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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重木     重整山河txt下载     重整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拆墙

    莫降带着六怯薛,浩浩荡荡进了小院。

    七人进院,恰逢韩菲儿出门。

    “娘子,今rì就不用去西院侍候了。”莫降抬手说道。

    韩菲儿先是微微一愣,不过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从韩菲儿身边经过之时,莫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随我进屋。”

    韩菲儿便真像个乖顺的小娘子一般,跟在莫降身后重新返回了房间。

    “哥几个。”待六怯薛进屋之后,莫降指着那堵将他与韩菲儿的房间隔开的屋墙说道:“不瞒兄弟几个,我与内人虽然已经成婚,但只因为我们的身份,所以不能住在一起——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陛下已经特赦了我的奴隶身份,那也就是说,本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娶妻——这堵该死的砖墙,这堵将我们夫妻隔开的砖墙,这堵让我们二人咫尺天涯的砖墙,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吉达,译给他们听。”

    吉达将莫降这段话翻译完后,六怯薛心中想法不一,有人觉得莫降所说之事与他们无关,有人觉得莫降这是在炫耀,还有人则隐隐觉得,他们似乎又着了这家伙的道……

    果然,只听莫降接着说道:“所以今rì就要麻烦哥几个,帮兄弟我把这墙拆掉……”

    六怯薛尚未表态,韩菲儿却悄悄拉了拉莫降的手掌,似乎对他如此张扬的行为有些不满,又有些担忧。

    “怕什么?”莫降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我现在已经是个良家子弟了,而且还是陛下特封的良家子弟,难道说,陛下亲自册封的良家子,连与发妻同住一屋的资格都没有么?”

    吉达对莫降心中不平之意一点也不关心,对莫降指派给他们的工作更是毫无兴趣,他们是黄金帝国最jīng锐的戍卫队,怎么能做那低贱的泥瓦匠人的工作?所以说道:“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捕杀张凛,与此任务无关的事,我们是不会帮你做的。”

    “谁说拆墙与捕杀张凛无关的?”莫降笑着问。

    吉达闻言一愣,干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脑海之中,似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回答他,一旦回答,这墙你们就拆定了!”——现在的吉达,对于莫降提出的一切问题,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看来,对方每一个问题,都好似一个设计jīng妙的陷阱,只要一回答,他自己就变成了咬钩的鱼儿,就只剩任对方摆布的份儿了。

    见吉达不说话,莫降也不催促,只是自顾自解释道:“在我看来,拆墙一事,与捕杀张凛有着密切的关联。哥几个,你们可知道内人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吧,那我便告诉你们,内人的外公,便是已故的角龙帮老帮主,而角龙帮的老帮主呢,又是张凛的救命恩人——张凛一系列的复仇行动,全部因老帮主而起——而内人和张凛呢,自幼便结为异姓兄妹,张凛待内人,如同亲妹妹一般;菲儿嫁给我之后呢,我们夫妻关系很好,不过呢,内人一直有个心结,便是这堵砖墙,内人曾许诺,如果我有办法把这墙拆掉,那么她就答应我一件事情,无论那件事情是什么,甚至,让她与张凛决裂这种事也可以答应……我这样说,哥几个该明白了吧?”

    吉达并没有急着翻译,似乎他还没想明白拆墙、张凛义妹、捕杀张凛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可是,他心中已经明白了莫降想要表达清的意图:眼前这个女子,确实与张凛关系匪浅。前夜在皇宫之内,张凛突然出现,在太液池畔杀掉数十名侍卫亲军,便是为了救这个韩菲儿。如果真能让韩菲儿与张凛决裂,再拿她当做诱饵,那么抓住张凛的几率确实会大大增加——可是,他们几个人真正的任务,其实并非捕杀张凛,捕杀张凛的任务,其实另有专人负责——可他怎能把这些绝密消息透露给莫降,只好装糊涂回答道:“不明白。”

    “我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明白?”莫降眉头一皱道:“还是说,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但是嘴上却故意说不明白?让我来猜一猜,你为什么要装糊涂呢?难道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说,你们六人来相府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捕杀张凛,而是另有其它……”

    虽然莫降看似胡乱猜测的话语让吉达内心无比震惊,但是他却并未出言阻止莫降把话说完,因为如果那样做,只会显得他心虚,只会加重莫降对他们的怀疑。

    “吉达,你怎么出汗了?”莫降忽然发问。

    正思考的吉达完全没料到莫降这一手,再加他心中发虚,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就去擦汗——可额头干爽,哪里有什么汗液?!

    吉达心中大惊,仿佛瞬间坠入冰窟,他很后悔自己放松了对这狡猾无比的书生的jǐng惕——还有,他的动作岂不是暴露了?该怎样补救呢……

    “噢。”莫降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就靠短短几句话,莫降便让吉达的心跳几次骤停。

    吉达发现了,只要跟这书生交流,只要跟他有语言的碰撞,自己便会吃亏!

    想到这里,吉达转身用黄金族语与其他五人交流起来,他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包括他的心理活动以及感悟,统统说给了海rì古等人听——最后得到海rì古的的命令——“就按照枢密副使大人的指示,他要怎么折腾,就由他去好了,我们只需听命便可。”

    “我反对!”哈rì巴rì非常不服气,“我们本来的任务,只是盯死这个家伙。我们本来应该是监视者,怎么能让这囚犯翻身,做了我们的主人?他让我们怎样做,我们便怎样做?这种奇耻大辱,你们受得,我受不得!”

    那个jīng瘦之人说道:“哈rì巴rì,不要耍xìng子了——枢密副使对我说,这莫降就仿若一块顽石,躺在干涸的河床中,而我们这些钢铸的刀剑,只有化作流水,才能将其困在河底,若是硬碰,只有折断一个下场。”

    海rì古点点头道:“苏赫说的对,就按枢密副使吩咐的办!哈rì巴rì,你现在必须忍,这是我的命令!”

    哈rì巴rì冷哼一声,别过脑袋去不再说话,他既然不再发言,就代表勉强接受了海rì古的命令。

    整个过程中,韩菲儿一直保持着沉默,尽管“捕杀张凛”四字反复在她耳边响起,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众人所说之事,与她毫无关系。经历过闯宫一事,她对莫降的信任程度又多了几分,更何况今rì的被动局面,很大原因便是因为她感情用事擅作主张造成的。痛定思痛后,她打定主意,无论莫降怎样做,她绝不再干涉,她要再度做回那个视军令为生命的韩菲儿,不过现在,是听莫降的命令罢了。

    莫降也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六怯薛商量,也不催促,似乎研究那六人迥异的表情,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我们商量好了。”吉达转身说道:“我们同意拆墙!”

    “不用再请示枢密副使大人了么?”莫降问。

    “苏赫已经带来托克托大人的命令,让我们听命于你,完全配合你。”吉达回答。

    莫降点点头道:“看到了吧,哥几个,连托克托大人都对我如此信任,你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所以呢,现在就开始干吧……”

    六怯薛得令,转身便向那墙走去。可是真到了墙下,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他们平rì里训练的,都是如何上阵杀敌,可却从未学过如何“上阵杀墙”啊……

    “哥几个,怎么愣了?”莫降问。

    “这个……墙怎么拆?”吉达一脸难sè。

    莫降想了想答道:“你们是怯薛军,肯定知道怎样安营扎寨吧?知道如何建造木堡吧?把建造的过程倒过来,就是拆墙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虽然极其厌恶莫降,但此时却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急智非凡。

    既然知道该怎样干了,众人很快就完成了分工,紧接着便忙碌起来。

    顿时,屋内尘土飞扬,叮铛乱响,好不热闹——知情者知道他们是在拆墙,不知情者,还以为屋内在打架呢……

    “哥几个,你们先忙着,我出去一趟。”说着,莫降拽住韩菲儿的手便向外走。

    六怯薛还没反应过来,莫降早已不见了踪影……

    莫降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吃饭了。

    他值守了一整夜,早已饥肠辘辘,现在好不容易偷得空闲,赶紧填饱肚子才是最应该做的事——至于那六怯薛,就让他们再饿一会儿吧……

    与韩菲儿并肩走在相府,莫降发现,众位汉人奴隶,望向韩菲儿的目光也多了些鄙夷和不善,再没有以往的热切和友好——其中关节,也不难想明白:关于韩菲儿身世的传闻,奴隶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自然也知道她与张凛有些关联。可是此刻,这个女人竟然和莫降这个毫无气节的汉jiān并肩走在一起,真是恬不知耻。

    若依照众奴隶的看法,这个时候韩菲儿最该做的,就是把莫降杀掉,哪怕背上谋杀亲夫的罪名,也要把这个重伤张凛十恶不赦的金狗给宰了——可是韩菲儿非但没有这样做,竟然还偎依在莫降身边,众奴隶便觉得,这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简直比汉jiān莫降还要可恶许多了。

    莫韩二人却并不理会周围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一路相携而行,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真好似一对恩爱夫妻……

    二人用完饭回到小院,却发现拆墙的声音已经停了。

    “这六个家伙,挺能干啊,以后去做泥瓦匠也是不错的。”莫降一边称赞着,一边推门进屋,可推开房门的刹那,他就发现:事情远不如他想象那般顺利。

    屋内一片狼藉,再不似方才那整洁模样,断裂的砖石胡乱丢在地上,几根拆下的木椽随意的堆放在房屋一角,屋内所有家具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可那面砖墙,仍未完全拆完,只是中间那个破洞,扩大了很多——现在的宽度,已经能容一张大床横着通过了……

    莫降并未责问六怯薛因何突然停工,因为停工原因显而易见——德木图就站在屋内正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脸上落了一层灰尘的缘故,那张老脸此刻显得【分外】yīn沉。

    “阿丑,这是你干的好事?!”德木图指着那“残垣断壁”咆哮道,因为愤怒,他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好似抽风一般。

    莫降急忙摆手道:“不是我干的,是他们!”说着,便朝站在德木图身后的六怯薛一指。

    “是你命令我们干的。”吉达急忙出声撇清嫌疑。

    “是吗?哈哈,那就是吧。”莫降像个无赖一般笑着说道。

    “休要跟老夫嬉皮笑脸!”德木图气的吐字都吐不清楚了,“你说,为何要拆墙?!说不清楚,老夫绝饶不了你!”

    “哎呀,这个……”莫降面露难sè道:“这个可设计到捕杀张凛的机密啊。”

    “胡说八道!”德木图大声骂道:“捕杀张凛跟拆你的屋墙有什么关系?!”

    “怎么,吉达没跟大管事解释清楚么?”

    “他们会上你的当,老夫却不会!”德木图咆哮着,吐沫星子溅出老远,“你说,你设计将六怯薛害的如此疲惫,究竟是何居心?!”

第46章 无赖招数

    “大管事,我冤枉啊。”闻听德木图已给自己罗织的罪名,莫降急忙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张凛啊。”

    “简直一派胡言!若是想抓住张凛,你怎么会让一夜未睡的六怯薛如此劳累?你唆使他们殴打王维道,又骗他们从事如此低贱的工作,所做种种,哪一样和抓捕白狼有关?”说着说着,德木图话锋忽然一转,冷声道:“是了,倒是有一点相关,这些怯薛军越累,张凛就越容易成功逃脱么……”

    “大管事,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给我定下如此重罪,可有证据?如果说这些罪名,只是你将胡乱猜测的结果硬安到我身上的话,那充其量只能算是诬陷。我阿丑自问不曾得罪过大管事你,你为何要害我?况且,就算我行事有些不妥,就算我的作法有些激进,可那也是因为我急于想抓住白狼,急于报答陛下的恩典……”

    “住口!”德木图怒道:“阿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拿陛下来做借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的所作所为,那一点对得起陛下的恩典?你如此昧着良心说话,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恩赐?可对得起大公子对你的赏识?亏我昨夜放低身份主动向你示好,你便用这般胡搅蛮缠来报答老夫、报答大公子、报答陛下吗?”

    “那依照大管事的意思,我该如何报答你们呢?”莫降问。

    “夜里专心值守,而不是睡觉;白rì休养生息,而不是胡闹!”

    “大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式,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的办法,连大公子都是认可的,难道你又要跟大公子对着干?”

    “阿丑你休要拿大公子来压老夫,老夫就不相信,大公子让你如此对待六怯薛,大公子让你把相府内搅得鸡飞狗跳,大公子让你拆房?!”

    莫降笑笑回应道:“大公子已经交代,无论我有什么吩咐,六怯薛都要无条件服从——您若不信,问问吉达;亦或者,您要是不嫌麻烦,可以直接去问大公子。”

    德木图不会去问托克托,因他三番两次找莫降麻烦,托克托对此已经有些微词。这个时候再因为二人的矛盾去问托克托,肯定要被训斥一番。德木图是少数知道皇宫事件内幕的人之一,他自然也知道莫降是托克托亲自救下的——莫降大闹皇宫,托克托都不追究,还尽力保他;现在莫降不过在相府西院小打小闹,托克托又怎会理会?想到此处,德木图说道:“老夫不用问,你那点伎俩,骗不过老夫。老夫也不会去找大公子,老夫只知道,任由你胡作非为下去,恐怕张凛不来,这相府就已经乱套了!”

    “大管事,随您怎么说好了,反正我是问心无愧!”似是不愿再和德木图多费口舌,莫降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你……你……”德木图颤巍巍指着莫降,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自问是个极有修养的人,却不知为何只要一见了莫降,胸中就有一股无名怒火蹿起,难以自持……

    愤怒的德木图盯着莫降,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莫降恐怕早已被穿成了筛子。

    莫降便站在那里,面带冷笑,看着德木图生气,看着他的长须一跳一跳。

    这时,一直站在德木图身后的吉达说话了:“这里……是不是没我们的事了?”

    德木图立刻回答道:“没了,六位请去休息吧!”

    莫降则同时说道:“谁说没事了,墙拆完了吗?!”

    吉达闻言,面露难sè,他的目光在德木图和莫降二人身上来回跳跃一番后,最终还是落在了莫降的身上,小心的问道:“阿丑兄,这个,我们,你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莫降皱眉道:“忘记陛下交给你们的任务了么?忘记大公子的吩咐了么?”

    “这个,怎敢忘记。”吉达无奈的叹道。

    “既然没忘!那就接着干活。”莫降说着,大手一挥道:“继续拆墙!”

    六怯薛愣了一愣,最终还是决定服从莫降的命令。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德木图与他们六人,没有从属关系。即便他们恨死了莫降,即便德木图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他们也只能继续拆墙的工作,不为别的,只因有托克托的吩咐在……

    于是,拆墙工作继续,屋内顿时尘土飞扬。

    德木图只觉得他的肺几乎气炸了,他猛的挥挥袖子,驱散近身的尘土,瞪了莫降一眼后,拂袖而去!

    “大管事慢走,有空常来。”莫降带着韩菲儿送德木图一直出了小院。

    看着德木图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听着背后传来的哐当乱响,莫降惬意的闭上了眼,似是在聆听一首美妙的乐曲。

    韩菲儿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莫降微笑着摇头,一脸的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真的会来么?”

    莫降自然知道韩菲儿是在问谁,但是却仍不肯明说,只是神神秘秘的答道:“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这时,忽听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

    莫降慢慢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却见几个汉人奴隶抬着一个木桶朝这边走来,那几人之中,唯有范大是莫降认识的。

    那几个奴隶见了莫韩二人,也不说话,只是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抬着木桶便向院内走去。

    莫降已经闻到了自桶内散发出来的饭菜香味,也就想明白了这几人到此的目的:定是德木图差他们过来给六怯薛送饭。

    六怯薛一夜未睡,到现在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喝一滴水,所以他们一定是饥渴难耐,忍着辘辘饥肠在干活。然而,这正是莫降想要达到的效果,怎能轻易让六人的体力得到补充,于是趁那木桶还未进院便出声喝道:“站住!放下东西!”

    几个奴隶虽然厌恶那阿丑,但还是乖乖停下了脚步,把木桶放了下来——因为,顶撞阿丑的后果很严重,那王维道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

    莫降指着小院说道:“几位看清楚喽,这是我的家,未经主人允许就闯,也太过分了吧?”

    几个奴隶闻言,脸上厌恶之情更浓,心道:“这汉jiān真是厚颜无耻,还真拿这里当自己的家了。”可是,他们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谁也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问你们话呢,回答我。”莫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范大站出来,叹口气回答道:“阿丑,你也太……你怎么能这样……果然如谢夫子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范大你说什么?”莫降问。

    “没什么……”范大生xìng懦弱,自是不想招惹莫降,只想干完这个活事就离他远远的,于是开门见山道:“阿丑,这桶里是送给院内之人的饭食,是大管事让我们送来的。”

    “噢,是饭食啊。”莫降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而后走近饭桶道:“打开让我看看。”

    范大顺从的把木桶盖子打开,顿时,一股喷香扑鼻而来。

    莫降只一瞥就看清楚了,桶内饭食甚是丰富,而且全是黄金族人爱吃的东西:rǔ酪、nǎi茶、羊腿等物一应俱全——这丰富的一餐,比他早晨吃的那顿,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可莫降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一脚把木桶踹翻!

    顿时,饭菜洒了一地,一桶美味就这样糟蹋了。

    看到这一幕,就算是好脾气的范大也有了怒气,他又惊又怒道:“阿丑,你这是做什么?”

    莫降看上去却比范大更生气,他大骂道:“就这些喂猪的东西,你们也敢拿来给院里那几位大爷吃?”

    “你……”范大心说:这些东西,哪里差了?汉人奴隶们,恐怕一年也吃不上一次——你却说这东西是喂猪……等等,喂猪?阿丑你到底是在骂谁?

    不等范大想明白,莫降就接着说道:“范大,我这可不是在暴殄天物,我这是在救你啊。”

    “救我?”

    “可不是救你。”莫降凑近范大,小声问道:“你可知院内那几人的身份?”

    “不知道。”范大老实的回答道:“可我看出他们不是一般护院……”

    “当然不是一般的护院啦!那几位是从……从前天出事的地方来的。”说着,莫降伸手遥遥一指,正是皇宫所在的方向。

    “阿丑你是说……”

    “嘘——你知道就行了,不用非说出来。”莫降神情微妙的点点头,“你想啊,那几位整rì在里面是何等的享受,吃的是何等贵重的东西?我还跟你说,那几位可是一夜没睡,而且累了近一个早晨,心情可不大好——若是让他们看到,你送这些东西给他们吃,一怒之下……”

    范大听着听着,冷汗就流了下来,忽然一把抓住莫降的袖子哀求道:“阿丑救我!”

    “我自然是要救你的。”莫降一副“你尽管放心”的表情,“你现在就去找大管事说,说饭桶让我打坏了,他要是问为什么,你就说院里几位大爷要吃好的,吃最好的……”

    “什么算最好的?我们可做不出……那里面的饭食啊!”

    “哪里用咱们自己做?你告诉大管事,除了摘星楼的高档菜,那几位什么都不吃……”

第47章 值得等待

    范大听了莫降的建议,心怀惴惴的走了。

    韩菲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真的变了。”

    “哪里变了?”莫降笑着问。

    “变的有棱角了,再不似之前那般随和。”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莫降叹口气道:“之前的我,软的就像个面团,任谁都想捏两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靠近我,监视我,针对我,从我身上得到想要的情报,也正因为如此,敌人对我才会那么了解。敌知我而我不知敌,敌在暗而我在明,敌有准备而我无计划,我以随机应变对付敌人的yīn谋诡计,处处慢于敌人,处处受制于敌,如此想来,闯宫一败,实在不冤。可是现在,我们不能再败了,所以我必须做出些改变。”

    “可是,这样锋芒毕露,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

    “棋盘之上,哪一颗车不是锋芒毕露?哪一颗车不是众矢之的?平移一格,杀气便直冲对方底线。现在想来,我确实是收敛的有些过分了。”莫降笑着说道:“不过,后知后觉,总好过不知不觉,希望我的改变,还来得及。”

    韩菲儿闻言,点了点头。她知道莫降在担心些什么,也知道“十三羽翼”不会就此罢休,敌人现在占尽了优势,定会乘胜追击,将莫降这颗暗子挑到明处,要么拉拢,要么除掉——总之,二人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只希望,莫降的应对之策能够奏效,她只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发挥自己的作用,助莫降逆转局势,以弥补当rì闯宫时犯下的过错。

    “怎么又停了?随我进去看看。”听闻背后拆墙声音停歇,莫降说着,转身向院内走去。

    二人进得屋内,发现六怯薛的工作已基本完成,只有边缘之上残留的断砖,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堵屋墙。

    莫降满意的点点头,望着灰头土脸的六怯薛拱手道:“哥几个活不错啊,那些泥瓦匠比你们可差远了——真是辛苦哥几个了,兄弟我在这里谢过了。”

    吉达没时间听莫降的恭维,只是问道:“我们是否可以走了?”他现在又累又饿,眼冒金星,汗流浃背,尘土和汗液和在一起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现在只想尽快摆脱这可恶的阿丑,舒舒服服洗个澡,大吃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呃,这个,你们暂时还不能走。”

    “怎么?还要拆哪?”吉达苦笑着说道:“这房可不能再动了,再动非塌了不行。”他说的有理,因为这堵墙本就承担着屋顶的重量,现在拆去了,屋顶已是摇摇yù坠……

    “不是拆。”莫降摇摇头道:“我现在需要几根柱子……”

    “你真拿我们当泥瓦工匠了?”闻听这书生又给他们预备了低贱的活事,吉达实在忍不住心中愤怒,厉声喝道:“我们可是堂堂怯薛军!”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嘛!柱子不让你们找就是了。”莫降笑着摆摆手道:“我知道哥几个今天累坏了,再让哥几个干重活小弟也于心不忍,所以,我特命人在摘星楼定了最好的饭食,想来一会儿就能送到了。”

    吉达一听有东西吃,怒意稍减,恨恨道:“这还差不多。阿丑,饭菜送到之前,我们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情了。”

    “那是,那是。”莫降说着,对韩菲儿打个眼sè道:“娘子,你过去看一下,那饭食怎么还不到?这哥几位可是快要饿死了……”

    韩菲儿转身刚要离去,莫降却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抓住韩菲儿的手腕道:“等等,差点忘记了,你告诉大管事,准备好洗澡水。”

    “这个就无需麻烦你家娘子了,我们……”

    “要麻烦,要麻烦。”莫降抽手回来,顺势一抬,打断了吉达的话:“哥几个如此辛苦,帮我家娘子拆了心结,我家娘子帮哥几个跑个腿也是应该的。哥几个稍安勿躁,休息片刻,我想那饭食很快就来了,洗澡水也很快烧好——如果这时要跟我见外的话,那就显得生分了。”

    莫降话说到这个份上,吉达也不好再反驳,只能强忍着饥饿,目送韩菲儿出了屋门。

    “你看看,这屋里这么乱,哥几个也没个歇脚的地方,真是疏忽了。”莫降一脸歉然的说着,忽然眼睛一亮道:“隔壁的房间,倒是干净的,只是那房间却是王维道的,哥几个要是不嫌弃他身上的穷酸气,倒是可以过去休息。”

    吉达却不敢顺着莫降的话往下说,以免又掉进什么陷阱里,于是摆摆手道:“就在此等候便好。”

    于是,众人都不再说话,在沉默中等待着那美味的饭菜和洗澡水烧好的消息。

    时间缓慢的流逝,六怯薛期待的好消息却迟迟不来,于是,在饥饿和疲倦的煎熬中,六人心头焦躁越积越浓。他们六人自打娘胎里出来,还从未像今rì这般狼狈过,所以看向莫降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怨恨——可是,莫降就在这怨恨的目光注视之下,靠着门框睡着了……

    一直等到了正午时分,韩菲儿才姗姗来迟。

    六怯薛早已是望眼yù穿,目光直穿过了那高挑婀娜的身影,落在跟在她身后的几个汉人奴隶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落在几个汉人奴隶挑着的巨大食盒之上。

    几乎就在韩菲儿进院的刹那,莫降幽幽转醒,他伸个懒腰道:“咦?这么快就回来了?”

    六怯薛闻言,几乎被莫降气晕过去,可这时他们也无暇跟莫降纠缠了,不等莫降吩咐,六人便如六条饿狼般冲到了院里。

    那几个汉人奴隶,差点被六饿狼这阵仗吓的丢下食盒便逃,可还没来得及逃跑,六怯薛已冲到身前,一把把他们扒开,抢过食盒一拥而上,狼吞虎咽般吃起来。

    “别急,都别急,都有份。”莫降笑着说道,也不知是笑这六怯薛的丑态还是别的什么。

    片刻之间,六怯薛以风卷残云之势将食盒内的饭菜一扫而光。

    “阿丑,呃,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去洗澡了。”自觉失态吉达打着饱嗝想溜——他们六人,已快被这可恶的书生戏耍疯了,也丢尽了怯薛军的脸面,若非还有重大任务在身,定要将这书生扒皮抽筋。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心中只想,先离这个书生远远的,等到任务完成,再将他碎尸万段……

    “娘子,洗澡水可烧好了?”莫降慢悠悠的问道。

    “已通知大管事了,不知此刻烧好没有。要不,奴家再去催催?”

    “不用麻烦了!”吉达急忙摆手道:“我们自己去催便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哥几个了。”莫降点点头道:“可是哥几个千万记得要替我在大管事前美言几句——我是让哥几个累着了这不假,可我也给哥几个准备了上佳的饭菜,也没说不让哥几个洗澡休息啊……”

    “一定一定。”吉达急忙拱手说道,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莫降身边,其他的事情,都要等洗完澡再说。

    莫降笑着,挥挥手道:“那,哥几个就去吧。”

    如闻大赦的六怯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有大哭一场的冲动,他们望向莫降的目光里,甚至还多出了一丝感激……

    “怎么,还舍不得我么?”莫降笑着问。

    六怯薛闻言一愣,急忙转身,逃也似的跑走了。

    几个汉人奴隶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阿丑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早晨还凶神恶煞一般的六个人,如此的乖顺……

    “老几位。”莫降转向几个奴隶笑着说道:“为何还不走呢?难不成你们要帮我收拾房间?说实话,阿丑正求之不得……”

    莫降话未说完,几个奴隶飞快的收拾好食盒,旋风似的逃走了……

    “我竟然变的如此可怕?”莫降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一句话就有如此的威力?还有那范大,我救他一命,也不说句谢谢就走,真是没礼貌。”

    韩菲儿却不想和莫降胡闹,只是压低声音说道:“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他会来么?”莫降闻言,也敛去了笑容。

    “这我就不知道了。”韩菲儿摇摇头道:“不过我知道的是,今晚一定很难熬。”

    “熬过今晚,我们的rì子就好过了。”莫降拍拍韩菲儿的肩膀,似是鼓舞属下士气的将军一般,“所以,这个难熬的夜,值得期待。”

    整个下午,莫降都在睡觉——显然,昨夜里,他其实过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舒适惬意。

    夜,如期而至。

    吃过晚饭的莫降,如往常一样进了门房。

    六怯薛如期在门房等他——经过梳洗休整的六人,又如昨夜与莫降初见时那般jīng神抖擞了。

    “哥几个,来了啊。”莫降笑着打招呼。

    “德木图说,他可能错怪你了。”吉达传达了德木图的消息,“因为你并未想他想的那般,使唤我们六人一整天;不过,德木图又说,也可能是他的训斥起了效果。”

    “随他怎样说好了。”莫降满不在乎的甩甩手道:“我只当大管事老糊涂了。对了,吉达,你们六人,原本是属于同一队的人么?”

    “不是一队,我们六人是经过jīng心挑选的……”

    莫降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吉达闲聊着,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门房灯火不知疲倦的跳动着,除了莫降和吉达闲谈的声音外,整个相府都归于沉寂。

    “啊——!!!”

    忽然,自相府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这沉寂的夜sè!

    莫降眉毛不禁一挑,心道:他,终于来了……

第48章 天罗地网

    惨叫声之后,是安静,绝对的安静。

    可这安静并未维持多长时间,因为无人愿意溺在那压抑肃杀的沉寂里。

    六怯薛互相对视一番,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海rì古点点头,低声吩咐两句,苏赫与哈rì巴rì便出门查看,剩余四人仍留在门房之内。如果莫降此时盯着四人看的话,便会发现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已多了一丝jǐng惕。可是莫降并未看向他们,而是无所事事一般抠弄自己的手指甲……

    吉达只觉得,莫降这怪异的行为和周围肃杀沉静的气氛极为不相称,忍不住出言问道:“阿丑,你似乎并不着急?”

    “着急?为什么着急?”莫降抬起头来,一脸不明所以的糊涂表情。

    “刚才有叫声啊。”

    “有叫声又怎样?有叫声又意味着什么?”莫降不以为然的咂咂嘴道:“那也许是某位老爷起夜如厕崴到了脚呢?也许是某位奴隶犯了错被管事惩罚呢?”

    吉达想一想,便觉得莫降说的“有理”。尽管张凛现在这个威胁还未除去,但是他们也没必要因为那条疯狗放出狠话来就草木皆兵,况且除他们之外,还有专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张凛自投罗网。他们六个,只要看好莫降,便是大功一件了。

    众人等了片刻,却不见苏赫二人回来,海rì古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闪了一闪,对吉达低声说道:“我再去看看。”

    莫降这个名义上的首领并未出言阻止,任由海rì古起身、拉开了门帘。

    在他拉开门帘的刹那,一个红sè血球滚了进来,海rì古见状,急忙躲闪开来。

    众人分辨一阵才认出来,那哪里是个球?分明是个人!

    “哈rì巴rì!”海rì古第一个人认出了那血人的身份,急忙俯下身去问道:“哈rì巴rì你怎么了?!”

    “哈rì巴rì!”门房留守的四个怯薛都坐不住了,急忙围了过去。

    莫降便站在圈子外边,冷眼旁观,心道:“那家伙也真是的,每次都这么嚣张,就不能低调点么?”

    哈rì巴rì身受重伤,已是奄奄一息。

    除了海rì古附耳在他嘴边听他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外,吉达等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哈rì巴rì的胸口,那里有一骇人的血洞,创口洞穿了哈rì巴rì的胸腔,腔内脏腑已被搅烂,混着血肉翻出来,殷红的血流喷涌而出,三人怎么压也压不住,只能任由哈rì巴rì的身体慢慢变凉,眼睁睁看着那双金sè瞳孔越散越大……

    “张凛来了!!”海rì古沉声叹道。

    “张凛……来了?!”三人低声附和,难掩一脸震惊。

    海rì古低头看着哈rì巴rì的尸体,脸上表情yīn鸷无比,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降的反应好似慢了一拍,他捅了痛吉达的后背,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吉达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讷讷道:“张凛来了,他果真来了!”他声音发颤,心中惊恐表露无遗。

    海rì古低喝一句,又用黄金族语说了些什么,似是在安抚鼓舞众人;与此同时,他开始分发武器——武器是早就准备好放在门房之内的,除了刀枪棍棒外,还有两把强弩,两把强弓——很快,武器就分发完毕,但却唯独没有莫降的份。

    莫降看了看吉达,只见他左手持棍,右手握枪,背后挎努,腰间别弓——全副武装起来之后,吉达心绪稍平,表情也趋于沉稳。莫降再将目光扫向余下三人,发现片刻功夫,他们俱都武装完毕,于是莫降问道:“哥几个,都准备好了?”

    海rì古等人齐齐点头——虽然他们真正的任务是控制住莫降,但公开的任务,仍是协助莫降捕杀张凛,如今张凛既然来了,而且还杀了哈rì巴rì,苏赫也是生死未卜,他们只能暂时摆脱护院的身份,去抓那条白狼;可是他们也不能确定,这书生接下来究竟会让他们做些什么,所以脸上表情,很是jīng彩。

    熟料,莫降却并未再刁难四人,而是大手一挥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莫降态度的突然转变,直让四人心中惴惴不安,可是谁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闷着头赶路——自跟这书生接触以来,他们的心就再没踏实过,因为这书生实在太狡猾,心思实在太难以捉摸,他们完全无法预料这花样百出的书生下一步要做什么。隐隐的,自他们心底升起一股疑惑,他们在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能力,化作数条铁索,将这书生牢牢锁死……

    五人离开门房,踏入院内的刹那,海rì古的心就猛的一沉。

    因为,天地之间,墨sè尽染,无月无星,五指难见。

    又因为要考虑隐蔽问题,所以五人并没有打灯笼,他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凭借脑中对府内道路记忆缓缓前行。

    被黑暗包围的相府,静的可怕。

    耳边,除了五人轻微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准确的说,自那声惨叫过后,相府之内便再无异象,从表面看去,此时的相府,似乎已在深夜沉沉睡去,与往rì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在海rì古心头,他总觉得今rì之相府,与往rì定有些不同之处,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却太过飘渺,似是隐没在黑夜里的梦,怎么抓也抓不住……

    忽然,行在队伍最前的吉达猛的停了下来。

    他停下的太过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给跟在其身后的说句jǐng示之语,所以,紧跟其后之人重重撞在吉达后背上。

    这碰撞之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极为突兀。

    海rì古身形一闪,擦着队伍的边缘,绕到了队伍最前,他拍拍吉达的肩膀问道:“何事?”

    “脚……脚……”或许,吉达确实是遇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他竟然用汉话回答起海rì古来。

    “脚崴了?”不知何时,莫降也闪到了吉达另一侧,他俯下身来,伸手向地面摸去。

    可是,他首先碰到的,不是吉达的脚腕,而是一团尚有余温的物事……莫降探手在那团物事上摸了摸,手掌却陷入一团液体的包裹之中,在那黏稠的液体里搅了搅……当他摸到一排肋骨的时候,他想明白了,那物事是具死尸。

    可根据空气中血腥味的浓郁程度判断,地上绝不止一具尸体,莫降猫着腰往前只走,刚跨过那尸体,脚尖又被一团软绵绵的物事挡住了——毫无疑问,这是另一具尸体。他还要往前探,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身后传来海rì古低沉沙哑的嗓音:“哪?去?”

    “哪也不去。”莫降悻悻退回了队伍里,心中感叹:这个张凛,就这么爱杀人?

    这时,海rì古也终于明白了相府的异常所在——今夜的相府,太过沉寂了!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相府院内定会有巡逻的侍卫亲军,若是在平时,府内道路之上肯定会有提着灯笼的护院——可是今夜,既没有侍卫亲军,也没有护院,往rì里在府内来回穿梭的他们,早已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可是直到现在,海rì古也只听到一声惨叫,也就是说,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都被那张凛悄无声息的杀掉了……

    想到这里,海rì古只觉得汗毛倒竖——那张凛究竟是何等强大,竟然能无声无息杀掉这么多人?难道,他真是凶残狡诈的白狼之王转世不成?

    立于黑暗中的海rì古,也明白了为何吉达会那么害怕,因为他现在也有一种感觉——那头白狼说不定就在暗中盯着自己,准备随时扑上来,用锋利的牙齿咬断自己的脖子,用锐利的狼爪掏空自己的内脏……

    夜风幽幽吹过,直让海rì古打了个冷颤。

    早就埋伏好的另一队怯薛军哪里去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说……海rì古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继续前进。”——至此,海rì古正式接过了这支小队的指挥权——形势太不明朗,他不能再由莫降胡乱指挥了。

    “哎我说……”莫降一句话尚未说完,已被人捂住了嘴巴,胳膊被人一拉,便继续向前行去。

    一路之上,莫降不知踩中多少具尸体,绊了多少个踉跄,莫降只觉得再被人拖下去,脚脖子就要断了,于是奋力挣脱开那人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想憋死我啊!?”

    “不想。”一个声音冷冷的回答,莫降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啪啪啪!”

    队伍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

    紧接着,便是突然降临的光明!

    数百只火把,在一瞬间点燃,耀出的光芒,几乎抵得上初生的朝阳!

    而且,这“朝阳”不止一个,红sè的光芒,从四面八方袭来!

    众人眯着眼适应了很久,才发现他们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怯薛军阵的包围之中——枪尖刀刃,箭芒弩山,俱都瞄准在那几人身上,和那厚厚的包围圈想比,几人仿佛海中孤岛,滔天巨浪,随时可能将其淹没。

    在众人的正前方,摆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端坐一锦衣男人,那人略微抬起的双手此时还未放下——想来,刚才鼓掌之人,便是他了。

    “托克托?”莫降揉揉眼睛道。

    “阿丑,你做的不错,把猎物引来了。”托克托说着,顺势指了指莫降身后。

    莫降回身望去,差点没傻在当场,因为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狼张凛!

    “张凛,你确实很聪明。”托克托称赞道:“其实你傍晚时分就潜入了相府,趁护院换班之际,弄清了他们的巡逻路线和人员配备,而后在一隐蔽之处藏起来,等待夜深之后,你的杀戮也便开始了;借着夜sè的掩护,你四处游走,专挑僻静之处出手,遇到一人,便杀一人,遇到一队,便杀一队,因你枪法太毒,出手太快,所以那些被杀之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慢慢的,你逐步蚕食掉了绝大部分巡逻守卫,也熄灭了他们手中的光源。在让相府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你特意让最后一人发出惨叫,引诱门房内值守之人出来,哈rì巴rì和苏赫一出屋,你就杀了苏赫,重伤了哈rì巴rì,等海rì古准备出屋时,你就把哈rì巴rì推了进去——等海rì古等人出屋之后,你尾随其后,趁着黑暗结果一人,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里。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想跟着他们潜入阿爸居住的北院,可你万万想不到,我早已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托克托,你好啰嗦。”纵使被数百人包围,张凛脸上也毫无惧sè。

    相反,与张凛站在一起那几人,俱都吓破了胆,一想到这个怪物竟然跟了他们一路,心中的恐怖就无限蔓延开来,直让双腿都酥软了。

    “张凛,你不曾想过,今rì便是你的末rì吧?”也先yīn笑着问——他就站在托克身侧,右手已经握在腰畔弯刀刀柄之上。

    “小畜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张凛说着,身形暴起,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杀了出去!!

第49章 杀阵

    张凛快,可有人比他更快。

    张凛明明已经跃到半空之中,身体舒展开来,单手推出虎头錾金枪对准也先,所有杀气全部凝聚在枪尖一点。几乎所有怯薛都看清了这个画面,但是他们却来不及阻止,因为张凛动的太过突然,他的动作太快,快如闪电——那些怯薛军清楚,他们连扣动弩机shè杀张凛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下一瞬,那凝聚在枪尖的杀气就会喷薄而出,将也先扎个对穿。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以更快的速度跃起,在空中追至张凛身后,甚至,他还有空暇说出一个字来——“走!”——而后,他双手一推,将张凛推离了这包围圈。

    “君子九式,学士之途——假物。”托克托长眉微蹙,褐金sè的眸子中,隐隐露出杀机,可他那标志xìng的笑容仍未全然敛去,只听他盯着正自半空中缓缓落地那人冷声道:“汉人儒学虽好,但却过于做作,明明只是借力打力的简单招式,却要起这样晦涩难懂的名字——阿丑,我说得可对?”

    “大公子怎样说,便怎样是喽。”莫降微笑着回应。

    此时,张凛终于落地,落于包围圈之外——莫降这空中一推,竟然把张凛推出了数丈之遥,有力可借,假他人之势,果然事半功倍。

    “去做你该做的事——!”莫降遥遥冲张凛喊道,虽然隔着厚厚的人墙看不到他,但莫降知道,如果自己不劝一句,那家伙定是要杀回来的。

    闻听张凛远去的脚步声,莫降欣慰的笑了。

    “阿丑,你这是何苦呢?”托克托笑着站起身来,“我对你如此宽容,如此呵护,你却识不得我惜才之心么?”

    莫降摇摇头道:“大公子若真惜我才,就该真拿我当个人才对待,而不是给我套上项圈,让我做您身边的一条狗。”

    托克托摇摇头道:“阿丑,你该知道,有的时候做条听话的狗,比做人要快乐许多。”

    “可惜,我既生而为人,不愿辜负上苍造化,也不愿有愧天降之任,更不愿低下头来匍匐身体摇尾乞怜,做那懵懂无知的蠢物。”

    “节气这东西,还真是讨厌。”托克托叹口气道:“太多人因它而亡,太多人因它身死魂灭,可却有更多人却向往着它,总是幻想牺牲自己祭奠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说,这是何苦呢?”

    “大公子,你自出生之rì起,便一直做着主人;你也做惯了主人,即便面对大乾朝的皇帝,你也从未把自己当做奴才,所以你不会懂得跪在地上之人心中苦楚,也不会懂得他们对挺直腰杆做人的那种向往。”

    托克托笑了笑说道:“说到底,终究还是那虚幻的妄想在害人——我想,即便之后要用汉学治国,也要把其中带给人们妄想的东西统统剔除,不然的话,有太多人走火入魔了。”

    “被阉割的汉学,不算汉学;被篡改的文化,不算文化——充其量,只算是你们维系统治、愚弱大众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托克托终于无言以对,他忽然露出失望的神情,慨然叹道:“我想,这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讨论这汉学了,是么?”

    “谁知道呢?”莫降对托克托提出的问题不置可否。

    “不,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托克托说:“你既然做出如此行为,以你的智慧,早该想到后果——不瞒你说,我现在很生气,因为你不懂的感恩。时至今rì,我总算明白别人对我的劝说,我总算知道你不会屈服,那我只好杀了你;对了,还有那个张凛,有你相助,他可以轻易逃出这个包围,但是仅凭你一推,他能逃出多远?逃得出相府么?逃得出这大都城么?逃得出黄金帝国的疆域么?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人不识时务,自不量力,总在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们已经走火入魔,陷入幻想中无法自拔,除了死亡,再无其它东西能让你们清醒过来了……”

    莫降闻言,撇撇嘴一笑道:“虽然我跟张凛不熟,也不甚赞同他处事的方式,但是我却很同意他说的一句话——托克托,你真的很啰嗦。”

    托克托双眉间的褶皱,又深了一些,因为他知道,自莫降直呼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二人主仆关系,宣告结束。

    片刻的沉寂过后,托克长叹一声,无奈的挥了挥手。

    在他的手落下的一瞬,莫降突然跳起——莫降太了解托克托,他知道,当初托克托可以不顾任何后果救他,今rì便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他。

    在莫降跃起的同时,弩机扣响,羽芒乍然飞起。

    流矢破空声中,三个怯薛也跳了起来,直追莫降。可他们虽然反应很快,但速度终究是逊了莫降一筹——托克托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似是认为三怯薛跃起的时机不合时宜;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刚刚挥下尚未抬起的单手顺势一撩,也先腰畔那柄弯刀便脱壳而出,直冲莫降而去。也先眉头也是一皱,他承认阿兄的反应够快,但是却不认为阿兄这一击能击中莫降,因为莫降仍在不断上升,等那弯刀飞过去,目标早就不在原位了。

    说来虽然复杂,但上述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尖啸声中,流矢破空而至,铺天盖地,从空中看去,那闪耀金属光芒的箭雨,真好似席卷海中孤岛的银sè浪cháo。

    怯薛军的shè术——天下无双!

    虽然莫降已尽力跃起,虽然他的速度已经发挥到极致,但是要逃出这金属浪cháo的覆盖,还是差了少许。

    恰在这时,三怯薛已经追了上来,莫降心中稍喜,身体微微下坠,眼看就要踏上海rì古的肩膀——他要借海rì古肩膀用力,再跃升一个高度。

    可是,他这一踏,却是踏空了。

    因为,托克托甩出的弯刀,已经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正中海rì古的后心,巨大的冲击力,直带得海rì古的身体像狂风中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甚至,与海rì古一起跃起的另外两名怯薛军,也未能躲开,一齐被带离了莫降脚下!

    托克托一刀中三人,端的漂亮!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好招数!!

    原来,托克托早就看出莫降这一跃跃不出箭雨的覆盖范围,原来他早就料到莫降要用海rì古的身体借力,所以他那一刀,本就是直取海rì古!

    莫降心中大惊,可他现在已无处可供借力,而且他的身体已经下坠少许——此时的他,正处在箭雨洪流即将到达的中心。

    难道,自己就要被shè成刺猬么?

    难道,这就是自己最终的下场么?

    难道,反抗对自己来说,结局真的只有毁灭么?

    难道,那黑暗中指引自己前行的梦想,真的遥不可及,只是个可笑的痴妄么?

    不!绝不!

    这等悲凉可笑的结局,绝不属于自己!

    “啊——!”莫降大吼一声,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短衣。

    他手腕一翻,短衣便在他手中飞快的旋转起来,速度之快,只让观者再看不清他手中握着的,究竟是件粗布衣衫,还是一面灰sè的盾牌?

    紧接着,箭矢与那灰sè盾牌碰撞,叮铛乱响!

    羽芒与衣衫碰撞,竟然发出了金石相撞的声响——在场怯薛,无不瞠目结舌。他们只觉得今rì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这等异象,本应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可是,他们却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个赤膊少年,用一件衣衫,挡住了漫天箭矢!而且,他挡住的,是出自shè术无双的怯薛军之手的箭雨杀阵!

    现在,那个少年已经落地,向托克托一步步靠近过去。

    他长发散乱,上身**,身形匀称健美,肌肉线条流畅,削瘦而不孱弱,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在被火把映亮黄sè的皮肤之下,似乎有红sè液体在缓缓流动——仿佛奔腾在冰盖下的暗流,缓慢之中隐有澎湃,内敛之下藏着张扬……

    “汉皇之血。”托克托讷讷道:“今rì一见,果然非凡。”

    “阿兄,什么是汉皇之血?”也先问道,此刻,他再也不敢轻视这个汉人奴隶——过往二十余载的经历,尚不及今夜一刻带给他灵魂的震骇。

    托克托摇摇头,似是不打算解释,只是抬起手臂喝道:“左右翼控弦之士听令!换狼牙毒箭!准备——”

    众怯薛虽然震惊,但久经战阵的他们却并未出现任何慌乱。闻听托克托命令,位于托克托身侧的弓弩手弃努持弓,自腰间箭壶里层抽出一根造型诡异的细长羽箭,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

    数十根长箭,牙形箭尖泛着绿芒,隐隐瞄准了莫降。

    “放!!”

    “嘣——嗡——!”

    托克托单手猛的一挥,弓弦作响声中,狼牙箭雨,再袭莫降!

    这一次,莫降没再跃起,也没有再用那件短衫做盾牌,而是猛的蹲下,双手插入地下,插进了铺在地面上的青石砖的缝隙之中!

    要知道,这青石砖厚达数寸,深埋地下,彼此契合极为紧密,就算是使用工具,也难撬起——可莫降却凭借他的双手,将一块巨砖生生掀了起来!

    转瞬之间,箭雨已至!

    “去!”莫降大喝一声,青石砖被他猛的掷出,旋转着直冲托克托砸去。

    叮铛作响声中,莫降紧追青石砖之后迫近托克托。有青石砖开路,狼牙毒箭悉数被挡,甚至还有少数几支被反弹了回去。

    也先见状,急忙闪身躲开,他知道狼牙毒箭涂抹剧毒,见血封喉——这种武器,就连使用者也会忌惮三分,所以狼牙毒箭才要与普通箭矢分层放置,避免拿错;所以只有托克托身侧的弓弩手放箭,因为目标距离太近,所有弓弩手同时放箭,难免误伤。

    托克托却并不躲闪,他似乎早就看穿了箭矢的轨迹,知道它们伤不了自己,所以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那些被反弹回来的狼牙毒箭擦着耳畔飞过,他却巍然不动。

    这时,那一块青石砖已到托克托身前,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正点在急速旋转的青石砖上。

    青石砖停止前进,停止了转动,却微微抖动起来,隐约之中,似有嗡鸣之响自青石砖内部传出——那是青石砖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而这个时候,莫降也追了过来,聚力挥拳,直击青砖。

    “嘭——!”青石砖应击而碎,却不是裂成碎块,而是碎成了粉末。

    “莫降,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托克托说着,吹去粘在手指肚上的灰尘。

    “没打过,又怎么知道?”莫降说着,将短衣缠在腰间,用力一勒,摆开了架势。

    托克托摇摇头道:“纵使你有汉皇之血,纵使你能侥幸赢我,那又能如何呢?”说着,托克托双手击掌,清脆的掌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

    可是,掌声过后,却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嗯?”托克托眉头微皱,他一向算无遗策,一切本该照他算计好的那般进行,可是现在的事实却说明,有些地方出了纰漏。

    “想拿菲儿来要挟我么?”莫降冷笑道:“托克托,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别人其实也不傻。”

    托克托并未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

    可是托克托等到的,却和他的期望有很大出入——“啊——!!”又是一声惨叫,划破夜空——这惨叫声,就在相府西院,从距离上推断,距离莫降的住处不会太远。

    “嗯?”托克托身形微微一颤,慌乱之情稍显即逝,他沉声道:“阿弟,带人去阿爸居住的北院看看!”

    “可是阿兄,出事的地方似乎是在西院。”

    “让你去,你便去!立刻!!”

    也先见托克托已经动怒,不敢再说些什么,带着一半怯薛,匆匆离去。

    托克托盯着莫降,一字一顿道:“莫降,看来你的计划,也不简单呢。”

    莫降笑笑回应:“被你盯的那么死,我哪里有什么计划,都是他们随机应变,zì yóu发挥罢了……”

第50章 退路

    “哈?他们?”托克托忽然笑出声来,“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玩文字游戏么?明明只有张凛一人潜入相府,哪里来的‘他们’?”

    “说不定,还有人像我一样反水了呢?”莫降的笑容很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毕竟,没人愿意做一辈子奴隶。”

    托克托深吸一口气道:“莫降,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你为何现在要反?我知你心有异志,也知你从未放弃过那可笑的理想——但我总以为,你还能忍,你也会忍下去——可是,你却忽然反了。或许你迟早是要反的,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是因为阿爸?还是因为德木图?”

    莫降看了托克托一眼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马札儿台要取我的xìng命。”

    “是的,我知道。”托克托点点头,“不过,我有信心保住你,前提是你必须表面上忠诚于我——可是,你却连这表面的忠诚也要打破。”

    “托克托,你应该明白,只要我不在你的身边,只要我不再用汉学影响你,马札儿台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所以你也该清楚,我反与不反,与他们无关。”

    “是了,自然是与他们无关的。”托克托点点头道:“凭他们的本事,哪能取得了你的xìng命?既然不是因为这些,那又是因为什么?”

    托克托似乎急于想知道莫降背叛的原因,可莫降却偏偏不给他答案,于是托克托只能猜测,而且把猜测之语说了出来:“为何要反呢?现在造反,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诸子之盟已经对你起疑,你离开相府,甚至会被他们当做叛徒追杀;那你还能去哪呢?投身叛军?不,你不会去做叛军……”

    “为何不会?”莫降打断了托克托的话,“我的师尊现就在叛军营中,我去投靠师尊,有何不可?”

    “你竟然知道狂夫子的下落?!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莫降反问道,见托克托不说话,莫降接着说道:“托克托,你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任何人都逃不过你的算计。可你不要忘记了,你在算计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算计你!你收集情报的同时,我也没有闲着——你能知道师尊加入叛军的消息,我又凭什么不能?!”

    这还是托克托第一次在与莫降的对话中落入下风,不过他很快就将脸上的惊疑之情掩去,点点头说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是我小看了你,低估了你的能力——可是,莫降,我虽然有疏忽,但我仍旧是这世上最知你之人。我知你的骄傲,也懂你的坚持。你是不会加入叛军阵营的,最起码现在不会,因为你的高傲,不允许你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师尊面前!”

    “不,托克托,你并不知我……”

    托克托飞快的用更高的声调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你不要再掩饰了,你根本不会去叛军阵中;因为你并不打算离开大都城!”

    莫降闻言,面sè微变,不过他却没有急于出言反驳,那样做的话,只能加重托克托的猜疑,只是yù盖弥彰罢了。

    托克托又一次笑了,这种满足的笑容发自内心,因为他看破了莫降计划,他朗声说道:“即便你逃离了相府,你也不会立刻离开大都城,因为你太好胜,你不允许自己以失败者的身份逃走,你还想逆转局势挽回败局,你仍旧想力挽狂澜!假若你能离开相府,你会混迹草莽之中,你想大隐于市,与我继续周旋——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找张凛的原因,因为你想隐藏在他的光芒之下。”

    莫降仍是不说话,任由托克托继续猜测。

    “莫降,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托克托像个胜利者般摇摇头,在他看来,这天下没有比看破别人的计谋更快乐的事了,“你觉得,被囚禁在相府之内,与被囚禁在大都城内,有什么区别么?你真的以为,只要逃离了相府,你就能冲破这牢笼,逃出我的手心么?”

    这时,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同样面带微笑,盯着托克托的眼睛说道:“你若真这么自信,便放我走如何?你敢么?你不敢!因为你也不知道,这牢笼能否囚的住我,哪怕你本事通天,将那牢笼做的再大,可你仍怕囚不住我!所以你心虚,所以你才要说这么多话,掩饰你心中的恐惧。”

    “我承认,我确实忌惮你的本事。”托克托点头道:“所以我才会那么在意你的想法,在意你每一步的行动,正因为有这种忌惮,所以直到现在,你才处处受制于我,你的xìng命,也完全掌控在我的手里!”

    “既然在你手里,那么你便来拿啊!”

    托克托慨然一叹道:“为什么,你就如此急于送命呢?”

    莫降不想再说大话,只是淡淡回应道:“有些东西,远比xìng命重要。”

    托克托又叹一口气——他今晚的感叹尤其多,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他觉得即将失去莫降这个对手心中寂寥吧;或许是他觉得他看透了莫降所有的计划,觉得此人已经索然无味再不能引起他半点兴趣了吧——总之,他不再说话,因为托克托现在明白了,他已经很难从莫降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即便是表面的顺从和敷衍都得不到——他忽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恭顺的阿丑了,可他也知道,那个阿丑却再也不会出现了。两年的驯化,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人灵魂中的桀骜和倔强剔除掉,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驯化汉皇”的任务,终于还是失败了。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眼睛眨也不眨,“便交出你的xìng命吧!”

    说着,托克托突然发难。

    他悠的抬起右手,仍是伸出一根手指,向莫降的心脏点去。

    托克托的动作并不快,而莫降也并未在第一时间躲开。

    根据组织提供的情报,托克托有“断魂手”和“长生功”两大绝技——“长生功”为一门独特内功,与寻常内功讲究“物极必反,总有极层”不同的是,长生功无穷无竭,没有尽头,追求的是没有最强,只有更强的极致。托克托长生功究竟修行到何种程度,莫降不知道,但根据他使出的“断魂手”效果推断,托克托内功修为必是极其高深——说到“断魂手”,这便是托克托的拿手绝技,也是他经常使用的招数——黄金族人信奉萨满教,而萨满教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魂,一切事物因为灵魂的存在才得以保全形状,若灵魂离去,那么事物便很快消亡,外形也会瞬间崩塌。而“断魂手”的jīng髓,便在于用特殊的法门,将事物的灵魂驱散或者毁灭,那么,被攻击的事物,也就化为齑粉,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莫降之所以没用动,是因为他明白,托克托的最恐怖之处,就在于此人“不可强攻,亦不可硬守”。总之,与他交手,只能将其一招毙命,在有绝对把握杀掉他之前,绝不能被他碰到。一旦被托克托的“断魂手”击中,那化为粉末的青石砖便是莫降的唯一下场——所以,在看破托克托真正的杀招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托克托是个行一招思三招之人,他若出手,定会留有后招,贸然行动,只会中了他的yīn谋诡计。

    尽管从表面看去,莫降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可他的身体,已然有了变化。

    那些隐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红sè暗流,流速越来越快,sè彩也越来越浓,那涌动的血浪,飞快的向莫降的心脏部位聚集,殷红的血液,染透了他胸前的皮肤,那浓浓的殷红,几乎要透出皮肤渗出来一般。

    托克托对眼前异象视若无睹,只是缓缓的推进他的食指。

    那根修长的食指,也便缓缓的靠近莫降的胸膛。

    二者的距离已是极近,凝聚在食指尖的杀气,在莫降胸前皮肤上激起了圈圈涟漪,那一圈圈红sè的涟漪荡漾开来,说不出的妖艳和诡异。

    莫降终究是没能想出破解之法,于是,他咬了咬牙,在那手指触碰到他的胸膛前的一瞬间,双脚猛的踏地,借力飞快的向后退去!

    “现在才知道退?已经迟了!”托克托低喝一声,迈步追击,可却差点绊了个跟头——他低头望去,想找害他失态的罪魁祸首,只看到青石地面上,多了两个深达寸余的脚印——托克托也不曾想到:莫降方才踏地一击,竟然有如此的力道!

    托克托将身形调整过来后才发现,莫降早已不知踪影了!

    他只是一低头的功夫,莫降就消失不见了——他很难想象出来,方才莫降后退的速度,究竟到了何等惊人的程度?如果莫降用这速度来逃跑,自己定然追不上他!可是,托克托知道,莫降现在绝不会逃跑,因为这相府内,还有他舍不得的东西。

    “去阿丑那小院!”托克托沉声喝道,临走时,他又瞥了一眼刻在青石砖上的脚印,眼神复杂……

    莫降居住的小院,此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院周围插满了火把,直将这方寸之地,映得亮如白昼。

    数百怯薛军全副武装,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盔甲摩擦、刀剑相撞的杂音不绝于耳,如崇山峻岭般的威势,直压小院。

    忽然,众怯薛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一人影自头顶飞过,落进了小院之内——那一闪而过的人影,似乎隐隐透露着妖艳的赤红sè,仿佛飞掠过群山之巅的红sè鬼魅……

    众怯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疑惑,没有一人能确定,刚才是否真有一人飞过……

第51章 悲歌

    事实上,刚才确有一人越过怯薛军阵,跳进了小院之内。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降。

    莫降落进院内的刹那,也用余光扫到了蹲在屋顶之上的怯薛军士,想来那应该是观察哨。莫降知道,他想秘密潜入是不可能的,因为院外的火把布置的极为讲究,火光照进院内,将一切物事都暴露在光明之下,没有任何的四角,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莫降看到,那观察哨站起身来,对院外打了一番手势,显然是将院内情况报于院外军阵知晓……不过他现在却顾不了太多,因为自身体出现异象以来,他便一直强忍着万蚁噬骨般的痛楚,只感觉浑身炙热无比,骨头也要融化一般,那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用力摁着心口,跌跌撞撞向正屋走去。

    莫降抬手轻轻扣了扣屋门,却不曾想,屋门应声而倒。他眉头一皱,却没有停下脚步,晃晃悠悠进了屋内。

    屋内没有掌灯,又有墙壁遮挡,所以只有些许残光洒了进来,晦暗不明,再加上白rì里刚刚拆了屋墙,屋内杂乱无章,是故莫降一时未能看清屋内情况,他眼睛尚未完全适应这光线,脖颈上传来一阵冰凉。

    “别闹,是我。”莫降气喘吁吁的说道。

    “知道是你。”背后传来王维道的声音,“莫降,你终究还是落在我的手里了。”

    莫降闻言,心中一惊,他强行压住心口剧痛,稳住声音问道:“韩菲儿在哪里?”

    “莫降,你还真是个风流种呢。”王维道语气中满是讽刺“都自身难保了,还挂念着你的小美人?”

    “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这一声喝问,杀机蔓延。

    刹那间,王维道似乎有种错觉,他猛的掉进了火山之内,周身被炙热的岩浆包裹着,全身的骨头一瞬间全部被烤酥了——可这感觉太过诡异,明明是被岩浆包围着,他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这个冷战也让王维道稍微清醒了一些,忽想起莫降刚才问过韩菲儿,他不禁有些后怕,因为就在刚才,明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韩菲儿,竟然差点取了他的xìng命,害的他惨叫一声丢尽了颜面——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朵“带刺蔷薇”,果然名不虚传——借着昏暗的光线,王维道握住匕首的左手动了动,让手心汗水流出一些,他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故作镇静说道:“放心吧,你的小美人睡的正香。”

    “那便好了。”莫降闻言,语调忽然又柔软下来,若只听这声音,定会认为说话之人已经虚脱了。

    王维道也察觉到了莫降的异样,同时他也感觉到莫降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王维道思索片刻,将方才那诡异的感觉归于错觉,直觉告诉他,莫降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想来定是被托克托打伤,而托克托定会很快追来,自己其实占尽了优势,没必要怕这家伙——于是,往rì里的狂傲之气卷土重来,他出言讽刺道:“原本我还以为你真是条汉子,竟敢只身一人独闯皇宫——可事实呢,你只不过是个懦夫,难道不是么?被人用匕首抵住了脖子,双脚就软了?对了,说到这柄匕首,他原本是你的东西吧。不可否认,这柄匕首,确非凡品,可它现在却归我了。知道我是从哪里得到这柄匕首的么?”

    感觉到莫降身躯一震,王维道得意的说道:“不错,正是从你那小美人身上搜来的。想来那韩菲儿对你也是痴心一片,竟然将这等锋利的匕首贴身保存,也不怕伤了那对酥胸——啧啧,不知你摸过没有,那对玉兔的手感……啊——!!!”

    一声哀嚎,直冲云霄。

    惨叫之后,莫降已经回身,用左手攥住了王维道的手腕,那柄匕首也再次回到了他的右手中,此刻正抵在王维道的咽喉之上。

    “叫啊,怎么不叫了?!”莫降沉声问道,不知为何,他的嗓音忽然变得沙哑,这森森然如若鬼鸣一般的嗓音,直让王维道毛骨悚然。

    王维道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被自己制住的莫降,怎么突然就逆转了局势,他也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转身,如何攥住他的手腕,如何卸掉他的匕首,如何将那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的。他只觉得,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心脏停止了跳动。

    莫降左手微微用力,骨骼酥碎的声音响起,王维道这条腕子,已然废了。

    可王维道却不敢再叫,因为那锐利的匕首就抵在他的喉咙上,此时若是大嚷大叫,这喉嗓也就穿了。

    莫降将匕首微微后撤几分,他喘着粗气森然问道:“你把菲儿怎么样了?”

    “我……我没把她怎样啊,托克托有令在先,我不敢把她怎样。”王维道声音极小,似是怕声音大了,喉结一动,那匕首会把喉结割下来。虽然莫降气喘吁吁,虚弱之极,可王维道却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现在的他只想活命。

    “说详细点!”莫降声音越来越沙哑,喘息声也越来越沉重了。

    “我,我只是用迷药把她迷晕……”

    “胡说!菲儿jǐng惕xìng那么高,怎么会中你的迷药?!”

    “你不知道,相府内的所有汉人奴隶平rì里用的饭食里面,都有迷药的成分。那迷药药xìng很是特殊,平rì里不会发作,但如果闻到药引做成的迷香,就会中毒。况且,那迷香无sè无味,极难提防……咦?这屋内已经被我放满了迷香,你怎么会没事?!”

    “这个你少管!”莫降嘴上这样说,可他心中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无事——联想到那rì在宫内中了朴不花号称无解的“毒蛾化石分”也被自己逼出来的情景,当时他只道是自己经过组织特殊的抗药训练,再加上内功修为尚可,对毒药的抵抗力便异于常人,所以才侥幸解了毒药——如果这种推断当时还能勉强解释通的话,用于现在就有些牵强了,因为,韩菲儿同样受过组织训练,而且内功修为不比自己差太多,面对同一种毒药,为何自己没事,她就中招了呢……

    “你还有没有问题?”王维道的话,把莫降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莫降似是思索了很久,才积攒够说话的力气,“你和托克托,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不,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嗯?”莫降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于是左手用力,几乎将王维道的腕子生生攥折。

    莫降用力之时,他的手在抖,同时,王维道的手,也在抖。

    “嘶——!”王维道痛的倒吸凉气,可仍然不肯改口,“我的主人,比托克托的身份要高贵太多,托克托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主人跟托克托意见相左,派我进府,也有监视托克托的意思。托克托一直想拉拢你,而我身负的任务,一直都是逼你背叛托克托。今rì我之所以跟托克托站在一边,只因为你白天命人殴打于我,所以托克托怕你真的会反,才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你反了,我这边才会有所行动;如果你没有反,我会继续和你相处下去,直到把你逼反为止……”

    “那你的主人是谁?”

    “这个我真不能说……嘶——!莫降,你逼我也没用,哪怕杀了我,我也不能说!如果我说了,建康王氏家族,就会被人连根拔起,从神州大地上彻底消失!”豆大的汗滴顺着王维道那张痛到扭曲的脸庞滴下来,落在寒光闪闪的刀刃之上,又顺着血槽滑落……

    “王维道,看在你这人还有几分良知,还知道顾忌家族存亡的份上,今rì我不杀你。”莫降说着,松开了王维道的手腕,看着王维道贴着墙壁软绵绵滑倒,叹口气道:“建康王家,因你蒙羞。”

    “你知道我们王家?”王维道急忙问道。

    “这与你无关,因为你不配做王家的后人。”莫降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王维道纠缠,转而问道:“菲儿在哪?”

    “在她的床上。”此时的王维道,再也没有了往rì的傲气,说话的声调,也好似个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其实,我并没有猥亵于她,只是拿匕首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体……”

    “你若真做出那等龌龊之事,玷污了她,我怎会饶你?”莫降转过身,晃晃悠悠朝韩菲儿的闺床走去,头也不回说道:“我废你左手,只是因为它脏了我的匕首,玷污了它的名字——刺鞑。”

    闻听“刺鞑”二字,王维道身体猛的一颤,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抬起尚算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指着莫降的背影道:“刺鞑?刺鞑!!莫降,你藏的好深,你从未相信过我的身份,因为,你……你才是杀害那名金师的真凶!你,你与建康王家,究竟是何关系?”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莫降仍是不回头,“我也无需向你这个被王家除名的叛徒解释些什么——对么?百变书生……”

    莫降话未说完,只听自院外传来一阵歌声:“张凛伏诛,莫降受死!张凛伏诛,莫降受死!”——这数百人的齐声高歌,在夜空中回荡,这歌声也荡进了屋内,歌声的内容,直让躺在床上的韩菲儿娇躯一震……

第52章 奇迹(一)

    借着微弱昏暗的光线,莫降看到,在这杂物凌乱的屋内,唯有床榻周围稍显整洁,想来那是韩菲儿收拾好的,而她此刻正和衣躺在床上,似是在微微发抖。

    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所以看不出她是醒是睡。

    “菲儿,你醒了么?”莫降走到床边,单手拄着床沿问。

    “张凛,死了?”虽然韩菲儿答非所问,但也总算是回答了莫降的问题。

    “那家伙命硬的很,怎会这么容易死掉?”莫降不禁笑出声来,“哈哈,想跟我玩‘四面楚歌’?这么低劣的伎俩,我岂会上当?”

    “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我也不知道。”莫降摇摇头道:“可能是上火了吧。”

    韩菲儿只道,莫降是不想让她担心才这样敷衍她,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上司的xìng格,知道他从来都是将压力和痛苦埋在心底,从不说出来让下属担忧,所以,韩菲儿也没太在意,转而问道:“我们是要等他么?”

    “不。”莫降摇摇头道:“我过来只是接你,接上你便走。”

    “可惜,我却动不了了。”韩菲儿语气之中,尽是失落。

    “说什么傻话?”莫降笑着,把匕首咬在嘴里,伸手便向韩菲儿抱去。

    韩菲儿见状大窘,可她现在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双手缓缓移向自己的身体,一惊之间,那双略显纤细却结实有力的臂弯,已经分别穿过了她的腿弯和项后。那双臂稍一用力,韩菲儿便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是的,是飘了起来,她只感觉升起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飘飘忽忽,似在云巅——还好,这里光线昏暗,还好,自己的头发很长,不然让他看到自己红了脸颊,是多么羞人的事……

    莫降却似没有察觉到韩菲儿的娇羞模样,他双臂一扬,把韩菲儿搭在自己的肩上。

    虽然莫降身形削瘦,但韩菲儿却似有一种错觉,那瘦弱的肩膀,很宽,很柔软。

    不过,她并没在莫降的肩膀上呆多长时间。莫降一矮身,单手一托,柔似无骨的韩菲儿便滑到了他的背上,白藕般的玉臂垂在莫降胸前,紧接着,莫降轻轻一颠,调整好位置,双手后揽,托住了韩菲儿浑圆结实的大腿。

    被人触碰到如此隐【私】部位,真是羞煞了韩菲儿,她只怪自己太不争气,在如此危机时刻怎么就浑身酥软脸颊发烫了呢?真是羞死人了——不过,紧贴在她胸前的那赤露的后背,更烫。

    嘴里叼着匕首的莫降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样……似乎有点不方便。”他向外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折身返回。

    韩菲儿心思烦乱,根本没听清莫降说了些什么,只是声若细蚊般哼了一声:“嗯……”

    莫降来到床边,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抄起床单,向身后一扬,绕过韩菲儿,另一只手接住另一头,双手飞速交叉,使劲一拉,便将韩菲儿固定在了后背上——他这样背着韩菲儿,真像背着个娃娃。

    这样一来,两人贴的更紧了。

    “这下好了。”莫降伸手取下口中匕首,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挺好的。”韩菲儿也道。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大为后悔,哎呀,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什么“挺好的”?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一点也不懂得矜持……

    熟料,莫降却道:“被人背着,不用走路,当然挺好的啦!”

    韩菲儿闻言,心中嗔怪莫降的不懂风情,不过此时也不能再追求太多,反正,现在已经“挺好的”了……

    莫降不懂风情,可风流才子王维道却懂,他分明嗅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绮丽情味,喃喃道:“那迷药,还有催情的效果么……”

    莫降并不理会王维道,而是深吸一口气,径直来到了院中。

    院外歌声不绝回响,离近了听,就发现歌声中那些许悲凉,确实做作。

    院内光线亮如白昼,唯有莫降背着韩菲儿站在正当中,看似形单影只,实则如胶似漆。

    “菲儿,抓紧了!”莫降稍稍转头说道。

    莫降转头说话之时,二人嘴唇相聚仅一线之遥,韩菲儿甚至感受到迎面吹来的热气,蒸红了她修长的脖颈,她点点头,小声回答道:“嗯……”

    韩菲儿总算懂了什么叫做“小鹿乱撞”,撞得她心乱如麻,她同时也感觉到,莫降的心跳似乎比她还要快上几分,二人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真如锦瑟和鸣,共奏一曲龙凤配。

    正胡思乱想间,韩菲儿只觉得身体一轻,她已被莫降带着朝门外疾驰而去。

    如胶似漆的甜蜜,转化成漫天杀机,只在一瞬间完成。

    “莫降,你终究还是杀出来了。”托克托飘忽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那声调突变,变的杀气十足,“箭雨!”

    漫天箭雨,应声而落。

    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莫降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仿若鬼魅一般闪过,转瞬便到了怯薛军阵前。

    箭雨落地,却也落空,没能蹭到莫降的衣角。

    怯薛军横在阵前的刀枪,同样挡不住这鬼魅一般的身影。

    几乎是擦着锋利的刃尖,莫降切进了阵中。

    众怯薛见状大惊,他们从未见过,一个汉人能有如此的速度。

    “不要慌!”托克托的声音的响起及时稳住了军心,他高声喝道:“弯刀出鞘,绞杀!”

    顿时,刀浪翻滚,如风卷雪,呼啸而至。

    与之相对的是,寒芒四闪,刀刃相撞,火花四起,哀嚎不绝,鲜血飞扬,一时又不知多了几条横死的冤魂。莫降辗转腾挪在刀枪缝隙之中,手中寒芒时隐时现,每一击,都会带起一篷血雾!每一抹,都能切开一个怯薛军士的咽喉!转瞬之间,那寒芒就饮下了十数人的鲜血,割裂了十数人的生命,收下了十数人的灵魂!

    那身死之人身畔的怯薛军,见到如此诡异恐怖的情况就在自己身边发生,下意识向后方挤着退去。

    小院门前那厚厚的军阵,顿时垮塌了一小片。

    无人曾预想过,曾经无敌于天下的怯薛军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原本如山般稳健的军阵,竟然出现了些许sāo动。

    托克托怎能允许自己亲自指挥的怯薛军这么轻易的失败,于是命令再下:“弃刀持盾,枪戟刺杀,别让他近身!”

    顿时,枪林猛刺,如荆似棘;盾牌横竖,坚若壁垒。

    莫降却不为所动,仍是向前,向前,再向前!jīng钢铸造的盾牌,在那一闪即逝的寒芒面前,仿若纸糊一般不堪一击;密集的刺击,也很难命中那灵活的身影。转瞬之间,莫降再次杀进了阵中——不让他近身?这句话现在看来,就仿佛一句不负责任的笑谈。

    遥遥看去,莫降就如一柄利刃,直刺进了怯薛军组成的铜墙铁壁之中,那气势如山的军阵,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壁垒,竟然挡不住这一人一刃的冲击!更何况,他身后还背着个累赘!

    韩菲儿静静的趴在莫降背上,一言不发,任由锋利的刀刃从贴着身边滑过,任由锐利的枪尖贴着耳边刺过。她不躲不闪,不惊不叫,因为她相信,背负自己的男人,同样背负得起她的平安。

    与此同时,难以抑制的恐惧,开始在怯薛军阵中滋生、蔓延——是的,他们是黄金帝国最jīng锐的镇戍卫队,他们的先辈曾经追随在漠海汗的身后,征服过无边无际的土地,战胜过太多太多的敌人,但是,他们所得的称号,也仅仅是“人间无敌”——可今rì面对的对手,却更像是从鬼界来的恶魔,灵动且飘忽,残忍而狡诈,这叫他们这些凡人,该如何应对?!

    眼看莫降就要突围而出,眼看怯薛军阵就要被杀穿,一个身影却从军阵后面闪出,堪堪挡在了莫降身前。

    那人身着锦绣,面沉如水,褐金sè的眸子内shè出的光芒,直盖过了那林立的火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托克托。

    “托克托,相府之内,也就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莫降说着,闪过迎面刺来的长戟,顺手一拨,将那长戟夺在手中,左手手腕一番,横在身前,戟刃直指托克托。

    莫降并未停歇,双脚再点地面,速度更快,他挺戟刺击,表面上看,只是最朴实无华的招式。

    然而,却没有怯薛军敢再挡在前面,纷纷让开。

    因为,这一击,如龙王之怒,如长虹贯空,威势难当!从未有过的浓烈杀机,凝于长戟刃尖,几乎刺穿了这夜空!

    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手下败将,还敢再来?!”托克说着,一撩锦袍下摆,迎击而上。

    莫降杀意正浓,托克托杀意更浓!

    莫降之杀,是为冲破这牢笼的束缚,是为了珍贵的zì yóu!

    托克托之杀,是因奴隶反抗主人升起的愤恨,是因绝对权威受到挑衅的暴怒!

    二者的碰撞,在一瞬间发生。

    托克托尽管暴怒,但仍是伸出右手两指应战。

    便是这两指,稳稳捏住了锐利的戟刃。

    这威势无比的一击,戛然而止!

    雪亮的戟刃中,映出托克托的脸庞,他仍然带着标志xìng的微笑,似乎早就知道了胜负结果。

    莫降大喝一声,推戟上前,整个左臂暴涨一圈,肌肉膨胀,血筋凸起,暗红sè的血流,澎湃难平!手中战戟,也仿佛有了灵魂,化作一条巨龙,愤怒的咆哮着。

    托克托捏住戟刃的二指,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看就要缚不住这条愤怒的巨龙。他长眉一皱,原本护在胸前的左手,五指并成手刀,猛的一挥,砍在那戟杆上!

    这一碰撞,虽没发出任何声响,但这一击之威,竟然莫降手中长戟差点脱手。

    长戟咆哮之声忽然断绝,取而代之的是饱含愤怒和不甘的哀鸣!

    长戟剧烈的抖动着,戟杆上下大幅晃动起来,仿佛那条巨龙在做垂死的挣扎。

    终于,那长戟再坚持不住,“咔嚓”一声,断为数截。

    木屑纷飞中,因为双方都未撤力,所以二人都向对方撞去。

    便在这时,寒芒一闪。

    这稍显即逝的寒光,虽然短暂,但却像滑过夜空的流星一般,灿烂无比,无人敢忽视它曾经出现过。

    众人还未从那寒芒的灿烂中回过神来,却看到二人身影乍合即分,却是分别向各自来时的方向退去。

    托克托身着的华贵锦衣,胸前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液很快渗出,那一抹殷红,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分外扎眼。

    莫降着捂着胸口单膝跪地,血液从他嘴角流出,拉成一条血线,流淌而下。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从未如此失态过的托克托暴声怒喝。

    怯薛军这才从方才的震惊中醒悟过来,手中刀戟,齐奔莫降后颈斩下。

    众怯薛都认为莫降将命丧于此,就连托克托眸中也都多了些哀叹。

    可是熟料,变数忽生!

    万点星芒自莫降身体四周散出,星芒反shè着火光,好似下凡仙女散出的花瓣,又好似一只火凤摇尾甩焰!

    无相法手,无中生有,暗器突现,生机何求?

    “躲开!!”托克托急忙更改了命令!

    然而,这临时更改,还是迟了。

    一整圈怯薛,齐刷刷倒下,众人倒地之时,无一不捂着自己的咽喉要害,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莫降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四肢撑地,向后急退。

    等怯薛军阵再度聚拢之时,莫降早已退进了院内,可是,莫降仍未停下后退的脚步。

    “箭雨!!”托克托气急败坏喝道——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韩菲儿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些许体力,更没有算到韩菲儿用这仅有的体力救下莫降一命。

    箭雨shè至之时,莫降已经退进了屋内。

    他仍是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莫降,你已身受重伤,还不肯投降么?!”托克托的声音飘了进来。

    莫降似是连大声回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嘴唇张了张,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逃不了了么?”韩菲儿问,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恐慌,能与莫降这样相拥着死去,她绝不后悔。

    熟料,莫降却笑了,传入韩菲儿耳中的,是他自信不减的回答:“谁说逃不了的?由我主演的奇迹,才刚刚开始……”

第53章 奇迹(二)

    鼓角声中,大地微微震颤——那如山峦般的军阵,开始移动。

    托克托终于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这个决定再正常不过。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莫降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重伤退守屋内,已是穷途末路。更何况托克托目光毒辣,早就看出来莫降身体难堪重负,也看出来韩菲儿一击过后也再无余力,再加上屋内还有王维道那个内应,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就能帮自己一把——如此之多的有利条件,再不下令进攻,就是优柔寡断了。

    而且,托克托也不得不进攻。

    因为张凛消失这么长时间了,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再在这边耗下去,恐怕生出什么变数——托克托想要的结果,是完全而彻底的胜利,他要将莫降和张凛,一网打尽,他要莫降输的心服口服——方才被莫降划破前胸,虽只是皮外之伤,但这道浅浅的口子,却彻底激怒了托克托,也伤害了托克托强烈的自尊心——与人正面交手被打伤的情况,在他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莫降,这一次你似乎要败了。”王维道依然歪坐在墙根,见莫降久久跪地不起,而院外脚步声步步逼近,似乎心中又有了什么想法。

    莫降仍是不理他,只是大口喘着粗气,专心恢复体力。

    军阵移动时的脚步,每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口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其实早就定好计划,那一次出击本就只是佯攻,只想引诱怯薛军进来,可不曾想托克托的武功竟然那么高强,若不是有韩菲儿相助,恐怕真的落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莫降背韩菲儿出去,原本的打算只是为了迷惑托克托,让托克托相信他突围的决心,若是知道韩菲儿已经恢复些体力,定会让她把这点力气用在突然刺杀托克托上,如果韩菲儿在二人相撞时洒出暗器,那么托克托定难躲开……

    可事已至此,再美好的假设也于事无补,莫降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先面对当下的难题。

    “轰——!”的一声巨响,小院三面围墙被一齐推到。

    院墙倒地时引发的震颤,直让这一排小屋也震动起来,又因白rì里刚刚拆除了屋墙,小屋不甚稳定,这一震动,几乎差点把这排房屋震塌,大块的泥土,扑簌着落下。一时间,屋内仿佛下了一场土雨。

    “妈呀,呸!”王维道挣扎着站起来,吐出不巧落入口中的尘土,“房要塌……呃!”话未说完他便晕倒了,却是被一块掉落的转头砸晕的。

    这时,莫降也站起身来,回头说道:“菲儿,我们这便要出去了。”

    “嗯……”韩菲儿将头埋的低低的,藏在莫降脖子一侧,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怕那泥土脏了她的容颜,亦或者,她只是想好好闻一闻莫降身上的气味……

    莫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着众怯薛,越逼越近。

    越过院墙的怯薛军陡然加速,仿佛溃堤的洪水,洪流之中,翻滚的刀浪,卷起漫天尘土。

    尘土遮不住弯刀的寒芒,却稍稍包住了些杀气,仍然站在院外的托克托单手一挥,众怯薛齐声狼嚎,漫天杀机喷薄而出,直向莫降站立的那排房屋扑来。

    怯薛军进入院中,也就越过了墙外的火把阵,虽说阵中自有人点起备用火把,提供照明,可总体来说,他们是背着光冲锋,所以盔甲上的光芒也就暗淡了些,阵型的轮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模糊起来。从高处看去,这军阵仿佛化作一只狰狞凶恶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直向莫降扑了过去。

    那一排房屋,在这怪兽面前,仿佛也有了灵魂,懂得了什么叫恐惧,竟剧烈的颤抖起来。

    托克托隐隐察觉到有些异常,但也没有细想,他知道白rì里莫降曾命六怯薛拆穿了屋墙,却不曾想过这房屋会因此坍塌——整个大都城,乃是世祖皇帝统一神州后新建,城内建筑年限上短。况且,当时建城之时,便是因为要迁都,所以城内所有房屋建成后都经过工部的仔细验收,的质量皆为上乘——因此,托克托只是想,纵然拆了一堵屋墙,这房屋也不会塌,退一万步讲,就算房屋塌了,莫降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这又会增添什么有利因素助莫降逃走?明显没有!

    想到这些,托克托再次下令道:“杀进屋内,斩首莫降者,赏白金,晋升百夫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怯薛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更何况他们在莫降身上丢尽了颜面——现在莫降已身受重伤,此时不趁机洗刷耻辱,还待何时?!

    渐渐的,冲入院中的怯薛军突出三个箭头,形状好似一条三头巨蛇,三个蛇头,分别指向这一排房屋的三个屋门。

    为了避免莫降困兽犹斗成一夫当关之势,怯薛军决定同时破开三个屋门,从三面围攻莫降——他们早就研究过这房屋的结构,知道三间房屋本是相通,无论进哪个门,总能汇聚一处,围杀那莫降——从旁门进入,虽说是慢了一步,虽说那莫降已经重伤,但谁能确定那莫降不会奋死抵抗,所以最早杀到莫降身前,并不意味着能最先砍下莫降的脑袋,也可能把命丢掉……

    虽然各股怯薛军心中想法不甚统一,但喊杀声中,他们就要迈过门槛!

    从正门中冲入的怯薛军看的清楚,在他们进来之前,莫降就站在正屋当中,所以,正当中这一股,冲得最快!

    然而,当他们迈过门槛的刹那,那个一直站在屋内正当中的目标,却忽然消失了!

    暴怒的怪兽忽然愣在当场,正浓的杀气因此一滞。

    屋内光线本就晦暗,又同时涌进这么多人,将屋门挡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光线更弱,再加上那身影消失的太过突然,众怯薛一时便愣在了当场,屋内的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尴尬的沉寂过后,西屋的屋墙忽然被人破开,尘土过后,几个军士从中冲了出来,冲到正屋一看,却看到几十人挤在这里……发呆。

    从西屋冲出的那股怯薛军的带头之人叽里呱啦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人呢?”正屋之内带头冲锋之人也回了一句:“是啊,人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便在这时,阵中又有人发现了异常,于是又是一阵叽里呱啦:“这有一个人!”

    阵中不免有好奇之人向那声音聚拢过去,却看到那人从地上拎起一个人来——没错,正是晕倒的王维道。

    众怯薛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不知是笑王维道倒霉,还是笑这一幕的荒诞。

    因为这个突发的意外,方才还正浓的杀伐之气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滑稽之笑。

    托克托虽然人在院外,但也察觉到了异常,不免大声催促一句:“混账!你们在干什么?”这一声喝问,怒气满满,直吓得拎着王维道怯薛一哆嗦,手一松又把王维道丢下了,任由他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可已经消散的杀气再想凝聚起来,却是难了。

    就在此时,只听屋顶上传来些动静。

    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恍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众怯薛闻声大乱,胆小者俯低了身体,胆大者抬头望去,只看到那黑黑的屋顶,骤然压了下来!

    他们一时呆在了当场,也不知是在想那一声惊雷从何而来,还是在想好端端的这屋顶怎么就掉了下来……

    “房子塌了!”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才算是惊醒了众人。

    于是,众人慌忙向外逃窜,奈何方才涌入人数太多,再加门口又小,所以一时挤成了个疙瘩,没有几人逃了出去。

    转瞬之间,房屋已塌!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尘烟四起!

    “不好!”一直在外观战的托克托暗叫一声糟糕,不等身边之人反应过来,已经冲了出去,眨眼之间,他已经冲进了那团浓烈的烟尘之内。

    耳边,是不绝的惨叫;眼前,是扬起的烟尘;脚下,是碎裂的瓦砾。

    烟尘之中,再想找到莫降的踪迹,谈何容易?!

    千算万算,托克托也不曾算到,莫降会主动拆房——因为房屋坍塌之后,莫降也很可能被埋其中,可托克托踩着尸体和瓦砾寻了一圈,哪里有莫降的影子?!

    倒是那王维道,昏睡在墙根之下,这里发生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

    至此,托克托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交锋,他败在了莫降的手里——那个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就在他的眼下,上演了一幕逃生奇迹!

    至此,托克托才明白,莫降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座名为“相府”的囚牢,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而自己,竟然就败在了这阳谋之下。

    托克托叹一口气,举目四望,却发现从屋内逃出的怯薛军所剩无几,而且脸上俱都是震惊之sè,显然吓破了胆。这个时候派遣他们去追莫降,无异于派惊弓之鸟去追那狡猾的猎鹰,怎么可能追的上?

    托克托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西面距离这小院仅有六十步之遥的高高院墙,眼神复杂……

    于此同时,一个略显臃肿的人影刚刚跃出相府院前,稳稳落地。

    “这托克托也太自负、太托大——相府之外,竟然没有重兵把守。”说话之人,正是莫降。

    趴在莫降背后的韩菲儿却觉得,莫降这句话却有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托克托既然要布下口袋阵等张凛自投罗网,怎么能在相府外布下重兵?况且方才在墙头观望之际,她也看到有一队巡逻的护院从这街道走过,可以说,托克托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我们二人仍然逃了出来,这只能说明我家莫降太过厉害!嗯,就是我家的……至少到现在,还算是我家的吧……

    莫降并未在街中停留,四下观望一阵,飞快的跑走了。

    刚刚转过一条街,莫降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似乎站着一人,他心中暗凛,强行稳下脚步向那人走去。

    那人也不躲闪,待双方离得近了,莫降看清那人一头白发的瞬间,只感觉到,无边的疲倦和痛苦,刹那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再也坚持不住,双脚一软,晕了过去。

    张凛稳稳的拖住莫降的肩膀,却对韩菲儿说道:“义妹,我们回家……”

第54章 奇迹(三)

    莫降悠悠转醒,混沌恍惚之间,这几rì发生之事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飞快的闪过——渐渐地,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莫降也辨认出来,身处之地已不再是相府内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结构和布置有些特别,无门无窗,好似一个地窖,只在顶端有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此刻还是堵上的,有几缕光线从洞口的缝隙中渗进来,也幸好有这些缝隙,做通风口,不然莫降定会闷死在这地窖里。

    莫降再看看身边,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堆柴草之中,被褥枕头,一概没有——他忽然想起,当rì闯宫出来晕倒在相府门前,醒来时有韩菲儿在一旁衣不解带的伺候——而此时,却哪里去寻韩菲儿的影子?莫降记得,他曾背过韩菲儿,但是他在自己身上却嗅不到丝毫残留的香气——莫降静下心来思索片刻,便察觉到有些异常,因为这地窖的布置特点,让他联想到另一个地方——死牢!

    难道,自己逃出相府的计划失败了?难道,自己又被托克托抓了回来?

    不,应该不是这样。他记得,他晕倒前遇到的最后一人,乃是张凛,既然有张凛的接应,那么要逃走应是很容易的;再者说来,如果真是托克托抓了自己,定会用铁链把自己栓好,搜掉身上武器,置于囚牢之内,而现在,自己身上既无枷锁,而且匕首仍在怀内——从这些细节推断,应不是托克托抓了自己。

    那么,自己这是在哪里呢?

    心中略感诧异的莫降并未着急坐起来,而是将呼吸调匀,平心静气,凝神聆听。

    终于,一个极有特点、迈起步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被他捕捉到,他点了点头,而后才放心的站起身来,向那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开口走去。

    开口之下,并没有放置木梯,所以莫降只好仰头,对外面喊了一句:“文跛子,我醒了!”

    却是没人回应,莫降等了片刻,眉头一皱刚要再喊,却看到堵住开口的木板“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文逸的脑袋探了进来,不等莫降再说话,他便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莫降噤声——做完这个奇怪的动作,文逸很快就将脑袋抽了出去,又轻轻将木板盖好。

    莫降见状,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再发出声音,他与文逸关系极好,知道文逸绝不会害他,此时只能屏息凝神,继续做个旁听者。

    很快,莫降利用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另外一个声音。

    莫降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神秘非常的黑左马。

    仔细听来,便发现那黑左马距离文逸所站之地,似有一些距离,所以声音也有些模糊,莫降依稀辨认出“黑左车,可疑,逃离,南下,接受审查”等有限几个词语——但有这几个词语已经足够,莫降已经据此推断出黑左马的言语内容——黑左马无非是说他身份可疑,从相府逃脱极有可能是托克托的计谋,为证明他的清白,他应该主动回到诸子之盟总坛,接受严格的审查……

    这时,只听文逸回应道:“你说的极是!等哪天我再见到黑左车,一定劝他自缚手脚,让他认识到自身错误,再回总坛负荆请罪!”

    紧接着,黑左马又说了一句话,但莫降却没能听清。

    而文逸则很快应道:“这你可冤枉我了啊!我怎么可能窝藏那家伙,他害的我已经够惨的了,若不是因为那家伙把张凛招来,我怎么会被朝廷的人盯上?唉,不瞒你说,我已经被人追踪了好几天了,出摊都不得安生,收入直线下降,生活也越来越拮据,我已经好几天没喝过酒了……”

    “你说……被……追踪?”黑左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进莫降的耳朵。

    “对啊!被追踪!”文逸的声音则是多了几分神秘和谨慎,“自从闯宫之后,跟着我的尾巴就没断过——我这破房子,被那么多人照顾,还是头一次……”

    之后,就再也没有黑左马的声音传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那块堵着洞口的木板才再一次被人掀开,文逸并未让莫降上去,而是直接跳了下来,偏偏一落地又摔倒了,差点砸中莫降。

    文逸刚跳进地窖,莫降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想来这家伙今天肯定喝了不少,看来他对黑左马说的那句“好几天没喝酒”是信口胡说的了——仔细想想,这家伙方才敷衍黑左马那几句,岂有一句是真的……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这是莫降开口的第一句话。

    熟料,却见文逸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我怎么知道?前几rì夜里我睡的正香,你就被人从院外丢了进来,当时我看你血肉模糊,还以为死了——要不是你说了句胡话,我都准备刨个坑把你埋了……”

    “等等!”莫降一脸冷汗的摆手道:“你说我是被人丢进来的?!还是前几rì的事?今天是什么rì子?”

    “哎呦,大侠,您不是睡得太久,睡糊涂了吧?”文逸说着,就要用手去探莫降的额头。

    莫降急忙躲开,虽然他身上衣衫已换,说不定浑身上下早就被这跛子摸了个遍,可这个时候,他还哪有心思跟文逸胡闹,只是问道:“文跛子,告诉我我究竟睡了多久,这又是哪里?”

    “完了完了,看来你不是睡糊涂了,而是患了失忆症。”文逸说着,打个酒嗝,忽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患了失忆症也是好的,我看过不少奇闻怪谈的杂书,书上说,凡是患过失忆症的,凡是一觉醒来问‘今夕是何年’的,十有七八都是被神仙附体了,附体之后可就厉害了,读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打起仗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而且还会造些稀奇古怪偏偏又异常厉害的物事……”

    “文跛子,休要再发癫了,那黑左马早已走了,而且你这房子也没有人盯梢——你装疯卖傻给谁看?”莫降正sè道。

    “就是等你这句话。”文逸一副“你不早说”的表情,而后也收敛笑意道,“今rì已经是至乾五年八月十三,你这一觉,睡了三天还多!”

    “竟然有这么久?”莫降说着,摸摸下颚,心道文逸说的果然不错,胡茬都有些扎手了。

    “这几rì,外面可不平静啊……”

    莫降点点头,示意文逸继续说下去,随着文逸的叙述,莫降才知道,他亲自设计的逃生奇迹,竟给暮气霭霭的大都城造成了那般巨大的震动:

    张凛夜袭相府,重伤马札儿台,虽然命是保住了,但重伤的老丞相显然再难承担统领百官的重任;于是,新的左右丞相很快上任——然而,新任丞相的最终人选,却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中书左丞相别儿怯不花擢任右丞相,顶替了马札儿台;新任左丞相,乃是修史有功的铁木儿塔识!

    人们最诧异的就是,封相呼声极高的托克托竟然功亏一篑!

    甚至有传闻说,妥懽帖睦尔早写好了任命托克托为相的诏书,但因为相府大乱一事,竟然将那诏书当着众位臣子的面烧成了灰烬!新任左丞相铁木儿塔识尚算个正直之人,奏问皇帝为何突然更改任命,右丞相别儿怯不花一脸yīn鸷道:“马札儿台私自调用怯薛军,意图谋反!托克托身为其子,难辞其咎,如此大jiān大恶之人,怎能为相?!”于是铁木儿塔识便不再问了,因为托克托封相失败的原因,已经显而易见。

    众所周知,怯薛军乃是大都城内最jīng锐的镇戍卫队,也是由皇帝亲自指挥的卫队——派遣怯薛进驻相府,只能是皇帝的旨意——然而,皇帝陛下派遣怯薛去保护马札儿台,竟然失败了!那张凛重伤了马札儿台且不说,就说怯薛军死伤惨重的结果,简直是当众抽了妥懽帖睦尔的耳光!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给怯薛军造成最大伤亡的,竟然是三间倒塌的房屋!怯薛军被砸死一事,揭掉了遮挡黄金帝**备松懈、军队**、战斗力下降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打破了怯薛军“人间无敌”的神话!这让皇帝陛下如何能接受?!即便黄金帝**队**严重、战斗力严重下降是个不争的事实,即便派遣怯薛军送死的命令是皇帝陛下亲自下达,但是皇帝却不打算亲自承担这个责任——马札儿台父子,非常不幸的成为了替罪羔羊。

    很快,皇帝再传严逾,放逐马札儿台,戍边西宁州!托克托的枢密副使职位虽然保留,但也要随父戍边——可以说,一夜之间,托克托的命运,从云端直坠深渊。

    虽然皇帝陛下严惩了马札儿台夫子,但朝中有识之士还是担忧——隐藏在相府大乱之后的可怕真相,黄金帝**队堕落**的事实,是贬黜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么?于是,有人上书:“请求彻查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认真反思教训,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倘若一味的遮掩,只会让黄金帝国的腐朽rì渐加深……”然而,皇帝的回应却是:“再言此事者,于马札儿台同罪论处!”

    皇帝陛下的严令,生生给这次注定写入史册的“相府奴隶叛变事件”划上了句号,仅仅三天,朝廷上下,再无人谈论此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至少,表面上,大都城又恢复了往rì的平静……

    文逸所述内容,大都在莫降的预料之内,可直到文逸说完,莫降也没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于是问道:“明明是我闯下这么大的祸,为何你所说的故事却好似与我无关?”

    “表面之上,确实如此。”文逸点点头道:“可也不排除十三羽翼正暗中追查你的下落,尤其是托克托,你害他那么惨,他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莫降慨然一叹道:“他不甘心又怎么样?有那样一个昏君在位,托克托注定怀才难遇!”

    “千万不要小看了妥懽帖睦尔。”文逸则道:“虽然这位木匠皇帝难称一世枭雄,但他却比任何一位先辈,都贪恋手中皇权。表面之上,托克托这次败在了你的手里,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托克托在相权皇权相争一事上,忤逆了妥懽帖睦尔,这次相府事件,不过是二人矛盾爆发的借口罢了——也就是说,这次你能成功,关键就在于时机把握的极好……”

    “说到这里,还真得感谢徐狂客给我送来的情报。”莫降点点头道:“若不是知道托克托和妥懽帖睦尔的矛盾不可调和,我还真没有魄力在此时反出相府——毕竟,十三羽翼威胁未除,而诸子之盟也对我起疑,所有的情况,都对我不利——可是如果不趁此机会重创托克托,真的让他坐上相位的话,这神州大地上的腥膻之气,只会飘荡更久……”

    “驱除鞑虏,重整汉人河山一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文逸十分认同莫降的看法,可也不想莫降因为这一次暂时的胜利骄傲,于是将眼下莫降面临的最大难题讲明,“这一次,你虽然胜了,但却不是完胜——毕竟,托克托已经成功离间了你和诸子之盟的关系,你可知道,托克托随父戍边,是他自请的?”

    “他自请的?”莫降闻言一愣,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如今托克托在大都城内声威一落千丈,而朝堂对手则气焰正盛,强留在大都城内,也是难有作为,还不如自请戍边,积蓄力量——而且,自请戍边也能起到迷惑诸子之盟的效果。倘若这件事是发生在莫降闯宫之前,那么逼走托克托、扰乱大乾朝朝廷,对莫降来说绝对是大功一件,可仅仅是因为个时间差,仅仅是因为托克托事先放出的谣言,莫降所有的功绩,就全部变成了伪装——变成了他叛变诸子之盟倒向托克托的伪装!想到这里,莫降问道:“难道黑将真的会相信,大都城内发生的一切,都是托克托和我演的一场戏?难道他真的相信,托克托付出如此之大牺牲,只是为了送我一个莫大的功勋?”

    文逸闻言,无奈的叹口气道:“黑将已经信了,他已经传来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你,将你押至总坛接受审查……”

    “托克托生不逢时,遇到个昏君主上。”莫降深深的叹口气道:“我莫降又何尝不是呢……”

第55章 情

    闻听莫降评论诸子之盟的领袖昏聩,文逸虽心中稍稍同意,但口中却道:“现任黑将,行踪极为神秘,我加入诸子之盟十数载,从未睹其真容,想来,他应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莫降则不以为然道:“若他真的有大智慧,怎会轻信托克托散播的流言?若他胸中真有沟壑,为何对大都城内暗子的指挥却屡屡失误?还害你伤了右腿……”

    文逸似不愿再提及那段伤心往事,只是说道:“总之,你还是小心些的好——据我分析,黑将此人,不但心有驱除驱除鞑虏之志,还有觊觎九鼎权掌九州之想。如今朝廷**,已有大厦将倾之势,想来天下大乱之rì已是近了,黑将种种作为,都似在排除异己,甄留忠心之人——唯战贤弟桀骜难驯,行事锋芒毕露,黑将是难以容你的。”

    “容与不容,在于黑将;反与不反,却在于我。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仍是会站在诸子之盟一边。”莫降抬头,望着那有光线洒进来的洞口道:“崖山一役,前朝国灭,黄金一族入主中原,于是黑暗降临神州,野蛮的荼毒,几乎将曾经辉煌的文明破坏成一片荒漠。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有幸继承过往先贤绝学之人,最该做的,应是齐心种下文明的种子,盼它发芽长大,并合力保护它长成参天大树——倘若不思恢复遭到践踏的文明,而是互相排挤,彼此倾轧,勾心斗角,就真成了毁灭四千年华夏文明的罪人。”

    文逸点了点头,叹道:“希望黑将能像唯战兄一样想……”

    “不说他了。”莫降摆摆手道:“前几rì夜里,送我来的可是张凛?”

    文逸想了想道:“结合你逃离相府和被丢到我家的时间间隔推断,应该是他——至于他为何要将重伤的你丢弃,我便不知道了。”

    “这个也不难猜。”莫降道:“张凛与我没什么交情,他肯进相府配合我,全是因为韩菲儿,他要救的人,也是韩菲儿——他救了韩菲儿之后,为保证韩菲儿的安全,自然是要把现下我这个人人喊打的烫手山芋丢到一边了,更何况当时我身受重伤,是个累赘。”

    “关于张凛这个人,你怎么看?”文逸忽然问。

    莫降思索片刻回答道:“杀伐果决,是个将才。”

    “英雄所见略同。”文逸脸上露出些许兴奋的表情,“要不要拉他入伙?”

    “入伙?入什么伙?”

    “我夜观星象……”

    文逸话没说完,就被莫降擂了一拳打断。

    “好好说话!”莫降哭笑不得道。

    文逸只好收敛高深莫测的神棍模样,正sè道:“常言道,胡虏无百年之运。时至今rì,黄金一族入主神州已整整九十年,九十年来,朝廷愈发**,百姓民不聊生,黄金一族的统治岌岌可危。国难之际偏偏又逢妥懽帖睦尔这个昏君放逐托克托,留在朝廷中的,皆不过昏庸无能之辈——所以我推断,这天下大乱之rì,已是不远……”

    莫降点点头,他已经听懂了文逸的弦外之音: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想在大争之世有所作为,现在就该积蓄力量,网罗人才了。即便对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没有兴趣,即便不曾想问过鼎神州,但为了文明薪火延续相传,为了这壮美山河不再落入胡虏蛮夷之手,莫降知道,他现在必须考虑壮大他自己的力量了,真等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神州之rì再做准备,也就迟了。想到这里,莫降说道:“这件事你来运作。”

    对于莫降命令式的语气,文逸并不抗拒,因为他这条命就是莫降救来的,他思索片刻回答道:“那张凛行事极为小心,行踪也甚是隐蔽,要找到他,需要一些时间。这个张凛也真是的,只把你丢在这里,连句话也不留就走了,也不知韩菲儿现在情况怎样了?”

    “这事不急。”莫降摆摆手说道:“菲儿在张凛身边,是绝对安全的,我现在被太多人盯着,贸然去找她对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托克托什么时候离开大都。”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马札儿台启程奔赴西宁州的rì期,定在两rì之后……”文逸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难道,你想去看看?”

    “不只是看看。”莫降笑了笑说道:“我侍候了他两年有余,总是有几分情谊的,所以,我打算去送他。”

    “你莫不是疯了?托克托现在恨不得食你之肉,你还要在他面前现身?”

    莫降摇摇头道:“我总有一种直觉,托克托将会是我们今后道路上的最大敌人。现在,这个潜在的最强对手要走了,不去探探他的口风,这叫我如何安心?”

    文逸终是没有再劝,只是叹口气道:“那,你一切小心……”

    两rì之后,凌晨时分,大都城东南角一座普通的民房之内。

    民房一排两间,一正房一卧室,只有正屋的灯还亮着。

    正屋内的摆设,与大都城内的普通百姓人家一般无二,一张稍显陈旧的方桌靠着北墙,方桌正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被灯烟熏得发黄的关帝画像,方桌两侧,是两把破旧的太师椅,东侧的太师椅上,坐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她刘海颇长,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静静坐在那里,真就好似一朵趁夜悄悄开放的蔷薇——这摄人心魄的美丽,不是一撮刘海便能遮挡住的。

    此时,只见她伸出玲珑玉指,捏一根细长的钢针,百无聊赖般挑弄着方桌上的油灯灯芯,那钢针一端已被完全熏黑,想来这女子做这无聊举动,已有一段时间了。

    这时,房门扣响。

    那女子猛的站起来,跳到门边,满怀希望的打开门,出口的声音却难掩失落:“他还是没有再出现吗?”

    “没有。”伴随着这个深沉凛然的声音,张凛顶着那一头标志xìng的雪白长发进了屋内,他顺手关上屋门说道:“自那夜我把他丢进去之后,他就没再出来过。”

    既然进屋之人是张凛,早先在屋内等待之人,也就是韩菲儿了。

    “义兄你还好意思说!”韩菲儿嗔道:“那夜你将我安顿好后,背着他离去,说‘去去就来’,我还以为你带他去看伤,却不曾想你竟然把他丢在别人家中,他身受重伤,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也不知怎么样了……”

    “他没事。”张凛语气平淡,但却有让人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文逸天天出去吃酒,若是莫降有事,他怎会如此快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韩菲儿喃喃道:“可是,人家就是看到他平安才能放下心来……”或许只有在至亲之人的面前,韩菲儿才会流露出这般女儿情态,那扭捏模样,仿佛暗室中的蔷薇羞答答悄然绽放,娇艳不可方物。

    韩菲儿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却让张凛回想起那夜发生在相府内的一幕……

    “闪开!”张凛手持长枪,杀意正浓。

    枪尖所指,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身影,在她的身后,是中枪倒地,奄奄一息的马札儿台。

    张凛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女子的相貌,也不知那女子为何偏偏要穿一件极不合身的肥大长袍,他只觉得那女子纯粹的,仿佛初照天地的第一缕阳光。

    “恐怕,连她的灵魂,也是透明的吧。”张凛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杀人无数的他,偏偏无法刺下这一枪,因为他不忍枪上鲜血玷污了那女子的灵魂。

    虽然那女子在不住的颤抖,虽然她几乎被四周满地的尸体吓晕过去,但面sè惨白的她,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挡在马札儿台身前,用那双如星般闪亮的眸子注视着张凛,一字一顿的说道:“杀戮,只会让你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滚开!”张凛喝道:“錾金枪刃,不饮妇孺之血!”

    “回头吧!”那女子执拗的说道:“放下仇恨,拥抱光明!”

    “我让你滚……”话未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也微微震颤起来。

    那女子一个站立不稳,向前扑倒。

    张凛急忙撤枪,但还是迟了。

    枪尖划破了那女子衣袖,在她白玉般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伤痕。

    张凛一时愣了,因为这是他手中长枪,第一次伤到女人。

    尽管疼痛扭曲了那女子的笑脸,但她还是咬着牙站起来,挤出个微笑说道:“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流血而恐惧,伤害别人,你也不一定得到满足,真正的强大,不是杀戮,而是宽恕……”

    那几句轻声话语,却如惊天霹雳般在张凛耳中炸响,他的心底,也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他从不曾有过那种感觉——仿佛,那颗坚如铁石的心脏,出现了裂缝,有耀眼的光芒从那裂缝里迸发出来;仿佛,他那冰冷的灵魂,忽然触摸到些许温暖;仿佛,他人生的某个信条,开始崩塌……他忽然有些恐惧那光芒,也惧怕那温暖,更不允许那信条崩塌……

    于是,张凛转身离开。

    自他立誓报仇以来,能在他那条夺命长枪下保住xìng命的,马札儿台还是第一个……

    “大当家,大小姐,有那个书生的消息了!”门外一声低沉的话语,把张凛飘远的思绪生生拉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韩菲儿已经推开门冲了出去。

    张凛急忙追出去,却看到一个人单膝跪倒在韩菲儿身前——那个人,张凛认识,是角龙帮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帮众,小乐子。

    “详细说来。”张凛沉声道。

    “属下刚才亲眼看到,那书生出了那小院,往城南方向来了。”

    “多久了?”张凛的提问,简短到不能再短了。

    jīng明的小乐子却明白张凛是在问什么,没做丝毫停顿回答道:“自那个书生离开那个院落到现在,半个时辰不到,以他的脚程,恐怕此刻刚到文明门……”

    话未说完,韩菲儿又冲了出去。

    “去休息吧。”张凛丢下这一句,摇摇头追了过去,他忍不住想:有朝一rì,也会有人如此紧张我么……

    忽然,他又甩甩脑袋,把那荒诞的想法一并甩了出去,三跃两跃,追上了韩菲儿……

第56章 送别

    晨sè蒙蒙,秋风萧萧。

    东方那遥远的地平线下,隐隐透出些许淡淡的红sè光晕,只是因为有厚厚的云层的存在,那红光一时刺不透yīn霾,所以天空显得有些yīn暗。

    这晦暗难明的天气,也正如站在大都城脚下的托克托的心情一般。

    数rì之前,他还是黄金帝国的宰相人选,数rì之前,他还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当时的他意气风发,胸中膨胀着指点江山的yù望和庞大的宏图伟业,但一夕之间,那yù望便消失的无影无形,那宏图伟业也如黄粱一梦般消散……

    他神情落寞的望着巍峨高耸的大都城墙,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低下头来,那宽阔的护城河又映入眼帘,望着那幽深死寂的河水,难以遏制的失落袭上心头……

    背后传来德木图的声音:“大公子,走吧。”这老管家的声音一样的悲凉。回想早些时候,他还与大公子貌合神离,暗中帮助马札儿台老爷对付大公子,可是那些苦心计划的yīn谋诡计终究成了一场空,他非但没有从其中得到任何好处,还变相帮助了那莫降,让他逃出了相府,也害的老爷被放逐西宁州,现在的他,是个罪人啊。

    托克托缓缓转过身来,只看到父亲的车驾——那是一辆曾经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破旧马车,甚至连相府的管事们都不屑于乘坐,如今却是身受重伤的父亲的唯一乘具;车驾一旁,是寥寥可数的几名奴仆。恐怕,连车内的父亲都想不到,陪他到西宁州戍边的,竟会是这几个平rì里他最厌恶的汉人奴隶吧!

    并非是这些汉人奴隶忠心托克托,而是因为府中下人,几乎全都留给了他的胞弟——也先。而这几名连也先都不屑于要的汉人奴隶,如果有家可归,又怎会陪着他们到边疆受苦?

    然而讽刺的却是,老父今rì戍边启程,身为亲子的也先竟然没有出城相送;既然亲生儿子都不会来,那么朝中岂会有他人再来?

    望着这可怜的车队,望着那匹驾车的枯瘦老马,托克托悲从心来,喃喃一句:“长生天,你安能如此戏弄于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遥遥的,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唯人心不平,才觉得上苍有所偏爱……”

    托克托寻声望去,待看到那人,褐金sè的眸子立刻眯成了一条缝!

    “莫降,你安敢来此?!”就连德木图也看不过去了,咆哮着要跟莫降拼命,却被托克托一把拉住。

    “莫降,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托克托冷声道。

    出乎德木图意外的是,托克托话语之中并无杀机,只有无尽的落寞寂寥。

    “自然不是。”莫降说着,从身着的书生长衫中掏出一壶酒来,又一闪手,两个酒杯握在了手中,他一边斟酒一边向托克托靠近,口中说道:“大用兄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备下几杯浊酒,特来送别罢了。”

    这是莫降第一次称呼托克托的表字,如果只从莫降的语气推断,定会认为二人乃是关系匪浅的挚友。

    “好!好!好!”托克托闻言,连说三个好字,鼓掌道:“我托克托这一败,换来唯战贤弟以酒相送,倒也值了!”

    莫降则笑道:“‘弟’我是做得,这‘贤’字可就难当了——这世上,哪有把兄长害得如此之惨的贤弟?”说着,已经走到托克托身前,手中两杯,酒也满了。

    “虽然我已经猜透,将我陷害至如此田地,都是你的计谋,不过今rì得你亲口承认,我才真正觉得踏实。”标志xìng的微笑,又回到托克托的脸上,他笑着接过一盏酒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利用陛下和我的矛盾对付我的?”

    “其实,我一直在等待机会。”莫降诚恳的说道:“可是这一次仓促布局,实在是多方相逼被迫出手的结果——能取得如此之好的结果,我自己都觉得侥幸。”

    “多方相逼?”托克托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沉思片刻道:“除了我的离间计之外,诸子之盟也下了命令?”

    对于托克托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一事,莫降并不奇怪,从托克托散布谣言之rì起,莫降就知道他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莫降笑了笑说:“不瞒你说,诸子之盟非但没有下令我对付你,相反,他们早就免除了我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所以说,这次行动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我二人还是同病相怜呢。”

    “哈哈!好一个同病相怜。”托克托笑着举杯道:“就为这同病相怜,你我当干了这杯酒!”说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似乎耗不担心莫降会在酒中下毒。待杯酒入口的刹那,托克托皱了皱眉头,强忍着口中苦涩将酒咽下,口中说道:“这酒……”

    “很苦,是么?”莫降说着,痛苦的干了一杯,他却是仔细回味一番后才说道:“这酒入口虽苦,但却经得起细细品味。”说着,又给托克托倒了一杯。

    托克托并未拒绝,却也没有着急把酒喝下,而是苦笑着说道:“败军之将,也就只配饮这苦酒了。”

    莫降闻言,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让托克托再品一杯再做评论。

    “莫降,你我二人,本为仇敌——要想让我喝你的酒,总得有个理由——方才同病相怜之酒已经饮下,这第二杯,却是为了什么?”

    莫降笑着反问道:“喝酒就是喝酒,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托克托思索片刻问道:“你方才说这次叛我,只是个人的决定——那么我问你,当rì在宫内之时,你为了保全诸子之盟在大都内的暗子,不惜牺牲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如果说当时你已被诸子之盟除名,那么你当时的行为岂不是与当时的身份互相矛盾?既然当时你已被我救下,为何又突然叛我?这与你在皇宫内的行为,岂不是又相互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莫降笑着解释道:“我保护大都城内暗子,是为民族大义;我逃出相府,是为个人zì yóu。我是个汉人,也是个儒生,自幼便知道作为读书之人的责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民族大义,我可以舍弃个人的zì yóu、乃至生命;可当我个人追求与民族大义不矛盾的时候,当你强迫我弯下脊梁向你屈服的时候,我自然会反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托克托低声重复着这四句话,低语良久后才慨然一叹道:“虽然,我们的先辈用快马弯刀征服了神州大地,但我认为,直到现在,我们仍旧算不得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这苍茫大地、壮美山河的真正主宰,仍旧是那些已经身死的汉人先贤,他们的jīng神远比黄金帝国的帝王更像这神州的主人!”

    “大用兄。”莫降将刚刚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正sè说道:“虽然你如此推崇我们汉人的文化,但我还是要说——你从未真正理解过它,你学习它,仰慕它的目的,只是为了驯服它,改造它,让它做你们黄金一族统治神州的工具——可你要明白,诸子文明,生于乱世,追求的极致是太平和安定、是万民的福祉和安康,虽然后世屡经篡改,但它顺应天道,维系民生的本质不会改变,这也是它流传不绝的根本原因。而你却拿它和一介帝王相比较,把它看做一种统治工具,你抱着这样的态度去学习它,哪怕钻研出些门道,充其量也不过祸乱苍生,为你们畸形的统治续上几年寿命罢了。”

    “这么说,我错了?”

    “你虽这样说,却不打算悔改不是么?”

    “是的。”托克托点点头,一脸的自负:“未到最后,又怎能证明我错了!夸夸其谈,又怎会改变我的心意?我身为漠海汗的子孙,怎会眼睁睁看着先辈们创下的不朽基业毁灭而无动于衷?所以,无论是对是错,无论能否成功,无论身后之名是褒是贬,我总要试上一试!”说着,也不邀请莫降,猛的仰头,又干了这第二杯酒。“好酒!”他咧着嘴赞叹。

    “明明没有品出杯中滋味,却要说‘好酒’,真是可惜了。”莫降说着,神情落寞的独自喝下了第二杯酒,他心中也难以确定,是因为托克托不会品这苦酒而落寞,还是因为托克托不知悔改而惋惜了;他也不知自己是可惜这好不容易从毕掌柜那里讨来的苦酒,还是可惜托克托执迷不悟……

    “再给我满上。”托克托似乎喝上瘾了,仍用往常命令莫降那般的语气说话,将空掉的酒杯递了过去。

    “嗯?”莫降挑着眉毛看了托克托一眼。

    托克托自知失态,讪讪道:“唯战贤弟,麻烦你给我再斟一杯酒水。”

    莫降苦笑着摇摇头,给托克托倒满,无奈的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就此死心,也知道也不会因我三言两语而改变,但我总是忍不住劝劝你,因为,你确实是个人才——假若你真的站在天下苍生这一边,身死之后,哪怕你是黄金族人,也自会有人为你歌颂的。”

    托克托摇摇头道:“等我东山再起,肃清朝内jiān佞,荡尽神州匪寇之rì,才能再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如若不然,再好的政令到了那般庸碌jiān邪之辈手中,也会变成鱼肉百姓的借口;而那些居心叵测的叛贼,根本不配享有太平和福祉!”

    莫降闻言,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却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这一生,他注定要和托克托为敌,这一生,他们两个只能做对手,做不了朋友了。

    “莫降,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心中也在想,为何你我二人就不能联手?为何你我二人就非要争斗?想来想去,虽然没个答案,但我知道,这一生,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也是极好的!至少,你的存在,会激励我不断向前,会jǐng示我不能懈怠,会告诉我不要放弃……就为了你我二人是对手,我们干这第三杯酒!”

    莫降仍是不说话,默默的喝下了第三杯,而后转身向车队走去。

    德木图刚要阻拦,却被托克托摆手制止。

    只见莫降走到那几个汉人奴隶身前,又掏出几个酒杯,一一递到他们手里,又亲自替他们满上,口中说道:“几位,干!”

    范大颤巍巍端起酒杯,眼中含泪,哽咽道:“阿丑,谢谢你。”

    黑三痛快的干了那杯浊酒,粗声粗气道:“阿丑,虽然我觉得你是个混蛋,但总是个让人敬佩的混蛋!”

    谢夫子则是神情落寞,怅然若失道:“阿丑,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老朽空读多年文章,却只是个酸儒,实在不及你一分,我华夏文明的延续,终究还是在你们年轻一辈手中……”

    “谢夫子,你有完没完?!”黑三心情正糟糕,哪里听得谢夫子的啰嗦。

    谢夫子不为所动道:“阿丑,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刘芒仍旧在宰相府内,没有了我们这些汉人奴隶照顾,恐怕是要被人欺负的,你若有心,就……”

    “我知道的。”莫降点点头,用眼神示意谢夫子宽心。

    几人三杯酒喝完,莫降深鞠一躬道:“一路珍重!如若有缘再见,定然请几位喝个够!”说罢,也不等几人回应,转身便走。

    “莫降,虽然我走了,但是并不代表你已经冲破了这牢笼!”望着莫降远去的背影,托克托喊道:“你要知道,我走之后,就再也没人肯庇护你了,所以你即将面对的对手,都是要取你xìng命的狠角sè……”

    莫降并未停下脚步,仍是继续向前,步伐坚定。

    托克托叹口气,最后喊道:“答应我,再见之前,不要死了!你记住,能取你xìng命的人,只有我……”

    说着,托克托将自己刚刚用过的酒杯,小心翼翼放进了袖中……

第57章 重逢

    莫降回到大都城文明门前,却发现这里的jǐng戒级别明显加强了。

    城门守卫的人数,增加了不止一倍,而且个个面sè凝重,如临大敌一般。对一个进出大都城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被检查的人只要稍不配合,就会被带上枷锁带走。

    莫降躲在一棵参天杨树后面,遥遥的观察着城门口发生的一幕,眉头不禁皱了皱,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出来的时候还一切如常,怎么刚一会儿工夫,就成这样了呢?”

    这时,恰巧有一个通过检查的货郎走过莫降身边,他悄然出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货郎差点被莫降给吓死,背篓里的杂货掉了一地,却也不敢去捡,只是双腿发颤瑟瑟道:“大……大爷,不,不要杀我!”

    “杀你?”莫降也被对方这莫名其妙求饶之举搞糊涂了。

    “不,不要杀我!”那货郎继续用颤抖的哭腔哀求道:“您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拿去,但千万别取我的xìng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婴孩,中有孱弱病妻……”

    莫降叹口气,一把将那货郎拎起来,强行扳过他的脑袋,指着自己的脸问道:“我长得很像坏人么?”

    那货郎去不敢正眼,仍是闭着眼睛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莫降都不知道,他那眼泪,是怎么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来的……

    “这位大哥,我真不是坏人。”莫降无奈叹道。

    “这位大爷,我真不是有钱人。”那货郎仍是哭个不停。

    莫降忍无可忍,也怕对方哭声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拿出匕首,抵着那人的脖子喝道:“别哭了!”

    这一招确实管用,那货郎立刻止住了哭声——上面是不留泪了,可裤管却湿了,隐隐约约,还有一股尿sāo【味】飘进莫降的鼻子……

    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莫降索xìng扮坏人扮到底,他拎着那货郎一起藏到树后,用凶恶的声音喝问:“为什么哭?回答我,不然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反正你也不打算睁开。”

    那货郎闻言,这才睁开眼睛道:“因为……我怕死。”

    “我说过要杀你么?”

    “大爷您没说过,可我就是怕……”

    “那你为什么怕我?是不是心中有鬼?”

    “是,是!我心中有鬼,我是汉jiān,我是金狗,我供应黄金族人rì用杂货,还昧着良心赚汉人的钱,平时还说义军的坏话,说他们烧杀抢jiān无恶不作,不如土匪……”

    闻听那货郎越撤越远,莫降咳嗽一声,喝问道:“我且问你,那城门守卫为何要盘查众人?”

    “这……您不是知道么?”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是,是。”那货郎急忙说道:“野山头袁大饼……呸呸!袁大将军加入了义军,说要杀进大都城内,杀掉所有金狗汉jiān,立下加入义军的第一份军功!守城卫士收到风声,这才严加盘查,防止叛军,不,义军混进城内……”

    “袁大饼?就凭他?”莫降声音中有几分不屑,“野山头有什么资格?袁大饼他一个落魄书生带着几十个亡命之徒,就敢放出如此大话?就靠那几十个逃犯,他就想杀进大都城?”

    “这……你不是袁大,大将军的人?”

    “我几时说过我是了?”莫降一脸骄傲的说道:“睁开眼睛看清楚喽,小爷我是坐纺河山第八把交椅的狂书生!咱们纺河山,与那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野山头势不两立!”

    “原来是纺河山的英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得得得!这没你的事了,你走吧!”莫降一边思索着对策,又随便编了几句谎话——“你尽管放心卖你的货,放心,有我们替天行道的纺河山七虎,啊不,八虎在,那袁大饼绝越不过纺河山半步!还想杀进大都城,做他的白rì梦去吧!”——将那货郎哄走了,甚至,他还替货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货物,这也算是为纺河山的一干兄弟们打下口碑吧。

    莫降整整衣衫,刚要进城,却听头顶幽幽飘来一个声音:“莫降,你宁愿在一个素不相识的货郎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肯去找我吗?”

    听到这声音,莫降禁不住哆嗦一下,旋即又镇定下来,讪笑着回头道:“菲儿,并非是我不去找你,而是怕给你惹麻烦……”

    “借口!”娇斥声中,韩菲儿从参天杨树上轻盈的落下——原来,韩菲儿一直藏在这参天大树上,利用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她玲珑的身段,利用风中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遮住了她的心跳——她注意莫降,已经很久了。二人未见面之前,她一直担心着莫降的安危,可看到他完好如初之后,那担心也就淡了。遥遥看到莫降与托克托把酒言欢,她心中竟然隐隐泛起一股醋意,她知道,自己本不该吃托克托的醋,可理智却偏偏难以战胜那越来越浓的怨恨——她怨恨莫降醒来之后不去找她;她怨恨莫降洒脱的像个没事人一般,根本不似她这般挂念着对方;她怨恨莫降有时间跟那么多人话别,却不肯抽出时间向她报个平安……

    “菲儿,你哭了?”对声音极为敏感的莫降隐隐意识到,韩菲儿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

    “不要你管!”韩菲儿赌气说道,却是难掩沙哑的嗓音。

    “她几天没睡好了。”另一个深沉的声音森然落下,与声音一齐落下的,还有那个白发飘飘的身影。

    “是张大侠啊!”莫降急忙向张凛打招呼,“这次能逃出相府,全靠张大侠帮忙,多谢了!”

    “你该谢她。”张凛说着,向韩菲儿一指。

    “是是是。”莫降慌忙不跌的点头。他知道,他一直没有给韩菲儿送信,是他的不对,可他相信,以韩菲儿的聪慧,定会想明白他的苦衷,也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二人重逢的情景,但却唯独没有想到,二人重逢后,韩菲儿会是这种态度——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罢了,谁让自己是个男人呢,是男人就该大度一点,想到这里,莫降冲韩菲儿深鞠一躬,真诚的表示感谢,口中说道:“菲儿,谢谢你!”

    “哼!”韩菲儿似乎并不买账,将头别了过去,再不看莫降。

    “不要这样小心眼嘛!”莫降一脸的委屈,他柔声解释道:“虽然说我们逃出了相府,但是我们的危险仍没有解除——当我得知托克托被罢黜放逐的消息后,甚至怀疑那是托克托用的苦肉计,直到今rì亲自送别了他,我才相信,在我昏迷那几天,大都城内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一直打算,总要将我们现在所处的形势弄清楚后,才能去找你……”

    “如果我们不主动出现,你仍是会躲着不见我喽?”韩菲儿问。

    “女侠,我何曾说过类似的话?您得讲道理……”莫降又住口了,因为他的师尊曾经告诉他,“不要尝试跟任何女人讲道理,尤其是与你关系匪浅的女人。”

    “怎么不说话了?”韩菲儿问。

    “不说了,越解释,我越被动。”莫降老实承认道。

    三人沉默一阵后,竟是话语最少的张凛首先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莫降说着,深看了张凛一眼。

    “进城?离开?”张凛的问题,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可是莫降却听懂了,他思索片刻说道:“首先,这城是不能进了,最起码现在不能进——因为我不能确定,那些守城卫士的盘查突然严密起来,究竟是何目的;我也不能根据一个货郎的话,就断定这件事与我无关——所以,我想亲自去纺河山看看。”

    “纺河山?袁狐是野山头的大王。”张凛提醒道。

    莫降解释道:“那袁大饼一向狡猾,行事yīn狠低调,这也是无恶不作的他在天子脚下存活如此之久的原因,可这一次突然变得如此张扬,背后一定有什么yīn谋。”

    “yīn谋?与你何关?”张凛问。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莫降摇摇头道:“大都城北,燕山之中,纺河山和野山头,一直就是死对头;袁大饼低调的原因,也是因为怕招来祸端,引来朝廷官兵的注意,更怕被官兵重创——当然,他最怕的,就是怕野山头被纺河山吞并。”

    “徐狂客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张凛现在是角龙帮大当家,他对大都城外各个山头的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别的山头,徐狂客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是这野山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来的!”

    “你很了解徐狂客?”

    “岂止是了解?那纺河山,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啊……”莫降说着,思绪似乎飘回了逝去的童年,“在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妞妞。”韩菲儿记得某个名字,直接说了出来。

    “咳咳。”莫降嘴角抽搐着苦笑道:“自然也是有关于她的回忆的。”

    “那,我也要去。”韩菲儿说。

    “山路难行,你这几天又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先休息……”

    “不,我要去!”说着,韩菲儿竟然不管莫降,自己抬脚先走了。

    莫降无可奈何,对张凛打个眼sè,意思是:“管管你义妹!”

    熟料,张凛却道:“我也去。”

    “纺河山不接待外人的。”莫降解释道:“你们去了,只会让事情难办……”

    张凛似乎被韩菲儿传染了,也不理会莫降,迈起脚步,跟在了韩菲儿身后。

    “这一对兄妹,真是……”除了叹气,莫降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他万般无奈的摇摇头追了过去——本该带头的他,竟然成了三人之中断后的那一个……

第58章 纺河山

    大都城北,燕山山脉,中秋时节,枫叶红遍。

    漫山遍野的枫树,用自身的张扬的sè彩,将这片群山染成了红sè的海洋。秋风吹来,枫叶翻滚成红sè的浪涛,在这波涌的浪涛中,有那么几个黑点若隐若现——那是莫降等人正在赶路。

    “几年不来了,景sè还是一样美。”莫降似是痴迷在这红sè的海洋中,停下了脚步,仰着头四下观瞧。

    “确实很美。”就算是韩菲儿,也不得不承认这美景。

    “小的时候,我最大的院外就是做个山大王。”再说起小时候的愿望,连莫降自己都笑了——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个无忧无虑、漫山遍野疯跑的野小子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野小子一去不复返了,同时一去不还的,还有那份再难找寻的纯真烂漫。

    韩菲儿突然问:“那……压寨夫人谁来做呢?”

    “那时候还小,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莫降如实回答道。

    “哼,骗人!明明就有!”因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韩菲儿撅起了嘴,在漫山红叶的映衬下,分外娇艳。

    “莫名其妙。”莫降小声嘟囔了一句。

    “莫名其妙?”韩菲儿竟然听见了。

    “吓?”莫降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想二人稍微好转的关系急转直下,于是打了个哈哈道:“我是说,小心脚下!”

    “我偏不小心!”韩菲儿赌气说道,气势汹汹往莫降这边逼过来,似乎是要教训他一番。

    可还没走到莫降身边,惊呼声中,她倒着已经飞了起来——这却不是她用上了轻功,而是中了隐蔽的陷阱,被一根吊绳拴住脚腕,到提着吊了起来。

    张凛急忙回救,可还未到达韩菲儿身前,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从草丛中钻出了两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手中弯弓张满,弓上寒星瞄准了他。

    “你们是什么人?”年岁稍小些的那猎户一脸jǐng惕的喝问道。

    “先下了他们的兵刃!”发须灰白的老猎户则对年轻那人吩咐道,他那锐利的目光一直留在张凛那满头白发上。

    这时,莫降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阎老爹,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莫降啊!”

    “莫降?”阎老爹皱着眉头思索……

    “咦?这不是丑哥么?”年少那人竟然认出了莫降,“哎呀,你怎么来了?自从狂夫子把你接走后,到现在都有十来年了吧?”

    “你是……”这下轮到莫降认不出对方了。

    “我是阎小超啊!”那少年说着,放下了弓箭,“小时候,咱们一起经常一起玩的!”

    “小超!我记得你了。”莫降也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这少年的影响,可一时却很难将小时候那个孱弱的小鬼与眼前这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统一到一起。

    “我也想起你小子来了!”阎老爹岁数大了,反应自然也慢上一些,但那记忆翻出来后,却也更为深刻,“就是你小子,偷了我家下蛋的老母鸡,跑到山后炖了吃了!”

    “阎老爹,话可不能乱讲,当时我偷的可是不下蛋的那一只。”莫降笑着朝阎小超一指道:“而且,那天你儿子也吃了,还数他吃的最多,当时还说过两天亲自把您鸡圈里那只打鸣的大公鸡偷来……”

    阎小超不曾想,莫降对当rì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虽然那荒唐的举动都过去十余年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昨rì一般,于是说道:“还说呢,当时你骗我说是抓的野鸡,也因为吃的太多,坏了肚子,也因此漏了陷,害我被老爹一顿毒打……”

    “喂!”这时,被吊在树上韩菲儿说话了,“你们能不能一会儿再叙旧?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这位是?”阎小超指着韩菲儿问。

    “是贱内。”莫降笑着回答。

    虽然韩菲儿心中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现在这情景,知道那一对父子对生人戒备十分强烈——阎老爹手中弯弓,现在还指着张凛——所以也就没再跟莫降斗嘴。

    阎小超看了韩菲儿一眼,走到莫降身边,用胳膊肘捅捅他的肋部,坏笑着说:“你小子行啊!媳妇都娶了!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啧啧,这么水灵……”

    “你应该叫嫂嫂!”莫降佯装发怒道:“还不赶紧把你嫂嫂放下来?”

    “是、是。”阎小超急忙点头,而后冲韩菲儿歉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佩刀,钻进草丛没一会,韩菲儿就缓缓落向了地面。

    虽然气氛缓和了不少,但是阎老爹手中弯弓仍然没有放下,而是问道:“阿丑,这是谁?”

    “您老连他也不认识?”莫降说着,慢慢走向韩菲儿,把狼狈的她搀扶起来,一边替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说道:“这位就是最近三年在大都城内声名鹊起的白狼张凛啊!同时也是我的大舅哥,对吧,菲儿?”

    韩菲儿现在已是羞愤难当,大名鼎鼎的无相法手竟然中了如此低劣的陷阱,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这一切,都要怪这个莫降,竟然不提醒自己这附近有陷阱!所以她埋怨的看了莫降一眼,没有回答。

    “贱内……脾气不大好。”莫降尴尬的笑着,走到阎老爹身边道:“阎老爹,不用这么紧张,这人真的没有恶意。”

    阎老爹这才慢慢放下弓箭,转身对莫降说道:“阿丑,你是来吊唁的么?”

    “吊唁?”莫降闻言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吊唁谁?谁去世了?”

    “哎。”阎小超又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一脸伤感道:“还以为丑哥你收到消息了呢。”

    “寨子里出事了?”莫降急忙问道,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见了寨主你就明白了。”阎老爹插言道:“小超,你带他们三人进山。”

    莫降知道,阎老爹这是不信任张凛,他还猜测,阎老爹早就认出了张凛,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据说,阎老爹年轻的时候,跟角龙帮有过过节——这也是他方才介绍的时候没说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大当家的原因,可见阎老爹对张凛的态度并不见好转,想来是对他有成见了。

    “爹,那我先回寨子了,陷阱已经重新布置好了,您一个人小心。”阎小超嘱咐一句,便转身向山上走去,同时向莫降等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你爹还没老到看不好山门呢!”阎老爹嘟囔一句,转身就消失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从中——看来,张凛的出现,真是勾起了他年少时痛苦的回忆。

    阎小超的态度倒是要随和一些,毕竟上一代人的恩怨对他影响不深。

    一路之上,他或是跟莫降谈论,或是跟韩菲儿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注意张凛手中那杆虎头錾金枪,望向长枪的目光中满是热切。

    除了应付阎小超几句外,莫降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他现在满是心事,担忧寨子里出了大事,可是看阎小超的表情又不像有什么大事——想从阎小超口中问出些什么吧,又担心那事情跟张凛有关,难道说,是角龙帮的人跟寨子结下了什么梁子?胡思乱想之间,一行人已近了山寨。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众人眼前豁然一亮。

    莫降知道,这是纺河山山寨到了。

    映入眼帘的一切,似是和他当年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寨门仍旧是那个寨门,甚至就连莫降当年刻在寨门上的那句“阿丑最强,妞妞爱哭,徐大胡子笨蛋”的刀痕都留着;紧连寨门的,是一排削尖的树干扎成的山墙,山墙之后,纺河山的旗帜猎猎飘舞,上面仍书“纺河山”三个大字;瞭望塔上,有全副武装的寨兵在放哨,看到寨门有人来,敲响了铜锣……

    “小超,你身后是什么人?”哨塔上那寨兵喝问。

    “是阿丑和他媳妇回来了!”阎小超答道。

    “阿丑?哪个阿丑?”

    “还能有哪个阿丑……”

    “哈哈哈哈!”阎小超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紧接着就是徐狂客那熟悉的声音:“莫老弟,我就知道你得来!”

    隔着山门,莫降笑道:“吹牛吧你!你真当自己能掐会算么?还是劫了个落魄书生做狗头军师?”

    徐狂客也不回答,只是笑道:“哈哈!开门!”

    哗啦啦,寨门应声而开。

    待看到徐狂客的一刹那,莫降愣了——因为徐狂客胳膊上缠着绷带,白布之上还有殷红的血sè。

    “你受伤了?”莫降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差点和迎上来的徐狂客撞个满怀。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哈哈。”徐狂客大咧咧的笑着,目光却落在莫降身后二人的身上,尤其是张凛那头白发,直让他因为大笑张开的嘴巴没能合上。

    张凛却只看了徐狂客一眼,剩下的时间,都被他拿来审视四周的环境:这是个颇具规模的山寨,至少有三四百户人家,错落有致的房屋拱卫着正对寨门的聚义堂;寨内道路虽然曲折,但却洁净异常,连落叶也少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道路两旁,各类店铺一应俱全,农具、兵刃、草药、酒菜皆有贩卖,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张凛看来,这已经是个自成一体的小王国了。尤其让他注意的是,有几家屋舍前面,挂着白幡,显然是家中刚死了人,不时,还有阵阵哭声从屋内传来,这刺耳而悲怆的声音,也毁掉了寨中的祥和安宁……

    “什么小伤?”莫降皱着眉,指着那些门前挂着白幡的屋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狂客闻言,脸sè一暗,对莫降招手道:“还是……去我家说话吧。”

    徐狂客的家,就紧挨在聚义堂的后面,这小院虽然略显简陋,但却很是整洁,莫降等人刚进去,一个年轻少妇就迎了出来,笑着说道:“这是……阿丑叔叔吧?”

    “嫂嫂好。”莫降急忙打招呼,那少妇他也认识,同样是小时候的玩伴,确实不曾想到当初总是跟徐狂客打架的她竟然嫁给了徐狂客。

    “夫人,做些饭菜,烫一壶好酒,我要跟莫降兄弟好好喝一杯!”徐狂客吩咐着,已经拉着莫降进了正厅。

    正厅之内的摆设,和一般民房没什么两样,只是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供奉着徐家祖宗的牌位,莫降先给老徐寨主上了香,才坐下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唉——!”极少叹气的徐狂客无奈的摇摇头道:“说来话长啊……”

    这一切,还要从徐狂客经常卖给莫降情报说起。前几rì相府出事后,确实有人暗中追查过莫降的下落,于是,和莫降关联甚密的纺河山难免受了牵连,不过当初徐狂客既然敢做这个买卖,早就预备着对策,他内外打点,多方运作,总算让朝廷疑惑稍解。

    可一波稍平,一波又起,朝廷那边刚刚安抚好,坊间又有传闻,说相府内一个奴隶逃了出来,逃到了纺河山——而且,那个奴隶还有个极为特殊的身份——他就是南方义军派进相府的密探,代号“囚徒”,这下,任凭徐狂客给朝廷再多的好处,朝廷也不干了,硬要徐狂客把那“囚徒”交出来!这个时候,袁狐也趁火打劫,说他受了红巾军首领的册封,做了“大都路征夷大将军”。袁大将军法令,命徐狂客把“狂徒”乖乖交给他,如若不然,就踏平纺河山!朝廷的诘难,徐狂客还能忍受,但是野山头那边竟然敢给他气受,这让徐狂客如何能忍?于是,积怨极深的两个山寨发生了火并,却是各有损伤。

    可袁狐却对外宣称,那“囚徒”确实在纺河山中,他非但要救出“囚徒”,还要带兵杀进大都城内,诛尽满城金狗汉jiān……

    说到最后,徐狂客盯着莫降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兄弟,你跟老哥说实话,这个‘囚徒’,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莫降据实回答道:“我一直都在托克托身边,怎么会跟叛军扯上关系?”

    “那就好了!”徐狂客大咧咧的摆摆手,示意这一页揭过去了,他笑着说道:“阿丑你来的正好,这次有你相助,收回野山头的胜算,又大了一成!”

    “收回野山头?”莫降皱眉道:“为什么要收回?为什么是现在?”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千万不要劝我——这一次,我一定让袁大饼血债血偿!”徐狂客的声音中,满是悲愤:“这一次火并,我们伤亡太大,甚至,连刚嫁人没几天的妞妞,都做了寡妇……”

第59章 换个方式

    莫降闻言,沉思片刻道:“徐老哥,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现在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一仗,打不得。”

    “打不得?”徐狂客眉毛一挑道:“这话我说不出口。”

    “徐老哥……”

    “莫老弟,你不要再劝我了。”徐狂客摆摆手道:“这一次,我一定要把野山头拿回来!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咱们纺河山的东西!”

    徐狂客的话说得不假,那野山头本该是属于徐家的山寨。论起亲情辈分来,那野山头的寨主袁狐还是徐狂客的姨丈。当年,徐狂客的父亲徐大力和袁狐义一齐贩卖私盐,后来因为出了人命官司,二人便上野山头做了土匪。因为二人身手不错,徐大力义气,袁狐狡猾,二人很快就在野山头闯出了名声,也深受野山头老寨主的器重,并且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二人。老寨主病亡之时,留下遗命,要把寨主之位传给徐大力,可袁狐却心生歹念,想违背老寨主的遗命,强夺野山头寨主之位。计划好一切之后,他趁徐大力外出办事之际,暗命一个与徐大力相像之人带着官兵趁夜杀进了山寨……

    这样yīn狠的招数,让徐大力完全失去了野山头寨众的信任。官兵退走之后,袁狐发出了江湖追杀令,追杀徐大力,并且以徐大力的夫人,也就是徐狂客的生母做为人质,逼徐大力回山受那千刀万剐之刑!蒙受不白之冤的徐大力知道一旦回去,将必死无疑,但为了深爱的妻儿,他还是回到了寨中。与袁狐当面对质的过程中,袁狐自知纸包不住火,再细问下去就会出现纰漏,于是他抢在真相大白之前,用激将之法,残忍的杀害了徐狂客的母亲!并且将沾满鲜血的屠刀伸向了年仅五岁的徐狂客!

    徐大力忍无可忍,只能强行出手,虽然他知道一旦出手,自己背叛山寨的骂名就背定了,但他怎能让徐狂客那唯一的亲人再遭毒手?!可是,当时野山头,仍有数十名好手,徐狂客一人怎能敌的过?无奈之下,他劫持了袁狐的女儿,也就是妞妞做人质,且战且退,才狼狈的逃了出来。

    自野山头逃出后,徐大力并未选择远走高飞,因为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徐大力背负着骂名,白手起家,硬是在距离野山头仅仅两个山头的纺河山上竖起了“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大旗,可是未等大仇得报,他便撒手人寰,把纺河山这一摊子留给了徐狂客。

    早在袁狐杀害徐狂客生母那一刻起,纺河山和野山头就结下了生死之仇,后来纺河山具备一定规模之后,也与野山头有过几次或大或小的摩擦,每次都互有死伤,这仇恨便越结越深。时至今rì,徐狂客二十二岁,袁狐五十九岁,妞妞也已经十九岁嫁为人妇了,可两家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徐老哥。”莫降仍是在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纺河山和野山头同在燕山山脉,同在大都城北的天子脚下,同时矗立这么多年,却从没遇到过一次大规模的围剿,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

    “哪里奇怪了?”徐狂客问,或许是身在此山中的缘故,他从未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对——这也怪不得他,他自幼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幼就看着老父亲在黄金帝国天子的眼皮底下闯下了这偌大的基业,后来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寨主之位,依然像父亲那般维系着这山寨,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莫降伸出两根手指,点着方桌说道:“我觉得,在纺河山与野山头两家背后,应该有个隐藏势力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幕后主人的存在,所以两家才打来打去,虽然经历此消彼长,但是谁也无法吃掉对方——打个难听点的比方,这两家就好像两只斗鸡……”

    “住口!”徐狂客气愤至及的拍着桌子喝道:“莫降!亏你也是从纺河山出去的人!你竟然如此形容这一帮弟兄?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把即将枯瘦如柴的你从大虫嘴里救下来的?你莫不是忘了,这几年是谁替你卖命收集着情报?!斗鸡?!要不是这些斗鸡给你送信,你小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从一个囚犯混成托克托身边的红人?!我看,你小子的良心,真是他妈的让狗给吃……”

    莫降就坐在那里,任凭徐狂客骂得再难听,他的脸sè却变也不变。直到徐狂客骂累了,涨红了脸喘粗气的时候,他才幽幽道:“骂够了没有?”

    “没有!!”徐狂客大声道。

    “那你继续。”

    “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兄弟情分的面上,我早就……”

    “你就怎么样?!”只听屋外一声娇斥传来,生生让徐狂客把后半句话憋进了肚子里。

    紧接着,一个俏丽身影冲进屋内,正是方才还在做饭的徐夫人。

    徐夫人本名唤作薛二丫——这名字在纺河山算好听的了——不知为何,薛二丫穿上围裙的样子,就像是女将穿上了战盔,威风凛凛,直压迫的徐狂客。

    只见薛二丫径直走到方桌前,指着徐狂客的鼻子骂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莫降兄弟说得没什么错。整天就知道打打打,这对咱们寨子有什么好处?是打得寨子越来越大了?还是打得寨子人口越来越多了?要不爹临死的时候说呢,‘一辈子打打杀杀,却不知最后杀了个什么结果。’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把爹留下的话好好琢磨琢磨?”

    “你一个娘们家家,知道什么?”徐狂客小声顶撞道,却不敢直视薛二丫明亮的眼睛。

    “没错,我是个娘们。要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过rì子!”薛二丫毫不示弱的回应道:“可是rì子,绝不是像你这样过法!”说着说着,薛二丫眼睛湿润起来,她动情的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我看出来了,要是依着你这牛脾气,总有一天,你得把自己折进去,到时候,你让我们娘俩去指望谁?!”

    “嫂嫂。”莫降站起来说道:“还是我来劝吧,徐大哥不是不知深浅的人。”

    “我不知深浅?”徐狂客眼睛也红了,喘着粗气说道:“我他娘的不知深浅,但我知道,一个爷们,就该顶天立地的活着!杀母之仇不报,我怎么能安下心来过rì子?袁大饼不除,我怎么去面对那些死去的寨众?我怎么去面对那些留下的孤儿寡母?我这个寨主,还有什么脸在当下去?!”

    随着徐狂客的倾诉,一股悲壮慢慢在屋内弥散开来,就连冰冷的像块岩石一样的张凛也叹了口气,韩菲儿更是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鼻子。

    莫降深吸一口气道:“徐大哥,你也知道,咱们纺河山和野山头斗了这么多年,可曾有一方得了好处?除了葬送几条无辜的xìng命,除了葬送几十家的幸福外,双方又有什么收获?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并不是说我不拿山寨的事当回事,也并不是要你忍辱偷生。”

    “那,还能怎么办?血债血偿,这有什么错?”张凛突然发问。

    莫降扭头看了张凛一眼,摇摇头道:“杀戮,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只是迫不得已时采用的手段,它也仅仅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就连野兽都知道,杀戮是为了捕获食物,难道我们连那些野兽都不如?难道,纺河山和野山头,就这样毫无目的的厮杀一辈子么?”

    “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徐狂客话说半句,又被薛二丫瞪了回去。

    “兄弟,你跟嫂嫂说说你的想法。”薛二丫深吸一口气,把苦涩也眼泪都咽进肚子里,“只要合理,嫂嫂一定支持你。”

    “你支持管什么用?”徐狂客小声问。

    “别理他!”薛二丫白了徐狂客一眼,冷声说道:“爹临死之时,给我留下了我尚方宝剑,让我在关键时候看着他,管着他——这一次,我就把爹的遗言用上了!兄弟,你说!我看谁还敢打断你说话!”

    闻听自家夫人搬出父亲来,徐狂客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莫降点点头说道:“其实在来时路上,我就想过了纺河山和野山头二者的关系;再结合这些年师尊给我讲的一些道理,还有近两年在大都城内的见闻——我总觉的,纺河山与野山头的仇恨,只是个表面,表面之下,肯定有什么yīn谋。”

    薛二丫点点头,示意莫降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有yīn谋的话,这两个山寨不可能存在这么长时间,你们想想,天子脚下,披甲执锐之士数以十万计!要荡平这两个山寨,还不是易如反掌?可为什么朝廷对这两块疥癣之疾如此放任?甚至有时候还会与之合作?这是不是太反常了?事有反常,其后必妖!所以,为了彻底解决两家的问题,我们这一次,必须换个解决问题的方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莫降有点口渴,自怀中摸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大口在继续说道:“而这次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妞妞身上!”

    “妞妞?!”徐狂客、薛二丫、韩菲儿三人同时道——不同的是,徐狂客和薛二丫是震惊,而韩菲儿的语气则有些古怪。而一旁的张凛,仍是无动于衷的冷然模样。

    对于众人的反应,莫降都不理会,只是自顾自说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妞妞离开野山头这么多年了,身份一直很特殊,虽然说她自幼生活在纺河山,这里已经是她的家,可袁狐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这种怪异且矛盾的身份,这一次我们正好利用起来。”

    “怎么利用?”徐狂客很紧张的问,“妞妞……命很苦,你可不能害她。”

    “我怎么会害她?”莫降笑着说道:“我只是让她回家省亲——而且,她不是一人回去,我和这位张凛大侠会在一边保护,绝不让任何人伤她半根毫毛。”

    徐狂客闻言,深看了张凛一眼,似是不怎么相信这个杀神做保镖的本领。

    “还有我,我也去!”韩菲儿忽然道。

    薛二丫似乎明白了莫降的打算,推测道:“兄弟你的意思是,明为省亲,实为暗查——你们要去野山头,调查一番?”

    “嗯。”莫降点点头道:“要想看穿隐藏在这表面之下的yīn谋,我们就必须深入虎穴——这一次,是袁狐挑起的事端,而且他还跟叛军扯上了关系,甚至知道有关‘囚徒’的事,所以我想,只要去野山头调查一番,肯定会有收获!”

    “这……有点太冒险了吧?”徐狂客说道:“要想去野山头,只能是你们这些生面孔陪着妞妞去,且不说袁大饼yīn险狡诈,就是他手下四大金刚,也不是好惹的……”

    “真到了关键时刻,你又怂了!”薛二丫恨铁不成钢道,“兄弟,你只管去做,嫂嫂支持你!”

    “嫂嫂莫要再数落徐大哥了,他只是担心妞妞的安全罢了。”莫降笑着解释道:“我可以打包票,这次妞妞绝不会出事——因为我们的名义,不只是省亲那么简单,我们对外宣传,我们是要去野山头和谈!那么,妞妞就是和谈的使者,她又是袁狐的亲生女儿,袁狐再yīn狠,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更何况,还有我们两……三人,在一旁保护。”

    等莫降把话说完,徐狂客才发表意见道:“和谈?这是不是太便宜袁大饼了?”

    薛二丫却不理会徐狂客,因为有徐大力留下的“尚方宝剑”在,她现在就是这山寨的主人,于是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吃过饭后,我就去找妞妞说明一切。”

    莫降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道:“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我愿意!”一个清丽中隐隐带着些憔悴的声音传进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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