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折子戏(八)
“文跛子,不要再跟他废话了!”莫降催促道:“暴力是这家伙能听懂的唯一语言,只有你用拳头将他砸趴下之后,他才会老老实实的跟你谈判……”
“黑左车,你们这是要当着我的面背叛组织了么?”朱巨眯着一双三角眼问道。
“我们若真是要背叛组织,怎么会跟你谈这些条件?”文逸反问。
“你们口口声声说并未背叛诸子之盟,那就请拿出些实际行动来。”朱巨说着,眼皮一挑望向莫降,“你们总得做些什么,再次向黑将证明你们的忠诚。”
“我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莫降笑着说:“忠于诸子之盟,并不等同于效忠于黑将;诸子之盟是为延续中华文明而存在的正义组织,绝不是某个人用来统治众人的工具!”
“黑左车,你错了!”朱巨摇着头反驳道:“在我等看来,黑将大人即等同于诸子之盟,忠于黑将,忠于诸子之盟的领袖,便是忠诚于诸子之盟的最好证明!所以说,只要你们能不折不扣的执行黑将的命令,那么我可以考虑等你们到达总坛之后,替你们求情……”
“黑将的命令?那是什么?”莫降笑着问。
“你自废武功,跟着我去总坛听候黑将的发落……”
朱巨话未说完,便被莫降冷笑着打断:“说到底,黑将还是要我做他的棋子——非常抱歉,我这一生,无意于做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奴隶,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灵魂交给某个素未谋面的家伙……”
“唉。”朱巨叹一口气,摇头道:“英明无比的黑将本已替你们指出了光明的道路,可你们偏偏执意要踏上自己选定的不归之旅——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活该付出些代价……”
便在此时,忽听的一声尖锐的口哨,自南面传来。
众人还来不及扭头望过去,响彻天际的尖锐的口哨和呼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刚才那一声口哨,是头狼的召唤,随之而来的呼啸,便是群狼的应和。
地平线的四方尽头,隐隐有淡淡的烟尘升起。
“来了,终于来了。”朱巨欣慰的笑了,他说话的语气,就仿佛盼到久旱甘霖的老农一般兴奋。
莫降的视力最好,所以他最先看清那渐渐逼近的烟尘的实质——那是一支奔行的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粗略估算,那是万数之上的人马!
果然如文逸推测的那般,朱巨搭建这个戏台,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绝不仅仅是要将莫降引过来除掉这么简单。
大地隐隐震颤起来,细微的抖动扩散到跪在高台周围的百姓身上,就变的剧烈起来,他们匍匐着身体,双手吃力的拄着地面,正剧烈的颤抖着,汗水从他们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滴落,浸湿了他们刚刚领到的粮食。
“侏儒,马上将百姓所中迷药的解药交出来!”看着远处接天的扬尘正席卷而来,莫降再也顾不上与朱巨客气,恶狠狠的逼问解药——这些百姓之前之所以会那么狂热,现在听到战马嘶鸣之声后又如此恐惧,这样强烈的反差,肯定是受了药物的影响。
“你们有本事让这些中了迷药的百姓脱离我的控制,却没有办法替他们解毒么?”朱巨冷笑着反问,“或者说,他们骨子里就是弱者,一旦听到战马、听到弯刀出鞘、听到骑兵的呼号,就吓破了胆子呢?”
“朱巨!黑将对我有什么不满,他要怎样惩罚我,全部由我一人来承担,与这些无辜的百姓无关!”莫降喝道。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些时候你做什么去了?”朱巨忽然笑了,丑陋畸形的面容忽然变的扭曲,“现在这时候再来求我,已经太迟了!再说了,看你急匆匆的现身,冒失的冲出来,我还以为你看穿了我们的计划,所以行起事来肆无忌惮,现在看来,你们分明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嘛,仍是凭着胸中的冲动肆意妄为,似你这般冒失,败在黑将手里,一点也不冤枉……”
“哈哈。”文逸忽然也笑了,而且笑声比之朱巨更为放浪,“我们没有准备?难道在你离开总坛之时,黑将没有告诫你,我文逸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若是没有准备,我怎么会任由唯战兄那么早的暴露在你们面前,怎么会趁着你们的注意力被唯战兄吸引走的时候,废掉你们安插在百姓中间的内应,断绝你与百姓的联系,让他们暂时摆脱你的控制?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只是不想公然站在黑将的对立面,只是因为我对于我们之间的和平仍抱有一丝幻想!可是现在,既然你并无谈判的诚意,而且也并没有终止这场荒诞的闹剧,反而招来了朝廷的军队——既然双方的脸皮已经彻底撕破,那我也只好暂时与你为敌——只希望唯战兄说的有理,你是能理解暴力语言的人,等你败在我手下的时候,再将我的意思传达给黑将……”
“黑右马,你好大的口气!”朱巨桀桀怪笑一声,打断了文逸的话。
“怎么,难道你不信?”文逸自信的笑着问。
“哈哈!你这叫我如何相信?数万人马转瞬既至,包围之圈密不透风,在铁蹄和弯刀面前,你们这些背叛黑将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死,要么屈服,按照我的吩咐,自废武功换取活命的机会……”
“恐怕,你们真正想要得到的,还不止这些吧?”文逸笑着仰起头来,望向朱巨,双眼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彩,“黑将真正忌惮的,是莫降体内的汉皇之血,他恐惧汉皇之血对天下汉人的号召力,莫降只是牛刀小试,就吸引了为数不少的追随者,在天地间立下了属于他自己的旗号——这让黑将如何能忍?整rì如芒在背的他,于是想出了这个一石三鸟的毒计,既能消除汉皇之血的影响、又能搞臭莫降的名声、还能彻底的将莫降牢牢控制起来……”
朱巨闻言,脸sè渐变,可文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首先,你要借用郾城这个特殊的地方,利用岳王爷当年领导指挥的郾城大捷的历史事件的影响力,以莫降的名义,谎称你们杀害了郾城的达鲁花赤,谎称你们抢【劫】了郾城的官仓,你们用谎言将百姓聚集起来,再用百姓此刻最为需要的粮食作为诱惑,引诱他们中毒,引诱他们的思想被你控制,而后你便招来官兵,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全部杀害,你要用这些无辜百姓的鲜血和生命jǐng告全天下的人,这就是追随莫降、追随汉皇之血的下场……不,也许你会做的更绝一些,让所谓的‘汉皇’,在这次数万官兵的绞杀中死掉,‘汉皇之血’的传人死掉了,汉皇之血断绝了,人们也就断了追随汉皇的念头——甚至他们不会再偷偷的怀念死掉的汉皇,因为这数万亡魂,让他们不敢再去追思前朝那些温柔仁慈的皇帝……”
朱巨的额头虽然冒着冷汗,但他却强装镇定到:“黑将有命,只要废掉黑左车的武功,而并非是想要了他的xìng命……所以你的推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么?”文逸冷笑着,锥子一样的目光几乎将朱巨那单薄的矮小的身体钉穿,“你当然不会让莫降死掉,但是你已经准备好了替身,要代替‘汉皇之血’去死不是么?”说着,文逸将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个一直被朱巨踩在身下的白面书生身上——若是毁掉此人的容貌,再用刀剑划烂他的皮肤,他是可以以假乱真,冒充莫降的尸首的……
而此时,朱巨则是彻底懵了,深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因为文逸的推断竟丝毫不差,不,如此准确的复述,已经不能算是推断了——仿佛,这计划的制定者不是黑将,而是他文逸——绝对是在保密xìng上出了问题,绝对是有人将计划泄露给了文逸,朱巨自认为他的保密xìng做的极其到位,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么这文逸的消息从何而来?难不成,在诸子之盟总坛,还有人暗中向这瘸腿马通风报信?!仔细想想,也就只能是总坛那边出了问题了——这文逸究竟是何方神圣?!难不成在黑将眼皮底下,还有人胆敢暗中向黑将之外的人表示忠诚么……
这个想法,朱巨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他不敢相信,在忠诚度最纯粹的总坛,在那个只有黑将一尊真神高高居于神坛的诸子之盟总坛,竟然有人会背叛黑将……
“怎么这么久不说话?”文逸笑着问,“难不成全部被我说中了?”
朱巨身形晃了一晃,脸sè惨白,他强行稳住心神道:“黑右马,就算你猜对了,那又如何?数万大军已经杀到,事情已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哪怕你预示到了那个可怕的结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发生!这折子大戏最高cháo的部分,终究还是要上演!”
“铺垫了这么多,高cháo自然是要上演的。”文逸淡淡的笑着说:“只是,这出大戏的发展,很可能会超出你的控制,偏向一个你自己都难以预料的结局……”
第51章 折子戏(九)
“黑右马,我敬佩你的聪明才智,可若论起靠言语扰乱他人心智的本事,你还远不如我!”朱巨摇摇头冷声道:“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你也休想扰乱我的计划——所有的一切,仍旧在我的掌控之中!”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一副咱们走着瞧、我赢定了的轻松表情。
他暗暗冲张凛递了个眼sè,似是所有的命令和指示全都蕴含在那一瞥之内。
二人之间,似乎真的有种默契,张凛点点头,显然是领会了文逸的指示,长臂一抖,包裹长枪的布袋从枪身滑落,虎头錾金枪耀着乌金sè的光芒出现在天地之间,在张凛的注视下,发出轻微的鸣响。
朱巨的目光,也被虎头錾金枪吸引过去,他冷冷的瞥了张凛一眼,开口道:“白狼张凛,这是诸子之盟的内部之事,我奉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
张凛却不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起手中长枪,向南方望了一望,抬手解开束缚头发的唐巾,一头雪白长发如银sè瀑布般垂下来,而后没做任何停顿,抬脚便向南方走去。
“黑右士,你可知道,当年在岳王爷身边,有位张姓将领最得岳王爷的信任,如果说岳王爷是郾城之战的全局统帅的话,那张姓将军便是前线战斗的战场指挥官——那人可谓是深得岳王爷器重,也曾追随着岳王爷立下赫赫战功,当然,最后的结局,也是随着岳王爷一起,以‘莫须有’的罪名,遇害风波亭……”
“张凛……虎头錾金枪……”朱巨皱眉沉思片刻,忽然叫道:“张宪,张景仁!张凛竟是他的后人……”
文逸点点头道:“所以说,郾城之地对于你们来说,或许只是个利于行骗的场所,但对于张凛来说,这里却是他心中的圣地,是他的先辈斩获万世功名的疆场——你们在张家的圣地上做这些卑鄙之事,怎能说这些事与他无关?”
“他若执意要插手的话,只能说明张凛像他的先辈一样,不识时务。”朱巨望着张凛缓缓南行的背影,看着那一头无风自扬的血sè长发,冷声说道:“他会如他的先辈一样,因为他们的愚蠢而送命——赶来的军队超过万数,就算白狼张凛威名再盛,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挡住万数黄金铁骑?黑右马,你的命令,是让这头无知的白狼去送死啊!”
文逸又摆出方才那种“无所谓,你随便说,反正我赢定了”的得意表情,继而又对冯冲做了个手势。
冯冲见状,用力的点点头,走向了与张凛截然相反的方向,北方。
从四个方向席卷而来的烟尘中,北方扬起的尘土是最弱的,稀薄的尘雾中,只能遥遥看到寥寥数骑奔驰而来——想来,这个方向便是朝廷官军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术时故意留下的“生门”,他们若是将四面彻底围死,若真的激起数万百姓的殊死抵抗的斗志,也只是徒增死伤罢了。所以深得狩猎之道的黄金一族部队,便故意为百姓留下这个看似“生门”实则为“鬼门”的缺口——被驱赶到这里的百姓,其实仍然难逃一个死字,因为纵使那逃出生天的希望看似就在眼前,可那只不过是个欺骗xìng十足的假象,看似近在咫尺的逃生希望的伪装下,实则是死神狰狞的面孔,是战马冰冷的铁蹄,是对准他们脖后斩落的弯刀……
冯冲却不知道文逸将他派到这个方向的原因,只是他看到北方那稀薄的烟尘,心中压力稍减……
这时,文逸又对韩菲儿点了点头。
韩菲儿同样以点头回应,继而便转身向西面走去,因为有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面容,所以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只是在即将走入人群的刹那,韩菲儿似乎回了回首,向莫降站立的地点望了一眼。
看到三人都向属于他们各自的战斗位置走去,文逸微微点点头,也抬起了跛掉的右腿——他要去的方向,是高台的东方。
这个过程中,朱巨便一直待在高台正中,踩在那个白面书生的肩膀上。
站的很高的他看到分外清楚,黑右马用几个简单的动作,将他手中所有的棋子都派了出去:张凛坐镇南方,韩菲儿独挡西面,冯冲应付北方,文逸则亲自镇守东方——至于正中的位置,则是交给了莫降……
越扬越高的尘土,从四个方向围聚过来,空气中已隐约带上了些土腥味。
恍惚之中,朱巨有一种错觉,以自己所处的高台为中心,方圆百里的范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棋盘四周,都是属于他的黑sè棋子,唯有在正中,尚有五枚仅剩的白子……
如今,这五枚白子已经摆好了位置,而周围如cháo的黑子,正缓缓压迫上来……
朱巨甩甩头,将这种诡异而大胆的想法生生扼杀——“我只是个棋子,而不是布局之人,黑将早就将完美的作战命令交给我,我只管按其执行便好。就算黑右马再狡猾,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任凭他再怎样调兵遣将,终究也难逃失败的厄运!五个人,竟要对抗万余军队,这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嗯,黑将交给我的作战计划,是最完美的,绝不需要修改,所有的棋子,按照黑将的命令布置便好!我自己要考虑的,只是要最彻底的执行黑将的命令,绝不能以指挥者自居,绝不能与黑将站在同一个高度,审视他的命令,观看棋子的调配。”——他反复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要僭职越权行事,同时,他的目光,则落在此时距离他最近的黑右车身上。
“刺鞑是在她的身上么?”黑右车正盯着韩菲儿走向西面的背影发问。
“时间太久,忘记了。”莫降笑着挠挠头道,“也许我早就将它当掉偿还jì院的欠债了……”
“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还是不善于对熟人说谎。”黑右车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笑意,继而他转头对韩菲儿喊道:“这位姑娘,我知道莫降的匕首在你那里,一会儿,我将要和莫降进行一场关乎我们二人命运的战斗,而那柄刺鞑对我们二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信物,所以,能否麻烦您将刺鞑暂时还给莫降?”
韩菲儿并未说些什么,她甚至没有停下西行的脚步,只是信手一甩,一个物事便向莫降的背后急速飞来……
莫降头也不回,向后伸手,稳稳的接住,可入手的感觉却告诉他——韩菲儿丢给自己的,根本不是那柄名为刺鞑的匕首。
莫降将那物事拿到身前,只看了一眼便乐了——这,这分明是个青铜的鞋拔子嘛!而且还是一个用了很久的鞋拔子,正反两面,都被磨的铮亮,几乎能当镜子使了……
莫降摸到,这东西还带着他人的体温,想来,这应该是某位农妇大姐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听说了分粮的消息,提好鞋子之后,来不及将鞋拔子放下就带到了这里,此时又被韩菲儿顺手摸来,丢给莫降,让他拿这个东西去对付“黑右车”手中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杀虏”……
这时,黑右车也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出声道:“黑左车,看来,你线上的边卒,很不关心你的死活啊,连你的贴身兵刃都不肯还给你……”
莫降苦笑一声道:“恰恰相反,我的边卒是太了解我,知我心中所想——以我的本事,凭这个鞋拔子便能轻松的战胜你!”
“你若凭此物胜了我,便是算你和你的师尊赌赢了,那么我会立刻退出这场关乎天下格局的战斗!而且,我会在你面前自裁!就用这柄杀虏!”
“话不要说这么绝嘛。”莫降笑着说道:“万一你不小心输了……”
“不!”黑右车喝断了莫降的笑言,“我不会输!也不能输!”
“你这个人,一直就是这么无趣。”莫降撇撇嘴道:“遇事总不肯为自己留退路,每一次都要把自己逼疯,似你这样,不觉得活得很累么……”
“人只有将自己逼到绝境上,只有将退路全部断绝,才能发挥最大的潜能,才能完美的达成心中所想!”黑右车眯着眼睛深看了莫降一眼,继而说道:“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比你优秀的原因!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你,总是恣意妄为,总是顺着自己的xìng子胡来,似这样的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既然如此,既然你已经看到了结局,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莫降笑着问。
黑右车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师徒二人的脸皮有多厚,究竟要输多少次,才肯愿赌服输,承认你们的失败。”
“唉。”莫降叹口气,把玩着手中的鞋拔子,盯着对方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漆黑眸子道:“真不知我那行踪诡秘的师叔是怎么教你的,竟然将你的目光教的如此短浅——既然要以整个天下做赌,那么一时的成败又能代表什么?唯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啊……”
第52章 折子戏(十)
“一时的失败不算失败,最后的胜利才算胜利?”黑右车发出不屑的笑声,“这只不过是你们这些失败者为自己平rì里的失败寻找的借口罢了!唯有将一次次胜利不断的积累,才能得到最终的优胜,这是胜利者的哲学,似你这样看惯了失败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莫降也不去和他争辩,只是回头看了看逐渐逼近的尘土,继而开口道:“我想,这些无聊的废话就快要结束了吧?”
“莫降你还是老样子,每次说不过我、每次理亏词穷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这同样是似你这样的弱者经常使用的伎俩。”黑右车继续讽刺道。
莫降似乎习惯了被他讽刺,也不出言反击,只是望着滚滚而来的烟尘,认真的调整着呼吸——他知道,棋盘已经画好,棋子也已经就位,势均力敌的碰撞,也即将到来。
莫降回头的时候,正看到张凛那孤单的背影,那白发张扬、手拄长枪的孤傲背影,面对着席卷而来的接天尘土,站得笔直,一如他手中的长枪——在张凛的身后,是跪倒在地的百姓。
滚滚而来的人马洪流,震颤着大地,巨大的铁质马蹄频繁的叩击着地面,数十万次密集的叩击的力量集中起来,一齐落在大地的身上,大地也忍不住呻吟、忍不住颤抖——震颤贴着地面,从四方传来,在莫降所站之地汇聚、碰撞,引发最剧烈的震动,这震动又像隐形的波纹一样扩散出去,波及到周围的群众,让他们跪倒的身躯,抖动的愈发剧烈了。
唯有站在高台四方的四个人,依然像四块顽石一般倔强的站在那里,静静地面对着袭来的人马洪流,不曾后退一步,似乎,迎面冲来的洪流,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可怕。
“文逸、张凛、菲儿、冯冲。”莫降眯着眼睛,目光一一扫过那四人,口中低声念着他们的名字,心中是满满的感激——可以这样说,这出大戏,本来只是对付他一人的布局,可文逸等人却义无反顾的介入进来,坚定的站在他的身侧,无论他因为冲动犯下怎样的错误,他们始终没有离他而去,而且还制定了最完美的应对计划,无须他来吩咐,他们四人自会知道该怎样做——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马蹄声逐渐响了起来,仿佛自遥远天际传过来的阵阵雷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最后已发展成雷鸣般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生疼——万数人马在平原上奔腾的声势,便是如此的浩大,这冬rì的惊雷,让百姓们恐惧的不敢再抬起头来。
这时,莫降等人都已不再说话,骑兵呼啸、战马嘶鸣、马蹄叩地轰鸣,嘈杂而巨大的声浪已经淹没了一切,这时再说话,哪怕是俯首在对方耳边,对方也是很难挺清楚的。
高高的木台之上,朱巨依然踩着那白面书生的肩膀,此刻的他,站在最高的地方,拥有最佳的视野,周围十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近了、更近了。
赤sè的浪cháo席卷而来,快速的蚕食着朱巨的视线,将沿途经过的一切全部吞噬进漫天赤cháo之中……
成百上千面赤sè的大旗,林立于骑兵军阵中,因为骏马正极速奔驰,巨大的旌旗飘飘展开,旗面翻滚着,仿若红sè的海浪,旗上的大字也舞动着,几乎要从旗面上跳出来——朱巨眯着眼睛看了很久,因为距离稍远、尘土漫天的缘故,所以他很难看清旌旗之上的字眼,所以也很难断定这万数军队的构成。
不过他可以看清楚的是,这万余人马中,超过半数都是骑兵,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全身罩甲,数不清多少具钢甲胸前铮亮的护心镜齐齐反shè着阳光,竟让冬rì里懒洋洋的阳光,变的刺眼起来。
所有的军士,都在铠甲之下套一身赤sè战袍,这醒目的颜sè在苍茫大地间,显得异常显眼,万余身着红sè战袍的人聚集在一起,一齐奔跑起来,便真的形成了赤sè的大cháo!
赤cháo奔腾而至,奔至距离高台尚距五里之处,赤cháo陡然加速!
战马之上的骑兵,一时间齐齐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赤sè的洪流中,陡然翻涌起一层银sè的浪花,那浪花耀着寒光,更为这冬rì增添了几分寒冷。
战马加速,步兵也在加速,他们也挺起了手中的长矛,追在骑兵身后,一时竟也没有落下。
但战马和人之间的速度终究不能统一,所以片刻之后,赤sè浪cháo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分为二。奔腾在前部的,是大约三千骑兵,高台正对的南面大约分配了两千人马,东西两翼各分出五百骑迂回包抄,至于北面,则是只有寥寥数骑……
这时,朱巨也看清那骑兵阵中的旗帜——“汉军郾城万户府第一千户所第一百户所”、“汉军郾城万户府第一千户所第四百户所”、“新附军郾城兵团”……诸如此类的旗帜比比皆是,却很难找到诸如“探马赤军”之类的黄金族人的军队……
“这赤cháo,真是徒有其表——只希望,这些家伙能依靠人数的优势,打赢这一仗!”朱巨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很快就被嘈杂的声浪淹没了……
所谓“汉军”,则是在黄金帝国立国早期归顺黄金族人的汉人军队,这些汉军,在灭亡前朝之时,可谓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因为民族所属的关系,所以很难被黄金一族的统治者完全信任,所以在黄金一族统一整个神州之后,汉军便被归纳入二类军队的范畴中,逐渐衰败。尤其近些年来,因为汉人叛乱rì渐增多,汉军更是被朝廷排挤,朝廷也很少调用他们去镇压汉人的叛乱,所以朝廷对汉军的供给也缩减许多,全国多地的汉军,多是欠粮拖饷的状态——如此一来,汉军人数更是越来越少,立国之处满编满员的汉军户所,现如今已经是处于半数亏空的状态,所以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所谓“新附军”,便是当年黄金一族灭亡前朝南方偏安政权之后,收缴的俘虏和降军——当初成立新附军的目的,本只是为了防止这些前朝遗留兵将造反,根本就不曾考虑过有朝一rì会派他们上阵杀敌——所以这支军队在之后的rì子里,几乎从未征召过新兵,前朝国灭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十年,当时被强行征召进新附军的毛头小子,现在也早成了黄土中的枯骨了——所以这支军队,实质上已经是只剩下了个名号而已,估计连掌旗的那兵士,也不是新附军中的兵士了,他们将这面大旗打出来,恐怕只是打定虚张声势的主意吧……
在外行人眼中,这万余人马的气势很盛,天地之间几乎没有力量能挡住那赤sè的cháo流;可是在明眼人看来,这支军队,实在是徒有其表华而不实,慌乱中打错的旗帜,便是他们sè厉内荏、心中发虚的最佳证明……
万余人马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快速的向高台这里靠近,而首先进入这战场之内的,却是一只褐sè的信鸽。
朱巨没能看清那信鸽是从何处飞来的,但信鸽却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肩上,并不怕人的信鸽歪着脑袋,用一双红豆般的小眼睛盯着朱巨看个不停,似乎是在催促他尽快取下绑在自己腿上的信件。
朱巨将那信件展开,一行蝇头小字映入眼帘:“大都有命,严令禁止黄金族军队调动,是故,弟只能将府卫之内汉军尽数派出,以助朱兄……”
看完那一窄条短信,朱巨眼睛眯了起来,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他将信件捏成了一个纸团,狠狠的丢在地上,肩上的信鸽受了惊吓,扑棱棱的飞走了……
“出什么事了?”白面书生仰着头问——因为一直没能完成黑将托付给他的任务,完全没能缠住瘸腿的黑右马,所以他现在连那个配角的资格也失去了,只能充当朱巨的垫脚石,连个跑龙套的都不如……
“没事!”朱巨声音森然,而且异常的冰冷,他眯着眼睛向四周望去,看到奔驰而来的人马很快就将与张凛等四人直接接触,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的人数,可是他们的几千倍,若是再奈何不得这寥寥数人,黄金帝国的军队便再无存在的必要了,直接就地解散好了!”
“看来,那侏儒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坏消息呢,脸sè这般难看。”莫降坏笑着说。
“对他来说,是个坏消息,但对你来说,未必就是个好消息。”黑右车则是冷笑着回应道:“因为你的对手是我,我也从未考虑过,要靠别人的帮忙打败你……”
“那你还在等什么?”莫降笑着问,将鞋拔子横在了胸前。
黑右马上前一步,注视着莫降的眼睛沉声道:“在等你的朋友们遇到危险,那时候,关心则乱的你也会露出破绽,而我则可以轻易的战胜你。”
“啧啧,你这个人,做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啊!”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呢……”
第53章 折子戏(11)
战马嘶鸣声中,赤sè洪流已经冲了过来。
这洪流最先撞上的,是立于木台南方的张凛。
奔行在骑兵冲锋队列最前面的战马高高扬起了它的一双前蹄,亮出泛着青sè的铁光的马掌,马背上的骑兵cāo控着战马,朝张凛的脑袋狠狠的踩下去——那骑兵完全没将这个挡路的白头发放在眼里,甚至,他已经相中了张凛手中的长枪,已将其视作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战马双蹄重重踏下,张凛抖转手腕,虎头錾金枪陡然上挑。
二者的身影便在这个瞬间撞在了一起。
遥遥望去,是赤sè的洪流重重的撞击在那块倔强的顽石之上,一抹血sè的浪花高高溅起,晶莹的血滴在空中甩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阳光透过血滴,泛出妖艳的光彩……
奔行在骑兵冲锋方阵最前列的一排骑兵,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整个队伍也为之一滞——长达三十丈的冲锋阵线,只因为挡在阵前的那块小小的顽石而停顿,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只因那个高挑却削瘦的身影而迟滞……
张凛的背影孤傲依旧,白sè长发张扬依旧,冬rì时节里仍旧穿着夹衣的那个削瘦的影子,依然如楔进冻土中的钉子般牢牢的钉在那里——可他前面的那个来势汹汹的骑兵,正从那匹前蹄高高扬起的战马背上跌落……
那个骑兵脸sè表情极为扭曲,双目已经充血,猩红的眸子里,俱都是不可思所以——他到死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咽喉,怎么就突然被利刃洞穿了,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冬rì里的寒风正从那个血洞中灌进去,将热血和生命吹离自己的身体……
周围的骑兵见状,心中也是大骇,可骑兵的冲锋才刚刚开始,不可能因为这小小的挫折便停止,后面的同袍,还在催着战马挤着前面的人继续向前——所以,冲锋的骑兵并未停下来,只是最前面那一列,出现了一次短短的停顿。
对张凛来说,这短暂的停顿,已经足够了。
不等面前那战马前蹄落地,张凛一个鹞子翻身,鬼魅一般蹿到了马背之上,将那名骑兵的尸体挤了下去。
“畜生,转头!”张凛低声喝了一句。
那战马猛的哆嗦一下,仿佛,骑在它背上的不是个人,而是草原上的恶狼——这一个哆嗦,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是猎物对捕食者天生的畏惧……
这种恐惧,足以让那战马忘记对原主人的忠诚,对杀害原主人的凶手言听计从。
于是,那匹战马猛的转身——转身完成后,它扬起的前蹄,仍未落下——或许黑右车说的很对,只有被逼上绝路之后,生物的潜能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
战马完成转身之后,阻挡赤sè洪流向前冲锋的顽石,体积又变大了一些。
张凛却似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此时双方的人数对比依然无比悬殊,待胯下战马立稳之后,他单手提握住枪尾,甩枪横扫。
枪尖高速运动的,割裂了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仿若虎啸——虎啸声中,虎头錾金枪已在空中画个半圆,半圆范围之内的赤衣骑兵,纷纷坠马落地!
哀嚎声中,张凛纵马前冲,再次挥枪横扫,又有数人来不及躲闪,中枪坠马……
简简单单的两个短距冲锋之后,张凛已经将骑兵针线冲出了一个缺口!
相较于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只身一人挡住他们去路的张凛,和那自不量力的挡车螳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事实的发展却是,那纤细瘦小的螳螂,真的用双臂上的刀刃,将战车之轮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至此,冲锋的骑兵再不敢轻视这个孤身一人阻挡骑兵冲锋的白发人。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调转马头,回身围杀张凛——他们的目标,不是那个勇猛难当的白发青年,而是那些颤抖着跪倒在地引颈就戮的百姓,在这些军士看来,那些百姓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要砍掉他们的脑袋,比砍掉训练场上木人的头颅还要简单——即便他们不是朝廷军队的jīng锐,但要完成这个任务也是轻而易举。
对他们来说,斩下一个百姓头颅可记一功,斩下这个武艺高强的白发青年的头颅,也是记下一功——那么,他们何苦要冒着生命危险与这个家伙纠缠呢?不如将那些吓破了胆不住颤抖的百姓全部杀光,提着他们的头颅催马逃走的好。
他们也知道,在追杀百姓的过程中,还会有同袍被这个白发之人杀掉,但他们侥幸的认为,死在那杆神鬼莫测的长枪下的下一个亡魂,不一定就是自己;更何况,追在后面的步军,也在慢慢追赶过来,而迂回两侧的骑兵,也已经靠近了目标,他么若是停下来与那白发之人纠缠,功劳岂不是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所以,没有人肯留下来阻挡张凛。
方才还气势汹涌的赤sè洪流,只因为这块顽石的阻挡,忽然失去了磅礴的力量,转化成温柔的水流,绕开了这块冲不动的顽石,向顽石的身后流去……
可是,因为二者最开始碰撞时那短暂的停顿,张凛得以继续粘在骑兵身后,继续追杀,手中长枪频频挥舞,像毒蛇一般收割着落后者的xìng命——虽然不断有人坠马,虽然不断有哀嚎惨叫声在骑兵阵型后面响起,但策马奔行在前面的人,却无一人肯回头,他们只顾向前冲——待宰的猎物虽然仍旧跪在前面,但悄然之间,他们已经变换了身份,由捕猎者变成了被捕杀的对象,更为讽刺的是,追杀这两千骑兵的,竟然只是一人一骑而已……
“我想,草原之上,这种景象应该很常见吧?”莫降望着远处那荒诞的一幕,摇摇头说道:“一头凶残的恶狼,追逐着一群马儿,咬死落在最后的那一匹……”
“你怎会知道我去过草原?”黑右车问。
“你们师徒想推翻黄金一族的统治嘛,想取而代之嘛,想掌握九鼎嘛——既然如此,你们去黄金一族的老家收集情报,也是很正常的嘛。”莫降撇撇嘴笑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我可是听说,诸子之盟的黑将也有意逐鹿中原,成为神州大地新的主人——虽然他现在与你们合作,但有朝一rì,你们终究要成为敌人……”
黑右车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莫降讨论,所以冷声道:“我们的事,不用你来cāo心——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瘸腿马朋友吧!”
莫降闻言,向文逸所处的东方看去,只看到迂回此翼的骑兵已经杀至,文逸并未学张凛上马,因为他并不擅长使用马上兵刃,所以只是穿行于骑兵的缝隙之间,每经过战马身边,便出掌拍击战马的脖颈,说也奇怪,这看似轻抚般的拍击,却会让急速奔驰的战马失去方向,失去平衡,与旁边的战马狠狠撞在一起,被撞倒的战马,又砸向旁边的一头——在高速的运动中,如此严重的撞击,足以毁灭整个队伍的冲锋队形,而引发这一连串反应的最初举动,却只是那轻巧的一拍。
眼看,文逸就将用如此巧妙的四两拨千斤方式,将这半个千人队解决掉,忽而自高台之上飘下一人来,莫降定睛望去,分辨出来,那人正是被朱巨扇过脸、踩过肩膀的那个白面书生。
那白面书生摇着纸扇翩翩落在一头失去主人的战马背上,书生低头,正对着准备再次出手的文逸——能准确的落在高速行进的战马背上,而且还稳稳的站立其上,可见这个白面书生,其实是有些真本事的,并非是个绣花枕头。
书生低声说了句什么,文逸淡淡的一笑,而后忽然一矮身,消失在战马腹下……
“放心吧,文跛子很厉害的。”莫降摇摇头道:“他永远都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
黑右车也不反驳莫降,只是眯着眼睛摇摇头,将视线投向另一个方向。
莫降也同时望了过去,只扫了一眼,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白面书生跃下高台的同时,朱巨也跳下了那书生的肩膀,冲向了韩菲儿——他几乎与迂回西侧的那半个千人队同时到达,一前一后,夹击韩菲儿。
“早在我们离开总坛之前,黑将就做好了对子的安排——黑右士对黑边卒,准黑左车对黑右马,真正的黑左车则由我来对付。”黑右车看看自己,又看看莫降,而后说道:“黑将坚信,如果我们严格按照他的命令执行,那么这场对子之战,我们会完胜,而你们将彻底的失败。”
“黑将也是个爱说大话的?”莫降冷笑着问。
“莫降,这一次,你们真的毫无胜算,别看你们现在局势占优。”黑右车摇摇头回应,“可这只是假象而已,你其实也知道你们真正的弱点所在,一旦那些百姓受到伤害,你们之前取得的所有优势,都将荡然无存……”
第54章 折子戏(12)
朱巨的身体虽然畸形,但他奔跑起来的速度却是极快。那矮小的身影,似是在紧贴着地面飞行。
而此时,韩菲儿则依然站在木台西侧外围跪倒在地的百姓的身后,并未回头看上一眼。
她的注意力,全在奔驰而至的骑兵身上,同时纤细的双手也缩进了袖子里。
转眼之间,朱巨已经冲进了人群。
跪着的百姓,比朱巨还要高,所以他那短小的身体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遮挡,若非特别留意,实在是很难留意到那个急速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
朱巨快速通过了人群,而此时,五百骑兵也进入了韩菲儿的shè程。
只见她手腕隐蔽的一抖,百余点寒芒激shè而出。
寒芒转瞬即逝,五百骑兵尚未弄明白这个挡在骑兵冲锋线路上的高挑女子是何用意,他们胯下的战马,却忽然惊了。
本该忠诚驯服的战马,不知为何突然疯了,原本直线冲锋的它们,忽然失去了方向感,伴随着阵阵嘶鸣,战马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像是发了狂。
马上骑兵使出了吃nǎi的力气,但却控制不住胯下的坐骑,只能任由这些畜生将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尚且未至猎物身前,这五百骑兵已经乱了。
有的战马完全搞反了方向,逆着队伍冲撞过来,被它撞下马的那名骑兵在半空中看到,那匹回冲的战马,紧闭着双眼,两行鲜血,自眼中流出……
就在这五百骑兵重整队伍准备再次冲锋的时候,朱巨闪身到了韩菲儿的身后。
韩菲儿听声辩位,头也不会,甩手便是一镖。
朱巨桀桀怪笑一声,也不躲避,只是短手在空中一抓,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过后,他一个翻身,眼看就要落在韩菲儿的肩膀上。
韩菲儿似是感知到了危险,急忙侧身躲避。
朱巨几乎是贴着韩菲儿的身体落在地上,落地的同时,他摊开右手,将手心中的物事展示给韩菲儿看——他的手臂虽然又短又细,但手掌却是极大,与那孩童般的手臂极不相称。而且,他的手掌,泛着银光,仿佛镀上一层薄薄的亮银一般,掌心的纹路和沟壑,却是闪着金sè的光芒,仿佛烙在银掌上的金sè缕线——这只蒲扇大的手掌,错金镶银,美的像件艺术品——就在那摊开的手心正中,是韩菲儿刚刚甩出的那枚柳叶镖。
“我既身为黑右士,便是贴身保护黑将的人,若是连你这样的小卒都对付不了,还怎样做黑将的贴身卫士?”朱巨冷笑着问。
韩菲儿却不理他,只是趁着他说废话的时间闪身跳开,让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她是暗器好手,并不善于贴身缠斗,与敌人保持安全的距离,是暗器这一门武学的基础。而且,韩菲儿需要在骑兵整好队形之前解决朱巨这个麻烦,否则若有此人在旁干扰,那么她的暗器,就很难jīng准的命中高速奔行的骑兵或者战马,那样她也就很难阻止骑兵冲入百姓之中——文逸交代给她的任务,则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百姓的安全,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些骑兵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杀戮。
二人遥遥相对,朱巨怪笑着,五官拥挤在一起,说不出的畸形——他似是完全没将韩菲儿放在眼里,更似是已经看到了对方失败的结局……
见朱巨没有立刻冲上来,韩菲儿也没有急着出手,暗器出手,讲究个动作隐蔽、出其不意,现在朱巨的注意力正在她的身上,绝非出手的良机……
于是,二人便只能这样对峙着,等待着机会的出现。
而文逸所在的东方,也是陷入了僵局。
那个白面书生虽然在朱巨面前低贱的像个奴隶,但面对文逸的时候,却露出了另外一面——现在的他,狡猾的像头狐狸,让一向以狡猾著称的文逸,也皱起了眉头。
文逸所采用的阻挡骑兵的方式,是切如骑兵队伍中,攻击处于阵型中重要位置的战马,那几个重要的位置,就像是暗中支撑整个阵型的关键点,若是每个关键点都被文逸破坏,那么这五百人的冲锋将彻底崩坏——可是,看穿了这阵型关键的人,却并非只有文逸一个,那个白面书生,似乎也懂得其中的关窍所在。所以每当文逸出现在关键位置的时候,那书生也会同时出现,他也不出手攻击文逸,只是隔着一两匹战马,站在马背上,冷冷的盯着文逸。
文逸是个极其讨厌硬碰硬的人,既然这一点被人看穿,那么他再找别的地方下手就好了,可是当他出现在下一处关键点的时候,那书生早已在那里等候了——仍是像方才一样,那书生稳稳的站在马背上,摇着手中的纸扇,面带微笑看着文逸——而骑在马上的骑兵,则是对站在他身后的白面书生不闻不问……
这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文逸极少有过,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个棘手的敌人,强行压下心中泛起的不安……
至于张凛坐镇的南方,则是保持着方才的形势——张凛舞动着长枪,骑着战马,追在大队骑兵的身后,将落在最后的骑兵挑下马来。虽然是个猎杀者,但无奈猎物的数量太多,张凛他倒真有些杀不过来了,他最崇尚的暴力,在此时似乎也显得不似之前那般所向无敌了。
打个比方来说——张凛这匹恶狼虽然凶狠,爪牙虽然锐利,但无奈羊群数量太过庞大,就算那些羊羔不跑,停在原地让他杀,他也得杀上一段时间吧,有这段时间,足够这个骑兵千人队冲入百姓群中大开杀戒了……
而冯冲所在的北方,依然是无所事事……
事情的发展,似乎真如黑右车所说的那般——在看似良好的形势下,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若他们不能短时间解决掉这支人数过万的军队,那么无辜百姓被屠杀的结局,将无可避免——一旦有百姓被杀,黑将的一石三鸟之计,也就向成功迈进了一大步……
似乎,事情正在向着黑将预测好的方向发展,似乎一切都在黑将的掌控之中——他虽然没有出现在此地,只是用了几个命令,便掌控了这里的一切。
可是,莫降心中却不相信——这一次,黑将会赢。
在这个世界上,那些所谓的算无遗策,所谓的料事如神,实质上都是人为努力的结果,那些看似神奇的奇迹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人不懈的努力——黑将远在千里之外,仅仅凭借几句话就想为这出大戏定下一个结局,如果黑将的话语真的变成现实,那么这现实对于文逸那些真正付出了智慧和汗水的人来说,也就再无公平可言。
似是看透了莫降心中所想,黑右车注视着莫降说道:“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有些人很无辜,但是却要枉死;有些人很优秀,但是却不得不接受失败——并非上苍不仁,只是命运无法更改。有一点,你该深有体会,众人天生便不平等——就拿你来说,你自出生之rì起,体内就流淌着汉族皇帝的血液,这也注定你这一生不会平凡……”
莫降同样注视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眸子,恍然间却有种照镜子的感觉,他忽而轻轻摇头道:“我自出生便注定不凡,你又何尝不是呢?”
黑右车点点头道:“我不凡,我承认——你也本该不凡,但却一直糊里糊涂的活,你本该高高在上,成为万民的领导者,带领他们推翻这腐朽的王朝,可你却自甘堕落,玩世不恭,为所yù为——你真的对得起身体里那永远不肯冷却的热血么?”
莫降摇摇头回应:“要领导他们走向光明,要驱散野蛮的yīn霾,并不一定要高高在上,黄金族人离开中原,也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做他们的皇帝……”
“虚伪。”黑右车冷冷的说。
莫降仍是摇头道:“这并非虚伪,而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虽然总有人说我胡闹,但我自己心中却清楚,我对那理想世界的向往,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我对yīn霾消散之rì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黑将如此忌惮我的原因,因为我的理想太过纯粹,容不下一点杂质,更容不下黑将这个yīn谋家存在其中,所以,他才一定要将我除掉。”
“黑将不是要除掉你,他只是想驯服……”
“驯服我,便等同于杀了我;我弯下挺直的脊梁、低下高傲的头颅的一天,也便是死去的一天。”莫降语气坚定,却也平淡,这种平淡的真实,比慷慨激昂的宣誓更为可信。
黑右车认真的看看莫降,非常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四目四耳的刑天,是上苍对汉皇之血的诅咒,刑天再伟大,也不过是个被天帝砍掉头颅的失败者,人们称颂他,只是处于对失败者的同情——莫降,你真的要做那宁死也要留名的蠢人么?”
“我既然改名叫做‘莫降’,便是要做那宁死不降的蠢人了……”
第55章 折子戏(13)
关于黑右车,关于这个与自己有太多相似之处的男人,莫降心中其实很难把他当做自己的敌人。
虽然当年师尊曾对他说过——“徒儿,你要记得,那个人将是你一生的宿敌,无论在任何方面,你们两个只能做对手,却做不成兄弟。”但是,莫降却很难认同师尊的观点,或许是他桀骜难驯的xìng格使然,他不允许他人凭一句话便为自己的命运定下基调,即便那人是他的师尊狂夫子也不行——莫降自己认为,他一生的宿敌,应该是托克托、老的沙之流,关于黑右车,虽然二人现在各为其主,甚至要彼此为敌,但莫降始终相信,二人最终面对的,一定是殊途同归的结局……
早在莫降加入诸子之盟之前,他就曾和这个同门师弟上演过太多次争斗,只不过当时是打着为各自师尊正名的幌子,实则是为了解决二人幼年时悬而未决的矛盾,一番争斗下来,莫降几乎从未赢过比他更认真、更较真的对方——久而久之,莫降也习惯在败在他的手里,久而久之,莫降对他对自己“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数落听的麻木了,对方也逐渐失去了与莫降比试较量的兴趣,所以二人的斗争渐渐停歇——后来师叔莫名失踪,带走了黑右车,莫降便再没见过对方,直到今rì,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杀虏”向自己刺来,莫降才意识到——当年一别,至今已过了整整五年,今rì重逢,往rì种种便在脑中闪现……
莫降并不打算当众挑明二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他现在尚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效忠于黑将,不知道对方为黑将服务的目的——他同样不知道,对方今rì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是逢场作戏,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
不过,莫降已经向对方悄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当韩菲儿将那个鞋拔子丢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而是默认了那就是自己要与黑右车对抗的兵刃,这虽然附和莫降爱胡闹的一贯xìng格,同时也传递出了莫降要发出的讯息——“刺鞑不在我手,我今rì并不想与你做最后的了断……”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理解了自己的苦心,但莫降知道,在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之前,他仍旧会与黑右车保持着暂时的和平。
然而,维系二人和平关系的那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木台南方,三五十骑从冲锋阵型里突出出来,已经将舞着长枪追赶的张凛甩在了后面——张凛的武艺高强,身体强悍,是个永远不知疲惫的杀戮机器,但他胯下的战马却不是,尤其是这匹战马之前还曾受到过惊吓,而且张凛每次出招,那战马便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在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当张凛将第十九名无名骑兵挑下战马之后,那匹战马终于在坚持不住,前蹄一软,口吐白沫向前栽倒。
张凛的反应很快,也及时的跳离了马背,但在他找到新的坐骑之前,一直奔行从未停歇过的骑兵军阵已经拉开了距离,随着这一小段距离的产生,骑兵们如芒在背的感觉顿时消减,有那么三五十骑甚至欢快的喊着号子冲出了阵型,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俯低身体向那些跪倒在地的百姓掠过去,百姓们仍未察觉到危险的逼近,低着头跪在那里,脖颈上的头颅,仿佛变成了沉甸甸的的麦穗,压弯了他们枯瘦的身躯,只等着有人来收割了……
张凛大喝一声,落地之前,用枪尖点击地面。
随着张凛的落下,韧xìng极佳的枪杆被压成了弯弓的形状,“砰”的一声嘣响过后,张凛的身体,已像是离弦之箭般冲那渐奔渐远的骑兵军阵刺了过去……
黑右车对着这一番景象摇头,“白狼虽勇,但终究不过是个崇尚暴力的莽夫,而且是个分不清眼前形势的莽夫。”
骑兵距离百姓,还有三百步的距离。
“你这人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嘴巴太臭,总是自以为是的对别人品头论足。”莫降冷笑着回应,“即便,他真的是莽夫,那又如何呢?他正用自己的努力,阻止着即将降临在百姓头上的杀戮,可是你呢,号称要推翻黄金一族的腐朽统治,给天下苍生以幸福!但是现在,数万苍生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你就在这里袖手旁观么?”
二百步的距离,战马上的骑士已经调整好了姿势。
“有些时候,牺牲是件好事。”黑右车的语气依然平淡,似是未将这些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这些人的死,会在朝廷和百姓之间种下仇恨的种子,虽然因为鲜血带来的恐惧,这些种子暂时不会发芽,但总有一天,当鲜血浇灌的大地足够肥沃,这些愤怒的种子将一齐发芽,拱破土地,将黄金一族建在神州大地上的王朝拱翻……”
一百步的距离,那些骑士似乎已经看到头颅纷飞的场景,眼中已显现出狰狞的杀意。
“这些话,不像是之前的你会说出来的。”莫降冷声道。
五十步,马刀被高高扬起,百姓们颤抖的背影,倒映在雪亮的弯刀中。
“人总是会变的。”黑右车回答。
三十步,那名奔在最前的骑士,扯着嗓子喊出了“杀——!”字。
莫降不再说话了,三十步的距离对全速奔驰的战马来说转瞬即逝,冲在最前的骑兵胯下战马的头颅刚刚冲进百姓的人群,那骑兵将手中弯刀猛的挥下——“今rì斩敌第一功,看来是自己的了。”他心中如是想。
可他这想法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的生命忽然到了尽头——虎头錾金枪,呼啸着破空而至,贯穿了那骑兵的身体,巨大的惯xìng将他带离了马背,而后整个人都被钉在地上,仿若一面诡异的旗帜——张凛来不及赶过来,所以便将手中长枪掷了过来。
不过,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始终只有一杆,他能阻止第一个,却阻止不了第二个。
而且,今rì前来的朝廷官军,似乎比张凛等人前些rì子遇到的对他们围追堵截的探马赤军更为勇敢,张凛杀神般的杀戮,韩菲儿神乎其技的暗器手法,都未能让这些“汉军”退却,他们来到这里,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砍下这些乡亲父老的头颅,拎着他们血淋淋的脑袋回去报功……
张凛仍旧在后面追赶,对于将上演的杀戮,已是鞭长莫及。
于是,冲在第二个的骑兵,成了幸运儿,他挥下弯刀,将一个老者的头颅斩落,喷薄而出的鲜血,将脑袋推离了老者的身体,那骑兵熟练的伸手,将那颗脑袋捞在手里,别在腰间,而后继续向前,锁定下一个猎物。
老者的无头尸体缓缓栽倒,断颈中喷出的鲜血,喷湿了跪在他身前那人的后背,但那人却毫无反应——所有的百姓,都没有反应,那老者倒下的地方,不过是跪倒的数万百姓中,最不起眼的一块……
老者的尸体缓缓栽倒的同时,莫降的心也渐渐坠入谷底,而难以遏制的怒气却从心底升腾起来,顶撞着他的咽喉,让他的声音显出几分沙哑:“你们,真的要将这数万百姓全部杀光?”
“不是我们要杀他们,而是朝廷的官军要杀他们。”黑右车纠正道:“之前你也曾说过,不让他们去领那些粮食,接受那粮食,也就意味着他们自甘为两担食物出卖自己的灵魂,自甘沦为别人的奴隶,既然灵魂都出卖了,再留着那条命苟活也没什么意思。他们太愚蠢,太麻木,根本不知道思考,这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尤其是在这个乱世即将到来的年代,凡是无偿赠给他们粮食的人,不是要他们的命,就是要他们去要了别人的命……”
“仅仅因为这样,他们就该死?”莫降森然问道。
“没有谁是该死的,只是他们的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好事。”黑右车淡淡说道:“对于黑将来说,他将达到他的目的,数万百姓因汉皇之血而亡,汉皇之血从今rì起将变成危险的代名词,再无人敢追随或者靠近,人们会向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你;对于那些‘汉军’来说,同胞的脑袋,却能换来他们的zì yóu和幸福,换来他们梦寐以求的与黄金族军队平等的地位;对于文逸来说,他会因为这一次失败得到成长,虽然他早就预测到,黄金族的军队被人严命禁止离开军营,但是他却不曾想过,只要赏赐足够丰厚,足够让这些汉军对同胞挥舞起屠戮的弯刀——人xìng这种东西,只看书本,是不会理解透彻的……”
“够了!”莫降冷声打断了黑右车的话,“即便你能找到再多的理由,但这也绝不意味着,你们可以对这些无辜的百姓挥起屠刀!你如此的作为,才是对汉皇之血的玷污!赵胜!亮出你的匕首来,我决定与你再打一次……”
第56章 折子戏(14)
“你总算没有忘记我的名字。”赵胜言语中带着笑意,“这同时说明,你也不曾忘记你自己的原名啊。”
莫降并不理他,只是恨恨的看了赵胜一眼,对方此时发出的笑声,只会让莫降胸中怒火燃的更旺,因为百姓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赵胜那带着笑意的言语,与那令人汗毛倒数的惨叫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南面的军队已经突破了张凛的防线,百余骑冲进人群中,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张凛虽然已将虎头錾金枪拾了回来,但他一个人的力量终是有限,而且随着敌军冲入人群,和百姓混杂在一起后,张凛的攻击受到了极大的限制,稍有不慎就可能误伤到那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百姓,此时,张凛每杀掉一名官军,都无比的艰难,可残忍的官军,收割起这些被迷药控制心智的百姓的xìng命来,就像收割田中的稻谷那样简单……
尽管令人发指的单方面屠杀就发生在百姓的身边,就发生在他们的眼前,但与遇害者相邻的人们,却对那发生在咫尺之遥的恐怖画面毫无反应,他们只是低着头,身体颤抖着,等待着,等待死亡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只有当不幸遇难的百姓临死之时,才会发出一声惨叫,似乎只有当锋利的弯刀割到他们的脖颈之上,剧烈的疼痛才会让他们从恐惧中惊醒过来,然而,此时才惊醒已是太迟,于是,惨叫声戛然而止,被硬生生的切断,紧接着,一颗头颅飞向半空,颈中热血喷溅出来,为大地更添一抹惨淡的sè彩……
“你们究竟给百姓们下了什么药?!”莫降的声音寒若冰霜。
“这我可不知道。”赵胜耸耸肩道:“下药这个环节,是由黑右士负责的,我的任务只是将你制服!”
莫降知道,自己很难从赵胜口中问出些什么——既然靠言语不行,那么便用拳头说话吧!虽然自己曾无数次败在这家伙的手上,但是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取胜!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莫降左脚向前探出半步,右手重新握了握青铜的鞋拔子,颔首侧肩,眯着眼睛注视着赵胜。
“不是说好了么?是要等你露出破绽后,由我先出手的。”赵胜也将那柄名为“杀虏”的匕首从怀中掏了出来,“可你总是这样,任意妄为,全然不顾及别人制定好的计划。”
“少废话!”莫降咬着牙骂了一句——那忽然响起却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每响起一次,他的心便要痛的抽搐一次。
莫降知道,这些百姓突然遭此大难,与自己多多少少是有关系的。事前,他也曾推想过黑将的计划,只觉得黑将大不了打着他的名号,将那些本该投奔自己、效忠自己的人脉骗过去。但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意识到,黑将行起事来,远比他设想的要绝情,黑将一旦出手,就要将自己刚刚有所发展的力量扼杀在摇篮里,将汉皇之血带来的些许希望之光彻底扑灭……
可以想象,当这些百姓全部被杀后,世上还会再有人敢追随他的脚步么?如果这些百姓全部惨死在这里,今rì发生之事,经过别有用心之人的篡改散播出去,将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到那个时候,汉皇之血的传人真的会变chéng rén人躲避的瘟神,而发生在郾城北的这次屠杀,会把郾城——这个本该代表着民族荣光的古战场,变成莫降终生不愿再回想、不愿再临的耻辱之地……
不!这种情况,绝不能发生!这出大戏,绝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结局!
莫降这样想着,右手紧紧的攥了攥鞋拔子——鞋拔子是个青铜薄片,虽然不甚锋利,但因为使用的多了,也磨的铮亮,莫降用力一握,鞋拔子的边缘便深陷进掌心的皮肉中,殷红的鲜血,顺着手心的纹路流下来。
“你还是换件兵刃吧。”赵胜见状说道。
莫降仍是不理他,他知道,韩菲儿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根本没有空暇把‘刺鞑’丢给自己,莫降用余光瞥到,韩菲儿进攻那五百骑兵的角度被朱巨完全封死了,韩菲儿shè出的所有暗器,全被朱巨那双闪耀着金银光芒的手掌接住,那一双错金银掌,在空中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无相法手”神鬼莫测的手法,却冲不破那张无形的大网——五百骑兵在朱巨的护送下,眼看就要冲破韩菲儿的防守,冲进百姓中间大开杀戒了……
而且,莫降认为,要对付赵胜,也不该用刺鞑——正如那匕首的名字一样,它只该饱饮黄金鞑子的鲜血,而不该刺穿汉人兄弟的胸膛……
便在这个时候,文逸所镇守的东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而这声闷哼,正式来自于文逸本人。
莫降忍不住扭了扭头——莫降心中清楚的很,虽然他站在正中的位置,被另外四人众星拱月一般包围着,但是文逸其实才是这次行动的核心,一切计策全部都是由他制定,虽然他们现在形势大劣,但总能勉强支撑,远不到全线溃败的形势,如果这个时候文逸出了什么意外,五百骑兵突破他的防守冲进人群,那么胜利的天平,将彻底倒黑将那一方……
莫降的脑袋扭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于是他急忙停下来——这突如其来的骤然停顿,伤到了颈部的筋脉,一阵钻心的剧痛几乎让莫降晕过去,但他却顾不得太多了,也没机会看清楚文逸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赵胜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哪怕之前莫降曾屡屡走思,但赵胜一直没有出手,他知道当时莫降的思绪虽然不在着这片战场上,但是他的注意力还在这里,一旦自己出手,对方异常出sè的身体反应肯定会躲避开自己的攻击;但是这一次,莫降的走神,却是因为关心同伴的安危,他一直紧绷的jīng神,因为文逸那边的突发状况出现了短暂的松懈。
而赵胜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松懈。
他手腕一翻,将“杀虏”反握在手中,同时脚下轻点,“噗噗”两声怪响过后,他已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此时再看他刚刚踏击过的地面,已经留下了两个深达半寸的脚印。
莫降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他歪着脖子,腰肢向后弯折,双臂张开保持着平衡,身体折成一个诡异而畸形的形状,毫无美感可言。
莫降做出反应的同时,赵胜已经杀到,他迈着弓步,身体前倾,右臂向前直直的伸出,杀虏反握手中,刀尖斜向下,刺向莫降的胸膛。
赵胜的动作异常完美,标准的姿势可以被描画下来,做武功秘籍的插图教育后人,这显然是他在出击之前就设计好的姿势,而且他也完美的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无奈,这完美的设计遇到本能的反应。
人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可能没有设计出的动作那般完美,但却可以救了你的xìng命。
正是出sè的本能反应,救了莫降的xìng命,杀虏锋利的刀尖,贴着莫降的前胸划过去,匕首带起的疾风割裂了他的长衫,也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但终是没有伤及他的要害。
这时,莫降已经将注意力全部收了回来,感觉到对方招式已老,而自己这个怪异的姿势也无从反击,索xìng腰上撤了力,身体向地面摔过去,在接触到土地的瞬间,莫降双腿猛的一弹,整个人便紧贴着地面向后滑去——从莫降的角度看,他正从赵胜前倾的身体下向后滑,抬起头,正巧看到赵胜如墨的双眸,对方的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惊讶。
莫降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还好现在是冬天,他身上的衣服很厚,不然这一段急速的贴地滑行,非得毁了他的脊背,饶是如此,他的背还是被地面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脖子也扭到了,歪在一侧正不过来,胸前的棉衣破了,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棉絮暴露出来,被那道浅浅的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
莫降捂着脖子站起来,模样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这一次,看来又是我要赢了。”赵胜自信的说。
莫降咬咬牙,干脆把破败不堪的棉衣脱了下来,迎着北方来的寒风赤膊站立,盯着赵胜的眼睛冷声说道:“赵胜,你曾说过,人一旦被逼到绝路,无限的潜能便爆发出来——今rì,我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一次,你要认真了么?”赵胜问道:“过往你与我较量的时候,从来都是心不在焉,胡乱应付……”
“这一次和当初那些次较量都不相同,当初的较量可有可无,可输可赢。”莫降沉声说着,郑重的将那青铜鞋拔子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他最擅长使用的匕首,“这一次较量,关系到数万百姓的xìng命,我若再吊儿郎当,便是拿他们的xìng命开玩笑!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输赢,但却不能不在乎他们的生命……”
第57章 折子戏(15)
因为握的太过用力,莫降的手掌被鞋拔子割破了,鲜血顺着手掌缝隙流出来,在这寒冷的冬rì,鲜血隐约冒着热气。
莫降赤膊站在那里,呼吸渐渐均匀下来,小腹有规律的起伏着——惨死的百姓、陷入困境的朋友们,暂时都被他忘记,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黑将的计划,以及站在眼前的赵胜,这个他几乎未曾战胜过的对手。
想要拯救那些无辜的百姓,想要帮助身陷困境的朋友,想要击破黑将的计谋,莫降就必须冷静下来,看破这繁乱的表象,洞察事件的本质,找到黑将的计谋中最薄弱的环节,找到改变这出大戏走向的关键矛盾……
慢慢的,莫降脑中变得一片清明,他知道,赵胜对于他来说,可谓是至今为止最难对付的对手,比托克托以及老的沙都要难缠,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也正为有这个对手的存在,自己被死死的限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暂时当个旁观者……
莫降脑中,忽然闪过一道极为明亮的光线,将一片混沌的意识彻底贯穿。
他忽然发现,思路捋顺之后,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黑将准备这出大戏的目的,是要剪除自己尚未丰满的羽翼,是要汉皇之血**变质、散发出恶臭味,让人敬而远之,让属于自己的势力失去成长的机会,根源慢慢枯竭,最后彻底衰亡。
乱世即将到来,黑将绝不希望汉皇之血的传人做他的敌人,他希望的结果是,走投无路、孤立无援的莫降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所谓的汉皇之血,也必须为他的野心服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就当前这出折子戏来说,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莫降便是一切矛盾的中心,也是一切的关键所在,他一人的成败,实则关系到整出戏的结局走向!
如果数万百姓因为仰慕莫降而亡,那么黑将得逞、莫降失败;可如果莫降带领数万百姓冲破了朝廷官军的围剿,在这片曾经上演过战争奇迹的圣地上,再次率领众人上演一次奇迹,那么毫无疑问,事情将立刻扭转向相反的方向——如果莫降真的能救了这些百姓的xìng命,毫无疑问,汉皇之血的传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将达到空前的高度,莫降原本羸弱的羽翼,将会因为这一次扭转乾坤丰满起来……
当然,要想拯救这些百姓的xìng命,要想率领这些百姓战胜恐惧,勇敢的站立起来,对本不该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屠杀说“不!”——莫降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打败赵胜!
莫降的呼吸间隔越来越长,小腹和胸腔,完成一次起伏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他的眼睛也眯起来,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几乎完全停止了运动,好似是被北方吹来的凛冽寒风冻僵了。
莫降调息的时候,赵胜则一直站在对面,同样一动不动,同样像一尊雕像。他眼中的神sè越来越凝重,握着“杀虏”的右手微微做了调整,因为手心出了汗——他在心中暗暗敬佩莫降的应变能力,如此劣势的局面、又被自己如此压制的情况下,莫降居然还能保持镇定——也难怪临离开总坛之时黑将会特别交代:“之所以派你去对付莫降,是因为你是这天下最了解他的人,你最好在屠戮开始的瞬间解决掉莫降,否则的话,百姓的鲜血,会让出离愤怒的黑左车变得极为难对付……”
便在这时,木台东方忽然传来骑兵的呼喊声,在那白面书生的协助之下,他们在付出了近百匹战马、近百名骑兵的代价之后,突破了那瘸腿书生的防守,杀入了百姓群中。
几乎是与此同时,“无相法手”韩菲儿用暗器织就的防御网也宣告崩溃,朱巨用它那双错金银掌,将那面暗器之网撕扯的粉碎……
当骑兵的喧嚣达到顶峰,当跟在骑兵身后的步兵逼近了战场,当指挥步兵进军的战鼓声重重的敲响的时候,莫降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陡然发生了变化。
先是他的皮肤,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起起伏伏,仿若癫狂的波浪,仿若体内的灵魂在冲撞着皮肉的躯壳;紧接着,他**的上身变成了鲜艳的红sè,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这时,皮肤的抖动仍然没有停止,只是不再那么疯狂,变的有了韵律,有了方向,仿若在皮层之下,有红sè的波浪,朝着心脏的部位涌动、汇聚。
那血sè的浪一定炙热无比,因为有白sè的蒸汽从莫降身上升腾而起,慢慢的,他整个人都被那白sè的雾气笼罩起来。
赵胜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了,尽管蒙着脸,但是他的眉间,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皱痕,显然他此刻双眉紧皱——“数年不见,你竟然能主动控制汉皇之血了?”赵胜低声问。
“真假汉皇,这下一目了然了吧?”莫降沙哑的声音从那团缭绕的雾气中传出来,奔腾与体内的炙热血流,似乎灼伤了他的嗓子。
话音刚落,雾气散尽,莫降也再次暴露在赵胜面前。
这时,他皮肤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颜sè,只是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唯有在他的心脏部位,聚集着一团无与伦比的赤红sè——那是比出生的朝阳更为鲜艳的红sè,在那团赤红sè随着莫降的心跳,微微的震颤着。
莫降深深的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口鼻中喷出两团白sè的雾气,这时的他,看上去仿若吞吐烟雾的怪兽。
下一个瞬间,莫降已经猛然弹shè出去!
速度之快,恍若刺破云霞的光线!
赵胜只来得及弯折右臂,将“杀虏”横在胸前,莫降就已经冲到身前。
莫降高高扬起了手臂,猛的斩下!
这气贯长虹、威势难挡的一击,仿若冬rì的惊雷,仿若一道黄sè的闪电!
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这一次的勇者之杀的轨迹,之所以是黄sè的,是因为莫降露着手臂,是因为他手中握着的是个青铜的鞋拔子……
“咔!”一声脆响过后,那道黄sè闪电,被赵胜手中所握“杀虏”斩下一小块来。
可是那一小块黄sè光芒,却没有减速,伴随着一声闷响,直接没进了赵胜的胸中。
而莫降的手臂,则是握着断掉的鞋拔子,重重的砸在赵胜的胸口上。
“咔咔!”又是几声脆响——这一次,是赵胜胸骨断裂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激发了赵胜的求生意志,他强忍着剧痛,手臂向前推,同时双脚点地后撤,撤离出了莫降的攻击范围。
莫降并没有追击,他停下来,看着手中断掉的鞋拔子,微微摇头,似是在说:“如果我拿的是刺鞑,那么这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汉皇之血,果然可怕。”赵胜擦拭着嘴角淌出的鲜血,“不过,却也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可怕。”
说着,赵胜扯开衣襟,一副银光闪闪的软甲便暴露出来,那是用极其细密的银sè金属环编制而成的贴身软甲,做工之jīng细,更像是一件艺术品,阳光洒在那软甲上,光华流动着,仿若流动的水银,仿若波光粼粼的河面,又仿若传说中极北之地夜空中舞动的极光。
“流银炫光甲。”莫降认得这软甲——与这软甲齐名的,还有一杆长槊,软甲号称世间最韧,牢不可破;长槊号称世间最利,无坚不摧,这两件绝世兵甲,一攻一防,代表着防御的“流银炫光甲”在赵胜手里,代表着攻击的长槊槊头本来在莫降手里,不过却让他给弄丢了……
“很好,莫降,你既然还认得这软甲,就该知道即便你有刺鞑在手,也刺不穿它!你刺不穿它,也便杀不了我!”赵胜咳着血说着,将嵌进软甲里的半截黄铜鞋拔子拔出来,忽而抬头说道:“除非你找到遗失的‘龙牙……’”
“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废话!”莫降用沙哑的嗓音喝断了赵胜的话,“我是杀不了你,我也没想过要杀你,我只是要你失去反抗的能力。”莫降说着,冷冷的瞥他一眼,看着对方塌陷下去的胸口,看着道:“而且,我相信我已经做到了。”
“你是说你战胜了我?”赵胜冷声问。
“难道不是么?”
“汉皇之血,被上古邪神诅咒的血脉!你每次使用它的力量,就意味着向上古邪神出卖了一部分自己的灵魂,终有一rì,你的灵魂会被自己出卖殆尽,你的生命,也会被夺走……”
莫降摇摇头回应道:“在上苍取走我的xìng命之前,我会将拯救这些百姓!以我一人的xìng命,换取这么多人生的机会——这买卖,其实是值得做的。”说着,莫降转身,向南方走去,不再理会赵胜。
莫降的背后,赵胜捂着胸口,单膝缓缓跪地,口中低声道:“其实,向上古邪神出卖灵魂的,又何止你一人呢?莫降,这一次,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58章 折子戏(16)
朱巨亲眼看到,莫降仅用一招便打败了黑右车!
因为惊愕,他下意识的微微张开了嘴,一双三角眼忽然瞪大,更显得面容畸形而诡异——要知道,在诸子之盟中的重要人物以及诸子之盟的主要对手,都以中国象棋的棋子命名,而莫降,正是有着“一车十子寒”之威名的黑左车,黑右车赵胜,本该是与莫降势力旗鼓相当的人物,却被莫降一招打败,这也太不合常理,这也太奇怪了!
最重要的,“由黑右车制服黑左车”,这是黑将的命令和预言,本不该出现任何差池——朱巨将戏台搭建好之后,这里上演的大戏,每一步都在按照黑将的计划在发展,虽然偶有瑕疵,但就当前形势来看,结局分明已经注定,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朱巨这一方,前来领粮的百姓们,全部中了麻痹毒药,如狼似虎的军队,已经冲进了百姓群中,单方面的杀戮即将展开,几乎所有的棋子都出sè的完成了黑将布置的任务——可是,在黑将最信任的一环,在黑右车这颗本该稳若磐石的棋子上,却出了问题!
朱巨矮小畸形的身体从半空降落——五百骑兵已经突破了韩菲儿的防线,朱巨也没必要再与韩菲儿继续纠缠——他正落在五百骑兵的身后,地面上扬起的灰尘,隐蔽了他的身影,但他却看得到,那个莫降,那个仅用一招就战胜了赵胜的莫降,正赤着jīng壮的上身,一步一步向南方走去。
可能是因为烟尘遮挡的关系,莫降的身影显得有几分模糊,扬到半空的尘土,好似黄sè的雾气,透过这黄sè的尘雾,莫降身影的轮廓被虚化了……
朱巨忽然意识到,那模糊的身影轮廓,与黑右车似乎有几分相像。
他忽然想到,那个流传在诸子之盟内部的谣言:左右二车之间,好似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特殊关系……
最早听到这流言的时候,朱巨并不相信,因为莫降加入诸子之盟时rì尚短,他从未到过总坛,只是在大都分坛接受了组织的训练和册封,以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主持诸子之盟在大都的情报收集工作——可以说,莫降在诸子之盟中的身份,虽然听上去重要,但他实际上却是个游走于诸子之盟边缘的人物,他甚至不曾得到过黑将的亲自册封,不曾见过黑将一面……
当初莫降被任命为大都城第一暗子的时候,诸子之盟中很多人都表示不服,大家都觉得莫降这家伙之所以被封为“黑左车”,只是因为他是狂夫子的弟子,甚至还有人大胆的预测,若将大都城内情报收集的工作交给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那么组织在大都城耗费多年心血营造的情报网将会毁于一旦——但是莫降上任之后,却用他出sè的能力,优秀的应变,以及连续数份有价值的情报,狠狠的抽了那些质疑他能力的人的脸,这时,关于莫降能力的争论,才渐渐停歇下来。
而黑右车赵胜就不同了,他自幼便与诸子之盟关系匪浅,因为赵胜的师尊明礼子,与他的师兄狂夫子xìng格迥异,对诸子之盟的态度也大相径庭。狂夫子xìng格狂傲,对诸子之盟这个组织不屑一顾,甚至屡次出言讥讽诸子之盟只不过是打着“诸子”名号的骗子组织;明礼子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本人行踪诡秘,但却与诸子之盟好几任盟主关系亲近,甚至有传言说,现任盟主黑将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子,便和明礼子的支持脱不开关系……
总之,因为明礼子的关系,赵胜自幼便与诸子之盟结下了不解之缘,早在他七八岁时,当时的盟主就曾经说过:“吾观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腾空之rì,非为车即做将!”因为有前盟主的金科玉言,所以五年前赵胜游学归来的当rì,他便被黑将直接任命为“黑右车”,当时尚不及弱冠之年的赵胜,是获得黑将亲自册封名号的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赵胜年纪虽小,但本事却不小。自被黑将册封之后,他一直留在南方,负责肃清潜入诸子之盟内部的细作jiān细,上任仅短短一年,他就将十三羽翼遣入诸子之盟内部的细作全部肃清,而且顺藤摸瓜,找到了十三羽翼中镇守在长江之南的其中两人——当时,年轻气盛的赵胜并未将这个消息通知给黑将,而是擅自做主,单枪匹马直闯龙潭,取得了杀一伤一的战绩,也正是因为那一战,赵胜得到了“第一战车”的称号……
纵览莫降与赵胜的人生轨迹,二者几乎没有相同之处;二人与诸子之盟的关系,也是亲疏有别;二人虽然同为“黑车”,但实力和战绩,却是天差地别——莫降在大都城内做暗子的时候,从未向声望如rì中天的赵胜寻求过帮助,甚至,今年夏天莫降跟随托克托亲临南都城时,莫降都不曾和当时正在南都城的赵胜见上一面。所以,要说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可是今rì这一幕,却让朱巨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流言——赵胜,他本是最不该出问题的一环,偏偏却出了问题,这让朱巨如何能接受的了?
朱巨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莫降已经越过了百姓的人群,与那些侵入百姓群中的骑兵有了接触。他几乎没有看清楚,莫降是如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行完由木台到南方这一段路程的,或许是因为尘土的缘故,他总觉得莫降的步伐有些飘渺,仿佛快速穿梭与此的神灵……
朱巨只一眨眼的功夫,莫降正前方的那名骑兵,已经倒下了——连同他胯下的战马,一齐倒下,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再看那莫降,他高高举起的左手中,似乎捏着一团什么东西……
仔细辨认,便会发现,那是一颗冒着丝丝热气的心脏,刚从他人的身体里逃出来不久,似乎还在微微跳动着……
朱巨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很难在脑中找到关于莫降出手的画面,但是,莫降捏碎那颗人心的画面,却让他终生难忘。
“啪!”的一声,莫降捏爆了那颗心脏,赤sè的鲜血四下飞溅,有血流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染红了他**的上身,也遮住了他胸前那一团无与伦比的红sè……
莫降这个举动虽然邪气凛然,虽然在诡异中透着恐怖,但是那些沉浸在杀戮中的骑兵们,却没有被莫降这个动作吓到,他们只是冷冷的瞥了那倒地的骑兵一眼,便不再理他,只顾着疯狂的挥动着手中弯刀,收割着无辜百姓的xìng命。
“还真是不怕死。”莫降冷冷的说,他声音沙哑,仿佛厉鬼哭号一般沙哑,“不过,你们的勇敢,却用错了地方!”
说着,莫降忽然猛的踏击地面。
这个猛烈的踩踏,激起了高高的扬尘,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不知是不是错觉,整个大地似乎都微微颤了一颤。
当众人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扬起的一人多高的尘泥之上的时候,莫降早已高高跃到了半空之中。
“张凛,把枪给我!!”莫降的声音,从高空传来。
正疲于追杀的张凛听到空中有人叫他,下意识的抬头,正看到莫降在空中张开了双臂,像一只大鸟一样缓缓上升着,就要达到跳跃的最高点。
看准莫降的位置之后,张凛没有任何的犹豫,单手一抛,虎头錾金枪便向莫降激shè而去。
投出长枪之后,张凛就不再管莫降了,而是一拳将经过身边的那匹战马击倒,紧接着抢过了倒地骑兵手中的兵刃,继而转身投入到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追杀之中……
这时,莫降已接住了长枪,并开始缓缓落下。
或许是因为他正在众人头顶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下降的速度很快,总之虎头錾金枪忽然发出了剧烈而尖锐的呼啸声,仿若真有一头猛虎,正跃在半空,愤怒的咆哮着准备扑下!
“勇者之杀——无惧!”
莫降高声的呼喝,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众人抬头,正看到莫降双手将长枪高高举过头顶,下落的身影,此时恰恰遮住了空中的太阳。
似乎,天地间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但是,那暗淡只是存在于刹那之间,一瞬之后,一道虹光贯穿天地,带着尖锐的呼啸从天而降。漫天的杀机,瞬间便笼罩下来,几乎令在场所有的人为之侧目。而位于那道长虹之下的骑兵,则终于从杀戮的快感中挣扎出来,一股名叫恐惧的情绪,开始悄悄爬上他们的心头。
然而,现在再恐惧,还是晚了。
莫降坠天一击,凌空斩落。
这一斩,绝对超出了人类力量的范畴,这一斩,绝对应该是神明的愤怒!
“轰——!”的一声巨响。
泥土混杂着血肉飞向半空,被这坠天一击笼罩的数十位骑兵,直接被轰成了肉渣——这一次,大地真的发出了颤抖……
“武学巅峰?!”张凛忽然愣住了,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沉重的战鼓声,也因为这一击暂时停歇,所有的骑兵,都在那一瞬间停下了杀戮,扭头望过来——而此时,被莫降一击撞到半空的泥土,还未完全落下。
朱巨见状,忽然明白了赵胜一招便败给此人的原因——没有凡人能挡得住这本该属于神明的力量……
第59章 折子戏(17)
莫降这一击,将土地砸了个大坑,坑深尺余,直径足有一丈之长,莫降半蹲在那泥坑里,双手压着长枪,长枪枪杆依然贴着地面,枪身微微颤抖着——饶是这杆经历数辈传承、斩敌无数的名枪,也承受不了驾驭它的主人的强大的力量。
白sè的汗气,自莫降身上冒出来,贴着他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白气缓缓上升,如烟似雾,最终慢慢消散在他头顶上方的空气之中。
虽然莫降只是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但重重神威,却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
朱巨愣愣的注视着莫降,心中无比震骇:他只以为,只有黑将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真神,唯有黑将才是当世的圣人,可眼前这个莫降,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却让他有屈膝跪拜的冲动……朱巨仿佛明白了,黑将一定要废掉莫降的原因,因为天无二rì、民无二主……不!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问题!——朱巨急忙终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揣摩黑将的意图,乃是大忌,他只需要完成黑将交代的任务便好,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完成!
想到这里,朱巨咬咬牙,贴着地面、忍着巨大的压力,滑向莫降所在的南方。
朱巨刚刚离开,压力大减的韩菲儿又有了施展暗器之法的机会,于是寒芒四shè,暗器漫飞,沉浸于屠杀中的骑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坠马落地……
朱巨却顾不得这些了,因为黑将早有交代,在这出折子戏里,莫降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所有的矛盾都是围绕着他在发展,他是这次计划成败的关键——控制住莫降,是最重要的一环——可眼看着莫降就要失控,朱巨只能赶去南面支援,亲自去对付他……
而此时,莫降已经再次跃起!
他是在重复方才的动作,重复使用威力巨大的“勇者之杀”,以杀止杀,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式了——可是,勇者之杀虽然威力巨大,但却震慑不住那些兵士,哪怕有再多人被杀,哪怕莫降的坠天一击多么的神威难挡,那些兵士就是不会恐惧——不知为何,大乾朝官军中战斗力最弱的“汉军”,今rì却变得异常勇猛……
“张凛,你去帮文跛子——这里交给我了!”莫降第三次跃起的时候说道,这时他已经发现,以杀止杀的暴力,不足以阻止这单方面的屠杀,而且还有人数更多的后续部队赶来,他一个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当力量耗尽,热血流干,他又能杀上多少人?就算他将这支人数过万的军队全部杀光,又能救得了这些百姓的xìng命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靠暴力,很难解决当下的难题,所以莫降需要文逸的帮助,所以他才命令张凛去帮文逸——只要能将文逸解放出来,以他的计谋,定然能想出破解困境的良策。
张凛闻言,夺取一匹战马后,调转马头奔向东方,虽然南线防线被突破,张凛有愧文逸所托,但现在还有更多的百姓需要拯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文逸……
当莫降要第五次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短小矮胖的身影,早于他起跳了。
朱巨的速度虽然不及莫降,但莫降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招式,所以莫降的动作并不难预测,是故朱巨早于莫降起跳,他打算在莫降跳跃到半空之时,趁他无法借力之时,截杀他。
可莫降反应极快,尚未跃到朱巨所在的位置,莫降已经察觉到了对手的存在,他嘴角一咧,邪笑一声,在半空一个扭身,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朱巨听说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招式,但今rì却是第一次见,他眼睁睁看着原本正高速跃起的莫降,忽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绕过了他准备截击的地点,超过了他,仍向更高的地方冲过去。
朱巨抬头一望,却看到莫降已超出他数个身位,手中长枪,已是再一次高高扬起。
朱巨暗叫一声:“不好!”心中大惊,他本想截杀莫降,却不曾想转瞬之间,他就由猎杀者变成了被截杀的猎物。
莫降的坠天一击,再次降临——只不过这一次,他要击杀的对象,却变成了朱巨。
朱巨深吸一口气,强行应对——他本是黑将的贴身卫士,最擅长的便是防守之技,一双错金银光掌,几乎可以挡住世界上一切兵刃,这一次,虽然他心中也无绝对把握接住莫降这一击,但身在半空,他已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接这一击。
朱巨是根据前几次莫降出招的方式准备应对的招数的,可他却没想到,这一次,莫降却突然变了招式。
方才那霸道的斩击,只因为莫降抖了抖手腕,就变成了锐利的刺杀。
因为朱巨身材短小,而且他人在半空,若是斩击,恐怕不足以一招战胜他,若是改用刺击,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于枪尖一点,全力刺击,就算是错金银光掌,恐怕也挡不住。
“透!”莫降大喝一声,挺枪刺出!
莫降变招突然,出枪速度又是极快,朱巨已来不及变招,只能张开双掌,重叠与身前,拼着双手废掉的危险,去挡莫降这一击。
“铛!”的一声脆响,虎头錾金枪与朱巨的错金银光掌于空中相撞。
明明是金属枪尖与人体肉掌的碰撞,但是却激出了四溅的火星!
莫降此刻的力量近乎神明,他这挺枪一刺也是锋锐难当,但就是这看似不可阻挡的一击,却被朱巨用那双与他的身体相比极不相称的巨大手掌挡住了!
黑将的贴身卫士,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给我——透!”莫降再次大喝,握住枪杆的双手继续加力。
朱巨咬着牙,那张畸形的脸庞,也涨成了紫红sè,更显得扭曲,他咬着牙苦苦支撑着,血丝从崩坏的牙龈流出来,顺着牙齿的缝隙留下——龇牙咧嘴的朱巨,此时看上去就像寺庙里面容恐怖的夜叉。
莫降手握虎头錾金枪,枪尖抵着朱巨叠在一起的手掌,虎头錾金枪枪身剧烈的抖动着,隐隐发出悲声哀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二人被虎头錾金枪连在一起,急速的下降着。
眼看,朱巨就要率先落地——虎头錾金枪锐利的枪尖,已隐隐没进了朱巨的手掌皮肉之内,有一丝殷红的血线,从手掌正中那轻微的凹陷处流出来,沿着手掌中金sè的纹路,缓缓流动。
二人都在想,一定要在落地之前分出胜负。
莫降想的是:汉皇之血虽然强大,但却极其耗费体力,他已经连续起跳五次,虽然每一次看起来都是威势难挡,降落时如同神威之怒,但他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勇者之杀的力道,已是一次比一次弱了,如果这一次,这一招不能战胜朱巨,那么下一次,下一招将更难战胜对手,下一次出招,力道恐怕还不及这一次一半……
朱巨想的是:他已经快支持不住了,若不是此时二人都在空中,若不是可以趁着降落卸掉这一击的绝大部分力道,如果他是站在地面上接莫降这一招,他的手掌,早就被莫降刺穿了——可是,眼看二人就要落地了,二人不能在空中分出胜负,那么落地的瞬间,也就将是他的双掌被刺穿的瞬间,没有了错金银光掌,他这个身体畸形的侏儒,将什么也不是……
眼看朱巨短小的双腿就要接触地面,只听“咔嚓!”一声怪响,虎头錾金枪木制的枪杆,因为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压力,断成了两截!
这杆虎头錾金枪诞生的rì子,比大乾朝立国之rì还要早,这杆历史悠久的名枪,比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还要年长,这腐朽的王朝仍在苟延残喘,虎头錾金枪老朽的木制枪身,却坚持不住了……
伴随着四处迸飞的碎木屑,莫降几乎同时落地,落地之前,他用双手分别握住了虎头錾金枪的两截——枪杆虽然断了,但枪头依然完好,所以虎头錾金枪是可以修复的——莫降此时在想,一会该怎么对张凛交代……
朱巨虽然仍然站着,但他的双腿却在剧烈的颤抖着,还好他的腿短,上衣又比较肥大,所以外人看不出来,看不出他方才在空中接下莫降一击后,几乎耗尽了全部的体力——至此,他终于明白,黑右车败在莫降手上,也是正常的;若不是虎头錾金枪忽然断了,号称诸子之盟最强防御者的他,就要被扎个对穿了……
落地后的二人彼此对视着,却没有一人肯先出手。
残忍的屠戮仍在继续着,而且后续赶来的步兵已慢慢加入了战斗,这些百姓的xìng命,越来越难以保全,这些不知恐惧为何物,只知道杀人的士兵,越来越不可战胜……
“莫降,我想我发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文逸的声音忽然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这些士兵正在发生着变化,自嗅到鲜血气味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变了,变成了只知猎杀生者的恶魔!我猜想,这些士兵和这些百姓一样,都中了毒……”
第60章 折子戏(18)
其实,早在莫降第一次高高跃起,使用勇者之杀的时候,他就曾经留意过那些士兵的状态——当时莫降就觉得,这些极度兴奋的士兵有些问题,尤其是当他们砍下百姓的头颅仰天长啸的时候,那一双双腥红如血的眸子里,有妖艳诡异的火在燃烧。
“这些士兵所中之毒,比百姓的更为霸道。”文逸说着,跳下马来,落地的同时,躲开了迎面奔来的骑兵斩下的弯刀,顺势回身一拉,将那骑兵拉下马来。
莫降凑过去,帮助文逸将那挣扎的骑兵制服。
文逸用两指撑开那骑兵的眼睑,指着对方血红的眼睛道:“这些士兵刚到此地之时,状态倒也正常,可一见了血,就突然变成了嗜血而狂躁的疯狗。”说着,将那骑兵的嘴巴捏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味道好似腐烂的咸鱼。
莫降眉头一皱,转身面对仍旧站在原地的朱巨,开口问道:“为了我一人,你们究竟要害多少人的xìng命?!”
朱巨将气息调顺后回答道:“黑左车,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人是因你而亡,那么你为何还要负隅顽抗?只要你服从黑将的命令,这些人的牺牲都可以避免。”
莫降冷笑着摇头,心中只想:如果说之前他还曾想过与黑将维持表面的和平的话,那么今rì见过黑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后,莫降再不愿意与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为伍——为了对付自己一人,黑将视人命如草芥、害这么多无辜的人枉死,那么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若真让这等没有原则底线、行事不择手段的人做了神州之主,那么笼罩在神州大地之上的yīn霾非但不会驱散,反而会变的愈发沉重……
“怎么样?”朱巨接着问道:“考虑清楚了么?要不要服从黑将的命令,只要你自废武功……”
朱巨话未说完,莫降已经冲了过来。
他抖动手中断枪,锐利的枪尖直指朱巨的咽喉——这,便是他的回应。
朱巨想躲,但他双脚发软,只能堪堪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哪里还有余力躲避莫降这锋锐如电的一击,无奈之下,他只好故技重施,将双手重叠着放在胸前——他那双曾经挡住过无数次攻击的手掌,此刻却在止不住的颤抖,连他自己心中都没有把握,能否接住莫降这一击。
眼看着莫降已杀到身前,朱巨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放弃了,已经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他认为他可以瞑目,因为他出sè的完成了黑将的任务——单方面的杀戮仍在继续,更多的士兵会冲过来,他们也会因为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变的疯狂而嗜血,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砍下百姓的头颅,为这个曾经著名的古战场再添上几条亡魂。杀戮会继续,而且不可阻挡,这里终究要变成修罗地狱……
“噗!”的一声,锐利的枪尖刺穿了朱巨的手掌,劈开了他的尺骨,破开他的血肉,钻进了他的小臂。
可是,断枪并未继续推进,而是停在他的胳膊里。
“解药在哪里?!”莫降的嗓音愈发沙哑了,甚至有些难以听清。
朱巨闭着眼睛,因为剧痛,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在他那张扭曲而苍白的脸上流淌,他桀桀怪笑着回应:“解药?没有解药!”
莫降转动枪身,枪头旋转着推进,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你方才说,只要我肯向黑将屈服,这些人就不必枉死,那么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其实有办让这些发狂的士兵停止杀戮!”
朱巨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充血的双眸盯着莫降,一字一顿的说:“你先自废武功,我便兑现承诺。”
莫降深知,这个侏儒的话绝不可信,但残忍的杀戮正在他的身边上演,无辜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们的头颅被人砍掉,鲜血喷薄而出,滚烫的热血,在这严寒的冬rì冒着热气,将他们尸体周围的一切事物染红,这其中也包括他们刚刚领到却没机会食用的粮食。
太多人被杀了,鲜血汇流成河,绕着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蔓延,也浸透了莫降脚上所穿的棉靴,每当他迈步,便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天空中乌鸦盘旋着,怪叫着,等待着这屠杀的结束,它们好饱餐一顿……
人间炼狱,就在莫降身边。
这炼狱可以消失,也可以继续存在,只需要莫降做出一个决定。
“怎么样?”因为剧痛,朱巨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过他的话语中,仍旧充斥着森然的笑,“你的决定,是否有所改变?是否要重新选择一次?”
莫降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将握紧断枪的双手攥的咔咔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断枪从朱巨的胳膊中抽了出来,鲜血喷出来,落入地面上的血河里,为之增添一抹鲜艳。
“唯战兄,不要被魔鬼的话语引诱。”文逸的话在莫降身后响起,“他是个骗子,他只是黑将的棋子,根本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没有黑将的命令,这出惨绝人寰的大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朱巨闻言,脸sè一变——心中却佩服文逸的冷静,也佩服黑将的判断,果然,某些时候,文逸比莫降更加难对付——这时,他又不禁想起那个白面书生来,粘住文逸,让他无法从战斗中抽身,无法运筹帷幄的指挥,是那个书生的任务,可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朱巨下意识的朝木台东面望过去,隐约看到,张凛和那书生斗在一起,而那书生正被逼的节节败退……
在这出大戏上演之前,黑将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谁做谁的对手,谁去对付谁——此时,莫降已经打败了黑右车,而文逸则摆脱了白面书生,就连朱巨自己也被迫从韩菲儿身边离开,亲自来对付莫降——此时的对阵,已经违背了黑将的意愿,事情是否还会向黑将计划好的方向发展?朱巨心里也没有个答案。
可就在这个时候,文逸却开口给了朱巨一个答案,只听他说道:“黑将的智慧,确实高深莫测,我也被他给骗了。”
站在莫降身边,文逸也就有了说话的机会,“最初我以为,你我等人才是这出大戏的主演,这些士兵和百姓,不过是戏台上的陪衬和龙套,可是慢慢的我才发现,他们才是这出大戏的主体,他们的表演,才能影响到剧情的发展和故事的走向。我想,黑将早就知道,朝廷不会派黄金族的军队前来镇压,他也正是利用了我会轻视‘汉军’战斗力这一点,让我自以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以凭借数位jīng锐战力,瓦解这支大军的攻势,可事实却证明,我错了,而且错的很彻底——这支大军的战斗力如何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冲进百姓群中,杀掉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就是完成了任务,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支被人用药物控制了的军队……”
“文跛子,这个时候就不要啰嗦了!”莫降哑着嗓子说着,将一名冲过来的骑兵刺于马下,催促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如何停止这场杀戮!这其中的细节,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讲清楚。”
“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有一种植物,唤作‘嗜血陀花’,它结出的果实有着特殊的药xìng,会让人因为鲜血的味道而发狂。”文逸解释道:“相传,前朝太祖皇帝南征南平之时,就曾遇到过服用此种药物的番兵,付出极大的伤亡之后才艰难得胜,太祖皇帝念及这种植物药xìng太过歹毒,有违天道人伦,所以在平定南平之后,便命人将南平所种的嗜血陀花全部烧毁,并且又开出高额赏金,由朝廷收购这种植物,收集之后全部销毁——销毁工作一直持续了数十年,直到这种植物慢慢绝迹才逐渐停止——从表面上看,宅心仁厚的太祖皇帝是替天下黎民百姓考虑,才要销毁这种植物,然而他要销毁这种植物的真正原因,却极少有人知道……”
朱巨冷笑着问:“黑右马,我看你这次是真的糊涂了,这等野史传闻也拿来炫耀——至于你说的‘真正原因’,与阻止这次的杀戮又有什么关系?”
文逸淡淡回应道:“太祖皇帝禁绝嗜血陀花的真正原因,并非只因它的果实会让人疯狂嗜血,更因为那植物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弑皇花’!”
“弑皇花?”莫降重复了一遍花名。
“对,弑皇花。”文逸点点头道:“你们可知道人们服用弑皇花的果实后,嗜血逐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便是为了从千万活人中找到汉皇的血脉,杀掉他,饮下汉皇的血液啊!”
“桀桀!”朱巨忍不住怪笑,那条残废的手臂也随着发颤的身体晃来晃去,“这等怪谈,这等只会存在于志怪小说中的荒诞故事,有谁会信?”
“我会信!”莫降的话,让朱巨的怪笑声突然停止,紧接着,莫降手腕一抖,手中断枪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在朱巨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莫降将虎头錾金枪枪尖贴在了自己**的前胸上。
锐利的枪尖划动,在莫降前胸划出一道口子,比朝阳的sè彩还要妖艳的鲜血流了出来……
第61章 折子戏(19)
虽然血sè的河流就在脚边流淌,虽然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但当莫降划破胸口的时候,朱巨却仿佛嗅到了一股异常浓烈的腥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莫降的血液颜sè太过鲜艳引起的错觉,但是他却看到,当那一抹异常妖艳的红sè血线印在莫降的前胸之后,身边正在杀戮的汉军们,忽然停了下来。
那些士兵们呆了片刻,仰起头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们的神态,就仿佛饿久的狼群,终于嗅到了猎物的味道。跪在他们屠刀下的百姓,也暂时摆脱了被继续屠杀的厄运,虽然百姓们依然没有清醒,依然像待宰的羔羊般跪在那里,但那些嗅到汉皇之血腥味的士兵,却没有再砍下他们的头颅,他们品尝了如此之多的鲜血,终于寻到了最终的目标,平凡的百姓,再也不能引起他们丝毫的兴趣。
眼前这一幕,已经说明了一切——文逸的推测是对的,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诡异的植物,食用它的果实的人,会疯狂的杀戮,饱饮鲜血,只为找寻汉皇那珍贵的血脉。
莫降缓缓抬起头来,正看到十数双猩红的双目,直愣愣的盯着他——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仿佛久处于黑暗中的人,看到了珍贵的光明,既惊喜,又难以置信,惊喜、解脱、诧异等等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变成难以抑制的渴望,在那渴望的驱使下,他们跳下马来,动作僵硬而迟滞,他们缓缓迈动了双腿,一步步向莫降逼近。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断枪握紧了,而后转身便向后跑!
朱巨瞪大了错愕的眼睛,完全没料到莫降会有这一番举动——他本以为,莫降会义无反顾的冲进军阵之中,用他的实际行动诠释“虽千万人吾往矣”一般的英雄气概,却不曾想过,莫降转身便逃。
被汉皇之血气味吸引过来的士兵却并未出现丝毫的慌乱,他们的动作与眼神一样呆滞,眼睁睁看着莫降撒腿跑远了,而后慢吞吞的迈着步子追过去。
那群士兵经过朱巨身边的时候,朱巨也看到了他们那诡异的眼神,只看了一眼,他恍然明白了莫降转身便走的原因——那是对鲜血无限渴望的恶狼才有的眼神、那是追逐生灵的恶鬼才有的眼神——这个世界上,再勇敢的人,恐怕也不愿多看那眼神一眼,不愿与那呆滞而热烈、空洞又灼热的眼神对视,哪怕是一瞬都不愿意。
仿佛丧尸一般的士兵擦着朱巨的身体从他身边走过,隔着晃动的憧憧人影,朱巨看到了文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想:也许,莫降逃走的原因,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莫降拼命的奔跑着,**着上身、流淌着鲜血,跑遍了整个战场。
在他的身后,是数量庞大追兵,他们舍弃了战马,迈着缓慢的步子,远远的缀在莫降的身后,他们拥挤在一起,毫无阵型可言,对奔跑在前方的那个背影身上散发出的气味的渴望,是维持他们继续追逐向前的唯一动力。
莫降不知疲倦的跑着,身后追逐的人数越来越多,他绕着高高的木台,整整跑了一圈,将冲入百姓中的骑兵,几乎尽数引诱过来。
构成这支追逐大军的士兵,绝大多数来自于南部方向,东面次之,西面最少。冲击木台西面的五百骑,十之七八已被韩菲儿用暗器shè杀;而东面的士兵被莫降引开之后,原地便只剩下了张凛与那白面书生对阵。
唯有木台北方的那寥寥数骑纹丝未动——自始至终,那几人就没有动过,他们来此后唯一的举动,就是策马而立,与孤零零的站在木台北方的冯冲对视,偶尔朝战场瞥上一两眼,脸上尽是漠然的表情……
莫降却没有时间去关注那些细节了,绕完这个大大的圆之后,他又跑向战场正中,也就是搭建着木台的地方,此时,他的体力已是所剩无几,正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
而那些追逐者们,仍在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缓缓向莫降围拢过来——他们动作迟钝,表情呆滞,但却胜在人数众多,足以将莫降团团包围。
一同被包围的,还有自被莫降重创后,一直在疗伤调息的赵胜。
“时至今rì,我终于明白,师尊让我隐藏汉皇之血味道的苦心。”赵胜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黑压压的人群。
“有些东西,自你一出生就伴随着你,无论你怎样隐藏,也掩盖不住。”莫降气喘吁吁回应,他就站在赵胜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的缘故,聚集在他胸口的那团火焰般的血sè,正慢慢退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赵胜问。
那些士兵已将木台四周围的密不透风,他们挤在一起,缓缓向木台压过来——紧紧的挤在一起的士兵之间几乎没有留有任何缝隙,此时的他们,更像是一块燃烧的巨大的火炭,而被炭火无情炙烤的,仅有木台周围的莫降和赵胜二人而已。
“我说将他们全部杀光,你会信么?”莫降笑着问。
赵胜闻言,看了莫降一眼——他忽然回想起,那个小时候总爱胡闹,总是以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应对一切挑战的莫降。
莫降也不等赵胜的答案,忽然转身,爬上了高高的木台。
站在木台的正中,俯视身下芸芸众生的感觉不错,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站在戏台的最zhōng yāng,做那个万众瞩目下光彩熠熠的主角——莫降心中这样想。
此时,莫降胸口的那一抹鲜红,颜sè已是越来越淡,又因为他爬上了高台,也稍稍拉远了与那些追逐者之间的距离。
而此时,那些丧尸般的士兵,却忽然加快了脚步。
他们忽然焦躁起来,互相推搡着、撕扯着,连滚带爬向前冲锋,浑然不顾及挡在自己前方的人是敌是友,只是不顾一切的前冲,前冲,再前冲!
“是因为好不容易寻到的汉皇之血的味道快要消失了,而你们却再不想失去它,不想再让那甘甜的味道消散,所以才会如此的惶恐么?”木台之下席地而坐的赵胜并未躲闪,只是冷眼看着那些失去了心智,像极了野蛮而愚蠢的猛兽的人们,发起了近乎疯狂的进攻,他的眼神里,尽是怜悯。
因为相互攻击践踏的缘故,那些士兵疯狂冲锋的速度实质上并不快,但是,他们却搅起了漫天的尘土。
而莫降看的清楚:沸扬的尘土遮不住那冲锋阵型的混乱——有人被撞到,被踩断手脚,可他们却仍旧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但是却也爬不了多远,因为后续赶来的人,会将前面倒地的人踩成肉泥——也许,如果到木台这段路程的距离足够长,根本无需莫降动手,这些人都会死于互相践踏。
莫降抬起头远眺,视线越过了这乱糟糟的冲锋,他看到在战场之外,人数远胜于骑兵的步兵已经冲到,可是那些步兵却并未急着冲进战场,也并未着急去收割那些百姓的xìng命,在步兵军阵的zhōng yāng,有个个头不太高的人,举起了手中的令旗,让步兵暂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果然是有人在暗处指挥。”莫降微微点头。
万余大军一齐出动,总是需要个前线指挥的,也许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那指挥者并未站出来表明身份,更没有率队冲锋身先士卒,而是躲在步兵中军大阵之内,靠同伴的遮掩躲藏起来——虽然距离很远,但是莫降却能感受的到,那个身穿红衣的家伙的yīn险。
莫降将目光收回来,低头对赵胜说道:“看来,黑将交给你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对你说实话——之前这些骑兵之所以那么勇猛无畏,那么残暴,并非是因为斩杀百姓就能报功晋升的原因,他们只是被人下了毒的,被人利用的可怜人。”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赵胜学着莫降之前轻佻的语气说道:“早在你的手掌被鞋拔子划破,鲜血流出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那些士兵的异常。只是因为当时你距离他们太远,他们并未陷入疯狂,可我当时便看到,他们的双眼因为你血液的味道变了颜sè,我忽然意识到,也许黑将真正的目的并非是要制服你,而是要杀了你。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故意放水,让你赢我一次——我这样说,你会信么?”
“信,当然信。”莫降笑着点头道:“当时你就发现,其实你跟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些癫狂的家伙杀掉我之后,你很可能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因为你体内同样流淌着汉皇的血脉。”
“他们不会杀我。”赵胜摇摇头道:“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唤醒那诅咒之血的感觉,我已经能很好的隐藏汉皇之血的味道……”
“我说过了,有些味道,即便你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罢了,今rì就不说这个话题了。”莫降说着,忽然狡黠的一笑,话锋一转问道:“喂,你有火石么?”
“什么?”赵胜一时无法适应谈话的话题以如此之快的节奏转换。
“就知道你没有。”莫降坏笑着说道:“不过我有!自我见过某个家伙玩火玩的很厉害之后,我就一直想模仿他的神技,也一直将火石带在身上。”说着,莫降探手入怀……
在触碰到自己前胸的刹那,莫降脸sè大变,因为他没有摸到火石,只摸到了光溜溜的胸膛……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来,他早就将那件被赵胜割裂的棉衣脱下来丢掉了……
而此时,那些张牙舞爪的疯狂的士兵,已经冲到了木台之下……
第62章 折子戏(20)
空空如也的右手在莫降的视线中渐渐虚化,他的目光越过右手五指,便看到一张张狰狞而扭曲的面孔,一双双疯狂而急切的眼睛。
丧失心智的士兵们疯狂的涌上前来,你踩我,我拉你,你推我,我扯你,不断有人跌倒,不断有人死去,但却没有人肯主动停下脚步,他们前仆后继,翻滚着向木台涌过来。
看着那翻滚的红sè浪cháo,莫降少有的感觉到了压力,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只因为一时的大意,他就变成了笼中的困兽——看来,汉皇血脉之所以被称为诅咒之血,并非空穴来风,唤醒汉皇之血,得到神鬼难当的神力同时,也要付出智慧的代价,当那狂热奔放的血流在身体内来回冲撞的时候,理智和冷静也会被那炙热如岩浆的血流冲散。
好在,汉皇之血的狂热正逐渐退散,莫降的理智也在逐渐的恢复。
“我的生命不会就这样结束,一定还有挽救的办法!”莫降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随着他的自我暗示,坚毅镇定的神采,重新出现在他那双如墨的眸子里。
或许是心境改变的原因,莫降的思维,变的无比清明,今rì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他只想从中找到那个与火石掉落相关的画面:
电光火石之间,莫降就找到了那个画面:赵胜进攻,他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躲避,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棉衣……
就是那个时候!
莫降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新构建那个画面,他要将那一瞬的记忆完整的重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恍惚之间,莫降的灵魂似乎抽离了身体,钻进他的脑袋里,在他的意识和记忆中游荡,他找到那个画面所在的具体时间,而后将其从记忆中剥离出来,继而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的看着那一副静止不动的画面。
终于,莫降发现了,棉衣被割破的口子处,蓬松的棉絮中,黑sè的火石,露出了尖尖的一角。
画面继续运动起来,莫降腰上撤去了力道,向地面贴过去,在他的后背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因为震动,黑sè的火石从胸前的破口处滚落……
就是它了!
莫降猛的睁开眼睛,目光如电。
如有实质的目光所指之地,那颗黑sè的火石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
那颗不起眼的黑sè小石头,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表面上看去,今rì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但莫降却知道,那颗外表平凡无奇的黑sè石头,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莫降拉扯着自己的视线,用目光快速在奔涌而来的赤cháo、黑sè的火石、以及位于高台之上的自己这三者之间丈量一遍——发狂的士兵距离高台约有十步,距离火石不足六步,自己距离黑sè火石却有四步之多……
莫降的头脑急速的转动着,脑中推演着如下的场景:他跳下高台,冲到火石旁边,弯腰,捡起火石,打着火石,找来引火之物……不,这样不行,还没等他点燃引火之物,那些发狂的士兵早就冲到了他的面前,用指甲和牙齿将他撕成了碎片……
既然自己跳下去捡火石,时间会来不及,那么也就只好求助别人了。
莫降忽然想到了坐在木台下调息的赵胜,急忙伸手朝那火石一指,同时用极快的语速喊道:“把那块石头捡回来给我!”
赵胜的回应是,扭过头来,狐疑的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尽是茫然——这也怪不得赵胜,自出生以来,二人在彼此的生命中扮演的,都是对手的角sè,他们的确很了解彼此,但却是以对手的角度和出发点去了解,他们清楚彼此xìng格中致命的弱点、通晓对方武功招式的破绽、甚至互相知道对方的小毛病坏习惯,但是他们却从未扮演过彼此的朋友,他们也从未合作过,二人之间没有任何默契可言;况且,自始至终,赵胜就不知道莫降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莫降像个疯子般绕着木台跑了一圈,将那些士兵尽数吸引过来的用意是什么……所以,闻听得莫降那奇怪的命令,他只好以那种无辜的眼神应对……
莫降一时气结,他却不认为赵胜无辜,相反却认为这个笨蛋应该千刀万剐!
可这等危机时刻,莫降也没有时间怪罪赵胜,只能怪自己所托非人。
因为这一次失误,红sè的浪cháo又向前推进了两步,现在,他们距离木台仅剩八步,距离火石仅剩四步,而莫降仍旧站在木台上,一动未动。
莫降人虽未动,但头脑却不曾停下过一瞬,他只感到如电的思维在脑中来回穿梭,已将自己的脑袋摩擦的炙热无比,倘若再以这样的强度思考几息时间,他的头发就要烧着了。
死亡的威胁虽然在无限迫近,但终是没有降临,在上苍将他的生命收走之前,在他的身体被那群瞪着腥红双目的丧尸撕扯成碎片之前,他就仍有生的希望!只是,希望是有的,但时间却真的是不多了,也许一个人的力量真的有限吧——莫降心中忽的生出这样一个想法,他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莫降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文逸所在的方向,以往每当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的时候,他总会去找文跛子商量,他们会一起探讨,一起分析,甚至有时候会激烈的争论。但是,无论是商讨还是争论,无论是心平气和还是面红耳赤,解决问题的方法总会在二人智慧的碰撞下最终成型——可是这一次,莫降却知道,文逸帮不了自己了,当自己自信满满的说出“我相信”三个字之后,便如同是对文逸说出了“交给我”之类的话语,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文逸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送他转身逃开的画面——那是文逸对他的信任,也是二人这么多年培养的默契;可是这一次,文逸似乎错信了自己,而他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的生死危机……
莫降遥遥的看到,文逸背对着自己站在幸存的百姓身后,孤身一人面对着暂时停驻不前的数千步兵……
莫降对文逸这下意识的一望,又消耗了些许时间。
陷入疯狂的士兵又向前逼近一步,赤sè的cháo水距离木台仅剩七步之遥,这时莫降已隐隐闻到了尘土的腥味,或许,滋养万物的黄土本不该带有如此浓烈的腥味,之所以这样腥臭难闻,或许是因为其中混杂着鲜血的味道吧。莫降忍不住想,也许片刻之后,汉皇之血的独特味道,也要混进去,让那刺鼻的血腥气味,再浓郁几分——这时,莫降近乎虚脱的体力,已经很难再维持头脑向方才那样高速运转了,他的思维慢慢停下来,也许,当他的思维彻底停止的时候,也就是生命终结的时候吧。
莫降忽然又想到了韩菲儿,他向木台西面望过去,首先看到的也是翻滚着逼近的赤sè人cháo,越过赤sè的人cháo,他看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正迈着稍显虚浮的步伐,往木台这边赶来——“真是个执着的女孩子啊。”莫降忍不住感叹,也许对方是不放心让自己一人面对这千余疯狂的士兵吧,但是再加一个你,又能怎么样呢?“也许不是执着,是倔强,倔强到有点傻,傻到可爱。”莫降忽而又更改了评语,难道不是么?当初在相府之内,自己总是胡闹,并且还会命令这个原本异常冷静的女孩子同自己一起胡闹,老是给她布置些稀奇古怪的任务,但倔强的她却总能出sè的完成那些任务让自己刮目相看,浑然没有察觉有的时候自己布置任务的出发点,完全是因为自己懒得跑腿或者只是想寻她的开心。“虽然有点傻,但是却很勇敢,最起码,你是个敢于一直的傻下去的女孩啊。”莫降发出第三句感叹,会想到黑左马到达大都城后,虽然传达了黑将免除自己大都第一暗子职位的命令,但韩菲儿却一直追随在自己身边,无怨无悔,无论自己做什么,哪怕是与黑将为敌,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莫降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也许当感动流过心田时,就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吧:在这阵温暖的烘托下,那些发生在他与韩菲儿之间那些温暖的画面一一重现,无论是火光前的牵手,还是每当他重伤昏迷时韩菲儿无微不至的照料,当然还有他从昏迷中醒来后韩菲儿表现出的那一抹娇羞……
这时,莫降才忽然发现,原来他的记忆里,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可供回忆的温暖——那温暖从心底升腾而起,蒸湿了他的眼眶,透过氤氲的视线,莫降看到那个高挑的背影,仍旧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子,倔强的向他靠近着……
是啊,韩菲儿还未曾放弃,我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放弃呢?!只要还没有停止呼吸,我就不该放弃生的希望!
“菲儿,黑sè火石!!”莫降使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韩菲儿喊出了这一句话……
第63章 折子戏(21)
赵胜不知道莫降所指的“黑sè火石”是什么,但韩菲儿又怎能会不知?
那一夜在凝香苑,莫降将那名鬼刹的刺客烧成了重伤,也救了韩菲儿的xìng命。
事后据莫降自己说,之所以会想到用火,是他从光明教长老赤火那里得来的灵感,他对赤火长老神乎其技的流火神功很感兴趣,也曾数次向博学多闻的文逸打听其中的奥妙。
可文逸却劝莫降,自古玩火者多**,况且上古神皇燧人氏钻木取火,是为了造福众生,倘若他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子孙后辈将这神圣的自然之力用于战斗,杀伤人命涂炭生灵,定会痛哭于九泉……
对于文逸的劝告,莫降却置若罔闻,只是厚着脸皮向文逸打听流火的诀窍所在,文逸被莫降搞的不胜其烦,为了求个两耳清静,便将一种特殊的火石的制作方法告诉了莫降——于是,那块黑sè火石便诞生了。
众人从开封城离开时,韩菲儿体内余毒未清,是莫降在车厢里照顾她,当时韩菲儿就曾留意到莫降偶尔会把玩那块黑sè的石头,并且异常神秘的对韩菲儿说“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块石头,rì后,它必将引发一次革命,改变整个人类的战争史。”韩菲儿只认为莫降是在说大话,是故没有接他的话茬。
虽然当时对莫降大胆的预测不以为然,但莫降说过的话,她却不会轻易忘记,自然也不会忘记被莫降视若珍宝的那块黑sè的石头……
所以,当韩菲儿听到莫降喊出“黑sè火石”四个字的时候,韩菲儿就直接联想到了那不起眼的黑sè石块——不过,她却不知道莫降此时提那黑sè火石是何用意,因为眼看那茫茫人cháo就要将木台淹没,那个由实木搭建的简陋的高台,绝对抵挡不住那赤cháo的冲击,一旦那些发狂的士兵冲上高台,莫降恐怕也难以自保……所以韩菲儿诧异,莫降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想着那块石头作甚?
便在此时,韩菲儿看到莫降又有了动作:他猛的将左手所握的断枪投了出去。
将断枪投出,耗尽了莫降所有的力气——断枪出手的同时,惯xìng带着莫降的身体向前栽去,倒地的同时,莫降对赵胜下达了一条奇怪的命令:“撕碎你的棉衣,丢过去!这是最后的机会!”
尽管心中充满了不解,但赵胜还是照办了,他一把将棉衣扯下来,因为脱的太急,棉线崩开,棉絮暴露出来,紧接着,他将棉衣丢出,紧随在莫降掷出的断枪之后——做这个奇怪的举动的同时,心中却想:莫降肯定是因为体力透支的缘故糊涂了,难道他还想用一件破棉衣挡住这千余发狂的士兵不成……
那杆断枪,也没能飞出多远,插在距离高台仅仅四步的地面上……
断枪插进地面的同时,赵胜的棉衣一齐飞至,洒下一路的棉絮,而此时,发狂的士兵也正好行进到这里。
那杆断枪,当然挡不住那些士兵的脚步。那些士兵,甚至没有看那断枪一眼,只是紧紧盯着栽倒在高台之上莫降,迈着他们混乱的步伐,继续前进。
冲在最前排的士兵抬起了脚,眼看就要跨过插在地面上的断枪。
便在此时,一点寒芒从那些士兵的腿部缝隙里钻了出来,直冲断枪落地之处!
在莫降模糊的视线里,那点寒芒的尾迹被无限的拉长了,那条银sè的细线,绕过了密密麻麻的人腿,从狭小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也就只有暗器大家,“无相法手”韩菲儿,能有这样的神技了,那点寒芒的飞行路线,几乎是唯一的通道。
那一点寒芒,准确的命中了目标——枪尖一侧的黑sè火石!
微弱的银sè光芒与黑sè火石碰撞的瞬间,发生了奇异的一幕:那块原本平淡无奇的黑sè石块,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仿佛,那微弱的光芒,是绝佳的引子,恰恰能引燃那黑sè的石块,二者之间,仿佛存在着“卤水与豆浆”一般奇妙的关系,二者只要相遇,便会发生奇妙的变化,但是,这变化生出的结果,却大不相同,一个能化生出美味的豆腐,另一个则是激发出耀眼而炙热的光!
虽然距离那黑sè火石尚有一段距离,但赵胜却明显的感觉到:那白sè的光芒,有着比火焰更为炙热的温度,仿佛那块不起眼的黑sè石头,是从太阳上撬下来的,而它之前之所以看上去平凡无奇,只是因为它在沉睡,一旦受到激发,内敛的热度,便在瞬间爆发出来!
赵胜清楚的看到,自己掷出的破旧棉衣,在那耀眼白光的照耀下,迅速的燃烧起来,一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团赤sè的火焰。
火焰迅速的蔓延到那些发狂的士兵身上,赵胜忽然觉得,即便没有自己丢出的棉衣,那些士兵也会被那耀眼的光芒点燃,那块不起眼的黑石,似乎拥有点燃一切的魔力……
尽管火焰烧到了身上,可那些士兵仍未停下前进的脚步。他们好似没有察觉到熊熊烈火正在点燃他们的衣物、身体、发须,他们不在乎炙热的温度,也不在乎灼伤的痛楚,只是继续向前、继续互相拉扯,继续挤作一团,继续连滚带爬的向前冲……
因为不懂得规避,火势迅速的蔓延开来,士兵们穿着的棉服,是绝佳的助燃材料,更何况他们挤的如此之近……
那赤sè的浪cháo燃烧起来。
赤sè的柴薪,赤sè的火焰,烧成火人的士兵们,都生着一双赤sè的眸子……
赵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因为双目被方才那耀眼的光芒灼伤,还是他不忍看到这副炼狱惨象。
爬在高台边缘的莫降,尽管视线早已模糊,但是他却执拗的睁着双眼,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只是,熊熊的火光,将莫降的面容,烤的通红,异常狰狞。
滔天的大火猎猎作响,滚滚浓烟乘风而起,遮蔽了天空,骨肉燃烧时的“吱吱”声响此起彼伏,刺鼻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之中——所谓的炼狱,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大火绕着木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整个木台都隐没在大火和浓烟之中,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能焦急的在大火之外跺着脚,韩菲儿几次要冲进火海,都被文逸拉住。
这时,张凛和那白面书生的战斗也有了结果,那书生被张凛打倒踩在了脚下,断了几根肋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被莫降废掉一条胳膊的朱巨,只能乖乖的做文逸的俘虏,jīng神萎靡的坐在地上,搭拉着脑袋,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烧毁了他所有的希望,胜利的天平在大火燃起的瞬间彻底倾斜向了莫降那一方……
可韩菲儿和文逸却不认为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因为大火仍没有熄灭,莫降也是生死未卜——如果莫降被烧死了,他们怎能算获得了胜利?文逸很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大意,将那特殊火石的配方交给了莫降,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唯战兄xìng格冲动,思想天马行空,行事无拘无束,胆大包天,我怎么就将那么危险的东西交给他了呢?”文逸忍不住自责;韩菲儿也在自责,她第一次对她与莫降之间的默契感到痛恨,如果她与莫降不是如此的心有灵犀,如果她没能领悟莫降的意思,事情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冯冲仍旧在木台北面,他心中更多的是震惊:他无法想象,原本平淡无奇的一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一出大戏,竟然如此曲折,如此漫长,结局如此的出人意料……
驻扎在木台之南的数千步兵也在观望,他们没有救火的打算,也没有冲过去将那些人全部杀光的意思,此刻的他们,更像个冷血的旁观者……
而火海之内,又是另一番情景。
焦黑的尸体,密密麻麻的,他们摆着各种各样畸形而诡异的姿势,或站或卧,围在木台四周,尸体上仍旧冒着阵阵青烟,但距离木台最近的那一圈尸体上,明火却已熄灭了——这还要感谢搭建这木台的人,幸亏他们搭建木台时,用的是cháo湿的新木,否则的话,这木台早就烧着,莫降也早就变成众多尸体中的一具了……
最里圈的士兵们的双手,终于触碰到了木台,但是他们却没有机会攀爬上去了,尽管他们无限渴望的汉皇血腥味近在咫尺,尽管他们找寻追逐的目标就在眼前,但烧成焦炭的身体,已经宣告他们的生命,至此便正式结束了,结束在距离目标咫尺之遥的地方。
赵胜闭着眼睛站了起来,从容的绕过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而后转身跳上木台,将软塌塌的莫降扛在了肩膀上。
“不得不承认,你发起狠来,比我要残忍许多。”赵胜冷冷的说——他贴身穿着的银光软甲将炙热的温度隔绝在身体之外,他虽然一直坐在台下,但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他的脸sè,依旧如常。
莫降的脸颊,就贴在凉丝丝的银甲表面,他有气无力的回应:“我若不对他们残忍,他们便会将十倍于此的残忍施加在我的身上,我的血肉,会被这些人分食干净……”
第64章 折子戏(22)
“经过今rì之事,我总算弄明白一个道理。”赵胜忽然说。
“什么道理?”莫降有气无力的问——莫降记得,赵胜总是能总结出一堆道理,当年他们两个争斗不休的时候,虽然莫降几乎从未胜过,但屡战屡败的他却从不总结经验教训,反倒是占尽优势的赵胜,会对每一次争斗做认真细致的总结,力求让自己在下次的较量中表现的更加完美,二人对于较量迥异的态度,或许就注定了结果……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任何事情的结果,是早就书写进命运之中的。”赵胜淡淡说道:“如果你没有那块神奇的石头,如果你没有一个忠心耿耿jīng通暗器之道的下属,如果你们之间的默契没有达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有这座高台,如果这木台是由干燥的树木搭建成的,如果你不是耗尽了力气匍匐在地却误打误撞没有吸进过多烟尘——如此之多的如果,只要有一条成真,你现在就该像他们一样,是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可是,最终的事实却是建立在如此之多的如果之上的那个最不可能实现的奇迹一般结局,对于这个奇迹,除了感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已经说了一大堆废话了。”莫降用虚弱沙哑的嗓音回击道,如果此时还有余力的话,他一定会翻个白眼。在赵胜看来,自己现在能活命,纯属是走了狗屎运,是侥幸,是受了命运之神的眷顾,但在莫降自己看来,他今rì之所以能反败为胜,其实早有伏笔:若非他求知yù强,文逸怎会将那特殊火石的配方告诉他?若非他思维敏捷,怎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火攻这应对之策?若非他勇敢果决,怎会毫不犹豫的划破自己的胸膛,利用汉皇之血的独特腥味将那些士兵尽数吸引过来?若非他早就想过采用火攻之策有可能会误伤自己,怎么会特意绕个大圈又绕回到高台之上?所以说来,心思缜密、粗中有细,才是他上演绝地反击的原因,而非赵胜以为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是故,莫降才会说赵胜所讲,全部都是废话。
赵胜却不理会莫降的奚落,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的身份如此敏感,行事作风却是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全然不在乎自己的xìng命,所以我就常常在想,似你这样莽撞的人,究竟能活多长时间?究竟何时会丧了xìng命命?可经过今rì之事后,我却发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因为你这个家伙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命也不是一般的硬……”
“姓赵的,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历来,便极少有人数落莫降,甚至于狂夫子,也不曾像赵胜这般拐着弯的讽刺他,这让莫降很是厌烦,于是没好气的说道:“既然那些家伙都死了,我们为何还要待在这里?焦糊的尸臭很好闻么?”
“呵呵。”赵胜忽然乐了,笑着说道:“说的好像你原来不姓赵一样……”
莫降却不愿谈论这个问题,不,他不愿再与赵胜谈论任何话题,索xìng彻底闭上了嘴巴,阖上了眼睛——反正他现在体力严重透支,手指头都动不了,干脆摆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也许,师尊说的是对的。”可是,赵胜的谈兴却很高,他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话题,“虽然我任何一个方面都比你优秀,虽然单打独斗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虽然你私自改掉了那个神圣的姓氏,虽然你背叛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家族,但是,偏偏你就是那个天选之子——这一次,黑将用了如此的手段,动用如此之巨的人力,下了这么重的血本,却依然取不了你的xìng命,我想,也就只有天选之子,才会被上苍如此的眷顾吧……”
说来说去,赵胜还是难以接受莫降存活下来这个事实,他的话是说给莫降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断的重复着“天选之子、好运垂青、上苍眷顾。”这些理由,只是因为如果二人换个位置,今rì被黑将用如此手段对付的人是他赵胜,他绝无把握能破局而出全身而退,甚至于,早在那些被迷药控制的士兵疯狂的涌向高台的时候,他就会选择放弃,任由那些狂暴如野兽般的士兵分食他的血肉——但,莫降竟然在瞬间扭转了局势,而且用的还是赵胜无法想象到的方式——这不也就是说明,莫降比他赵胜更优秀么?
一直扮演者二人之中更优秀的那个角sè的赵胜,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禁在心底问自己:方才,当自己发现那些士兵会因为汉皇之血的味道而疯狂时,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才故意输给了莫降,是担心那些发狂的士兵会误伤自己?还是不忍看到汉皇之血的一脉就此断绝?亦或者,自己其实是希望借那些士兵的手除掉莫降……赵胜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yīn暗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坦荡荡的君子——他的师尊明礼子,也是当世最优雅、最谦逊、最正直的君子,他身为当世第一君子的唯一弟子,受师尊教导多年,怎能有如此yīn狠毒辣的想法?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从未想过要害了莫降的xìng命,为何还要扛着他待在这火海之内,为何不救他出去……
一颗冷汗从赵胜的额头滑落,顺着蒙面布的缝隙,滑进他的眼窝里,蛰痛了他的眼睛——他慢慢睁开眼来,看到莫降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
因为莫降之前唤醒了汉皇之血的力量,他的体力已经透支,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只要赵胜想,他可以轻易取走莫降的xìng命,只要他的手腕一翻,藏在手腕之后的杀戮就能摸断莫降的脖子,那之后,世间将再无莫降,再无那个“一生的宿敌”,而他赵胜,就成了汉皇之血的唯一传人……
可是,自己真的下得去手么?在莫降的体内,流淌着与自己一样的血脉啊……
与此同时,火墙之外。
此时火势已经渐渐小了,可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臭味却越来越浓,滚滚青烟也越压越低,逐渐萎靡下去的火焰催生出的热浪,已不足以将那条如青龙般盘踞在木台周围的浓烟吹到高空了。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韩菲儿问。
“不可以。”文逸仍是摇头,他用另一只手掩着口鼻,声音有些发闷,“因为‘弑皇花’这种毒药太过诡异,而我也不能确定火焰和高温是否能彻底毁掉它的毒xìng,也不知道那飘荡的浓烟是否有毒,如果其中有毒,你若冲进去,一旦吸入身体,说不定你就会变得跟那些士兵一样,失去了理智——难道,你想亲手杀了莫降么?”
文逸的发问,让韩菲儿一时愣住了,她思索片刻后问道:“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花么?它们好似是被别有用心的人jīng心培育出的品种,只为对付汉皇之血而存在……”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文逸摇摇头道:“不过,我们或许可以问问黑右士,毕竟他是黑将的贴身护卫,又是这次计划的执行者……”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朱巨的声音死气沉沉的,早些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了解黑将全部计划的人,只要自己严格执行黑将的命令,那么便能出sè的完成黑将交代的任务,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正了解的,不过只是这个复杂而庞大的计划的冰山一角,隐藏于水面下的真相,他几乎全不知情——他现在已经糊涂了,不知道黑将为何给这出大戏起名为《真假汉皇》,因为假的汉皇此刻正被张凛踩在脚下,断了几根肋骨,不住的哀嚎,而真的汉皇却生死未卜……
也许,自从莫降脱离黑将的控制的那一刻起,黑将就决定要将莫降除掉了,黑将制定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也并非是废掉莫降的武功将他押赴总坛,而是将莫降这个人从世上抹杀掉——朱巨知道,他又在妄自猜测黑将的用意了,这本是他绝不该触碰的禁忌,可他现在却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疯狂的滋长,之所以会这样,或许是自己的忠心并未换的黑将的绝对信任,所以他感到心寒;亦或者,是因为数千步兵就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他甚至不知道那些士兵因何停驻不前,更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对付谁……
看到朱巨失魂落魄的样子,文逸摇了摇头——朱巨口口声声说要做对黑将绝对忠诚的人,要做一颗听话的棋子,可他终究是个人,当他受到伤害,面临未知危险的时候,一样会惶恐,他更为惶恐的是,他献出无限忠诚的对象,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他……
文逸也不知道黑将的计划究竟隐藏了多少黑幕,他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这一出大戏的情节不断展开,就会有更多的未知之谜等待他去挖掘,而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未解谜团,就是莫降究竟是否还活着……
这个谜团,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因为有一个影子,从重重黑烟中走了出来,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众人看到了赵胜,看到了被他扛在肩上的莫降,一动不动的莫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