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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重木     重整山河txt下载     重整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 临刑(一)

    至乾五年,九月初一。

    大都城菜市口人cháo如织,将实木搭建而成的刑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原本宽阔的街道上,几乎再无立足之地。刑场之上,数名刽子手已经就位;因为行刑时刻未到,所以那监斩官的座位仍然空着。不过因为时间已近正午,秋阳正盛,所以遮阳的红罗伞已经立了起来。

    行刑台下,大都城的百姓们窃窃私语,所讨论的话题,都与今天要被处死的某个人有关。

    “听说,那主犯刚及弱冠之年,正是个大好的少年郎啊,哎,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今rì杀了老子,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去试试?”

    “我?我可没有那份胆量!不过……你们听说没有,那少年郎跟张凛好像有些渊源,也不知白狼今rì会不会来劫法场。”

    “张大侠那么讲义气,一定会来的!”

    “白狼要来?那咱们还是走吧,万一误伤到咱们,可就糟了……”

    “得了吧,张大侠武功盖世,枪法举世无双,怎么会伤的了你?”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当时这少年郎被俘之时,张凛就在身边,不但没能救了这少年,连那杆虎头錾金枪也被朝廷官军抢走了。”

    “这样说来,那张凛也太不仗义了……”

    正在此时,人群一阵攒动,原来是拉犯人的囚车到了。

    最前面一辆囚车中,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他双眼空洞无神,一脸的死气,几rì未见,他须发已是惨白若雪,这容貌给人一种感觉,即便不被处斩,这老人也活不了几天了——不过老者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一身囚衣也算洁净,看来在监牢之中,他并未遭受什么虐待——囚车之上,挂着一面牌子,上面写着囚犯的姓名和罪行,以及面临的刑罚。

    “这是……野山头寨主,袁狐!刑罚是……斩立决!”有人念出了牌子上的文字。

    “噢!前些rì子,就是这个老头要带兵攻入大都城啊!真是自不量力!”

    “不知道就别瞎说!人家当寨主的时间,比你的岁数还大!如果袁寨主真想攻入大都,还用等到年老体衰?还用等到今天?我可是听说,所谓攻入大都城的传言,不过是朝廷放出的风声罢了,朝廷这样说,只为引那少年郎上钩!”

    “袁大饼进攻大都城,那少年郎为什么要上钩?”

    “这,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就瞎说?”

    “我就瞎说了,你能把我怎样?”

    “喂喂,要打架出去打!别扰了爷看砍头的兴致……”

    众人正乱哄哄的吵闹着,第二辆、第三辆囚车又驶进了人们的视野。

    “是四大金刚之一的持国金刚!这么威猛的人都被抓住了?朝廷的官军还真是厉害啊。”人们指着第二辆囚车中的那个高壮大汉说道。

    “是增长金刚!这么年轻就要被处斩了?!太可惜了!”第三辆囚车里的年轻人引起了人们的感叹。

    三辆囚车过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黄金勇士——就在人们以为,那传说中的少年郎便是那增长金刚的时候,突然哗啦啦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传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就在那队全副武装的黄金勇士身后,是一台jīng钢打造的囚车,囚车之内,是个遍体鳞伤的犯人!那犯人身上的囚衣,已经破烂不堪,几乎碎成了一条条碎布,裸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即便隔得老远,人们都隐隐闻到了一股腥臭。

    那囚犯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所以人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从他那挺拔如松的站姿来推断,这个人,绝对是个硬骨头!

    而且,与前面三辆囚车相较,除了囚车的制作材料不同,这第四辆囚车内的犯人的待遇也不一样——即便被关在囚车之内,他的手脚仍被儿臂般粗细的铁链锁着,那铁链勒得很紧,紧到几乎陷进了皮肉之内。钢铁囚车周围,围着三层弩上弦、刀出鞘,神态紧张的黄金勇士;这些黄金族勇士小心翼翼的押送着囚车前行,他们一边驱赶靠近的人群,一边用金sè的眸子扫视着周围的情况,眼神之中,尽是jǐng惕。

    因为这辆囚车的出现,人们顿时安静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片刻之后,人们又开始了新的议论:

    “这个……又是什么人?”

    “没看到那牌子上写的么?这人叫做莫降!”

    “莫降?莫降是谁?”

    “不知道,没听说过,恐怕只是个无名之辈吧。”

    “无名之辈?无名之辈要这样对待?你们没看到那牌子上写的么——‘从贼附逆,妄图颠覆社稷,谋反重罪,十恶不赦——是故,判以极刑,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人们对这个消息,似乎很感兴趣。

    “凌迟处死……这下可有看头了。喂,你们猜,是三百六十刀,还是七百二十刀……”

    闻听人群的议论,紧邻着钢铁囚车的一名低级军官冷笑着对莫降说道:“听到这番言论,不知你心中可有悔意?为这群愚蠢而麻木的人去死,值得么?”

    莫降并未说话,只是倔强的昂着头颅,高傲的像一面旗帜。

    那人却仍不肯饶过莫降,仍旧用语言摧残着他的自尊:“要不说你们这些汉人书生太过愚蠢呢?像这样无知的百姓,活该被愚弄!似这样麻木的百姓,活该被奴役!”他当然有理由对莫降如此刻薄,因为正是莫降害的他被免掉了侍卫亲军右翼都指挥使的官职,害他做了低级军官,害他的父亲和兄长被贬斥蛮荒之地——他便是马札儿台的幼子,托克托的胞弟,也先。

    虽然现在被贬,虽然他也曾暗地里骂过皇帝的愚蠢,但此时,他仍对黄金帝国的统治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他不屑的说道:“就凭这些麻木的看官,就凭你满腔热血唤不醒他们冰冷的心,我们黄金一族,还会继续做这神州的主人,他们也会继续做愚蠢的奴隶。”

    莫降转了转脖子,用沙哑的嗓音回应道:“他们的愚蠢,不正是你们造成的么?也不正是你们期望的么?你们入主神州已近百年,可曾开过一次民智?可曾办过一次科举?可曾建过一所汉家学堂?你们没有!非但没有,你们还广派金师,强迫他们学习你们的文化,用你们那落后而野蛮的文化填充他们的脑袋,如此这般,他们怎能不愚蠢?”

    “哈哈!”也先得意的笑了,“到头来,你也肯承认他们愚蠢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历史长河中,哪个文明不曾经历低谷?”莫降像是对也先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我相信,人心向善,追求进步和开明,才是人心所向,他们不会永远被蒙蔽,也不会永远愚蠢下去;我也相信,我们的民族不会在黑暗中沉沦太久,因为曾经的荣光会不断激励着她,唤醒她沉睡的灵魂,鞭策她不断前行,走出黑暗,走向辉煌!”

    “哼!这些,不过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也先冷哼一句。

    二人说话的功夫,囚车已到行刑台前。

    有怯薛军士走近囚车,打开笨重的囚门,用钢叉把莫降架了出来,放在行刑台上。

    莫降被架上行刑台时,袁狐等三人早已在上面各自的位置上等待了。

    莫降被四个膀大腰圆的黄金族勇士拖着,依次从他们三人面前经过。

    首先,是倔强的昂着脖子不肯低头的增长金刚,二人擦身而过时,增长金刚沉声道:“莫降,你是好样的!是条汉子!没有丢我们汉人的脸!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冯冲甘愿做你的马前卒!”他既然以本名自称,便证明已经放弃了野山头增长金刚的身份。

    莫降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而后,是一脸悲怆的持国金刚,当莫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慨然一叹道:“想我一生忠勇,却不曾想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唉!”千般想法,终只化为一生长叹。

    莫降的回应是摇摇头,歉然道:“对不住了!”之所以道歉,是因为莫降觉得,野山头山寨被破,或多或少总与他贸然上山求和有些关系。事前,他虽有过设想,但也只是想野山头与朝廷勾结,在朝廷的默许下,替朝廷服务,打压周边其他山寨,将黄金帝国都城附近的叛乱控制在朝廷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他却从未想到,隐藏在扑朔迷离的表象下的yīn谋,竟然如此之深。他也曾想,朝廷或许会放过袁狐等人,却不曾想黄金一族的朝廷,竟也做出这‘兔死狗烹’之事来。

    最后,是袁狐。

    袁狐像个没有了灵魂的尸体般跪在那里,只是讷讷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让山寨的兄弟活下去,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莫降并未对他表示些什么,他知道,现在的袁狐,早在屠刀落下前,就已经死了……

    很快,四名军士就将莫降拖到专属于他的行刑架前,将他交给了恭候多时的刽子手。

    刽子手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面容枯瘦,身形矮小,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漠然的眸子,他已见过太多次生死,也亲手结果过太多人的xìng命,哪怕是凌迟之刑,也很难让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有一丝波澜。

    刽子手亲自动手,将莫降牢牢的绑在行刑架上。

    这个过程中,刽子手没有说一句话,沉默着完成了行刑前的准备工作。

    这时,只听一声锣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锦衣官员骑马赶到,另有一顶八抬大轿位于官员身后,那轿子似是极轻,随着轿夫的步伐,一颤一颤,飘飘忽忽。

    来在行刑台前,骑马官员翻身下马,却未急着登台,而是转身拱手而立,似是要恭请轿中那人首先登台。

    随着轿帘被人掀开,一只纤细欣长、肤sè惨白的手掌伸了出来。

    有官员想过去搀扶,却被轿中传来的一声咳嗽阻止,足足一炷香的等待之后,轿中那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人穿着一身银鼠裘皮大衣,脑袋缩在蓬松的毛领之中,虽然正是晌午,虽然秋rì高悬,但那人仍是用那双没有一点血sè的双手紧了紧衣领,仿佛在他看来,现在的季节,已经到了深冬。

    “天气真冷啊。”他声音微弱,似是绝症病人般奄奄一息。

    “是啊、是啊。”恭立两旁的众位官员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奉承道。

    “太阳真晒啊。”他忽然又说。

    “是啊、是啊。”众位官员急忙齐齐抬手,替他遮住了深秋十分的“骄阳”。

    虽然这一幕滑稽至极,但人群中却无一人敢出声非议,因为这个一脸病容的官员,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几乎凝住了他身边的空气,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是的,他脸sè惨白,仿佛快要死了,可人们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若是对他稍有不敬,那么自己肯定会比他先死去……

    他的脚步,也如那身患绝症之人一般缓慢,可是,一干官员都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后,等他缓慢的迈出一步,他们才敢跟上一步。

    莫降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同时他也从那人的举止打扮以及众官员对他的态度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人便是妥懽帖睦尔现在最为倚重之人,老的沙。

    从地面到行刑台上,一共只有十八级台阶,可老的沙却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走上去。这可苦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干官员,当他们来在台上之时,个个都是汗流浃背,个个都似是围着大都城跑了一圈般劳累——所以,众位官员望向那一排座椅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热切。

    可是,老的沙并未如他们所愿,他并没有直接入座,而是继续迈着缓慢的步伐,径直朝莫降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距离莫降很近的位置,近到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他才停下了脚步。

    老的沙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替莫降将散乱的长发拨到两边,也让对方那冷峻的面庞暴露在他的面前。

    因为被牢牢绑在行刑架上,所以莫降避无可避,只能强忍着心中恶寒,等待对方这诡异的举止尽快结束……

第76章 临刑(二)

    阳光之下,老的沙那双褐金sè的眸子,隐隐泛出纯金sè的灿烂光华,他用琥珀般的眸子注视着莫降,口中叹道:“真是一表人才啊!”

    “彼此彼此。”莫降的回应,听上去更像是讽刺——因为头发花白的老的沙,怎么看都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哪里跟“一表人才”有半点关系?

    老的沙也不生气,只是感叹道:“莫降,其实你我二人年龄相差无几……”

    “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莫降冷笑着打断了老的沙的话:“难不成你还想跟我结成异xìng兄弟么?”

    “我真是佩服莫兄弟的洒脱,临死之时,竟还有心与我玩笑。”

    “与你玩笑?我可没空。”莫降冷声道:“要动手就赶快,休要在这里消遣小爷!”

    老的沙闻言,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真是可惜,可惜了啊!”他顿了一顿,转身说道:“准备行刑!”

    老的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的传达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这一句“准备行刑!”,也换来了台下齐声的轰然叫好——似乎,台下那些百姓,不关心台上之人为何而死,只关心他什么时候去死。

    台下百姓的反应,与当年文丞相就义之时的情景截然不同:那时的百姓,还知道眼含热泪说一声“文丞相走好”,还懂得暗暗攥紧拳头并在心中发誓要给文丞相报仇,还会用通红的眼睛记下这象征耻辱的一幕,并且将这一幕讲给自己的儿孙,让他们记得,曾有一位文丞相宁死不屈,从容赴死,用他的满腔热血诠释着汉人的民族气节……

    莫降眯着眼睛向台下望去,只看到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睛中,隐隐透着些许期待。他忍不住感叹,神州大地被黑暗覆盖的时间太长了,这些人做奴隶的时间也太长了,长到已经忘记了他们光荣的历史,忘记了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的汉人的澎湃热血,忘记了他们的脊梁曾经挺得笔直……

    怎能再让这些人被黄金一族奴役下去?怎能再让他们在黑暗中苟且偷生?怎能再让他们屈服在野蛮的文明面前,佝偻着身体苟延残喘?便让我胸中热血,唤起他们已经沉睡的血xìng吧!想到这里,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喝一声:

    ——“奴xìng!从来就不属于我华夏民族!!!”

    这一声仰天大喝,如惊雷般掠过天空,在场的百姓,顿时鸦雀无声。

    台下的百姓愣愣的站着,一时也忘记了叫好,他们只以为,那犯人本该大喊一句:“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然后他们轰然叫好;却不曾想那人说了句晦涩难懂的话,这倒让他们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看着死气沉沉的人群,莫降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似乎不忍再看到那万人一齐喑哑的场面,莫降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下,你彻底死心了吧。”老的沙低声说着,便向监斩官的座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刽子手,准备!”

    “等等!!”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这微弱的声响,恍若初chūn时节树梢上生出的第一颗嫩芽,这一点生机勃勃的新绿,也让莫降睁开了眼睛。

    在人群的注视之下,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到了行刑台前。

    她满头大汗,衣衫本就不合身,经过一番拥挤,此刻更显凌乱,虽然容貌狼狈,但她却死死的护着胸中那个食盒,仿佛守护着最珍爱的宝贝。

    “你是谁?”老的沙沉声问。

    若是寻常官员,定会因为老的沙这一句询问寒蝉若噤,但台下那女孩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一丝畏惧,她迎着老的沙的目光,清澈无比的黑sè双眸眨也不眨,开口答道:“我乃光明教圣女——刘芒!”

    “光明教圣女?”老的沙蹙着眉思索一阵,恍然道:“我记起来了,你便是光明教廷送到朝廷的那个质子……可是我记得,当初是托克托把你要走了,之后便没了音讯……”

    这时,站在怯薛军队列中的也先迈步出来说道:“启禀大人,她本是阿兄的一个奴隶,阿爸因罪遭贬,阿兄也自愿追随,只带走少数几人,剩下的汉人奴隶都遣散了——只是因这女子身份特殊,也就只好将她留在府内——因家父和阿兄刚走,府内诸事繁杂,卑职一时也顾不上她,没想到她却逃了出来,扰乱了行刑。这实属卑职看管不力,卑职这就将她带走……”

    熟料,老的沙却摆摆手道:“不必了。”旋即,又转向刘芒微笑着问道:“不知圣女来此,是为何事呢?”

    “只为……给莫降送一餐饭。”刘芒说着,目光扫向莫降,见他那惨淡模样,眼圈顿时红了。

    “应当的,应当的。”老的沙点点头道:“那就请圣女上台来吧,一会行刑完毕后,也请你超度他们的亡魂,引他们到光明神殿中去吧。”

    刘芒闻言,小心的抱着那个食盒,迈步上了行刑台。

    她径直来到莫降面前,还未说话,两行晶莹的泪珠,已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

    “管事流……”

    “不要叫我流氓。”

    “好的刘芒。”

    仍旧是二人惯用的开场白,但现实却已今非昔比,昨rì种种,真好似一桩chūn秋大梦。

    “莫降,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刘芒抽泣着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着莫降身上的创口,似乎这样,会让他少一些痛楚。

    “傻丫头,这话怎么说的?”莫降强忍着疼痛,哭笑不得问道。

    “若不是我告诉你关于‘囚徒’的消息,你也不会知道他与义军有关;若是这样,你也不会相信坊间关于野山头即将进攻大都的传言,因为若没有义军相助,野山头根本没有能力攻破大都城,以你的聪明,也定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朝廷故意放出的谎言,那样的话,你也就不会上当,更不会被俘……”刘芒的话语之中,满是自责。

    “傻丫头,你这就是自寻烦恼了。”莫降宽容的笑道:“无论知不知道‘囚徒’的消息,我总是要去纺河山看看的,朝廷对我xìng格了解太深,他们知道,只要放出的消息涉及到野山头与纺河山两家的恩怨,我便一定会上钩,在兵法上,这叫‘攻敌所必救’,所以说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不用如此自责的。”

    “我知道,现在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挽回我犯下的过错了。”刘芒却执拗的认为,今rì莫降落得如此下场,全是拜她所赐,可她能做的,只能是给莫降带来一餐饭食,让他吃饱了上路,也仅有如此,才能稍稍让她愧疚的良心略感安慰。

    刘芒又换了一块手绢,替莫降净脸,随着她用心的擦拭,莫降脸上的污垢一点点被擦去,那张冷峻中带着桀骜的脸庞也越来越明亮。

    “喂喂,我说,我又不是准备出嫁的大姑娘,你替我擦脸干什么?快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说到这个话题,刘芒抽泣声稍停,她一边打开那食盒一边说道:“看,这是摘星楼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另外还有天下第一角儿的苦酒,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家店铺,那毕掌柜还说,既然你要死了,那你们师徒欠他的酒钱,也就全免了吧……”

    莫降闻言,微微一愣——原来,他平rì里向这小丫头所说的话,无论是他在摘星楼吃完饭后的吹嘘,还是对那神像琼浆的怀念,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她全都记得……

    “刘芒。”莫降叹了口气,正sè说道:“有这一餐饭食,你以后都不必再愧疚了,因为你对我的恩情,足以让你问心无愧了。”

    刘芒却不回答,只是将饭盒一层层打开,用筷子夹了里面的饭食,踮着脚尖喂到莫降的嘴里,莫降每吃几口饭,她就会喂他和一口酒,如此往复,直忙的她满头大汗,剔透的汗珠垂在小巧的鼻尖,煞是可爱……

    看着台上的莫降一脸惬意,看着那个像菩萨身边粉雕玉琢的灵女一样的可人儿那么用心的服侍莫降,台下的一干看客们,真恨不得代替了莫降,当然,他们只是想代替莫降吃这顿饭而已……

    “喂!我也想吃饭!怎么办?!”增长金刚冯冲不无嫉妒的嚷道。

    刘芒赧然一笑歉然道:“我只以为,今rì要处斩的,只有莫降一人,所以没给各位准备饭食,真是抱歉,不如这样,一会我多为你们祈祷几句……”

    “谁要祈祷?!我要吃饭!!那个,剩饭也行啊!!”

    莫降被对方大咧咧的xìng格逗乐了,于是对刘芒说:“我吃饱了,剩下的都给他端过去吧!”

    于是,一些残羹冷炙就端到了冯冲的面前。

    不等刘芒来喂,冯冲的脑袋就拱进了食盒之内,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多谢女菩萨!呃,的饭菜!”

    他的话,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刘芒也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躲在了一旁,她觉得忽略了这三位犯人已经有错,怎能再接受人家的感谢呢?

    眼看这刑场的肃杀气氛被冯冲那鲁莽的行为破坏了,老的沙皱了皱眉,冷声喝道:“时辰已到!无关人等撤下!行刑开始!!!”

    “等等!!!”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再一次打断了这一波三折的行刑……

第77章 劫(一)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像一杆利枪,刺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因为这个声音,很多人都忍不住身体一紧,尤其是与也先站在一起的怯薛军——他们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也太畏惧这个声音的主人——白狼,张凛!

    莫降的眉头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怎能不识得张凛的声音,但是他却想不明白,张凛这家伙来此的原因,难道说,他还想劫法场不成?!这种只有在评书话本里出现的情景,难道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只是想想,莫降就觉得这想法荒诞无比……

    或许是要印证莫降的判断,老的沙面不改sè,稳稳的做到监斩官的座椅上,金sè的瞳眸四下扫视一番,在确认没找到张凛的身影之后,他抬手从金筒里拈出一枚令箭,看似轻描淡写般往地上一丢,口中说道:“不要理他,继续行刑!”

    或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莫降虽然没有察觉到老的沙行为的异常,但是台下那围观的看客们却发现了——那个监斩官,还未细数犯人所犯的罪行呢,怎么就直接行刑了?没有了监斩官义正言辞的申斥,众看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令箭落地的瞬间,站在莫降身侧的刽子手,自身后所背的木箱里,拿出一柄匕首——那正是莫降的心爱之物,刺鞑!

    别儿怯不花果然说到做到了,他真的将这柄匕首,交给了主刑的刽子手。

    “我说了!让你们等等!!”张凛的声音再次刺破空气传来,这一次,他的声音又近了一些。

    “我也说了,不要理他!”老的沙病容满布的脸上不见一点表情变化,“动手!”

    这时,只见距离行刑台最远的结尾处,密集的人群出现了些许sāo动。

    人们纷纷向街道两旁挤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之中,一个身着银袍、手端金枪、头顶白发的战将,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如一道白sè的闪电般,突然杀至!

    “白狼张凛!真的是张凛啊!”人们纷纷惊呼着躲避。

    老的沙打个响指,自有怯薛军结成军阵,挡在了行刑台前。

    那白sè的闪电,似是没有发现那横抢阻挡的军阵一般,仍旧一往直前,直奔行刑台而去。

    白马过后,人群之中,也钻出来数百身着百姓服装的黄金族勇士,将那一闪即逝的通途堵死了。

    转瞬之间,那白sè的闪电已经杀到行刑台前,控马之人并未减速,而是借助战马的冲势,挺枪便刺!

    银sè的电芒中,一点金sè光华乍然刺出!

    万钧的雷霆之势,仿佛全都凝聚在这点金sè光华之上,人类之躯,岂能阻挡!

    只一个碰撞,那金sè光华,就彻底刺穿了怯薛军阵!

    顿时,血光飙飞,几点殷红血迹,溅在张凛的白袍之上,仿若寒冬时节绽放的腊梅一般鲜艳!

    在这头白狼面前,黄金帝国最jīng锐的镇戍部队,简直软弱的像一群绵羊。

    再多头绵羊,面对冲入羊群的恶狼,也只有哀号着躲避的份儿,这也意味着,怯薛军阵中,没有一人,挡得住张凛的锋芒!

    眼看着,那一抹身染血花的白sè身影,就要破围而出。

    “围死他!”随着老的沙的沉声低喝,被冲散的怯薛军硬着头皮再次围了上去,已经败给过张凛一次的也先不允许自己有第二次失败,所以他擎着长枪冲在最前,褐金sè的眸子,隐隐透出骇人的血红,这一次,他赌上xìng命,也要一雪前耻!

    扎眼间,战况再变,更多的黄金勇士,如跗骨之蛆般粘住了张凛,战马嘶鸣声中,刀光频闪,血雾喷薄,残肢断臂乱飞——是的,怯薛军一时杀不了张凛,但这群拼死的绵羊,却可以将那头饿狼包围起来,一直等到牧羊犬来援……

    看到张凛一时也冲不出重重围堵,老的沙得意的笑了一笑,第三次命令道:“刽子手,行刑!先从莫降开始!”

    那刽子手闻言,走到了莫降身边,只一抬手,匕首的锋芒,就贴住了莫降的大腿——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手法极为熟练。

    刘芒则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晶莹,从眼角流出。

    只听那刽子手老者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确实是一把好匕首,不过,却不适合行刑……”

    莫降还未弄明白这老者此言何意,只听咔嚓一声,束缚他的铁链,应声而断!

    刽子手的第一刀,竟然是斩断了铁索!!!

    这一番变故,只让行刑台上的一干官员,齐声惊呼。就连老的沙,也瞪大了眼睛——行刑的刽子手经过别儿怯不花仔细的甄别,怎么可能会跟莫降有所关联?!

    “老丈,您这是……”莫降不解的问。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谢仙儿姑娘吧……”

    “仙儿姑娘?”莫降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个与文逸相熟,也曾让文逸替她写过家书的风尘女子,浮现在脑海之中……

    便在莫降回忆的同时,老者手腕翻飞,转眼间,将绑住莫降的绳索和铁索尽数斩断——尤其是那绳索,老者只割断了一个绳结,整条大绳便松开落下——显然,刚才在绑缚莫降的时候,老者就动了手脚……

    “不知老丈姓名,来rì必当重谢!”莫降感恩的深鞠一躬,双手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匕首。

    老者微微摇头,从身后所背木箱之中摸出一柄短刀,“老朽行刑多年,从未有一次失手,这一次放了少侠你,便是辱没了这个行当,既然如此,老朽岂有脸面再活在这世上……”

    莫降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伸手阻拦,口中喊道:“老丈,不要!”

    可是,这一声呼喊已经迟了,老者已经用那柄锐利的弯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莫降跪倒在老者的尸身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直到这时,刘芒才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已经彻底震惊了,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的沙也站了起来,冷声说道:“莫降,张凛,你们以为真的能逃走么?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次,就将你们一网打尽!”说着,打个响指……

    街道两旁的房屋之上,钻出了数百个人头,数百名弓弩手手持弓弩,瞄准了莫降和张凛!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导致场面一时大乱!

    台下围观的群众,大声叫嚷着、推搡着、拥挤着向街尾退却——白狼张凛手中长枪有准头,不会误伤到他们,可是那些弓弩手手中弩箭,哪里会分辨谁是百姓,谁是犯人?此时不跑,非等到那箭矢shè过来再跑么?那时候再跑,还来得及吗?!

    顿时,哀嚎声、惨叫声、喝骂声不绝于耳,更有倒霉的路人,被推倒在密集的人群中,万千只脚掌从身上踏过,眨眼间就没了生息……

    “莫降,这些亡魂,都因你而生,这些突然降临到百姓头上的劫难,全因你而起。”老的沙沉声道:“你还要逃走么?”

    “若非有人来救,我不会逃,只求一死;但既然生存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怎能不追求?”莫降冷眼看着散落一地的鞋子,和十数具无名尸体,森然说道:“况且,经过近rì一事,我已明白,想凭我一腔热血,唤醒人们麻木的灵魂,确实是一厢情愿——可是,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今rì死去的百姓,怎么对得起这仁义的无名老丈?既然上苍给我生的机会,那便意味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更重要的事?那是什么?”老的沙问。

    莫降双手拄地,强忍着撕扯创口带来的疼痛,艰难的站起身来,盯着老的沙那琥珀般的金sè瞳眸,一字一顿道:“重整汉人山河!”

    “重整山河?”老的沙冷笑道:“白rì做梦!”

    “就算只是个白rì梦,那我也是要做上一做的。”莫降抬头,望着那已经逃远的百姓,望着空旷的街道,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会继续前行,用实际行动给愚蠢麻木至此的他们一个希望!既然他们已经在黑暗中迷失,那么,就由我来竖起重整山河的大旗,带领他们,重拾丢掉的尊严与梦想,带领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向着希望的光亮!”

    “这种大话,还是等你逃出此地之后再说吧!”老的沙说着,抬起了手臂。

    没有再给莫降说话的机会,老的沙挥下了手臂。

    可是,漫天箭雨,却没有落下。

    甚至,连一支箭也没有!

    “弓弩手,为何不遵守命令?!”老的沙愤怒的抬头,却发现,刚刚还密密麻麻的屋顶之上,再没有一个弓箭手!

    “这是怎么回事?!”老的沙森然喝问道。

    一个身背弓箭的怯薛军慌慌张张冲上台来,跪地禀告:“大人,因数百暴徒围攻皇宫,陛下急命太子召回了怯薛军弓弩营!防卫皇宫去了!”

    老的沙闻言,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没晕死过去!

    他已经猜到了敌人这一番计策的制定者和指挥者——黑右马,文逸!

    他只在心中暗骂:这个文逸,实在太过yīn毒!眼光也太毒辣!他竟然看透了自己这一方最大的弱点所在——皇帝陛下!自己用“攻敌所必救”之法引诱莫降上钩,那文逸竟然用同样的一招,报应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的沙强定心神问道。他现在还没有败,因为对方所有的人马,仍在大都城内,只要处置得当,他仍有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

弟78章 劫(二)

    “有暴徒围攻皇宫?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的沙强定心神问道,尽管形势突变,但身为刑场最高指挥者的他,必须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启禀大人,根据那传令之人的说辞,暴徒进攻皇宫的时间,选在午时正。”那军士跪在地上,用黄金族语回答道。

    午时正?那也正是行刑开始的时间——老的沙思索片刻,继而问道:“方才,是何人前来传令?”

    “这个,小人并不认得那人,他自称是太子亲兵,手中持有太子殿下的令牌——所以,弓弩营的兄弟们,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那怯薛军士据实回答道。

    老的沙点了点头——的确,在这大都城内,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是最有资格调动军队之人,虽然他现年仅有两岁,但他的官职,却名义上是黄金帝国三军将士的最高统帅——枢密使!

    老的沙知道,年仅两岁的太子不可能发令调动军队保卫皇宫,那么,这命令便只能是出自太子殿下的生母,奇洛皇后之手了……

    自上次莫降等人闯宫事件过后,皇帝陛下对国之大事的兴致一下子淡了许多,似乎,在遭受过死亡的威胁之后,皇帝陛下突然醒悟——“人生苦短,享乐至上。”——皇帝陛下非但没有知耻后勇发奋振作,反而破罐破摔,恣意享乐。平rì里久居皇宫之内的老的沙很是清楚,近些rì子以来,在皇宫之内批阅奏章之人,根本就不是陛下本人,而是那个隐在珠帘之后的窈窕身影——而陛下他除了观赏十六天魔跳舞外,则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研究那本名为《公输神机》的古书之上……

    奇洛皇后接过了朝廷的管理权,也接过了黄金帝国的兵权,甚至成为了黄金帝国这艘漏洞百出的大船的实际的掌舵者……

    可以说,大都城现在的城防安危,全部都掌握在奇洛那一双柔荑之内。

    想到这里,老的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拥有倾国容颜的异邦女子,那个比皇帝陛下更像这一国之主、也更有心计的绝sè皇后……

    当下,对于今rì这一番争斗,对于莫降这只很有可能破笼而出的猛虎,奇洛皇后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将弓弩营调走,究竟是出于保护陛下的目的?还是说奇洛皇后另有其他的考虑?难道,奇洛皇后就没有想过,放莫降这头猛虎重归山林,意味着什么吗……

    就在老的沙在脑中梳理一切的时候,张凛已经摆脱了怯薛军阵的纠缠,浑身浴血的他纵身一跃,跳到了行刑台上。

    同样血染征袍的也先正要带着怯薛军冲上来,却被反应过来的老的沙阻止了,他挥挥手说道:“留下一个百户,等下负责押送囚车就好——剩余之人,兵分两路回皇宫支援,同时发布戒严命令,命令大都城百姓,皆进屋躲避,你们支援皇宫路途之上,对路上遇到的一切形迹可疑之人,立杀当场——对了也先,留守百人就由你来指挥。”

    命令一下,军队很快做出了应对,号令声中,军队已经分成三部,两大一小——这与老的沙所下的命令,完全一致。稍做停顿之后,两支人数较多的军队,已经迅速分头离去。

    看着反应迅速的军队,老的沙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自信,在大都城内,黄金一族的勇士比文逸率领的那群暴徒更有战斗力;而刑场这一边,只要有他在,张凛和莫降就逃不出去——虽然不知道老的沙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从他的命令来看,他就是要凭自己和这个百人队,留下莫降与张凛!

    与自信坦然的老的沙形成强烈对比的,便是那些陪同监斩的一干官员了。

    突然蹿上了一个血人,可吓坏了那群陪同监斩的官员,他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在了椅子上,双脚瑟瑟发抖,望着老的沙的背影,只祈求这一脸病容之人能保护自己周全。

    “虎头錾金枪?”望着张凛手中所持的兵器,老的沙冷声问道:“方才你去过皇宫?”之所以会有这样一问,是因为当rì抓获莫降的同时,别儿怯不花同时得到了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别儿怯不花归来之后,将这杆独一无二的长枪当做战利品献给了陛下,可陛下对这杆长枪依然心有余悸,所以便命人将其沉入太液池底——不曾想,这杆伤过太多黄金族人xìng命的凶器,又回到了张凛的手中。

    “去过。”张凛抖一抖手中长枪,枪缨一甩,甩落几滴殷红。

    老的沙点点头,心中疑惑稍解——既然张凛去过皇宫,那么陛下调弓弩营回救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老的沙甚至还可以想象到,当时受到这匹白狼惊吓的陛下惊慌失措、乱搬救兵的模样……

    “既然已经取了你们张家的传家之枪,为何不离开大都,反而要自投罗网呢?”老的沙说着,略微侧了侧身子,斜向对住了张凛。

    “为了救他。”张凛说着,手腕一翻,长枪便指向了莫降——这时的莫降,正在割绑在袁狐等三人身上的绳子,趁老的沙和张凛对峙的功夫,他已经救出了两人,此时正在替增长金刚冯冲松绑——而那些刽子手们呢?他们只是负责砍掉犯人脑袋的技术人员,与劫法场之人对抗可不是他们的工作,所以——他们早就趁乱溜走了……

    “救他?就凭你一人?”老的沙的话语中,多了一丝笑意。

    “凭我一人,足矣。”张凛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有些事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老的沙正说着,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之快,竟比闪电还要快!仿若闪耀而过的光芒!!

    张凛的反应也很快,他顺势将虎头錾金枪一揽,便向老的沙冲过来的方向扫去。

    可是,张凛这一扫,还是慢了。

    二人之间,明明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可枪尖只来得及在空中划出一个极短的弧线,老的沙便闪到了张凛的身前。

    莫降愣住了——他完全想象不到,老的沙这个病秧子竟然有如此之快的速度!他也想象不到,这个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咳血而亡的家伙,爆发力竟然如此之强!

    莫降愣神的功夫,张凛已经倒着飞了出去。

    没人能看清在这一瞬之间,老的沙究竟用出了什么样的招式,包括被击飞的张凛自己!

    张凛飞出之后,老的沙原地站定,尽管脸sè又变得难看了一些,但这闪光一击,已让在场所有人,不敢再对这一脸病容之人再有一分轻视。

    莫降同样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将冯冲推到一边,也学着老的沙站立的姿势,略略侧身。

    老的沙刚要再次出招,却有一道红sè的闪电,曳着血sè的尾迹,蹿回了台上,从那团血sè的运行轨迹来看,正是要砸向老的沙。

    转瞬之间,张凛又杀了回来。

    原来,方才被老的沙击飞之后,张凛不等自己落地,用枪尖一点,接着柔韧的枪杆弯曲时产生的反弹力,重新弹了回来。

    这一次,老的沙没有迎上去,只是轻巧的向后撤了两步,避开了张凛,也避开了那团血sè中刺出的一点寒芒——他后撤的姿势极为优雅、灵动,仿佛正合着常人听不到的乐曲,在跳一曲曼妙的舞蹈。

    张凛一击而空,同样没有追击,而是单膝跪在了行刑台上。

    莫降看得到,张凛的脊背正激烈的起伏着——想来,老的沙方才那一击,已让他受了内伤——而站在张凛对面、老的沙侧后方的刘芒看得更清楚,她看到张凛的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你是大都城内武功第一?”张凛的声音,仿若发现了猎物的白狼自喉间发出的低沉咆哮一般,其中,竟然隐隐透出几分兴奋——老的沙的强大,非但没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狂傲。

    老的沙眉头微蹙,冷声回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的话,打败了你,我便是大都城的最强武者;如果不是,我更不能败在你的手里!”张凛极少说这么长的话,或许他言简意赅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有兴趣与之一战的对手罢了。

    “这些大话,还是等你打败我之后再说吧!”老的沙说着,再次闪向了张凛。

    张凛也不示弱,便以单膝跪地姿势起势,双腿一弹,迎着老的沙冲了过去。

    这是闪电与光华的碰撞,碰撞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那发生在一瞬之间的碰撞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觉得眼睛一花,两人身影乍合而分。

    可是这一次,莫降却看清楚了!

    方才那一幕,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张凛在弹跃而起的同时,手中长枪已经送出,枪尖正对准了疾冲过来的老的沙,二人速度俱是极快,几步的距离,转瞬消失,可老的沙竟然灵巧的躲开了张凛这势在必中的一枪!

    张凛一击不中,松开了长枪枪杆,同时脚下再踏地面,向前猛赶一步,右手再次握住长枪枪杆中段,拧动手腕,旋转长枪,枪尖划过的轨迹所在的高度,正是老的沙脖颈咽喉的位置——老的沙手中并无兵刃,所以张凛是要用兵刃的优势,将老的沙控制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可是,老的沙再一次躲开了。

    他的身子突然一矮,闪过枪尖的同时,也近了张凛的身前!

    莫降自信他的反应很快,却不自信他的身体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在如此之关键的时刻做出这么诡异动作——因为,老的沙的动作,根本不像是个人类能做出来的!在那厚厚的皮裘的包裹之下,仿佛没有骨肉,只有一团灵气,可以任意的改变形状!

    而进攻到张凛身前的老的沙,也开始了他的进攻!而此时,张凛已无法做出任何回击——兵刃之利,在于寸长寸强,拳脚之胜,在于近身肉搏,张凛善于使枪,一套“无常夺魂枪”打遍大都城内难逢敌手,但他的拳脚功夫,在老的沙面前,弱的仿佛三岁孩童的抓挠。

    一瞬之间,老的沙便使出了一掌、一拳、一指,那纤细枯瘦的手掌,手型变化之快,直让莫降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老的沙三招,分取张凛三个要害:一掌拍胸,一拳击腹,一指点咽——这三招,张凛全中!

    是故,二人错身分开之后,老的沙仍然站在原地,虽然脸sè又变得惨白了几分,但他仍然站着;可张凛,却只有用发抖的手臂紧攥着枪杆,单膝跪地口吐鲜血的份儿了。

    “白狼,我之前也曾听说过你的名号。”两次交锋过后,老的沙的声音又变得微弱了些,可却依然清晰无比,“之前,我只以为你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亡命徒罢了,今rì交手,我才发现,你真是有几分本事的——能在我手上撑过两个回合的汉人,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噗!”张凛说话的同时,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喷了出来。

    “便是这位莫降的师尊,狂夫子喽。”老的沙说话的同时,微微侧身,对准了莫降。

    “他撑了几招?”张凛又问。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对于张凛的武痴行径,莫降哭笑不得。

    或许是英雄相惜吧,老的沙非常诚恳的回答了张凛的问题:“很多招……”

    “噗!”张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却不知因为自己武艺太差而悲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管事流,能不能麻烦您给这武痴先止止血?不然的话,他会吐血而亡的。”莫降遥遥的向刘芒说道。

    刘芒闻言,愣了一愣,似是刚从震惊的泥沼中挣扎出来,急忙跑向张凛,屈膝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jīng致的瓷瓶,口中说道:“这是我离开光明教廷只是,六长老送给我的,说能治百病,我却一直没有用过……咦?莫降,你怎么知道我可以为他疗伤?”

    “笨蛋!同在相府那么久,你睡觉的时候用什么姿势,哪只手放在胸上,哪只手放在腿侧我都清楚的很,难道还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宝贝吗?!”

    “你才是笨蛋!你偷看人家睡觉做什么?!”刘芒红着脸斥道。

    “不只是你,所有人我都偷看过啊。”莫降厚颜无耻的回答道。

    “噗——!”张凛闻言,又喷出一口鲜血,这次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了……

    “莫降,你胡闹够了没有?”老的沙冷冷的说着,身形已动。

    ——这一回他的目标,正是莫降!

第79章 劫(三)

    人影一闪,老的沙已到莫降身前。

    莫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老的沙故技重施,单手出袖,惨白的手影化成一掌,直向莫降的心脏部位拍了下去。

    莫降仍是没有躲闪。

    就在老的沙一掌击中莫降胸口的同时,莫降也出招了。

    一道长虹,瞬间吞噬掉二人极近的距离;一抹锋利的寒芒,割裂了老的沙胸前的皮裘!

    “好快的速度!”老的沙的身体弓成了诡异的形状,银鼠皮大衣下的身体,好像柔软无骨,可以变化成任何形状。

    可是,老的沙弓起的弧度,根本不足以躲开那势在必杀的一击。

    暴涨的寒芒,还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二人身影分开,这一次,向后退去的却是老的沙。

    莫降虽然中了一掌,但仍站在原地,不过他的脸sè,却比老的沙更为难看——方才在接掌之时,他已用上了“君子九式,学士之途。”的暗劲,而那必杀一招,便是威势难当的“勇者之杀”——同时使出这两招,让莫降近些rì子受尽折磨的身体有些难以承受。

    老的沙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似是在思索方才反作用自己身上的力道为何如此之大,大到震麻了他的手臂,目光上移,他看到皮裘胸前出的破口——这身价值不菲的银鼠皮衣,就这样毁了。

    要知道,貂鼠、银鼠皮这两种皮料,在黄金一族家乡的草原上,乃是最为珍贵的皮料——当年,漠海汗年少之时,为了得到漠北强部首领的支持,用一件黑貂鼠袄子就换来了“你离了的百姓,我与你收拾;漫散了的百姓,我与你完聚。”如此丰厚的回奉——由此可知,老的沙所穿的这身皮裘,是多么的珍贵。

    所以,皮裘破损之后,反应最大的,就是那些陪同监斩的官员们了。

    他们有的目露震惊之sè,有的暗暗摇头,有的一脸惊恐——震惊的是猜不到老的沙接下来的反应,摇头的是惋惜莫降的生命,惊恐的是担心老的沙恼羞成怒,殃及自己……

    然而,老的沙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他的目光,只在那破口处停留一瞬,再抬起头来时,已是面带笑容,他击掌赞道:“莫降,你真的很不错,虽然以命相搏的方式稍显莽撞,但这也是此时的你最佳的选择——你的武艺既然不如我,也就只好拿命来换。”

    “只可惜,没有换到。”莫降强忍住呕血的冲动,咬着牙回应道——方才的必杀一击,导致他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正顺着他的身体淌下——反观老的沙,除了胸前衣服的破洞之外,他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莫降真的有些怀疑,那厚厚的皮裘之下,装的究竟是不是人类的身体……

    “已经很不错了。”老的沙点头称赞道:“当年你的老师与我交手,也没能破了我的衣衫,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讽刺我?”莫降冷声道:“我用半条命换你衣服一个破洞,你竟然说我很了不起?”

    “你大可以试一试,用整条命可以换来什么。”说着,老的沙再次摆好了姿势。

    张凛已经跪地不起,莫降也身受重伤,剩余三个犯人,都不是老的沙的对手——所以老的沙已是胜券在握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被老的沙忽视的三个犯人其中之一,竟颤巍巍站了起来,走到了老的沙和莫降之间……

    “袁狐,你这是要做什么?”老的沙问。

    袁狐噗通一声跪倒,将身子低低的俯下,额头几乎贴住了地面,用他那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大人,我替朝廷做了一辈子鹰犬,虽说最后仍逃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但希望大人看在我一生苦劳的份上,饶过这个年轻人吧——大人若今天非要看到有人受那凌迟之刑,我可以代替他……”

    “袁狐,你这样的行为虽然很感人,但同时也很愚蠢——你们的生命,都已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再供自己支配,你怎么能拿不属于你的东西,换我手中拥有的东西呢?”

    莫降向侧方动了两步,绕开了袁狐,开口说道:“袁大……寨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应该明白,他们的心中,若真有一丝慈悲,就不会把你当棋子摆布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他们真懂得宽容,就不会这样对你!”

    “我糊涂了一辈子,也被人利用了一辈子,在个人的想法与朝廷的需要有冲突的时候,我总是毫不犹豫的舍弃前者,为此,我失去了妻女,也丢掉了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我放弃了这么多,从未奢求过什么……今rì,我便破例一次,求大人饶过他,大人,您就成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最后遗愿吧……”

    “寨主!”持国金刚迈着大步走过来,伸手拉住跪倒在地的袁狐,同时说道:“寨主,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去求他们呢?!经历过这些事,我总算是看透了,我们要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的拳头去争取!任凭我们再恭顺,再听话,他们也只当我们是一群狗罢了!既然是狗,无论它怎样摇尾乞怜,无论它怎样哄主人开心,在主人的看来,它也只有接受施舍的权力,而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寨主,你起来啊!不要再求他了!”

    持国身体强壮,臂膀犹如房梁一般粗细,却拉不起身形矮小的袁狐。

    “袁狐,我想说的,你的属下已经说给你听了。”老的沙冷声说道,“我仍是那句话,在你发誓效忠朝廷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你,你没有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挟我的资格!”

    “我的生命,不再属于我?”袁狐忽然直起身来,直愣愣的盯着老的沙,惨然一笑。

    跟随袁狐多年的持国似乎意识到袁狐要做什么,急忙抱住了袁狐,悲声呼道:“寨主,不要!”

    持国的阻止,已经迟了。

    袁狐已经自己震断了心脉。

    他那满头白发,转瞬便枯萎了,仿佛风中的枯草般毫无生机的摇摆着,他嘴角溢血,着仍是用那双逐渐涣散的浑浊的双眸盯着老的沙,气若游丝的说道:“大人,你错了。如果我没有处置它的权力,它怎么会被我自己终结?”

    老的沙沉默着,看着那个瘫软在持国怀中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不过那一抹同情也是稍显即逝——袁狐的决绝,更让他坚定了必须除掉莫降的决心。在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些忌惮,并非是忌惮莫降的武艺,而是忌惮那个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少年的感召力。

    莫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先后有刽子手和袁狐心甘情愿为他而死!这说明什么?说明汉人心中的凝聚力仍未完全消散,说明他们的民族jīng神仍未断绝——为了民族的未来,为了民族的年轻一辈,年迈的老者甘于牺牲自己的一切,这种无畏和牺牲,才是黄金一族最为忌惮之物,它虚无缥缈,看似不存在,但却随时都有可能凝聚到一起,化作一柄巨剑,斩断黄金帝国的国脉!

    “莫降,又有一条xìng命,因你而亡了。”老的沙说。

    “所以,我更要活下去。”莫降坚定的说道:“不然,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活下去?这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啊——!”持国金刚用一声凄厉的长啸打断了老的沙的话,他将袁狐轻轻放在行刑台上,壮硕的像座小山般的身躯直立起来,喘着粗气,用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住了老的沙。

    “我要你的命!!!”持国金刚大声喝着,朝老的沙扑了过去。

    “持国,不要啊,你打不过他的!!”冯冲急忙站起身来喝道。

    说话之间,持国已用壮硕的双臂,死死的钳住了老的沙。

    老的沙并没有躲,甚至没有动,任那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箍住了他。

    “死吧!!!”持国金刚涨红了脸,大声喝道,随着他的暴喝,胀大的双臂撑破了衣袖,露出虬结的肌肉。

    “何必呢?”老的沙淡淡的说着,身体便像那攥不住的流沙一般,从持国金刚的双臂间滑了出去。

    “噗!”的一声怪响,老的沙的手臂,刺穿了持国坚实的胸膛,从持国的脊背透穿而出!滚烫的鲜血,完全染红了他那枯瘦的手掌……

    持国瞪大了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自信可以扼死一头公牛的他,竟然扼不住这一脸病容的家伙;对方的身体软的像棉,滑的像绸,为何手臂却坚硬若钢,锋利如刀?

    “持国!!!”冯冲发出凄凉的呼喊,刚要冲过去,却感到手臂一紧。

    他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莫降已到了他的身后。

    “走!”莫降沉声喝道。

    冯冲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莫降一把甩向了身后,正好落在张凛身前;他刚想站起身来,又有一物被莫降抛了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仅余一息的袁狐。

    愣神的功夫,莫降也跳了过来,他把匕首插进行刑台中,围着他们五人,画了个圆……

    “休走!”老的沙见状,大声喝道。

    可是,他也只能是喊一喊了,因为他的手臂,被持国金刚死死的卡在了身体之内……

第80章 劫(四)

    “老的沙,你的身体真是沙子做的么?”持国的四方大脸近在咫尺,自口中喷出的热气混着鲜血,溅到老的沙的脸上,“一旦沾水,就变不了形状了么?”

    老的沙不会对持国解释其中原因,他也没有时间解释,因为莫降已经完成了那个用于逃生的圆。

    莫降抬脚一垛,一阵惊呼声中,那块圆板带着他们五人便掉了下去——当rì闯宫在龙舟逃生之时,莫降就用过这一招,如今再用起来,已是驾轻就熟。

    “怯薛军,拦住他们!!”老的沙冲也先喝道。

    也先闻言,急忙率领百余名怯薛军钻到了行刑台下。

    台下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以及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行刑台也不时传来震动,想来是在台底交战的双方,不小心砍中了支撑台面的木柱……

    “放开我。”老的沙的声音森然若鬼,金s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寒。

    “哈哈——!咳咳!”持国咳着血放声大笑,“老子这辈子真是值了!白狼张凛都奈何不得的人,竟然让我逼的如此难堪!!——呃!”

    持国发出一声痛呼,因为老的沙的另一只手,重重的击在了他的咽喉上。

    持国几乎听到了自己喉骨断裂的声音,临失去意识之前,他抬起双臂,用双手死死的扼住了老的沙的喉咙——对方身体能像流沙一样改变形状,脖子总不能变吧……

    老的沙面陈若霜,尚有zì yóu的左手五指并拢成刀,手臂一挥,持国的一条手臂已经飞了起来——他的手刀,似是真的比钢刀还要锋利。

    剧烈的疼痛让持国稍稍清醒,这疼痛也让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张狂的大笑道:“他娘的!有种你就把老子大卸八块!!”

    鲜血和着唾液,溅在老的沙无比冷漠的脸上。

    又是一次手刀挥斩,持国的另一条手臂也离开了身体!

    “莫降,你的凌迟之刑,老子已经替你受了!若有来世,记得还给老子……”

    这是持国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遗言,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被老的沙劈成了两半……

    全身皆被鲜血染红的老的沙不再理会持国惨不忍睹的尸体,迈步向莫降刻出的圆洞走去,每一步,都会在行刑台上印下一个血sè的脚印。

    老的沙走的并不快——虽然他的武艺绝学盖世无双,但他同时也是个身患绝症的病人,方才一番剧烈的战斗,连败张凛和莫降,又肢解了持国——他已消耗了太多体力。

    虽然他距离那圆洞只有十几步,但此时的他,再也没有方才光芒一般的速度,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方才莫降那必杀一击,其实已经伤了他,他本来打算,强忍着疼痛,利用残余的体力击败莫降。他知道,只需要一个回合,他就能将莫降击败!只要莫降一败,刑场这边,大局便定——他却不曾想袁狐和持国用他们的生命为莫降创造了逃生的机会,没有给他再出手的机会,也耗尽了他本就无比稀少而且珍贵的体力……

    此时的他,他只能用一个个血sè的足迹来消磨这段短短的距离。

    “千仞鹰,你说的很对,若想胜利,便不能忽视任何细节,哪怕是再微小的细枝末节,也可能是关系到最后成败的关键!”老的沙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不知是不是老的沙的体力已经透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程度,说完那一段话后,他越走越慢,行刑台下的战斗之声,也越来越小了。

    老的沙忽然站定,扭头冲那些比“百姓看客”还更像看客的一干官员问道:“为何你们动也不动?”

    “大,大人,不是我,我们不想动,而是,我们,我们动不了啊……”说话都费劲的官员,又能怎么动呢?一脸惊怖的他们,连浑身浴血的老的沙都不敢直视,还能指望他们跳起来阻拦那莫降么?

    老的沙回头,看了看刽子手老丈和持国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帮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发抖的饭桶,心中尽是悲凉,他忍不住感叹:想我曾天下无敌的黄金一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落了呢?

    忽然,一个念头钻进他的脑海——这些陪同监斩的官员作用,究竟是什么?

    这一干无能之辈,都是陛下选定的,当rì听到这些无能之辈的名字时,老的沙也曾询问过陛下为何选这些人。而妥懽帖睦尔的回应则是:“不过处斩几个叛匪,让你去监斩已经有失我黄金一族的尊贵身份了,难道非得让朕把朝廷要员都派过去么?”当时,老的沙只以为,陛下做这个决定,只是黄金一族敏感的自尊心在作祟。今rì一想,便察觉到其中异常:虽然说陛下关心他的人体象棋,但陛下也仅仅关心受过凌迟之刑、支离破碎的莫降能否再次完美的拼接起来,他怎么会关心陪同监斩的人选?!怎么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难道说,这些人选,实乃是奇洛皇后选出来的?难道说……

    老的沙只感觉到脑仁剧痛,犹如针扎一般,他用力摁住自己的额头,使劲掐住太阳穴,以保证自己不在烈rì的曝晒下晕倒过去,可惨白的阳光晒透了他枯瘦的手掌,刺进他的意识中;台下的战斗声虽已完全停歇,但他脑中却似有一百口大钟在一齐轰鸣……

    便在这时,有个带伤的怯薛军士从行刑台下钻了出来,跪地禀报道:“大人,怯薛军作战不利,让囚犯逃走了!请大人处罚!”

    对于这个消息,老的沙并不意外,只是强定心神问道:“他们是怎么逃的?”

    “启禀大人,行刑台下,早有人挖好了逃生的通道,囚犯落下没一会,敌人就从地下钻了出来,将囚犯劫走了——也先百夫长已经带人进地道追击了,不过小人方才听到远处有坍塌的声音,想必敌人已经堵死了地道,想要追上,恐怕不太可能了。”那军士据实回答道。

    “原来是早有预谋么?”老的沙点点头,似乎他现在已经不关心囚犯是否逃走的问题了。

    这时,有一位官员自座椅上站起来,凶恶的囚犯已经逃走的消息,让他们的身体重新有了力量,他若有其事般说道:“大人,也先率领百余人,竟然挡不住区区几名囚犯,以卑职看,应治他作战不利之罪!”

    老的沙深看那官员一眼,用森然的目光将那人生生压回到椅子上坐好后,他才说道:“不!罪犯逃脱,责任全在于我;至于也先,他尽职尽责,作战勇猛——我会向陛下替他请功的……”

    ……

    那军士口中的地道,其实颇为宽敞——那其实是与大都城一齐修建的排水暗渠,高近两丈,宽如街道,可并行跑开两辆马车,暗渠四壁以青石砖砌成,最底一面挖有排水用的沟渠,沟渠两侧是供人行走的坡道。这暗渠非但结实耐用,而且四通八达——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排水暗渠里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也让刘芒一直皱着玲珑小巧的鼻子——这座隐藏在大都城之下的地下迷宫,是角龙帮帮众最佳的藏身之所,也是他们平rì里躲避朝廷追捕的盘踞之地,在这地下王国里,角龙帮就是这庞大而复杂的迷宫的真正的主人。

    此时,莫降终于知道文逸为什么派张凛一人来劫法场了,人多了非但难以隐藏行踪,而且不利于逃走,最重要的,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帮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地下迷宫了;再者说了,劫法场的目的是救走自己,而不是将老的沙布置的明岗暗哨全部杀光!莫降心想:方才,张凛这个暴力狂肯定是武痴病犯了,所以才跟老的沙对抗那么久,一时忘记了正事,若不是他用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有人在行刑台之下敲击排水暗渠的墙壁发暗号,张凛恢复体力后,肯定还得与老的沙大战三百回合……

    还好,刘芒口中的灵药,并非她形容的那般灵验,只是暂时稳住了张凛的伤势,并未让他即刻痊愈……

    此刻的张凛,就趴在一个自称名为“小乐子”的帮众背上,直愣愣的盯着莫降所在的这个方向。

    莫降正背着刘芒在前面火把的带领下发足狂奔,虽说角龙帮帮众已经弄塌了暗渠,但这暗渠四通八达,反应过来的老的沙,说不定就会派人走另一条暗渠堵截他们,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尽快与文逸会面,商量下一步的去向——可张凛的目光,自众人进入排水暗渠后,就没有离开过莫降的身体。莫降被他盯的难受,忍不住问道:“张大侠,您看什么呢?莫非我又英俊了几分?”

    “没看你!”张凛冷冰冰的丢过来一句,便扭过头去了。

    莫降似乎隐约看到,方才张凛扭头时,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红,不过很快他就将此归结为昏暗的光线导致的错觉——就是嘛,张凛心冷如铁,万年都是板着脸的冰冷表情,他怎么会脸红呢——所以,转瞬间,莫降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第81章 破樊笼(一)

    大都城东南,永定河畔,莫降见到了文逸。

    顺利逃出大都城的,除莫降、张凛、刘芒、冯冲四人外,还有袁狐的尸首。

    早在暗渠内奔逃途中,袁狐就断了气,他的临死遗言便是:“照顾……妞妞!”,在得到莫降的保证之后,袁狐阖上了双眼——死亡对于他这种被主人抛弃的鹰犬而言,未尝就不是一种解脱。

    因为众人奔逃之时,后面可能会有追兵,所以也曾有人劝冯冲丢下尸体轻装上阵,可冯冲却红着眼睛拒绝了。

    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直通到大都城外,注入永定河,众人在黑暗中奔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胜利的光亮。

    文逸便站在那明亮的阳光中,面带微笑。

    与文逸一齐等着莫降等人的,还有一个车队。

    车队有马车四辆,手推车十数辆,人数大概百十来人,只有寥寥数人骑着马匹,其余皆是步行——再看那些人的打扮也是迥异,有的身穿绫罗绸缎长衫,头戴员外帽,足蹬富贵靴,这其中以文逸为代表;有的则是麻布短衣,麻绳绑腿,脚穿麻履,一副穷苦寒酸模样,用一顶破毡帽遮住半张脸的徐狂客正是其中之一;还有六七人穿着武师短衣,腰间挎着长刀,手中擎着一杆大旗,旗上用楷书写一个“镖”字;人群之中,莫降并未发现韩菲儿的身影……

    “文跛子,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二人见面后,莫降第一句话。

    文逸轻轻捋着粘在下巴上的假胡子,一脸jiān商的模样,摇摇头说道:“从今rì起,叫我文员外,或者,你还可以叫我父亲。”

    “员外?父亲?”莫降哭笑不得道。

    “是,员外!”文逸微笑着点点头,“我乃是一个富商,家住吉州庐陵,在庐陵有数十家店铺,所卖物事,样样俱全;这一次之所以亲自行商,只因为车上所载货物十分贵重,乃是来自塞外的珍品……”

    “那,这些人呢?”莫降指着那些打扮不一纺河山寨众问。

    “他们么?”文逸指着徐狂客夫妇道:“这两位是跟我们结伴而行的行商,那些身穿麻布服的,都是我的活计,而那些身着武服的,是我请来的镖师。”

    “那我呢?难不成……”莫降自己鼻子问。

    “对……你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噗嗤。”被莫降背在身上的刘芒忍不住笑出声来。

    “滚!”莫降嘴角抽搐着骂道。

    “你这逆子,真是不孝!”文逸佯怒道:“为父本想让你跟随我历练一程,却不曾想你这不争气的家伙流连jì馆,被jì女缠住,若不是为父看你身染重病,与那女子也是情深意合的份上,才不会帮你替那女子赎身!”

    “文跛子,你……”

    “好了,废话少说,我们继续赶路!”文逸不再理会莫降,冲几个下人使个眼sè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少爷上车?!”

    几个身着平民布衣的人走到莫降身边,其中还有莫降儿时在纺河山的玩伴,他们脸上带着坏笑,伸手说道:“少爷,请吧!”

    莫降虽然气急,但也无从发泄,只能在那几人的搀扶之下,登上了一辆马车。

    莫降刚要带刘芒一齐进入车厢,却被车夫拦住。

    那车夫冷声说道:“你一人进去。”

    莫降见这车夫有些面生,想向文逸询问,却只看到文逸钻进了前面马车内。

    罢了!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小小的车厢不成?莫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车门。

    车厢的卷帘都拉着,所以车内光线有些昏暗,莫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车内,那个影子的头上,似乎戴着斗笠一样的物事,斗笠边沿,垂着黑纱……

    莫降刚刚钻进车内,车门却自己关上了。他也不害怕,轻轻的坐下来,拿起车厢内矮几上的茶水便饮。

    “你是我爹……呸呸!你是文……员外赎回的jì女?”

    “我是黑左马!”那黑影沉声说道。

    “噗!”莫降刚饮到口中的茶水,喷了黑左呀一身。

    “黑左马扮jì女?!”莫降哭笑不得问。

    “什么jì女?”黑左马声中带怒,“黑左车,你莫不是因为忍受不了酷刑疯了?”

    “呃……没事,没事。”莫降不知道文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文逸和黑左马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所以将方才那事揭过,继而问道:“黑左马,你也要与我们一起逃走?”

    “混账!我刚刚被任命为大都第一暗子,怎么能逃走?!”黑左马心想,看来这黑左车真的是疯了,说话疯疯癫癫,颠三倒四。

    “那你混在我们车队里做什么?”莫降又问。

    “只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

    “你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所以不能继续留在大都城内——大都城内的潜伏工作,以后将由我来负责。”

    “噢。”莫降对黑左马所讲的废话毫无兴趣,只是问道:“还有呢?”

    莫降吊儿郎当的态度让黑左马十分不满,他沉声喝道:“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还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在任意妄为!”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暗子了,放肆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莫降嘿嘿乐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黑左马觉得,这黑左车简直不可理喻,于是便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黑将早就预料到你难以胜任第一暗子的重任,也早就料到有朝一rì你会暴露身份,所以亲自制定了帮你逃出大都的计划——所以你应该心存感激,若不是黑将调兵遣将,将你从刑场救出,你现在早就被活剐了!”

    “这计划是黑将定的?不是文跛子的主意?”莫降放下茶盏问道。

    “计划的框架乃是黑将亲自设计的,细枝末节则由黑右马来完善,并且由黑右马亲自指挥。”

    “我说这计划怎么这么卑劣?原来是那笨蛋黑将……”

    “你说什么?”

    “没没没,我说这计划很好,黑将他老人家可真是费心了。”莫降信口胡诌,心中却说:“真是苦了文跛子,把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营救计划执行得如此完美。”

    “哼!你知道感恩便好。”黑左马长话短说道:“黑将还替你们选定最佳的撤离路线,路线图在黑右马手中,这一路之上,你都要听从他的命令。”

    “全部都要听他的?”

    “全部!”黑左马的语气不容拒绝,“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除了‘黑左车’的名号依然保留,你被免去了一切职务,所以,哪怕是个卒子,在诸子之盟中的地位也比你高!”

    “是是是!我有罪,我不对,我笨蛋,因为我的冒失,导致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是戴罪之身,我完全服从组织的命令。”

    “幸好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黑左马冷声道。

    莫降已经没有了继续对话的兴致,所以下了逐客令,“请问,您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那您还是赶紧去忙吧,大都第一暗子。”莫降伸个懒腰说,却不曾想一伸懒腰又抻到了伤口,

    “黑左车,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隐于朝,什么才是真正的潜伏……”

    “嗯嗯,知道了!”莫降打个哈欠道:“这几rì在死牢里没有睡够,一上车还真有点困了,所以麻烦您,从外面把车门关上……”

    黑左马气鼓鼓的离开了,他自信,公正严明的黑将,一定会让黑左车这个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黑左马离开之后,车辆驶动,颠簸之中,疲惫至极的莫降很快进入了梦乡。

    沉沉的梦里,莫降隐约听到了韩菲儿与人争吵的声音,也似乎听到妞妞的哭声,还有文逸关切的询问,以及徐狂客的慨然叹息……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到一起,乱成一团;憋闷的车厢似乎变成了一口大钟,莫降就被困在钟内,噪杂的声音震的他几yù呕吐……

    一股酸水从胃里翻上来,莫降下意识的一捂嘴,却是醒了。

    他的视线中,一片黑暗。

    车厢仍在前行,莫降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随着车毂吱呀转动传来的颠簸,可是,除了黑暗,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难不成,我瞎了?

    莫降摸索着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摸那车帘,却听前方有人喝道:“不要打开!”

    莫降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有些面生的车夫。

    “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开口,莫降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无比沙哑,喉咙也火燎燎的疼。

    “午夜,子时!”车夫冷冷的回答。

    原来是子时,怪不得这么黑。

    莫降心中稍稍释然,他又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总算能依稀看到车门的缝隙,有极其微弱的光亮透了进来——没瞎就好——莫降在心中对自己说。

    便在这时,马车一侧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似乎已和马车齐头并进了。

    “我要见他!”韩菲儿的声音响起。

    “不行!接受过黑将的审问之前,你不能再见他……”

第82章 破樊笼(二)

    “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了!”韩菲儿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这几天,他只喝了一碗水,吃了几颗药丸,这怎么能行?”

    “他死不了。”车夫似乎对莫降生命的顽强很是自信。

    “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韩菲儿问。

    “左边卒!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车夫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些许严厉。

    “左二卒!你我平级,凭什么你要来管我?”韩菲儿直接挑明了车夫的真实身份。

    “左边卒,不要忘记了,你与黑左车一样,都是戴罪之身,只是黑将念在你是受黑左车胁迫的份儿上,才没有将你囚禁起来——所以,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时,又有一骑靠近了囚禁莫降的马车——紧接着,刘芒的声音传进了车厢之内:“这位大叔,您就让菲儿姐姐看看莫降吧。前几rì,菲儿姐姐去做前哨侦查,并未能见到我们加入车队的一幕,所以也就没能见到莫降,这几天来菲儿姐姐忧心忡忡,她真的很担心莫降的安危……”

    “不行!”刘芒婉转动听的声音,并未让车夫的态度发生任何改变。

    “你不让我见,我偏要见!”韩菲儿的声音中,带了些愠怒。

    “咳咳!”莫降咳了两声,车外的争吵也因为这两声轻咳停了下来,只有车马之声,仍旧响个不停。

    “你……醒了?”韩菲儿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闷。

    “可不是,被你们叽叽喳喳吵醒了。”莫降笑着回应道——那rì在车队中,他就没有找到韩菲儿的身影,所以一直就有些担心,最担心的就是韩菲儿被黑将强命留在大都城内协助黑左马,万一黑将又要用什么“美人计”牺牲韩菲儿,那该如何是好?尽管关心韩菲儿,但莫降并未向黑左马询问,不为别的,因为他到现在都没看到过黑左马的庐山真面目。试问,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可能信任对方?又怎么会将心底的秘密透露给对方?而且,他也有些害怕,万一问了,又从黑左马口中得到了韩菲儿即将留在大都城的消息,他又该怎么面对……所以,当rì的莫降,只能将深深的关切埋藏心底。

    当他心怀惴惴的睡着,在梦中听到韩菲儿的声音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这也是他之所以睡这么久的原因所在……

    “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嫌我吵?”韩菲儿的话语,将莫降的思绪拉到了当下。

    “吓?韩大女侠,我何时说过嫌您吵了?”莫降苦笑着问。

    “你说了。”韩菲儿的声调,又恢复了往rì的冰冷。

    “你确实说了。”刘芒也在一旁帮腔。

    这两个人,不是一直不大合得来么?怎么今rì竟然你帮我我帮你了?莫降心中微感诧异,却也不询问,对于她们两人和好的事,莫降倒是乐见其成。

    “怎么不说话了?”韩菲儿又问。

    “饿了,没力气说话了。”莫降揉着瘪掉的肚子,老实的回答道。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取食物……”

    “不必了!”车夫用冰冷的话语,打断了韩菲儿的话,“根据黑将的命令,前七rì,他都要服用疗伤药丸!要想进食,得等到七rì之后!”

    这一番话,可触动了莫降的逆鳞——他刚刚打破大都城内的束缚,刚刚从那个巨大的囚笼中逃了出来,却又被塞进这个整rì见不得光的狭小憋闷的车厢内囚禁起来,这本就让莫降心有不满了!可如今竟然连什么时候吃饭的zì yóu都要失去,这叫莫降如何能忍?!如果说是因为他触犯了诸子之盟的盟规,所以不得不接受处罚,那莫降也就忍了,可连续七rì不得进食,这又算是哪门子惩罚?!自己在死牢之中时,也没有不让吃饭啊——虽然那牢饭极为难吃,但是自己起码有选择不吃的zì yóu!两相比较之下,这狭小憋闷的囚车,还不如府学胡同的死牢!

    “赶车的,你听好了!小爷我饿了,我要吃饭!”莫降说着,伸手去掀窗帘,却听“啪”的一声鞭响,一股锋利暗劲透窗而入,割得莫降手背生疼。

    “黑将的命令,不可违背!”车夫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若不然,盟规惩戒!”

    “盟规?!”莫降冷笑着问:“哪一条盟规规定小爷我不许吃饭?哪一条盟规规定你可以鞭打我?”

    “黑将的命令,便是盟规!”车夫冷声回应道。

    “去他娘的命令……”

    “吾儿,你的疯癫之症,是不是又犯了?”文逸的声音飘飘忽忽传来。

    “疯癫之症?”莫降哭笑不得道:“我几时得了疯癫了?”

    “哎——!”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马车忽然停住了。

    紧接着,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没响几下,莫降就感到车身一低,而后车门飞快的打开又阖上。莫降再看之时,文逸已在车厢之内了。

    “文跛子,你到底是不是跛子?动作这么快?让我看一眼车外夜景,能死啊?!”

    文逸也不理莫降,先是对外说道:“看来,想在明rì一早到达涿州城已是不可能了,所以今夜就寻个避风之地安营扎寨吧——车夫,先把这辆车赶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我有话对吾儿细说。”

    文逸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又听一声鞭响,马车已再次启动。

    “菲儿,你们不必跟来了。”文逸用简短的话语,让紧跟在马车后的马蹄声立刻停歇。

    “文跛子,你究竟搞什么鬼?”莫降问——被再次囚禁的事实让他心情大糟,那rì对黑左马所讲的“复得返自然”的欢快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哎!”文逸又是一叹,“我可怜的孩儿啊!”

    莫降并未因为文逸占塔便宜破口大骂——因为文逸说话的同时,也拽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先忍耐几rì,囚禁你的牢笼,我来打破——骂我!”

第83章 破樊笼(三)

    “文跛子!谁是你的儿子?你若再侮辱先祖,可别怪我翻脸了啊!”莫降说着,在文逸手中写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是我救你出来,你早就死了,所以说,你的第二次生命正是我给的!难道叫我一声父亲,你很亏么?”文逸一边说一边写:“为了救你,我被迫与组织合作,也因此受制于黑将,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

    莫降写下:“为什么必须听黑将的?他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

    文逸解释:“仅凭你我二人之力,保不住这么多人,你用xìng命换来的这百余人,在rì后定有大用,是故,我们绝不能将他们抛弃!”

    莫降写:“为什么保不住?没有黑将命令的约束,我们的行动会更zì yóu。”

    文逸继续解释:“千万不要小看黑将的力量。如果再忤逆与他,你、我,连同这百余人的xìng命,再难保全——道他为何急着控制你?所谓你违反盟规,只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黑将忌惮你!”

    “忌惮我?忌惮我什么?”

    “可能是忌惮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吧,也有可能是他已经将你当成了争夺九鼎的潜在对手,还有可能是他不想你脱离他的控制。”

    莫降忍不住道:“这个混蛋……”

    文逸急忙写:“牢sāo不要发,你暂且忍耐几rì,等过了涿州,我自有妙计脱身。”

    “什么妙计?”

    文逸却又卖起了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故弄玄虚。”莫降笑骂道:“把自己弄得跟个神棍似的。”

    文逸回应道:“算卦、看相、占卜,本来就是我的特长。”

    “夸你几句,你还真喘上了。”莫降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却用手指写下:“我相信你!”

    “相信我!这百余人,便是文明之光驱散野蛮yīn霾的火种,是重整山河的种子!相信我,绝不会让这希望之光断绝,也不会让这种子死亡!”紧接着,文逸开口说道:“黑左车,你要知道,这些rì子你服用的药丸,对你的伤势恢复有着奇效,若不是黑将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所以,我还是劝你服从黑将的命令,不要再生叛逆之心!”

    “我只是想吃饭而已,怎么就叛逆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黑将也不是我的父母,难道吃不吃饭,吃多少饭,也要由他来管么?”

    “你错了,在诸子之盟中,我们都是黑将的孩子,对于他的所有命令,我们不能有任何怀疑,也要坚决的执行——难道,像父亲一样慈祥的黑将,还会害你吗?”

    一直在车外凝神聆听的车夫,满意的点了点头,甚至当文逸说到“黑将像父亲一样慈祥”的字眼之时,他眼中还闪出了泪光。

    车厢内传出来的莫降的最后发言是:“好吧,父亲……”

    “乖。”文逸不无宠溺的说道。

    很多年后,史学家对莫降与文逸这次密谈冠以“掌心密约”的名字,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都用无比的忠诚的行为对“驱散野蛮,重整山河。”的誓言做了最好的诠释……

    文逸与莫降的会面似乎很有成效,短暂的谈话之后,莫降再也不闹着要吃饭了。甚至当韩菲儿催马赶来与车夫争吵的时候,莫降还会用虚弱的声音让韩菲儿安分一些,不要再给辛苦的车夫增添麻烦。看着气鼓鼓的韩菲儿转身离去的背影,车夫忍不住想:难道,桀骜不驯的黑左车,真的被黑将的真情感化了?

    随着时间的持续,被囚禁在车厢内的莫降也是越来越沉默,声音越来越微弱,到了第七rì,他几乎连递出自己便溺器皿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车夫钻进车厢内替他取出来的。

    同样是这一rì,韩菲儿与刘芒在车外呼唤了好久,却没得到莫降一句回应。

    韩菲儿异常焦急,就在她刚准备叫张凛过来一齐把莫降解救出来的时候,文逸及时出现,制止了韩菲儿……

    平躺在车内柔软的被褥上的莫降身体虽然虚弱,但思路却异常清晰——经过这一路的仔细聆听,他了解到,这个人员组成的车队,行走在官道之上的旅程,却是异常的顺利,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盘查的军官,但却没有遇到任何刁难,那些官兵,很轻易的就相信了文逸编造的谎言,没有留下什么字据就放行了,他们甚至没有要求严查莫降藏身的车厢,而且态度异常友好——通过这个细节,莫降第一次意识到了黑将的可怕之处。

    虽然说黑将亲自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但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和人脉很好的弥补了这些漏洞,让这个在莫降看来注定坎坷的逃离之路通常无比。

    似乎,一直深藏不露的黑将,有一双足以覆盖整片神州大地的巨掌,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的棋子乖乖服从他的命令,无论这命令多么荒诞,多么可笑,那些棋子也会无误的执行。有的时候,莫降就忍不住想:“不知道,这双无形的大手,伸到了大都城没有?那对帝国皇帝忠诚不二的‘十三羽翼’,是否也会任这双大手摆布……”

    “无论别人怎样,我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掌握我的命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莫降,只能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驱除鞑虏,重整河山,让文明的光辉重照大地,开创万事太平——是为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是为了整个华夏民族,而不是为了某人……”

    至乾五年九月初九,重阳节。

    文逸率领的车队,进入了涿州城。

    根据说书人的说法,汉末三国之时,刘关张三兄弟曾在城中的桃园结义,为了匡扶汉室,为了拯救涂炭的乱世生灵,为了各自憧憬的理想世界,三人焚香结拜,在那个战乱丛生,人人自危,背信弃义之行频发的时代,用他们对彼此的忠诚而坚贞的行为,诠释着流淌在华夏人血脉中的忠信二字……

    莫降本是想去那传说中的桃园看看的,但他现在已虚弱的坐不起来,而且听文逸的话语,根本就没有在这人多眼杂的涿州城停留的意思——莫降听到车外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弭,知道车队已出了涿州城——所以他也就只能慨然一叹,将这个愿望留在以后实现了。

    可是正当莫降暗自神伤之时,车外却传来徐狂客的声音:“车把式,放我兄弟出来,我要带他去关帝庙上香!”

    “绝无可能!”车夫的话语中透着蔑视,“凭你也想见他?”

    “我为何不能见我兄弟?”徐狂客大声问道。

    “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车夫冷冷的说:“你能加入我们车队,已经是我们对你莫大的恩典!若不是我们盟主慈悲,似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从布防严密的大都城中逃生的机会!”

    “车把式!不要把什么好处都揽到你们盟主头上!”徐狂客可不吃车夫这一套,在他看来,传说中神通广大的诸子之盟盟主又算个鸟?哪有他兄弟的一条命重要,“当初,是那姓文的书生说能把我兄弟救出来,我们才会跟他合作,而且我们夫妻的身份,也是文书生给的,这跟你们那鸟盟主又有狗屁关系?”

    “啪!”的一声怪响过后,是徐狂客愤怒的喝骂:“你小子竟然敢打我?!”

    “是啊!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薛二丫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车夫冷冰冰的回应:“打你还算轻的,侮辱盟主者,皆可杀!”

    “小子,我看你真是作威作福惯了,看不明白当前的形势!”徐狂客冷声喝道:“纺河山的兄弟们,给老子过来把这囚车砸了!”

    伴随着呼呼啦啦的声响,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莫降听的出来,外面有百十来人,向这马车围了过来。

    车夫寒声问道:“你们,这是要造反?”

    “哈哈!”徐狂客爽朗的一笑,“你这话真他娘的可笑,老子干的本来就是造反的买卖!现在离大都城这么远了,老子才不怕什么鸟官兵!”

    “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徐狂客大笑着说:“恩将仇报?这话应该老子对你说才是。想我兄弟替你们盟主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差点连命都达上,你们却这样对我那兄弟,想把他饿死在囚车之中——这他娘的才是恩将仇报!在这说来,这七rì里,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花老子的,连刚才在涿州城采买的钱,都是老子出的!你与你那远在千里的盟主,对我们又他娘的有哪门子恩?”

    “徐狂客!你要知道,盟主既然能让你顺利逃出大都,也能轻而易举将你再送回去!盟主既然能救你们出来,也就能将你们尽数铲除!”

    “你这是威胁老子喽?”徐狂客冷笑着说:“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威胁老子!来人啊,给我砸……”

第84章 破樊笼(四)

    莫降只感到车身微微一颤,似乎是车夫在车辕上站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谁敢砸?!你们若是敢动这车一下,诸子之盟将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车夫恶狠狠的威胁道。

    “我记得,传说中的诸子之盟是以延续华夏文明为宗旨的组织,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诸子之盟反倒成了黑帮一样的恐怖组织了?”徐狂客停顿片刻说道:“喂,张凛!你们角龙帮平rì里是不是就用这种口吻勒索别人钱财的?”

    “我没勒索过,不知道。”张凛的声音就在附近,只是他此时还不能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来看热闹的。

    “张凛,你也要插手此事么?”车夫的声音愈发寒冷yīn毒,“你不要忘了,绝大部分角龙帮帮众,还留在大都城内!曾遭受灭顶之灾的角龙帮,恢复到今rì的规模已是十分不易,难道,你要它因为你一次鲁莽,再遭灭顶之灾么?”

    这番话语,就是**裸的威胁了。

    张凛的回应则是:“任何人施加在角龙帮身上的痛楚,我都会以百倍之数让他们偿还!

    “哼!哼!好!很好!”车夫冷笑着说。

    “别跟他废话了,寨主!赶紧救莫降出来!”这是冯冲的声音。

    莫降有些诧异的是,原本属于野山头山寨四大金刚之一的冯冲,为何会称呼徐狂客为寨主?

    “兄弟们,上!”随着徐狂客一声呼喊,莫降就感到车厢剧烈的晃动起来。

    鞭响声,惨叫声,怒骂声,顿时不绝于耳。

    拉车的马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焦躁不安的高声鸣叫。

    左摇右晃中,莫降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被摇碎了,可他脑中的思绪依然清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文逸一直没有出面?难道说,徐狂客是在他的指挥下行事?难道说,这就是他的计划?

    “都小心点,这小子鞭子使得很毒!”莫降只听到有人惨声叫喊——既然还有命提醒同伴,也就是说车夫并未痛下杀手。

    便在这时,莫降又听到“嗡”的一声鞭响,不过这一次却没能引起一声惨叫,而是车夫又怒又惊的逼问:“张凛,你果然要与诸子之盟为敌么?”

    “我只是,不想让她哭泣。”张凛的回答,在车夫听来有些莫名其妙。

    莫降却知道,张凛一向这样说话;莫降也知道,张凛口中的“她”,便是指韩菲儿了。

    有了张凛的帮助,众人砸车的进度就快多了。

    不消一刻,莫降只感到刺眼的光亮shè进车厢内,闪耀的他几乎连眼睛也挣不开,模糊的视线里——车厢顶盖似乎被人掀掉了。

    紧接着,车厢窗帘被人粗暴的扯下,好几双粗壮的手臂从车窗伸进来,抓住了莫降的衣衫。

    “一群笨蛋,先别急着救人,先砸车!”徐狂客看来是要恶人做到底了,他指挥寨众砸车的行为,砸烂的不只有这一辆马车,还有黑将的尊严。

    于是,车厢四壁被人拆下,车门也被人扒走,原本完整的一辆马车,此刻只剩下了一块光秃秃的底板。

    莫降一动不动的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惨白的脸sè像一张粗糙的白纸,深陷的眼窝里,眼睛眯了起来,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站在车辕上的车夫,以及他那张yīn云密布的脸。

    张凛的长枪,便抵在他的咽喉之上,顺着那枪杆看去,便看到张凛那冷峻的脸庞。

    眼圈通红的刘芒、一脸得意的徐狂客、面带微笑的薛二丫、脸上写着悲伤的妞妞、露出敬佩表情的冯冲、还有那些坏笑着的儿时玩伴们——当然,还有站得最近,却被刘海遮住面容的韩菲儿——这些熟悉的脸庞,一一映入莫降的眼帘,刻进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有种幸福的想哭的冲动。

    “有你们,真好;有你们,什么牢笼都关不住我。”——莫降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徐狂客喝道。

    有人跳上车板,把莫降背了起来,这人正是冯冲。

    “从今rì起,我便兑现我的誓言——做你的马前卒。”在背起莫降的时候,冯冲无比郑重的说。

    这时,莫降也看清了四周的环境——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背靠一座矮丘,紧邻一条小溪——想来,这就是文逸选定的今rì安营地点了。

    “黑左车,你以为你逃得了么?”车夫望向莫降的目光,像两道冰锥。

    莫降哪里还有力气说话,他的回应,只是微笑着摇头。

    冯冲将莫降稳稳的放在背上,跳下马车,变向树林外面走去。

    耀眼的光明,就在前方。

    “兄弟们,这辆车,留给这小子了,咱们走!”徐狂客招呼着众兄弟说道。

    “应该杀人灭口。”张凛说。

    “你们黑帮才那么干,我们纺河山从来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徐狂客大咧咧的说着,跟上了正在离开这树林的队伍。

    “随你。”张凛说着,收回了长枪,头也不回跟了上去。

    直到这时,文逸才衣衫不整的从前面那两马车里出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同样衣衫凌乱的仙儿……

    “黑右马!刚才你在做什么?”车夫咬着牙森然问道。

    “如你所见,我在……”文逸说着,暧昧的看了仙儿一眼。

    “黑右马,你这是yīn奉阳违!你这是对黑将命令的亵渎!难道你就不怕诸子之盟的审判降临么?!”

    “你先消消气。”文逸好言相劝道:“方才你也看到了,他们那阵势,是不得到莫降绝不罢休啊!而且还有张凛在一旁协助,我这瘸腿马又打不过他,能做些什么?”

    “当初若不是你要带这些人同行,怎么会发生今rì之事?”

    文逸叫屈道:“这哪里是我的意思?这是黑将的命令啊——‘如有可能,将所有与黑左车关系密切人员一网打尽,尽数带来总坛!’——左二卒,你清楚了?黑将的命令,是‘所有’!”

    对于黑将的命令,左二卒绝无异议,至此,他只能接受了黑左车逃走的事实,沉声问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若是信得过我,放我走。”文逸笃定的说:“我定能将黑左车带回总坛。”

    “我要一个期限。”左二卒并不是十分信任文逸,于是他提出了条件,“年底之前,黑左车必须出现在总坛!”

    “一定办到。”文逸痛快的答应了。

    左二卒闻言,忽然感觉,这次交易他似乎亏了,似乎上了这瘸腿马的当……

第85章 破樊笼(五)五千大更,第一卷终

    众人一路向南,过雄州、任丘,一直到河间府北面二十里外一个名唤“二十里铺”的小村庄才停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等待文逸。

    时间已是九月十一的清晨,鸡鸣之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随着炊烟的升起,这个安宁恬静的村落,也慢慢活泛起来。

    如今秋忙季节刚过,劳累了一季的农夫,难得能睡个懒觉。所以首先走出村落的,便是那些jīng力充沛的顽闹孩童,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车队,每当车队中有人向他们靠近,他们的眼神里就多了些jǐng惕,远远跑到村北的木桥上,遥遥的朝着那些陌生人做鬼脸。

    “秋收刚过,这些孩童尚能吃饱,所以才这般有活力,也不知经过层层盘剥之后,他们家中还能剩下多少余粮。”坐在车辕之上的莫降,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顽皮孩童说道。经过这几rì的修养,莫降已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仍无法调动真气,四肢绵软无力——他怀疑,黑将命他服用的药丸里,可能含有封印功力的慢xìng毒药的成分。

    “你身体刚有好转,暂时就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韩菲儿的语气,竟是少有的温柔。

    这几rì里,莫降大部分时间仍是在马车车厢里度过,不过相较于前几rì的囚禁,他多了许多zì yóu——而韩菲儿则一直在旁用心的侍候着,赶路期间,不断的有人陪他过来聊天,他也从徐狂客等几人的口中,得知了自他离开纺河山后发生的一切。

    他离开纺河山的当夜,别儿怯不花就带兵破了纺河山寨,将徐狂客等人全部俘虏。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儿怯不花前脚刚走,文逸便带着角龙帮的人赶到,将负责看管的黄金族勇士尽数绞杀,救出了徐狂客等人。而后,文逸命众人兵分两路,一路跟随他从野山头后山进攻野山头山寨,一路跟随在别儿怯不花所率大军身后,伺机营救张凛等人。

    文逸很好的利用了率领万人大军的别儿怯不花骄傲轻敌的弱点,也准确的把握住别儿怯不花所率之军乃是临时拼凑而成,人多且杂、行动难以统一、配合缺乏默契的关键,有针对xìng的排兵布阵,将张凛、韩菲儿、袁思佳顺利救出。

    本来那一rì,文逸想连同莫降一齐救下,但无奈莫降却冲到了别儿怯不花的将台之上,他实在无法接近,所以也只能暂时先放弃原定计划,先带人撤走,另做打算营救莫降。

    根据韩菲儿的说法,如果莫降那一rì不冲上将台,那么文逸就可以直接将他救走,也就不用再寻求黑将的帮助,莫降也不必受那牢狱之灾。

    莫降知道的是,之所以被俘,完全是因他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那rì被俘之后,莫降已抱定了必死的念头,而且他也亲眼看到了文逸救走了纺河山众人,保存了推翻大乾朝暴【政】的火种,所以他觉得即便以身殉国,也可以瞑目。

    莫降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囚禁的一段时间里,文逸等人便藏在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中,与搜捕他们的官兵玩着老鼠戏猫的游戏,同时在黑左马的协助下,文逸联系到了诸子之盟潜伏在朝堂之中的重要人物,并且得到了对方帮助营救莫降的许诺……

    一直等到莫降临刑那一天,文逸才率领众人再次出现,在朝中内应的暗中协助之下,顺利的救出了莫降,不过因为之前借助了黑将的力量,所以文逸只能暂时接受黑将制定的撤离计划。

    一路之上,文逸都在思索着如何逃跑,也在观察着忠于黑将势力的渗透范围,他知道,要协助莫降逃脱黑将的控制,从某种程度上说,比对抗朝廷还要棘手,稍有不慎,前面所做种种努力,全部都要付之东流。

    借着安葬袁狐尸首的机会,文逸吩咐徐狂客和张凛,出了涿州城十里,有一片密林,那便是最佳的动手地点。

    对于文逸的话,徐狂客信任至极,这并不只因为文逸曾救了他的xìng命,而是自接触这一段时间以来,文逸所表现出的神机妙算,早已深深折服了他——在徐狂客看来,文逸这个瘸腿书生,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上到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文逸无一不知;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文逸无一不jīng。他甚至连野山头上何处有树,何处有路,何处坡陡,何处土松都知道!更让徐狂客惊奇的是,这文逸根本从未去过野山头,可偏偏却对野山头以及纺河山的一切了如指掌。徐狂客思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星神下凡才能解释的通了。对于降凡神明的话,徐狂客焉有不听之理,于是就发生了密林砸车那一幕……

    之后的事,便是莫降亲身经历过的了。

    将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莫降才真正明白了当rì送别托克托之时,对方所说的“大都城中,还有很多人想要你xìng命。”的含义;同时,他也忍不住猜测:当初,将自己囚禁在笼中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是朝廷?是托克托?是十三羽翼?还是那个神秘非常的黑将?当初自己在建康弑杀金师的举动,是不是早就泄露了出去?弑杀金师,是自己有意为之,还是在他人的挑拨之下冲动而行?

    种种疑虑,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莫降期待着文逸的到来,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些线索。

    一直到艳阳高悬,晌午时分,文逸才姗姗来迟,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头毛驴,怀中坐着仙儿,一手甩鞭,一手揽缰,悠哉游哉的骑在驴背上,脸上表情,似是游山玩水一般的轻松惬意。

    文逸脸上仍旧粘着胡子,只是衣着打扮稍稍改变,去了一身绫罗绸缎,换了件粗布长衫,打扮的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与其怀中艳丽的人儿极不相配。驱赶毛驴走近车队,文逸开口便道:“我的儿啊,你可还活着么?”

    这时,韩菲儿和冯冲一左一右,搀着莫降从马车上下来,莫降笑着骂道:“文跛子,你便宜还没占够?”

    文逸点点头道:“能开口说话了啊,那就是没事。”

    仙儿也打量着莫降说道:“的确比先前几rì气sè好多了。”

    闻听仙儿说话,莫降遥遥朝着文逸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吾儿万万不必如此,救你脱离苦海,本就是为父的责任。”文逸躲也不躲受了这一礼。

    “文跛子,我可不是给你鞠躬。”莫降白他一眼说道。

    “那是给谁?”

    “自然是仙儿姑娘。”莫降正sè道:“若非那刽子手老丈舍命救我,我焉能从刑场逃脱?”

    仙儿闻言,脸sè一黯,神sè凄然道:“胡老爹……他还是走了么?”

    莫降也慨然一叹道:“他老人家去意已决,我实在无法挽留。”

    文逸点点头说道:“胡老爹替朝廷做了几十年的刽子手,直引得邻里反感,家人反目,妻离子散,他也孑身一人孤苦伶仃——死亡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吧。”说着,文逸跳下驴来,将缰绳丢给一个纺河山寨众,便向莫降这边走来。

    文逸示意冯冲暂退一旁,架住了莫降的胳膊,与韩菲儿一起,架着莫降向不远处的那座木桥走去。

    张凛则一直不远不近的缀在三人身后,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莫降也不知文逸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狂傲难驯的白狼如此恭顺。

    莫降与文逸并排站在桥上,面向东方,正烈的rì头,为他们的身体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逸才兄,我们究竟要带这些人去哪里?”望着桥下流淌的溪水,莫降头也不抬问道。

    “真定府。”文逸简短而直接的回答。

    “真定?!”莫降眉头微皱,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锦绣太原城,花花真定府——真定,乃是这广袤平原上的一座雄镇,同时也是扼守大都南面的咽喉要地,朝廷在此地的势力,定然不会薄弱,我们为何要将这些好不容易保存下的火种,置于朝廷眼皮底下?”

    “正因为这位置重要,所以我们才要尽早占有它。”文逸目光灼灼的说道:“如今,黄金一族的统治,已是岌岌可危。朝堂之内,矛盾重重;环宇之内,烽烟四起。我推断,大规模的民变已是不远,若我们此时不把握住一个战略要地,将来这群雄逐鹿的神州,哪里还会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莫降觉得,文逸的说辞,并未解答他心头的疑惑,于是继续追问道:“为什么是真定?”

    “因为它不是保定。”文逸首先说了一句废话,然后才解释道:“虽然它没有大都城南天门的名号,但他的地理位置,却与保定一样重要;可是黄金一族在真定的势力,又远比保定府薄弱。同时,因为真定距离大都城较近,又距离南方总坛很远,黑将只能将暗中织就的网络铺至真定,这里,可谓是朝廷与诸子之盟势力的交界地带。往北,则太过靠近黄金一族的统治中心,向南,则难免陷入忠于黑将势力的重重包围。更何况,这里地理位置极佳,西可退往太行,北能遥窥大都,东可进攻胶东,南能俯瞰中原——是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

    莫降想了想说道:“正因为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一旦天下大乱,这里必将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我们这微弱的火种,能否在四面环敌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我们能否承受得起敌人的轮番冲击?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文逸扭头盯着莫降的眼睛道:“你我若要坚持理想,便不能畏惧挑战;若是未战先怯,还不如不做打算,乖乖的去做黑将的棋子便好了!”

    “去做黑将的棋子?”莫降摇摇头,不禁笑道:“那我还不如死在大都城里了,那样的话,我仍能勉强做个民族英雄;若做了黑将的走狗,我就真成了华夏文明的罪人了。”

    韩菲儿忍不住插言道:“黑将有你们形容的那般不堪么?他不是诸子之盟的盟主么?我们诸子之盟,不是为了延续华夏文明而成立的么?”

    “不可否认,最早的诸子之盟,确实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而成立的。”文逸详细解释道:“可是诸子之盟发展到现在,特别是现任黑将上任之后,诸子之盟愈发堕落,逐渐沦为了某人为谋取利益的工具。打着延续华夏文明的幌子,行的却是欺世盗名的龌龊之事。你或许不知道,诸子之盟成立之初,盟中尽是各家学派的jīng英,诸子百家传人,聚集此盟,在yīn霾密布的神州大地,续写着百家争鸣的传奇。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先辈的逝去,又有朝廷的镇压,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因为急于补充新鲜血液,也便吸纳了不少心怀叵测之辈,慢慢的,这些狗尾续貂的后辈,占据了盟中的重要位置。”

    这些历史,莫降和韩菲儿都不知晓,不过莫降却知道,他的师尊狂夫子,曾几次拒绝加入诸子之盟,也许狂夫子早就知道诸子之盟迟早有一rì会变质;也许狂夫子认为,既为华夏儿女,炎黄传人,在不在盟中,学习的都是诸子典籍,修行的都是君子之德,入不入盟,都是一样……

    “既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为何我们还要在这个组织里呢?”韩菲儿问。

    文逸叹口气说道:“虽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但它仍未腐朽,它依然强大,依然是无数人向往的希望之源。行走在黑暗中的人,都会渴望光明,只要‘延续华夏文明’的华丽外衣未被扯下,很多人仍会像飞蛾一般扑向这团火焰;如果我们此时宣称站在诸子之盟的对立面,也就是站在了华夏文明的对立面——因为现在,仍有太多人相信,诸子之盟才是华夏文明的正统延续。”

    “那,我们就揭露它,让天下汉人看清它的本质。”韩菲儿说。

    文逸摇摇头道:“有些事,总要一步一步做。现任黑将是个能力极强的人,经过他的改造,现在的诸子之盟,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一言之堂,他隐隐已经成为了诸子之盟的主宰。他罢黜了百家之言,只让他一人独大。你们可知道,最早的诸子之盟,有‘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分坛,各坛也都有自己的坛主;而黑将上任之后,取消各坛,只以象棋棋子之名命名盟中首领,美其名曰统一调配,与各家‘同进退、共患难’,而实际上呢?则不过是想把诸子之盟变作他的私人物品罢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莫降一脸诧异的问道。

    “那是因为,敢于提及当年之事之人,都被黑将暗中抹杀掉了。”文逸沉重的叹口气道:“哪怕是对身份特殊的你,黑将也是心有忌惮,他给你的丹药,虽然能快速恢复你的伤势,却也能封印你的功力,封印你体内流淌的血脉……”

    “果不其然!”莫降愤怒的握拳,捶击桥栏,手背已然破了一道口子。虽然文逸早就知道那药丸有害,也没有提醒莫降,但莫降心中并不责怪文逸,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吃下那些药丸,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黑将也会想方设法将他抓住——是的,他现在打破了囚禁他的牢笼,然而代价却是被人拔掉了锋利的爪牙……

    一头被拔掉爪牙的老虎,纵使放归山林,等待它的,也只有自生自灭的悲惨结局。

    可是,莫降却不想乖乖接受这个结局,樊笼既破,他定要趁着zì yóu,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定要用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把那被人拔掉的爪牙全部找回来,非但如此,他还要为自己打造一双羽翼,让自己趁势腾空而起。

    他坚信,苍天既降大任,必有苦劳饿乱,只要他战胜这些困难,终有一rì,他必将乘风翱翔神州之上……

    桥下的溪水,缓缓流向东方。

    莫降不知道这无名溪水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条柔弱的溪水,会凭着自己的坚韧,一直向东,汇入奔腾的黄河,最终注入浩瀚无垠的大海;正是千万条像这样无名的溪流默默的坚持,才有了黄河的滔滔气势,才有了大海的无边无际!

    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让你平凡的生命,翻起滔天巨浪,奔腾向更广阔的天地!

    莫降将望向东方的目光收回,忽然问:“文跛子,你说,我们到底算不算囚徒?”

    “所有的牢笼,都是我们自己铸下的,只要我们的心是zì yóu的,那么又有什么牢笼能关得住我们呢?”文逸说着,将目光投向大都城,“不过据我所知,黑左马要代替你进入那个巨大的囚笼了,他还给自己改了一个天下人都羡慕的名字……”

    “什么名字?”

    “太平……”

第一章 始于足下

    至乾五年十月初一,北方三雄镇之一的真定城。

    街道之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商铺整齐的排列在街道两旁,屋顶的黑瓦散shè着太阳的光亮,青石砖墙旁栽种一排垂柳,柳枝随着秋风左右摇曳,店铺敞亮门口的上方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牌匾,铺内商品种类繁多,琳琳琅琅应有尽有,来来往往的顾客,面带笑容的店掌柜,还有那些肩扛货担,穿梭在人cháo中的小商小贩,共同构成了这座花花繁镇。

    相较于大都城,行走于街道上的sè目人少了许多,汉人百姓的脸上也有些笑容——早在黄金帝国统一整个神州之前,他们就占领了这里,而前朝朝廷领导的抵抗,也多存在于南方诸省,所以全国一统之时,真定城早已发展多年,也从最初的战争伤害中恢复了过来。

    不可否认的是,在黄金帝国成立之初,确实有过圣主明君,特别是统一神州全境的世祖一朝,政绩颇丰,很多政策都让饱受战乱之苦的神州恢复了些许元气。但这些开明的君主,在黄金朝廷之中可谓凤毛麟角;又因黄金一族内部纷争四起,政治【斗争】极为惨烈,弑君废储之事频繁发生,后宫干政之举也是屡屡不绝,朝堂之上权臣权相层出不穷,所以世祖的继任者,要么贪【腐】无能,要么残暴自私,要么昏庸懦弱,这也导致大乾朝国力rì渐衰弱——可以这样说,真定城能有今rì繁华,全因世祖一朝时打下的根基。

    时至今rì,大乾朝国祚已有九十余载,国力每况愈下,朝廷疴疾深入骨髓,神州大地民变四起,华夏环宇饿殍遍地,这表面繁华的真定城,也隐隐透出一股英雄迟暮的死气。只是因为真定城距大都城很近,又是北方平原的咽喉要地,朝廷派在此地驻军甚众,是故民变仍未蔓延至此,这里的民众,尚可享受珍贵的“太平盛世”。

    今rì,在南北贯穿真定城zhōng yāng,同时也是最繁华的子龙大道北端,新开了一家镖局,名字唤作“信义镖局”,这帮派气息浓郁的名号,直让顾客有些望而生畏,是故开张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一位顾客。

    此刻,镖局的大当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堂屋之内,与一个靓丽女子斗着闷子。

    “我说仙儿啊,实在不行,你去门口拉几位顾客进来吧。”镖局大当家虽然穿着镖师短衣,但那身浓郁的书卷气却不是这身衣裳能遮住的,况且他说的话也似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一般可笑。

    仙儿嗤笑一声回应道:“文先生。您可真能说笑,咱们这是开镖局,又不是jì馆,妾身出去拉客,还不让左邻右舍笑话吗?”

    “咳咳!”文先生眉头一皱,咳嗽一声,佯怒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提我的姓氏,直接叫我大当家就好……”

    可他话音未落,便听到院中有人喊道:“文跛子!有客人来了!”

    只因为这一句话,文姓之人粘在嘴上的胡子被气的一抖,刚要发作,转念一想接下来要见的,可是镖局成立以来第一位上门的客人,千万马虎不得。于是收敛了怒意,换上一张笑脸,摆摆手示意仙儿退入内房。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脸sè苍白面带病容的年轻书生,带着一个膀大腰圆虬髯浓密的中年男人进了堂屋。

    从外表上看,那个壮硕的虬髯大汉,比屋内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更像是这镖局的镖师……

    那大汉皱着眉打量那瘦弱的镖师,用洪亮的嗓音问道:“你便是这里的总瓢?”

    镖师闻言一愣,诧然道:“您说什么?”

    那大汉也是一愣,心想这镖师怎么连最简单的行话都不懂?那他还开哪门子镖局?可既然来了,却不能只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去,那不成了砸场子逗闷子的混混了么?于是用白话问道:“你就是这里的头?”

    “不错,不错。”那镖师笑着点头道:“不才就是‘信义镖局’的大当家了。”

    这几句话,那大汉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耐着xìng子再问:“不知,押送一车红货到切埝,要抽多少兰头?(护送一车银钱到南方,要收多少银子?)”

    “吓?”镖师又没有听明白,只是满脸陪笑说道:“那个,能不能麻烦您说汉话?”

    “老子说的就是汉话!你听不懂也就算了。”那大汉已经蒙生去意,几番对话,他就做出了决定,这个镖局,是个外行人开的,找他们押镖,纯属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哎!哎!别算了啊。”那镖师急忙上前两步去拉那大汉。

    这时,那大汉才发现,这镖局的大当家,竟然是个瘸子。

    瘸子开镖局?这是疯了不成?还有这迎客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个病秧子!好嘛,一瘸一病,在真定府最繁华的大街上开了家镖局,老子这回可真是长见识了……

    虬髯大汉摇摇头,快步走了出去。

    瘸腿镖师虽然紧赶两步,却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莫降,你搞什么鬼?看着顾客走,也不拦一下?”瘸腿镖师面带愠sè喝问,这一怒之下,才真有了几分大当家该有的样子。

    莫降苦笑着回应道:“文跛子,我现在功力全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差点没昏死在大街上,你还让我去拉那壮汉?难道你没看到,那家伙的胳膊比我的大腿还要粗么?”

    不错,那瘸子正是文逸。

    众人来到真定府后,文逸不顾众人反对,散尽钱财,开了这家镖局。

    众人之中,唯有徐狂客一人支持文逸的决定,当然也属他出钱最多。可在镖局开业前夕,徐狂客离开了真定。他要给周围各个山头送上拜帖,为了隐藏身份,他不能再使用纺河山的名号,只能靠他的江湖经验,以“信义镖局”的名义,结交些绿林友人,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rì后行镖的方便——可是他这一走,就把镖局扔给了文逸和莫降这两个外行。

    他不可能想到,两个外行在开张的第一天,就气跑了第一个顾客……

    “文跛子,我也知道你开这镖局的深意。”莫降望着空荡荡的门庭说道:“既能结交各路好汉,还能合法持有武器,同时也能招收新人,加以训练,为我们的大业储备力量;可是,你我并不擅长经营这靠江湖好汉给饭吃的营生,我们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镖局开起来,反倒是会引起朝廷和黑将的注意。到时候真把十三羽翼或者黑将招来,就得不偿失了。”

    “开镖局,已是最佳的选择了。”文逸深吸一口气道:“若我们再占个山头自立为王,就要面临朝廷围剿的危险;若我们开个寻常商铺,便没有合适的借口养下这百余人,而且也无法公开持有武器——若我们以后要有所作为,那么开镖局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无论这条路多难,我们都要走下去。”

    莫降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使劲攥了攥,却感受不到一丝力量,于是失望的摇摇头说道:“依照我的意思,我们应该先藏上一段时间,最起码要等我的功力恢复之后——我们现在抛头露面,真是有几分危险。”

    “放心吧。”文逸则摇摇头道:“只要我们不与诸子之盟公开决裂,朝廷那边,自有人替我们牵制‘十三羽翼’;而我也和黑将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一定会将你带回总坛。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做些自己的事情——可是,留给你我的时间实在不多,所以在徐狂客回来之前,我们必须让这镖局走上正轨。也只有这样,你我才可放心离开。”

    “是啊。”莫降点点头道:“只因为我,害的徐大哥失去了纺河山的家,所以我们现在就该还他一个。”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有些事真的做起来,才会了解其中的艰难。莫降虽然焦急,虽然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们既然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有所作为,就必须从一点一滴开始做起。

    想到这里,莫降又想起了刚刚走掉的那个顾客,于是强忍着身体的疲惫,抬脚追了出去。

    可他刚走出房门两步,便又退了回来。

    因为,刚刚离去的那个大汉,也退回来了。

    逼着那个大汉后退的,是怀抱长枪的张凛。

    为了避免招人耳目,张凛用一块黑sè唐巾将满头白发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可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凛然杀机,就不是那块黑布能包裹的住的了。怀抱长枪的他,即便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锋利难当的感觉。被那双锐利的长目扫过的人,总有毛骨悚然之感——而那个大汉,也是被张凛用如有实质的目光生生逼回来的。

    “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rì,朗朗乾坤……”慌张之中,那大汉连行话都忘记说了。

    “方才是你要保镖?”张凛冷冷的问……

第二章 信义镖局是要交定金滴

    “是……是我。”那大汉咽口吐沫回答,似是生怕张凛怀中长枪,忽然化作一条斑斓金蛇,向他的喉咙咬来。

    “保什么镖?”张凛其实是知道一些黑话的,但之前文逸曾告诫过他,他现在的身份是个镖头,匪帮之气要收敛一些,可即便收敛了黑帮大当家的戾气,但张凛仍是那个张凛,白狼也仍是那个白狼。

    “银钱。”那大汉也不再用行话了,现在的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次对话,无论这单生意成或不成,赶紧离开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才是当下最该考虑的事。

    “多少?”

    “白银两千两,黄金三百两。”在张凛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虬髯大汉汗如雨下,要押送的银钱,也忘记了使用行话,直接报了出来。

    虬髯大汉的话,可让文逸和张凛大为震惊!白银两千,黄金三百!这大汉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多金银?!要知道,如今的大乾朝,因为滥发交钞,引发交钞严重贬值,很多人视其如若废纸。可以说,除了天子脚下的大都城仍有交钞交易外,其他各地拒收纸钞的商家占去了十之其九。

    所以,在全国各地,寻常百姓交易之时,要么以物易物,要么以铜钱交易;而商贾结算之时,多用金银。如此一来,百姓拒不接受纸钞,那么朝廷印钱敛财的目的也就落空。于是在上个月底,朝廷颁布严令,民间交易禁用金银铜钱,只允许使用纸钞!此令一出,非但没有缓解纸钞贬值的趋势,反而让纸钞无人问津了!更有嗅到商机的商家,开始大肆囤积金银。如今,在真定城的黑市上,一张百两面额的纸钞,仅能换到二十两足银!由此可见,世面上的真金白银是何等的稀缺。可这个虬髯大汉开口便是“白银两千,黄金三百!”这是何等的富有,何等巨大的一笔财富。

    文逸甚至在想,这么一大笔银钱,就连朝廷都会眼红……

    这时,只听张凛接着问道:“运往何处?”

    “杭州。”

    “可有期限要求?”

    “腊八之前。”

    至此,张凛不再说话,给文逸打个眼sè,示意他该问的都问完了。至于这单生意能不能接,就要文逸来决定了。

    文逸思索片刻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不知府上是哪一处?”

    那大汉闻言一愣,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靠谱的镖局,哪有打听客人家住何处的?难不成听了这些财物心动了,要去家中偷抢不成?可他往旁边一看,那锐利如刀表情yīn冷的家伙就在身侧,正用那双恶狼般的眸子盯着他,他又有些害怕,若是不说,对方怀中那杆长枪,会不会洞穿自己的胸口呢……

    思索片刻,大汉咬咬牙回答道:“隆兴寺!”

    隆兴寺文逸是知道的,那座始建于隋唐、兴盛于前朝的古刹,前几rì他还去游玩过,可是他却不曾想过,一个寺庙,竟然会这般富有!而且,对方还要将这样一大笔银钱送往杭州,要知道,如今江南民变四起,叛军出没山林,时常有商贾被劫的消息从南方传来——在这个时候,送这样一大笔银钱过去,究竟是何用意……

    想着,文逸又将目光投向了那虬髯大汉,上下打量。

    那大汉被文逸看的心中发毛,一想他今rì倒霉,竟然没理由进了这样一家镖局,还泄漏了许多不该泄漏的秘密,若是走漏了风声,回去之后定要被狠狠的责罚,想到这里,他索xìng闭上了眼说道:“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了!这镖你们要接就接,不接就算了!”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给个痛快——大汉只这样想。

    “不问了,不问了。”文逸笑着说道:“这镖,我们接了。”

    这时,莫降从身后方桌抽屉里拿出一张文书,递给那大汉。

    “我不识字。”虬髯大后汗颜道:“这是什么?”

    “一纸合约,上面详细写明了我们双方要遵守的条例,比如您若选择了我们镖局,就该给我们先交付定金,若您临时悔改,另找他家,那么我们可不会退——要不这样吧,我从头到尾念给您听听?”莫降笑着问。

    “合约?在下从未听说过,押镖还要签什么合约。”虬髯大汉仍是不敢看张凛,只对着脸sè惨白的莫降说道:“押镖,从来都是一锤子买卖。镖到结账,镖损不结,如果镖丢了或者被劫了,你们还得赔偿我们的损失——我们为何要交付定金?”

    “信义镖局,是要交定金的。”张凛冷冷的说,说着,他一直环在胸前的双臂,还动了一动,那杆长枪,也随之晃动一番,枪鐏在青砖地面划过,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定金多少?”大汉忙问。

    “不多,十两,现银。”莫降微笑着回答。

    “十两?!现银?!”大汉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还真是家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啊,只是进门来说几句话,就要收十两银子?!要找“翠兰居”的头牌睡一晚,也要不了十两现银啊!

    “这上面写的清楚,定金的多少,与您所要押送的货物的价值以及押镖路程的远近成正比的;您若向往清河县送十担稻米,我们就只收您十钱的定金,可您现在要押送的是一大笔真金白银,而且路途又是如此之远,所以这定金也就有些多。”莫降耐心的解释道:“您要知道,货物越贵重,路途越遥远,我们需要调配的镖师数量也就越多,质量也会越好。比如您这单生意,我们就打算让这位怀抱长枪的镖头率领镖队。不用看别的,您只看看这位小哥的卖相,也是物有所值啊。”

    或许是被莫降说晕了,那大汉稀里糊涂说了一句:“确实物有所值……”

    张凛闻言,眉毛一挑,他极其厌恶别人指着他品头论足,那感觉仿佛躺在货柜里的商品任人指指点点一般——如今,若不是他与文逸有个约定在先,他又怎会放下一身傲气,在这镖局里做个镖师?做镖师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被莫降推销青楼女子一般戏弄,这叫张凛如何能忍,更气人的是,那大汉竟然还同意了!所以那大汉此言一出,张凛怀中长枪,也就递到了右手之中。

    虬髯大汉见状,幡然悔悟道:“定金我交了!”

    莫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纹银,同时半拉半拽的让对方在一纸合约上摁了个手印。而后便道:“张镖头,麻烦您送这位顾客出去吧。”

    苍天啊!可算放我走了!虬髯大汉闻言,不等张凛动身,便转身迈步离开了。

    张凛随后跟上,只是在离开堂屋的时候转身对莫降说道:“其实你不必去门口迎客,因为前来押镖之人,很忌惮他们**泄露出去……”

    莫降闻言,气极反笑道:“老子都晒了一上午了,都快累晕了你才跟老子说?!还不快去送客?!”

    客人走后,莫降拿着那张摁着鲜红手印的合约问:“文跛子,你说那大汉到底是什么来路?”

    文逸神秘的一笑道:“我想,我们可能要再去一次隆兴寺了……”

第三章 视金钱若粪土

    莫降、文逸、韩菲儿、冯冲,四人并排走在真定府的大街上。

    四人俱是普通打扮,除了跛腿的文逸会不时招来路人目光外,再无其他异常之处,所以这一路也算顺利。

    临到隆兴寺之时,冯冲忽然问:“文先……大当家,这隆兴寺我们前几rì刚来过,也磕过了头,添了香油钱——可莫公子的伤情却不见转好——依我看,还不若不来。”

    文逸则笑着回应道:“常言道,烧香拜佛,心诚则灵;我们若多来几次以表诚心,说不定真能感动佛祖,有所收获呢。”

    “心诚则灵?哼!”冯冲冷笑一声,“我看是钱多才灵。”

    “神佛已近,休得胡言。”文逸端起了大当家的架子。

    冯冲撇撇嘴,扶着莫降不再说话了。

    莫降心中却知道,文逸之所以要再来隆兴寺,不为别的,只为那巨额银钱。战乱频发的当下,运送如此一大笔巨款到南方去,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举动。因为战乱,南方的商业受了很大的影响,若是寻常商人,携带巨款离开那战乱之地还来不及,怎会在这个时候往那边运钱?思来想去,这一笔流向南方的巨款,只可能与某件事有关——那是比商业活动更需要金钱的事,战争!

    若是这样一大笔钱用于战争,无论它用来支持哪一方,都会影响到战事的进程,甚至会改变当今的局势。所以,想在乱世有所作为的莫降等人,怎么能对这笔巨款的去向不闻不问?若是这笔巨款落进对手手中,他们押镖的行为,不就成了敌我不分的荒唐之举了么?

    正思量间,众人已到了隆兴寺。

    这座历史久远的古刹,并未建造山门,而是以寺院最南端的“天王殿”为山门,当地也流传着“寺大山门远,山门在河南。”的奇谈,或许是为让这“山门”不至于太显突兀,在正对天王殿南门,有一东西长近八丈,高逾两丈的双龙照壁,照壁之上,雕刻两条长龙,双龙共戏一颗巨珠,直让此照壁显得神威庄严,两条蛟龙栩栩如生,腾云驾雾,真似是要飞出这照壁一般。饶是来过一次,冯冲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众人绕过照壁,在设于天王殿前的功德箱中添了香钱,却没进大殿,而是向天王殿东侧绕去。

    “我的真身,就在殿中享受着供奉呢。”冯冲小声说。

    “你是增长金刚,而不是增长天王。”韩菲儿同样小声纠正冯冲的错误。

    “有什么区别么?没有吧?”冯冲一副偏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得意表情。

    四人正闲谈功夫,从侧面却闪出两名棍僧,齐齐伸出儿臂般粗细的戒棍,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几位施主,若要拜佛求签,在天王殿即可。”左手边那棍僧说道:“天王殿之后,乃是本寺禁地,非本寺僧人,不得进入。”

    “禁地?”文逸笑着说道:“众所周知,隆兴寺之中,除了天王殿外,仍有大觉六师殿和摩尼殿,殿中供奉着佛祖,却不允许我等信徒参拜,这又是何意?”

    莫降也笑着说:“就是,我们给了银子,连磕个头都不行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咳咳,开寺庙的么?”

    “如果我方才没看错的话,几位方才往功德箱中放的,乃是纸钞吧?”一个坦胸露rǔ的胖和尚不知何时从天王殿后绕了出来,站在两名棍僧身后,一脸讥笑。

    因为肥胖,所以这和尚满身大汗;因为在笑,胖和尚满脸肥肉都挤在了一起,汗珠在顺着脸上的肉褶流下,闪着油光——无论怎样看,这胖和尚也不像个得道高僧,反倒像个卖肉的屠户。

    “放的是纸钞又如何?”莫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胖和尚问。

    胖和尚双手合十,煞有介事般道:“放的纸钞,说明你们心不够诚,心不诚者,拜见我佛如来,非但得不到他的恩惠,反而会被我佛怪罪。”

    莫降看那胖和尚手腕上的念珠都被油脂渗透了,心底又升起一股厌恶,冷声道:“胖和尚此言差矣,我佛如来乃是方外之人,早已看破尘世俗利,怎会介意信徒供奉的是否是真金白银?再者说来,这纸钞也是我大乾朝官方发行的纸币……”

    胖和尚道:“我佛虽是方外之人,但也知道大乾朝交钞无用,你们用这些无用之物来敷衍我佛,便是怠慢了他。我等身为如来弟子,怎么能让怠慢他的人进殿参拜呢?所以,几位施主要么转身返回,要么捐上十两纹银,我佛开颜一笑,自然也就允许几位进殿了。”

    “十两?!你这和尚,不是掉钱眼里了吧?”冯冲忍不住骂道:“我看你还不如去抢!”

    胖和尚也不动怒,仍是双手合十道:“贫僧不用去抢,自有心诚之人虔诚供奉。”

    冯冲闻言大怒,心想,我做山贼之时,曾以为官府是最无耻的,却不曾想天外有天,原来这天下最无耻之徒,就躲在这隆兴寺中。“我这一辈子,最厌烦无耻之徒!所以胖和尚,我劝你还是赶紧让开!”冯冲见这和尚不吃软的,于是便出言威胁道:“不然,爷爷非得用这沙包大的拳头,砸你个鼻青脸肿,让你再胖上一圈。”

    “真是笑话。光天化rì之下,你还敢打我不成?”胖和尚自然不会因为冯冲的恫吓而退让,笑着说道:“几位可知扰乱寺庙乃是重罪?更何况你们这些文人,若是打了我,后果是什么,你们可曾想过?”

    胖和尚所言非虚,在这大乾朝,等级制度森严无比,黄金一族的统治者,非但按照人种将国民分为四等,还按照他们从事的职业,对他们的等级细化至“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齐匠八娼九儒十丐”。莫降和文逸,便是比乞丐高一等、比jì女低一等的文人,而那胖和尚,乃是第四等人,级别比莫降高了五级,若是莫降今rì真的打了他,这顿官司就真的逃不了了,最轻也是个刺配边疆的刑罚……

    是的,大乾朝的法律,便是这般不公平:比如,身为一等国民的黄金族人若杀了汉人,只需要“判罚出征,缴纳烧埋银。”即刻,而身为四等国民的南方汉人若是杀了黄金族人,则是要偿命的……

    见莫降等人不再说话,那胖和尚冷笑一声道:“早知是这个结果,又何苦来与我争辩呢?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真是愚蠢。”

    冯冲闻言大怒,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他做山贼之时,是多么的zì yóu自在,虽说被朝廷狠狠玩了一把,但他何时受过今rì这等侮辱?

    这时,只听文逸笑着问道:“敢问高僧法号?”

    “若土。”胖和尚回答道。

    “若土?”文逸闻言莞尔一笑,“可是取自视金钱若粪土之意?”

    “这个你无需知道。”胖和尚不愿与这几人再说废话,只是抖着肥肉挥挥手道:“你们走吧。”

    “你真的确定放我们走了?”莫降坏笑着问。

    若土大度的一笑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自然不会与你们这些不受重用,满腹牢sāo的文人书生一般计较。”

    “或许,你真的不会与我们计较。”莫降仍是一脸坏笑,“可是却不知道,关于那两千白银,两百黄金,视金钱若粪土的你是否会计较一下呢?”

    “两千白银,三百黄金?!”若土最早只是觉得这笔数额巨大的钱财值得他重复一下,然而一句话出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ìng,他愣了一愣、脸上肥肉也剧烈的抽了一抽,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莫降忽然提高了声调,大声道:“两千两白银,三百两黄金,运往杭州!”

    若土被这陡然穿进耳中的巨大声响骇了一跳,全身的肥肉都颤了一颤,甩落几许汗珠,他看到有几位香客已因为那脸sè惨白书生的高声大喊向这边走来,急忙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心中却在想,这个病歪歪的书生,怎么竟有这么洪亮的嗓音……

    “我们,就是……”莫降说着,眼睛向斜后方瞟了瞟,示意若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此时,若土再也顾不得对方往功德箱里丢的是纸钞还是金银了,急忙转身做了个“请随我来”的姿势,口中说道:“几位贵客,还请这边说话。”

    既然若土发话了,那两名棍僧也不再阻拦,于是撤了戒棍,放莫降等人过去,他们则是亦步亦趋紧跟在莫降等人的身后。

    若土在前面引路,健步如飞,身上的汗水,也是越来越多,随着肥肉的颤抖洒落。

    “这个胖和尚,跑的还挺快,这一趟疾奔,定能减去不少肥肉吧——也罢,就吓他一吓,让他也对我们这些‘臭老九’有些忌惮。”莫降心中不无恶意的想。

    若土心中想的则是:出事了,出大事了!我必须尽快告诉方丈!出事了!出大事了!他nǎinǎi的,究竟是哪个混蛋建的这寺庙,这么大……

第四章 执迷不悟

    在摩尼殿后面的僧房中,莫降等人见到了隆兴寺的方丈,明利。

    明利的外貌,倒是符合一座名寺方丈的标准:白眉长须,面容枯瘦,眼窝深陷,袈裟披在身上,像是披在一具骷髅之上,嶙峋的瘦骨的轮廓,隔着袈裟显现出来。

    “阿弥陀佛。”明利眼睛睁也不睁,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实不相瞒,老衲已经恭候多时了。”

    “让方丈久等,真是不好意思。”莫降嬉皮笑脸的回应——不知是因为若土的关系还是因那数目巨大的金银,莫降心中很难对这方丈产生一丝好感,所以言语之上,也就少了些恭敬。

    “无妨。”明利的腔调变也不变,“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的。”

    “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有报,迟早要到。”莫降的话里有话。

    “施主所言非虚。”明利微微点头道:“凡是总有因果,种下恶因,必收恶果;广结善缘,必能善终。”

    “方丈,今rì我们到此,并非是要与你论禅的。”文逸及时插话,终止了莫降和明利示威xìng的对话。

    “老衲知道诸位因何而来。”明利点点头道:“如果老衲没有猜错的话,几位便是信义镖局的人吧。”

    “方丈果然佛法高深,眼睛睁也不睁,竟然连我们是什么人都知道。”莫降明褒暗贬,实则将方丈比喻成了街边挂摊上的算命先生。

    “知道,也就是不知道。”明利言语中暗含深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也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

    文逸闻言,淡然一笑回应道:“既然我们来在隆兴寺,既然我们来找方丈,也就说明我们只有一种身份,那就是信义镖局的人。”

    “正是,方丈您一下子要运这么多钱到南方去,我们总是要来问一问的。”莫降也因为明利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生了jǐng惕之心,所以也不再与这老和尚闲扯,直奔主题道:“根据我们大掌柜的说法,这叫做‘服务至上,无微不至。’”

    明利闻言,开口说道:“你们的大掌柜,一定是个趣人。”

    “不,我们的大掌柜,是个蠢人。”文逸自嘲一般说道:“我想,自那一纸押镖合约签订后,方丈就开始注意我们了吧,否则的话,我们也不会一入寺庙就被人盯上,还会看着我们往功德箱里放了多少银钱,用的是纸钞还是金银……”

    明利淡然说道:“你不但是个趣人,还是个聪明人。”

    “只是不知道我这个方丈口中的‘聪明人’,片刻之后,是否会变成一个死人呢?”文逸笑着问。

    此言一出,一直站在屋门处若土不禁哆嗦了一下,尽管已经进了房内,但若土此时出得汗,却比方才奔行是还要多,脚下已经湿了一片。同时,他心中也满是震骇:这几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能看破一切?竟然早就知道方丈早就命人将他们盯死,也知道方丈在这僧房周围安排了百余武僧……不过,看透了一切又如何?他们今rì注定插翅难逃了,知道隆兴寺秘密的人,要么合作,要么死……

    虽然文逸已三言两语道破了一切,虽然若土心中震骇,但是看方丈一直坦然自若,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心中对方丈的淡然很是钦佩,他想,这也就是方丈之所以做方丈的原因吧……

    “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背负了太多不能负起的沉重。”明利的语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是,死人有时候也会活,那是因为他们抛却了压垮他们的重担。”

    “听方丈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这一单生意喽?”文逸似笑非笑道。

    “这分明就是威胁。”莫降则是冷笑着说。

    明利微微摇摇头道:“你们怎样理解都好,因为那并不影响你们最终的选择。”

    “如果说,我们最终的选择,是不放弃‘信义镖局’的第一单生意呢?”莫降冷笑着问——他现在身体虽然虚弱,虽然脸sè惨白,但一旦动怒,仍有杀机弥散。

    “施主。”明利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莫降动了杀机出现任何波动,他似乎开导莫降一般说道:“你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你越想攥紧它,它反而会像细沙一般从掌心溜走;你若懂得放手,它反而会乖乖留在你的掌心里……”

    “敢问方丈,这些银钱运到南方,究竟做何用途的呢?”文逸不想听这老和尚教诲,若是讲授做人的道理,他自问懂得不比这老和尚少,他关心的,是这笔巨款的流向。

    “老衲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明利摇摇头道:“这镖,你们押不得。只因为我那徒儿糊涂,误打误撞进了施主的镖局,所以才引来这一段本不该存在的孽缘……”

    莫降出言打断了明利的话:“老和尚,孽缘也是缘,无论好坏,它总要有个结果,凡是皆有因果,不是你们这些和尚整天挂在嘴边的话么?”

    明利摇摇头道:“有些结果,因为太过悲伤,所以还不如没有。”

    相较于莫降,文逸仍是唱着红脸,愈发恭敬的问道:“方丈,还请您实言相告,这笔银钱究竟会流向何方?”

    “聪明人,你为何非要执着于这银钱的流向呢?”

    “晚辈虽然开了镖局,但无论怎样说,晚辈也是个读书人,也知道凡事要以天下苍生为重。”文逸诚恳的答道:“想必,方丈也知道现在天下的形势,也能猜到这样一大笔银钱流到南方朝廷军队或者叛军的手中,会为他们增添多少战刀,多少铠甲,会伤害多少人命——为了避免天下苍生免受刀兵之祸,晚辈一定要弄个明白。”

    “刀兵之祸之所以会有,是因为种种恶因的报应——当今的世人,都行那禽兽之行,也就该受地狱之苦,这是谁都阻挡不了的……”

    莫降则道:“即便天下大乱不可阻挡,但你身为出家人,更该以慈悲为怀,想方设法减少杀孽,而不是火上浇油……”

    莫降的话,明利并未反驳,看来他真的在行那“火上浇油”之举了……

    片刻的沉默。

    “阿弥陀佛。”明利沉声唱个佛号,摇着头说道:“你们这些凡人之所以被凡世所累,难登极乐,就是因为一些执念作祟,就是因为不懂得抛弃和放下;有些时候,隔岸观火,也是慈悲;你们纵身扑入火海,望向扑灭大火,却不曾想只是为其添一把柴罢了……”

    “抛弃?放下?”莫降冷笑着说:“难道,要我们也学你们这些躲进名为‘四大皆空’的龟壳中苟延残喘的懦夫么?难道,要我们也学你们这些披着“慈悲为怀”的外衣却行那借战争牟利的伪君子么?”

    或许是被莫降的言语激怒,明利忽然睁开了双眼,浑浊的双眸中,隐隐透出两道yīn狠的寒光。

    “看来,诸位真的是执迷不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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