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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重木     重整山河txt下载     重整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5章 苦命的人

    在众人错愕目光的注视下,文逸跳下了马车,动作潇洒而干练,紧接着,他抬腿便向“凝香苑”的大门走去。

    他脸上带着笑,脚步轻快,那条受伤的右腿,也不似之前那般一瘸一拐了。

    早有身着皂衫头带青角儿帽的龟公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客气的说道:“这位大爷,里边请里边请!您是第一次来吧?小的看您有些面生……”

    文逸并不答话,只是站在门口处,微笑着打量那个龟公。

    “这位爷……”龟公觉得这客人有几分古怪,也不进门,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自己——难不成,这位是个兔儿爷?对男人感兴趣……

    想到这里,龟公心中一阵恶寒。只觉得对方的笑容,更加诡异难测了……

    这时,莫降也来在文逸的身边,刚要把这个“光天化rì逛jì院”的损友强行拽走,忽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气袅袅袭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打扮艳丽的半老徐娘摇曳着略显肥胖的身姿踏香而来。

    待那女人离的近了,莫降忍不住耸了耸鼻子——因为对方身上擦的香粉太多了,浓烈而刺鼻的香味,差点让莫降没能忍住打个喷嚏。

    “文大爷,好长时间不见,可想死奴家啦!”那女人的语气又喜又惊,而且还带着哭腔,却是喜极而泣的那种哽咽。

    那女人说话的时候,抹在脸上的水粉扑簌着往下掉,于是浅浅的皱纹便暴露出来,看来这女人的年纪已是不小了,搽再多的粉,也遮挡不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

    “秦妈妈。”文逸笑着拱手道:“这一别数载,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可谓风韵犹存啊。”

    这下,不止龟公心中恶寒了,莫降闻言,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树皮一样的老脸都叫风韵犹存?文跛子,你这是在夸人家,还是在讽刺人家?

    秦妈妈掏出一块粉sè的手绢,掩住鲜红的嘴唇,咯咯笑着嗔道:“文大爷,若是别人这样说奴家,奴家肯定恼了,可您不一样,同样的话从您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动听。”

    “句句都是真言,秦妈妈千万不要认为是我在哄你……”

    “咳咳。”莫降实在是忍受不了文逸跟这个老妖怪说这些肉麻的对白了,于是悄悄拉了拉文逸的袖子。

    “这位公子,您莫不是嗓子不舒服么?”秦妈妈露出关切的表情,上前一步说道:“如果真是嗓子不舒服的话,那可真的要尝一尝我们梨花儿姑娘亲手烹的梨花茶了……嘻嘻,说到梨花儿姑娘喂人喝茶的方法,也是一绝!当您含住那只小嘴嘬允,淡淡的梨花清香拌着茶水,缓缓流进您的喉咙……哎呀,不说了,真是羞死个人了……”

    “咳咳!”莫降被这秦妈妈说的,嗓子倒真有些痒了……

    “秦妈妈休要拿他取笑。”文逸笑着说:“我这位兄弟,乃是从未去过烟花之地的初哥,怎么经得起您的挑拨……”

    “文跛子,你够了啊!”莫降忍无可忍,寒着脸沉声说道。

    “呦,脾气还不大好。”秦妈妈笑着说,见对方脸sè仍不见好转,似是真的生气了,秦妈妈急忙换了脸sè,抬手轻轻打了打自己的脸颊,笑容满面的致歉:“哎呀,瞧我这张破嘴,见了您这么俊俏的后生就不会说话了!让您在门口等这么长时间,算什么事儿啊!”说着,秦妈妈冲文逸和莫降招手,“来来来,咱们进屋说话……”

    莫降本不想进,但却留意到文逸冲他打了个眼sè,于是硬着头皮,跨过了门槛——莫降此生,第一次进了这等烟花之地。

    “你们也来啊,凝香苑不吃人的。”善于察言观sè的秦妈妈早就看出,一直在门口等候的另外三人与文逸是一伙的,于是笑着招呼他们进来。

    见文逸和莫降都进去了,冯冲等三人也只好跟着他们。

    “喂好我们的马。”冯冲对那个龟公说。

    龟公闻言一愣,心想这是窑子,又不是客栈,怎么还要管喂牲口的事?这家伙到底懂不懂行?恐怕,这也是个没逛过窑子的初哥吧!

    “没听明白么?”冯冲恶狠狠的说,“我们的马跑了一天了,需要吃上好的草料,需要马棚休息!”

    “照客人的吩咐做。”秦妈妈扭头笑着说,“都牵到后院去吧,闲置下来的那间凉棚,正好安置客人的马匹。”

    龟公点点头,一百个不情愿的做起了客栈小伙计该做的活计。

    “唔,这里面好香。”踏进凝香苑的刹那,冯冲便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重香气,他捅捅张凛的胳膊,低声道:“你看文先生,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看来他经常光顾这种地方啊。想想也对,文先生是个风流才子,自古有哪个才子不逛jì院呢……”

    张凛也不理他,因为这也是他的第一次,他心中惴惴、模样也显出一丝局促,怀中抱着的虎头錾金枪,也与凝香苑旖旎的环境格格不入。

    韩菲儿则是死死的盯着莫降的背影,似是生怕他被那个秦妈妈拐走了,去喝那个什么梨花儿姑娘的梨花茶……

    在秦妈妈的带领下,众人上了楼梯,在两侧悬挂着粉红灯笼的楼廊里七拐八拐,总算进了楼廊尽头的一间房间。

    房间内的摆设,却大大出乎莫降的预料——无床,无窗,无桌,几个随意堆在墙角的矮凳,便是这房内唯一一种家具。从粘在凳腿上的蛛网和满屋的灰尘推断,这个房间,已是许久没有人来了。

    众人全部进屋之后,秦妈妈亲手关严了屋门。

    紧接着,她忽然转身,跪倒在文逸面前,口中说道:“文先生!请恕奴家办事不利之罪!”

    莫降见状一愣,心中诧异难以言表。

    文逸则大度的笑了笑,双手将秦妈妈搀扶起来,轻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一别数年,从未给秦妈妈来过一封书信,秦妈妈却依然记得当初的约定,凭一己之力将这‘凝香苑’经营的如此之好,哪里是什么‘办事不利’,分明是大功一件嘛。”

    “文先生……”

    文逸轻轻摆手,示意她先听自己把话说完,“方才,我曾注意到,凝香苑的门槛,已被人踩的发亮,显然是这里的生意不错,而且楼内的装潢也全部换过,证明秦妈妈挣了不少钱;龟公方才说看我面生,说明经常有老顾客上门,也就是说,秦妈妈已经在这开封城中发展了一些人脉——这些,都是秦妈妈的功劳啊。”

    文逸一席话,直说的秦妈妈热泪盈眶——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实并未白费,有人将其全部看在了眼里,秦妈妈心中欣慰,觉得,哪怕是只有那句“都是秦妈妈的功劳啊。”,这几年的辛苦,也就全部值得了。可一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真正成果,秦妈妈又觉得实在是有愧文先生所托,于是说道:“可是文先生,整整三年了,凝香苑却未收集到多少有价值的情报,而文先生所说的‘合适的人’,我一个都没能找到……”

    “秦妈妈,按照当初我们的计划,最开始,我们便将这‘凝香苑’当成个真正的jì院来【经】营,等到人脉铺设完毕之后,我们才开始收集情报。”文逸笑着鼓励道:“所以,不要着急,慢慢来,有您辛勤的耕耘,总有收获硕果的那一天!”

    秦妈妈闻言,点了点头,用手绢抹去了泪水,笑着说道:“几位先在这里委屈片刻,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房间。”

    文逸点点头道:“我们自行歇息就好了,秦妈妈先去忙,您是这凝香苑的主人,消失太长时间,可是不好。”

    秦妈妈点点头,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这时再望向秦妈妈的背影时,莫降总有一种错觉:那摇曳的身姿,不再是个jì院的老鸨了,而是个含辛茹苦的母亲……

    随着房门再次闭合,秦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莫降的视线之内,他思索片刻问道:“文跛子,这个秦妈妈,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苦命人罢了。”文逸叹道:“这个秦妈妈,本名秦素玉,庐陵人氏,原本只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与她青梅竹马的丈夫成亲之后,过着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可天有不测风云,四年前,她的丈夫因为写了杂剧讽刺官府,被人告密之后,丈夫被官府抓走,杖毙公堂;她和年仅六岁的女儿也被抓走,丢进了官jì教坊之中,在教坊内,年幼的女儿不堪折磨跳井身亡,秦妈妈也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直到我机缘巧合之下将她救出……”

    “她是为了报仇才与你合作的么?”韩菲儿问。

    “菲儿姑娘,你也太小看秦妈妈了。”文逸摇摇头道,“似秦妈妈这样历经磨难的人,仇恨什么的,早就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殆尽了——她之所以愿意追随我的脚步,只是因为我曾向她许诺——‘相信我,总有一天,平凡的人可以快乐的活;心中忧愤的人可以畅快的写;令人发指的暴【行】,再不会降临到无辜孩童的身上——这个世界,终究会到来’……”

第36章 装

    听完文逸的讲述,在场的人无不对这个坚韧的女人肃然起敬。

    经历过如此之多的磨难,被生活如此残酷的对待,她仍未倒下,仍是对未来怀着希望,仍是向往着美好——单是这份坚强,就让人敬佩。

    “可以说,凝香苑是我在神州大地上布下的最初的棋子,我一直相信,在即将到来的乱世,这颗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必将发挥其重要的作用。”文逸说。

    “如果它真的能收集到情报的话。”莫降提醒道。

    “我相信秦妈妈。”文逸笑着说。

    莫降深看了文逸一眼,继而点头道:“我也相信。”

    二人相视一笑,似是看到了“凝香苑”这颗棋子,曳着粉红sè的纱尾,在乱世九州驰骋的一幕……

    半个时辰之后,秦妈妈再次现身——她已经替众人安排好了房间。

    临出屋之前,秦妈妈嘱托道:“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你们几个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虽然还不曾贴出通缉榜文,但民间却有探子在暗中搜寻你们的下落,所以,你们要像变sè龙一样伪装自己。也就是说,一旦来在了这凝香苑,你们的身份就是piáo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身份了!”

    莫降思索片刻回应道:“秦妈妈,自从经过汤yīn县之后,我们便再未刻意隐藏过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如果这个时候又开始伪装,无异于画蛇添足,甚至会威胁到秦妈妈的安全……”

    秦妈妈摇摇头笑道:“傻孩子,这天下有比通缉犯公开piáojì更张扬的事么?”

    当听到“傻孩子”三个字时,莫降身体明显的一颤,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用慈母般的语气称呼他为“傻孩子”,这责怪的话语,在莫降听来,却是格外的温暖……

    这时,却听文逸说道:“秦妈妈说的有理,如果我们在进入凝香苑之后,突然偃旗息鼓,行事突然低调了起来,反而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反而会让秦妈妈有暴露的危险!我们若是扮一回piáo客,那些人仍会以为我们仍旧沉浸在连续突破官军封锁的胜利的喜悦之中,我们装扮出的张狂,便是我们最好的保护sè!”

    “文先生,什么保护sè?”冯冲讷讷道:“我没听明白。”

    文逸朝他暧昧的笑了一笑,咧嘴说道:“有些事,没有必要非得弄个明白——今夜,你只管享受就可以了。”

    “享受?”冯冲越来越糊涂了。

    “自然是享受。”秦妈妈满含深意的笑了笑,“我们凝香苑的姑娘,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

    这时,韩菲儿偷偷掐了莫降一下,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你,不可以,‘享受’!”

    莫降强忍着手背上传来的尖锐刺痛,苦笑着回答了两个字:“遵命……”

    是夜。

    冯冲紧张而局促的坐在铺着软垫的胡凳之上,低头看着桌上简单的菜肴,看着烛光中闪着氤氲光芒的酒盏,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偶尔一抬头,便看到朦胧的烛火后面,有一张似笑非笑,轮廓模糊的俏脸……

    还未喝酒,冯冲已经醉了,头脑有些发胀,身体也感到阵阵的燥热,屁股下面像是扎了刺,坐也坐不安稳……

    “这位公子,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凝香苑’么?”一个轻柔的声音,飘进了冯冲的耳朵。

    房屋之内,似乎弥散着某种东西,让空气变的黏稠,让冯冲感觉呼吸困难,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期期艾艾回答道:“是……是吧。”

    “嘻嘻。”那模糊的俏脸似乎笑了。

    冯冲下意识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微润而柔软的目光,让他的心也酥软了。

    “您只是想这样坐着么?”那俏脸又问。

    “不……不是。”冯冲涨红了脸回答,“我,我知道咱们总得做些什么,可我又不知道该真正做些什么……”

    “那么,公子,就让奴家来教您好了。”那模糊的身影款款站起,慢悠悠飘到冯冲身边,轻轻坐在冯冲怀里。

    冯冲感到,似有一双丝滑若绸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双手臂轻轻划过他的皮肤,总能引起他一阵战栗。对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冯冲却感觉,那缓慢的摩擦,点燃了他的身体……

    他猛的抬起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那柔软的身体紧紧的抱住了……

    于此同时,另一间房内。

    张凛和衣躺在闺床上,怀中抱着他的虎头錾金枪,闭着眼睛睡觉。

    床下站着一个气的鼓起腮帮子的姑娘,紧紧的咬着牙床,目中充火,似是要扑过去将床上那个混账家伙撕碎……

    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帮主,旗下管理的jì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甚至连某些暗娼,都要给他交保命钱;对于男女欢乐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对此不感兴趣罢了——所以,张凛之前却从未踏足jì院一步,因为他觉得,那温柔旖旎的氛围,会消磨他的斗志,让他消沉,让他的虎头錾金枪失去了锋利……

    可今rì进得这烟花之地之后,张凛起初还有一丝紧张,可是待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进入这姑娘的闺房之后,张凛没说一句话,没吃一口菜,也没喝一口酒,而是直接躺倒床上睡着了——连续奔波多rì,他确实很累了。

    “你,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睡人家的床!人家还没允许你上去呢!!”那气急的女子高声喝道。

    张凛眼皮一挑,冷声问:“那,你是让还是不让?”

    “不让!!”姑娘跺着脚骂。

    “那好吧。”张凛极为随意的站起身来,抱着长枪走到一边,拄着长枪沉默了片刻,鼻中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你……”那姑娘简直要气炸了,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索xìng往床上一趴,蒙头睡了……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

    莫降醉眼迷离的望着被他喝趴下的女人,摇摇头感慨道:“菲儿啊,看来要守住贞cāo,真的需要个好酒量呢……”

第37章 祸从天降

    秦妈妈的房中,只亮着一盏油灯,灯外套着粉红sè的灯罩,于是,粉sè的光线在室内蔓延开来,给屋内的所有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氤氲的迷醉sè彩,那柔和且旖旎的光线,均匀的铺洒在韩菲儿的身上。

    韩菲儿静静的坐在床沿,长长的刘海上,也沾染了些许粉嫩的sè彩,遥遥看过去,仿若半遮面庞的盖头。

    这房间原本的主人,秦妈妈并不在屋内。

    韩菲儿猜想,她要么是去找文逸详细汇报这几年收集到的情报,要么便是去招呼伴随着夜sè的降临拥入“凝香苑”的客人去了。

    想到那些客人,想到那些客人来在这凝香苑要做的事,韩菲儿心中便升起阵阵不快——为什么,偏偏要给莫降他们安排“piáo客”的身份呢?一路行来,每次与朝廷军队交战后,他都会用敌人的鲜血留下战书,这已经够张扬、够猖狂的的了,为什么非要在这jì院里再演一出想想就让人脸红的肉戏呢……

    韩菲儿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现在,她只能等待,只能祈祷——等待再次见到莫降后,仔细问他今夜发生的一切;祈祷莫降能抵的住诱惑,不要做那些难以启齿的羞事……

    便在这时,韩菲儿忽然听到有奇怪的声音,隔着背后的墙壁传来——其中,有女人娇羞的笑,有男人沉重的喘息,还有某种奇怪的声响,悉悉索索的,似是半夜活动的老鼠啮咬偷食的声音……

    再联想自己现在待的地方,韩菲儿忽然明白了,那奇怪的声音意味着什么……胸中升腾而起的羞意,将她洁白的脖颈染成了云霞般的火红,她心中暗怪,怪秦妈妈也不挑间位置好的房子给自己,怪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实在差劲……

    莫降不会也在做这种事吧——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钻进韩菲儿的脑中,虽然她曾不止一次的自我安慰过:“莫降是个正人君子,平rì里虽然爱胡闹,但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被那慵糜之音围绕的时间长了,连她自己的身体也燥热起来,对莫降自制力的信心也不足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正胡思乱想的韩菲儿身体不禁一颤。

    “姑娘,你还没歇息啊?”秦妈妈的声音响起,“子时都要过了,早些休息吧,文先生说,明rì一早,你们就要出发的。”

    韩菲儿默默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后续的动作了,仍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秦妈妈微笑着走过来,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杯茶水,一边小口饮着茶水一边说道:“姑娘,可是这地方住的不习惯,所以才难以入眠么?”

    韩菲儿摇摇头道:“不是,这里很好,被褥也很软。”她说的是实话,这一路行来,奔波劳累,餐风露宿,时不时还要和朝廷的军队交战,她活了十几岁,还从未经历过如此颠沛的旅行。可以说,凝香苑的居住条件比那些路边的破庙好了太多——可是,即便这屋内温暖如chūn,即便这里的被褥柔软,但她的心偏偏却静不下来,远不如宿营野外时枕着干柴睡的踏实。

    “那……”秦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韩菲儿一眼,忽而有些暧昧的笑道:“你一定是担心那个俊俏的书生了?担心他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不!不是!”韩菲儿虽然摆手否认——但那焦急的语气,却早已出卖了她。

    秦妈妈也不揭穿她,只是笑着道:“姑娘,你放心好了——那个俊俏的书生,不是常人,似我这里那些庸脂俗粉,怎能入得他的法眼?”

    韩菲儿并未再说些什么,因为她与秦妈妈只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并不熟识,她也不愿意将心底的秘密说给她听。

    便在这时,忽而有人在门外呼唤秦妈妈的名字,秦妈妈摇摇头告罪道:“又有大主顾来了,我得去迎着,姑娘你先歇息吧,若是睡不着,便把灯熄了,片刻便能睡着了。”说着,顺势将茶杯放下,轻移莲步出了房间。

    韩菲儿想想,觉得秦妈妈说的有理,于是轻轻一翻手腕,一点寒芒隔空shè入灯罩之内,打灭了烛火。

    粉红sè的光线顿时全部消失,韩菲儿的视线之内,仅剩浓重的黑暗。

    隔壁那恼人的声响也终于消停了,仅有微弱的喘息声时断时续的传来。

    韩菲儿仍是没有躺下,她心中仍是放不下对莫降的担心……

    黑暗中的等待,比方才更要煎熬。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隔壁那恼人的声音究竟响了几茬,也不知在心中咒骂了多少遍莫降,朦胧的睡意袭上头来,恍恍惚惚中,韩菲儿只觉得脖子一歪,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能明确的感受到身体正向地面栽过去,奈何却很难将身体恢复平衡。

    她忽然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

    迷药!这个可怕的念头钻进她的脑海中,将其他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全部驱离,她心中有个大大的疑问:怎么会这样……

    “咕咚!”一声,韩菲儿栽倒在木地板上,额头接触到坚硬的地面,却没传来一丝痛觉,只有凉飕飕的麻意。

    “莫降——!”韩菲儿想大声呼喊,可喉咙却紧闭着不肯打开,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寒冷的风破窗而入,透过衣衫,吹拂过韩菲儿的脊背——她知道,有人打开了这房屋的窗户。

    秦妈妈的房间在凝香苑的三楼,既然来者能轻而易举的打开,轻功必是不错。

    因为脖子不能动,所以韩菲儿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扫到,有个瘦的像个猴子般的黑影,此刻正打开窗户,跨在窗沿上。

    那黑影也不说话,只是灵巧的翻进来,悄无声息的落下,先是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观望一阵,而后才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向韩菲儿靠近。

    “呸,什么‘无相法手’?jǐng惕xìng竟如此之差。”黑影低声说了一句,似是感叹自己这次行动的顺利。

    黑影慢慢俯下身来,将脑袋凑在韩菲儿的脑后,桀桀怪笑着说道:“美人儿,你归我了!”

    离的近了,韩菲儿才听清楚那人的声音——那是仿若夜枭哭啼的森然之音,直让闻者头皮发麻,对方口中呼出的浊气喷在韩菲儿的颈后,仿若刺骨的寒风拂过,直让韩菲儿觉得,脖颈上纤细的绒毛一齐竖了起来……

    “美人儿,你说咱们是就地解决呢?还是换个地方?”那人继续问道。

    忽然他又说:“噢,忽然忘记了,你中了我的‘魂僵散’,连舌头也动不了,又怎能回答我呢?”

    “要说这药呢,也好也不好。好处呢,无论你武艺多么高强,一旦中了此药,灵魂都僵硬了,连根指头也动弹不得;坏处呢,就是你中了这药,就像具尸体一样,我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那人说着,俯低身子,将鼻子贴在韩菲儿的后背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他森然的声音赞叹道:“要说这世上最香甜的气味,便是处子的幽香了,而美人你身上的香气,又是处子中的极品……”

    韩菲儿闻言,心中一阵恶寒,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可是,偏偏又只停了一瞬。

    这个时候,她倒真的希望自己的心脏停下来——与其受辱,不如死去!

    可是,她又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始料不及——或许是一路南行的旅程太过顺利了,她的jǐng惕xìng降低了不少;或许是莫降他们太强了,平时应对困难的时候,根本用不到她出手,可真的当这困难降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怎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自己还有太多心愿没有完成啊!哪怕,让自己再见莫降一次,狠狠的骂他一次也好,骂他只顾自己的快活,忘记了在黑暗中,有无数双凶恶的眼睛正盯着咱们;哪怕,让自己知道,这不速之客究竟是谁,即便自己化成了厉鬼,也能找到报仇的对象……

    可是,如果不死……韩菲儿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结果。

    她不敢去想,并不意味着那件事就不会来——那人的双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衣领……

    在与对方粗糙、坚硬、冰冷的手掌接触的瞬间,韩菲儿只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在那一瞬间坠入漆黑的冰窖之中,可是,心却承受着煎熬。

    所谓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韩菲儿绝望的想。

    韩菲儿心中的地狱,并未持续多么长时间。

    伴随着屋门吱呀呀打开的声响,一抹耀眼的光芒洒了进来,耀眼的光芒,刺破了这室内的黑暗。

    耀眼的光亮之后,是个削瘦的身影,那人单手擎着油灯,摇摇晃晃走进屋内,几滴灯油随着他的摇摆洒出来,燃烧着坠落。

    “你,放开!”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他的舌头有些打结,眼中也尽是朦胧的醉意,“这个小妞儿,是我的……”

    这一句更直白的调戏之语,却让韩菲儿的泪水破眶而出——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恐惧在那一瞬间宣泄出来。

    莫降,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韩菲儿在心中对自己说……

第38章 醉

    “莫降,我等你多时了。”坐在韩菲儿身侧的瘦小影子,用他那特有的森然之音说道。

    “嘘——!”莫降想做个噤声的手势,可是试了几次,却始终不能将左手食指准确的放在嘴边,索xìng也就不做了,只是含糊道:“不要,不要随便叫出我的名字,很,很危险的……我,我可是被朝廷通缉的逃犯。”

    说着,莫降身体向后倒去。

    黑影还以为莫降是要醉倒了,却不曾想对方正好倒在半开的屋门上,借着身体的重量,竟然误打误撞,将屋门关好了。

    “嗯?”莫降醉眼朦胧的向身后看了看,又转过头来,笑着说:“关上……就关上吧,反正,反正,你,也……不走正门。”莫降说话结结巴巴,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那黑影也不催促,只是等莫降说完才问:“你喝了多少?”

    “干,干你屁事?!”莫降眼睛一瞪骂道,不过他旋即又换了个谄媚的笑,对着栽倒在地的韩菲儿说:“菲儿,其实,其实我没喝多少,两个人,也就一、二、四……”莫降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才算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两个人,也就喝了六坛酒,那小娘子自夸海量,也只喝了两坛便醉的趴在桌上起不来了,我,我喝了四坛子酒,也,也没事……这不是来让你看看,如你所说,我守身如玉,没有‘享受’……”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黑影耐着xìng子听完,却是完全没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乱七八糟?”莫降皱着眉头看看那人,却因为屋内光线太暗,二人距离又有些远,所以看不清楚——于是,莫降就晃晃悠悠举着油灯,一步三摇的向那人慢慢靠近。

    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手中油灯,也是摇摇yù坠,要不是扶住了身旁的桌子,莫降非得把这凝香苑点着了……

    那黑影一直未躲,仍是坐在韩菲儿身边。

    待莫降艰难的走到那人身前,油灯里的油早就洒的七七八八了,所以油灯的火苗已是极其微弱了,仅如小拇指盖大小。

    不得已,莫降只能颤巍巍举着油灯,向那黑影的脸靠近。

    “可不要洒了,以免烫伤了美人儿。”那人忽然伸手,钳住了莫降的手腕,也阻止了油灯的继续向前。

    “美,美人儿?在哪?”莫降道:“你是美人儿么?不,不对,你是个老鼠。”此时,莫降也看清了对方的相貌:脸型尖小,三角吊睛,眼皮松垮,八字嘴的一角,长着一颗黑痣,黑痣上还生出三根又黑又长的胡须,就像老鼠嘴边的长须——如此相貌,也难怪莫降叫他老鼠了。

    “老鼠,有时候也是要吃人的。”那人森然冷笑道:“那种景象,不知你见过没有,在瘟疫丛生的村落里,人们都死了,唯有肮脏的老鼠还活着,它们似乎是村子里唯一的活物,光天化rì之下来回流窜。有硕大的老鼠正啃食着死人的脏腑,它们尖锐的门齿上,粘着褐sè的血,一双小眼睛,却闪着腥红的光亮,仿佛黑夜里的红星……”

    “你,你在讲鬼故事吓我么?”莫降打个酒嗝问。

    “不是故事,而是事实。”那人惨然一笑,眼中也闪出腥红sè的光芒:“我便是那个村子唯一的幸存者!”

    “对我说这些做什么?”莫降问含糊不清的问。

    “只是想让你知道,那种情况下,老天爷都要不了我的命。”那人用闪着凶厉光芒的小眼睛盯着莫降,忽而桀桀怪笑起来,“所以,装醉这种小把戏,更骗不了我!”

    “没骗你,我真的醉了。”莫降似是真的累了,也坐了下来,就坐在那人的对面。

    莫降的手腕仍被那人死死的握着,悬在韩菲儿的身体上方——若不仔细观察,定会以为这两人正隔着韩菲儿的身体握手,用两条手臂架起了象征友谊的桥梁。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么?”那人忽然问。

    “不想。”莫降喷着浓郁的酒气回答。

    “不想知道,我为何想劫持韩菲儿?”

    “不想。”

    “那倒省事了。”那人笑了一笑,嘴边黑痣上的长须也抖了一抖,“我便对你说我的目的吧——如果你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被我扒光衣服,玩的yù仙yù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吩咐,自废武功,重新做个垂死的病人,乖乖的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再沿途兴风作浪。”

    “嘿嘿!”莫降忽然笑了,笑声中带了几分自得,“我知道了,有人怕了!怕我的名号响亮起来,怕我在百姓口中流传的形象高大起来,怕我遮蔽某人的光芒,所以那人就让你来,要挟我!”

    “你果然是没醉的。”那人眯着眼睛打量莫降。

    “有些事,就是醉了,也不会忘记的。”莫降想了想说道:“就像,我答应过菲儿,今夜不要享受,所以我就没有享受,哪怕那女人已被我喝倒,醉成了一滩软泥,我也没有趁人之危——菲儿你说,我算不算正人君子?菲儿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也醉倒了么……”

    那人闻言一愣,因为莫降对他的威胁漠不关心的态度,让他隐隐感觉到不安:在莫降看来,他的威胁之语,竟然还没有与韩菲儿一个约定重要——这只能说明,对方有绝对的把握化解这次危机,完全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笃笃!”忽然有人敲门。

    紧接着,秦妈妈的声音透过屋门传进来:“姑娘,你睡下了么?”

    莫降则回应道:“秦妈妈,你早先给我找的那位姑娘,酒量实在太差,我没有喝够,所以便来这里继续喝——我们现在,喝得正美,您看,您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

    “臭小子,你是嫌老婆子碍事,要轰老婆子离开么?”

    “秦妈妈,您,您真聪明。”莫降笑着回答。

    “臭小子,可不许做出格的事!”秦妈妈jǐng告一句后,脚步渐渐远了……

    “这下,没人再打扰了。”莫降笑着说:“咱们开始喝?”

    说着,莫降探手入怀,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酒坛子来……

第39章 煎熬

    “我,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坛子好酒。”莫降笑着,低头用嘴将酒坛的封布咬开,而后颤巍巍将酒坛递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那人下意识的一躲,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jǐng惕的光芒。

    “不是说了么?喝酒。”莫降笑笑,继而说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我早就忘记了,我只是时常提醒自己,自己是个游走于刀尖上的亡魂,名字这种属于尘世的东西,对我而言只是个拖累。”

    “那总得有个称呼吧?”莫降仍是笑,又将那个酒坛向前推了推。

    “有的人,曾管我叫做‘夜蝠’——不过,听过这名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夜蝠?”莫降似乎只听到了前半句,亦或者他对这个江湖称号一般的称谓很感兴趣,只是低声重复着。

    重复几遍之后,莫降脑袋耷拉下去,一直举着的酒坛也落在韩菲儿的背上,渐渐的,均匀的鼾声在室内响起。

    他竟然睡着了?这种情况下,他居然都能睡的着?

    韩菲儿心中惊骇,要远大于夜蝠——因为夜蝠那粗糙而冰冷的手掌,便贴在她的后颈之上,只要对方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可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莫降竟然低下头睡着了,随着他绵长的呼吸,鼻孔里冒出个气泡,由小变大,由大变小……

    而夜蝠则仍是紧紧攥着莫降举灯的手腕,长时间的攥握,已经让莫降的右手有些发紫了,可夜蝠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似乎他深深的忌惮着什么,忌惮酒醉酣睡的莫降会突然跳起来,取了他的xìng命。

    因为,莫降是汉皇之血,龙脉传人,即便睡着了,可他依然是龙,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用锐利的爪牙撕裂敌人的灵魂……

    除了均匀的鼾声,屋内再无别的声音,微弱的灯火挣扎着不肯熄灭,屋内光线却是越来越暗了。

    韩菲儿的心,也像那逐渐熄灭的灯火一样,渐渐沉了下去。

    可夜蝠却是越来越紧张了,因为时间正慢慢的流逝,他依然没能达成目的——他收下重金,要替主顾解决莫降这个难题。临行之时,雇佣他的人曾再三叮嘱,若无绝对的把握,千万不要出手,因为围在莫降身边的,都是极其危险的角sè,稍有不慎,他就将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夜蝠躲在暗处忍耐了许久,也观察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接二连三战胜朝廷的军队,让莫降等人的jǐng惕xìng降低了许多;张扬行事的惯xìng,让那骄傲而疯狂的莫降露出了巨大的破绽——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rì之下,赶着马车,带着女眷公然走进jì院享受快活,这恐怕是全天下最猖狂的事了!

    于是,夜蝠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趁莫降等人迷醉在温柔乡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教训。他要用最残酷的事实让他们明白,似他们这样的猖狂,已经远远超出了张扬的范畴,他们的高傲,已经质变成了愚蠢,莫降一定要为他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甚至想象过,等他玷污了韩菲儿,等莫降从jì女的怀抱里醒来,看到韩菲儿受尽折磨满是伤痕的**,莫降会是怎样一种表情?会不会留下悔恨的眼泪?那个时候,他再以韩菲儿的xìng命做要挟,胁迫莫降自废武功;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说:“连你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要这绝世武艺空有何用?”

    夜蝠曾亲眼看到,在jì院老鸨的安排下,莫降被一个花名为梨花儿的jì女搀走了,他也隔窗听到了莫降与那梨花儿喝酒行乐的声音,他还顺路查看了别人的情景,也见到了冯冲的紧张不安、张凛的为所yù为、以及文逸的随遇而安,仔细观察过莫降等人,夜蝠并未发现他们有所jǐng惕,于是当时他便相信:这一定会是一次完美的行动,他非但能完成主顾的托付,还能占有韩菲儿的处子之身……

    可是,本该完美的结果,却因为莫降醉醺醺的出现,突然变了味道。

    在与莫降僵持的过程中,夜蝠忽然意识到:真正放松jǐng惕的人,其实是自己。他低估了莫降的威慑力,也因为一时的沾沾自喜,忽略了隐藏在对方所露出的破绽之下的巨大危机——那就是,一旦他现身出来,一旦他不能快速的完成任务撤离,那么他就会被对方死死的黏住!再难脱身!

    因为无法确定莫降是不是真的醉了,所以夜蝠并不敢盲目出手,如果莫降是装醉的话,那么他一旦出手不成,被莫降抓住破绽,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可如果就这样拖延下去,等张凛等人从温柔乡里挣扎出来,那么留给他的,依然是悲惨的下场……

    想着想着,夜蝠的鼻尖开始冒汗,原本充满于体内的自信,也随着汗液缓缓排出。

    出手?还是不出手?夜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夜蝠甚至觉得,耷拉着脑袋、鼻孔挂着鼻涕泡、打着呼噜的莫降,比醒着的莫降更为可怖——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莫降能忽然醒过来,站起来,与他光明真大的打上一场,哪怕是战败了,他也不必再承受这样的煎熬……

    “喝酒,喝酒!”莫降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直让夜蝠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的缩手,离开了韩菲儿的后颈。

    可莫降说完这句醉话之后,又没有下文了,他甚至还不满的咂了咂嘴。

    夜蝠曾执行过无数次暗杀任务,却从未经历过像今rì这般荒诞的一幕。

    他竟然被一个醉鬼和一个身中魂僵散的女人吓得魂飞魄散!

    夜蝠自问,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每多活一刻都是赚到了,每多拉下一个人陪葬都是值得了。可直至今rì,直至他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受尽了煎熬,他才发现,他并没有看开生死。相反,他畏惧死亡,畏惧生命终止的刹那的降临,他害怕自己的身体变的冰冷,再无生机,任由那些食腐动物啃食他的内脏——原来,当年整个村子惨遭瘟疫的一幕,一直都是自己不敢直面的梦魇,自己不断的杀人,不断的折磨人,只是用别人的恐惧带来的快感麻痹自己的惊颤的灵魂,掩盖自己的怯懦……

    “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莫降醉梦中的话语,再一次将夜蝠拉回了可怕的现实,再一次将他扯到了人生岔路的道口。

    出手?还是不出手?

    仍旧是这个问题,仍旧没有答案。

    夜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要出手了!

    哪怕失败,哪怕身死魂灭,也总好过被一个醉鬼如此羞辱!总好过在这纠结的煎熬中生不如死!

    夜蝠的左手紧紧攥着莫降的手腕,将莫降的身体拉向自己,同时,他将右手缓缓伸向莫降的胸口。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已全是汗液,滑腻的手掌,几乎握不住莫降的腕子。

    二人之间,不过两条手臂的距离,可夜蝠却觉得,这不到三尺的长度,几乎要耗尽他这一生中剩余的全部时间。

    莫降仍旧是低头坐在那里,脑袋时不时上下轻微的晃动,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在肯定夜蝠的勇气。

    夜蝠向前探着身子,只为能接触到莫降的胸口:主顾说,只要能废掉莫降的武艺,便是完成了任务。夜蝠也相信,只要伤了莫降的肺经,莫降以后便只能做个废人了。

    夜蝠尖锐的指甲,已经过了二人之间的油灯。

    随着夜蝠暗暗运气调息,他的指甲便闪出绿sè的荧光——他的右手被剧毒反复浸泡过,毒药的成分已深入肌肤,平时便隐藏在已变成死皮的皮层和指甲中,每当他要杀人,他便会用内力将剧毒逼出体表,只要他那亮着荧光的指甲刺破莫降的皮肤,毒素进入莫降的体内,成功侵蚀他的经脉,夜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二人的距离,仍在慢慢的缩短。

    莫降似是仍未意识到迫近的危机,鼻孔下的鼻涕泡,仍是忽大忽小。

    闪着绿sè幽光的指甲,映在那鼻涕泡里,鼻涕泡的曲面,扭曲了夜蝠毒爪的形状,仿佛毒龙的前爪。

    微弱的油灯火苗,忽然跳了一下。

    原来,是那灯盏中的灯油,终于要耗尽了。

    这时,夜蝠的指甲,已经接触到了莫降胸前的棉衣。

    猛烈的毒素,很快就将棉衣腐蚀出了一个破洞。

    莫降起伏的胸膛,直接暴露在夜蝠的毒爪之下。

    当莫降下一次将气吸满肺部,当莫降的胸腔下一次听起来,夜蝠尖锐的指甲,就会刺入他的身体。

    油灯火苗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那灯火不甘于熄灭,在做最后的挣扎。

    眼看那火苗跳离了灯盏,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这个瞬间,莫降忽然动了!

    他右手手腕灵活的一翻,轻而易举的逃离了夜蝠左手的钳制;于此同时,提着酒坛的左手忽而上扬,扬过夜蝠的头顶,酒坛上升的同时陡然翻转,一整坛烈酒,全部浇在夜蝠的身上!

    微弱的火星从翻倒的灯盏跌落,与那水银sè的烈酒接触的瞬间——

    火起!

第40章 饶命

    莫降的一切动作,都在油灯即将熄灭的一瞬间完成。

    当那团幽蓝sè的火焰烧起的时候,时间仿佛停止了。

    静止的画面里:晶亮的烈酒从酒坛里倾泻【出】来,浇在夜蝠的身上,仿佛泻【出】的水银,幽蓝sè的烈焰,包裹着烈酒,向夜蝠的身体蔓延过去;夜蝠的面容有些扭曲,眼中腥红sè的凶光被一团惊恐的幽蓝所取代,他闪着绿芒的手指,仍没有触碰到莫降的胸膛。

    夜蝠曾想过莫降是在装醉,却从未想过莫降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发动进攻!

    当那一团幽蓝sè的火焰燃起的时候,夜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降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所以他才会举着油灯醉醺醺的过来——一个醉鬼,一手举着油灯、怀中揣着酒坛,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扮相,可就在这正常的扮相之下,却隐藏着一招制敌的杀机。

    夜蝠没有时间再赞叹对方的心机了,因为那团幽蓝sè的火焰,已经剧烈的膨胀开来。

    静止一瞬的画面突然流动,火团迅速的膨胀,在三人之间爆炸。

    面对爆炸,人类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避开它。

    夜蝠再顾不得废掉莫降的武功,急忙向后避让。

    莫降也在电光火石间抢过了韩菲儿,拉着她向后退却。

    可极速膨胀的火焰,还是灼伤了莫降的发梢。

    一股焦糊味蔓延开来。

    莫降有些低估了这爆炸的威力,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三人的身上。

    “当初看过赤火玩火之后,我就一直想试试,却不曾想这东西这么难以控制。”莫降一边嘟囔着,一边拍打着韩菲儿身上的火苗。

    还好,并没有太多烈酒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火苗很快就被他扑灭了。

    可夜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方才他与莫降距离太近,而且绝大部分烈酒,都倾洒在他的身上,所以他退的虽快,却快不过火焰蔓延的速度。

    夜蝠的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他哀号着就地打滚,想扑灭身上的火焰。

    “那梨花儿姑娘非但善于煮茶,而且jīng通酿酒之道,这一坛烈酒,可是梨花儿姑娘耗费两年的心血酿出来的,一直藏在床铺下面。”莫降看着夜蝠在地上打滚,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忽然发现韩菲儿正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于是说道:“并不是梨花儿姑娘对我好,肯把这坛珍贵的烈酒送给我——其实是我趁她喝多了,从她嘴里套出了这个秘密。”

    “早在这家伙爬窗户偷听我跟梨花儿姑娘喝酒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了。”莫降指了指不住翻滚的夜蝠,继而说道:“当时我就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偷窥别人快活的家伙,忽然想起前些rì子赤火玩火时给我带来的震撼,所以就想用这坛烈酒试上一试,不曾想还成功了……”

    莫降叙述事情经过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毫无亮点的平淡故事。那夜蝠更不曾想到,他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莫降的试验品,于是心中悲凉之意更盛,叫声也逐渐扭曲起来,凄厉悲惨,仿若将死的夜枭发出的哀鸣。

    “别嚎了!”莫降皱眉说道:“你这家伙,竟然妄图那啥菲儿,简直是罪无可恕!将你变成烤老鼠,是你应得的惩罚。”

    夜蝠哀嚎的声音渐渐停歇——并非是他自愿认罪,而是因为火焰被他吸入肺中,灼伤了他的嗓子,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烈酒引起的火焰,燃烧起来猛烈,熄灭起来也快。

    片刻之后,夜蝠身上的明火已彻底熄灭,他躺在木质地板上,身上衣衫被烧出了几个破洞,破洞处露出被烧伤的皮肤,焦糊的夜行衣碎块粘在皮肤上,冒着青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还好你打滚打的快。”莫降点点头说,“不然这凝香苑非得被你点了不可。”

    “你……卑鄙!!”夜蝠的声音无比沙哑,若不是他说的极其用力,还真是听不清楚他要说些什么了。

    “我卑鄙?”莫降冷笑着回应,“你这家伙先是用迷药、又要玷污人家的清白,还要用菲儿胁迫我自废武功,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了么?再者说来,我是个儒生,孔圣人曾教育我说‘以直报怨’,我秉承他老人家的教诲,要对付你这种卑鄙之徒,就得用比你更卑鄙的手段!”

    “你……”

    “我什么我?”莫降说话清晰,语言流利,哪里还有半分喝多的样子,“许你这家伙收了别人的钱财,想谋害我的xìng命,就不许我反击么?”

    “你!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莫降冷笑着,踱着步子向夜蝠靠近,“只是个‘鬼刹’的杀手么,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不,你这不是与人消灾,你这是将灾祸带给别人!”

    “……”夜蝠不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彻底失败了,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杀手行刺,讲究的是如鬼魅般出现,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既然对方早就识破了他,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刺杀行动,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怎么不说话了?绝望了?”莫降笑着,蹲在夜蝠的身边,看着他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摇摇头表示惋惜,“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并不会杀你——因为我还需要你给雇佣你的人带个口信回去。”

    “什么……”夜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他已无生还的可能,不曾想对方却如此轻易的给了他生的希望,甚至没有追问他主顾是何人。

    “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如果刺杀失败了,只要没有泄露主顾的身份,只要退还全部雇佣金,就可以保住一条xìng命。”莫降语气平淡,好似他已知道一切,“所以,我不追问你想保护的秘密,也无意于‘鬼刹’为敌,也许我还会跟你们合作也说不定,所以就请你回去告诉那主顾——如果他真的忌惮‘汉皇之血’的话,就请派个像样点的对手过来,不要再派你们这些小角sè来送死了……”

第41章 大好晨光

    至乾五年十一月二十一的冬rì清晨,天气难得的好。

    明媚的阳光被窗棱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菱形,均匀的铺在床上,其中有一块明亮的斑块,正落在冯冲的眼睛上。

    他十分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想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臂,只微微一动,便触碰到一个光滑若绸缎的圆润肩膀。冯冲愣了一愣,昨夜发生的一切一齐拥进脑海中,那些癫狂且舒爽的香艳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在脑中闪过,冲击着他的灵魂。他忽然又有些兴奋了,扭头一看,又看到那张疲倦中带着满足的俏脸。

    冯冲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他轻轻理了理坠在那张俏脸一侧的凌乱的发梢,回想着昨夜的荒唐,脸又有些红了——看着那张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脸庞,想着这张带给他无限欢愉的脸以后还要在别的男人面前卖笑,他忽然又有些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他只感叹,这一夜的旖旎,真的仿若一场chūn梦……

    “冯兄,起床啦!”文逸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自门外飘进来。

    冯冲脸又红了几分,尴尬的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怀中的女人清醒过来,带着慵懒的目光扫过冯冲的脸庞,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撩拨着他胸中的那团火焰。

    “不,不能!”冯冲慌忙扳住了那女人柔软的肩膀。

    “嘻嘻,公子真是有趣。”那女人轻松的挣脱开了冯冲的怀抱,似个没事人一般,光着身子离开了闺床,弯身拾起自己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动作异常熟练。

    冯冲心中五味杂陈,再望向那女子时,便发现对方脸上已多了些冷漠。

    “piáo客和jì女之间,永远都是一夜的恩情,来的热烈,去的干脆。事过时候,谁也不必挂念谁,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冯冲忽然想起昨夜文逸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对应眼前的情景,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

    那女人自己穿戴完毕,又转过身来,轻轻掀开了棉被,全然不顾及冯冲脸上的羞涩,用灵巧的双手服侍他穿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冯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知道,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挽留正飞速消散的情谊,这露水一般的姻缘,本来就不会长久,终是要在太阳升起之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公子,杏花儿已经很知足了。”那女人的声音依然轻柔,“能做公子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实在是杏花儿的福分。公子不是杏花儿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杏花儿虽是公子第一个女人,同样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

    “公子不必说什么。”杏花儿温柔的笑着,“只要公子记住这一晚,哪怕忘记了杏花儿的名字和相貌,也便足够了。”

    “我……不会忘记的。”

    杏花儿不置可否的笑笑,似是没将冯冲的话放在心上。

    冯冲有些较真的说:“我真的……”

    “冯兄!要出发了!”文逸在门外催促,“莫不是沉醉在温柔乡里起不来了?”

    这时,杏花儿已替冯冲穿好了衣衫,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向屋门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冯冲回头看了一眼,也发现杏花儿的眼中,似有氤氲的水气。

    可他来不及细看,就被杏花儿推出了屋。

    屋门在他身后轻轻的关上,冯冲抬头,看到文逸带着暧昧笑容的脸。

    “开荤了?”文逸用胳膊肘捅捅冯冲的胸口。

    冯冲尴尬的挠着头皮,刚刚被杏花儿梳好的头发,又乱了。他看到秦妈妈就站在文逸的身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秦妈妈说道:“若是想替杏花儿赎身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一夜的逢场作戏,算不得什么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将她忘记,等你成家之后,你甚至都不会再提起她了。”

    冯冲尴尬的闭上了半张的嘴。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冯冲看到张凛被人从隔壁的房间里推了出来,张凛的身后,是依然在轻微晃动的、刚刚关上的房门。

    张凛仍旧带着那方唐巾,方巾上那个独特的死结形状并没有改变——那还是刘芒站在车辕上替他绑好的——看来,张凛昨夜并没有解下这块遮住他满头白发的唐巾,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脱下衣服。

    “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进jì院衣服都不脱!站在床边抱着枪睡一个晚上!”姑娘的骂声隔着紧闭的门传出来,显得有些刺耳,“是嫌我牡丹长的太丑?还没你那杆破枪好看?还是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张凛也不理会屋内的骂声,只是背对着房门,皱着眉头看他的虎头錾金枪。

    文逸摇摇头苦笑,对冯冲打个脸sè,带着他向前走去。

    张凛悄无声息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跟在最后面。

    众人来在梨花儿姑娘的门前,文逸刚要敲门,却听秦妈妈说道:“文大爷,您的那位朋友,不在梨花儿的房里——昨夜,他去我的房中找那位与你们同行的姑娘了。”

    文逸转头,眉头微蹙,似是在说:“为何昨夜不告诉我?”

    便在此时,梨花儿姑娘的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一团影子扑进了秦妈妈的怀里,委屈的哭诉:“秦妈妈,昨夜,昨夜您介绍来的那个人,是个酒鬼!还是个贼!他把我灌醉了!然后就偷走了我的烧刀子!呜呜呜!那可是我两年的心血啊!”

    文逸本来还有怪罪秦妈妈不及时向他禀报莫降动向的意思,可听过这位梨花儿姑娘的悲惨遭遇,心中的怒气也就淡了,只能苦笑着摇头,向秦妈妈致以歉意。

    秦妈妈轻轻拍着梨花儿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酒没了可以再酿,若是我的梨花儿哭坏了,可如何是好呢……”

    继而又扭头对文逸说道:“文大爷,您也看到了,您介绍来的这些朋友,各个都是xìng格诡异的怪胎,可将我这里的姑娘祸害的不轻,所以这银钱方面……”

    “秦妈妈放心,少不了您的。”文逸大度的笑着。

    不知是不是文逸答应多给钱起了作用,梨花儿姑娘慢慢停止了抽泣,被秦妈妈好生安慰一番,送回了闺房之内。

    众人随着秦妈妈的脚步,来在了她的闺房前面。

    还没进屋,众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焦臭气味,正从门缝里飘散出来,焦臭味中,似乎还混着浓浓的酒气……

    文逸眉头一皱,上前敲门。

    众人等了片刻,却是毫无回应。

    于是,文逸再敲门的时候,手上就加了暗劲,只是稍一用力,门闩应声而断,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接下来,众人就看到了一幅诡异的图像。

    房内似乎发生过一起火灾,因为地上有一团焦黑的灼痕,灼痕周围,散落着焦黑的衣服碎片,一盏耗尽的油灯、一个空空的酒坛随意的丢在地上,半个床幔都被烧掉了。房间窗户大开,阳光洒进来,照在床上,莫降和衣睡着,脑袋却耷拉在床沿外面,张着嘴睡的正香,一边的嘴角还挂着长长的唾液,几乎垂到了地面,随着他的呼吸,晶莹的唾液忽长忽短……

    莫降本人似乎也被火灾殃及,半边眉毛烧没了,额头前一撮长发,也被烧成了焦黄,变成卷曲枯黄的形状;而韩菲儿则是爬在床上,脸朝里睡着,半个身子都被莫降压在身下,背部的棉衣也被烧出了几个破洞,有几分狼狈。

    看着这一片狼藉,秦妈妈的眉毛抽搐一番,脸上敷的香粉也掉落少许,她全然不曾想过,只一个晚上,自己的闺房就被这小祖宗折腾成了这番模样,偏偏那小祖宗还正睡在那里,一副没事人的乖乖模样……

    “文大爷,您看这……”秦妈妈似笑非笑道。

    “加钱。”文逸黑着脸回应——他知道,没说一次“加钱”,就意味着他要向秦妈妈多拨付一些经费,本来呢,这些经费是可以省下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想到就因为这些家伙撒欢撒过了头,让他多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文逸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伸出手掌在莫降的脸上拍了几下,喝道:“给我起来!”

    “啊?什么事?”莫降艰难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到文逸那张yīn云密布的脸。

    “你是不是需要对大家解释一下,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文逸虽然在笑,这笑容却让莫降有些毛骨悚然。

    “噢!吸溜。”莫降将淌出的口水吸会嘴里,而后翻身下床,待三魂六魄都收回来,才指着地上那片焦黑说道:“昨rì夜里,丑时一刻,忽然钻进来一只老鼠……啊不是,是一只蝙蝠。那蝙蝠太凶了,把菲儿吓坏了,我当时出于英雄救美的心理,想将那蝙蝠赶走,却因为喝了酒,所以慌乱之下,打翻了油灯,引燃了烈酒,秦妈妈的闺房,就变成这番模样了……”

第42章 追随者

    文逸自然是不相信一只蝙蝠、几杯烈酒就会让莫降“手忙脚乱、打翻油灯”的,听完莫降的狡辩,他只是摇摇头苦笑一声——“凝香苑”已不再安全了,这是文逸从莫降的话中理出的信息,所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待的太久,秦妈妈的身份恐怕也会有暴露的危险。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秦妈妈一片狼藉的闺房。

    莫降则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韩菲儿叫醒,昨夜她不慎中了“魂僵散”,直至今rì清晨,“魂僵散”余威未散,所以韩菲儿脑袋发胀,身体虚弱乏力。

    在莫降的搀扶下,韩菲儿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走。

    从韩菲儿出现到离开,秦妈妈都未能看到韩菲儿的样子。不过善于察言观sè的秦妈妈猜测——文先生的举止投足间,对这个俊俏少年都有着迥异于他人的尊重,这个少年定然不是个平凡之辈;而能让这非凡少年如此在意的女子,容貌恐怕也是非凡的吧……

    自始至终,文逸都没有向秦妈妈说明莫降等人的身份,一来是因为他们的真实身份实在特殊而且敏感,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想得到莫降亦或者得到莫降的xìng命,将这个秘密告诉秦妈妈知晓,无异于将一个举世关注的藏宝信息交在一个并没有能力守护这个秘密的人的手中,只会给秦妈妈带来无妄的灾祸;另外,凝香苑内人多嘴杂,来往的客人汇聚了三教九流,有太多的消息在个声sè之地交流、碰撞,若将关于莫降的秘密放置在此,只会让其他的情报都显的毫无价值,如此这般,对秦妈妈收集情报的工作,百害而无一利。

    文逸深深的明白,莫降身上隐藏的秘密,远不止“汉皇之血”那四个字那般简单;而且现在,仍未到让那些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时机……

    众人离开凝香苑后,并未在开封城内停留太久。

    确认马匹都得到了充足的休养之后,众人再次上路。

    众人背后的开封城已是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下天地间一个灰sè的轮廓,而车厢内关于开封一夜的讨论,自离开凝香苑后,便一直未曾停下过。

    在讨论的,是文逸和莫降两人。

    因为韩菲儿中了毒,此时仍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需要别人的照顾,可刘芒已经离队,所以照顾韩菲儿的重任就落在了莫降的肩上——前些rì子,当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的时候,正是韩菲儿没rì没夜衣不解带的照料,才让他恢复的如此之好,而现在,就到了莫降投桃报李的时候。

    可文逸却似乎并不想让二人单独相处,尤其是听莫降用平淡的语气将昨夜有人闯入并妄图侮辱韩菲儿的事情讲述完毕之后,文逸只能暂时放下撮合莫降与韩菲儿这件小事——他认为,在这次看似简单的行刺事件背后,实则是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唯战兄,我还是觉得,你将刺客羞辱一番,又将他放走,实在是有欠考虑。”文逸说着,深看了莫降一眼,“这种行为,无异于向黑将宣战!”

    莫降则摇着头笑道:“无所谓宣战与否,我与他之间的战争,早就开始了——也许,早在他将我调入大都城内做暗子的一刻,我们二人的战争,就拉开了大幕。”莫降说着,从车厢内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块湿巾,替韩菲儿擦拭着双手,他将韩菲儿柔软的小手握在手里,仔细的擦着,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想:不管当初‘黑将’将我派往大都城究竟是何打算,但也正是因为他,我才有机会与菲儿相识。

    莫降接着说道:“如果我与黑将之间必有一战的话,那么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而不是该想方设法的避让。”

    “唯战兄,关于黑将很难容你的结论,还只是个猜测而已,我们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文逸摇摇头道:“所以我认为,现在仍不是将你与那个人的矛盾挑明的时机。”

    “无论挑明与否,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在那里,任凭我们怎样遮掩,它也不会消失不见。”莫降说着,将韩菲儿双手放好,看着随着马车颠簸逐渐睡熟的韩菲儿,莫降说:“在黑将看来,我们都只不过是他取得天下的棋子,既然是棋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就该按照他的意愿在这天下行走,稍有忤逆,便要接受惩罚——试问,菲儿她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也要受这无妄之灾?”

    文逸闻言,也看了韩菲儿一眼,继而抬头,目光又落在莫降的身上,笑着问道:“这一次,唯战兄是真的生气了?”

    “那一直深藏不露的黑将也该明白。”莫降并未迎向文逸投过来的目光,他仍是看着熟睡的韩菲儿,“既然我体内流淌的是汉皇之血,既然我是龙的传人,那么在我身上,就该有绝不能被他人触碰的逆鳞!”

    “既然唯战兄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喽。”文逸说完,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文跛子,你休要在这里装老实人。”莫降冲文逸笑着骂道:“每一次,你这家伙都要装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好像每一次都是被人拖下水,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可是我却清楚的很,你这yīn险的家伙,若不是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对付黑将了,怎么会在四年之前,就布置下‘凝香苑’这个收集情报的机构?”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笑容里有几分值得玩味的狡黠:“黑将需要暗子收集情报,我这个瘸腿马腿脚不甚灵便,所以只能将收集情报的工作交给别人去做了。”

    “文跛子,避重就轻这一套,在我面前可不好使。”文逸笑着说:“跟我说说,这一次,都从秦妈妈那里得到了什么情报。”

    “因为秦妈妈的情报网仍未铺设完整,所以很难收集到什么极有价值的情报。”文逸斟酌一番,继而说道:“不过有一条,我想你可能会感些兴趣。”

    “哦?”莫降饶有兴致的道:“说来听听。”

    “自从你表明汉皇之血传人的身份之后,自从你在汤yīn县斩杀朝廷官军之后,在我们的身后,就一直有人跟随。”文逸说着,打开车窗布帘,向后方指了指,“这些人身份复杂,来源也是千奇百怪,不过就在昨夜,他们其中有一人尾随我们进了凝香苑,根据那个侍候他的姑娘套出的情报,那群人是敬佩你的英雄作为,才自发的追随着你的——也就是说,‘汉皇之血’的号召力,已初露峥嵘了。”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早就有所觉察。不过我要纠正一点,昨rì夜里,尾随我们进入凝香苑的,绝不止一人。”

    “你的意思是……”

    “那个‘鬼刹’的刺客,平时也是混迹在那群人之中的。”莫降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正sè道:“所以说,就现在而言,还很难断定这些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追随我们的——有可能是想追随我的脚步,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亦有可能是受了某些人的指派,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祸心。”

    “那唯战兄的意思是,如何处理这些‘追随者’呢?”文逸问。

    “暂时不去管他们。”莫降思索片刻道:“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只要他们肯继续跟着咱们,我们便有机会试一试这些人的真心!”

    “你似乎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还想从中找到些闪光的金子为你所用?”

    “又往我身上推?”莫降笑着骂了一句,“文跛子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些担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从这些人中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距离诸子之盟总坛也是越来越近了——在到达总坛之前,我们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

    “不知唯战兄所言的‘足够’,究竟是个什么程度呢?”

    “只是让黑将有所顾忌就足够了!”莫降揣度片刻后,认真的回应道:“我知道,我的力量越大,黑将便越忌惮。但随着这份忌惮的积累,它会达到一个临界点,一旦到了这个临界点,那么黑将想要对付我的时候,就需要思量一番,一旦我亡于他手,他是否有信心迎接忠于我的势力的挑战!一旦到达了这个临界点,我就有了与黑将公开对抗的资本,到那个时候,恐怕也就是逸才兄所说的‘公开宣战’的时机了。”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文逸点点头说……

    于此同时,开封城内,距离凝香苑不远的一间普通民房内。

    奄奄一息的夜蝠,趴在民房内的床铺上,裸露的脊背上,是触目惊心的烧伤,因为疼痛,他吸着凉气,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哀鸣。

    “汉皇之血,不惧魍魉?!”在床铺一侧的yīn影里,站着一个身形矮小的胖子,那人极为肥胖,腰肢和肚腩凸出来,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停止旋转的陀螺,他手中拿着一张信纸,信纸上,便是他用颤抖的声音读出的那八个血字。

    “莫降说。”夜蝠声音沙哑且微弱,时断时续的,“如果您真的尊重他这个对手的话,就请亲自出马吧……”

    “嘶——!”那矮胖子倒吸一口冷气,愤然说道:“黑左车,你这是公然挑衅黑将的权威啊!既然如此,便让我黑右士来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猖狂家伙,学习些做人的道理吧……”

    夜蝠正在为“黑左车”“黑将”“黑右士”这几个奇怪的称呼疑惑,那矮胖子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后背上……

    咔嚓一声闷响,夜蝠被一掌震断了心脉,当时便吐血而亡……

第43章 折子戏(一)

    “最近这几rì过的,似乎有些无聊啊。”莫降骑在毛驴的背上,身体随着驴儿迈动四蹄上下轻微晃动,他百无聊赖的搭拉着脑袋,提不起一点兴致。

    这是众人离开开封城的第三天,随着韩菲儿体内余毒排除干净,恢复了健康,再不需要他人的照料,莫降便再无事情可做了。

    而且,自进入开封城前,大乾帝国镇戍各地的部队,似乎达成了统一的默契,他们不再对莫降等人围追堵截,甚至连进城出城的盘问都省略了,对于莫降等人的一路南行,他们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朝廷官军的这种态度,不免让莫降想起了托克托。当初潜伏在相府的时候,托克托对莫降便是这种态度,他对莫降的监管很松,几乎到了放任自流的地步,只有在莫降的行为触及到托克托的底线时,莫降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饶是如此,莫降从未感觉到一刻的轻松,他的命运,被托克托牢牢的掌控在手掌之中……

    自逃出大都城始,莫降得到了珍贵的zì yóu,他也恣意妄为了一些时rì,用张扬的行为,将“汉皇之血,再临神州!”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可是,“汉皇之血”四个字给神州大地带来的震动,却远未达到莫降预计的程度——当初在汤yīn县,莫降冒险公开自己身份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朝廷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不会杀害那些无辜的百姓以泄私愤。

    不错,他的目的达到了,朝廷并未为难那些百姓,不过朝廷对他的态度,对“汉皇之血”的态度,却有些出乎莫降的意料——在他公开身份之初,朝廷的官军,像闻到肉香味的猎狗般垂涎而至;可追击了一段距离后,官军突然对他失没了兴致,仿佛这块标注着“汉皇龙脉”、方才还喷香无比的肥肉,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馊掉了,再不能引起朝廷鹰犬的兴趣……

    针对这种反常的现象,文逸的分析是:“这正说明了朝廷对‘汉皇之血’的忌惮。朝廷派出军队截杀我们,证明他们曾想利用暴力消除汉皇之血带来的影响,可不幸的是,这一招失败了;而现在的大乾帝国,早已是千疮百孔摇摇yù坠,如果一再在这件事上失败,只会加剧帝国大厦垮塌的速度。除此之外,朝廷改变应对之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毁灭汉皇之血的人,并不只有黄金一族,那些觊觎九鼎的野心家们,甚至比朝廷还恨你,恨你体内流淌的血脉;所以,朝廷这一手yù擒故纵,实则是给了那些野心家采取行动的机会,如果那些人成功了,汉皇之血的传承被热衷于内斗的汉人亲手终结,这才是对汉人势力的最沉重打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朝廷鹰犬离开之后,‘汉皇之血’的腥味,已经引来了贪婪的凶兽,他们正躲在暗处,筹划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

    莫降对文逸的分析有几分认同,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莫降所期待的“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并未到来,除了那个鬼刹的杀手之外,莫降再未遇到过能引起他一点兴趣的挑战。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摆好了架势,口中大喝着“想要取小爷xìng命的魑魅魍魉,尽管过来吧!”之类的豪言壮语,可讽刺的现实却是,没有一人肯理会他,他猖狂的行为,倒像是个疯子了。

    其实,也并非是莫降爱惹事,喜欢过着刀尖舔血的惊险刺激的生活,只是敌人迟迟不肯进攻,这就让他用鲜血写下的战书,变成了哗众取宠的丑陋画作。所谓汉皇之血,总要靠异族的鲜血作为衬托才有存在的价值;所谓战神刑天不屈的意志,总要靠惨烈的战斗的诠释才有实际的意义。如果敌人的挑战迟迟不来,那么汉皇之血带给神州民众的震惊注定将慢慢消弭,莫降等人接连斩杀探马赤军官破阵而走给民众带来的鼓舞也会逐渐消失——等到人们心中的热血再次回归冰冷,莫降所有张扬的举动,将会变的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一旦汉皇之血失去了对百姓的吸引力,那么莫降就再难凝聚忠于他的力量——如果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诸子之盟总坛,那么他将很难积攒下与黑将抗衡的资本。

    所以,莫降表面虽然无所事事,但心中却是异常焦急——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jīng力过剩的猛兽,爪牙磨的铮亮,却很难找到肯与他一战的对手。

    难道,也要去学那些“义军首领”的所作所为么?学他们打家劫舍、祸乱神州?学他们聚集一帮暴徒,用蛊惑人心的言语,膨胀暴徒心中的贪念和私yù,带领着他们抢钱、抢粮、抢女人,在神州大地的恸哭声中,满足个人的一己私利?

    若真是那样做的话,自己与虎狼一般南下、为华夏民族带来再难和毁灭的黄金族狼兵,又有什么区别……

    “文跛子,我去前面探探路。”心情郁郁的莫降摇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离出去,手臂向后一扬,拍了拍毛驴的屁股。

    小毛驴迈开了蹄子,颈下的铜铃一阵急响,不一会便载着莫降走远了。

    闻听驴铃声渐行渐远,文逸把脑袋探出车厢,喃喃道:“唯战兄,总要有些耐心才行啊。”

    “文先生,您说什么?”赶车的冯冲一时没能听清。

    文逸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人们总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书生太软弱……”冯冲话一出口,忽又觉得不妥,因为文先生就是个书生,可冯冲却从未觉得他软弱,于是讪讪道:“嘿嘿,我不知道。”

    “并非是因为他们软弱拖沓,摇摆不定。”文逸不以为逆的摇摇头道:“而是他们行事太过理想化,既想推翻当下的腐朽,又想避免腐朽轰然倒塌时造成的伤害。他们踟蹰的原因,只是因为苦苦思索却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踟蹰犹豫间,时机已经错过,要么大事未举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要么便被那些更乐于见得牺牲的铁血英雄抢了先……”

    “文先生,您说的太深奥,我还是不明白。”冯冲不好意思的回应。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的。”文逸就像没有听到冯冲的话,自顾自说道:“纵观历史上每一次成功的起义,哪一次没有书生参与的影子?那一次没有谋士在幕后运筹帷幄?所以,那句谚语其实是错误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若无书生,十年不成。’”

    “文先生,您究竟要说什么……”

    文逸冲冯冲淡淡的一笑道:“我不是说给你听的。”

    冯冲被闹了个大红脸,闷闷不乐道:“文先生又来拿我这个笨人开涮了……”

    这时,骑着五花马,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韩菲儿忽然开口道:“是对我说的么?”

    文逸笑着点点头道:“有些时候,菲儿姑娘说话比我管用。所以,你要劝劝他,让他静下心来,安心等待机会,如果他这个时候急躁了,反倒是中了敌人的计谋。这个时候,敌人巴不得我们急于求战,因为我们的羽翼仍未丰满啊……”

    “菲儿记住了。”韩菲儿郑重的点点头道。

    众人正说话的功夫,遥遥看到莫降骑着毛驴又返回来了,而且他来势破急,毛驴被他驱赶的有些恼怒,频频撂着蹶子,几次都差点将莫降从驴背上掀下来……

    “文跛子,前面是什么地方?”莫降距离众人尚有百步远,可他的声音却飘了过来。

    文逸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郾城,有什么不对么?”

    “郾城?!”莫降这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使劲一拉缰绳,将暴躁的毛驴硬生生拉住,“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冯冲问。

    “郾城啊,郾城大捷啊!”莫降的话语中,隐隐透出几许兴奋:“那可是当年岳王爷大破金军,取得郾城大捷的地方啊!”

    每一个汉人,几乎都知道“郾城大捷”对于华夏民族的意义,在前朝,那是少数几场打出了民族气势的战斗之一,金军甚至出动了最jīng锐的重骑兵——“铁浮屠”,但在岳王爷的指挥下,“岳家军”硬是战胜了号称“当世无敌”的“铁浮屠”,打破了金军“拐子马”不可战胜的神话,极大的鼓舞了民族的士气……

    但是,自黄金一族入主中原,岳王爷的民间崇拜被明令禁止,世间关于郾城大捷,关于岳家军的话本评书也渐渐失传,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极少再有人提及这次战斗了。如今莫降如此兴奋的说出,也只不过得到了冯冲冷淡的回应:“那又如何?”

    “如何?”莫降大笑着说道:“你去前面看看就知道了,前面正举行纪念郾城大捷的集会!前来参与的百姓,不下万余……”

第44章 折子戏(二)

    莫降沉闷了好几rì,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笑容,却被文逸一句冰冷的言语冻结了——“唯战兄,你似乎很高兴?”

    “为什么不呢?”莫降反问,“百姓自发集会纪念岳王爷,这不正说明华夏民族尚武jīng神未绝?说明百姓仍在崇拜我们的民族英雄么?”

    文逸却摇了摇头,将大半个身子都露到门帘以外,冷声道:“唯战兄能够确定,那些聚集的百姓,真是自发前来的?”

    “文跛子。”莫降的言辞也多了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我知道,我们这一路行来,看到太多的百姓依然麻木,依然怯懦,依然心甘情愿的跪倒在黄金族人的统治之下。但是,我偏不相信所有的人都愿意弯下脊梁,苟且偷生,做异族的奴隶!要知道,奴xìng从来就不属于华夏民族,也不属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唯战兄,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文逸又摇摇头,这时候干脆走出了车厢,他盯着莫降的眼睛说道:“我也知道,在异族残暴的统治下,百姓迟早有觉醒的一天,我更知道谁都可以对百姓失去信心,唯独我们这些人不可以!我们里应该因为民族懂得纪念他们的民族英雄而欣喜。但是——”文逸话锋突然一转,一字一顿说道:“现在,绝不是该被这些表象所迷惑,以至于得意忘形而欢欣鼓舞的时候!”

    文逸的话,无异于往莫降的头顶浇了一大盆冷水,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无情的浇灭,但与此同时,被兴奋冲走理智也再次回归——是的,莫降承认,他的xìng格中的确有着容易冲动的缺点,而任何时刻都能保持冷静的文逸无异于他最佳的拍档。他与文逸的每一次交锋,都是激情与理智的碰撞,虽然互有胜负,但每当激情胜利的时候,莫降总会付出一些代价,从硬闯皇宫到擅自做主直奔纺河山,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上,莫降无一次不吃了亏……

    况且,文逸也并非每一次都会阻止莫降的冲动,前些时rì在汤yīn县岳王庙前,莫降做出“张扬行事”决定的时候,文逸就选择了支持的态度——而这一次,文逸却不打算由着莫降的xìng子来了。因为自朝廷官军的围剿偃旗息鼓之后,文逸切实感受到了比朝廷官军更危险的敌人正逐步迫近。相较于朝廷,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了解他们,也更清楚他们的弱点所在——这一点,从那个鬼刹的刺客对韩菲儿出手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正因为深知敌人的可怕之处,所以文逸必须提醒莫降,甚至不惜在莫降最在乎的“民族jīng神”上与之唱反调……

    莫降思索片刻之后,也渐渐琢磨出了文逸话语中的深意。恰在此时,正有一队百姓打扮的行人从车队旁边匆匆而过,方向正是集会的所在。于是莫降顺手拉住一个中年男人的袖子,客气的问道:“这位大叔,这么匆忙是要干啥去嘞?”

    “小伙子,你还不知道啊?”中年大叔cāo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道:“前面正在举办纪念郾城大捷的盛大游行啊!”不知是不是方言口音的缘故,那人说及“郾城大捷”四个字时,颇为含糊。

    “敢问这游行是每年都会举办么?”莫降问。

    “每年都举办?哪有这个胆子?”中年人jǐng惕的看看四周,又仔细打量莫降一番,确定他的双眸是汉人该有的黑sè,才放下心来解释道:“朝廷早有禁令,和纪念岳王爷有关的一切活动,都得禁止!只是在前些时rì,有个自称‘汉皇之血’传人的英雄,替岳王爷修缮庙宇,并将前来阻止的朝廷官军全部杀掉,将大批的朝廷官军都引向了汤yīn县方向。可那小英雄着实了得,不知怎地突破了朝廷官军的重重包围,神兵天降郾城,并且要在那里公开纪念岳王爷!您说,要不是有英雄带头,我们这些人怎么敢在光天化rì之下集会纪念岳王爷呢?”

    听完那中年人的解释,莫降心中疑惑反而更深了,没错,修缮岳王爷的庙宇,斩杀前来围剿的官军,这些英雄作为都是他干的,但却远远没有那人口中所形容的那般夸张,而且,他也并未将太多的朝廷官军吸引走,参与围追堵截的,不过都是小股的军队罢了——那么,这个中年人得到的消息,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敢问大叔,您这些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呢?”莫降笑着问。

    “是从郾城那边传过来的,人们都说,那小英雄前rì到了郾城,杀了郾城的最高长官达鲁花赤,并且要在今rì用那黄金鞑子的头颅,纪念岳王爷呢。”那中年人越说越兴奋,仿佛“小英雄”斩杀达鲁花赤是他亲眼所见一般,“人们都说,那小英雄是岳王爷再世,文武盖世,一套岳家枪功夫,天下无敌……”

    “不是岳家枪,是张家枪。”张凛忽然说。

    “他说什么?”

    “没什么,大叔不要理他。”那大叔说到这里,莫降已经知道,肯定是有人散播了实中有虚、虚中带实的流言,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人散播流言的目的,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好事。他思索片刻问道:“大叔这么着急去参加集会,是为了一睹那小英雄的风采么?”

    “小英雄是一定要看的了。”那中年人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些羞臊,“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小英雄带人劫了郾城官仓,并放出话来,凡是参与集会的百姓,每人都能领到一担稻米,一担谷子……”

    那中年人说着,趁莫降愣神的功夫,甩脱了他的手臂,急急忙忙向前面跑去,似是如果去的晚了,那些稻米和谷子就发放完了,就没他的份儿了……

    莫降呆呆的坐在驴背上,看着那个中年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又怒又愧——怒的是,竟然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恣意妄为收敛人心;愧的是,他之前所说的“民族jīng神”,不过是在食物诱惑下的伪装罢了……

    “莫兄弟,看来在郾城有人借着你的名号,正搭台唱大戏呢。”现在,连冯冲都弄明白了前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莫降猛的一拉缰绳,要强行调转驴头。

    驴子并非战马,远不及战马那般顺服,被莫降猛的一拉,驴脾气上来,又尥开了蹶子。

    “你这头蠢驴,偏偏要顺着自己的倔脾气不肯听劝不是?!”莫降的训斥,听上去更像是一番自嘲——早知是这番结果,他在前面打听清楚了再做判断该多好,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一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跑回来,被文逸好一番数落……

    莫降手上加了暗劲,死死的拽住了缰绳,那毛驴吃痛,被整治一番后,也乖乖的耷拉下脑袋,任凭莫降驱使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盗用小爷的名号,在郾城招摇撞骗!”莫降愤愤的说。

    “恐怕,这消息是有人故意要放给我们听的。”文逸则说,“若非如此,我们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偏偏郾城将近,才有人专门从车队旁边跑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我们听。”

    文逸的话引起了莫降的思考,他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

    “引我们上钩。”文逸点点头道。

    “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上一闯!”莫降咬咬牙道:“如果事情真像那大叔所说的那般,我们就必须去揭穿他们!如果我们不去,如果这集会顺利的完成,那么我们之前所做种种,都要替他人做了嫁衣,本该被我们争取过来的人心,都要被别人抢走了。”

    “这便是攻敌所必救了。”文逸也无可奈何的点头道:“看来,我们的对手已将我们吃透了。偏偏,这次敌知我而我不知敌的战斗,我们却必须参加。想必,此刻舞台已经搭好,就等我们这些角sè上场了……”说着,文逸又钻回了车厢内,同时,冯冲手中马鞭落下,车队开始再次前行……

    与此同时,郾城城北。

    城北的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

    在人cháo的最zhōng yāng,真如文逸预料的那般,搭建了一方高台,高台之上,摞着近丈高的麻袋,有几个麻袋已破了口,亮晶晶的稻米从破口里洒出来,映的台下百姓双眼中尽是热切的期盼。

    高台的最zhōng yāng,有个身着儒衫、身形削瘦的少年站在那里,手中摇着与这寒冬时节极不相称的纸扇,脸上带着浓浓的笑,似是在笑台下那茫茫人海。

    那少年的右手边,站着一个侏儒,那侏儒身高与七八岁的孩童相近,偏偏又是个胖子,遥遥望去,好似一个半人高的肉球。

    “我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只希望真能钓来名为‘汉皇’的大鱼啊。”儒衫少年摇着纸扇轻声笑道。

    一脸yīn毒的侏儒怪笑着回应道:“戏台已经搭好,要角儿哪有不来的道理?你放心,你我选出的戏码,有着他们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只希望,这折子《真假汉皇》真有我们所期待的那般jīng彩……”

第45章 折子戏(三)

    车队沿着官道前行,越靠近郾城,人群便越密集。

    到了后来,莫降不得不跳下驴来,牵着因为嘈杂的人声受到惊吓的毛驴,以防止这头脾气倍儿倔胆子却只有米粒儿大小的蠢驴咬伤了路人。

    方才他探路的时候,尚没有这么多人,只不过小半个时辰,稠密的人群便拥堵了宽阔的管道,而且四面八方还不断的有人赶过来——莫降夹在人流之中,听到最多的两个词汇,一是“英雄”,一是“粮食”——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汇,因为某人搭建了一出戏台,被强行联系在一起。而接下来,又将上演怎样的戏码,莫降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

    至乾五年的汴梁路,田里的收成还算不错,可是农民们辛苦收来的粮食,十之二三上缴朝廷,三四成被当地官府搜刮,还有两成落入了黑心粮商的手中,他们辛苦两个季节,最终只能得到其中的十分之一。这也是那一担稻米、一担谷米为何如此有吸引力的原因——眼看年关将至,很多农民家中存粮已经告罄,这两担粮食,至少能保证他们的一家老小不会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冻饿而亡……

    莫降看到了,前来参加集会的,多是些衣着普通的农夫,很多人衣着破败,打着五颜六sè的补丁,发黑的棉絮从粗大的针脚里露出来。

    他们携家带口,一齐赶来,只为得能多分得几份粮食。

    “我有些明白,为何那些叛军的首领,轻而易举便能聚集数万人马了。”韩菲儿忽然说,“只需要一些食物,这些面带饥sè的百姓,就卖了自己的xìng命。”

    “若是朝廷的盘剥不是这般严重,百姓们不再因为填不饱肚子而恐慌,傻子才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给那些赌徒卖命!”莫降啐口吐沫说道。

    这时,文逸忽然从车厢里钻出来,俯身在冯冲耳边耳语几句,冯冲闻言点了点头,轻轻拽着缰绳,将马车赶到了道路一旁。

    “文跛子,怎么了?”莫降察觉到马车正缓缓停下来,于是也扯着毛驴在靠在路边。

    “我们不能就这样过去。”文逸说着,望向三百步外那个已经搭建好的木台,隐约可见台上堆着一些货物,文逸猜测,那些像垒砌成堆的东西,应该就是一会要分发的粮食了……

    时间已近正午,冬rì的太阳,懒洋洋的悬在空中,没有什么热度——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吹过来,带走了温度,甚至连那阳光都是冷的。

    木台之上,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已经站了将近一个上午,却没有挪挪地方,活动活动手脚的意思。

    “他们究竟会不会来?”摇着纸扇的书生的话中,已经隐隐带上了不耐烦的语气。

    “不要着急,他们一定会来的。”面目yīn毒的侏儒低声回应,“方才,我安插在人群中的属下打手势给我,说在北面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车队。”

    “你可曾命人跟着他们?”书生问。

    “并没有。”侏儒摇摇头道:“黑左车虽然xìng格冲动,是个xìng情中人,但他颇有急智,而且jǐng惕xìng很高,若是派人跟踪,一旦被他发现,我们的人被他抓住,就得不偿失了。”

    “你对你的属下没有自信?他们可都是死士!”

    “宁死不肯招供的死士?”侏儒咧嘴一笑,面容更显得扭曲,“这对于黑左车来说,没有意义。我们的死士,和黑左车经受过同样的训练,可黑左车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死士掌握的应对审问的技巧,在黑左车手腕下不堪一击——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做黑左车,而那些死士只能给我们打下手的原因。”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黑左车多了几分兴趣。”书生手中的纸扇停止了摇动,他眯着眼睛说道:“真想会他一会。”

    侏儒扭头看了书生一眼,正sè道:“你的任务是对付黑右马,黑左车是我的目标——这是黑将的命令,我们这些棋子绝不可擅自更改,要知道在棋盘之上,对子一错,则有可能落得满盘皆输的悲惨结局。”

    “是黑将的命令不假,可我却十分想与黑左车交手。”年轻书生无奈的笑笑,“因为,我是即将取代他的人啊,若不是我亲手战胜了他,坐上他的位子,也是于心有愧……”

    “这些想法,你最好全部忘掉。”侏儒冷声说道:“在诸子之盟中,黑将才是统筹全局的人,每一颗棋子都必须对他的命令彻底服从,绝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黑将让你去对付黑右马,自然有他的打算。”

    “是什么打算?”

    “你可知道,你这个问题已经犯了诸子之盟的大忌?”侏儒冷冷的说:“你必须时刻谨记,永远不要妄图去揣度黑将的真实想法,他的智慧,远非我们这些棋子可以理解。不过念你加入诸子之盟时rì尚短,对盟中规矩不甚熟悉,我会告诫你一次,但绝不允许有第二次!不允许对黑将的命令有任何质疑,也不允许猜测黑将的意图……”

    书生无奈的耸耸肩,不再说话,只是心中期盼那黑左车早些时候现身。

    “你似乎并不认同我说的话?还是觉得那个黑右马根本不配做你的对手?”侏儒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不要以为这是组织对你的能力不信任,相反,让你队伍黑右马,是黑将对你的重视。黑将曾对我说过,‘虽然黑右马马腿已瘸,但他身上蕴含的能量,足以扰乱整个神州!如果说黑左车能称得上十分狡猾的话,那么,黑右马会比他狡猾百倍!任何轻视他这只瘸腿马的人,对会被那嵌铁的马蹄,踩的粉身碎骨!’”

    “我只是习惯了做个主角,习惯站在舞台zhōng yāng。”书生露出略带不忿的笑容,“与配角对戏,实在是让我兴致寥寥。”

    “相信我。”侏儒信誓旦旦的说:“即便黑右马只是个配角,但你与他的对抗,绝对不会乏味……”

    “希望吧……”书生望着高台下越聚越多的人群,喃喃说道。

    转眼间,时间已到了未时。

    闻风聚集来的百姓,已将近丈高的木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台上向下望去,便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人们拥挤在一起翘首期盼,或浑浊、或狡黠、或茫然的眸子中尽是期冀和热切,当然,他们并不是关注于台上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垒的老高的麻袋。

    有几个麻袋已有了破口,粮食洒落出来,距离高台较近的百姓,弯下身从泥土中将稻米抠出来,放进嘴里咀嚼,兴奋的叫道:“是粮食啊,真的是今年的新粮啊!”

    只因为这一句,引起人群一阵高呼。

    鼎沸的人声中,忽然响起个yīn寒的声调,“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那声音虽然不甚嘹亮,但却颇有效用,不为别的,只因发话的侏儒,已站在了麻袋之上。

    因为笑容,侏儒的面容有几分扭曲,可他却似浑然不察一般,高声喊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已经等了很久,等我们分发粮食!”

    侏儒一开口,百姓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停歇了,因为他一开口,就说到了今rì的重点——粮食。

    “但是——!”侏儒拖个长音,话锋一转道:“在领取粮食之前,乡亲们需要弄明白,这粮食是从何而来的!”

    “不是二位英雄带人破了官府粮仓得来的么?”人群中有人问。

    那侏儒哈哈一笑道:“这话虽然不假,但却也不准确。”他又顿了一顿,将悲天悯人的目光洒向众人,“乡亲们,你们想想,在这些粮食被官府收缴走之前,是在哪里的?”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飞快的说道:“不错,这些粮食,原本是长在田地里的!它们为何会长在田里?当然是你们种下的!正是你们,犁地耕种、施肥浇水、除虫驱鸟,田地里才会结出果实,我们才能看到饱满的粮食!”侏儒又顿了一顿,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你们要明白,这些粮食,都是你们辛苦劳作得来的!”

    虽然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人群却齐齐“噢”了一声,仿佛若不是这个侏儒不提醒他们,他们早就忘记了水田里的稻谷是如何从一株株幼苗长大成熟的……

    “所以——!你们才应该是这些粮食的主人!”那侏儒慷慨激昂道:“你们辛辛苦苦种下它们,看着它们成长,期盼着丰收,若换个说法,它们就像是你们的孩子!可是——!偏偏却有些人,要将你们的孩子从你们满是裂口的双手中夺走,那些残忍的混蛋,个个吃的肚大肠肥,却浑然忘记了,你们这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似他们这样的官员,根本不配做你们的领导者,也不配有权力支配你们的劳动所得……”

    不知不觉间,那侏儒已经通过鼓动xìng极强的话语,将百姓的情绪掌握在手中,百姓们也因为他的慷慨陈词而群情激奋,不少人都涨红了脸、攥紧了拳,胸中愤怒的火焰也被他的话语点燃。

    此刻,人们再望向那个侏儒,只觉得他那畸形矮小的身躯,已变的无比高大……

弟46章 折子戏(四)

    “低头看看你们的双手吧!”侏儒昂起了头,挺直了胸,像个伟大的英雄那般站在高高的麻袋上,“看看……掌心全是老茧,泥垢填充着沟壑……不!它们并不肮脏!相反,它们是多么的有力,它们可以让最健壮的耕牛顺着田垄行走,不会踩踏一颗禾苗,它们收获成担的粮食,将粮仓堆满!它们开垦田地,让野草遍布的荒野变成万顷良田!是的!它们有改变这天地的力量!”

    说着,侏儒的手伸向背后,一直站立且沉默不语的书生递给他一个包裹。

    侏儒猛的将包裹扯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展示在众人面前。

    一个身高不足chéng rén一半的侏儒,举着一颗硕大的人头,人头上,已经干涸的双眸,金黄的sè彩仍未褪去——那是黄金族人的头颅!往rì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黄金族人,他的人头,就这样被一个矮小的侏儒举着。

    从未见识过如此血腥场面的百姓愣了一愣,紧接着就是一片哗然,人们在黄金族人恐怖的统治下生活太久了,曾经的主人走下神坛,被一个侏儒杀掉,惊恐的面容凝固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一时难以接受这强烈的反差,下意识的惊呼着后退。

    “不,不要怕,也不要走。”侏儒的话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渐渐束缚住了人群后退的脚步,“他已经死了,再也不能给你们带来恐惧,不会抢夺你们的财物,玷污你们的女人,再也不能将手中的皮鞭落在你们的背上!他——已经死了!”

    “那……那是达鲁花赤的脑袋!”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那人头所属的身份。

    达鲁花赤,是朝廷派往各地最高的行政长官,颇有些dú lì于官府之外,却高高在上,拥有绝对的权力,且只受黄金一族最高统治者支配的独特存在。任何一地的达鲁花赤,都凌驾于当地的官府之上,所谓县丞、县尉、不过是达鲁花赤的奴隶!从某种程度来说,达鲁花赤才是各地真正的首长。

    而现在,郾城县的达鲁花赤,却已经死了,被一个侏儒杀掉,人头还被那侏儒提在手里,用来鼓动往rì里怯懦的百姓……

    “觉得不可思议是么?”侏儒笑着说:“这其实并不稀奇,我这个侏儒都能做到的事,你们一样也能做到!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再看看你们的双手,当你们有力的双手拿起武器,将斩尽天下黄金族人的头颅!”

    “相信我,你们能做到这些。”侏儒说着,将人头随意的丢在高台上,似是在丢弃一件垃圾,紧接着他将自己硕大的头颅又昂起一些,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当年曾是北方蛮族的葬场,是岳王爷率军大破前金之地。现在不可一世的黄金族人,当时还是前金朝的奴仆,跪在前金皇帝的脚下,用舌尖清理前金皇帝靴子上的污秽!就在那个时候,我们汉人,就在这里打败了号称当世无敌的‘铁浮屠’!就在此地,岳家的‘背嵬军’,不知斩杀了多少匹‘拐子马’,不知砍下多少前金勇士的头颅!可是你们知道么?岳家军的jīng锐背嵬军,在拿起武器、跨上战马之前,与你们一样,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夫!”

    这一番话,仿若天神的启事之言,直接撞进台下百姓的灵魂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他们的身体里来回冲撞,似乎因为这金石之言,他们的身体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四肢变的有力,眼睛也变的有神,天神赐予的力量,正灌溉他们干涸多年的身体。

    “如今,在这个著名的古战场,在千万英灵的注视之下,你们怎能恐惧,怎能堕了先辈的志气?!”侏儒用高声的喝问,彻底点燃了百姓胸中的热血,“先辈们洒在此地的鲜血仍未冷却,你们又怎能让自己体内的热血被北方吹来的胡风冻结?!”

    “不能!!”人群中,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句,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就变成和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台下之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全都挥舞着拳头,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在这样的氛围里,再内向再腼腆的人也会身不由己,他们的灵魂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被声势浩大的声浪裹挟着,推向亢奋的高点……

    “汉人的血,绝不能冷却,也不会冷却!!”侏儒带头高呼。

    “汉人的血,绝不能冷却,也不会冷却!!”数万百姓同时高喊,声浪几乎要掀翻那座高台。

    见众人的情绪已被调到最高点,侏儒满意的笑了,他脸上泛着cháo红,畸形的五官聚在一起,面容扭曲而恐怖。

    可他确实是在笑,而且在笑着发言:“很好!你们都拿出了自己的勇气,请记住这种感觉,不要让勇气再次溜走!而我们,将会走在你们的前列,带领你们,重现汉人军队的辉煌,再一次让北方蛮夷的军队,在我们汉人的面前颤抖!”

    “这一位!”侏儒说着,转身向后一指,摇扇的书生便走上前来,也站在麻袋上面,微笑着望着台下的百姓。

    “他就是前朝皇帝的后裔,汉皇之血的传人,莫降!”侏儒隆重的介绍,引起百姓又一阵惊呼。

    虽说自崖山一役,前朝已亡,但生活在黄金族人残暴统治下的汉人,暗中却从未停止过对故国王朝的怀念——尽管前朝武运衰微,终其一朝始终活在北方蛮族的威胁之下,国土的疆域也从未恢复到强汉盛唐的水平,但是前朝皇帝的仁慈和宽容,特别是对读书人和百姓的亲善,很容易让百姓忽略掉那些因为一次次战败而来的屈辱。前朝的富足,金银钱粮的充裕,遮蔽了人们的双目,让他们沉醉在富足的生活里,失去了进取之心。

    尽管前朝的百姓丢掉了华夏民族的尚武jīng神,但他们却活的滋润,过的富足——仅仅如此,在与当下生活状态的对比之下,他们便有足够的理由,偷偷祭奠并怀念那个被黄金族人的战马弯刀征服的故国。没有一rì,他们不想着再次回到那慵懒且惬意的生活中去。

    而现在,汉皇之血传人的出现,则增添了些许让他们的憧憬变为现实的理由——他们相信,汉人的土地,终究是要由汉人来做皇帝的,而继承汉皇血脉的人,无异于最佳的皇帝人选,因为他们体内流淌的是龙族血脉,是被上苍选定的天子……

    “我们的故国虽然亡了,但皇族的血液仍未断绝。”不知是不是因为侏儒曾特意给那书生的身份做了诠释,那书生一开口,便是迥异于侏儒的声音,其中夹杂了些许悲愤,感染力也更胜一筹,“为了时刻提醒自己,绝不能屈服于黄金一族的yín威,绝不能轻易投降——我改掉了曾经的姓氏,给自己取名莫降。”

    那书生的话语,相较于那个侏儒,少了一些慷慨激昂,却多了些亲和力,这也正于前朝皇帝们仁政爱民的形象一脉相承,更是为他的身份增添了些可信度。

    “当然,我的努力,也不仅仅是改了名字而已。”那书生缓缓说道:“无时无刻,我不在用自己的努力尝试着恢复故国,我卧薪尝胆,忍辱偷生,只为天下苍生摆脱异族的统治,只为了让宽仁的政令,再一次成为神州大地的主旋律——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神州的百姓们再不用划分等级,再不用承受如此之重的盘剥,再不用在异族的统治下卑微的活着。”

    “我愿意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付出我的所有,流尽我身体里每一滴血。等到那个时候,黄金鞑子的统治被推翻,人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不是我,我都毫无怨言。”那书生说的极为无私,仿佛他是个圣人,正在教化众生。

    可众生却甘愿听他的教化,因为那侏儒已替他做好了铺垫,将众人的情绪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现在台下的百姓,像是初生的赤子,会接受任何外来的思想,因为他们的头脑,已被洗成了空白,可以任由他人在里面书写刻画。

    “为了那个理想,我需要你们的力量。”那书生说着,用深情的目光扫过大地,扫过站在大地之上的众人,“我需要你们的支持,需要你们的忠诚,需要你们伴随在我的左右,与我一同前行!你们已经拾回了自己的勇气,做好了拿起刀枪的准备,所以,追随着我的脚步,与我一起前行!拿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抢回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恢复属于我们的故国!”

    侏儒适时的插话道:“凡是有勇气站在我们左右的,便有资格上前来,领取本就属于你们的粮食;而懦弱的人,不愿意跟随我们,却愿意在异族的统治下苟延残喘的懦夫,却没有这个资格!”侏儒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做出你们的选择!”

    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选择,没有人会后退,没有人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粮食。

    “我们愿意追随汉皇的脚步!”人群中,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附和。

    最后,声音统一起来,变成数万人整齐的高喊:“愿意追随汉皇的脚步!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不!你们不能去领那些粮食!”一个刺耳的声音忽然响起,“一旦你们接受了施舍,就永远摆脱不掉奴隶的身份……”

第47章 折子戏(五)

    “你们不能领这些粮食!”这个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鼎沸的声浪中,那个削瘦的、在黑sè人cháo中显得渺小的身影,也很快被汹涌的人浪吞没。

    可是,那削瘦的身影却并没有放弃,他在黑sè的浪cháo中跳跃着,像颗时隐时现的顽石,他竭尽所能的叫着,声音已有些沙哑。

    可是,人群却不会因为这个孤独的身影和孤单的声音有丝毫的停留,人们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百姓的情绪已被高台上的二人调动到爆发的极点,心中一片火热,澎湃的激情已将理智的堤坝彻底摧毁,任何妄图阻拦他们宣泄心中情感的人,都会被炙热的洪流灼伤。

    而且,就算那些人没有失去理智,单凭那一个瘦弱的身影,又怎能挡得住数万人一齐前进的脚步?

    前进的百姓不用刻意伸出胳膊去拨弄那单薄的身影,他们只需要跟随着前者的脚步,随波逐流,那削瘦的身影就会被排挤到一边,在人浪中打着转翻来覆去,仿佛一叶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于滔天巨浪中的扁舟……

    “这就是黑左车?”高台上的书生望着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就只有这点本事?”

    “我说过了!”侏儒的声音带了些严厉,“让你时刻盯紧黑右马!”

    “可是,我找不到他……”书生皱着眉头回应,他盯着密集的人群看了很久,可是除了跳出来试图阻止百姓领取粮食的莫降,他并未发现其他任何行迹可疑的人。

    “越是这样,便越不能大意。”那侏儒的一双三角眼也眯起来,yīn狠毒辣的目光扫过众人的头顶,他来回看了几遍,除了莫降之外,也是一无所获,他深吸一口气道:“黑左车这么早现身,这么轻易便让你我发现,极有可能是那黑右马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黑左车会听从黒右马的指派?”书生有些诧异的问道:“桀骜不驯的他,连黑将的命令都敢违背,竟肯听黒右马的命令,做那瘸腿马的棋子?”

    “这……”经书生这样一说,侏儒心中也产生些疑惑,可忽然又记起黑将的提醒,于是说道:“你仍是在轻视那黑右马的力量……”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百姓们已经冲到高台之下,他们仰头望着台上的二人,伸出的双手。

    几百双眼睛同时望向他们,眼神中满满的尽是热切的祈盼。

    尽管仍未找到文逸的下落,但他们此时已拖延不得,只能暂时先发放粮食。

    侏儒只能暂时将目光从人群上空收回来,同时跳下麻袋,抬手在空中打个响指,便有八个属下同时出现,两人一组,分别持着木铲和量斗,站在高台的四角——看来,这八个人便是发放粮食的直接负责人了。

    随着侏儒一声令下,八人同时行动,四个木铲,分别铲进了四个麻袋只内……

    亮晶晶的稻米、黄澄澄的谷米在木铲和量斗间流转,最后落进百姓的手中,很多人捧着那比黄金更珍贵的粮食,两泪纵横……

    当第一个百姓领到粮食的一瞬,莫降便停止了呼喊,他先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人群擦过他的身体,带着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晃了一晃,而后忽然又挠头苦笑起来,口中还嘟囔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竟然做起维护会场秩序的工作来,非但没有再阻止人们去领粮食,反而疏导起人群来,将原本拥挤成一团的人们分成了几条长队,大大的加快了百姓领取粮食的速度。

    高台上的侏儒见状,心中也是一惊,隐隐觉得莫降如此反常,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偏偏又说不上来——莫降明明是该跟他唱对台戏的,本该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破坏这一次集会的!怎么却突然成了他的同伴?反而帮起他的忙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yīn谋,但yīn谋又是什么呢……

    看到侏儒的脸sè愈发yīn沉,看到高台上的粮食越来越少,而领到粮食的百姓却越来越多,那白面书生也忍不住道:“假如那莫降真的不与咱们唱反调,反而任由咱们收拾人心,任由咱们的粮食顺利发放完毕,那么咱们搭台唱戏,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甚至,如果他们不跳出来反对,我们今rì所做的一切,反而是替那莫降扩大了影响,让他的名号在百姓中间变的愈发响亮……我们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侏儒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黑将大人的判断绝不会有错——黑将曾经说过,那莫降一定会来阻止我们的行动的,莫降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像爱惜他的羽翼,没有了羽翼,他就再飞不起来,破坏了名声,汉皇之血在汉人中的威信将大大降低——所以,他一定会跳出来的,一定会跳出来阻止咱们利用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他的确已经跳出来了啊。”白面书生苦笑道:“他也曾尝试阻止过,只不过却失败了而已;他也的确爱惜自己的名声啊,知道民心不可违,所以便开始疏导人群……”

    “镇定!镇定!”那侏儒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安抚身边的书生,又像是在鼓励自己,“黑将大人的指示一定是准确的,我按照他老人家的指示定下的计策也一定不会出问题,事情发展到现在,仍未到不可挽回败局,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那侏儒如此想着,目光渐渐迷离起来,注意力也离开了周围的百姓,也不再继续搜寻文逸等人的下落,他的目光越过了人群,投向更远的地方……

    “我们为何不停止分发粮食?”那书生有些心疼的问——原本,这些粮食就不是从官府的粮仓中得来的,而是他们家的私藏。当初他也是听过这侏儒的建议后,觉得有便宜可赚,有人望可捞,才肯与他合作的——他加入诸子之盟时间尚短,又是父亲捐了银钱才加入的,所以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得到黑士的提携,事先他也曾劝自己,要舍得投入,懂得放弃,才能得到那“黑左车”的位子,可是,付出总该有回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巨额的投入眼看就要打了水漂,偏偏只便宜了那些泥腿子,便宜了那屁都没做就赚到这些百姓恩情的莫降,这叫他如何能忍?如何不心疼自己家的粮食和钱财,于是提醒道:“既然那莫降不反对我们分发粮食,那一定是有yīn谋的!我们必须停下来!”说着,抬手就要去夺那正分发粮食的属下手中的木铲。

    侏儒一个闪身,闪到那书生面前,抬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森然道:“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得,黑将大人交给你的任务是对付黑右马!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书生一低头,正巧看到对方森然无比、如有实质的yīn狠目光,那两道目光几乎洞穿了他的身体,将它牢牢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放弃优哉游哉的公子哥生活,不该听老爹的话加入那个狗屁组织,更不该跟那个组织里的怪胎们合作,玩这个危险的游戏……

    时间慢慢流逝,分发粮食的工作,已渐渐进行到尾声。

    除了少数人来的太晚,没有领到粮食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满载而归。

    可是,那些领到今年冬天救命粮的百姓,并未急着离去,他们仍旧围在那高台的周围,等到高台上那一高一矮的两人再度站好之后,百姓们一齐跪倒在地,感谢那二人的恩典。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跪倒了,所以莫降等人鹤立鸡群的身影也就突出出来——此刻,仍旧站在那里的,就是他们几人了。

    原来,文逸一直躲在高台之下,就是那侏儒和书生最容易忽视的眼下,也就是灯下黑的高台yīn影之中。

    除了忙到满头大汗的莫降之外,其他几人都距离高台不甚遥远,那张凛就在距离文逸不到十步的地方,虽然换了身普通百姓的衣衫,那杆长枪也用破布包了起来,但随着百姓人群的跪倒,他那削瘦高挑的身影暴露出来,凛冽的杀机也穿透了寒冷的空气,直达高台之上二人的心底。

    韩菲儿和冯冲,则是站在距离文逸稍远,也稍稍靠近莫降的地方。

    “莫兄弟,你赌输了,文先生赢了。”冯冲笑着说。

    “姓冯的,事情还未结束,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赢了?”莫降愤愤回应道。

    “莫兄弟,要愿赌服输啊!”冯冲笑着说。

    “你们够了!”一直被忽视的书生再也忍不住,冷声河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书生的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书生一脸错愕的捂着自己的脸,而侏儒则捻着手指站在书生的身前——没有人看清楚,那侏儒方才是如何跳起来,如何将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书生的脸上的,只是听他冷声道:“要我说多少遍,你的任务是盯紧黑右马!!其他的事,一概轮不到你管……”

第48章 折子戏(六)

    书生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黑右马?他……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什么都没做?”侏儒气极反笑,“他已在暗中做了太多事了!他正一步步的破坏着我们完美的计划!难道这些,你都没有发现么?”

    “吓?”书生错愕道:“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侏儒再次跳起来,弯曲着胳膊挂在书生的脖子上,仿佛一个挂在枝杈上的猴子,他那双yīn狠的眸子扫过台下人群,口中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们那些属下,现在还剩下多少?”

    经由侏儒的提醒,书生用目光仔细审视那些跪倒在地的众人,只需要看他们的脊背,他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领到粮食的百姓正在虔诚的下跪;哪些人是安插在百姓人群中的内应,内应的后背上,补着颜sè最灿烂的补丁——可经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审查,他只在人群中找到的内应数目已寥寥可数——要知道,在计划开始执行前,他们可是派遣了不下百余人混入百姓中间的……

    “人呢?”那书生问,“我们的人呢?”

    “是啊,我们的人呢,我也很是奇怪。”侏儒也森然问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站在高台yīn影里的文逸。

    “他们也许正在某个避风的矮丘后面睡午觉吧。”文逸笑着回应。

    那书生也望向站在台下的文逸,他看到自己本该一直注意的敌人就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那里,相较于站在稍远处阳光里的莫降,这个面带微笑的书生,确实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sè的坦然,那双在yīn影中依然闪亮的眸子,也透着洞察世间一切的锐利光芒——那书生忽然意识到:这个本该是配角的瘸腿马,比那个毛躁的莫降更值得重视,即便那莫降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都是同门中人,黑右马你怎么就如此的绝情?你可知道,那些死士若是完不成任务,会是怎样惨淡的下场?”侏儒说着,从书生的脖子上晃下来,稳稳的落在高台之上,他的身体微微探出高台,目光正压在文逸的头顶,“我们都是同门,黑右马你忍心看那些听命而行的无辜死士受黑将的责罚么?”

    “真正绝情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对于侏儒的指控,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我只不过是害他们任务失败,受黑将的责罚;而你则是要牺牲他们的xìng命,为了你心中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侏儒闻言,身形微微一顿,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他很快就借着桀桀怪笑将其掩饰过去,心中只想:不可能的,这家伙绝不可能看破自己的计划!他只是胡乱说说罢了!

    而此时,已在地上跪了许久的百姓刚要直起身来,却又被侏儒的怪笑声将身体压了下去,那侏儒似乎很享受这样一个数万人顶礼膜拜的时刻,似乎沉醉在数万人匍匐在他那短小的身体下时自心底升腾而起的强烈快感中。

    这时,莫降一步一步从远处走了过来,距离文逸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他随意的拱拱手道:“文跛子,从现在的形势看来,这一次是我赌输了。”

    文逸笑道:“唯战兄,既然你认输了,接下来可就得听我的吩咐了哦。”

    “嘿嘿。”那侏儒又是怪笑一声,开口问道:“不知二位打了个什么赌?”

    “侏儒,这与你有关么?”莫降冷笑着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坏笑着挠头道:“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了,你是最讨厌别人叫你侏儒的,却喜欢别人叫你那自欺欺人的名号——朱巨!哎呀,几年不见,侏儒你个头见长啊,也许再长个三五十年,就真配得上那名号了。”

    自总坛出发之前,黑将就曾提醒过朱巨,莫降的嘴巴十分之yīn毒,他虽跟随狂夫子学习多年,但那张臭嘴,却始终如山野间无人教养的野孩子般脏话连篇,出口之话句句yīn损刻薄,全然没有文明儒士的样子——今rì领教一番,朱巨才真正理解黑将说那番话的目的——若非早有准备,若非早有黑将的告诫在先,他的情绪说不定就被这言语yīn毒的家伙扰乱,给狡猾的文逸看出什么破绽……

    “我虽然生的不高,但却可以轻易踩在别人的肩上。”朱巨说着,冲那白面书生招一招手,那书生果然低下头来,躬身站稳,朱巨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莫降,很快,你也会这般被我踩在脚下,到时候,你生的再高大,却也只有抬头仰视我的份了!”

    莫降却全然没理会朱巨的话茬,只是拍手笑道:“嗯!不错,好杂技!文跛子,我早就说过吧,有人费了很大力气搭建这个戏台,不可能不演节目就草草退场……”

    “真正的表演,还未曾开始呢。”被侏儒踩在脚下的书生说。

    “闭嘴!”朱巨的鞋底,狠狠踏在书生的脸上,“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说话!”

    “嘿嘿?”莫降饶有兴致的笑笑,“侏儒,方才你不是还让这人假冒我呢么?怎么?见到我的真身,这就要卸磨杀驴了?”

    “假冒你?我看是你这家伙假冒莫降才对。”朱巨冷笑着抬起头来,目光再次略过匍匐跪倒的百姓人群,方才他已经用自己想笑声实验过,确认这些百姓仍旧处于他的控制之下,所以自信的问道:“你们抬起头来,告诉这个家伙,谁才是汉皇之血的传人?谁才是神州龙脉的继承者?”

    朱巨的声音飘荡出去很远,甚至有细微的回声传来,但是,跪在台下的百姓,却像是石化了一般,无一人回应他的提问。

    “抬起头来!回答我的问题!”朱巨冷声喝道。

    他略显严厉的声音,仍是没能换来一句回应。

    “哎——!”文逸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真是想不到,我堂堂诸子之盟,竟然也会沦落到用江湖邪教伎俩诱骗众生百姓的这一天,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诸子之盟的领导者,竟然会幼稚的认为,如此低劣无耻的伎俩,竟能骗过天下人的耳目!!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你什么意思?”朱巨虽然面容乖戾,但额头已现冷汗。

    “混杂着迷药的粮食,鼓动xìng极强的话语,以及隐藏在人群中的内应。有乱人心神的药物辅助,你的属下混在百姓中间,适时的对你那鼓动xìng极强的言语带头做出回应,你轻而易举的就能掌握这些百姓的情绪,控制他们的心神——这种下三滥的传教手段,你这个黑右士竟然也拿来用?!而且还幼稚的认为自己运用的很成功?”莫降同样也报以冷笑,“实话跟你说,这一手,无论是白莲教的长老,还是弥勒教的佛陀,都用的比你顺手多了!”

    “你们竟然看穿了?”朱巨道。

    “我们若是连这等简单的伎俩都看不穿,就不会来拆你的台了。”莫降冷笑着说:“起初,我还不相信,你这个堂堂的黑右士,会用如此简单的伎俩对付我,所以就与文跛子打了个赌——可当我试图拦截哄抢粮食的百姓时,看到他们热切却空洞的眼神,我便知道自己输了,你这家伙还真是用了这下三滥的手段。”

    “无论下三滥与否,只要能将你引来,只要能达到当初的目的,就是好计谋。”朱巨yīn笑着说道:“就算你们看穿了这些,又能如何?最后的胜利者,依然会是我!”

    “你这侏儒,莫不是方才在催眠别人的时候,把自己也给催眠了吧?”莫降说着,冲张凛和韩菲儿挥一挥手道,“你安插在百姓人群中的内应,已被他们两人全部除掉,也就是说,现在你已经失去了对这些百姓的控制,他们不再是听命与你的傀儡!你还有什么资本,要与我们战斗?”

    “哈哈哈哈!”朱巨猖狂的仰天大笑,“我就喜欢看你们现在得意的模样,你们现在笑的越开心,一会沮丧的表情便越有趣!你们只是侥幸看穿了即将上演的大戏的一环,便真以为自己已经将胜利握在手中了么?告诉你们!这场名为《真假汉皇》的折子戏,才刚刚开演!”

    朱巨的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已发展成公鸭鸣叫般的怪响,“莫降,就算百姓们此刻不会撕裂你这个冒充的假汉皇,但真正的汉皇,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会用武力向你证明,存活到最后的汉皇,才是真正的汉皇!而死掉的汉皇,则与路边的饿殍一样,只能任由野狗分食他的尸体!”

    “莫降,小心!”韩菲儿忽然高喊。

    声音未落,一道黑sè的影子已从高台顶端纵然跃下——那影子一直躲在高台顶子下的yīn影中,一直未曾现身,直到这个机会,才突然杀了出来!

    那影子伸直了右手,手中握着的,正是与“刺鞑”外形一模一样的一柄匕首!

    看到这柄匕首,莫降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望着那寒芒向自己逼近,身体却动也不动,只是口中喃喃说着:“竟然是你……”

    此时,朱巨也大笑着说:“莫降,我们手中,关于汉皇的替代品,远不止这书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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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折子戏(七)

    韩菲儿认得出来,那刺客手中所握的匕首,与她怀中的那一把,几乎一模一样。

    让她感到诧异的是,面对来袭的敌人,莫降并未作出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应对之策,只是站在那里——可明显的,他已经察觉到了那刺客的逼近,而且还对那刺客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刺客像一道黑sè的闪电般从高台上跃下,转瞬便到了莫降的身前,眼看他手中的利刃就要没入莫降的咽喉,可他忽然收手,停在莫降身前。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凝结于此的杀机忽然消散,无影无踪,似乎这锐利如电的一击,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你的匕首呢?”那刺客蒙着脸,只是露出一双如墨的眸子——那双眸子的颜sè和形状,都与莫降的十分相像,不,不只是眸子,此刻,二人相视而立,对比之下,二人身高、身形都极为相近,若是只看背影的话,此人绝对可以以假乱真冒充莫降,想来,这也是朱巨为这场大戏起名字叫《真假汉皇》的原因之一吧……

    “暂时由别人保管着。”莫降耸耸肩笑笑,似乎早就知道对方要问这个问题。

    “是谁?”那刺客森然问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莫降笑着反问。

    “当然很重要!”那人上前一步,盯着莫降的双眼说道:“当年,你我二人的师尊立下赌约,赌是持有‘刺鞑’的你会胜利,还是握着‘杀虏’的我会笑到最后,如今胜负未分,你怎能将关系你我命运的匕首赠与他人保管?!”

    “笑话!刺鞑只是一柄匕首而已,又岂能等同于我的命运?”莫降撇撇嘴一笑道:“况且,当rì师尊对我说明他与他的师弟所做的赌注之后,我当时就不曾同意参加这次毫无意义的赌博,也毫无兴趣成为两个赌鬼手中碰撞的斗棋……”

    “可是,你接受了‘刺鞑’……”

    “我接受刺鞑,只是因为它很锋利、削铁如泥。”莫降笑着说,“而且当时我与师尊分别在即,只当那匕首是个纪念,是个防身之物而已,我从未拿它当过那次赌博的信物……”

    这时,朱巨忍不住插话道:“黑右车,我们要尽快完成黑将交付的任务才是啊。至于那个赌约,很重要么?”

    原来,那刺客在组织中的地位,是与莫降对等的黑车,二人俱是有“一车十子寒”之称的杀伤力最强的棋子。

    黑右车闻言,抬头望望远处。或许是因为地形的关系,郾城的城郭轮廓落在地平线的尽头,露出小半个影像,黑sè的城影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机,死气沉沉的像一座荒城。

    “若是现在将他们制服,便不能完美的完成黑将大人的命令——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凡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等时机成熟,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出手。”黑右车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至于那个赌约么,它自然是很重要的——因为师伯和师尊所立赌约的赌注,是整个天下!”

    “喂喂!”文逸忍不住插话道:“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会信?我宁愿相信,那只不过是两个老家伙喝多了胡言乱语、吹吹牛皮的醉话罢了!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以江山社稷为胜负彩头的对局,只会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在现实当中,怎么可能有如此夸张的生活?”

    “有些事,总要你相信,才会成为现实。”黑右车看看文逸,知道此人极为博学,甚至就连狂夫子也敬他几分,这也让他有了狂傲的资本,所以他才敢当众称呼狂夫子以及他的师弟明礼子为“两个老家伙”。

    “文跛子,这个家伙就交给我来解决,你还是尽快将那个侏儒和白面书生从高台上拉下来。”莫降说着,也回身望了望郾城方向,目光中隐有忧虑和焦急。

    朱巨虽然将莫降的全部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却始终不相信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他相信自己并未露出任何破绽来,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也就只有方才“黑右马”的一番话,稍稍涉及到这次计划的内幕,可黑右马的话说得极为含糊,就算文逸等人再聪明再狡猾,也不可能从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中推测出他们真正的计划……

    “黑右士。”也不知是不是莫降的催促起了作用,文逸总算是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与朱巨谈起正事来,“我与黑将早就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会将莫降带到总坛——我相信,黑将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断不会出尔反尔,半路截杀我们……”

    “黑右马,你该知道,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人,是你们!”朱巨冷声道:“黑将当初传达给你的命令,是要你配合黑左马,抓捕犯下严重错误,违背组织盟规的黑左车,而后押解其前往总坛受审!同时,黑将对黑左车到达总坛的时间做了详细的规定,并且也曾说明,要暂时废掉黑左车的武功——可是呢?黑右马你却对黑将的命令阳奉yīn违,非但鼓动原纺河山寨主徐狂客劫走了莫降……”

    “黑右士,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文逸义正言辞的说道:“难道黑卒回到总坛之后,没有跟黑将说清楚那一rì的情景?说什么是我鼓动徐狂客劫走了莫降,你们手中可有证据?当时我已知道莫降身中剧毒,唯有黑将手中才有解药,怎么会将他救走害他不能按时抵达总坛?那岂不是害了他的xìng命?”

    “黑右马,你休要在这里狡辩了!”朱巨显然不相信文逸的辩白,冷声道:“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与莫降、韩菲儿已经背叛了诸子之盟,你们非但在培养忠于自己的势力,还想收拾天下民心,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有所作为……”

    “试问!”文逸高声喝断了朱巨的话,“诸子之盟盟规中,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培养自我势力的条例?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服务天下苍生积攒人望的盟规?诸子之盟诞生于华夏文明难以为继的艰难时刻,也是神州大地最黑暗的时刻!当时成立诸子之盟的先辈们,恨不得有一大批忠诚的信徒,忠诚于华夏诸子文明;恨不得以延续华夏文明为己任的诸子之盟尽收天下人心,拥有无数的拥趸——我们今rì所做种种行为,都是当rì前辈们想要做而没有条件去做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对?又违反了哪一条盟规?”

    “文逸,我承认我说不过你,我也承认你善辩。”朱巨冷笑着点头道:“可是,黑将才是现在诸子之盟的首领,他的话才是我们这些下属必须遵从的真理——乱世即将到来,我们诸子之盟自然是需要人望和拥趸的,但是,所有的人心,必须指向黑将一人,黑将是他们在乱世唯一可供效忠的对象!黑将曾经说过,诸子之盟受尽了分裂的苦,他也再不允许盟中各个派别继续分裂下去,为了诸子之盟的未来,我们必须放下门派间的成见……”

    “够了!”文逸忍不住喝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就骗骗那些新近才入盟的人吧!黑将那些命令,只是要将诸子之盟变成他的一言堂!他要做诸子之盟的帝王!他要做华夏文明的教主!我文逸虽然不才,但也知道,我华夏文明之所以能传承这么多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博大和包容,允许各种思cháo的碰撞,碰撞而出的火花和激情,才是保证华夏文明历久弥新的最根本原因!一旦这文明成为替某一家一言服务的工具,那么华夏文明也就失去了她的勃勃生机,当初先辈们冒死创建的诸子之盟,也就变了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任凭你怎样说,任凭你说的多么有理。”朱巨冷笑一声道:“但只要你的想法与黑将的想法相悖,便是违背真理的谬论!如果你们再执迷不悟,那么也就只能做诸子之盟的敌人,我也只好执行黑将的命令,清理门户!”

    “说到底,黑将还是要做取代黄金族人的dú cái者,他还是容不得其他任何与之相左的思想。”文逸慨然一叹道:“饶是如此,我仍是不会宣称自己是诸子之盟的叛徒——这就好比,有黄金族人暂时成为了神州大地的主人,将这里搞的乌烟瘴气,作为华夏子孙,我也不会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也不会叛离这里!错的只是这片土地上僭越的伪主,而不是神州大地!我在她最需要治愈的时候离开,怎能称得上是华夏儿郎?!”

    “黑右马,有你这一番话,就足以判定你背叛诸子之盟了!”朱巨yīn沉的笑道,像是抓住了确凿的证据,“你的意思是,黑将玷污了诸子之盟的神圣,他不配做这里的主人,你不会宣称自己是个叛徒,是因为你要将黑将赶走,用他的失败证明,错的人是黑将……”

    “随你怎样想好了。”文逸冷冷的说:“我只是不想与诸子之盟公开为敌,并不代表我不会对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出手,我希望的是,在尽量不破坏你我关系的情况下,我们各做出一些让步,你终止这场荒诞的折子戏,我可以保证,rì后低调行事,不再用汉皇之血的名号与黑将争抢人望……”

    “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朱巨冷笑道:“况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样,你们已经犯下了过错,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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