周,战争何时才会结束?
历史上,宇文邕伐齐势如破竹,齐军一败再败,实际上并未死伤多少人,而高兴的加入却让近三十万鲜活的生命随风而逝。到得齐周大战,又将会有多少人死于战祸?他的到来究竟是解救万民,还是带给他们更多的痛苦呢?
高纬赐毒,高长恭慷慨赴死,留下千古美名,如今却注定要背负乱臣贼子,大逆不道的罪名。韦孝宽,于翼等人战功彪炳,名震寰宇,如今却憋屈地客死他乡。
他曾以为自己能够终结着世上的战争,但这可能吗?纵然没有刀枪的直接争斗,但暗涌的激流却更为残酷无情。后世中,安平之下,多少波涛汹涌,人间惨剧频繁上演?
“难道我真的错了?”望着那明澈的圆月,高兴不由喃喃自问,眼中尽是迷茫,只是在眼底深处却蕴藏着一丝丝不可察觉的黑暗,极致的,让人想要沉沦的黑暗,妖异至极。
当定阳城的所有周军被肃清后,想到因为自己而逝去的数十万生命,高兴便不止一次在心中自问,但他却始终未能找寻到答案。
晋阳城外高兴一场大火歼灭周军六万大军,那是何等的威风与煞气,然而平阳一场烈火,就此葬生的无辜百姓却又不知凡几。无论他处于什么位置,拥有什么理由,但他却始终无法否定自己是双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
思考中的高兴并未发现,体内的长生真气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丝肉眼难辨的变化。原本长生真气颜色呈现淡绿,随着功力的加深而逐渐加深,蕴藏着澎湃的生机,但如今却多了一丝灰色的气流,不同于原本的生机盎然,它却是透着死亡与冰冷。
“兴哥哥”就在高兴怅然若失,心神愈发无法自拔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清脆而熟悉的呼唤。
高兴悚然惊醒过来,循声望去,便见数米开外杨丽华一身月白衣衫,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清丽,如同下凡的月宫仙子一般。只是她的脸色却有些苍白,靓丽的眼眸中透着浓浓的悲伤,消瘦纤细的身形在寒风中更显瘦弱无助。
“丽华!”高兴心中升起一股怜意,忙几步走上前,握住佳人的双手,却觉得手中一片冰凉,“外面寒冷,你怎么不再屋中安歇?”高兴用身子挡住寒风,有些嗔怪地瞪着杨丽华道。
“我怕!”杨丽华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颤抖,浑不似往日般清脆悦耳。
高兴心中一痛,忙展臂将杨丽华拥在怀中,温柔地道:“别怕,一切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嗯!”杨丽华紧紧贴在高兴的胸膛上,用力地点点头,只有高兴身上的温暖才能取走她身上的寒气,驱散她心中的冰冷与无助。
虽然平阳之战已过去数日,但杨丽华心中的痛苦却又如何能消散。杨坚的心狠果决彻底击碎了她坚强的内心,将她心中的柔弱与温暖撕扯的七零八落。
“夜了,回去休息吧!”高兴拥着杨丽华慢慢向前走去,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口中吐出一口白气,心中暗道:一个对女儿如此心狠之人又如何能指望他善待天下万民?不为万民,只为怀中之人,我也必须一直努力走下去。杨坚,下次再见,我看你如何逃脱?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太晚了
清冷的月色下,坚硬冰冷的官道上,却有一条褐色的长龙蜿蜒逶迤,冒着凛冽的寒风缓缓向着前方行进着,这些人正是从定阳城逃出的周军,约莫三万人。
北国十一月的夜间,天气已是极冷,但周军却不得不忍饥挨冻,艰难地向着西方挺进。数月前,当自家乡东来时他们是何等的威风煞气,战志高昂,但如今却像是霜打的茄子,神态萎靡,装极狼狈。
东伐败了,彻底地败了,而曾今那威严无双的帝皇如今也长眠不醒,躺在队伍中间的马车里,任由马车如何的颠簸,他却是再无一丝知觉。
宇文邕的死讯让周军最后的一缕士气消散殆尽,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家乡,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感觉到安全,只有家的温暖才能将他们的疲惫与恐惧涤荡。
然而纵使他们归心似箭,半天不停的赶路也早就让体力有些透支,更让人难耐的却是腹中的饥渴之感,天气愈是寒冷,人对于食物的消耗便愈大。
突然,队伍中的一人软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周围相熟的士卒忙围上前去大声呼唤起来。
“狗剩,狗剩,你怎么了,快起来!起来啊!”
“坚持住,狗剩,我们就快到家了!你娘还等着你呢!”
然而无论同伴如何呼唤,倒下的士卒却是双目紧闭,再也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走吧,他已经死了,死了!”低沉而伤感的叹息声中,众人再次上路,只是心绪却极其压抑而愤懑。
风似乎又大了一分,那明亮的月色看上去是那么刺眼,那么冰冷。
“将军,夜色已深,弟兄们连夜赶路,如今已是疲惫不堪,饥肠辘辘,您看是不是停下来歇息一番,待到明早再继续行路?”
宇文盛停下脚步,抿着嘴打量着面前的裨将,须发上挂满了晶莹的霜花,让他三十许岁的模样看上去却甚是沧桑。一日之间,宇文邕驾崩,于翼谋反不成身死,王谊投敌卖主,杨坚救主重伤,即便宇文盛久经沙场也难免有些震惊,手足无措。
论官职,宇文盛不过是柱国(勋官二级)一级,比不得于翼,王谊,也在隋国公、柱国大将军杨坚之下,但如今他却不得不担负起护送宇文邕归国的重任。
虽然宇文盛也甚感疲累,心力交瘁,饥渴难耐,但他却只能强打起精神,督促队伍加速前进。
“宇文将军,皇上突然驾崩,朝中大事未定,我们必须要尽快将皇上遗诏送抵长安,安抚民心,稳定朝纲,否则让宵小乘机作乱,国家动荡,你我二人便是国家的罪人啊!”
耳边再次回荡起白日里杨坚沉重的话语,宇文盛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疲惫的精神微微一振。
于翼一向德高望重,深受宇文邕信赖,但白日里他却突然行刺皇上,这一结果宇文盛深表怀疑,但于翼已死,死无对证,杨坚也身受重伤,几不能活,让宇文邕无从怀疑。最而且,他很清楚杨坚所言不虚,无论如何都要将遗诏和宇文邕的遗体安全送抵长安,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半分迟疑。
“不能停!”望着众士卒渴望的目光,宇文盛心中甚是沉重,但他却硬起心来,厉声道:“齐军窥伺在侧,不定何时就会追来,必须继续赶路!坚持住!”
说着,宇文邕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身旁的亲卫,他则裹紧了身后的披风,迈开大步,顶着寒风向前走去。
眼见宇文盛如此身先士卒,众周军即便心中再世不情愿,也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赶路,只是那速度实不能叫人恭维。
……
屋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然而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尤其是那银铃般清脆娇媚的声音更是让冬日里的东宫平添了几分暖意与生机。
“咯咯咯咯,殿下,您来啊,来追奴家啊!”
长安城华丽而不失庄严的东宫大殿中,一个身着纤薄红衫,面若芙蓉满月的女子咯咯娇笑着,晶莹的玉足欢快地踩踏在温软精致的地毯上,跳跃蹦跑,娇柔地如同一只美丽的精灵。
在她身后,是一个衣着富贵的少年郎,容颜甚是俊秀,但眉眼中却透着轻浮,尤其是嘴角那一抹yin邪的笑容更是与他高贵的衣着以及这富丽堂皇,威严凝重的大殿极不相符。
“lang蹄子,快站住,不然让寡人捉住了定要好生惩罚与你!”
红衫女子星眸半睁,水光滟滟,霞飞双颊,烟若桃花,红唇微扬,含羞似怯地道:“殿下息怒,奴家不跑了,还望您疼惜奴家啊!”声音糯软,轻抚心头,让人不自禁心生涟漪。
“哈哈!”少年闻言不由张狂地大笑起来,“骚蹄子,你果真怕寡人的惩罚吗?只怕欢喜还来不及吧!”说着,少年双目泛光,一个饿虎扑食向红衫少女扑去。
“啊!”红衫女子顿时花容失色,想要逃脱,却被少年一把拽住,右掌高扬,狠狠拍打在她那挺翘的臀部。红衫女子的惊呼顿时化作一声魅惑的娇吟,纤细窈窕的身子顿时如水般软到在少年怀中,粉面桃腮,眼中几欲滴出水来,朱唇水润,鼻息咻咻,怎一个诱惑二字了得。
望着怀中的佳人,少年呼吸一滞,眼中猛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没有犹豫,他立时低下头去擒住那半开半合的唇瓣,恣意抚弄品尝起来。与此同时,少年的双手也不安分地在女子身上游走起来,使得女子浑身轻颤,喉间发出一声声勾人的呻吟。
“骚蹄子,看寡人如何罚你!”抚弄了一番,红衣女子便是衣衫半解,春光乍泄,裸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不断地刺激着少年的感官。终于,他再也压抑不住体内的**,右手猛地一用力,“嘶啦”一声,布帛碎裂,一具诱人的**顿时呈现在眼前。
“啊”
一声欲拒还迎,如泣如诉的长吟中,少年与红衣女子终于合二为一,在这严严冬日中,喘息声与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人类原始的乐章。
良久,**收歇,少年满足地侧躺在女子的酥胸上,猩红的舌尖不断逗弄着女子胸前嫣红的蓓蕾,直将后者弄得娇喘细细,慵懒无力。
“太子殿下,卑职有急事奏禀!”就在少年准备梅开二度,在赴**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少年手上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便再次在女子娇嫩的肌肤上流连起来,口中不悦地道:“寡人正忙,有什么事稍后再说!”说着,少年便翻身而上,再次开始对女子挞伐起来。
“殿下,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啊!”
殿外再次传来聒噪的声音,直让少年眉头紧皱,一脸愠怒,寒声道:“何事?”
“此事关乎大周气运,更关系到殿下之将来,必须当面禀告殿下!”
“哼!”少年一把扯过不远处散乱的衣衫盖在女子的身上,他则赤身**,目射寒光地望着殿门道:“若是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脑袋!”
“不敢!”殿外之人忙答应一声便推门而入,低垂着头,似是并未察觉殿中的**,或者说不敢看。
“卑职郑译参见太子殿下。”此人三十出头,相貌俊朗,身姿挺拔,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只是眉宇间却有些阴郁轻浮,剥削的嘴唇可见此人略有些刻薄。
“正义,难道你不知道寡人的规矩?”少年即北周太子宇文冷冷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中年男子,寒声道:“若所言不能叫寡人满意,后果你自己清楚!”
“卑职不敢!”郑译(字正义)忙不迭地叩首,诚惶诚恐地道:“启禀太子殿下,东伐事败,皇上已经班师西返,再有三日便能返抵长安!”
宇文闻言眉头一挑,脸色骤然阴沉起来,眸子中透着戾气,言语也愈发冰寒:“你要说的就是此事,难道寡人会不知道吗?”
“殿下息怒,且听卑职说完。”郑译悄悄瞟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宇文,接着道:“殿下,两日前皇上于定阳重病不治,驾鹤西去,如今正由隋国公杨坚,柱国宇文盛率兵护送皇上遗体前往长安”
“什么!?”郑译话未说完便被宇文打断,只见他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郑译追问道:“你说什么,父皇驾崩了?”
“是!”
“大胆郑译,妄言诅咒皇上,该当何罪?”宇文厉声喝道,浑身杀气腾腾。
郑译猛然抬起头,直视宇文,沉声道:“太子殿下,卑职纵使胆大包天也绝不敢欺骗您。隋国公派来的信使如今就在东宫之外,您若不信自可亲自问询。”
“皇上驾崩,朝中无主,只怕有魑魅魍魉趁机作乱,太子殿下须得早作准备,这也是杨国公遣人送信的目的。”顿了顿,郑译接着道:“杨国公说,太子殿下只需稳住长安,待他送来陛下遗诏,您便可名正言顺登上大宝,执掌大权。”
“好,好,好!哈哈哈哈!”宇文呆了一呆,猛然仰天大笑起来,状若疯癫,眼角竟隐隐有泪。他一边抚摸着肋部,那里正有一道尺长的,淡红色的印记,却是宇文邕鞭打所致。
“老爹啊,你死得太晚了,太晚了啊!”
第四百八十八章 权力易主
宇文邕的逝去,对于北周来说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而悲痛的事情,对于国家来说,少了一位雄才大略,挥斥方遒的统治者;对于对于广大北周百姓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位宽厚仁慈,公正严明的君主;对于有志之士来说,他们少了一位虚怀若谷,敢作敢为的主公。
然而,对于一些宵小奸佞来说,宇文邕的死讯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终于不用再仰望那不可逾越的高山,不必再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将野心与**深深埋藏。而这些人中,又以太子宇文最是高兴。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而宇文对宇文邕的恨意正是源于后者对前者的爱。
人,无论是贩夫走卒,抑或是达官显贵,父母总是望子成龙。宇文邕高瞻远瞩,志比天高,在他眼中,宇文不止是他生命的延续,更是大周皇权的继承者,是他伟大抱负的传承者。
正是基于此,他对宇文的要求甚是严格,严格的近乎苛刻。无论严寒酷暑,朝堂之上,宇文与一般大臣无异,不得有丝毫休息懈怠。宇文爱喝酒,宇文邕便下令东宫禁酒,而且对之动辄棍棒加身,厉斥喝骂,毫不留情。
在宇文的心中,宇文邕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冷血而残酷的暴君,是他自由享乐的绊脚石。如今,压在心头的大山崩塌,天下再无人能够左右他的意志,他又如何能不欢欣鼓舞,仰天长笑?
“殿下!”就在宇文手舞足蹈,得意忘形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呼唤,却是方才他身下承欢的女子。
宇文如今心情大好,方才的不快自然烟消云散,听闻佳人的呼唤,遂低头望去,便见佳人脸色煞白,一脸担忧,泫然欲泣,浑不似自己这般欣喜。
宇文不禁一愣,奇怪地道:“月儿,你怎么了?”
女子用衣衫勉强裹住身上的春光,坐起身来,认真地看着宇文道:“殿下,皇上驾崩,天地同悲,奴家思及皇上往日的恩德自不免有些伤怀。”
宇文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这朱满月陪伴他多年,不仅悉心照顾他的起居,更是她让他体会到了男女之事的欢愉,是以深得他的宠爱。然而朱满月明知道自己对父皇宇文邕的恼恨,如今却如此这般,实在让他恼怒不已。
“殿下,宫中耳目众多,您的一言一行都在他人眼中,还需谨慎啊!”朱满月却是无有畏色,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为人子,自当为父尽孝,一国储君更要懂得孝悌仁义,否则落人口实,难免被动啊!”
宇文浑身一震,心中的激动兴奋顿时收敛不少。朱满月透露的意思很明白:你还没有登基称皇,一切都是未知,言行必须有所顾忌,不然成为他人攻击的把柄,只怕追悔莫及。
“爱妃所言甚是,寡人受教了,他日待寡人登上大宝,定叫你母仪天下!”宇文眉头展开,笑着说道。
“奴家不敢奢求,指望能日夜陪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解愁!”朱满月不过一低贱宫女,资格连太子妃都不是,顶多算是一个侍妾,但如今听宇文如此说,心中甜蜜,不由喜上眉梢。
“正义啊,你这消息甚是及时,寡人记你一功,日后自有封赏。”宇文看着依旧跪倒在地,恭敬无比的郑译,心中甚是满意,语气很是温和地道。
“卑职不敢居功,只盼能鞍前马后追随殿下,日后纵马驰骋,剑指天下!”郑译心中的喜意并不比宇文少,不过他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郑译此人倒也有些才华,只是心思多用在了投机倒把,媚上欺下上了。自从跟随宇文后,这厮便没干多少好事。
前些时候宇文率军西征吐谷浑,才到吐谷浑都城便匆匆班师回朝,便是郑译和王端谏言的结果。而且这两人还伙同宇文做出许多败德之事,浑不把统军的王轨、宇文孝伯放在眼中。后来王轨将宇文种种劣迹禀明宇文邕,宇文邕勃然大怒,遂将郑译等人好一番责打赶出了东宫。
是以,郑译等人对宇文邕是又恨又怒。宇文邕率军东征,宇文少了管束,便又将郑译等人召回东宫,沆瀣一气,胡作非为起来。如今,宇文邕逝去,宇文即将执掌大权,颇受他宠信的郑译自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激动欣喜。
“好,好!”宇文心中一阵激荡,脑海中幻想着自己高居上位,脚下文武百官跪伏,天下万民颤抖的情形,一种甚是奇妙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不自禁微微颤栗起来。
“正义,你速调集寡人亲卫,密切注意长安城的动向,若是有人有所异动便立即控制起来!”少顷,宇文的脸色陡然严肃起来,沉声道:“令,派人领了寡人的令牌出城去迎接杨国公,万不能叫遗诏落入他人之手!”
虽然宇文骄奢yin逸,不学无术,但出生在帝王之家,见惯了权力倾轧的黑暗与血腥,他不是智障,自然明白此时该做什么。他虽然是太子,此时又有监国之职,但只要宇文邕的诏书一天没有诏告天下,他便无法真正掌控这个国家。
“是!”郑译心潮澎湃,大声应一声便接过宇文递来的令牌匆匆离去。
“殿下,您虽然贵为太子,但朝中却有许多人心怀鬼胎,不能信服您,奴家以为,您应当将此事知晓左宫正(太子宫总管)宇文孝伯大人。”顿了顿,朱满月继续道:“宇文大人稳沉持重,在朝中颇有威望,由他为您谋划,想来事情应当容易许多。”
宇文皱了皱眉头,低眉沉吟起来。
宇文孝伯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担任着极其重要的职责,可见宇文邕对他的信任。宇文孝伯对大周和宇文邕的忠诚,宇文不需怀疑,但其人性耿直,自然与宇文这卑劣之人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思索半晌,宇文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沉声道:“爱妃所言不错,寡人这就去找宇文孝伯。”说着,宇文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狠狠地在朱满月怀中掏了一把,惹得后者惊声尖叫,他则哈哈大笑着,随手扯过地上的衣服,放lang形骸地向外走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根本保不住火。无论宇文如何不情愿,宇文邕病逝的消息还是传播开来。顿时举国震惊,人心惶惶,而心怀叵测之人则厉兵秣马,蠢蠢欲动。
十一月二十日,纪王宇文康,杞公爵宇文亮传檄天下,郑译、王端等人假借太子之名,恣意妄为,勾结于翼,不仅将宇文邕刺杀,更导致东伐失败,是为罪大恶极,理当株连九族,以谢天下。
遂二人高举“清君侧”的旗号,发兵十万,一路急袭,不过一日功夫便将长安团团围困。
宇文本就无德,平日里为非作歹,郑译等人更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得罪了不少人。而皇族宇文氏中早就有不少人对皇位垂涎欲滴,此时有宇文康挑头,响应者甚重。更有许多人想要罢黜宇文,另立其弟宇文元为储君,继承大宝。
当长安陷于战火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晋阳皇宫中,齐帝高延宗的心情甚是复杂而压抑。
望着面前一身白衣,俊美无暇的高兴,高延宗双目半眯,脸色甚是那堪,笼在袖中紧握的双拳更是轻轻颤抖着。他是大齐帝国的皇帝,但在高兴面前他却没有丝毫的优越与尊严可讲,后者那洞彻人心,居高临下的眼神让他十分恼怒仇恨。
如果可能,高延宗很想以自己庞大的体形将高兴压成一团肉泥,然而这只能是他的意yin。他无法忘记那一夜少年如恶鬼一般杀戮的场景,更清楚的知道,就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将宇文邕击溃,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叔父,数日不见,您的气色却愈发好了。”高兴脸上挂着温暖和善的笑容。
“虚伪!”高延宗心中暗骂,他能看得出高兴眼中的冷意。眉头轻轻一挑,高延宗笑着道:“托贤侄的福,朕一切安好。贤侄连日大胜,击溃周贼,实在可喜可贺啊!”
“多谢叔父夸赞,不知你有什么要赏赐于我?”高兴笑笑,双目紧紧地盯着高延宗,淡淡地道。
高延宗呼吸一紧,脸上闪过一抹怒色,这就等不及了么,如此赤*裸裸的。深吸口气,勉强将心中的怒气压下,高延宗笑着道:“不知贤侄想要什么封赏,只要允许,朕一定满足你!”高延宗的语气有些干涩,笑容也甚是勉强。
他是何等尊贵,如今竟让一个小杂种如此慢待。
“依叔父的聪明才智,莫非不知小侄想要什么吗?”高兴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语气依旧平淡,但身上却慢慢弥散出一股冰冷的气息。
“朕有些糊涂了,还请贤侄明言。”高延宗脸色彻底变冷,生硬地道。
高兴轻轻摇摇头,嘴角的笑容似是嘲讽,似是不屑,“您派去给任城王高送信的人半路遇到了劫匪,不幸丧命,小侄侥幸得到了密信,这边物归原主。”说着,高兴将一封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书信递于高延宗面前。
看着那书信上暗红色的血渍,高延宗脸色一白,身子一个踉跄,颓然地坐倒在地,默然地闭上了双目。
第四百八十九章 找对手
北周,长安城,内皇城。
“太子殿下,本王知道您被小人蒙蔽视听,是以这些年才犯下诸多过错,德行有亏,而今更是被小人构陷,错手弑父,犯下弥天大错。佛家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又何必为了鄙贱小人而执迷不悟,一错再错,莫不是真要让先皇死不瞑目,祖宗蒙羞?!”
纪王宇文康人到中年,相貌魁梧,身披红色锁子甲,骑乘着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身后黑色的斗篷在寒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他一脸严肃,声音洪亮,又有身后连绵数里,黑压压一片的十万大军为后盾,中气十足,甚是威风。
“宇文康,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周臣,没有皇上和寡人的命令竟私自调集兵马围困长安,以下犯上,图谋叛乱,实在是罪不容诛!”
皇城城头,宇文一袭金甲,明黄色的披风高高飘扬,其上龙纹盘绕扭动,栩栩如生,贵不可言。此时的宇文一脸阴沉,眉宇间少了一丝阴骘,多了一丝愤怒。他身为太子,先皇故去,登基称帝也是顺其自然,奈何纪王宇文康却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名为“清君侧,诛奸佞”,实际上却是意图谋反。
“父皇待你恩重如山,他尸骨未寒你便露出狼子野心,真可谓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随着宇文颇有气势的喝骂,皇城城头驻守的周军顿时齐声大喝起来,滚滚声lang,震动四野,威势倒也惊人,只是比起宇文康谋逆大军还是显得有些势弱。
“哈哈哈哈!”
宇文康闻言却不动怒,而是张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对宇文的蔑视与嘲弄。笑了一阵,宇文康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怒目圆睁,眼中精芒爆闪,浑身杀气腾腾,扬声高喝道:“宇文,你贵为太子,却妄信小人,与之沆瀣一气,多有败德之举,常为先皇责罚。”
“郑译区区鄙贱小人,卑劣无耻,本被先皇赶出东宫,你却罔顾圣命将之召回宫中,如此抗旨不尊,该当何罪?皇上率军东征西讨,命你行监国之职,你却如何行事?终日声色犬马,骄奢yin逸,与小人yin妇蝇营狗苟,至国家大事于不顾,至天下万民于不顾,如此无德无行之人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平白葬送了大周数十载江山社稷,让宇文氏列祖列宗蒙羞!”
“杀郑译,弑yin妇!”
“杀郑译,弑yin妇!!”十万大军顿时振臂高呼,声lang滚滚,如排山倒海,几乎让四溢的寒风都为之一静。
“你这逆贼!”宇文一张脸顿时成了酱紫色,双目中似欲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道:“来人,给我将这大逆不道的狗贼擒来,寡人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宇文本性暴虐yin邪,好铺张lang费,偏生宇文邕一向节俭,严厉,对他自然十分苛责,是以宇文对父亲是苦大仇深。如今宇文康提起宇文邕责打他的事情,顿时触到了他的逆鳞,就连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痕似是也隐隐作痛,你叫他如何不怒。
“殿下且慢!”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宇文心中不悦,猛然转头看去,便见一个容貌俊朗的将军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神色虽恭敬,但却没有敬畏。这人却是左宫正,宇文孝伯。
“不知左宫正有何话要说?”宇文皱了皱眉头,脸上的不悦甚是明显,遂语气也有些生硬。
宇文孝伯却置若罔闻,脸上依旧严肃无比,先行了一礼,这才沉声道:“殿下,宇文康拥兵十万,而皇城中能战者不过半数,若是冒然出城,恐正中敌人下怀,实为不智。宇文康来势汹汹,锋芒太甚,微臣以为,我们应当利用城高墙厚固守,只需过得几日,附近勤王的兵马便会到来,那时再作反击,宇文康必败!”
宇文康早有反意,只是因为宇文邕在,周国便固若金汤,他无有可趁之机,如今宇文邕兵败身死,举国震动,人心浮动,正是揭竿而起之时。长安城本就空虚,宇文康又准备多年,是以才一鼓作气冲进了长安城,将内皇城团团围住。
“宇文康这逆贼大肆叫嚣,寡人若避而不战,岂不是自损军威,到时候如何能胜?”宇文眉头皱得更紧,看着城下那不可一世的宇文康,心中的怒气便无法遏制。
“太子殿下,左宫正大人所言不虚,如今皇城中兵缺将寡,实不宜与人硬拼。殿下乃是大周太子,更负有监国之职,宇文康大胆犯上,谋逆窜乱,名不正言不顺,必遭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殿下只要固守皇城几日,援兵必到,到时候再诛杀逆贼也不迟啊!”
说话的却是尉迟运,乃是东宫右宫正,负责统御东宫兵马,几年前卫王宇文直造反,多亏了尉迟运当机立断,拆房毁屋燃起冲天大火使宇文直无法攻入皇宫。尉迟运也因此得了宇文邕的褒奖重任,在太子身边任职,将来自然前途无量。
“殿下,微臣也赞同两位宫正大人所言。战阵之上,当避实就虚,叛军如今气势正锐,正面交锋我方并无太多胜算,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啊!”
宇文正要出言反驳,身后再走出一人,仪容俊伟,双目炯炯有神,颇为不凡,只是此时他的脸上却一脸忧色,眉头拧成一团。这人却是清河郡公、京兆尹宇文神举,深得宇文邕信赖,当年诛杀宇文护正有他参与其中。
宇文不禁抿紧了双唇,转身看向侍立在不远处的郑译。郑译一双眼睛始终放在宇文身上,此时见他看来,自然明白宇文是寻求自己的意见,遂看了宇文孝伯一眼,微微点点头。
宇文双目一凝,眉头挑了挑,最终深吸口气,寒声道:“就依几位大人所言,一定要严加防范,万不能给敌军可趁之机。”
“是!”宇文神举等人对视一眼,都暗自松了口气。宇文可不是一个听得进谏言的储君,如今没有盲动,也算是他还没有糊涂到不可救药。
“宇文,你这无德无胆之辈,还不快快退位让贤,莫不是真要让天下人耻笑吗?”宇文康本见宇文怒气冲冲,心中巴不得他出城迎战,然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丝毫动静,心中不由一沉,便再次出言挑衅。
“宇文康,你犯下弥天大错却不知悔改,当不得好死!”宇文康话音落下,宇文孝伯跨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宇文康,沉声喝道。
宇文康脸色顿时一寒,怒视着宇文孝伯道:“宇文孝伯,世人都知宇文昏聩无能,卑劣成性,不是明主,你又焉何不随本王一同另立新主,共同辅佐新皇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
“竖子不足与谋,更何况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宇文孝伯不为所动,反而极是轻蔑地道:“我劝你速速投降,也好留个全尸。”
“冥顽不灵!”宇文康脸上再无丝毫笑意,知道想要引诱宇文出城一战已是不能,为今只有强攻一途。若不能用最短的时间控制皇城,只怕各地勤王军队到来之时,他只有身死一途。
“太子无德,宠信奸佞,弑父篡权,万民痛哭,今我宇文康愿背负万世骂名,以刀剑诛除小人,还我大周一个朗朗乾坤!全军将士听令,攻城!”
宇文康猛然拔出腰间佩剑,挥臂前指,身后十万大军顿时齐声怒吼一声,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向着皇城蜂拥而去。
“杀!”
惊天的喊杀声中,箭矢如雨,遮天蔽日,无论是攻城一方还是守城一方都不敢有丝毫松懈,无论言语多么悲壮,最终的胜利都需要手中的刀剑来书写。
宇文康与宇文亮孤注一掷,成败在此一举,是以攻势何等凶猛,根本不计损失。宇文也知道情况危急,遂也不敢再盲目自大,将指挥权交付给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尉迟运三人,而这三人也不负他所托,指挥若定,虽然皇城看上去风雨飘摇,但宇文康的每一波攻势都被他们所抵挡。
从清晨到傍晚,鏖战一直持续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双方谁都没有表现出退缩的意思,反而愈发凶狠起来。天寒地冻,但人的血却是滚烫,盈天的杀气让风止云消,更使得长安城百姓瑟瑟发抖,惶恐万分。
……
“你终于来了,答应我的事呢,莫不是忘了?”
“怎么会?”高兴轻笑一声,望着面前一袭宫装,明艳动人的少女,那深邃的、古井不波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不劳你费心,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姐姐?”武照面色冷峻,追问道。自从败于高兴之手,又为其所救后武照便一直留在晋阳,并未有出格的举动,目的自然是为了寻觅姐姐武顺。
“明日我将南下,你随我一起去吧!”高兴淡淡地道。
“好!”武照漠然地看了高兴一眼便转过身去,当身影快消失在屋内屏风后时,冷默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屡次破坏拜月教好事,最好小心些!”
高兴皱了皱眉,凝视着武照离去的方向,“拜月教么,真是麻烦,看来需要给他们找些对手才行啊!”
第四百九十章 反击
寒风呼啸,残阳似血。
连续两日的鏖战,北周皇城下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然而大战的双方却依旧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疯狂。巍峨的皇城如今已被战火侵蚀的痕迹斑驳,隐隐透着悲凉与萧瑟,再不赋往日的那磅礴贵气。
宇文康拄剑而立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背脊如苍松翠柏般挺得笔直,然而他的脸色此时却布满了阴云,浮着一层血色死死盯着面前的皇城,有些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
两天了,原本以为可以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将那不知所谓的太子赶下台,但却不想宇文孝伯、宇文神举、尉迟运三人如此难缠,仅凭区区三万人便阻住了自己十万大军的攻击。按照时间来算,各地诸侯应该已经接到了帝都的讯息,援军已在路上,最迟明天日落便有援军赶到,若是不能平定皇城,一切俱休。
“传令下去,加紧攻城,今夜子时之前必须破城而入!”宇文康tian了tian冰冷的嘴唇,口中喷吐着白气,严肃地说道。
严冬季节,本不适合征战,但在上位者的眼中只有胜利和切身的利益才是第一位,而普通士卒的生命与痛苦又岂会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与宇文康相同,杞国公宇文亮此时的心境也甚是沉重。内皇城迟迟不下,他心里的压力便越来越大。虽然长安外城已经尽落他手,但他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
宇文邕是一代明君不假,但宇文氏一族中不服他者却也不少。要知道,若非宇文护诛杀了他前面的几个皇帝,宇文邕又怎么会继承大统,在旁人的眼中他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在这个混乱太久,浮躁动荡的时代,野心家比比皆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亲弟弟宇文直在宇文邕在世时都敢造反,更何况如今宇文邕病故,牛鬼蛇神如何不乘机而动?
“宇文康,你在干什么,区区一个皇城都拿不下吗?”心中的烦躁让宇文亮不禁抱怨起宇文康来。内皇城虽然高大,但不过是小城,兵力匮乏,在宇文亮看来,一次猛攻便可破城又如何会耗费如此多的时间。
“难道宇文康另有所图,想独占……”宇文亮连忙摇头,驱散了心中的想法,如今二人系数同盟,若不能相互信任,又如何取胜。
“国公,您看,好像有人来了!”就在宇文亮思绪纷乱之时,身旁一员裨将突然惊呼出声。
宇文亮猛然抬手,顺着裨将指点的方向看去,顿减远处一片尘土飞扬,风中更是隐隐传来隆隆的脚步声。宇文亮豁然色变,心中一沉,扬声喝道:“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随着他的命令,城头的叛军立即行动起来,弓箭手张弓搭箭,投石车机簧嘎吱作响,凝重而肃杀的气息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变得沉重起来。
……
“都打起精神来,加快速度!”宇文盛一马当先,双目死死地盯着夕阳下那恢宏的,如同洪荒巨兽一般的长安城,虽然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但眼神却依旧十分明亮。
自定阳撤回北周后,宇文盛与杨坚商议,害怕宇文邕驾崩的消息传出引起动荡,是以只是在勋州短暂休整后便补充两万兵马,共计五万人一路向西,马不停蹄地疾驰而来。
然而即便如此,宇文康和宇文亮却依旧骑兵谋反,好在皇城还未失去,太子宇文目前还未落入贼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将军”就在这时,一骑突然自后赶上来,宇文盛回头看去,来人正是杨坚。他本就受了不轻的伤,数日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此时脸色甚是苍白,神情有些委顿,不过面色却依旧沉凝。
杨坚武功谋略都是不凡,又几次冒死救主,是以宇文盛对他颇是敬佩,一路上遇事多与之相商。此时见杨坚呼唤,宇文盛不由停下脚步,有些关切地道:“杨国公,你身上有伤,见不得风!”
“国难当头,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杨坚摇摇头,然后远眺着长安城道:“宇文将军,我们远道而来,一路疾行,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若是强攻,恐无多少胜算啊!”
宇文盛皱眉道:“国公所言有理,只是皇城岌岌可危,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我们早到一刻便能减小他们的压力啊!”
“宇文将军所言不假。”杨坚点头道:“我认为此事我们须得认真谋划一番,要尽可能地牵制城中叛军,最好是能入城,与太子里应外合破敌制胜!”
看着杨坚那笃定的眼神,宇文盛眉头一挑,低声道:“计将安出?”
……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当杨坚等人来到长安城下时,宇文亮手扶箭垛,居高临下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五万大军,沉声喝道。
“原来是杞国公,杨坚这厢有礼了!”杨坚越众而出,一脸和煦的笑容,没有半点杀气,反倒十分恭敬。
伸手不打笑脸人,宇文亮虽然对杨坚十分警惕,但严肃的脸色还是缓和了少许,略微还了一礼道:“原来是隋国公,失敬,失敬。不知杨国公急急而来所为何事,若是本公能帮上忙,不妨说来!”
杨坚笑着道:“国公大人,杨某此番前来确实有事需要您帮忙!”
“哦?”宇文亮挑了挑眉,心中更是警惕,但脸上却不露分毫地道:“杨国公请说。”
杨坚脸色一肃,目光灼灼地看着宇文亮道:“国公大人,杨某正从定阳而来,一位护送皇上遗体返回都城,二则护送皇上遗诏。”
闻听此言,宇文亮身子挺得更直,双目灼灼地盯着杨坚,只听杨坚继续道:“太子遭小人构陷,伙同于翼行刺皇上,以至犯下滔天大罪,实在让人痛心疾首。杞国公深明大义,高举刀兵‘清君侧,诛奸佞’正是皇上所愿,杨某不才愿尽一分薄力。”
“如今大周,纪王宇文康最是德高望重,皇上一应后事,遗诏宣读正该由他主持才是。”说着,杨坚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龙纹密布,正是圣旨。
望着那明黄色的圣旨,宇文亮双目顿时火热起来,就连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从杨坚的话语来看,宇文邕显然对太子宇文的作为不甚满意,若是遗诏中明确另立新军,宇文亮与宇文康此番作为便是顺天而行的义举,而非谋反窜乱。
宇文亮神色的变化杨坚尽收眼底,他诚恳地道:“国公大人,请开启城门,迎接皇上遗体进城!”
宇文亮醒神,眉头皱了几皱,有些迟疑地道:“杨国公,戍外军队入城与规矩不合,再者城中也过于狭小,恐有不变啊!”
杨坚心中冷笑,宇文亮不信任他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他脸上却一副认同的模样,点头道:“国公所言有理,但我等若不恭送皇上遗体入城,岂不大大有罪。”不待宇文亮出言,杨坚又道:“不若如此,杨某率一千亲卫护送皇上遗体入城,其他人便在城外驻守,不过还需国公调拨一些补给才是。”
“好,就依杨国公所言。”宇文亮见杨坚如此有诚意,心中的担忧也放下了不少,便挥手道:“来啊,开城门,恭送皇上入城。”
杨坚道一声谢,随意点了一千士卒便护送着放置宇文邕遗体的车架缓缓向着城中行去,众人一脸悲戚疲惫,阵形松散,看上去并无丝毫的戒备之意。
看着杨坚走入城中,没有异动,宇文亮不由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肘腋变生,只见一脸笑意的杨坚突然瞠目大喝道:“宇文亮犯上谋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弟兄们,给我杀!”说着,杨坚便拔出宝剑,状若疯虎一般向着城头冲去。
“诛杀叛匪,杀!”城外宇文盛一直凝神准备,闻听杨坚的喝声,顿时振臂高呼,策马直向那尚未关闭的城门冲去。
“杀!!!”
五万周军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如狼似虎地向着城中冲去。
“关城门,放箭,放箭!”宇文亮凄厉的喝声在城头响起,一脸惊怒,“杨坚,我要杀了你!”
尽管城头箭矢如蝗,但在宇文盛的带领下,五万周军却是悍不畏死,冒着密集的箭雨向着城内冲去。只是短短半刻钟的功夫,在城门即将关闭时,宇文盛终于率众赶到,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城中。
“太子勿忧,援军已至,逆贼受死,杀!”甫一入城,宇文盛便扬声怒吼道,声lang滚滚,远远传开去。
“哈哈哈哈!援军已至,反败为胜就在此时。”宇文神举闻听外城的喊杀声,凝重的神色顿时一喜,扬声高喝道:“宇文康,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出城,杀敌!”
“宇文亮坏我好事,坏我好事啊!”宇文康脸色极其难看,怆然感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狞厉,恨恨地道:“撤军,突围!”说着,宇文康便翻身上马,没有丝毫迟滞向着长安城东城门而去。
当宇文盛率军冲入城中时,胜负便有了定数,即便宇文康再做反抗也是徒劳,还不如就此突围,也许还能侥幸逃得一命。
第四百九十一章 摄政王
天边出现了一抹晨曦,暖暖的颜色驱散了漆黑的夜,但心力交瘁的宇文康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自内而外的冰冷。寒风缭乱了他披散的长发,露出满是风霜的脸颊,往日颇具威严的他如今身上却充满了悲凉与萧索。
“宇文康,放弃吧,你逃不了的!”远远的,宇文神举清朗的声音传来,即便是在烈烈寒风中依旧是那般清晰。
英雄迟暮,穷途末路。
宇文康浑身颤了颤,心头浮上这八个字。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滚滚奔流的黄河水,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水汽上携带的冰冷,唯有如此,他因失败而郁愤的心绪才能有所缓解,或者说是麻痹。
成王败寇,自古使然。从开始骑兵谋反,宇文康便曾猜想过如此的结果,但他却没料到自己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凄惨。
“王爷,您快坐船走,末将愿为您断后!”身边的亲信裨将见宇文神举率领这黑压压一片周军逼上来,一脸焦急地说道。
宇文康凄然地笑笑道:“就算逃了又有什么意思?”说完,他远远地看着宇文神举,扬声道:“宇文神举,你来了?”宇文康的语气很平淡,平淡中带着温和,似乎是对老朋友的问候。
宇文神举停下脚步,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来了,还要再战吗?”
“能求你一件事吗?”宇文康笑笑,晨曦中他的笑容透着无尽的落寞,不待宇文神举回答,他又脸色黯然地摇摇头道:“希望一切的罪责都由我来承担吧!”
说着,宇文康转头四顾,深深地看了一眼聚拢在自己身边的将士。昨日还是雄兵十万,如今所剩下的却只有两千余人,俱都是一脸疲惫,神情怆然而有些麻木。
“保重!”良久,宇文康脸上再次绽放出浓郁的笑容,如凋零的花朵一般,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重,以至于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话音落下,宇文康手中染血的长剑便猛然横起,用力在脖子上一划。
“不要”
宇文康身边的裨将失声惊呼,但却只能看着宇文康脖子上一道殷红的血箭飙射而出,而他逐渐涣散的眼中剩下的只有释然与一丝歉疚。
“将士们,为王爷最后一战吧,杀!”那裨将一脸悲怆地将宇文康的身体缓缓放到在地,然后缓缓站起身,冲着晨曦高举长剑,森冷的剑锋上闪烁着屡屡光亮。
“杀!”
所有叛军都低声嘶吼着,挥兵向着宇文神举冲去。,谋逆大罪,必死无疑,与其跪地乞降,不若轰轰烈烈地战死当场,尽管这背水一战的结局注定是失败,但军人滚烫的血也应该洒在战场上。
“杀!”宇文神举轻轻地挥臂,身后早就虎视眈眈的弓箭手立即松弦,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前冲的叛军成片倒下,鲜血很快将河堤染红,慢慢融入黄河之中,颜色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
十一月二十七日,当叛贼宇文康与宇文亮授首,宇文邕的遗诏在长安皇宫金銮大殿上宣读后,太子宇文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成为了北周的掌控者。
封宇文孝伯为天官宗师(皇族事务司长)、司卫上大夫(太子宫卫队总司令官),掌管皇宫内外所有禁卫军,加封于翼为太尉,如今这职务便落在了宇文神举头上,撤回长安的陈王宇文纯晋升为太师,赵王宇文招为太傅。
北周皇族中,除去宇文邕,最有威望也最有才华的当属齐王宇文宪,然其在东伐之战中却下落不明,如今依旧未曾归来,这却是个让宇文欣喜的好消息。不然宇文宪对他来说如鲠在喉,是皇权的最大威胁,不除不快。
杨坚此番冒死相救,及时送来了宇文邕的遗诏,深得宇文欢心,又有郑译背后说项,最后被被加封为上柱国大将军,乃是武将的最高一级将领,可见封赏之重。
宇文超等越级,封郑译为卫公爵、擢升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勋官六级)、春官内史中大夫(教育部秘书副司长),全权主持政府工作。
十二月十五日,谥号武皇帝,庙号高祖的宇文邕葬礼既毕,宇文便下诏,命令全国官员,以及自己和皇宫中的男女都脱下孝服,改穿常服。宇文孝伯几次劝谏,宇文却理也不理。
当一切结束,宇文真正掌控了北周后,他卑劣的本性便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大肆奢侈,yin欲横流,宇文邕刚刚下葬,他便巡视宇文邕的后宫,命她们上床供其娱乐。如此行径,与邻居高纬有和区别?
如果说北齐到今天这风雨飘摇的地步是因为高氏一族皆为禽兽变态,那宇文邕加个皇位移交给宇文便使得北周的繁华逐渐走向陌路。
宇文邕一生雄才大略,然他却与三国西晋的开国之君司马炎很是相似,所不同的是司马炎的继承者司马衷是个白痴,而宇文却是一个地痞、流氓。理论上,一个白痴如果得到妥善的辅佐,仍可成为贤明的君主,然而地痞登场,就算老天也是无奈。
司马炎有弟可传而不传,也许是他不敢冒险,然宇文邕明明知道长子无德无才,余子也难堪大任,就应当传位余宗族兄弟,如北周建立之初一般便是兄终弟及,既有前例,为何不沿用,唯八字耳:私心愈重,愚昧愈深。
纵观宇文邕一生,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当有知人之明,但临死时却犯下如此错误,时也命也?是他一手将北周推向辉煌,也是他将北周带入泥潭。如果他管教儿子不是一味体罚,也许不论是历史上的北周还是今时的北周都将大不相同。
在北周进行全力交替时,他们的邻居北齐也在进行同样的事情。当高延宗知道求救任城王高的愿望破灭时,他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新皇登基不久,四方未定,人心浮动,是以高长恭并没有逼迫高延宗退位,而是请他下诏封自己为摄政王,任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总领全**政大权。
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高长恭还未能真正掌控全国兵马,但就凭手中近三十万精兵悍将,再加上王琳的支持,对付缺兵少将的高延宗与高纬简直易如反掌。再者,与高延宗和高纬相比,高长恭宽厚仁德,美名天下传诵,由他主政,百姓自然是欢欣鼓舞。
公元576年的冬季,许是终于击溃了来犯的敌军,就连老天爷也为之庆贺,第一场大雪方化,第二场雪便再次纷纷落下,将整个北国的大地涂上一层洁白的颜色,似是要将战火的创伤洗去。
瑞雪兆丰年。尽管天气更冷了,但老百姓心中却是暖的。没有战火,没有天灾,他们的生活才能有最基础的保障、茫茫雪原上,风雪之中,两骑一前一后缓缓而行,他们身上都穿着单薄的白衣,但从他们泰然自若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冰冷的感觉。
两人一男一女,俱是俊秀无比,瞧上去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是与男子始终一脸温和的笑意不同,女子脸上却是一片冰冷,眉头还时不时蹙着,靓丽的眼眸中偶尔闪过一道忧色不知再想着什么。
“高公子,你想耍什么花招,再这么走下去,何时才能走到淮州?”
这二人正是高兴和武照。稳定了晋阳后,高兴便不带一兵一卒,与武照一同离开晋阳南下。因为姐姐的缘故,武照一直表现得很规矩,并没有再与高兴敌对,甚至连拜月教中身份尊贵的章名亢也没有过多理会。
然而离开晋阳之后,高兴一路上信马由缰,并未加快赶路,这让武照很是奇怪,开始还按捺得住,然而十天过去,淮州还遥不可及,她心中不禁烦躁起来。
“这么久过去,拜月教怎么还未出现,难道他们不在乎你这个少教主的安危?”高兴不答反问,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武照那精致的俏脸。每当看见她,高兴便会想起家中那温柔似水的人儿,心中便是一阵温暖。
武照双目一凝,浑身一紧,随即便放松下来,皱眉道:“区区一个教主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我还未真正继任教主之位。不过依高公子的武功,难道还害怕拜月教吗?”也许是因为败于高兴之手,武照的语气总是有些忿忿。
“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人。”高兴摇头叹息道。
武照闻言难得地轻笑一声,似是赞同又似是不是。高兴一愣,不由问道:“依你看来,拜月教数百年基业,可能胜我?”
“武力代表不了一切,打天下永远比治天下容易。”武照似是而非地道。
高兴赞同地点点头,见武照不愿继续,便也放弃了向她打听的念头,一抖马缰加快向前奔去,方向不是东南方的淮州,而是西南方的洛州。
虽然与拜月教的数次争锋中,高兴都处于上风,一直以为拜月教不过如此,然当与武照一战,高兴的轻视之心却是尽去。章蓉担当拜月教教主的时间远超武照,但论及武功却远不如后者,而她的权力看上去也实在太小,这让高兴很是奇怪,拜月教的实力究竟如何呢?
第四百九十二章 永恒
黄河之畔,洛阳城。
相比于晋州的纷飞大雪,寒风呼啸,洛州却是大晴天,暖洋洋的日头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热度似乎能直透心底。虽然洛州不在兵锋,但晋州的战事还是让百姓有些紧张而压抑,如今随着宇文邕的败亡,一切阴霾都烟消云散,洛州也恢复了几分热络。
许是连日来残酷的杀戮,让高兴心中颇为不适,曾怀疑过自己数年来作为的意义,然而一路行来,见多了村镇城郡底层百姓凄苦的生活,高兴的心情愈加沉重的同时,心中那丝犹疑也渐渐消散。
进得洛阳城,看着行人明显稀疏了许多的街道,看着面有菜色的百姓脸,高兴黯然叹息一声,漆黑的眸子似乎更加深遂,只是在其深处闪烁着一丝伤感与悲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乱世人命不如狗,这腐朽的国家存在一天,受难的百姓就苦一天,既然有能力,何不就此将之终结?哪怕背负骂名,手染鲜血,又算得了什么?
在城中寻了一家上好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高兴稍事梳洗,洗去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气息,重新换上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衣后走出来,轻轻地叩响武照的房门。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武照绝美的容颜出现在眼前,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高兴。
尽管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这张容颜已经见过无数次,但高兴还是不得不暗赞一声。
如果说章蓉的美是成熟的万种风情,武顺的美是似水的温柔,润物无声,张丽华的美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陆晗的清冷孤傲,如同月宫的仙子,不是人间烟火,杨丽华如秋菊,优雅中带着坚强,那么武照便如月亮一般耀眼,身上透着卓尔不群的气质,让人不敢忽视。
高兴心中赞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温暖如和煦的春风,“武小姐,你先在此歇息一阵,我出门办点事。”说着,高兴拱拱手,不待武照说话便转身下楼。
出了客栈,高兴稍微辨别了一番方向便轻车熟路地向着洛州刺史府而去。职业的习性,再加上高兴那远超常人的六识,虽然洛州刺史府他只来过一次,但位置却是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之中。少钦,高兴便出现在了刺史府外。
“这位公子,不知有何见教?”高兴身上的白衣虽不甚华丽,但他长身玉立,相貌俊秀,气质绰约,门卫也不敢轻看于他。
“有劳官军大哥,在下求见刺史独孤大人,还请通传。”高兴温和地笑着抱拳说着,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分精致的拜帖递于门卫。
高兴态度温和,门卫也未为难他,接过拜帖,道一声“稍后”便向府中行去。
……
见高兴潇洒离去,武照不禁皱了皱眉,也不只是不是因为高兴的态度而恼恨。就在她准备关闭房门,回去休息时,眼角余光突然看见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抹灰影。武照双目一凝,神色一动,迅速回屋换了一袭华美青衫,作男子打扮,然后便迅速离开了客栈。
武照出得客栈,四顾张望,便见右侧街道尽头正有一个灰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向右方转去。武照不动声色,没有急于追赶,而是闲庭信步地向着右方走去,悠闲的如同游街的富家公子。
穿街走巷,看似漫无目的,但武照却不知不觉离开了闹市区,来到城边的一栋普通的民宅。先是仔细探查一番,待确定没有人主意自己后,武照一撩衣摆,双足用力,“蹭”的一下便腾空而起,落入院中。
武照站稳身形,四下打量,院子不大,看上去甚是普通,中央正站着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见武照看来,男子没有言语,扯扯嘴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武照会意,微微点点头便迈开大步,顺着中年男子所指的方向来到一处厢房前,没有丝毫犹豫,武照便推门而入。
房中站着一个灰衣人,从背影看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伛偻,一头银发,当是一个岁数不小的老者。
听见门响,灰衣人转过身来,他的面容不是沟壑遍布,充满风霜,却是红光满面,一脸笑容。乍一看,当是一个温和的,普通的老人家,但他那开阖间射出摄人精光的眼眸却让人不寒而栗。
瞧着灰衣人,武照有些惊讶地道:“师父,您怎么来了?”一边说着,武照一边恭敬地行礼。
“怎么,不希望为师来吗?”灰衣老者眉头一挑,佯作不悦地道。
武照轻摇螓首道:“弟子并无此意,只是此间之事小事儿,师父亲自前来,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非也!”灰衣老者摇头,脸上的笑意收敛许多,有些严肃地道:“我拜月教几次三番惜败高兴之手,就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武照默然,拜月教与高兴之间的仇恨她清楚地知道。对败于高兴之手,她也是耿耿于怀。她天纵之资,百年不得一见,进入拜月教不过三载,便将拜月教秘典《飞星逐月》练之小成,年轻一代鲜有敌手。然而与高兴对阵,在其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不仅未能将之击杀,自己反而重伤垂死。
“如今隋王高长恭摄政,朝廷大权尽落其手。隋王本就极有威望,如今兵强马壮,只怕不久就会问鼎天下,也许我们需要对此做些准备!”灰衣老者凝重地说道。
原本拜月教是扶植高延宗登基称帝,然后借助皇室力量铲除高兴,并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奈何高兴突然杀出,更是力挽狂澜,一举将宇文邕三十万大军击溃,将隋王的声威推至顶峰,而高延宗更是被彻底架空,成为傀儡。
武照眉头上扬,迟疑地道:“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要与高兴合作?”
灰衣老者点点头,道:“合作也并非不可能。”见武照有些惊诧,灰衣老者负手看向窗外,缓缓地道:“我们与高兴虽然有所仇隙,但却并非不共戴天。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对于组织来说,更是如此。”
武照身子轻轻震了震,嘴唇紧抿,呼吸微微有些紊乱,显然灰衣老者的话给了她很大的震撼。要知道,高兴拐走了拜月教教主,更是杀了拜月教不少人,教中很多人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咽。然而在灰衣老者的眼中,那些仇恨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
三年来,武照也接触了一些教中事物,对于灰衣老者所言也有体会,只是一时间不能完全认同罢了,毕竟无论她外表多么冷静睿智,实际上只是一个二八芳龄的少女。
“虽然我们可能和高兴合作,但这却不代表我们畏惧他。”说着,灰衣老者浑身陡然散发出一股澎湃的气势,如同狂猛无比的飓风般席卷开来,让武照呼吸一窒,脸色有些不自然。好在这气势只是瞬间便消弭无形,灰衣老者又恢复了那寻常模样。
“为师此番来便是要会会高兴,看看他究竟厉害到何种层次?只有双方处在同等的高度才能更好的合作,获得最大的利益!”
“师父想我怎么做?”武照平复了心神,恭敬地问道。
灰衣老者答道:“你先跟随在高兴身边,如果将来我们双方合作,你便是拜月教的代表。”顿了顿,灰衣老者接着道:“高兴去了刺史府,想来是去说服洛州刺史独孤永业,为高长恭称帝整合全部实力了!”
……
高兴静静地站在刺史府门前,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时间不长,便听见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刺史府门内,独孤永业携着一干官员迎将出来,远远的,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来:“不知北平郡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独孤将军您太客气了,小子何德何能,当不得您亲自相迎?”高兴快步走上几步,满脸堆笑,恭敬地施礼道。
“当得,当得!”独孤永业哈哈笑着,一把扶起高兴的手臂,“高将军勇猛无双,力挽狂澜,大败宇文邕数十万雄军,实在令人振奋啊!如此丰功伟绩,就连老夫也甚感钦佩!”
独孤永业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畅快,看着高兴的眼中满是赞赏与欣喜之色。晋州沦陷,独孤永业曾上书请求出兵增援,高纬却不予理会,后来更是给他安上了一个谋逆的名号,让这员忠诚老将倍感郁愤。
前些时日,初闻高兴大破周军,独孤永业还不甚相信,后来高兴一举将周军驱逐,宇文邕病故,独孤永业欣慰畅快之余也不禁感叹后生可畏。正因如此,独孤永业才不惜身份,亲自出门来迎接高兴。
“独孤将军谬赞,都是将士用命,军民一心,小子起到的作用实在不值一提。”高兴笑的很真诚,也很谦逊。周军战败他功不可没,但付出最多的却是那些用命厮杀的将士,没有他们,高兴又如何取胜。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摄政王殿下有个好儿子,实在叫旁人羡煞啊!”独孤永业脸上笑容愈浓,重重地点头道:“外面冷,还请高将军入府叙话!请!”
高兴会意一笑道:“将军请!”
第四百九十三章 说客
慢说是北齐建国以来,就算是自夏商伊始,摄政王一职出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最出名的莫过于周公和王莽,前者因“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而流芳千古,后者却被认为是伪君子,算得上臭名远扬。
高延宗正当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都在人生的巅峰状态,高长恭却任职摄政王,统领全**政,其中所透露出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独孤永业能独当一面,戍守洛州一地而多年不失,其人无论是武功抑或是智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宦海多年,独孤永业的政治嗅觉,对于大局的把握自然不俗,对于高兴此次前来洛阳的目的,他就算不能详尽猜到,但也是**不离十。
独孤永业言语中承认高长恭摄政王的身份,对高兴的态度又十分热忱,他所表达的意思高兴自然也能看出一二,心中暗道:独孤永业果然是个妙人,此行应该很顺利。
想明此处,高兴才颇有深意地笑笑,很是亲热地与独孤永业谦让着向府内走去。
进入会客厅,其他官员离去,高兴和独孤永业分宾主落座。待侍女奉上茶水点心退去,高兴轻呷了口茶,这才拱手冲主位上的独孤永业道:“独孤将军,小子此来一是代家父拜访您,二是为将军您正名。”
顿了顿,高兴接着道:“伪帝高纬宠幸奸佞,倒行逆施,致使天下动荡,民不聊生,让周人有机可乘,实在是我大齐的罪人。前些时日伪帝污蔑独孤将军谋逆,百姓无不义愤填膺,小子也甚是气愤。而今周贼退却,家父念及将军您身负骂名,便嘱我亲自前来为将军正名,对将军这些时日蒙受的不白之冤深感歉意!”说着,高兴长身而起,深深弯下腰去。
高兴此举虽然有作秀的成分,但亦有真心。正因为有独孤永业独自镇守洛州,之前北周数次伐齐才无功而返,否则依高氏皇族的禽兽、无能的行径,北齐只怕早就灭亡。
而在这乱世之中,饿殍遍地,流民四起,但洛州几地却还算安详,这在整个北齐实在是难能可贵,由此可见独孤永业其人的品性与能力都值得人钦佩。
“老夫只是尽了本分,王爷谬赞了,当不得高将军大礼,将军快快请起!”
独孤永业虽然并未因高兴的赞语而笑逐颜开,但心中也甚是欢愉。花花轿子人抬人,没有人喜欢听别人的谩骂奚落。说着,独孤永业迅速起身,走上前将高兴搀住,没有让他完全拜下。
高兴没有矫情,顺势起身,谦虚地道:“独孤将军,小子年轻识浅,当不得大人如此称呼,若不介意,大人直呼小子名姓便是。”
“如此也好,老夫托大,唤你一声贤侄。”独孤永业爽快地道:“贤侄请坐!”
“将军请!”再次落座后,双方之间的感情倒是亲近了不少,虽然这只是表面上。
待得高兴坐定,独孤永业却是率先开口问道:“贤侄,此番击退周贼,摄政王与你皆是功不可没,只可惜老夫距离太远,不能亲自杀敌啊!”
高兴笑着摇头道:“将军,小侄以为,天下将士若都不用打仗才是真正的好事。”
独孤永业先是一怔,继而大笑起来,颇是感叹地道:“贤侄颇有乃父之风,宽厚仁义,实乃我大齐之幸,百姓之福,倒是老夫贪功好战,显得狭隘了!”
“将军谦虚了,您戎马半生,保得洛州百姓平安康乐,乃是天下楷模!”顿了顿,高兴又道:“天下无战事不过是小侄幻想罢了,不然岂不是让许多人无事可做,饿着肚皮?只是每每念及战火之后,良田毁坏,城郭破损,百姓凄苦的模样,小侄心中便甚是沉重啊!”
闻言,独孤永业脸上的笑容霎时收敛了大半,精光闪烁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一分怅然。正因为见惯了生死,他才更明白高兴所言,无论战争胜负,给城市,给百姓的生活所造成的损伤都是极其巨大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高兴转头看着独孤永业,目光灼灼地道:“独孤将军,不知您对我大齐当前局势如何看待?”
独孤永业端坐位置上,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实际上却是微微一震,暗道:来了。微微沉默了半晌,独孤永业才道:“如今周国新败,陈国自顾不暇,突厥暂无南下之意,倒算安稳。新皇登基,又有摄政王当政,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高兴眉头挑了挑,对独孤永业的答案不甚满意。他问独孤永业对局势的看法实际上便是隐晦地让独孤永业表态,但后者却是避重就轻,真实的意图并未表达出来。
高兴此来洛州就是说服独孤永业旗帜鲜明地支持高长恭,为高长恭更进一步打下基础。
诚然如今高长恭权势无双,但如今的北齐却不是铁板一块。加上新得的几州,高长恭实际上掌控的只有全国的四分之一,任城王高,邺城的高纬,洛州的独孤永业,还有各地观望的诸侯,只有整合了所有人,高兴才能真正问鼎天下。
独孤永业虽然虽然职位不甚高,但洛州十万雄兵却不是易于,乃是所有人中势力最强者。如此悍将高兴也希望能收为己用,如此也可以威慑其他人。
“将军,虽然如今外敌退却,但我大齐朝纲混乱,灾祸不断,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啊!”高兴紧紧地盯着独孤永业,深邃的眸子似乎要透入他的心底,“来时,家父曾说,独孤将军素有才华,希望您能为大齐的兴盛尽力。”
独孤永业拱手道:“王爷抬爱,老夫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却也能忠于职守,兢兢业业,定不负王爷所托。”
这番话似是而非,显然独孤永业表现出善意,但却不愿做出头鸟,叛贼的名号可不好当。
高兴双目陡然一眯,接着慢慢放松下来,低头拿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这才接着道:“将军,小侄在朔州时听过这样一个传闻,说当今圣上喜爱玩闹,常有奇思妙想,曾命人在高楼如厕,让重罪的囚犯在下用口来接,或者将之与食物想混,命囚犯吞食,此法虽然不雅,但却有奇效,治下百姓多安分守己,不敢造次。”
说完,高兴便低下头去吹动水面上的茶梗,并不去看独孤永业的表情。然而独孤永业眼中却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心神颇不平静。
关于这则传闻独孤永业自也知晓,但事情却与高兴所言不尽相同。实际上在高楼如厕者正是高延宗本人,而在楼下吃屎的也不是囚犯,而是高延宗看不顺眼的人,若是不吃,他便会命人将其毒打,甚至斩杀。
高延宗虽然没有高纬那般怯懦,脑子似乎也好使不少,但他坐下的恶事比起后者并不差多少。这正应了那句话,高氏皇族,尽出禽兽。
高兴这番含沙射影,摆明了指出高延宗品性不端,卑劣暴虐,与高纬无异,不是明主,他几乎已经赤*裸裸地逼迫独孤永业表明态度。
“倒是老夫忙于政事,有些孤陋寡闻,并不曾听说此事啊!”独孤永业不愧是老奸巨猾,依旧装傻充愣,不去评论高延宗,摆明的意思却是自己只做好分内之事,对其他并未多费心思。
高兴冷笑一声,然后放下茶盏,对独孤永业笑着道:“独孤将军一丝不苟,劳苦功高实在令人钦佩。”说着,高兴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将军,小侄有件私事要请您帮忙。”说完,高兴四下瞟了瞟。
独孤永业无奈,只能挥手让服侍的下人散去并关好房门。独孤永业略微坐直身子,微笑着对高兴道:“此间清静,贤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是老夫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高兴心中一笑,然后坐直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鬼脸面具,在独孤永业疑惑地戴在脸上。
“独孤将军,齐州一别,别来无恙乎?”高兴站起身,负手而立,双目明亮,淡淡地道。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独孤永业猛地变了脸色,身子瞬时挺得笔直,眼中神色急剧变化。高兴此举明确告诉他,曾今出现在山东、江苏两省最大的“叛贼”便是他,而隋王高长恭很早就有反心,更是为此积蓄了庞大的力量。
虽然心神震动,但独孤永业还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道:“贤侄,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叫老夫一头雾水?”
“将军,明人不说暗话,您又何必明知故问?”高兴说着将面具取下,紧紧地注视着独孤永业道:“小侄素知您深明大义,宽厚仁和,是以那日您才率五万大军止步青州之外,怕是不愿致使百姓陷于水火,作此无畏的争斗吧!”
“近年来,大齐朝廷日渐腐朽,国力愈发积弱,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外敌虎视眈眈,战祸不断,我等身为大齐一员,如何能看着家园就此沦丧倾覆?”
高兴走上一步,一脸激昂之色地道:“高兴虽自信不惧千军万马,但凭我一人之力便是击退周军、陈*军一次,那两次三次又当如何?伪帝昏聩,新帝却也缺少担当,就算勉励维持,又能到得几时?若乘此之机痛下决心革旧立新,民心归附,大齐自可恢复往日繁华,百姓也可以安定康乐!”
“将军,高兴请求您,希望您能看在先祖神武皇帝的面上,看在万千苦苦挣扎的百姓面上,挺身而出,与我等一同努力,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盛世繁华!”
第四百九十四章 跟踪
看着面前这意气风发的少年,望着他那诚挚、有些激动的眼神,独孤永业脸上神色变换不停,久久无语。
就是这个少年,曾奔袭数百里救援王琳,生擒陈国勇将萧摩诃,击退吴明彻和黄法瞿这两员经验丰富的陈将,让陈国无法跨国淮河半步。
就是这个少年,俘获了周国的太子妃,且不说其中的手段是否光彩,他能逃脱北周帝国的围追堵截,安然无恙地返回齐国,其武功智谋可见一斑。
就是面前这个少年,固守两省数十州郡,创造了令无数人惊叹嫉妒的财富,朝廷曾数次围剿亦不能将之剿灭,反而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即便是自己也无功而返,还被他麾下的骑兵弄得灰头土脸。
就是面前这个少年,初赴朔州便与突厥两次对垒,两战皆胜,让突厥心生忌惮,短时间内不敢轻易挥兵南下。十年来,在突厥面前齐人始终处于弱势地位,尤其是当政者懦弱腐朽,奴颜婢膝,唯独面前这个少年让齐人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就是面前这个少年,挥军南下,力挽狂澜,解去晋阳之围,大败宇文邕三十万大军,将失地尽数收回,撑住了齐国这将倾的大厦。
如今,这少年暴露出他的獠牙利爪,他的野心,逼迫自己表明态度,独孤永业一时间除了感叹,还是感叹。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吧!独孤永业暗自摇摇头,曾几何时,他也想让胯下的战马他便中原的每一寸土地,将这乱世终结,然而宦海的沉浮,岁月的蹉跎却将他的雄心壮志慢慢湮没,尤其是无数能臣名将被奸人构陷,不得善终,更是让他有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
等待许久,见独孤永业依旧沉默不语,高兴不由有些失望,有了独孤永业的支持,北齐所有精锐便几乎掌握在他手中,以后行事便会容易许多。
高兴暗叹一声,将心中的失落压下,脸上却依旧挂着温暖的笑容,恭敬地向独孤永业行礼道:“既如此,高某便不再叨扰,这便告辞了,独孤将军保重!”
虽然因为独孤永业的功勋和为人,高兴依旧表现出相当地尊重,只是前者的滑不溜手和举棋不定也让他有些不爽,是以称呼上便不再如先前那般亲近。
“贤侄且慢!”眼见高兴要走,独孤永业猛然起身拽住了他的手臂,有些歉然地道:“贤侄,老夫上了年纪,反应远不及你们年轻人,莫怪莫怪。”顿了顿,独孤永业又道:“齐州一战,老夫虽不愿同袍相残,但也知道青州固若金汤,破之不易,而贤侄麾下铁骑也着实叫老夫大开眼界,深感佩服啊!”
表面上独孤永业似乎是因为高兴身份的转换而有些接受不了,实际上却是希望能多思考一些时间。军事实际上是政治的延伸,而一个出色的统帅,不只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同时也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如果只是凭借一腔热血,冲动行事,他也只能算是冲阵的猛将,远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统帅。
“独孤将军过奖了,班门弄斧,小侄实在惭愧。”高兴谦虚地道,既然事情还有转机,他自不会负气拂袖离去。
独孤永业紧握着高兴的双手,佯作气恼地道:“贤侄怎的还唤老夫‘将军’,莫不是觉得老夫当不得你一声‘叔叔’?”
“是小侄不对,叔叔息怒!”高兴会意,立即笑着赔罪道。
“这才对嘛!”独孤永业转怒为喜,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然后道:“已近晌午,正好略备一桌薄酒为贤侄接风洗尘,你再与我好好说说与周人的战事,未能与宇文邕堂堂一战,实在遗憾啊!”说着,他便冲门外喝道:“来人,备酒宴!”
“小侄一切谨遵叔叔吩咐!”高兴执晚辈礼,再次回到座位上坐下。
实际上独孤永业自知道高长恭成为摄政王时便猜测日后其必将更进一步,成为那九五至尊,而他从内心来说对高长恭也较为支持。
虽然在高氏皇族眼中,高长恭的出身实在鄙贱不堪,然他乃是神武帝高欢之孙,血统何其高贵,论文韬武略、品性德行他更是冠绝高氏皇族之首,麾下雄兵二十万,又有黎民百姓支持,只要他想,登基称帝根本不难。
独孤永业对形势看得很清楚,但他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高兴,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遮遮掩掩,实际上却是一种策略,争取将利益最大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这般做也是无可厚非。
高兴进府时独孤永业便已安排下人准备宴席,酒菜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是以命令下达后,他与高兴只是简单地聊了几句便有下人前来通报酒宴准备完毕。
一番谦让,独孤永业与高兴把臂移步进入偏厅,偏厅布置虽不华贵,但却甚是淡雅清静,颇为适合联络感情,作交心之谈。
二人落座,并没有就方才的话题谈论,而是聊一些人文风俗,景致趣事,觥筹交错,欢笑颜颜,气氛甚是热络。
事情总是要继续谈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独孤永业脸上笑容微收,坐直身子,有些严肃地道:“贤侄,老夫军旅出身,虽不懂得多少圣贤之道,但也实不愿看见天下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大齐到了需要治理的时候了,而且是大治!”
高兴心中一喜,但脸色却也如独孤永业般严肃,认真地道:“叔叔所言不错,重症须下猛药,否则恐有亡国之患啊!”
独孤永业对高兴的话自然甚为赞同,绝不会认为这是危言耸听。如今的北齐,十官九贪,还有一个多是无处可贪,如此这一池腐水,如何能不叫这国家走上败亡。
“老夫虽年老体弱,但自问还能日进斗食,有些蛮力,愿为这天下尽上一分力,还望摄政王不嫌弃!”独孤永业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甚是郑重,而这也是他明确表明态度之言。
“将军过谦了,您年富力强,乃是我大齐擎天巨擘,肱骨栋梁,有您之助,大齐何愁不兴盛,百姓如何不安康?”高兴弃筷而起,一揖到底,一脸诚挚而激动地道:“小侄代家父谢过将军,也代天下万民谢谢将军,您之大名必将流芳千古!”
独孤永业闻言谦和地笑道:“贤侄快快起来,老夫身为军人自要保家卫国,为官自须为民谋福,当不得你如此夸赞!”
高兴再躬了躬身子这才抬起头与独孤永业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既结成同盟,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更为热络,推杯换盏,笑语声声,直到菜换了三回,日头西斜,酒宴才堪堪结束,桌上已是一片狼藉,而独孤永业却是一脸通红,微露醺意。
独孤永业本要留高兴在府中过宿,高兴以有事为推脱,前者也没有强迫,遂放高兴离去。
出得刺史府,一阵寒风吹来,高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纵然他内功深厚,突然从温暖如春的屋内出来,被冷风一吹也有些微不适。不过经风一吹,高兴身上的酒意似乎也淡了些。
高兴认准方向,一边向早间订好的客栈行去,一边默运内功驱除酒力,自从长安酒醉被毒王阴池陷害后,高兴每次喝完酒都必然会用内力驱除酒意,只有时刻保持清醒冷静才能少犯错误。
走了数十步,高兴猛然停住脚步,豁然回首,双目如电地向后看去,便见身后正有一个灰衣人,见高兴看来,他似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高兴依稀看见他嘴角戏谑地一笑便转过身大步来时的方向走去。
高兴双目一凝,浑身肌肉骤然绷紧,真气鼓荡,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猎豹一般警觉,似乎随时都能发出凶悍的一击。
天色渐暗,街道上已经少有行人,虽然灰衣人看上去很是普通,但高兴却不会小觑于他,能跟在自己身后数百步才被发现的人又怎么会寻常?而灰衣人那戏谑的一笑也证明了高兴的判断,灰衣人显然抱有某种目的,准确地说是挑衅。
望着灰衣人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身影,高兴深邃的眸子中精光连闪,心中暗道: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接着,高兴便迈开大步,似慢实快地直追灰衣人而去。
虽然初步判断灰衣人不是泛泛之辈,但高兴艺高人胆大,自然不会惧怕于他。更何况,高兴从来不是惧怕挑战的人,他始终认为麻烦越快处理越好,或者说从骨子里来讲他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
似是察觉到高兴的追近,灰衣人也渐渐加快了脚步,引着高兴向着城外行去。高兴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吊在其身后,周身真气运转,将仅存的一点酒气也完全驱散。
高兴二人一走一追,很快便出了城,向着洛阳东郊行去。出了城,灰衣人的速度陡然提高了一倍,先前还是走,这时便是跑,是飞,兔起鹘落,飞掠疾驰,那速度比之草原的战马有过之而无不及。高兴冷哼一声,依旧保持着原先的距离追赶,始终不曾落下。
一气奔出十数里,灰衣人猛地停住脚步,高兴也在其身后二十米外站定。一番蹦跑,虽不能让他有丝毫疲累,但浑身微微发热,倒也舒泰。
“高兴公子果然是年少有为,胆略过人啊!”灰衣人笑呵呵地说着,转过头来向高兴抱拳行礼,露出一张红光满面的脸颊,正是武照的师父。
“老人家气脉悠长,奔走如飞,也着实叫在下佩服啊!”高兴气定神闲地看着灰衣人,还了一礼。
第四百九十五章 艰难地战斗
灰衣老者闻言哈哈一笑,然后话锋陡然一转,道:“你的胆量果然够大,或者你以为自己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说着,灰衣老者浑身陡然爆发出凌厉无匹的气势,排山倒海地向着高兴压迫而来,而他身上那有若实质的一般的煞气更是将周身五米方圆的枯枝落叶掀翻出去.
高兴双目瞳孔骤然一缩,高速运转的长生真气微不可察地一滞,继而恢复了正常。高兴脸上是淡然自若,好整以暇,然而内心却甚为震惊于老者的功力。
自来到这个世界四年,江湖中的顶尖高手高兴也见过不少,诸如智炫、袁天罡、孙思邈、惠轮、武照等人无不是超一流的高手,尤其是智炫、袁天罡和孙思邈三人都曾让高兴有深不可测之感。
然自在晋阳与武照一战,功力大进后,高兴突然有一种感觉,若再遇上那三人,即便不能胜之,也绝不会轻易失败。然而如今,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灰衣老者,却让高兴浑身汗毛乍起,这是对危机的敏锐直觉。
高兴不由有些后悔,后悔此次的行为是否太过孟莽撞。北败突厥七王子阿史那库合真,西战北周宇文邕,如今又将独孤永业收服帐下,连日来的胜利已经让高兴有些骄矜自傲,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是也才如此冲动地追踪灰衣老者来此。
虽然如此,但高兴脸上却无丝毫惧怕之意表露,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老人家,你想杀我?”
灰衣老者浑身杀气萦绕,眼中更是杀意凛然。高兴毫不怀疑,只要一有机会,灰衣老者便会如苍鹰一般向自己扑来,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高兴没有选择退走,其一是灰衣老者气机锁定了他,逃跑只会给后者创造进攻的机会;其二,高兴本是个骄傲的人,不战而逃并不是他的风格,即便要逃他也要占据主动。
灰衣老者微微一怔,高兴的镇定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自始至终,他都在仔细观察着高兴的变化,没有放过一丝一毫,包括高兴瞳孔的收缩,虽然只是刹那,但他依旧清晰地捕获。高兴心中究竟作何想灰衣老者不知道,但他知道高兴远没有脸上表现得这么淡定从容。
“你不怕死?”
“怕,”高兴如此坦然地回答让灰衣老者再次一怔,接着便听高兴再次说道:“不过你杀不了我。”
高兴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其中却透露出强大的自信。面前的对手虽然是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强者,让他没有战胜他的信心,但高兴笃信要是一心逃跑,灰衣老者却也留不住自己。
“你很自信?”灰衣老者似是疑问,又似是嘲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然浑身的气势却是愈发凌厉起来,几乎在刹那间便强了一倍。这气势虽然无影无形,但却真实存在,让高兴有一种置身于滔天巨lang,飓风海啸中的感觉。
高兴微不可查的轻哼了一声,体内真气急速运转,浩瀚若江河的真气在经脉间奔流滚动,将身上不适的感觉驱散,而身上那骇人的煞气也在刹那间如同无形的气lang一般席卷而出,向着灰衣老者迫去。
“轰!”
无声无息的碰撞,几片飘荡的落叶就这么突然碎裂,化为齑粉消散在空气之中。
高兴与灰衣老者彼此对视,双目死死地盯着对方,一个双目灿若星辰,杀机四溢,一个却是深邃若海,冷漠非常。两人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忘了身在何处,任由须发、衣衫恣意激荡,然而他们身上的气息却是越来越盛。
夕阳终于在天边坠落,一片落叶自树顶飘落,然而距离灰衣老者头顶还有近两米远时便再也无法坠落,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它无法下落。
临近月底,月色寥寥,天色便愈显黑暗,然而高兴和灰衣老者却犹若未觉,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二人脸色却不似先前那般轻松,都变得十分凝重。
寒冷的冬日,高兴的额头突然有了丝汗意,这汗意越聚越多,最后汇聚成数颗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眼角慢慢滑下,最后终于坠落在地面,摔了个水花四溅。
自从内功有成以来,高兴的身体可谓寒暑不侵,然而如今却是大汗淋漓,足见体力精力消耗之大,从这也可看出此番所面对的敌人之强大。
高兴已经将浑身功力运转到极致,两世为人所急剧的澎湃煞气也完全爆发出来,然而灰衣老者却如渊海般浩瀚,依旧没有露出丝毫败相。
“莎莎!”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是一只野兔冒失地闯入了这片战场,似乎是感觉到了那澎湃的杀气,野兔惊惶失措,爆发出浑身的气力向着灰衣老者奔去。
“杀!”
不速之客的到来让灰衣老者的气势出现了些微的变化,而就在这变化出现的刹那,高兴动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早就蓄势待发的他暴喝一声,身子如同扑食的猎豹,在淡淡的月色下划出一道白色的光影,刹那间便出现在了灰衣老者面前。没有任何花哨,高兴那并不如何硕大的右拳如同怒吼的炮弹,挟着浑身的气力,势若雷霆地向着灰衣老者的胸前砸去。无匹的巨力与极致的速度似是将空气都撕裂,发出“呜呜”的悲鸣。
“嘿!”
看着风驰电掣而来的高兴,灰衣老者瞠目大喝一声,干枯的右手猛然抬至胸前,手腕翻转,似慢实快地向前平平推出。
“碰!”
一声巨响,山摇地动,石破天惊。那一刻狂风四起,沙尘蔽天,无数落叶更是被恣意的狂风绞得粉碎,而交战的二人则皆是浑身一阵,剧烈地晃了一晃,高兴脸色一白,向后退了小半步,灰衣老者未退一分,但立足处却向下陷了一寸有余。
高兴抢得先机,但这一招却未能占得丝毫便宜,感受着体内剧烈翻滚的气血,他心中愈发骇然沉重的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战意。随着这股战意,高兴身周萦绕的滔天煞气又浓郁了一分。
前世今生,死在高兴手中的人能以万人计,他身上那肆虐的,犹若地狱魔神般凛冽的杀气又有谁人能及,若是心智不坚者,只怕当场便会为之奔溃。
正是因为这股煞气,高兴虽然四年功夫修习的内力比不得灰衣老者浑厚的内力,但却一直在他面前未退后半分。
殊不知高兴惊骇,灰衣老者惊骇更甚。虽然早就知道高兴曾在七八名护法、长老手中成功就走章蓉,更是斩杀了数十名拜月教弟子,前些日子又击败了惊才绝艳的武照,功力异常强悍,然而方才与高兴硬悍一招,灰衣老者有一种被万钧巨力冲撞的感觉,右臂一阵发麻。尤其是高兴身上那实质般浓郁的杀气,让他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凛然。
“杀!”
高兴的双目浮上一层淡淡的血色,浑身的血液因为战意与杀气而沸腾起来,肌肉骨骼中涌出无穷的力量,让他不吐不快。厉吼一声,高兴再次挥拳,速度却是更快了一分,声未落,拳已至。
灰衣老者冷哼一声,双目如电,虽是黑夜,但他却能看得清清楚楚。面对着高兴的攻击,他先是略微后退了半步,避开锋锐,这才再次挥掌迎上。
“碰!”
高兴的拳再次被灰衣老者阻住,但前者却未气馁,轻喝一声,左拳再次挥出。在这生死之间,高兴爆发出了所有的潜力,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提升到了极致。他的招数源于无数次生死中的锤炼,是以总是直来直去,追求一招必杀,带着一种凌厉无比的杀气,急如狂风骤雨。
“砰砰砰碰!”
面对高兴那惊涛拍岸,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的狂猛攻势,灰衣老者却似是随波逐流的孤舟,貌似惊险万分,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但他一双枯瘦的手掌却总是能将高兴的招数一一化去。尤其是他脚下那玄奥的步伐,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隐隐带着一阵极为怪异的力道,让高兴十成力气每每只能发挥出五六成,好不憋屈。
高兴越战越是心惊,有一种置身泥潭的感觉,虽然看清起来他占据着主动,但却是在不自禁间被灰衣老者所影响,而且局面也愈发被动。
灰衣老者虽然脸上表情依旧,但双目却愈发明亮,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lang。高兴用出了全力,他也没有丝毫保留。虽然他有信心终究能战胜高兴,但他却知道想要击杀后者或者是重创,自己也必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高兴的弱势在于他于无道一途并未有深刻的研究,讲求的便是一招制敌,并没有将一身卓越的内力完全发挥出来。若是他真个如灰衣老者般浸yin武道数十载,只怕灰衣老者想要胜他亦不可能。不过让灰衣老者诧异的是,高兴的反应与速度实在太过惊人,能每每将危机化解,虽然这略微有些勉强。
高兴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抢先进攻,而是等到黑夜,一是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是希望能够扬长避短,他年轻力壮,论体力耐力自然胜过灰衣老者,而敏锐的六识让他在黑夜中不受多少影响,灰衣老者却是不然。只是让高兴想不到的是,灰衣老者竟然强悍如斯。
第四百九十六章 静候佳音
武道,玄而又玄,但却绝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中国武术与汉文化一样,传承至今,自是博大而精深,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花哨,甚至说刻板。
当武近乎达到道的境界,武者除了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速度、耐力之外,更懂得借势借力,借自己之力,借敌人之力,借天地之力。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上去很是纯粹,但举手投足间却都或多或少地携带着天地之势,让你仿佛置身在泥淖之中,不自禁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在你的眼中,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三个,或者更多,力量浩如烟海,无穷无尽,几乎不可战胜。
面对着灰衣老者,高兴第一次发现自己傲视群雄的速度竟然没有了往日那种绝对的优势,而且随着战斗的持续,体力消耗愈甚,他便愈发被动起来。
高兴脸色虽然还能保持镇定,但深邃的眼眸中却是涟漪阵阵,满是凝重,心中也隐隐有些焦躁起来。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短处,但此时却无法弥补。
以前,高兴倒是与凌萧云学过一些武功,只是高兴一直很忙,而那些招式没有仔细地体悟对他来说也帮不上忙。
不行,必须要尽快打破僵局,不然自己必败无疑。
下定了决心,高兴双目陡然圆瞠,眼底浮上一层浓重的血色,一声如闷雷般的炸响自他口中绽开。
“吼!”
随着这喝声,高兴周身的煞气更甚一分,汹涌澎湃,如同地狱被囚禁的魔神挣脱了束缚,疯狂而暴虐的杀意肆意张扬。
灰衣老者墙则强矣,但在高兴突然爆发出的强悍气势面前也不得不微微动容,暂避其锋。而就在灰衣老者那浑然天成,绵密无懈的攻击出现迟滞的刹那,高兴双足顿地,大地震颤,他的身子便如炮弹般凌空跃起十米来高。
“杀!”
高兴双目血红,口中发出似是洪荒猛兽的咆哮声,鼓胀了足足一倍的右拳如同从天而降的巨锤,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向着灰衣老者头顶砸下,速度快逾闪电。
高兴自上而下的攻击,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都达到了极致,而在他那磅礴的煞气笼罩下,灰衣老者根本无从闪避,只能面色极其凝重地沉腰扎马,双臂用力向上架起。
“碰!”
天地似乎都微微一颤,剧烈地碰撞下,凌厉无匹的劲风更是让灰衣老者脚下的沙尘四起,落叶纷飞。
“杀!!”
高兴的身子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借力腾空而起,紧接着便以更快地速度落下,而他那铁锤的拳头则再次向着灰衣老者头顶砸去,气势愈发骇人,最可怕的却是高兴的眼眸,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血色,弥漫着疯狂与暴虐的气息。
“碰!”
灰衣老者闷哼一声,脸色霎时一白,身子剧烈地晃动着,双足更是陷入地面三寸有余。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动作,高兴的拳头已经第三次砸下。
“杀!!!”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正面的碰撞灰衣老者不好受,高兴也同样被震伤,嘴角溢出一丝嫣红的血迹,然而他却不管不顾,以更为癫狂地姿态挥拳砸下。
高兴想到的破局方法非常简单而直接一力降十惠,唯有如此,灰衣老者那精湛的武道对他的影响才能将至最低,而高兴年轻体壮,自上而下的攻击更能够极大地借助天地之力。
这一刻,高兴抱定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信念,将浑身的煞气与拳势完全融合,这一拳,似乎要将天地都击碎。
灰衣老者彻底变了脸色,眼中除了震惊,还有那么一丝恐惧,因为高兴的疯狂。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一拳高兴不能将自己击倒,那下一拳将更加刚猛而癫狂,直到两人有一人倒下,一切才会结束。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何其恐怖,何其疯狂。
灰衣老者眼中爆发出极其璀璨的光芒,浑身气势在刹那间攀上巅峰。他怒吼一声,脸色变得异常严峻,干枯的右掌缓缓自胸前提起向头顶迎去。他的手臂轻轻颤抖着,速度很是缓慢得诡异,似乎手中举着一座万仞高山般。
“咚!”
拳掌相交,闷雷阵阵,天地失色,而高兴的身子高高向后抛飞出去,身子还在空中,便有一串血花喷洒而出,脸色苍白如纸。灰衣老者虽然未退,但小半个小腿却都没入地下,口中也“哇”地喷洒出一大口鲜血,将胸前凌乱的衣襟沾湿了大片,脸色苍白,神情萎顿了许多。
“腾!腾!腾!”
高兴落地,但却踉跄着退后了三大步才稳住身形,而且再次喷出一口逆血。
虽然高兴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口角不断有血珠坠落,披头散发的模样甚是狼狈凄惨,但他眼中的战意与杀意却不曾减弱多少。
轻轻抬起不断轻微颤抖的右手,慢慢拭去嘴角的血迹,高兴咧了咧嘴,双眸死死地凝视着二十余米外的灰衣老者,身子挺得笔直,刚刚溃散的煞气再次慢慢汇聚灰衣老者眼角一阵狂跳,心头惊骇欲绝,脸色陡然涨得通红,终于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他终于明白,何以这个少年得以纵横沙场,以一敌千、敌万,何以在拜月教无数高手的包围中全身而退,大杀四方,只因他杀人如麻,漠视死亡,不只是他人,更是自己的生命。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灰衣老者感觉后脊上升起一片凉意,整只右臂都处于麻木之中。方才一击,他虽然击退了高兴,但自己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长生诀》飞速地运转着,蕴含生机的长生真气在经脉中奔流,一边缓解着经脉上传来的撕裂的刺痛,一边急速修补着被震伤的身体。
“杀!”
高兴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但在灰衣老者看来却比方才还恐怖。高兴嘴角带着淡淡的,看上却邪异而狞厉的笑容,缓慢而坚定地迈开脚步,再次向着灰衣老者走去,随着他的脚步,周身的煞气也愈发浓郁而惨烈。
“且慢!”当高兴接近十米时,灰衣老者终于出声阻止道。随着这两个字出口,他身上的气势顿时消散无踪,脸上泛起一抹复杂的笑容,似是苦涩,又似是怅然。
高兴停下脚步,双目依旧紧紧地锁定着灰衣老者,身上的煞气并未因后者的言语而减弱,反而愈发强盛。
“只是切磋而已,何必生死相拼呢?”灰衣老者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但脸色却依旧有些发白,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双足从地里拔将出来。
高兴眼中的血色散去一些,但依旧警惕地看着灰衣老者,冷冷地道:“诚意。”
灰衣老者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对高兴如此态度颇为恼怒,但他却发作不得。
虽然高兴看上去凄惨无比,但不知为何,灰衣老者却对他有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他更是隐隐感觉,倘若真的争斗下去,高兴会死,他也绝难存活。尽管他已经年逾七旬,但却没有与高兴拼命的决心,除了对生的留恋,更因为如此做毫无意义。
尽管心中不忿,但灰衣老者还是收拾心情,笑着抱拳道:“高公子,老夫拜月教刘忠,人称裂天手,忝为拜月教太上长老。”
“果然是拜月教?”高兴挑了挑眉头,冷笑道:“是来报仇的么,那就来吧!”
“不不不,”灰衣老者连忙摆手道:“高公子误会了,虽然敝教与你有些误会,不过老夫认为还没到仇深似海,不可化解的地步。更何况你娶了章蓉那丫头,也算半个拜月教人。”
高兴淡淡地一笑,不置可否。如果一切如刘忠所言,当年他又何至于大开杀戒,深陷虎穴。不过高兴并不想在此问题上纠缠,淡淡地问道:“明说你的目的吧!”
高兴冷淡的态度让刘忠脸上闪过一丝不愉,不过他人老成精,城府颇深,遂刹那间便恢复了笑容道:“高将军,前些时**大展神威,大败周军,实在是大快人心,老夫身为大齐子民也甚感兴奋。”
高兴默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忠,同时极力运功调息。刘忠不以为意,继续道:“久闻高将军武功超群,老夫便动了心思,想要见识一番,如今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名不虚传啊!”
“如今见过了,我可以走了?”高兴扬扬眉头,淡淡地道。虽然他对拜月教没有好感,但也谈不上恨之入骨,只是拜月教几次三番生事还是让他很是烦恼,若不是顾及章蓉,高兴不介意率军荡平拜月教。
刘忠脸上的笑容一僵,双目紧紧眯在一起,笼在袖中的双拳猛地一握,但又渐渐放松下来,微微昂首道:“高将军,不知你以为拜月教实力如何?”虽然是询问,但刘忠的脸上还是有一丝傲然之色。
高兴神色一动,淡淡地道:“阁下想说什么,我想我已经知晓。”
刘忠约战自己显然不是无事找事,必然抱有什么目的,除了斩杀自己洗刷往日的耻辱,应该便是谋求合作。只要有丁点政治嗅觉的人都知道,隋王高长恭必将登基称帝,刘忠有意示好,化解双方恩怨,又让高兴评价拜月教的实力,其中所表达的意思虽不明朗,但也能猜出一些。
“不知高将军意下如何?”刘忠脸上带着一抹自信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问道。拜月教在整个北齐北部根基十分身后,势力庞大,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无孔不入,若是能得到他们的帮助,高兴若要统一北齐来说应该是事半功倍。
“我会考虑!”
“多谢,老夫就恭候将军佳音了。”虽然没有得到肯定地答复,但高兴亦没有拒绝,刘忠不由微微一笑道:“后会有期,老夫告辞!”说着,刘忠便转身向着丛林深处行去,很快消失不见。
第四百九十七章 趁人之危
清冷的月光下,一道白色的身影踽踽独行,淡淡的影子落在荒凉的大地上,使冬日的天地更显寂寥萧瑟。这身影自然便是高兴,拜月教太上长老刘忠离去后,高兴也未久留,慢慢地踱步向着洛阳城走去。
方才一战,虽然只有一刻钟的功夫,但高兴却攻出了二百余招,其中的凶险更是常人难以想象。虽然后来刘忠再三表示善意,甚至透露出合作的意向,但高兴毫不怀疑,如果可能,他绝对会出手斩杀自己。
刘忠的武功很高,高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可以说是前世今生高兴所遇到的最为强大的对手,而这一战也可以说是他重生后最危险,最辛苦的一战。高兴手段尽出,最后更是不惜以命相搏才勉强打破僵局,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如果刘忠有萧凌一般的心智,高兴确信此战自己必死无疑。
每当想起面对刘忠那浩瀚如海,无边无际的攻势,高兴的心情便十分沉重,直到现在他才幡然醒悟,发现是自己小觑了天下人,因为往日的胜利而有些得意忘形。
论功力,刘忠数十年的修为远比高兴深厚,论战斗经验,前者也自是不差,尤其是一身武功更是已入化境,这是高兴无可弥补的劣势。若非修习《长生诀》,高兴的气脉和六识超人一等,恐怕就算他有与刘忠同归于尽的决心也是枉然。
拜月教太上长老已有如此功力,不知道其他势力又该如何呢?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们都踩在脚下!
望着中天的一抹月牙,高兴俊秀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那深邃的眸子中却掀起滔天的巨lang,那灼灼的战意如同火焰一般剧烈地燃烧着,与此同时,高兴体内猛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凌厉无匹,充满了霸气。
连生死都能漠视,区区失败,高兴又怎会一蹶不振,恰恰相反,失败只会激起他内心深处的骄傲,属于武者的骄傲。
随着高兴内心的低语,他体内本来温和流淌,缓慢修复着身体的长生真气突然一滞,似乎生生被人扼住,下一刻再次流淌起来,速度依旧,但其中却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长生真气的颜色似乎浓郁了一分,但却不是那种葱翠欲滴的颜色,反而像是掺杂了墨汁,看上去缺失了一分生机。这些变化很是玄妙,高兴心情激荡,却并未有所留意。
少顷,高兴眼中再次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身上的气势消弭不见,嘴角浮上一层淡淡的笑容,温暖而让人亲近。尽管此时他的衣衫凌乱不堪,染上了许多污垢,但他身上却自由一股卓然的气势,大步前行,长发飘飘,甚为潇洒。
行了一阵,高兴突然站定脚步,双目静静地平视着远方洛阳城的轮廓,口中淡淡地道:“朋友,出来吧,藏头露尾有什么意思?”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语音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嗤”
回答高兴的却是一声利刃撕裂空气的厉啸,与此同时,一道雪亮的剑芒挟着凌厉的劲风向着高兴的后背刺去,那森冷的杀机即便隔着很远高兴也能清晰地察觉。
“找死!”
高兴眼中闪过一抹戾色,衣袍无风自动,怒喝声中,身子猛地一矮,诡异地扭曲成一个骇人的弧度,而紧握的右拳则挟着风雷般的巨力快逾闪电地向着偷袭者击去。
“呀!”
偷袭者显然未料到高兴竟有如此快的反应速度,不由惊呼一声,眼见着高兴那刚猛的右拳就要击中自家不由连忙收了刺出的长剑,脚尖轻点地面,身子向后飘开半步,手中长剑同时瞬时向下斩去,竟似要将高兴的右臂斩断。
“哼!”
高兴冷哼一声,浑身煞气大盛,双足飞速移动,整个人快如鬼魅一般,避过偷袭者的攻击,右手屈指成爪,带着森寒的杀意直奔偷袭者的面门抓去。高兴这一击乃是含忿而出,速度绝伦,力道更是足以开碑裂石,抓在人身上,轻的皮开肉绽,面目全非,重的怕是要骨断筋折,一命呜呼。
偷袭者一身黑衣,披头散发,遮住了面容,但从身形却依稀能看出这是一个窈窕的女子,手中一柄长剑散发着森冷的寒气,一如她那漆黑明亮的眸子一般,摄人心魄。
“嗤嗤”
眼见高兴凌厉的杀招来到近前,黑衣女子眼中不由闪过浓浓的惊色,然而她却虽惊不乱,莲步轻踏地面,身子如同蹁跹蝴蝶,姿态甚是优美。然而此时此刻,这靓丽的倩影却是透着森寒的杀机,手中长剑刺破空气,发出一声声急促而凄厉的尖啸。
高兴和黑衣女子之间的交手并未直接触碰,但其中却是杀机四伏,眨眼间三十多招便过。高兴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低斥一声,浑身煞气更盛,而他的速度也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如闪电般闪过黑衣女子的长剑,欺上前去,一掌狠狠向黑衣女子胸口拍去。
女子想要以长剑阻敌显然已是不能,不得已挥掌与高兴相对,“碰”的一声,两人的身子同时一晃,各自向后退出七八步远方才站稳身形。
高兴眉头一扬,强自压下有些翻腾的气血,双目紧紧地盯着二十余米开外的黑衣女子,似是惊诧又似是疑惑地道:“武照?”方才高兴便觉得偷袭者身形有些眼熟,如今与他过了几十招,基本上便确定了她的身份。
黑衣女子眼中闪过一抹释然,然后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撩开挡在额头前的青丝,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脸颊,不是武照还有谁来。
“怎么?刘忠后悔了,派你来试探我,或者杀我?”高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不无嘲讽地道。
武照答非所问,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惊讶:“没想到你的武功居然如此厉害,居然能在我师尊手下全身而退。”
高兴闻言皱了皱眉头道:“看来你依旧对晋阳败于我手耿耿于怀啊,不过如此趁人之危的行径倒实在令人失望。”说着,高兴眼神陡然一冷,话锋一转道:“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这一次我不和你计较,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即便是你师尊我也同样可以斩杀,更何况是你!”
“你”字还未落下,高兴的身子突然毫无征兆地移动起来,如同一道幻影般,眨眼便来到武照的面前。
武照正为高兴那冷酷无情的言语而惊诧,待反应过来时高兴便已到了面前三尺处,她心中惊骇欲绝,瞳孔骤然放大,身子竭力向后退去,然而这却是徒劳。武照虽然武功不弱慧轮和尚,但战斗经验和心智却远远不如高兴这尸山血海中历练的人。
“嗤!”
一声轻响,就在武照心中绝望地想要惊呼时,高兴却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的生命依旧存在,只是脸上隐隐传来的刺痛感证明着刚才的那一切并非幻觉。
一缕青丝飘飘向地面坠落,远远地传来高兴淡淡的声音:“明日早饭后继续赶路,相信你姐姐见到你会很高兴。”
望着高兴那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武照眼中闪过一道极其复杂的神采,似是惊惧,似是愤怒,似是不甘,抑或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天资聪颖,志比天高,奈何却为女子之身,这让她坚强而孤傲的她很是不忿。
四年前,姐姐武顺屈从权贵,被选入皇宫,之后险些远嫁突厥,然却为人掳走,从此无影无踪。武照心中既是悲伤又是愤怒,更多的却是无助与不甘,她恨自己不能光耀门楣,不能找到姐姐。而就在这时,武照遇到了刘忠,因为惊才绝艳的资质成为了刘忠的亲传弟子,更是成为了少教主。
武照本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可以让高延宗统御北周,并将其控制在鼓掌之间,却哪里想到高兴竟技高一筹,不仅武功超人,智谋之深沉更是让所有人都感到胆寒。
高傲的武照如何甘心就此失败,但她也知道自己与高兴正面相抗绝无胜算可言。而今日,武照终于找到了一雪前耻的机会。她方才亲眼目睹了高兴与刘忠全部的争斗,清楚地知道高兴受了不轻的伤,只是却未曾料到受伤的高兴居然依旧如此恐怖。
高兴,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臣服在我的脚下!
良久,武照的双眸再次恢复了平静坚定,她收了长剑,精致的嘴唇抿成一道坚毅的弧度。
……
他果然如弟弟所说与众不同呢,竟然击败了周国的君主宇文邕。按照师尊的说法,他将来应该是要做皇帝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率兵来攻打我们梁国?也许不会吧!
后梁国,江陵境内,长江之畔的一处青山上,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滚滚向东奔流的长江水,清亮的眸子有些恍惚,心中暗自思忖。
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身上穿着质地华贵的大红色衣衫,衣衫样式繁复而华美,衣襟上更是点缀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花,高贵而雍容,明艳无比,一如她清丽绝伦的容颜,尤其是她身上那股雍容华贵,包容天地,让众生忍不住亲近却又敬畏的气质,更是与大红色衣衫相映成辉,让天地都不禁失色。
第四百九十八章 嫁人
“唉”
想到心底那个挺拔而潇洒的身影,不知为何,红装少女的心头竟不自禁地有些怅然若失,心湖便会泛起一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秀眉轻蹙,愁上眉梢,天地似乎也在刹那间暗淡下来,因为佳人心绪的低落而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让这冬日更多了一分潇洒阴郁。
红装少女怔怔地看着远方,任由寒风掠起鬓角的发丝,将衣衫吹的猎猎作响,更衬得她娇躯窈窕柔婉,凹凸有致,只是她身上那股雍容的气质,稍显清冷怅然的神色却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的意念。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红装少女却依旧纹丝不动,似乎未有所闻,或者是听到了却不愿意有所动作。
“师妹,我到处寻你,却不想你竟在此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语气中三分嗔怪,三分欢喜,声音糯软而柔婉,透着丝丝媚惑的气息,让人不自禁便有些心旌摇曳。
“师姐。”
红装少女微微侧了侧身子,便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纱衣的绝美女子正袅袅娉婷地向自己走来。山上风大,她那纤薄的纱衣紧紧绷在身上,将其妖娆的身姿显露无遗,尤其是被红色抹胸束缚的丰满,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更使得抹胸上那一朵罂粟花栩栩如生,诱人至极。
笑靥如花,烟视媚行,如此独一无二的大胆装扮,除了百花宫六大特使的罂粟花还有谁来?
走上前来,罂粟花见红装少女怏怏不乐的模样,心下奇怪,不由扬起眉头道:“好师妹,你这是怎的了,情绪如许低落,可是有人欺负了你,告诉师姐,师姐帮你教训他!”
红装少女轻摇螓首,无声地叹息一声,然后收拾心情,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这笑容虽淡,但却如雨后的彩虹、百花绽放一般耀眼夺目,让人心情豁然开朗。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说的可不就是她吗?罂粟花微微呆了呆,心中涌上一股不知是嫉妒抑或是其它的情绪。
“师姐,不知你寻我有何要事?”红装少女的声音甚是轻柔,如春风雨露,似是人间天籁,蕴含着奇异的力量,总让人不自禁亲近。
罂粟花醒过神来,笑着握住面前红装少女的小手,晶莹细腻,温润如水的触觉即便她一个女子也有些爱不释手,想要好好把玩一番。略略收拾心绪,罂粟花笑着道:“今日宫里有贵客光临,宫主特让我来寻你,让我们一同前去迎接。”
“哦?”红装少女有些诧异地看着罂粟花道:“什么客人,身份如此尊贵?”
百花宫虽然表面上只是个江湖帮派,然在后梁及周边州郡却有着甚是庞大的势力,纵然是如今的后梁皇帝萧岿也要礼让三分。能让百花宫特使和下一任宫主的继承人亲自迎接,身份想来一定是不同凡响。
“听说是梁国萧氏皇族中人。”罂粟花笑着说道。
红装少女心中轻轻一震,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采,却是一闪而过,“师姐,既然如此,我们这边回宫吧,免得误了时辰,怠慢了贵客,让师父不喜。”
“好!”罂粟花答一声,便与少女联袂向山下行去。山风虽烈,山路虽陡,然两女却是如闲庭信步,如履平地,那玲珑的身段随风而动,便如蹁跹的蝴蝶般美丽。
下得小山,罂粟花与红装少女一路疾行,约莫半刻钟后便来到一幢院落。
院落位于一座山脚下,从外面来看并不大,不过大门却是古色古香,尤其是门楣上“百花争艳”的四个大字透着一股古拙沉凝的气息,若非数十上百年的沉淀积累绝不会如此。
罂粟花与红装少女刚到门口,大门便从内里缓缓开启,门内立着两名年轻的女郎,穿着青衣,容貌虽远不如红装少女与罂粟花两人,但皮肤白净,气质安静纯粹,如同邻家少女,只是背刀挎剑,让人不敢等闲视之。
“参见两位特使大人!”门内的两名少女恭敬地向罂粟花二人行礼,一脸敬畏之色。
罂粟花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废话,迈步变向院内走去,倒是红装少女温和地笑着道:“两位姐姐无须多礼,快起来吧!”
对于红妆女子的表现,罂粟花不置可否,径自向前走去。院落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怪石,花草树木甚为雅致,让寒冷的冬季多了几分暖意。不过罂粟花和红妆女子却是沿着小径一直走去,直到院子深处,穿过一道藏在葱郁草木间的,造型清雅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出现在红妆女子面前的是一处甚为宽敞,不下百米方圆广场,地面铺就着青石,形状大小俱是相等规则,而在广场四周,屋舍楼宇鳞次栉比,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与身后的外院相比,这里的景物更是精致,更显华贵,唯“大气磅礴,富丽堂皇”八字得以形容,这里便是百花宫的核心驻地,数百年的积累可见一般。
“两位护法,宫主吩咐,让你们直接去大殿。”门内同样立着两位女郎,身着蓝衣,模样比之外院的两人稍胜一筹,气质也沉凝不少。
“好。”罂粟花与红装少女对视一眼,便迈步向着广场尽头最为雄伟的一处楼宇行去。
百花宫的议事大殿称得上是金碧辉煌,奢华至极,就算比之真正的皇宫也不遑多让,由此也能看出百花宫所积累的实力之雄厚。
当两人联袂来到大殿中时,大殿上方已经坐着一人。此人一身红色衣裙,衣襟上穿金丝走银线,绣着锦簇的花团,样式极尽繁复,高高再上,显得贵不可言。
女子约莫三十年华,样貌也是极美,尤其是眉宇间那一抹成熟慵懒的韵致与威严的气度更是动人心魄,是罂粟花与红装少女所难企及的。这女子便是百花宫如今的宫主,亦是凌素华。
“属下(徒儿)拜见宫主(师父)!”罂粟花与红装少女一进门便向坐在上方的凌素华拜倒。
“起来吧!”凌素华轻轻挥手,缓缓道:“韵儿,不知你对周国当今天子有何看法?”
红装少女一脸惊愕,疑惑不解地看着凌素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倒不是她害怕因妄论天子而获罪,实在是不明白凌素华为何会如此想问。
“放心大胆地说。”凌素华离座起身,慢慢走下来,在红装少女面前一米外站定,脸上露出温暖而慈和的笑容道。
红装少女蹙了蹙眉头,沉吟片刻后认真地答道:“回师父的话,徒儿以为周国天子无论是品性德行,抑或是才能学识都远不及高祖皇帝。”
百花宫作为当世最大的几股势力之一,在这乱世自不会毫无动作。虽然红装少女才入宫不久,但对宫中事物倒也有所了解。凌素华如此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很可能关乎百花宫日后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气运发展,她自然回答地很客观认真。
“你说的不错。”凌素华笑着点头,继而话锋突然一转道:“韵儿,若是让你嫁给周国天子为妻,你又该当如何?”
“啊!”
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却是红装少女与罂粟花所出,前者是为凌素华的话而震惊,后者则是惊诧。
“师父,您的意思是让诗韵师妹嫁给周国天子?”罂粟花眉头轻皱,一脸奇怪的表情。
早在一年以前,百花宫便打算与齐国隋王之子、北平郡公高兴联合,只是却被高兴拒绝。之后因为《长生诀》下卷以及藏宝图的风波,此事便暂时搁置起来,但凌素华也一直未曾说过要另选他人。更何况,当时将萧诗韵带入百花宫,便是希望以此修复与高兴的关系,毕竟无论是萧诗韵还是她弟弟萧都和高兴关系不错。
红妆少女即萧诗韵呆呆地看着凌素华,神情依旧恍惚,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惶恐,更多的却是无奈和委屈。
几个月前才出狼窝,免去嫁给士绅的恶劣儿子,如今却又再入虎穴,嫁给更为暴虐的昏君。命运总是以戏耍凡人为乐,给了你希望,却又让你失望,甚至是绝望。
一想到将来要在深宫大院,忍受昏君的蹂躏,萧诗韵便不由悲从心来,眼角滑落两行清泪,便如凋零的牡丹花一般,凄艳而悲凉,让人好不心痛。
萧诗韵脸上神采的变化凌素华尽收眼底,脸上闪过一抹痛惜之色,忙上前握住萧诗韵有些冰凉的小手道:“韵儿,为师绝没有逼你嫁给天子的意思,此中另有缘由,且听为师慢慢道来。”
萧诗韵浑身微微一怔,终于醒过神来,没有言语,只是目露凄然的看着凌素华。纵然幼年的经历让她心性甚是坚强,但她也不过只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当自身命运如风中飘零时,你又让她如何不伤心而悲愤。
“事情是这样的……”在罂粟花与萧诗韵的注视下,凌素华这才将事情的缘由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