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折子戏(23)
莫降尚未出现之时,韩菲儿比任何人都急着冲进火海去救他,哪怕救不了他,只要能知道他的生死便好,她只求一个痛快的结果,而不想在痛苦的煎熬中等待;但当莫降被人从火海里扛出来,韩菲儿却发现,自己忽然却没有了冲向前迎过去的勇气,她心中害怕,害怕冲到那身影跟前,见到的却是莫降的尸体。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抬起一寸都万分的艰难,双腿酸痛无力,却僵硬着支撑着她的身体——这不是体力严重透支的原因,只因为她心中的犹豫和迟疑。
但是,该来的事情始终要来,从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哪怕是你再不想面对的结果,命运却会强行将其放在你的面前,让你去面对。
现在,赵胜扛着莫降,走到了众人面前。
韩菲儿艰难的一步刚刚跨出,却被赵胜抬手制止了,他用jǐng惕的目光望着韩菲儿,口中说道:“‘无相法手’,我知道你的本事,也忌惮你的暗器功夫,所以还是请你站在原地,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还活着么?”韩菲儿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这个问题。
“也许活着吧。”赵胜淡淡的回答,用的是漠不关心的语气,“唤醒汉皇之血的力量,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况且他又在火海正中心被炙烤了那么长时间——所以说,如果他死了,也毫不意外。”
韩菲儿闻言,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栽倒。
文逸及时赶过来,扶住了韩菲儿的肩膀,他坦然的声音从韩菲儿背后传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黑左车现在已被你扣做人质了吧?”
“和聪明人对话,果然能省去很多繁琐无聊的话语。”赵胜满意的点点头道:“黑右马,你知道我想用他交换什么。”说着,赵胜瞥了朱巨和那白面书生一眼。
“就现在的形势来说,我们似乎没有交换人质的必要吧。”文逸说着,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示意赵胜,就在众人身后,还有数千虎视眈眈的步兵,如果他们忽然冲杀过来,众人恐怕难有活命的机会——能否活命尚不可知,哪怕完成了人质的交换,又有什么意义?
赵胜眯起眼睛,目光越过文逸,落在那停驻不前的步兵阵前,观看片刻后说道:“他们是否会冲杀过来,我也无法预测,但我可以预测的是,如果你肯将那两人交给我,我有把握带他们安全离开这里——至于你们的安全么,那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了。”
文逸思索片刻后道:“那也就是说,如果我同意交换人质,你们会逃出生天,而我们依然生死未卜,那请你告诉我,我为何还要完成这次交换呢?”
赵胜语中带笑道:“黑右马,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进行这次只赚不赔的交易的——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要强行扣留黑右士,那么便意味着你们与诸子之盟彻底决裂,如果你同意这次交换,我们至少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表面上的和平?暗中却要置我们于死地?”文逸冷笑道,“黑将既然布置下如此狠毒的计划,摆出如此之大的阵仗对付我们,便意味着,我们之间,再无和平可言了。”
“黑右马,意气用事可不是你的作风。”赵胜的语气依然平淡如常,像是在开导文逸,“你应该知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你们都活着,黑将派出的棋子也没有损伤,那么我们便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
“黑右车,哄骗他人并非你的擅长,而且经过今天这件事,我恐怕再也不会相信你们的花言巧语了。”文逸冷声道:“当初我明明和黑将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将莫降带到总坛,接受黑将的盘问和审讯,我已经开始履行自己许下的诺言了,可你们却做出这等事来,这叫我们如何再相信你们?”
“黑右马,你应该明白,黑将会这样对待你们,是因为你们的行为太过张扬,逾越了黑将所能容忍的底线!如果你们肯安安生生老老实实的走到总坛,那么黑将怎么会想除掉你们?”赵胜说着,顿了一顿道:“不过话说回来,也许黑将并未真正想过要除掉你们,他只是借此机会展示他强大的实力,以起到震慑你们的目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将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的话,那数千步卒,也不会停驻观望这么长的时间……”
“……而且。”赵胜赶在文逸开口之前,将话又抢了过去,“经过这件事,你们也向黑将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证明你们的生命力确实顽强,不是那么容易死掉——从这两个角度去想的话,我们之间,是可以继续维持和平的,至少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
赵胜的话,让文逸陷入了思考——黑将这样做,只是要展示自己强大的实力?只是个试探?这个说法恐怕站不住脚,如果他只是想试探莫降的实力,就不会用到“嗜血陀花”这种专门为了对付汉皇血脉培育出的毒物,现在想想,千余士兵中毒的恐怖景象,他们眼中流露出的狂热和凶暴,依然历历在目,若非莫降的急智,他恐怕早就被那些发狂的士兵撕成碎片了;可是,如果黑将真的想要取了他们的xìng命,为何数千步卒偏偏又停滞不前?这背后,难道还有什么yīn谋不成?文逸一时也想不出答案……
“黑右马,我劝你还是早做决定。”即便是催促文逸,赵胜的语气依然平淡谦逊,毫无咄咄逼人之感,“拖延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赵胜说的不假,因为朱巨的手臂被莫降刺穿,鲜血正汩汩流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再拖延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亡也说不定,还有那个白面书生,他被张凛踩在脚下,断裂的肋骨“咔咔”作响,若是张凛有一个不小心,肋骨恐怕就会刺破他的内脏——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朱巨和白面书生变成两具尸体,这人质交换,恐怕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文逸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狠狠的点了点头道:“好!我同意!”——他平生便厌恶赌博,也几乎从不赌博,但这一次,他决定赌上一赌,赌注便是几人的命!
“我就知道。”赵胜满意的点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说着,赵胜迈步向前。
“等等!”文逸忽然抬手说道:“交换之前,你总得让我知道,莫降他是否还活着。”
“如果说我肩上扛的,真是一具尸体呢?”
赵胜的话,让文逸和韩菲儿都变了脸sè,一向镇定的张凛,双腿也不禁抖了一抖,这也触碰到了那书生身世的伤口,直引的那白面书生一阵惨叫。
“开个玩笑而已。”赵胜笑着说。
众人都寒着脸,用冷冷的目光告诉赵胜,他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张凛,把他们两人带过来。”文逸说。
张凛闻言,脚尖一勾,将那白面书生挑起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又转身将jīng神萎靡的朱巨拎了起来,一手一个,仿佛拎着两个战利品,向赵胜走过去。
赵胜和张凛相视而立,二人点了点头,交出了彼此手上的人质。
赵胜将朱巨和那白面书生一左一右扛在肩上,就在张凛接住莫降的同时,赵胜忽然一甩手,一个焦黑的物事,直向张凛飞去。
这个状况发生的太过突然,张凛不得不用手去接那物事,原本扶着莫降的双手,也不得不松开。
还好,赵胜并非是想耍诈,他甩出的也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被烧的焦黑的“虎头錾金枪”枪头。
张凛虽然接住了他心爱的枪头,但却放开了莫降,于是,莫降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姓赵的,你……”摔在地上的莫降,忽然说话了——他原本只是不想和赵胜说话,所以闭上了眼睛装睡,却不曾想今rì太过疲惫,真的睡死了过去,若不是被突然摔在地上,他还醒不过来……
只是这一句话就够了,至少能证明莫降还活着。
韩菲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急忙冲被摔的直翻白眼的莫降跑过去。
“枪是好枪,不过年代太久,这次饱饮鲜血,又经烈火淬炼,希望能让它重现当年的神威。”赵胜对张凛说。
张凛却不理他,只是用袖子仔细的擦拭着枪头。
赵胜见所有要做的事都已完成,再无留在此地的必要,所以便要转身离开。
“我还有一个问题。”文逸忽然道:“那个白面书生,究竟是什么人?”
“莫降肯定是会被革职的,他便是黑将选定的替代莫降的人,也就是下一任黑左车——不过现在看来,以此人的能力,还难以担此重任,至于他的姓名,等你们到了总坛,自然会知道的。”赵胜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躺在地上的莫降说道:“希望下次再见时,我们两个可以痛痛快快的较量一次,只是纯粹的较量,不掺杂任何yīn谋诡计。”说罢,赵胜点头,迈着平稳的步子离开……
望着赵胜的背影,莫降低声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站在同一阵营,再不用做对手了——作为兄弟,你我本就该并肩战斗的……”
“兄弟?莫降你说什么?”韩菲儿问。
“兄弟的事,稍后再论吧。”文逸的声音传来,“现在,我们还有数千步卒要面对啊……”
第66章 真相(一)
数千步卒,稳稳扎与众人面前,不动如山。
猩红sè的旗帜猎猎飘扬,密集如林,旗子仍是之前那些旗子,但是现在看来,却变了味道,少了几分张扬和狂躁,多了些稳重和肃杀。
文逸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要从这数千人构成的大阵中突围而出,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莫降在韩菲儿的搀扶下,才能将将站立;张凛的站姿虽然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枪,但他的兵刃虎头錾金枪却已经烧毁,而且之前张凛所镇守的南面受到的冲击最强,他的体力消耗也是不小;至于文逸,他的眉头一直紧紧的锁着,证明他现在胸中尚无良策……
相较于莫降等人,赵胜的离开就轻松许多,他左肩扛着朱巨,右肩扛着那白面书生,信步从数千步卒中间穿了过去,步履轻快,如清风过林,不带走一片树叶。只是在经过阵中那个个头不高的将领身边时,轻轻颔首以示礼貌,除此之外,赵胜再无其他动作,也没有与那将领说些什么,就这样如风一般离开了……
赵胜离开之后,阵中那个矮个将领终于有了动作,他挥一挥手,率领数名亲卫,走出阵来。行至百姓组成的圈子外面,那矮个子将领停下了脚步,又遥遥的冲莫降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文逸见状,双眉间的刻痕又深了几分。
“唯战兄,怎么办?”文逸问。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降无奈的笑笑,目光扫过自始至终一只跪地不起的百姓。
文逸点点头,从韩菲儿手中接过莫降的胳膊,将其挎在自己的肩上,同时对韩菲儿和张凛说道:“我和唯战兄去阵前谈判,你们在此等候,若有异常,我会给你们打手势,你们即刻与冯冲汇合,从北面撤退。”看到韩菲儿摇头,文逸解释道:“放心吧,如果他们要杀我们,早就出手了,绝无必要等到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成为他们的俘虏——如果这个结果真的被我不幸言中,那么你们必须马上撤离,而后再设法营救我们。”
既然文逸解释清楚了,那么韩菲儿也便再无坚持己见的必要,于是只好目送文莫二人并肩相携走远。莫降的体力严重透支,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能行走,全靠文逸带着,而文逸又是个跛子,所以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摇一摇的,仿佛浪涛中左右摇摆的小舟……
“不知将军唤我们出来,是何用意呢?”文逸脸上带着礼貌xìng的微笑问道,同时打量着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将领:只见他头戴虎头钢盔,身着山字钢甲,左右肩膀各有一个虎头,脚蹬一双虎头战靴,背后披一条红sè大氅,或许是因为个子矮小披风太长的缘故,红sè披风的下摆拖在地上,沾染上了不少泥土;此人个头虽矮,但容貌却是不凡,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卧蚕浓眉,丹凤长目,隆鼻阔口,尤其是额头上那几道深深的刻纹让人印象深刻,三横一竖,正好组成一个“王”字……
“这家伙,是老虎jīng转世么?”莫降心中暗自腹诽,可脸上却不敢流露任何轻视之意、
“在下汤矮虎,乃是这一支汉军的万夫长。”那汤矮虎声若洪钟,声音极为厚重,“二位便是莫降、文逸吧?”
“如此说来,将军并不认识我们?”因为肩膀上还挎着莫降,所以文逸无法施礼,只好让脸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虽不曾谋面,但二位的名号,却是早有耳闻。”汤矮虎笑着道:“二位前些rì子做出的壮举,可谓英雄之举,大大的长了我们汉人的威风。”
“听这汤矮虎说话的意思,他倒是挺佩服我们的所作所为了?”——莫降忍不住想,可转念一想,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此人真的站在自己这一边,怎会与黑将合作?又怎会让这数千步卒挡住自己的去路?
果然,只听汤矮虎接着说道:“只可惜,汤某是兵,二位是贼,汤某虽然敬重二位,但职责所在,汤某却不得不与二位为敌。”
“休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了。”莫降对汤矮虎的话嗤之以鼻,“说的自己好似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般,你若真是英雄,就不会纵容自己的部下屠杀那些无辜群众了!”
“无辜?”汤矮虎眉毛一挑道:“汤某收到情报,有反贼劫了军粮,在此地分发给百姓,以军粮为诱饵蛊惑百姓造反作乱。试问,汤某身为朝廷将官,对此情况怎能置之不理?再者说来,自这些百姓接受劫匪赠与的粮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无辜的良民了,而是哄抢军粮的共犯!汤某命令属下抓捕这些共犯,又有哪里不对?”
“哼!”莫降冷笑着,艰难的抬起手来,指着屠杀后那血流成河的惨象道:“‘抓捕’?汤将军的属下抓捕犯人的手段真是奇怪,偏偏只肯抓那些人的脑袋,身体一概不要……”
“汤某也是察觉到骑兵的异常后,才下令步兵停止进军的。”汤矮虎也是面有愧sè,不过他还是继续解释道:“汤某也不知道,那些不成器的家伙们,怎么就突然变的如此嗜杀,如此凶悍了——当汤某发现那些家伙正在屠杀百姓之后,便立刻鸣鼓命令他们严格执行本将的命令,不要杀害百姓,只要抓捕即可,可不曾想闻听鼓声之后,他们冲的更凶了……汤某这才意识到,他们是中了毒药,被迷惑了心神……”
“汤将军推的好干净!”莫降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这“老虎jīng”的解释太过牵强,与三岁孩童编造的谎言一样漏洞百出,完全不足信。
可文逸却好像信了汤矮虎的话,只听他问道:“汤将军是说,您率军来此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抓捕劫掠军粮的反贼?只是到达此地后,您却失去了对属下的控制,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正是如此!”汤矮虎点头道,一副沉冤得雪的感激表情,“其实早在骑兵冲锋之时,汤某就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汤某领兵多年,深知自己手下那帮混球是些什么货sè,这些家伙平时训练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懒散,一个比一个懈怠,今rì冲锋起来,却如狼似虎一般——汤某发现骑兵彻底失控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撤到步兵阵中,几番努力下来,总算压制住了数千步卒……”
“文跛子,你竟然信他?!”莫降出声打断了汤矮虎的话,他只觉得,汤矮虎越是解释,推脱罪责的嫌疑便越大,对方说的话越多,露出的破绽反而就越多。
“有的时候,越是荒诞的话语,反而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文逸点点头道:“唯战兄,你之所以会怀疑汤将军,只是因为之前赵胜和朱巨等人灌输给你的所谓‘事实’,已在你的头脑中深深扎根,你会下意识的按照他们灌输给你的说辞去验证汤将军所说的话,你对汤将军的解释做出的判断,是建立在赵胜等人说给你的谎言为基础的——假若你换个角度,忘掉黑将复杂的计划、忘掉朱巨对你的欺骗、忘掉赵胜对你的迷惑,你就会发现,汤将军的话,反而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解释。”
“忘掉他们?”莫降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一边思索着,他一边下意识的问道:“文跛子,那你说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文逸想了想说道:“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有人谎报军情,调动了这支军队,又偷偷对那些骑兵下了‘嗜血陀花’的毒,而百姓所领到的粮食中,混杂有引起‘嗜血陀花’毒xìng发作的药引,那些士兵冲进百姓群中,受药引的影响导致毒xìng发作,所以,惨无人道的屠杀就开始了。这个时候,只要赵胜等人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黑将的计策之上,让我们以为这一切都是黑将计划好的,我们很容易就中了他们的毒计,对这个复杂的骗局深信不疑,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可我们所深信不疑的,不过是那个被层层谎言包裹的假象。”
文逸的猜测,并未得到汤矮虎的认同,相反他脸上的疑惑之情却是越来越重——这也怪不得他,因为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被人蒙蔽的棋子,他根本不知道诸子之盟内部复杂的关系,也不知道黑将与莫降的矛盾,他若是能听明白文逸的解释,那才奇怪了——而汤矮虎的反应,更是让文逸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他旋即说道:“唯战兄,我想我们都被骗了。现在想想,黑将的计划其实无比简单,他只是利用了人xìng的弱点,而后搭建好一个舞台,各有所求的棋子们,便会粉末登场,在黑将编织的谎言的诱导下,将这出大戏,完整的表演下来……”
“文跛子,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只要顺着文逸的推测想下去,便会觉得他说的确有道理,可莫降却仍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只觉得,如果事实的真相真的如此的话,那么那些无辜的百姓死的也就太冤枉了,只因为黑将一句话,一个谎言,那些人就要乖乖的成为他的棋子?听从他的摆布?乖顺的献出自己的生命?若真是如此的话,命运对那些死去的人而言,也太残酷了一些。
“是不是我的猜测,我想也许很快就能弄明白。”文逸说着忽然转身,他的目光越过跪倒的百姓,越过场地正中那个焦黑sè的巨大尸山,落在北方那屈指可数的几名骑兵身上——自始至终,那寥寥数骑便一直静静的待在那里,既不参战,也不撤离,只是静静的观望着,仿佛这里上演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第67章 真相(二)
莫降被文逸的突然转身带了个趔趄,循着文逸目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莫降便看到了那几名骑兵,他的视力远比文逸的出sè,所以他甚至能看清那几名骑兵的容貌。
现在看来,那几名骑兵的举动是有些怪异,与周围惨烈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既没有像那些中毒的骑兵一样屠杀百姓,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嗜血嗜杀的征兆,甚至,他们还抽空和冯冲交谈了几句,表情轻松而冷酷,似是早就知道这里会上演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从他们所穿的铠甲服饰上看,他们与那些中毒的骑兵同属于一支队伍,但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北面的百姓距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但他们却没有冲进人群中大开杀戒。。”文逸说着,又转回身来,似是怕引起那几名骑兵的注意,“早些时候,我以为那寥寥数人是汤将军故意派到北面,充作生门,现在看来,他们更像是这场屠杀的见证者和监视者。”
“那几人是你的部下么?”莫降盯着汤矮虎的眼睛问。
被这个毛头小子质问,让汤矮虎心里很不舒服,但念在莫降是个少年英雄的份儿上,汤矮虎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不错,他们是我的部下,也是被我派到北面的,原本打算是当百姓四散奔逃的情况出现时,故意留下的包围缺口——我的本意,是要将百姓驱赶到北方,我们纵马追赶,百姓跑的累了,为了逃命,自然会丢掉刚刚领到的粮食,如果能追回被劫的粮食,汤某便知足了,汤某也是汉人,亦知道现在汉人的rì子很苦,汤某其实并不想为难这些百姓,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百姓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文逸接过汤矮虎的话说道:“将军更没有想到,您那些原本懒散的属下,突然变了xìng子,变成了嗜血的猛兽。”
“唉……”汤矮虎重重的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这种情况,绝不是汤某想看到的,汤某虽然是朝廷的鹰犬,但也知道身为大乾朝的将官,就该保卫大乾朝的百姓,而不是将手中刀刃伸向他们的脖颈。”
汤矮虎说话的时候,莫降脸上一直带着冷笑——他不相信汤矮虎的自我辩白。
文逸却说道:“如果文某告诉将军,将军是被人利用了,将军是因为中了他人的诡计,所以事情才会是这个结果,将军是何感想?”
汤矮虎点点头道:“汤某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的道理,今rì,汤某带出的兵之所以会犯下如此罪行,背后定有个yīn谋的存在——汤某现在所求的,只为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也好对死去的百姓有个交代,所以这才呼唤二位过来问个明白——毕竟,二位便是这次劫掠军粮大案的首犯,也是这次分粮的幕后主使……”
“等等!”听到此处,莫降急忙打断了汤矮虎的话,开口说道:“汤将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二人何时曾劫掠军粮,何时说过要在此地分粮的话?”
文逸则出言提醒道:“唯战兄,难道你忘记了?那个白面书生,正是打着你的名号向百姓分发粮食么……”
“如此说来,二位并不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也不是劫掠军粮的反贼头领?”汤矮虎也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门道。
“自然不是。”文逸点点头道:“与将军一样,我们也是被人利用了。不过,那人利用将军,只是要将军去做那杀人的刀,而我们几人,就是要杀的人了。那人正是要让全天下人都认为,我们才是这次集会的召集者和组织者,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们害了这些百姓……”
经文逸这么一说,莫降忽然全都明白了,原来,他稀里糊涂的做了这次百姓遭屠惨案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这汤矮虎是个实在人,肯将其中的内幕说与他听,他绝不会明白:直到最后,赵胜也没有对他讲实话,说什么命运使然,说什么天选之子,全他妈是骗人的鬼话!直到现在,他仍在被黑将编织的谎言牵着鼻子走,如果不是体力不支,以他冲动的xìng格,他怎会与汤矮虎这纵容属下行凶的混蛋将领心平气和的交谈?如果他选择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强行突围而出的话,反而中了黑将的诡计——如果他在弄清楚事实真相前就选择离开的话,那么,“将百姓召集到此,分发抢来的军粮,招来官兵后弃民而逃,导致大量百姓被杀。”诸如此类的传言,会让他在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会让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肮脏不堪——到那个时候,百姓一定会说:“呸!什么狗屁汉皇之血?!什么天选之子?!一个任由百姓被官军屠杀,自己却仓皇逃走的鼠辈,也配做我们的英雄?!也配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黑将的计划,可谓一环接着一环,让人防不胜防,莫降不知道这复杂的yīn谋何时是个尽头,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身为汉皇之血的传人,就必须要维护这血脉的荣耀,即便自己私自改了名姓,但那也绝不代表自己会对他人恣意抹黑汉皇血脉的行为放任不理。
“文跛子,我们去北面!”莫降咬着牙说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一定要彻底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否则,神州虽大,将再无我的立锥之地!”
“唯战兄,你终于认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xìng了。”文逸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若我们以这样的状态走过去的话,一定会引起他们的jǐng觉,到时候再想问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莫降眼睛一轮,很快想到了计策,他看了汤矮虎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汤将军,你方才不也说想弄明白事情真相么?现在就有个机会,只需要你将北面那几名属下叫回来,待他们来在阵前,命人立刻拿下……”
“万万不可!”文逸急忙否决了莫降的建议,可他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计策,只因为汤矮虎还带着几名亲兵,人多嘴杂,他实在不便多讲。
汤矮虎见状,好似明白了文逸的顾虑,于是朗声说道:“二位尽管放心,汤某不是个护短的人,如果这次真的是汤某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害了那些百姓的话,那么汤某将亲手砍下他们的脑袋,以告慰百姓冤死的亡魂!还有,我这些亲兵,都是经过我仔细挑选的,他们对我绝对忠心,绝对信得过!不瞒二位,我是个汉人,是此地汉军的领头人,在大乾朝的军队编制中,咱们汉人一向被黄金族人看不起,那些黄眼儿鞑子,处处跟咱们汉人作对,在军中,汤某若是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亲兵,恐怕早就被那些黄眼儿鞑子玩死了……”
汤矮虎所讲的军中内幕,文逸也略有耳闻,也知道汉人将官在大乾朝军队中饱受欺凌,最苦的、最累的、最危险的任务,基本上都由汉人军官去做,然而最后领取功劳的,却是那些高人一等的黄金族军官;而且,那些汉人军官如果想要保住军官的位置,那绝不能少了对黄金族军官的孝敬,饶是如此,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汉族军官还要主动站出来定罪,若是没有这份儿自觉的话,xìng命都有可能难保——所以,在大乾朝军队中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黄金族的国家黄金守,汉人军官不如狗……”
“既然将军这么实诚,那文某也就开诚布公。”文逸诚恳的说道:“文某这里有一计,可保将军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那个别有用心之人安插在将军队伍中的叛徒。”
“噢?”汤矮虎深看了文逸一眼,眼神中大有深意,“什么计策,说来听听。”他虽然敬重文莫二人敢于与全天下黄金族军队为敌的英雄气概,但却并不意味着,这两个年轻人可以对他指指点点。
文逸回答道:“将军只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我们做了您的俘虏,您再召唤那几名部下回来,他们就不会起疑了。”
汤矮虎看了文逸一眼,继而说道:“汤某本就打算要抓捕你们的——即便没有今rì这件事,即便你们不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但二位仍旧是被朝廷通缉的重犯,汤某今rì既然遇到了二位,就绝无再放二位离开的可能。”
文逸先是一愣,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于是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我们是贼,将军是兵嘛,官兵抓贼,天经地义嘛。”
汤矮虎点点头道:“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便请束手就擒吧——我承认二位武艺高强,若论单打独斗,我这军中无一人是二位的对手,更何况还有白狼张凛相帮,但文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蚁多噬象的道理,几位本事再大,想必也不是汤某这几千步卒的对手吧。”
莫降闻言,刚要反驳,却被文逸暗中制止了。只听文逸说道:“只要能查清事情真相,文某不介意做汤将军的俘虏……”
第68章 真相(三)
虽然双方一方是兵,一方是贼,但汤矮虎对莫降和文逸二人却很是客气,他并未命令手下将雪亮的弯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也没有用绳索将二人捆绑起来,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随他归阵。
“将军,在将我们带走之前,您是不是应该先救救这些百姓?”莫降却并未配合汤矮虎的手势,因为幸存下来的百姓依然跪在那里,相较于事实的真相,莫降其实更在意这些百姓的安全。
“待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汤某会对这些百姓进行妥善的安置。”汤矮虎郑重的保证,“二位可以放心,汤某的目的只是追回被劫的军粮,而非追究这些百姓的责任,汤某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明白唯有那罪魁祸首罪该伏法,而这些百姓都是被蒙骗的无辜,况且他们当中已有人冤死,汤某身为这一方水土的守护者,怎忍心让百姓再遭无妄之灾?”
“有汤将军这句话,文某就安心了。”文逸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莫降向那数千步卒组成的军阵走去,他面带微笑,似乎做俘虏也是快意的事。
汤矮虎虽然也觉得文逸的表情有些诡异,但也不知道这巧计百出的书生在想什么,摆出何种表情,那是人家的zì yóu,他总不能强迫对方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索xìng也不干涉,由他去好了。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趁此机会将这个以莫降为首的被朝廷通缉的小团伙一网打尽——既然这个小团伙的头目都如此配合抓捕工作,那么他的属下……
莫降的属下,在看到莫降和文逸被捕之后,立刻就溜走了。
张凛和韩菲儿溜的之快,完全出乎了汤矮虎的预料,他之所以没有对莫降和文逸用强,除了莫文二人十分配合之外,还有避免打草惊蛇的考虑。然而他却不曾想到,即便他对莫文二人如此的客气,竟然还是被张凛和韩菲儿看穿了。
汤矮虎没注意到的是,在他做出那个“请”的姿势同时,文逸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悄悄做了个手势,一直等待着文逸的暗号的张凛和韩菲儿见状,立刻就近上了两匹无主战马,拍马而逃……
“这分明就是早有图谋嘛,这个文逸,定是在前来谈判之前就对那二人有过交代!”汤矮虎心中暗骂,却没有立刻发作,也并没有命人追赶,因为他方才听文逸说过,他属下的兵士们可能被人暗中下了毒,一旦靠近那些百姓,毒药就会发作,士兵也会变的弑杀,他好不容易才弹压住整个步兵方阵,心知一旦手下的士兵再次失控,百姓便要再遭屠杀——是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凛和韩菲儿骑马逃走了——不过,汤矮虎却并不担心那二人,他手下尚有数千步卒,若是连这两个俘虏也看不住,让那二人劫走了,他这支汉军,就可以就地解散回家种田了……
见文逸和莫降已被自己的亲兵看住,汤矮虎便命传令兵向北面数骑打了旗语,命他们即刻归阵……
待那数骑回来,莫降发现,冯冲并没能逃走,而是被人捆到马上驮了回来,而后又被人从马背上丢下来,狠狠的摔在了莫降的面前,那几名骑兵恶狠狠的盯着莫降,似是要以羞辱冯冲的方式给莫降来个下马威。
“你怎么没有跟他们两个一起走?”莫降压低声音问。
“他们两个逃的太快了,我想追也追不上啊。”冯冲苦着脸回答道。
文逸则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解释道:“是我更改了命令,只让他们二人逃走的,冯兄弟若怪,就请怪我吧。”
冯冲面有愧sè说道:“文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没什么本事,关键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拿这一次来说,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你们与那些丧尽天良的士兵交战,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像我这种拖后腿的尾巴,即便丢掉也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
莫降则说:“你不要这么自卑嘛,其实你还是有些用途的。”
“真的?”冯冲闻言,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莫降笑着回答:“比如,你就是个合格的车夫……”
“你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一句厉声喝问,打断了莫降的低语。
莫降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刀疤脸骑士正目露凶光盯着他看。他冷笑一声,摆出不屑一顾的冷淡模样。
“大胆!”那刀疤脸骑兵大喝一声,高高举起了马鞭。
“胡小混,住手!”汤矮虎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喝止了胡小混,所以那一鞭子也没能抽在莫降的身上。
“将军!”那胡小混用悲愤难遏的语气说道:“就是这个人,害的咱们的骑兵队全军覆灭,近两千兄弟同袍葬身火海,将军如何能再留他的xìng命?!”
胡小混悲愤慨然的情绪,迅速感染了身边众人,大家方才都看的清楚,就是这个**着上身家伙玩弄妖术引来天火,一把大火将骑兵队烧成了焦炭,许多人军中好友的焦黑的尸体,仍旧在不远处冒着青烟,闻听那胡小混一说,莫降身边的士卒都向他投去愤怒的目光,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莫降现在早就死上几百次了。
莫降却不为这些愤怒的目光所动,脸上仍旧是冰冷的笑容——那些士卒会被胡小混用一句话激起愤怒,莫降却不会被他骗了。因为莫降方才用他极佳的视力看的清楚,就在那场大火将熄未熄之时,控马站于北面的胡小混,曾对着那燃烧的尸体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冷漠,却没有一丝愤怒——而现在他却表现的如此愤慨,显然是装出来的,他为何要装,只能说明他别有用心。
“将军!您可要替冤死的弟兄们做主啊!”胡小混声泪俱下的说道:“小混斗胆请求将军,杀了此人!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是啊将军,您一定要杀了他!否则,被他烧死的弟兄们难以瞑目,活着的弟兄也会寒心的!”胡小混身边另一名面黑若炭的骑兵立刻附和道。
“将军,杀了他,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又有一名骑兵控马上前一步,说话的同时,已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弯刀。
甚至,连汤矮虎的亲兵中也有人忍不住出声道:“将军,属下也认为,您不该对这人如此客气。”
这时,只听汤矮虎说道:“兄弟们的情绪,汤某可以理解,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骑兵被人一把火烧了个jīng光,汤某也是痛心疾首。”正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是弟兄们,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他们也束手就擒,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我汤某人的俘虏——我汤某人的军队,可没有斩杀俘虏传统;再者说来,这几人都是受朝廷通缉的要犯,朝廷要他们也许大有用途,若是汤某将他们一刀砍了,这捕获之功可能就变成擅权之罪了……”
“原来如此,小混明白了。”胡小混yīn阳怪气的说道:“将军留下这几人的xìng命,原来是为了向朝廷邀功,原来在将军的功劳面前,那些弟兄们可以枉死……”
“你这家伙好生大胆。”文逸听不惯胡小混说话的语气,出言讽刺道:“你口口声声叫着‘将军’,可话语之中,哪有对你家将军的一点尊重?”
汤矮虎闻言苦笑——这胡小混对他如此放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因为,那胡小混有一半黄金族人的血统,是某位黄金族人军官酒后糟蹋了一位汉人军官的妻子所生,可胡小混却不以此事未耻,反以此为荣,逢人便炫耀他有位黄金族的老子。在这支汉军队伍中,他目前的官职虽只是个骑兵千夫长,但平rì里却从不将汤矮虎这个万夫长放在眼里,时常逾越权限,代替汤矮虎发号施令。这一次的军事情报,就是胡小混从他那黄金族老子口中得来,又凭借他老子的关系要来一纸军令,强命汤矮虎调军前来追捕“劫掠军粮的要犯”。而且,闻听汤矮虎“围三缺一”的布置之后,胡小混主动请缨,要带数人去北面充作生门——当时,汤矮虎只以为胡小混想要偷懒,所以拣了个最轻松的任务,现在看来,这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胡小混冷冷的瞥了文逸一眼,却没有理他,仍是对汤矮虎说道:“将军,我们这次出兵的最初目的,是要抓捕劫掠军粮的犯人,追回被劫的军粮,如今犯人的头目已经被抓,可军粮仍在那些刁民手里,将军为何还不派人取回呢?”
莫降闻言,心中暗惊:现如今,那些步兵是否中了“嗜血陀花”的毒还不清楚,如果他们也中了毒,一旦靠近百姓,那定然又将是一场杀戮——这个刀疤脸胡小混,这样说话的目的,是在提醒他的上司完成任务,还是要继续进行黑将尚未完成的计划……
第69章 真相(四)
“这里到底谁才是将军?”文逸学着胡小混yīn阳怪气的语气问。
“这位长的像老虎的才是吧——方才我听到有人叫他将军的。”冯冲十分配合的回应道。
“你们闭嘴!”胡小混极其厌烦他人学他说话的腔调——他认为自己说话的方式是融合了汉族和黄金族的二者之长,天下唯他这独一份,任何人再学,都是东施效颦。
文逸却不吃他这一套,仍是用那轻佻的语气道:“我怎么觉得,这脸上有疤的才是这里的头头呢?”
胡小混闻声大怒,再次高高举起了马鞭。
文逸等人的一唱一和传入汤矮虎的耳中,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讽刺,仿若一个个耳光抽在脸上,就当着他的亲兵的面——俗话说,饶是泥人也有三分土xìng,更何况平rì里汤矮虎一直被胡小混轻慢,积攒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他厉声喝道:“胡小混,你放肆!”
胡小混却不以为意,冷笑着问道:“怎么?将军这是要帮着嫌犯说话么?千余弟兄的亡魂,可就在将军的头顶飘着呢,还等着将军替他们报仇伸冤……”
“住口!”汤矮虎又是一声暴喝,他喘着粗气说道:“死去的兄弟,不单单是你胡小混一个人的!同样是我汤矮虎的!”
文逸适时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将军要报仇,可要找对对象啊,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给骑兵队下药的内jiān!”
“汤某虽然是个粗人,但却不是个傻子!”汤矮虎将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气鼓鼓的说道:“汤某这双招子,可不是摆设,它们还分得清善恶!汤某绝不会让那真凶逍遥法外,也不会让弟兄们白白枉死!”
“将军知道就好。”胡小混的语气似乎有一种魔力,总能将与他说话之人心底的火气拱起来,“不过将军,漂亮话谁都会说,至于是不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那就要看那人的实际行动了!”
“你要看实际行动是么?”汤矮虎虎目圆睁,恶狠狠的盯着胡小混以及他身边数名骑兵逼问:“你们都要看本将的实际行动么?”
尽管被汤矮虎的目光盯的心中发毛,但胡小混却强撑着回应道:“当然是要看的……”
“好!好!好!”汤矮虎连说三个好字,紧接着,抬手冲胡小混等人一指,口中喝道:“来人啊!将这几人给我拿下!!”
胡小混闻言一愣,旋即喝道:“汤矮虎,你要做什么?!”话一出口,又觉得这是废话,于是急忙改口道:“姓汤的,你好大的胆……”
话未说完,胡小混等几名骑兵便被突然冲上来的汤矮虎亲兵从马上生生拽了下来,胳膊被拧到身后,膝盖抵住了他们的腿弯,迫使其跪倒在地。
因为吃痛,胡小混的面容有几分扭曲,他龇牙咧嘴嚷道:“姓汤的,你敢抓我?!你竟然敢抓小爷我?!”
“我为何就不敢抓你?”汤矮虎上前一步,俯身逼视着胡小混满是错愕的眼睛说道,“我汤矮虎身为一军主将,对你这目无尊主,不听军令之人,为何就抓不得?”
“姓汤的,你这是报复!!”胡小混声嘶力竭的抗辩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哼!”汤矮虎冷笑一声道:“胡小混,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有私仇啊!既然知道,你今rì就不该如此的放肆!要知道,出兵在外,离开了军营,你那黄金族的老子可保不了你!”紧接着,汤矮虎话锋一转道:“不过,今rì我们不论私仇,只谈罪行,免得你小子被我抓了,心中不服。”
“我不服!我一百个不服!!”胡小混拧着脖子嚷道,他拧过脖子,正看到好端端站在旁边的莫降等人,对比双方此时的境地,他更觉得自己遭遇了不公。
“你不服?好!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汤矮虎说着,猛的一指那座仍在冒着青烟的尸山,厉声问道:“你方才也说,那千余骑兵是你的兄弟,现在我就问你,你那千余兄弟是怎么死的?!”
胡小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用怨毒的目光看了莫降一眼,口中说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被那小子用火烧死的!”
“被莫降用火烧死的?”汤矮虎摇摇头道:“表面上事实如此,但汤某告诉你,他们被烧死,其实一点也不冤枉……”
“大家都听到了?!”胡小混急忙用更高的声调嚷道:“大家都听到姓汤的刚才说什么了吧?他这是明目张胆的帮着嫌犯说话,他这是要造反啊!”
汤矮虎却不生气,只等胡小混嚷嚷完才冷声说道:“他们死的不冤,是因为他们违抗了军令,是因为他们未经本将同意,便屠杀百姓!战场之上,使者不杀,降者不杀,无辜的百姓更是不该杀!而他们呢?像疯狗一样冲进百姓群中,砍下他们的头颅!就冲他们犯下的罪行,就算那场大火烧不死他们,本将也要治他们的罪!你可知道,杀良冒功,屠戮百姓,在军中是什么惩罚?”
“立斩不赦!”莫降替胡小混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他的回答却无人理会,因为这答案再明显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完全不用他再做解答。
“冲锋之前,本将就对他们有过交代,只追回粮食,不乱伤人命——百姓们明明已经跪在那里了,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他们为何还要砍下那些百姓的头颅?”汤矮虎又上前一步,仍是死死的盯着胡小混的眼睛,寒声问道:“但是,他们却对本将的命令置若罔闻,如虎狼一般冲进人群中大杀特杀——我就在想,在冲锋的过程中,是不是有人擅自更改了我的将命?!”
胡小混的眼睛出现了一丝闪烁,但他却用眨眼的动作掩饰过去,口中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小爷我是没有做过!”
“你没有做过?”汤矮虎的语气,比冬rì的寒风还要冰冷。说着,他对一名亲兵打了个眼sè,那亲兵会意,抵着犯人腿弯的膝盖一用力,生生的别断了那人的右腿。
“咔嚓!——啊!!”发出惨叫的,是那个一直伴随在胡小混身侧的面黑若炭的骑兵。
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额头滚落,原本炭黑如墨的脸sè,变的如纸般惨白。
“黑子,我且问你!”汤矮虎一双虎目转向受刑的骑兵,厉声喝道:“你一直伴随在胡小混的身侧,冲锋途中,他可曾擅自下达过与我的命令截然不同的命令?”
“有……有!”黑子被汤矮虎如炬的目光看的低下了头,虽然平rì里有胡小混为他撑腰,他从未将汤矮虎放在眼中,但他私下里也常听人说,汤矮虎是个知兵的能将,治军的本领,比那些整rì在女人肚皮上忙活的黄金族老爷强了不知百倍,只是碍于汉人的身份,才得不到重用——如今在对方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的注视之下,又突然经受如此酷刑,他哪里还支撑的住?
“胡小混,你听到了?”汤矮虎扭过头来问。
“你……你这是屈打成招!!”胡小混梗着脖子死撑——虽然黑子的惨叫让他毛骨悚然,但既然汤矮虎没有直接对他用刑,他料定汤矮虎对他敏感的身份仍是有所忌惮,只要他能撑住,回到了军营,自然有自己的老子给自己撑腰,到时候正好以此为契机,夺了汤矮虎的兵权。
“屈打成招?!”汤矮虎冷笑着说道:“你以为汤某似你一般,是个滥用私刑之人么?汤某抓你们,是有汤某的理由的!”说着,他又背身指了指那座焦黑的尸山,口中说道:“那千余骑兵,冲入百姓群中之后,突然发起狂来——汤某带兵多年,自知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啸营,要么就是被人用药迷乱了心智——这一次任务不重,士兵们肩上的担子也不重,心理压力不大,自然不会出现啸营的情况,如此说来,他们就是被人下了迷药。”
“这……与我何干?!”胡小混虽然仍在争辩,但语气中,隐约多了一丝慌乱,眼神也闪烁起来,似在躲避汤矮虎灼灼的目光。
汤矮虎干脆半蹲下来,以让胡小混避无可避,他盯着对方的双眼说道:“你们几人从木台北面策马而回,径直而回,期间不知从多少百姓身边经过,你们与百姓的距离,比之于那些骑兵更要靠近——可是,你能否告诉我,为何你们就一点事没有呢?为何骑兵一靠近百姓就发狂,你与他们同起居,共饮食,为何你们几人,就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呢?”
胡小混闻言,嘴巴微微张开,他方才看到莫降被捕,以为大局已定,心中戒备有所松懈,所以就直接穿过了整个战场,忽略了那些细节,却不曾想汤矮虎如此心细,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他本以为,汤矮虎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任何内幕,现在看来,肯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胡小混再次拧转脖子,望向文逸和莫降,想从这两人身上找到答案,却不曾想脑袋刚偏过去一点,就被一只粗糙而有力的手掌掐住了下巴,强行扳了回来。他的脑袋扭过来的瞬间,便看到了那一双虎目——而他的魂魄被那虎目一瞪,顿时散了……
第70章 真相(五)
“告诉我,那千余弟兄,是怎么中的毒?”汤矮虎的逼问声,仿若一头愤怒的猛虎发出的低声咆哮。
“我……我不知道。”胡小混想摇头,但下巴却被汤矮虎铁钳般的手死死的掐住,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你不知道?”汤矮虎问着,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将胡小混的下颚,捏的咔咔直响。
胡小混吃痛,下意识的要向后躲,但他被人死死的制住,膝盖硬顶在他的脊椎上,手臂被强拧在身后,再多一分力道,脊柱和胳膊就会断掉,所以他此时唯一能动的,就是那对浅褐sè的眼珠,于是他眼珠一轮颤声道:“将军,弟兄们中毒,是您的推测?还是您有什么证据?”
“你没有听清楚汤某之前说的话?”汤矮虎见这胡小混仍在拖延,心中仍存有侥幸,声音越发的冰冷,“还是你觉得,汤某之前的推断只是信口胡诌?”
“将军当然不是胡说。”文逸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将军的推断十分准确,那些骑兵的确是中了迷惑心神的毒药,而且文某还可以告诉将军,他们所中之毒,名字叫做‘嗜血陀花’。”
汤矮虎闻言,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深看了胡小混一眼,意思是“你都听到了?连你用的毒药的名字都查出来了,你现在还要继续狡辩么?”
胡小混本以为,此次行动十分隐蔽,而且那个神秘人让他所使用的毒药,又是在世上绝迹多年的“嗜血陀花”,按理来说,不应该被人识破才对,但他却分明听到有人准确的叫出了那毒药的名字——所以,当听到“嗜血陀花”四个字的时候,胡小混的身体猛的一震,但后背和手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猛然想起那个神秘人对自己的交代——“此次事成之后,我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再不用靠你那便宜老子的庇护活着。只是,你要面对的对手十分可怕而且狡猾,所以你行事要万分小心,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倘若有任何意外情况出现,亦或者因为你的原因,导致计划败露,我们可不会出面救你……”
胡小混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真的栽了——他心中忽然升起无限的悔恨,他很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对汤矮虎那么轻慢,为何总是寻衅滋事给他难堪,为何要在二人间积累如此之多的仇怨;他更后悔,自己为何对现在的生活心生不满,为何想要摆脱那个便宜老子的庇护,为何贪心不足要追求更富贵的生活;当然,他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何稀里糊涂的被那个神秘人骗了,为何心甘情愿的做了那人的棋子——是啊,胡小混现在知道了,其实他与汤矮虎一样,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胡小混眼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下去,也不再梗着脖子了。
汤矮虎察觉到胡小混的态度软化下来,于是松开了他的下巴。
胡小混的脑袋耷拉下来,垂的很低——看来,他是准备要招了……
“等等!”
汤矮虎刚要开口询问,却忽然被莫降的高声呼喊制止了。
汤矮虎露出奇怪的表情,扭头望向莫降,莫降却一副问心无愧的正派表情说道:“汤将军,可否附耳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莫降此刻还被文逸架在身上,自己是动弹不得的,汤矮虎又不放心让那两人一齐走过来,只好迈步走到文莫二人身边,沉着脸问道:“什么事?”——他对莫降忽然出言,打乱他的审讯节奏极为不满。
莫降压低声音说道:“汤将军,我可要提醒你,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可是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们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像杀人灭口这种小事,对他们而言不过弹弹身上的灰尘那么简单。所以,汤将军要是当着这么多人审问胡小混,实在是不妥。”
汤矮虎闻言,回头看了看胡小混身边几人:除了他的亲兵之外,就数胡小混几名死党离他最近了,那些亲兵,是汤矮虎最信任的手下,而胡小混的几名死党,平rì里全依仗胡小混作威作福,若是胡小混死了,对他们绝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汤矮虎认为,那几人不可能杀害胡小混。
不过既然莫降说出来了,而且汤矮虎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防患于未然,汤矮虎还是虚心接受了莫降的建议。于是他又调了两名亲兵,护在胡小混周围,并且命令手下将胡小混几名死党拉在了一起,互相靠的很近,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缝隙,用那些人组成一面人墙,将胡小混严严实实的挡了起来——他想,如此一来,就算是有人要杀害胡小混,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汤矮虎转身回来,堵住了围成一圈的人墙的最后一个缺口,他就站在胡小混的正面,沉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胡小混见汤矮虎命人将自己围的死死的,只以为他还要对自己动用私刑,吓破胆的他,只想尽快招供,尽快从这个令人窒息的人肉囚笼里逃出去,哪里还敢有什么隐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
原来,早在至乾五年十一月初,就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了胡小混,问他是否有兴趣做件大事,还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赏,甚至许诺如果胡小混表现优秀的话,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而胡小混平rì里虽然在那个便宜老子的庇护之下,活得有滋有味,但他终究只是个黄金族老爷强暴汉人将官妻子后生下的野种,不可能享受那些有着纯正黄金一族血统之人的待遇,而且他平时虽然作威作福,但那也是被无数汉人戳着脊梁骨,厚着脸皮活着——在他的心底,其实是想摆脱这尴尬的身份的;更何况那神秘人还向他保证,此次计划筹备多rì,缜密异常,只要严格按照他交代的计划执行,成功是十拿九稳的事。
神秘人向胡小混展示了“嗜血陀花”的药xìng,并且详细介绍了此花的来历,见识过这毒物的霸道狠毒之后,胡小混下定了决心——干这一票!一来,他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对那人许诺的美好生活充满向往;二来他忌惮对方的手段,怕对方用更yīn狠的招数对付自己——于是在yù望和恐惧的双重驱使之下,胡小混决定出卖与自己一同训练,一齐生活的弟兄袍泽,那神秘人向他保证,嗜血陀花的药xìng非常隐蔽,只有在一种特殊的药引的引诱下才会发作,所以即便行动失败,胡小混也不会有暴露的危险。于是,胡小混一狠心,就在汉军取水之源投下了毒药……
至于嗜血陀花的解药,那神秘人却只提供了寥寥数份,胡小混将其分给了自己的死党——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带着几名死党跑到北面生门的原因,一来他们人数少,二来生门任务最轻,他们不会被注意,也更方便他监视计划的进程。
当然,在这复杂而庞大的计划里,投毒只是其中一环,这计划真正要对付的人,是那个名叫莫降的少年,那个神秘人给胡小混的命令是:“如果要不了莫降的命,那就废掉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脚筋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总之,绝不能让他完好无损的离开郾城!”
胡小混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太执着于莫降的死活,忽略了汤矮虎的jǐng惕xìng,所以才导致他在细节上出了纰漏,被汤矮虎看出了破绽,又有文逸在一旁点拨汤矮虎,胡小混的失败,几乎是注定了的。
其实,这不单单是胡小混的失败,也是诸子之盟的失败。他们还是低估了莫降的能力,也低估了文逸的智慧,他们不会料到莫降有如此的魄力,更不会想到他天马行空一般匪夷所思的应对之策。
可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没有胜利者——如此之多的百姓枉死,千余骑兵送命,只因为某一人的意愿,只因为某一人容不得莫降存活。为了除掉莫降,那个人可以不在乎这些牺牲,但莫降却不能不在乎那些冤死的亡魂。
所以说,尽管莫降利用绝佳的听力,听清了胡小混的招供,在他的脑中,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逐渐清晰起来,细节逐渐完善,他也慢慢的看清了事实的真相,但是对他而言,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这出经由黑将策划的大戏,虽然暂时落下了大幕,但是以他为中心的战争,却才刚刚开始……
“那个神秘人是什么身份?”汤矮虎仍在审问胡小混——他终究是个局外之人,了解的内幕有限,所以不可能如莫降一样仅凭胡小混几句供词便知晓整个真相。
胡小混回答道:“我……我不知道,他从来都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像,就像那个莫降一样,对!他们两个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从未见过他的相貌?”汤矮虎接着问道。
“从来没有。”胡小混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道:“不过,我好想听他说,他是什么,什么‘珠子’……”
胡小混的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的脖子被人用利刃洞穿,染血的刀尖从他的咽喉穿出来,他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sè,他的面容极度扭曲,脸上的刀疤也显得异常狰狞……
出手杀掉胡小混的,正是他的死党之一,黑子……
第71章 只为百姓(一)
黑子突然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绝不留情的杀招。
尖锐的刀尖直穿过胡小混的咽喉,殷红的鲜血连成了血线,顺着刀尖淌下,很快就染红了胡小混颈前的甲衣。
胡小混艰难的扭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忽然觉得对方是如此的陌生——他想说些什么,但拌着鲜血出口的,却是“咳咳”的怪响……
众人一时愣在了当场,显然都不曾预料到这般状况——那黑子是胡小混的死党,与胡小混称兄道弟,整rì围着他转,甚至称得上是对胡小混最忠心的一个,但是今rì,对胡小混出手的偏偏是他。而且,他杀胡小混用的匕首,众人之前从未见过,想来一直被他藏在隐蔽的地方,方才他被制服时,被缴了兵刃,那柄匕首却没被搜出来。而且黑子一条腿已经残了,竟然还能从制住他的亲兵手中挣脱出来——所有的所有,都在证明一个事实,黑子要杀胡小混,早有安排。
汤矮虎双眼圆睁,目眦yù裂,眼神中尽是惊骇——之前闻听莫降提醒,知道有人可能要杀人灭口,但是却不曾想过,是黑子要杀胡小混——他本想要用黑子等人的身体挡住胡小混,去不曾想正是自己的这个决定,给了黑子杀胡小混的机会,如果他不曾下那个命令,不曾命人将黑子等人拖到胡小混身边的话,黑子即便想暴起杀人,他尚有阻止的机会……
汤矮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莫降特意提醒他注意提防,是不是别有用心?如此想着,汤矮虎扭头望向莫降,正看到文逸也大有深意的盯着莫降看,而莫降则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那个黑子要杀胡小混?所以故意提醒汤矮虎,间接的替黑子创造刺杀胡小混的机会?”文逸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他于莫降此时贴肩而立,脸也几乎贴在一起,所以他此时与莫降说话,倒不必担心被他人听去。
“哪有?文跛子你想多了。”莫降看也不看文逸,仍旧是一脸无辜的样子,目视前方。
此时,胡小混的尸体软软的倒下去,他趴在地上,脑袋歪到一侧,双眼充血怒睁,死不瞑目。
黑子直愣愣的看着胡小混狰狞的面庞,目光冷漠,没有任何感情。
“汤将军,你最好立刻命人……”
“噗——!”
莫降一句话还没说完,黑子手中的匕首,已经扎进了自己的心脏,在众人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他的尸体慢慢的倒下去,与胡小混不同的时,黑子死的时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诸子之盟?我看现在该改名叫死士之盟了。”文逸对着黑子的尸体低声的感叹,心中却涌起一阵悲凉:诸子之盟,本来是各家文明交流的组织,百家文明争鸣其中,虽有争论,但却与血雨腥风无关;然而此时,黑将却豢养了大批的死士,只为铲除异己,暗杀他人……
此时的汤矮虎,却是一言不发,他喘着粗气,望着趴到在地的二人的尸体,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胡小混死了,而且死的不明不白。突如其来的刺杀,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可以说,胡小混的死,他汤矮虎绝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凶手已自杀身亡,这叫他回到兵营后如何交代?想那胡小混的便宜老子,一定会借机问罪,收了他的兵权,然后再杀了他……
兵营是回不去了,可自己又能去哪呢?难道学那些反贼,落草为寇么?天地之大,我汤矮虎究竟该何去何从?他仰望苍穹,看到天sè逐渐暗了下来,无边的黑暗慢慢笼罩大地的同时,也遮住了他的心。
汤矮虎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心中慢慢有了答案——只是在做出那个选择之前,他还要完成一件事。
于是,他向莫降走来,如有实质的目光重重的落在莫降的肩上,似是要将他压垮。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对不对?”汤矮虎盯着莫降问。
“我又不是算命的半仙,怎能预知未来?”莫降无奈的说着,扭头看了看文逸,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想这个跛子可能知道,他曾在大都城摆过挂摊。”只用了一句话,莫降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文逸的身上,并非是他要出卖文逸,而是他知道文逸的言辞更为缜密,这件事牵扯到诸子之盟太多内幕,若由他来应答,只怕不如文逸说的圆满。
“休要胡说,文某当初在大都城做的是代写书信贩卖字画的营生,与卜卦算命没有一点关系。”文逸先是瞥清了自己与神棍的关系,而后才笑着说道:“汤将军,发生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再者说来,将军您是个正直之人,想来也不会把这事推到我们头上吧。”
“这一切的一切,本就因二位而起。”汤矮虎沉声说道。
“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文逸也不着急,面带微笑说道:“方才那胡小混明明已经招供,今rì之事,全因那个神秘人而起——在这件事上,我们二人和那些不幸冤死的人们一样,都是受害者啊。”
“你们是受害者?”汤矮虎冷笑着问道:“那请你们告诉我,谁才是这件事的真凶?”
莫降黑溜溜的眼睛一转,笑着回答道:“说出来将军可别不高兴,那真凶嘛,其实已经被将军放走了。”
汤矮虎先是一愣,旋即又摇摇头,仍是冷笑着说道:“莫降,我被你骗了一次,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文逸则说道:“将军,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骗你——这次事件的真凶,真的是从将军身边溜走的。将军是否还记得,就在方才,有个蒙面之人,左右肩上分别扛着一个侏儒和一个白面书生?”
那一幕刚刚发生不久,汤矮虎怎能不记得?尤其是那个蒙面之人,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等等,那双眸子!汤矮虎猛然想到了胡小混的供词——“他从来都蒙着脸,只是那双眸子……与那个莫降的,几乎一模一样!”——汤矮虎又上前两步,盯着莫降的眼睛看了片刻,口中喃喃道:“果然是一模一样啊。”
胡小混的供词,莫降曾一字不落的听了去,他当然知道汤矮虎要验证什么,不过此时他却不肯承认,只是装糊涂般说道:“什么一模一样?”
汤矮虎却不答话,仍是盯着莫降看个不停,看的莫降浑身发毛。
许久之后,汤矮虎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摇着头说道:“原来自始至终,只有汤某一人在不停的出着臭招。汤某所做的决定,非但没能制止那些恶行,反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临了还放跑了真凶,最后又害死了胡小混,绝了自己的退路——自始至终,汤某便没做过一个正确的决定,自始至终,都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
“将军且不可意志消沉,这人总有倒霉的时候。”文逸笑着劝道:“将军这一次之所以会如此的被动,只是因为被人利用,自始至终又被蒙在鼓里,行招差错,在所难免。”
汤矮虎并不理会文逸,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仇,汤某记下了!”说罢,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干亲兵面面相觑。
他大踏步走回步兵阵前,朗声说道:“弟兄们,这次出兵之前,汤某曾对你们夸下海口,说此次功劳来的太过容易,只要追回军粮,人人有赏——可事实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们非但没能捞到一点功劳,反而折了千余弟兄,胡小混也丧命于此,可以这样说,我们汉军这一次被人玩惨了!”
数千步卒静静的听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汤矮虎不过将其重复一遍而已,他们更在乎的,是汤矮虎接下来会怎么说。
只听汤矮虎接着说道:“兄弟们,军中那些黄眼儿贼,一向视我们这些汉军如若猪狗,我们若是就这样回到军中,下场会怎样,汤某不说,众位弟兄心中也会清楚……”
“汤矮虎要反了。”听着汤矮虎的说辞,莫降已然料到了结果。
文逸看了莫降一眼,笑着说道:“唯战兄,这不正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么?”
莫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也不辩驳,只是侧耳倾听。
汤矮虎虎啸一般的声音传过来:“弟兄们,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搏上一搏,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不过,造反这条路,一旦走上,便无法回头,所以汤某也不强求,有愿意回到驻军之地的,汤某绝不阻拦。回去之后,见到那些黄金族的军官,你们只管将所有责任全推到汤某的身上,至于那些黄眼儿贼会不会信,会不会饶你们xìng命,汤某就无法保证了……”
“这个汤矮虎,绝不是个好相与的。”文逸忽然低声说道:“唯战兄你将他逼到造反这条路上,究竟是对是错,结果还不好说啊。”
“此人胆大心细,而且颇有城府,留给黄金族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啊。”莫降这样回答,便是承认了——逼反汤矮虎,确实是他的计划……
第72章 只为百姓(二)
莫降要借胡小混之死逼反汤矮虎,说到底只是个尝试。
最早的时候,他只是凭借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发现,那个被人唤作黑子的骑兵,绝非一般的军士,所以才在胡小混临招供之前特意提醒汤矮虎。当时,他也不能确定汤矮虎会采取什么措施防止胡小混被杀,可事情的发展,却与他设想的并无二致——汤矮虎下令命人围成一圈人墙,将胡小混围在zhōng yāng——这便证明,汤矮虎的思维,与他确有几分相似,与他一样,是个心思缜密,善于利用眼下资源的人。
而眼下莫降最关心的,就是那些依然跪倒在地的百姓的命运,也因为汤矮虎的属下有屠杀百姓的前科,如果汤矮虎像莫降一样心思缜密,早就该察觉到属下的异样,如果汤矮虎真的在乎那些百姓的xìng命的话,便应该更改命令,不该放任属下冲锋。可汤矮虎却没有,他虽然有所察觉,但还是命属下执行了既定的命令,由此,莫降便有理由怀疑,在汤矮虎的心中,追回那些军粮的重要xìng,远比百姓的xìng命重要。
也是因为上述原因,莫降便不可能再将这些无辜百姓的命运托付到汤矮虎的手中,即便汤矮虎已经做出了“会妥善安置这些百姓”的承诺,莫降仍是不能放心,这些无辜的百姓,今rì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莫降怎忍心看他们再遭不幸。
莫降又想到,这汤矮虎城府极深,仅靠一番言论便博得了文逸的信任,再加上此人心思细腻,对一些细节的洞察力并不逊于自己,如果天下大乱,朝廷迫不得已启用汉人人才的话,以汤矮虎的本事,终会趁势而起,成为维护大乾帝国这座将倾之厦的一座柱石——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势必将增加推翻大乾朝腐朽统治的难度。
是故,莫降临时起意,尝试将汤矮虎逼到造反那条路上,熟料想,这临时决定的计划竟然进行的无比顺利,黑子真的杀了胡小混,汤矮虎担心回营之后难以招架黄金族军官的怒火,真的要反了。
“唯战兄,我或许知道你要这样做的原因,但我却很难认同你的做法。”文逸低声说道:“或许,行动之前,你该跟我商量一下。”
莫降闻言,眉头一皱问道:“文跛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逸回答道:“唯战兄,或许在你看来,神州百姓生活在苦难中的原因,只是因为黄金一族残暴的统治。但是经过我这些时rì的思考,我发现,汉人生活艰难的最大原因,恰恰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懦弱……”说到此处,文逸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眼便看到莫降紧锁的眉头,以及那两道冷冷的目光。
文逸知道,莫降是个民族归属感极强的人,他一直认为,大汉民族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他们创造的辉煌的文明已经证明了他们的伟大,而伟大的民族绝不该沉沦,更不该被残暴贪婪的异族统治,就像文明不该被野蛮奴役一样——此时,文逸不想与莫降争论,只好将话题转到当下,他耐心的解释道:“好罢,就算不提那些,只说这汤矮虎——你将他逼反,便意味着神州大地之上又多了一方割据势力,又多了一个靠武力维系其统治的诸侯,这也便意味着,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之时,你为那燎原的战火又添了一把柴火,这更意味着,战火的荼毒,对百姓的伤害又深了几分……”
“文跛子,或许你说的有理。”莫降先是点点头,旋即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是现在,我们不论将来,只看眼下,只看这些等着我们去拯救的百姓,你那一番言论,与这些百姓的xìng命比起来,一文不值!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预知群雄争霸,战火频燃会给百姓带来多么巨大的伤害,但我却知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做些什么,这些跪倒在地的百姓,生存的希望依然渺茫!如果汤矮虎对胡小混的审讯顺利完成,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他会做出怎样选择?你想过没有?”
“他会怎样选择?他会……”
“我来替你说吧。”莫降打断了文逸的话,继而说道:“他会命手下将百姓领到的粮食尽数取走,以追回的粮食为资本,以我们两个人的人头为筹码,换取上司的原谅,原谅他折损了这么多兵马……”
“自一开始,你对汤矮虎就不曾有过一点信任。”文逸注视着莫降的眼睛问道:“你能否告诉我,你怀疑他品行的依据是什么?”
莫降并没有躲避文逸灼灼的目光,同样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反问道:“试问,一个在军营中隐忍多年,忍受着黄金族上司非人的待遇,忍受着同僚的排挤,却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对黄金族人的暴虐置若罔闻,仍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兵,说我们是贼,仍不遗余力的做朝廷的鹰犬的汉人将军,能有什么cāo守?!他若真的爱民如子,他若真的懂得如今的百姓会为了几担粮食铤而走险的苦衷,就不会对那个子虚乌有的情报如此上心,就不会趋兵至此,抢夺百姓手中的粮食了。”
莫降的话,让文逸陷入了深思——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黑将设计的yīn谋上,他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是,如何揭露黑将的yīn谋,如何应对黑将的计划,如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无辜百姓的未来……
这时,莫降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响:“更重要的是,汤矮虎不问缘由放走了赵胜,直到如今,他也没有给我们一个解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当时真正在意的,还是能否追回那些所谓的‘被劫走的军粮’,还是能否将我们这些被通缉的要犯缉拿归案。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军队是百姓的守护者,虽然他说屠杀百姓的军人被杀是罪有应得,但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将这些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唯战兄。”文逸点了点头,正sè道:“直到今rì,我总算明白了,你体内流淌着的鲜血被冠以‘汉皇’之名的原因——不是因为它蕴含的强大力量,亦不是因为它至高无上的尊贵,而是因为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人,真的将天下百姓看做他的黎民,真的无愧于‘汉民之皇’的称谓。”
莫降则摇摇头道:“即便我不是汉皇之血的传人,这些百姓,我仍是要管的——他们因我而来,因我而遭受如此的灾难,我若是此时舍他们而去,怎有颜面再说出‘为天下苍生驱散野蛮统治yīn霾’的话语?”
“可是,唯战兄,以你现在的状态,要怎样拯救这些百姓?”文逸忧心忡忡的问道。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莫降现在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而汤矮虎仍有步卒数千,如果他真的要取这些百姓的xìng命,那么仅依靠他们几人,又怎样阻止……
正在此时,忽听冯冲说道:“完了,我们几个要被拿来祭旗了。”
“冯冲,你说什么?”文逸觉得冯冲突然的发言有些莫名其妙。
“造反不都是这样么?”冯冲的眼睛却死盯着南边说道:“先是慷慨陈词一番,历数当今朝廷的几大罪状,再说些不得不反的苦衷,待群情激奋之时,便找几个倒霉鬼杀掉祭旗,然后便竖起大旗,向世人正式宣告,他们反了!”
“我看你是看话本小说看多了!”莫降口中虽然这样说,但循着冯冲的目光望去,便看到汤矮虎正擎着一面大旗,迈着虎步向这边走来。
看来,汤矮虎已经做完了动员,而且动员的效果颇为不错——那数千步卒,竟然无一人肯离去。
汤矮虎走到几人面前,将那面赤sè大旗重重的往地上一插,开口说道:“莫降,因为你的缘故,汤某现在不得不反了,跟你一样变成了贼,你现在满意了?”
莫降冷笑着回应:“我很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反,却将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汤将军不觉得少了些担当么?”
“若不是因为你,汤某领朝廷的俸禄,镇守一方平安,训练兵士,守护黎民——好好的,为什么要反?”
“汤将军,你这番说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降脸上的冷笑变成了讥笑,显得极为不屑,“明明是你自己畏惧黄金族上司的责罚,不敢回兵营去复命,现在却怪起我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汤矮虎冷声道:“若不是因为你,胡小混怎么会死?!”
“哈哈哈哈!”莫降放肆的仰天长笑,继而说道:“真是想不到,一个黄金族军官所生的野种的死,也成了造反的理由——更何况,这个野种他本来就该死,因为他是致使那些无辜百姓枉死的帮凶!”
因为莫降的讽刺,汤矮虎面sè微变,他知道此时再纠结于造反的原因,只会让自己难堪,于是冷声问道:“莫降,任你牙尖嘴利,但你终究是汤某的俘虏,汤某现在给你两条路走,要么追随汤某,要么去死。”
“啧啧。这刚一造反,土匪本xìng就暴露了么?”莫降对汤矮虎的威胁无动于衷,只是说道:“我们当初便说的清楚,是为了弄清事实的真相,才做你的俘虏,现在真相已然明了,我们哪里还有继续做你俘虏的必要?”
第73章 只为百姓(三)
“汤将军,您这态度的变化,前后差别也太大了些。”文逸淡然说道:“之前,您还曾亲口说敬仰我们的英雄作为,到如今怎么又突然变了,要致我们二人于死地呢?更何况将军既然已经决定反叛大乾朝,那便意味着朝廷已然成为我们共同的敌人,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将军为何要如此为难我们?”
汤矮虎看了文逸一眼,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些无奈,只见他摇头说道:“之前我是兵,而二位是贼,纵然兵匪有别,但却不妨碍汤某对二位的敬仰,但是现在,汤某既然决定带着这些弟兄们反叛朝廷,就该为这些弟兄们着想……”
“似乎,我们两个的xìng命,与您那些手下的死活关系不大吧?”莫降忽然出声,打断了汤矮虎的话。
汤矮虎摇摇头道:“莫降,虽然汤某对今rì之事的内幕不甚了解,但汤某却知道,你便是那传说中汉皇之血的传人。”
汤矮虎这样一说,莫降便了然了,也明白了汤矮虎给他两个选择的用心:他是汉皇之血的传人,在百姓中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声望,如果他同意追随汤矮虎,那么汤矮虎便很容易获得百姓的支持;如果他不肯与汤矮虎为伍,那么便意味着,汤矮虎刚一扯起反叛的大旗,便为他自己树立了一个强敌,因为如今汉皇之血的传人已立起了自己的旗号,那么在百姓心中,无论莫降的实力多么不济,他终究是汉皇之血的传人,是这神州皇座传承的正朔,汤矮虎之流的义军,若无汉皇之血的支持,充其量只能算作觊觎九鼎的反贼。
是故,汤矮虎要莫降做出选择,要么归顺与他,以汉皇血脉传人的身份,为他的反叛之举正名;要么命丧他手,以汉皇之人的鲜血让世人明白,所谓皇族正朔,所谓汉民之皇,在暴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乱世即将到来,唯有兵强马壮者,才能在即将上演的血雨腥风中生存下来,唯有强者手中的长刀,才能斩落对手的人头,帮助他们笑到最后……
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莫降冷笑一声说道:“姓汤的,曾经有个比你要强大百倍的人,要我做他手中的棋子,我也没有服从——就凭你这刚刚扯旗造反的新军,也配让我做你的傀儡?”
莫降说话的时候,文逸悄悄扯了扯莫降的胳膊,提醒他现在的状况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低调些的好。
汤矮虎此时所依仗的,也正是莫降正在他的控制之下,于是冷笑着说道:“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你说的那人实力再强,却也没能将你收服,我虽然是误打误撞,却让你成为了我的俘虏——俗话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你现在既然在我手上,我若是不加利用,岂不是自作孽?”
“姓汤的,你也知道自己是在作孽?尚算你有些自知之明——今rì,你所犯下的罪孽已够深重,你的属下杀了那么多百姓,虽然他们罪有应得被我烧死,可你身为一军主将,却没有丝毫悔意,自始至终,自私的你考虑的都是自己的xìng命能否保全!”莫降说着,竟然微微动了一动,显然是已恢复了些许体力,他颤巍巍抬起手来,斜斜的指向那些跪倒的百姓,“自始至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百姓?!他们已经在寒风中跪了数个时辰,你可曾想过,何时帮他们站起来,挺直脊梁?!”
汤矮虎却没有循着莫降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莫降的身上,他看到,已有丝丝白起自莫降**的脊背上升腾而起,原本瘫软的肌肉也缓缓积蓄起了力量,线条逐渐变的分明——方才莫降与千余骑兵争斗之时,虽然隔的很远,但汤矮虎对莫降那几乎可以摧天裂地的力量却是记忆深刻,他也深知一旦让莫降恢复好了体力,那么谁是俘虏就很难说了……
知道时间紧迫的汤矮虎并未与莫降讨论那些百姓的问题,他直接问道:“莫降,其他的事,汤某自有打算,我现在只问你,是否肯归降于我?”
莫降的回应,仍是冷笑不止,傲然和决绝写在他的脸上,他给出答案显而易见。
“好!很好!”汤矮虎先是重重的点头,旋即大手一挥喝道:“来人啊!”
莫降本想汤矮虎恼羞成怒,要杀害于他,却不曾想汤矮虎伸手向百姓一指,口中喝道:“杀了他们!”
出现这种情况,是莫降不曾想到的,因为震惊,他的身体颤了一颤,失声道:“汤矮虎,你——!”
“既然你不肯从我,那就休怪汤某绝情!汤某之前身为这一方守护,也知屠戮百姓大为不该,但既然汤某已经成为反贼,身系数千人的xìng命,那么也就容不得汤某再有妇人之仁了!莫降,等这些百姓尽遭屠戮,汉皇之血的威名彻底败坏,倒是你再想归顺于我,可就没有可能了……”汤矮虎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却还是被千余步卒进军的声音渐渐淹没……
莫降怒目圆睁,赤血充目,视线里,千余步卒齐头并进,战鼓之声轰若雷鸣,每一次击打,都似敲在他的心头,太阳渐渐落下去,黑红sè的云彩伴随着夜幕,自天边蔓延过来——似乎就连苍天也不忍看到即将发生的那场屠杀……
正在此时,北方隐隐有马蹄声响起。
战马铁蹄踏地之声,此刻显得分外清脆,与那浑浊的鼓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降循声望去,只见两人两马,自北方踏尘而来。
他眼里极佳,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张凛和韩菲儿两人。
只是,仅仅依靠他们两人的力量,又怎能阻止这些百姓再遭杀戮?
这个想法,在莫降脑中一现即逝,只因为有一队人马,跟在那两骑之后,正在朝这边狂奔不止——看他们的进军,虽然没有章法,但声势也是不小,而且掀起了一股不小的烟尘……
“这是……”莫降没看出这队人马的身份。
“还记得么?跟在我们身后的追随者。”文逸提醒道:“想来,无兵可搬的张凛找到了他们。”
莫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很难信任那些身份不明的追随者,但此时情况危急,只能暂且死马当成活马医,靠他们拖延一阵了。
汤矮虎也发现了自北方冲来的那队人马,不过脸上却是轻蔑的表情,口中说道:“方才还在想,跑了你们两个,有些惋惜,却不曾想你们这两个不知死的,却自己回来送死!”
自决定造反的那一刻起,汤矮虎的心态便悄然起了变化,他不再以一方守卫的角度看待问题,而是很快的进入到乱世枭雄的角sè当中。他也有些诧异于自己这突然的转变,心中只想,这可能是自己在军中隐忍多年积攒下的怒火一瞬间爆发的原因,也可能是自己忍辱偷生苟活于世的梦想破灭后被逼所致。
而此时的莫降,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汤矮虎只认为他是不忍看到百姓再遭屠戮,可距离莫降最近的文逸,却分明听到莫降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那是莫降抓紧时间在调息恢复,当初做下逼反汤矮虎的决定是,他心中已经有了解救这些百姓的计划,只是不曾想到这汤矮虎竟然如此残忍,会突然对这些百姓发难,这也打乱了莫降的计划——尽管如此,莫降却仍不想放弃,虽然时间紧迫了一些,但他却不认为这些无辜的百姓将必死无疑。
而此时的文逸,则陷入思考中无法自拔——以他的判断,汤矮虎本不该是这等残暴之人,更不会因为身份的突然转变,就向无辜的百姓下此毒手。每每想到此处,汤矮虎之前那真诚忠厚的言论便在脑海中浮现……难道,之前他所有的言论,都只是刻意的伪装?难道莫降的直觉是对的?这个汤矮虎,真的是个城府极深,野心勃勃的枭雄?文逸只觉得自己看人极准,几乎从未出过差错,但今rì这个汤矮虎的一番作为,以及他造反前后的巨大反差,却大大出乎了文逸的预料,他隐约觉得汤矮虎发生巨大转变的背后隐藏着什么yīn谋,但现在却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步卒方阵也近在咫尺,战鼓巨响已到耳畔……
北面冲来的那队人马,因为人数较少,又无阵法,所以冲锋的速度较快一些,而南面的步卒,虽然步伐整齐,声威浩大,但因为要保持阵型,速度终归是慢了一些。
人数不足百人的杂乱队伍,在张凛和韩菲儿的带领之下,竟是首先杀进了战场,他们风一般的掠过了跪地不起的百姓,直奔刀剑如林的步卒方阵冲了过去!
也不知张凛和韩菲儿对这群人说了些什么,面对人数几十倍于他们的敌军,他们竟然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第74章 只为百姓(四)
待莫降看清楚张凛手中所持的武器,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将一头削尖了,当成一杆长枪舞动着,一马当先,冲进步卒方阵之中。
张凛胯下的马儿,之前已经历过一场厮杀,又来回奔行了这么一段距离,体力有所不支,所以没能越过行在前排的步卒竖起的长矛,狠狠的撞了上去。
战马一声凄厉的嘶鸣,已被数杆长矛刺穿了身体,血流喷shè而出,在这寒冬季节里冒着热气。
再看那张凛,已经在战马栽倒的瞬间,他一踩马镫,如苍鹰般高高跃起,手中舞着那杆木枪,如饿虎扑食般向那巨大方阵斩去。
虽然只是握着一杆木枪,但张凛的威势不减,如雪的白发恣意飞扬,凛然杀机弥散而出。
众位步卒方才就见识过这白发杀神的神威,也曾亲眼目睹他凭一人之力,追杀千余骑兵,如今又见此人如此的无畏,如地狱中爬出的杀神般从天而降,心中纷纷生出了恐惧,惊慌着向四下躲避。
唯有寥寥数人,却是被张凛那双狼瞳般的双眸摄住了心神,呆立在原地,忘记了躲闪。
于此同时,韩菲儿也杀到阵前,她猛的一拽马缰,战马于嘶鸣声中猛然停在原地,高高扬起了前蹄——韩菲儿的骑术也是极为jīng湛,依然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战马前蹄尚未落下,数点寒芒已激shè而出,取的正是方才张凛所骑战马撞上的位置。
韩菲儿shè出暗器的同时,张凛已轰然落地,那几名因为惊骇忘记了躲避的步卒,其中二人被他狠狠的踩在了脚下,骨骼尽断,另有一人,却是被那杆木枪从咽喉刺入,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送了xìng命。
只是,木枪始终是木枪,承受不住张凛这一击威猛的力道,突然断裂。
张凛也不理会,干脆丢弃了手中半截木棍,双手一探,便将被他刺杀的那名步卒手中的长矛夺了过来。
失去了长矛的支撑,那步卒缓缓倒下,不等他的尸体接触到地面,张凛已端着长枪杀了出去!
顿时,阵中哀嚎惨叫之声四起,一杆普通的长矛被张凛舞的如蛟龙出海,上下翻飞,阵中步卒,无人可挡其一合。
在方阵的最前列,也有十数名步卒捂着喉咙齐齐倒下,如被割倒的稻谷一样。
正稳步前进的步卒,只因为张凛韩菲儿两人,明显的一滞。
正在此时,那队衣着混杂的人马,已经由阵前的缺口冲了进去!
汤矮虎双目尽赤,双眉紧锁,额头之上那个“王”字越来越明显——眼前这番情景,是他平生未见,饶是那些号称铜筋铁骨的黄金族将领,与他麾下的汉军对练时,也不曾有这般勇猛。
不过,汤矮虎并未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胜在人多,那张凛再勇猛,招式再霸道,他终究不过一个人,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他不相信张凛凭一人之威,能将这数千步卒屠戮殆尽,只要有时间……
汤矮虎思绪尚未飘回,忽觉得眼前一花,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向他飞来。
心中暗叫“糟糕”的同时,汤矮虎双脚踏地,急忙向后退却。
凝目一看,才发觉莫降不知何时已蹿了过来。
原来,就在张凛率人冲阵的同时,莫降已做好打算,只等汤矮虎的注意力被张凛吸引过去,他便突然杀出,杀汤矮虎一个出其不意。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shè人先shè马。”,虽然那数千步卒才是屠戮百姓的主力军,但莫降却知道,身为一军主将的汤矮虎,才是破阵的关键,只要杀了他,数千步卒将不战自溃。
但莫降也仅仅是恢复了少许体力,要完成这次突然袭击,还要靠文逸的帮忙。是故,莫降对文逸低喝一句:“抛我过去!”
文逸会意,单手一甩,莫降已像只大鸟般飞了起来,直奔汤矮虎而去。
负责看押莫降等三人的一干亲兵,直到莫降飞出他们的包围圈之后才反应过来,可此时已为时已晚,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着上身的“俘虏”,冲他们的将军杀了过去!
可汤矮虎的反应却是极快,虽不曾留意莫降是如何飞起的,但当莫降杀到身前时,他已向后疾退而去。
退却的过程中,汤矮虎定睛观瞧,只见莫降双目也是赤红如血,眼中杀机毕现,一条肌肉虬结的胳膊,正向自己的咽喉抓来。
汤矮虎冷哼一声,右手摸向腰间,握住了腰刀的刀鞘,他知道,只要自己将腰刀拔出,随意一挥,莫降的头颅就将被自己斩下,就算他是汉皇之血的传人,但终究是肉身凡体,怎抵得住刀剑之利。
莫降却似没有发现汤矮虎正在拔刀一般,仍是死死的盯着他的咽喉,将手臂尽量伸展,只求一击毙敌。
汤矮虎右手用力,腰刀已拔出来一寸。
然而,那耀着寒光的一寸光芒却是稍显即逝,只听“叮”的一声怪响,汤矮虎刚刚拔出寸余的腰刀,已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再次摁进了刀鞘!
汤矮虎心中大惊,仓惶间撇到韩菲儿扬起的手臂刚刚落下——这个贱人,坏我大事!——汤矮虎心中大骂韩菲儿的无耻,但此时骂人已是于事无补,因为莫降趁这个机会,已经杀到,那张大手,已经堪堪捏住了他的喉咙。
慌乱之中,汤矮虎只想保命,他的身体猛的向后一扬,堪堪躲开莫降这一爪。
莫降的应变能力也是极强,变爪为掌,直向汤矮虎的前胸拍去。
“嘭!”的一声怪响,汤矮虎胸口一痛,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莫降击中目标后,再无力气继续出招,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颓然坠地。
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在地上。
汤矮虎仍保持着拔刀的姿势,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却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莫降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但也是动弹不得,只能冲韩菲儿喊道:“菲儿,杀了他!”
熟料,韩菲儿却无动于衷,没有出手。
莫降正诧异间,忽闻背后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莫降艰难的回头,只见汤矮虎的亲兵已经冲了过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扑到了汤矮虎的身边,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再想用暗器杀掉汤矮虎,已是不可能了。
莫降叹气的同时,那些亲兵已大呼小叫着护着汤矮虎退走了。
“你们主将已逃,还不放下武器?!”混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却直接引发了整个步卒方阵的溃败——主将都逃走了,自己还打个球?数千人都是这个想法,因为无人愿意与那白发张扬的杀神战斗……
数千步卒如cháo般退散,只留下那百余人马,愣在当地面面相觑——之前那个白发之人强迫他们过来时,他们心中还一百个不情愿,可此时才发现,他们已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一个壮举,百余人杀退数千人的壮举。
他们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若不是丢弃满地的旗帜和寒冷刺骨的北风,他们只会以为这只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梦境而已……
张凛喘着粗气走过来,方才还在发呆的人们立刻jǐng醒过来,自动给这个浑身浴血的杀神让开了一条通路,望向他的眼神中,也尽是惊骇和敬畏。
韩菲儿也跳下马来,走向莫降。
莫降却一直注视着远方,直到溃退的敌人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倒了下去。
韩菲儿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身体。
“菲儿,你为何不杀了汤矮虎?”莫降的声音虚弱无比。
“是我。”文逸的声音传过来,“是我给菲儿打了手势,示意她留汤矮虎一条xìng命。”
“如此以来,可就苦了当地的百姓了。”莫降摇摇头说:“汤矮虎受此重挫,而且他刚刚叛变,亟需粮草——伤好之后,一定会向百姓泄愤的。”
文逸却摇摇头道:“不会的,郾城位于中原腹地,周围无山无水无险要地势可依,况且周边还有朝廷军营,汤矮虎刚刚竖起反旗,根基未稳,定然不会在此地久留;况且,我之所以让菲儿留他一命,是因为此人身上疑点太多,若是就这样将他杀了,有些问题,我们恐怕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了……”
莫降却还是不放心,因为他觉得是他逼反了汤矮虎,如果不将他除掉,让他祸乱一方百姓,那就是他的责任。虽然已经虚脱,但他的思维却没有停歇,猛然间想到张凛带回的这支人马,于是计上心来,扭过头冲张凛问道:“张凛,这些人可靠么?他们怎么会听你的话?”
张凛闻言,慢吞吞的转身,目光扫过那群人,虽然他们衣着杂乱,表情迥异,但反应却很一致,都是慌忙躲避张凛的目光,似是怕极了他。
张凛扭过头来说道:“我对他们说——‘跟我去杀人。’”
“然后他们就乖乖的跟来了?”莫降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起初他们也是不肯的,不过我打断了两个人的腿之后,他们就肯了……”
第75章 汉皇之民
莫降闻言,苦笑一声也便了然,心中只想:用这种方式强迫这支队伍参战,恐怕已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了。
这群人尾随莫降等人的车队已有一段时rì了,自从他张扬行事以来,将自己汉皇之血传人的身份公之于众,便陆续有人加入到尾随的队伍之中,只是因与他们接触尚少,莫降也不能断定这群人中,谁是居心叵测,谁是真心追随——虽然一时难以判断这些人是否可为己所用,但现下还有一事未了,也只能利用张凛的余威了。
莫降的目光扫向众人,却见他们面有惧sè——知道这惧sè因张凛而生,于是对张凛说道:“不知除了杀人,他们还能否干点别的?”
张凛正低头擦拭着被烧成焦黑sè枪头,闻听莫降发问,抬起头来淡淡问道:“何事?”
“让他们把百姓手中的粮食敛到一起。”莫降开门见山说道。
张凛闻言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对那群人说道:“你们都听到了?”
众人看到张凛转身,下意识的一哆嗦,闻听张凛之言,又是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慌忙不跌的点头,而后用眼睛瞄着张凛,侧着身向那群百姓走去——这一连串的动作,说不出的滑稽。
莫降见状,忍不住想:天哪!张凛究竟对这群人做了什么?他们竟然如此畏惧他……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冲锋陷阵无所畏惧,干起活来也是十分麻利,天sè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收集工作,今rì白天刚刚发到百姓手中的粮食,又被他们敛了起来,堆积在那一圈尸山附近,像一座小山。
不用莫降吩咐,冯冲和韩菲儿已将他搀扶到那座粮食堆砌的小山旁边。
“就因为几石粮食,害这么多人丧命,唉。”莫降叹着气问:“文跛子,火石借我一用。”
自从汤矮虎宣布造反至今,文逸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闻听莫降又要火石,这才反应过来。可他并没有再给莫降一块威力巨大的黑sè火石,而是将一个普普通通的火折子丢了过来。
冯冲伸手接住,尚未询问莫降要火折子作甚,便听他吩咐道:“烧了它。”
这次事件,冯冲虽然参与不多,但也知道百姓之所以惨遭屠戮,多与这堆粮食有关,所以在他看来,这堆粮食已与毒药无异,听到莫降的命令后,他毫不犹豫点燃了那座粮山。
火苗由小变大,顺着粮山向上蔓延,没有一会,整座粮山都燃烧起来,妖艳的火蛇争相蹿向半空,透露出几分诡异,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怪响,粮食特有的香味,蔓延至空气当中。
这时,文逸迎着火光走过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粮食之中果然混有毒药的成分——只是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们这些人,为何就没有中毒呢?”
“若是我们也中了毒,这出大戏也就没有了演员啊。”莫降摇摇头回应道:“黑将此次的计划如此复杂,想来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下毒的方式多种多样,他可以在当地百姓饮用的水源中投毒,再在粮食中掺毒,二者混合导致毒xìng爆发;亦或者,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服下了解药,所以才不受影响;再或者,黑将让百姓中毒的目的,只是为了诱发士兵所中的‘嗜血陀花’的毒xìng发作,即便我们中了药引之毒,只要不跪倒在地,就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总之,他有很多办法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而我们之前却不知其中内幕,仓促应战,自然处处落在下风。”
文逸点点头道:“唯战兄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我却想,毒药的作用时间终究有限,即便这毒药再霸道,也不可能让这些百姓在这里跪一辈子,他们终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再无身中‘嗜血陀花’剧毒的人前来,百姓不就可以占有这些粮食么?唯战兄为何要一把火将它烧掉?”
莫降摇摇头道:“我之所以烧掉这些粮食,只是想告诉这些百姓,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因为那施舍的背后,往往包藏着祸心,让他们被人利用。”
“我只怕,百姓们并不能理解唯战兄的一片苦心啊……”
文逸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凄厉的哭号声打断,他回头望去,却见已经有百姓清醒过来,看到身边的惨象,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醒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哭号之声也越来越密,此起彼伏,凄厉无比。
只因惧怕地上熊熊烈火,天空中盘旋的乌鸦盘旋着不敢落下,发出森然的叫声;这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与地面上的哭号声混成一片,好不凄惨。
看到那些百姓们扑在亲人的尸体上嚎啕痛哭,冯冲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文逸一脸的沉重,韩菲儿低头叹息,张凛沉默不语,莫降深邃的眼眸里,隐隐有愤怒的火焰跳动……
待哭泣之声小了些,莫降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乡亲们!请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却隐隐盖过了悲哭之声,在这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经此磨难,你们要明白,真正的汉皇,不会拿你们的东西施舍你们!也不会用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利诱你们!他只会带领你们,夺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一切!让你们明白,汉皇的臣民,不该像奴隶一样伸手索求,而该像战士一样挺直了脊梁去战斗!去守卫!守卫属于你们的一切!”
莫降的发言并不长,也不似朱巨之前的演讲那般有鼓动xìng,甚至显得有些晦涩难懂,但他却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让冯冲从地上捡起一面大旗,咬破食指写下:“汉皇之民,非奴之民,守护之民,zì yóu之民!”十六个大字,沉吟片刻后,又写下一行小字:“莫降破人yīn谋与郾城之北。”
留下两行血书之后,莫降便未做停留,只命冯冲将那面大旗插于燃烧的粮山一侧,在百姓错愕迷茫的眼光的注视之下扬长而去,只留下那面大旗被热风吹展,恣意飘扬。
莫降等人走后,那百十来人彼此对视一番,忽然想起那头凶残的白狼还未发话让他们滚蛋,于是急忙尾随过去,很快就隐没在茫茫夜sè之中……
至乾五年十一月二十九,午时正刻,大都城,皇宫大内,舆圣宫。
虽然时间已是正午,但舆圣宫内却yīn暗无比,炉火不知何时早已熄了,只余缭缭轻烟徐徐升起。
偌大的舆圣宫空旷无比,没有几件家具,胡床之上,床幔垂下来,一动不动。
因为光线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出床幔之后有个横身侧卧的影子,那影子也是一动不动,仿若和这死气沉沉的舆圣宫融为了一体。
令人窒息的沉寂忽然被打破,宫门被人野蛮的推开,寒风裹着雪片灌进宫内,呜咽的寒风,将宫内仅剩的一点温度也带走了。
一个如山般壮硕的身影闯进宫来,寒冬雪rì,这人只穿了一件无袖夹衣,古铜sè的皮肤油光发亮,虬结的肌肉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刻下道道沟壑,一双巨臂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他剔去了头发,只在头顶正中留了一小撮,辫了条小辫垂在脑后,一头苍鹰垂首站在他的肩膀上,不时动动它的脑袋,用那双锐利的鹰眸环视四周。
床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微微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声音:“傲崖,把门关上。”
“老的沙。”被唤作傲崖之人直呼床上那人的名字,显得有几分无理,他也不关宫门,只是问道:“你命秃满迭儿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见来者语气不善,老的沙叹一口气道:“傲崖,我忽然有些后悔叫你来了。”
“所为何事?”傲崖直愣愣的逼问,既然来了,他总得得到一个答案才行。
老的沙仍是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声音却幽幽飘来:“只为莫降。”
“莫降?”傲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旋即道:“怎么?他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我原本想借黑将之手将他除掉,不过……”老的沙又叹口气道:“我好像失败了,他破坏了黑将的yīn谋,继而南下了。”
傲崖沉思片刻后道:“如此说来,这汉皇之血并非徒有其名,还真有几分本事?黑将竟然都奈何不得他?哼哼,我倒想会他一会了……”
说罢,他也不等老的沙吩咐,忽然转身,大踏步出了舆圣宫。
老的沙忽然坐了起来,望着大开的宫门,望着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雄壮背影,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屋角说话:“大都城内暗流涌动,我实在抽不开身——只希望傲崖鹰马到功成,将他杀掉。”
黑暗中,一个yīn柔妩媚的女声传来:“要战胜莫降,傲崖鹰要放得下他的高傲才行。”
“如果没有了高傲,他还是傲崖鹰么?”老的沙幽幽一叹,挥一挥手,宫门轰然闭合……
第76章 那一日
突破了黑将设在郾城的天罗地网之后,莫降等人继续南行。
从表面上看去,几人现在的状态,与之前也没有什么变化,文逸仍旧龟缩在车厢内躲避严寒,冯冲继续当他的马夫,张凛骑马行在最强充作前哨,莫降仍旧在与那头倔驴做着较量,韩菲儿不声不响的陪在莫降身边……
可是,较之以前,众人的心态却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文逸想的更多了,整rì愁眉不展,他知道,黑将一计不成,肯定再有计划,而且,朝廷想借黑将之手除掉莫降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定然会有后招,所以文逸必须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专注每个细节,唯有如此,他才有把握让众人活着到达诸子之盟的总坛。
而冯冲也是有些闷闷不乐,郾城一战,他可以算是最没用的一个,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虽然莫降和文逸不曾出言责备,但他却很是自责,只觉得自己立下誓言,要做莫降的马前卒,冲锋陷阵替他排忧解难,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不成为众人的累赘已是万幸。所以,他必须尽快让自己的存在变的有价值,让自己变成这支南行队伍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至于张凛,他的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但心中却是波澜难平,之前他决定跟随文逸南下,护送众人的时候,也曾想过一路之上可能会遇到些困难,但却不曾想到,莫降的对手竟然会动用千军万马来对付他,郾城一战,他们虽然侥幸取胜,但张凛也付出了虎头錾金枪被毁的代价。对此,他只认为是自己还不够强,不足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才导致众人险些命丧郾城。是故,他更加坚定了追求武道最强的决心,不到巅峰,绝不能停止。另外,张凛之所以加入南行的队伍,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希望文逸能兑现诺言,帮他振兴角龙帮,如果因为他实力不济的原因,导致文逸的计划失败,那么振兴角龙帮也就成了水中泡影……
伴在莫降身边的韩菲儿却在想,经过郾城一战,莫降与黑将之间已经彻底决裂,二人恐怕连表面的和平都难以维持,可是,文逸和莫降却似乎不打算更改此行的目的地,他们仍是要去诸子之盟总坛看个究竟。对此,韩菲儿没有什么意见,她既然决定追随莫降,断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只是继续南行的话,他们一行人遇到的阻力恐怕会越来越大,见识过黑将在郾城摆下的天罗地网之后,韩菲儿隐隐有些担心,他们究竟能否平安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呢……
这支队伍的主角莫降,虽然此时正在怒骂他那哄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坐骑,脸上表情十分jīng彩,但相较而言,他却是队伍中心态变化最小的那个人。经历过郾城一战,大难不死之后,他反而愈发的期待到达总坛,亲眼看看诸子之盟现任首领黑将,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也知道,无论是朝廷还是黑将,都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途,注定不会一马平川,但他却坚信自己能笑着走到终点——前路再艰险,敌人计谋再毒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因为那头毛驴不听话,所以莫降渐渐的落在了队伍的最后,眼看天sè已晚,莫降正想着是不是就近宿营,忽然感觉到脖颈一凉,他抬头一看,发现纷纷扬扬的雪花,正无声无息的落下。
“突然就下雪了。”莫降嘟囔了一句。
毛驴彻底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想在雪中赶路,还是想停下来观赏雪景。
“今rì已是闰十一月初二了,下雪再正常不过。”文逸慵懒的声音自车厢里飘出来。
“文跛子,这附近可有什么破庙?”莫降紧紧衣领问道。
“向前行二十里,便是汝阳县城。”文逸回答道:“不过,汝阳城内,可没有凝香苑。”
“有谁想去那种地方?”莫降笑着回应了一句,并且狠狠的在驴屁股上抽了一鞭。
毛驴受这一鞭,非但没有听命向前,反而愤怒的叫了一声,尥起蹶子来,莫降猝不及防,差点掉下去。
“其实,凝香苑也是不错的……”冯冲的声音传过来,不过却是越来越模糊,因为马车并未停下,反而越走越远了。
这时,韩菲儿调转马头赶过来说道:“为何非要跟它过不去呢?”韩菲儿所指的“它”,当然就是那头倔驴。
莫降握紧缰绳,双腿夹【紧】驴腹,随着毛驴的跳跃上下颠簸,口中说道:“我就不信了,想我堂堂天选之子,还治不了一头蠢驴?看我非得把它收拾的服服帖帖不可!”
“你也知道自己是天选之子?那为何还要跟一头蠢驴一般见识?”
对于韩菲儿的讽刺,莫降充耳不闻,手中皮鞭重重的抽打在驴背上,可那毛驴却是越闹越欢,仰头鸣叫,似乎是要向莫降证明——自己宁死不屈。
“要想驯服这头毛驴,您这样做可是不行的。”一个憨厚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掌搭在毛驴的脖子上,说来也怪,那只脏乎乎的手掌刚一碰到那头倔驴的脖子,倔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莫降顺着那条手臂看过去,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国字脸,卧蚕眉,铜铃大眼,巨大的鼻头下,是一张厚唇大嘴——若说这人的相貌,无一处不给人一种感觉,憨厚。那人穿一身破败的棉衣,领口袖口已经磨的油黑发亮,发黑的棉絮从破口中露出来,拉的老长,因为他没穿外衣,所以那条打了七八个补丁的棉裤直接露在外面,棉裤的膝盖部位磨破了,露出一双覆盖着黑泥的膝盖,腰间拴着一条麻绳,堪堪将棉裤固定在身上,脚下一双棉鞋,却是露着脚趾——若说这人的衣着,无一处不给人另一种感觉,寒酸。
“常大牛,你怎么又来了?”莫降苦笑着问道。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托您的事儿也没个信儿,他们就让我过来问问。”常大牛吸一口鼻涕,顺手一抹,抹在了毛驴的脖子上,那头不知好歹的毛驴,竟然舒服的伸长脖子叫了一声。
常大牛脸上满是泥污,所以一时看不出他的年龄,只是他抹鼻涕的动作,倒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可是看他高大的个头,又偏偏像个大人。而常大牛所说的托付给莫降的事儿,便是他们该何去何从的事——原来,这常大牛就是在郾城时被张凛强行带来杀人的帮手之一,郾城事了之后,张凛就再未理会过这些人,没说让他们继续跟着,也没说让他们就地解散——所以,他们就只好不远不近的跟在车队后面,等待张凛的命令。
“您倒是给句话啊,张大侠怎么说的?”常大牛见莫降半天不肯答话,催了一句。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我替你们问了啊,可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想,他既然什么都没说,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就好了。”
“那可不行!”常大牛闻言,抚摸毛驴脖子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正sè道:“张大侠没有发话,我们怎么敢自作主张。”说到此处,常大牛压低了声音,眼睛也瞪的老大,眼神中流露着惊恐,“那天的场面您没看到,您可不知道张大侠有多狠……”
见常大牛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莫降哭笑不得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怕他,不就是打断了两个人的腿么……”
“什么?”常大牛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因为脸脏的缘故,眼白更加明显,白森森的让人心悸,“什么打断了两个人的腿?那一天……”
那一天,常大牛等人正在路旁的小树林里吃晚饭,忽然两人两骑踏风而来。众人抬头一看,惊叫一声撒腿就跑。他们反应如此激烈,不为别的,只因为赶在前面那人的模样太过恐怖,他满身鲜血,腾腾冒着热气,一头张扬的白发,点点血红缀于其上——猛一看去,跟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不要跑!”那恶鬼忽然开口,话语森然无比,“跟我去杀人!”
不跑?傻子才不跑!白痴会听你的话!众人闻言,跑的更快了。
那恶鬼闻言,怒吼一声,仿若狼嚎。
队伍中,有胆大之人转身看去,只见那恶鬼竟然徒手将一棵胳膊般粗细的槐树连根拔了起来!
转头回望之人愣神的功夫,那棵槐树已经飞了过来!
槐树飞过转头之人的头顶,将跑在队伍最后的两个倒霉鬼砸进了泥里,惨叫声中,那恶鬼已拍马绕到了众人之前,仿若一尊杀神般挡在众人前面,森然喝道:“你们没听到我说的话么……”
“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常大牛用颤抖的语气,将那一rì噩梦般的情景又回想了一遍。
“我想,当时他也是心急,才会出手伤了你们。”莫降歉然一笑道:“其实他人不错,侠道热肠,从不乱杀无辜……”
莫降话未说完,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那两个人,不是无辜。”
只一句话,就让常大牛这个九尺大汉如冰雕般呆在了当场……
第77章 汝阳铁佛(一)
“张,张,张……”常大牛张了半天嘴,也没能完整的叫出身后之人的名字,他的相貌本就憨厚,此时一结巴,更显得木讷。
张凛却对常大牛表现出的紧张毫不关心,只是冷声说道:“他们是死士。”
尽管张凛只说了五个字,但莫降略一思考也便了然:黑将要在郾城除掉他,所设之计异常复杂,层层连环,以黑将心思之缜密,不可能忽略跟在车队后面的追随者,派遣死士潜入其中进行监视也是常规手段。
只是,黑将虽然计划完备,但莫降等人的应变却也jīng彩。也许黑将没有想过,与万余人马激战之后的张凛,竟然还有余力破围而出,而且直接找到那支队伍寻求帮助,又以雷霆手段伤了他安插其中的棋子。如果黑将对张凛的能力有正确的估计,派遣高手混迹于那队人马之中,待张凛前来寻求帮助之时纠缠住他,只要拖延片刻,那么事情到最后很可能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细微之差,决定成败,这话果然不假。”莫降低声感叹之时,正看到常大牛那双惊恐中透露着期待的大眼睛。常大牛在期待什么,莫降心知肚明,但莫降却不打算帮他这个忙,让这队人马与自己保持着这种联系,莫降大有深意。是故,莫降顾左右而言他道:“常大牛,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这头倔驴在你的手下,如此的乖巧?”
常大牛闻言一愣,不知莫降为何突然打听起自己的过去来,不过,他还是摆出一副老实的模样回答道:“之前?之前大牛是黄金贵族老爷投下的奴隶,整rì下田,也经常与这些牲口打交道,所以熟悉它们的脾气秉xìng……”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所谓投下,便是朝廷封赏黄金亲族的封地,黄金一族一统神州之后,大肆封赏有功之臣,而土地便是封赏之物中最常见的。自大乾朝立国至今,每代皇帝也爱用土地赏赐他人,是故,大片大片的土地成为黄金贵族的私人财产,甚至有整州整县的土地成为某家贵族的私人封地这种极端的情况出现。而那些土地原本的主人,要么被强行赶走成为流民,要么成为黄金贵族的奴隶。尤其近些年来,土地兼并情况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莫降抬头又打量常大牛一番,觉得他这身打扮与奴隶甚为相符,思索片刻问道:“常大牛,你既然是某个黄金老爷的奴隶,就该知道,私自逃走可是死罪……”
“是啊,是死罪啊!”常大牛狠狠的点点头,似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面露惧sè,喃喃说道“三年前,狗剩趁夜逃走,被主人抓了回来,然后被主人吊在村口的柳树上,活活打死了!哎呀,那打手用蘸水的鞭子,抽了整整一夜,狗剩也哀嚎了整整一夜才断气……”说到最后,常大牛打了个哆嗦,似乎今rì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逃?为何又要跟着我们?”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
常大牛四下望望,确认没有他人偷听后才叹口气说道:“大牛原本也不想逃,可是那一天,莫大侠您在淇州常家庄附近与朝廷官军交战,我们小少爷,噢,也就是主家的小儿子,他恰巧是那支军队的百夫长,打仗的时候,却被您给杀了——主家闻讯后,悲愤之余,说什么‘汉人都该死!’,竟然要我们这些汉人奴隶为小少爷陪葬……大牛一想,横竖是个死,索xìng就跑了吧!路上又听说莫大侠您极为厉害,那些黄金族人奈何不得你,大牛想,跟在您后面,或许是安全的,所以就加入了追随的队伍。”
莫降又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其他人呢?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加入这支队伍呢?”
“这个……大牛就不知道了。”常大牛憨憨的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些人都不太看的起我,他们很少跟我说话,平时总是欺负我,不然,他们也不会强逼着我来打听消息。”
常大牛说话的时候,莫降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眼睛,自始至终,他也没发现对方的眼神有过闪烁,是故心里对常大牛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与莫降有过一番对话之后,常大牛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见那张凛也没有要伤人的意思,于是壮起胆子问道:“莫大侠,张,张……他就在跟前,您能不能帮我问问……”
莫降狡黠的一笑道:“他就在跟前,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我,我……我怕啊。”常大牛面露难sè道。
莫降低头,凑近常大牛低声道:“你怕,我就不怕么?这家伙这么凶——实不相瞒,那一rì在淇州,杀了你们小少爷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他。”莫降说着,朝张凛一指。
莫降并没有冤枉张凛,他说的是事实,淇州那一次战斗中,两个百夫长都是命丧于张凛枪下。
所以张凛也不躲闪,只是冷声问:“怎么?你想替你们家小少爷报仇么?”
常大牛打个激灵,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哆哆嗦嗦回答道:“不,不敢报仇!小少爷虽然是少爷,但是人很坏,经常打骂我们这些奴隶,他被张大侠杀了,也是报应。”
张凛闻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的问:“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作甚?”
“我……”常大牛嘴角抽搐一番,讷讷道:“我想……”
“嗯?”
“没事了,没事了!”常大牛似乎非常惧怕张凛,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见张凛如此态度,索xìng放弃了询问的念头,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慌慌张张跑远了。
那常大牛刚刚跑远,莫降胯下的毛驴又要撒泼。
可当它刚开始哼哼唧唧,还没有闹起来,只见莫降俯身在它的耳边说了一句:“再胡闹,便把你炖了做驴肉火烧!”
莫降的声音并不大,可那毛驴却像是听懂了莫降的威胁,猛的打了个激灵,刚要扬起的脑地迅速耷拉了下去。
韩菲儿朝莫降这边看了一眼,她方才明明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机稍显即逝,别说是那头蠢驴,就算是韩菲儿本人,也因为那股杀机绷紧了神经,若不是那杀机来自于莫降,韩菲儿的暗器早就出手了!可当她望向莫降的时候,却见他嬉笑着对毛驴说:“这才乖么!我又不是不让你撒欢,可你要撒欢,也要搞清楚状况才行啊。”
“方才,你是故意落在队伍后面的?”韩菲儿低声问道。
莫降点了点头,却也不做解释,只轻轻拍了拍毛驴的屁股,这一次,毛驴十分听话,乖巧的向前走去,再也没有一点倔强。
张凛和韩菲儿一左一右,拍马跟上。
就在刚才,莫降发现常大牛在后面探头探脑,所以故意激怒了毛驴,落在了队伍后面,因此才有了方才那一幕——只是,莫降却没能从常大牛口中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众人一路南行,距离诸子之盟的总坛越来越近,可莫降仍未彻底收服跟在身后的众人,因为时间紧迫,莫降必须尽可能多的创造与那群人接触的机会。可那群人中,显然还有别有用心的人,那人异常谨慎,总是控制那支队伍躲避莫降,只派常大牛这个面相老实的家伙来谈听莫降的口风,几番较量下来,却是谁都没能占得了便宜……
张凛见莫降眉头紧锁,于是说道:“不然,再让我去。”
莫降摇摇头道:“他们表面上怕你,实际上却未如此。队伍之中,定有高人指挥,因为他们与我们保持的距离,看似若即若离,实际上刚刚好,既不至于跟丢了我们,又不会因为距离太近引起我们的注意。”
莫降沉吟片刻,继而说道:“不过根据我的推断,队伍中做主的人,跟黑将应该不是一路,如果是黑将的人,在郾城他们是不会帮忙的。”
“那,他们跟着我们,究竟是作何打算?”韩菲儿问。
“是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莫降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既然他们不着急,我们既然想收服他们为我们所用,就更要沉得住气。”
三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赶到了马车之后——虽然文逸并未刻意减速等他们,但马儿的速度,总是要快过马车的。
“文跛子,你已经整整一天没露面了。”莫降扣扣车厢说道:“整rì闷在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们要在汝阳待几天。”文逸慵懒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县城而已,找个客栈住上一晚,明rì一早动身好了。”莫降想都没想答道。
“可是据我所知,在汝阳县内,有个姓洪的铁匠,手艺端的了得。”文逸这番话,似乎是对张凛说的。
张凛会意,从怀中将那焦黑的枪头拿了出来,面sè凝重。
莫降眼睛也盯着虎头錾金枪的枪头,歉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见见那个铁匠……”
第78章 汝阳铁佛(二)
众人入汝阳县城的时候,时间已是黄昏,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为天地间的一切镀上一层银白,唯有那城门洞里,仍是漆黑一片。
莫降等人刚进门洞,城门便在他们身后吱呀呀的关上。
“我们入城的时间,还真是巧了。”文逸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
张凛目不斜视,只是盯着门洞出口处的光亮。
莫降四处查看,借着散shè进门洞的雪光,看到墙壁上贴着通缉的告示,告示已被撕掉大半,文字部分只余下“缉拿”二字,画像也只剩了个下巴——仅仅依靠那个下巴,莫降也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自己。
他心中暗自思量:如果那个画像真的是自己的话,为何城门口的衙役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呢?
正寻思的功夫,众人已经出了城门洞,来到了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因为下雪的缘故,汝阳县的大街上少有行人,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行脚印,除了酒肆和客栈,临街的商铺都早早的关了门,整个汝阳县城,好似提前进入了睡梦之中。
“几位是外地来的吧?”一个声音自众人背后传来,莫降扭过头去,便看到刚换完班准备归家的衙役,那衙役面相颇老,满是皱纹的脸上胡子拉碴,他也不等待众人的答复,自顾自说道:“还要告诉几位,汝阳县戌时开始执行宵禁,几位最好找个客栈先住下,戌时过后,切莫上街,免得被巡逻的衙役捉了去。”
闻听这衙役的提醒,莫降觉得可笑,他本来就是被通缉的要犯,却不曾想今rì专门有衙役提醒他注意安全,也不知这衙役的一双招子,是不是摆设。
其实这是莫降错怪这好心的衙役了,像他们这种小县城的衙役捕快,即便认出了莫降等人,又哪里敢抓——朝廷的军队都挡不住这的悍匪,还指望这些武艺稀松的衙役么?
莫降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文逸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多谢衙役大哥的提醒。”
那衙役闻言一愣,心道方才不曾看到车帘掀起,那么车内之人如何得知自己是个衙役呢?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听车内那人问道:“我曾听说,这汝阳县城内,有一位技艺高超的铁匠,不知……”
文逸话未说完,便见那老衙役慨然一叹道:“您可说的是洪老丈么?”
众人见衙役面露悲sè,只怕是那洪老丈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莫降急忙道:“不错,正是他。难道说,洪老丈已经不在了?”
“哪里,哪里?”老衙役先是摆手否认,旋即无奈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叹口气道:“不过,距离‘不在’也是不远了……”
莫降听他说的含糊,以为那洪老丈是病倒了,可刚要询问,却见那衙役摆摆手道:“几位远道而来,就不要掺这淌浑水了,还是尽早找个客栈歇息,明rì一早就离开吧。”
这一番说辞,在众人听来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可不等莫降再问,老衙役已经摇着头走远了。
几人之中,张凛毫无疑问最为关心那洪铁匠的安危,见那衙役说的模棱两可,刚想催马赶过去追问,却被莫降一把拉住。
“那衙役是官差,可话也只敢说到一半,想必其中定有隐情,再逼问也难有什么结果,若是做的过分了,恐怕还有暴露身份的危险。”莫降认真的劝道:“张兄,修复虎头錾金枪一事可急不得,我们反正也不着急离开,徐徐图之便好。”
张凛点了点头,暂时将这事放在了一旁。
这时,文逸撩开了车帘,探出半张脸说道:“既然戌时便要宵禁,我们得抓紧时间找个客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行两百步,便有家阳安客栈。”
文逸的指路之言也便是对冯冲的命令,冯冲闻言,抖一抖缰绳,马车辚辚前行,车轮碾在道中积雪之上,嘎吱作响。
莫降骑着毛驴赶上来,敲敲车厢说道:“文跛子,我听你对这汝阳县很是熟悉,客栈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为何还要向旁人打听那铁匠的下落呢?”
“唯战兄有所不知。”文逸再次露出脸来回答道:“方才入城之时,我听那城门吱呀呀做响,断定是门轴出了问题,可那洪铁匠的本事着实了得,打造的jīng铁门轴不但结识,而且闭合之时不会发出一点噪声,当年我经过汝阳县时,便对此绝技记忆犹新,可是今rì再来,门轴已坏,却不见人维修,我便猜测,可能是洪铁匠出了意外,这才向那衙役打听他的下落。哦对了,方才那个衙役,我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他的声音,当地人好像都管他叫老八……”
冯冲闻言,扭过头来,一脸的敬佩之情,“文先生,您真是神人,脑袋里竟然能记下这么多东西!像我这种本人,脑袋拢共就那么一丁点儿地方,放得下这件事,就装不下另一件事,所以我只能捡有用的记下。”
文逸轻轻摇头一笑道:“我们头脑大小或是有限,智慧高低或是有别,但人的潜能却是无限。你若是已经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框架,认定自己是个‘愚笨’之人,那么终生恐怕都难以挣脱这个束缚,人也会真的变的愚蠢——其实,只要你用心,再多的事,也是记得下的。”
“文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冯冲受教了。”冯冲郑重的点头致谢。
莫降嘿嘿一笑道:“文跛子,你莫不是要收了冯冲做徒弟么……”
闲谈的功夫,车队已来在了那家“阳安客栈”的门前。
客栈上下两层,门面也算是气派,门前打扫的很干净,给人感觉着实不错。可众人来在此处,却发现了其中的异常:按说今夜突降大雪,客栈本该顾客盈门,可莫降骑在驴上望去,却见偌大一个前厅中,竟一个前来投宿的客人也没有。账房先生站在柜台后面,用手拄着下巴打着盹,店里的伙计也倚着门框睡着了,脑袋一晃一晃的,口水留的老长。
“伙计,下雨啦!”莫降恶作剧一般吼了一嗓子。
伙计一个激灵醒过来,刚要发怒,却见是有顾客上门,急忙敛去怒容,换上一副笑脸问道:“几位,来此作甚?”
莫降闻言笑着说道:“你这伙计说话真是奇怪,到客栈来当然是住店啦,怎么,有生意不做么?”
“做,做!”伙计尴尬的笑笑,“几位爷,里面请!”
一声响亮的招呼,惊扰了账房先生的一粱美梦,待莫降等人进来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招呼众人,反而面露异sè的打量起众人来。
莫降不动声sè走到柜台前面,与那账房先生对视起来。
二人谁也不说话,便这样互相看着。
冯冲见状,悄声对文逸说道:“文先生,我看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这不会是家黑店吧?”
他声音虽小,但却被那伙计听到,急忙分辨道:“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阳安客栈,可是家百年老店,童叟无欺,金字的招牌!”
这时,账房先生也从癔症里清醒过来,帮腔道:“是啊客官,我们客栈,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一家客栈了!真真正正的百年老店,如假包换。”
“最好的一家?百年老店?”冯冲撇撇嘴道:“那为何一个客人也没有?”
“还不是因为……”
伙计话到一半,便被账房先生一眼瞪回了肚子里,他满脸堆笑道:“还不是因为最近盗匪四起,路上不太平,路过的客商少了许多,导致我们的生意如此惨淡。不过我看几位甚是英武,想来有武艺傍身,路上那些宵小,定是奈何不得几位的。”说着,冲伙计一努嘴道:“小杰子,还不赶快招呼几位客官入住?”
被唤作小杰子的伙计闻言,先是面露苦涩,不过很快遮掩过去,拿出一个伙计该有的架势,点头哈腰问道:“客官,需要几间客房?”
对于账房先生和伙计的异常,莫降浑不在意,伸出五根手指道:“五间,另外,马匹也要喂好,上等的草料。”说着,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到了伙计的手里。
伙计拿着碎银子,虽然脸上喜笑颜开,但心里却不是滋味,心道:账房先生非要人家入住,怕是要坑了人家……
他心中虽有不忍,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按照账房先生的吩咐做事——“自己只是个伙计,人微言轻,又能做的了什么?”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莫降跟随伙计上楼之时,瞥到客栈之外有道黑影闪过,他并未追赶,只是对文逸打了个眼sè,文逸点了点头,示意莫降静观其变。
虽然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但伙计的服务却是很好,热水、饭食的供应也很到位,众人旅途劳顿,用过晚饭,泡过脚之后,很快睡去。
这一夜过去,倒是颇为平静,没有什么事发生。
可天刚蒙蒙亮,急促的敲门声乍然而起,惊醒了众人,只听客栈之外有人叫嚷:“店家!把昨夜入住的客人叫醒!我们来收钱了!”
第79章 汝阳铁佛(三)
莫降美梦被扰,一肚子的火气,他怒冲冲出门,看到小伙计面带苦笑,无可奈何的模样。
无一例外,几人都被叫醒了,出了客房之后,几人互相对视一番,眼神中多少都有些困惑。
“几位客官,实在不行,你们从后门溜……”
小伙计话未说完,便听外面那声音道:“店家,我可jǐng告你,休要捣鬼!昨夜我们的人看的清楚,有五个人前来投宿,四男一女!等会儿要是少了一个,便拿你是问!”
小伙计闻言,心中暗骂:这些贼秃端的可恶,为了几许钱财,竟然派人盯梢,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要不是因为他们,店里的生意怎会如此惨淡,自己的工钱也不会一拖再拖……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撞门了啊!”店外催促之声越来越响,门板被拍的咣咣作响。
这时,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一楼厅房之内,身后跟着昨夜的账房先生,那中年男人面带愠sè的看着账房,账房讪讪笑着,也是一脸的苦楚。
“都是你惹的祸!”富态之人低声骂道。
“掌柜的,我这也是为了客栈着想啊,这么长时间不开张,好容易来了客人,我总不能将人赶走不是?”账房先生无奈的辩解道。
莫降听力敏锐,由那二人的对白断定,那富态之人应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这就来,这就来!”店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向店门走去。
客栈大门吱呀呀打开,不等店掌柜说出迎接之词,几个身影已经闯进店来。
莫降凝目一瞧,看到那为首之人是个比丘,头顶鸡冠帽,身着僧衣,露着右臂,正伸出一根手指头,冲着仍站在二楼的众人指指点点,口中数道:“一,二,三……嗯,一共五个,四男一女,一个不少!不错,不错!”
莫降听他汉话颇为生硬,而且肤sè黝黑,颧骨处更甚,似有两片铁锈粘在脸上——由此推断,此人应非中原人士。
那比丘身后跟着的,却是两个中原和尚,与那比丘站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见楼上几人仍不动弹,右边那人朗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下来!”
事到如今,莫降等人即便想溜,怕也是要费一番周折,更何况莫降见状,心中已有了打算,于是对文逸打个眼sè,见他点头,便迈步向楼下走去。
“今rì这肥羊……不不,今rì这施主,真是配合。”那比丘面带喜sè低声嘟囔了一句,却被莫降听了个清楚。
因为起床起的仓促,所以莫降衣衫不整,长发凌乱,有几束散下来,遮住了面容,倒是看不清他的相貌和表情。
“不知这位大师找我们所为何事啊?”莫降走到那比丘身前,笑眯眯的问道。
那比丘上下打量莫降一番,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傻气,一副活该挨宰的模样,心道:难不成是师尊在此地的善举感动了佛祖?特意将此人送来的么?
那比丘眼睛一转,单手合实立于胸前道:“无量寿佛!这位施主,贫僧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佛陀的指引。”
“佛陀的指引?”莫降听闻这比丘一开口便是神棍般的话语,心中虽笑,但也不点破,只由他继续说下去。
“不错,正因为有佛陀的指引,贫僧才能寻到施主,与施主结下一段善缘。”
“善缘?什么善缘?”
“无量寿佛!”那比丘看莫降很上道,惊喜之下唱了个佛号,笑着说道:“施主,贫僧看你聪慧,颇有慧根,这便点化你几句——施主该知道,我们佛门中人修行,讲究四大皆空,所谓虚空,在俗世中便是舍弃,施主若懂得舍弃,那便离成佛不远了。”
“舍弃?舍弃什么?”莫降直愣愣的问,直觉告诉他,昨夜所经历种种诡异,定与这比丘有关,所以干脆一装到底。
“像我等修行之人,自然是舍弃所有,不过,这对于施主来说,尚且有些难度。”那比丘眼睛一轮,望着莫降的胸口道:“施主只要舍弃最重要的东西便是功德一件了。”
“最重要的东西?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莫降继续装傻。
冯冲在后面听的心急,心道莫降兄弟平rì里甚是jīng明,怎么今rì里却这般糊涂?说话也只顺着这神棍?难道被这神棍魅惑了心神?刚要出言阻止,却看到文逸躲在莫降身后,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施主这等俗世中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钱财了。”
“钱财?”
那比丘点了点头,心想昨夜报信之人说的清楚,亲眼看见这人掏出一块银子丢给了店小二,所以他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莫降的胸口,见眼前这人仍无防备,比丘说道:“施主只要舍得钱财,贡献佛祖,今世所造罪孽,便能获得佛祖的原谅……”说到一半,忽然又问:“施主可相信贫僧的话?”
“看大师宝相庄严,我自然是信的。”莫降强忍笑意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这几rì,连遭劫难,行事颇为不顺……”
“这就对了。”那比丘急忙顺着莫降的话说下去:“施主之所以有此劫难,便是因为将钱财看的太重,不懂得舍弃,施主要知道,钱财越多,罪孽便越重啊。”
“噢,原来如此。”莫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店掌柜和账房先生见状,心中无不感叹——他们见惯了这妖僧敲诈来往客商,却从未见过如今rì这人这般配合的,想想也对,自从那些妖僧来到此地之后,过往客商听说他们的恶名,无不绕到而行,而这几位却懵懂无知,自己撞上门来,想来这几位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面对这群妖僧,聪明愚蠢与否,也不太重要了,人家有皇帝的圣旨,又有极强的武艺,即便诈骗不成,还可硬夺……
“无量寿佛!我看施主颇为虔诚,也就对施主说了实情吧。”那比丘见莫降如此的配合,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已不好意思再骗下去了,“实不相瞒,我们几人今rì到此,就是劝施主一心向善,舍弃钱财的,只要施主将身上的钱施于我们……”
“等等!你们想要我的钱?”莫降的语调忽然一变。
那比丘见状,眉头皱了起来,心道这人方才还那么乖顺,怎么一听要钱,就突然变了呢?可他仍不肯放弃,继续劝说道:“施主方才不是说,愿意一心向善,将钱财贡献于佛祖么?”
“是啊,我可以把钱财赠与佛祖,但我却没说过把钱给你们啊。”
“你……”比丘身后的和尚见莫降出尔反尔,刚要发怒,却被比丘制止,只见那比丘和颜悦sè的劝说道:“施主要知道,我们便是佛陀派往尘世的使者,受佛陀点化,代替他引导施主成佛的。所以,你将钱给予我们,便是给予了佛祖。”
“你能代替佛祖?”莫降一脸的不相信。
“好吧,就算贫僧道行不够,不足以代替佛祖,但贫僧的师尊却是可以。”
“你的师尊?他是哪位大师?”莫降猜测,这比丘只是个跑腿的,想挖掘更深的秘密,还要寻找更高级的猎物,不过在与那幕后之人见面之前,能从这比丘身上套取一些秘密总是好的。
“师尊的名号,贫僧不便透露。”那比丘笑着说道:“不过,师尊的壮举,贫僧却可以说给施主听——师尊受皇帝册封,肩负度化众生的责任云游四方,来在此地,见此地百姓疾苦,是故便许下宏愿,要为此地百姓谋取福祉。师尊探访后发现,此地百姓生活困苦的最大原因,便是因为他们对佛祖不够虔诚。是故师尊决定,铸一尊铁佛,建一座寺庙,让此地的众生供奉香火,让佛祖的恩惠降临此地……”
那比丘说到“铸佛”之事的时候,莫降心中便是一动,只是他并没有打断比丘的话,只是趁那比丘慷慨陈词之际,背着手对文逸打个手势,而文逸则悄悄的在莫降掌心写了个字——“探”。
“尊师如此善举,可谓当地百姓之福啊。”莫降厚着脸皮恭维一句,对店掌柜和账房先生鄙夷的表情视若不见,继而说道:“听完大师的解释,鄙人真恨不得马上见到尊师尊,瞻仰大德高僧……”
比丘闻言,摆手道:“师尊超然物外,行于俗世,只为善举,不见俗人的,所以这等庸俗之事,就只能由贫僧代劳了——所以,施主只要将钱财交予贫僧,便等同于表达了对师尊的敬仰之情了。”
莫降闻言,也不说什么,只是悄悄的对文逸打个手势,文逸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了莫降的手中。
莫降手腕一翻,那金灿灿的金叶便出现在比丘的眼前。
比丘咽口吐沫,心中更加笃定,眼前这位,定是个钱多人傻的主。
可此时,这钱多人傻的主却道:“若是见不到尊师本人,我随身携带的那些罪孽,恐怕很难送到佛祖的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