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礼士之行
船动了,莫降也动了。
这次起手,莫降不打算用方才那一式,因为他心中关于朴不花的情报,实在是少的可怜,自己对于他的所有认知,也不过来源于对方站在床上那一掷以及方才跳舞时暴露出的动作细节。况且朴不花眼光毒辣,早就看出了莫降那一招中存在的瑕疵,再用“勇者之杀”,无异于自寻死路。
变招势在必然。
那么,要用哪一招呢?莫降心思飞转,想到朴不花既然看得出“勇者之杀”的破绽,那么他定然对师尊有所研究,再用其他常见招式,很可能会受制于人。师尊名声太大,为人狂傲,从不吝惜在他人面前展示他的武艺,所以这世上知其武功招式者甚多——那个胖子,不就认出了“勇者之杀”么?为出其不备,以奇制胜,便用师尊明令禁止的那一式吧……
所有思量,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船动之时,莫降亦缓缓抬起了双臂挡于身前,双脚前后稍稍错开,身体微弓,颔首隐肩——如此姿势,仿若谦谦君子优雅的施礼。
君子九式,礼士之行——无咎。
莫降动的很慢,似乎,他每踏出一步,都要在心中反复忖度,他要以最完美的步伐,最无懈可击的姿态,缓缓靠近目标。
这便是君子之行,光明磊落,稳若泰山,绝不唯唯诺诺,绝不蝇营狗苟,因为那行路之人,心中自有正气。
莫降行的虽慢,朴不花却并没出手。
他何尝不想突然发难,将行动迟缓的莫降毙于当地,可对手的每一步都完美无缺,每一次靠近都无懈可击,看似优雅洒脱的步伐下,却藏着漫天杀机——贸然出手,定会万劫不复!
自来到中原,朴不花从未像今天这般紧张过,哪怕是在妥懽帖睦尔临幸奇洛的当晚,立于皇帝寝宫之外的他都不似今天这样惶恐,因为今天,是他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汗水浸透了朴不花身上的轻纱长裙,他全身皆湿,汗水不断的从他的下颚、指尖滴落,仿佛,此刻的朴不花,正站在瓢泼大雨之中。
可朴不花明白,向他压过来的,不是万千雨滴,而是不能承受的杀气。
十三羽翼,诸子之盟,不共戴天——二者相见,必有一亡。
二人之间相距并不遥远,可朴不花觉得,莫降行完这短短的距离,竟好似用了万年之久。他绝望了,也放弃了,他忽然有些期待,期待莫降早一些来在他的身前,寒芒一闪,结束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和负累,到那时也将全部消失,而他那卑微的灵魂,将会彻底解脱。
可是,朴不花并未得到解脱。
因为,屋内忽然又生了变故。
叮铃一声脆响,龙舟陡然加速。
早先被莫降击晕的贾公公,悠然转醒。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先是瞪着茫然的眼睛四周看了看,愣了一愣,将之前经历的一切全部记了起来。今夜的经历,对贾公公来说无疑是个噩梦,让他无奈的是,这噩梦还在继续。那个衣衫褴褛的纤夫,就在不远处,一步步向朴公公逼近,而朴公公却呆若木鸡,汗如雨下。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朴公公快要败了——何况,贾公公不傻,还有几分jīng明。
贾公公猛的窜起来,直冲朴不花扑过去。
莫降见状,心中一紧。因为,误打误撞中,贾公公已破了他的“礼士之行”——礼法自诞生以来,便是为约束人们的行为而存在。知礼越多,行为便越受束缚,茫然无知,心若赤子,所谓礼法便只是笑谈。引申到武学之上,这“礼士之行”,只对懂武之人有效,因为只有懂武之人,才会在交手时观察对手,寻找对手身上的破绽。全神灌注寻找对手破绽的的他们,却茫然不知早已落入了窠臼之内。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门武学是完美无缺的,如果说追求无限完美是“君子之行”最大的优点的话,那么这同样也是它最大的缺陷——因为在外行人的眼中,如此慢如蜗牛般的前行,真如孩童游戏一般幼稚!
在贾公公的眼里,莫降此时的行为,便如明想魅惑引诱陛下,却扭捏做作的蠢妃子般可笑。
虽然看到贾公公已经扑了过来,可莫降却并不打算变招,因为此时朴不花已被他完全制住,贸然变招,只会让之前所做努力毁于一旦。yīn险狡诈的朴不花若再有喘息之机,胜负定然难料。
莫降强定心神,暂时无视了贾公公,仍旧用这一招,缓缓向朴不花逼近。
可变故已生,心怎能平——况且,这一招式,本就被师尊明令禁止,他冒险使用,心中已有惶惶之意。犹疑之间,很多年之前师尊与文逸谈论此式的一幕浮上心头……
文逸点评狂夫子这“礼士之行”时说:“所谓礼法,不过是以一人所定之规约束全天下人手脚的暴力罢了,只是这种暴力太过隐晦,人们往往被它欺骗,悠悠然活在这窠臼里。却浑然忘记了,zì yóu才是最弥足珍贵的天xìng。”
狂夫子似乎并不认同文逸所说,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语言,只是悻悻道:“礼法与zì yóu,哪个更珍贵暂且不论。我只想知道,文子如何破我这一式。”
文逸哈哈大笑回应:“如此无用之式,本无需破!”
“无用?怎个无用之法?”
文逸侃侃而谈道:“按照夫子所说,这一式只为压制对手,困其行动,消其意志,令其不攻自溃——可夫子你该明白,你所期望的效果,只有在对手全神贯注留意你的举动的前提下才会实现。倘若对手知你用意,知这礼士之行而不杀,慑而不诛,那么怎会留意它?连对手都不会留意的招式,又有何用呢?”
狂夫子点头道:“交手之时,便是搏命之际,试问在此情况下,谁不会留意对手举动呢?”
文逸大笑道:“夫子真是霸道!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思不假,但是你怎能左右他人的想法?看与不看,那是我的zì yóu;留意与否,那是我的选择——我偏偏要将夫子的‘礼士之行’当做一段可笑的舞蹈,你又能奈我何?!”
狂夫子闻言一怔,思索片刻,脸sè忽然变的有些苍白,有些失落道:“文子大才,老夫佩服。老夫自信礼教可杀人,所以发明此式,却未曾想它只是个笑话。”
文逸安慰道:“夫子,这本怨不得你。你发明此式时,便已被所谓的礼教束缚,陷于深井之内了。倘若跳出来看,夫子就会发现这招式真是个笑话了。夫子你该明白,所谓礼教杀人之说,纯属荒谬,真正杀人的不是礼教,而是借礼教之名伪装的私心和愤怒罢了……”
夫子深揖一礼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圣人诚不欺我。文师,弟子受教了……”他转而对莫降说道:“徒儿,你记住,这‘礼士之行’一式,从今以后绝不可再用……”
回忆的画面一闪即逝,莫降今rì终于明白,当rì师尊严令禁止他使用此招式的原因。因为这一招式,实在是个笑话。“礼士之行”的成功,只建立在使用者一厢情愿的基础上罢了。幸亏朴不花今rì连连遇挫,心中惶恐,再加此人xìng格yīn险多疑,所以才会被这一招式制住,真若换了别人,不受莫降影响,率xìng而为;倘若那贾公公懂得杀人,那么莫降此刻也该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此刻莫降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换招式已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
就在莫降单手触到朴不花咽喉的瞬间,贾公公也已经冲到了莫降的身前。
贾公公一心只想救朴不花,而且他不会武功,也不管当下的形势,所以只是埋头向前冲,不顾一切的推开了朴不花。
莫降这一抓,就这样抓空了。
礼士之行,功败垂成。
逃脱莫降控制范围的朴不花陡然醒悟,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想明白了一切。
此时的朴不花,还被贾公公抱着,二人正在半空。
朴不花想也不想,一掌击在贾公公肩头,将其推向莫降,自己借力猛向后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礼士之行”已经失败,莫降即刻做出改变,看到贾公公如断线纸鸢般向自己飞来,他以单脚为轴,一个拧身,就躲了过去。
二人错身的瞬间,莫降看清了贾公公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哐当——哗啦啦!!
贾公公的身体撞上了屋内方桌,将其砸成了碎片。
桌上油灯坠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贾公公再次晕了过去,直到再次晕倒,他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对了还是错了——如果错了,又是哪里错了;如果对了,那么朴公公为何要这样自己……
莫降却顾不得贾公公的死活了,因为朴不花消失了!!
就在他一个拧身的功夫,就在屋内灯光熄灭的一瞬间,朴不花从他的感官中失踪了!
莫降支着耳朵听了片刻,却听不到朴不花的呼吸和心跳,他仿佛真如那飞天魔女一般,只在人间俗世匆匆一转,便再次返回天阙了。
室内残留,唯有阵阵余香。
莫降知道,那是朴不花身上的香味。
刚才他贴近朴不花的时候,就闻到了那股香味。
让他微感诧异的是,自己进屋之时,并未闻到任何香味,只是刚才之嗅了一下,这香味就充斥满了整个房间,还久久不肯散去。
黑暗之中的莫降不敢妄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朴不花仍未走远。那头狡猾的豺狗,就躲在某个地方,随时准备扑出来咬断自己的脖子。接连受挫的朴不花,肯定更加小心谨慎了,没有把握绝不会主动现身。
“礼士之行”究竟是用对了,还是用错了,莫降心中没有答案。
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提高jǐng惕,因为这一片沉寂的房间内,处处都暗藏杀机。
莫降在原地站了片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双脚前后稍稍错开,身体微弓,颔首隐肩——如此姿势,仿若谦谦君子优雅的施礼。
莫降竟然再一次用出了败招!再一次用出了被师尊严令禁止的招式!再一次用出了那可笑而无用的“礼士之行”……
第31章 逆转
夜风习习,银铃乍响。
船身微微晃动,可待在船舱内的莫降却听不到船板吱嘎作响的声音。想来这龙舟的制作极为jīng良,无论从坚硬程度还是隔音效果而言,都可称得上是舟中之王了。
莫降在漆黑的舱内缓缓踱着步子,从一角踱向另一角,来回交叉而行。他一直保持着“礼士之行”的步伐,虽然行的缓慢,但时间久了,也是极为耗费体力的一件事。
朴不花自消失后便未再现身过,只是屋内的香气却越来越浓了。莫降不知朴不花用了什么香粉,只觉得这特殊的香味有几分刺鼻,他好几次想打喷嚏,都强行忍住了,生怕露出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可是,那香味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浓。
莫降绕着房间走了两遍之后,直感觉因为那香气的存在,舱内的空气也变的黏稠起来。窗外夜风,却吹不散那恼人的香腻;船身晃动,却摇不乱那憋闷的黏稠。此时的莫降,已是大汗淋漓,他的步伐也不似方才那般稳健,仿佛这船舱之内,灌满了看不见的池水,莫降在舱内做的,不是踱步,而是潜水。
莫降几乎能感觉的到,那香粉的微粒,在他的鼻腔内来回跳动,而后钻进他的肺里,又游离出来,顺着血脉,黏着到心脏之上,越粘越多,越积越厚。莫降心底隐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当那粉末完全包裹住他的心脏时,他的生命将就此终结。
可是,他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朴不花仍未出现,现在放弃,就等于投降!
莫降绝不允许自己未战先降,绝不允许自己败在那yīn险狡诈的豺狼之手。
于是,他坚持着,坚持着那个优雅谦逊的姿势,在黑暗的室内来回行走。
可当第三遍行完,莫降终于坚持不住,此刻的他不但呼吸困难,就连意识也模糊起来,每两次心跳的间隔,都有一息之长。终于,他缓缓倒下,并非是他的jīng神屈服了,而是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虽然无奈,虽然不甘,但还是颓然倒地。
脸颊接触到船舱地板的瞬间,莫降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分辨的出来,那是从被打翻的油灯里流出的火油。
火油的味道很难驱散那诡异的香气,他只能趴在那里,侧着脑袋,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那黏稠的香气慢慢侵蚀。
“朴不花,你好卑鄙……竟然……用毒。”莫降喘着粗气骂道。
没有人回应莫降,他也没有再骂,仿佛一句怒骂已经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jīng力。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一星火花悠然降落。
那是朴不花单手擎着火折子翩然落下,他长衣飘飘,水袖曼舞。仿佛,那个刚刚离去的飞天魔女眷恋尘世繁华,再次降临。
火花与空气摩擦,缓缓变大,昏黄的光线,填满了整个房间。
朴不花优雅的落地,他面带得意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莫降。
看得出来,他走的很小心,甚至比莫降用起“礼士之行”来还要小心。
终于,他走到了莫降身前。抬起那只光滑若玉的右脚,慢慢的踏在莫降脸上。
莫降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任由对方的“玉足”蹂躏着那苍白的脸庞。
“方才那一式叫什么?”朴不花像个胜利者般微笑着发问,“我怎么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难不成是你自己发明的招式?想来也是了,狂夫子怎么会把如此不成熟的招式传授给他的徒弟?你那一式看起来厉害,可是只要不去看它,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你一个人在黑暗中像个猴子般跳舞的滑稽模样。你们汉人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沐猴而冠!现在想来,还真是贴切。”
莫降没有理会他,像个死人般一动不动。
“终究,还是我赢了。”朴不花的脚上加了力道,把莫降一侧的脸蛋踩得变了形,他发狠一般说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我一直坚信这一点!虽然你之前很嚣张,但是最后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妥懽帖睦尔抢走了我的奇洛又怎样?等到最后,奇洛还是我的!!那么多不认识的家伙想要杀我,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我全部消灭,甚至有人还要做我的面首,不惜自我做贱也要讨好于我!!”
“回答我——!!!”朴不花尖声叫着,一边叫一边踩踏莫降的脸,“回答我啊!!你刚才的气势哪里去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直到莫降一侧脸颊肿起来很高之后,朴不花才停下了,他蹲下来拍着莫降的脸说道:“真是可惜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你若不是狂夫子的徒弟该多好,你若不是诸子之盟的人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拥有你,你也可以拥有我——你看我的容貌,不比那韩菲儿差多少吧。”
似乎已经断定莫降再无反抗的能力,朴不花的话愈发的肆无忌惮,“其实,我们盯上你很久了,我们想除掉你的想法,也存在很久了。奈何托克托那个固执的家伙,却一直庇护着你,屡次从中作梗!不知为何,他总对你抱有什么期望,他总是想当然,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说什么‘毁灭**容易,但要毁掉你们的jīng神却很难。’说什么‘若想一劳永逸,须用诛心之术。’说什么‘汉人的文化博大jīng深,若能感化诸子之盟,让其为我族服务,以汉人之学治汉人之天下,我大乾朝江山社稷,方能久存神州’……”
莫降终于有了反应,似是朴不花的话勾起了他对托克托的往rì回忆。
“你是不是很感动?觉得托克托对你真的很好?”朴不花轻蔑的笑道:“别痴心妄想了!跟我相比,那托克托更卑鄙!我最多只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托克托则要连你的心也挖走!怎么?难道你不相信么?难道你以为托克托还会来救你么?你大错特错了!”说着,朴不花抖一抖胳膊,用长长的水袖,绕住了莫降的脖子。
“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朴不花狰狞的笑着,“也许,我还可以差人把你的遗言带给托克托,带给纺河山你儿时的玩伴们,带给那尚未来得及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新婚妻子。”
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很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有……”这个字,他说的极为费力,一字出口,还带出了些许血sè唾液。
朴不花厌恶的摇摇头,把火折子举近莫降的脸,而后问道:“你说什么?”
莫降那泛紫的嘴唇动了动,一缕紫黑sè血线,顺着他的嘴角烫出来,只因他气息太弱,声音极小,朴不花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临阵倒戈?戴罪立功?”朴不花低了低头,离莫降的脸近了些,“可是太迟了,我们已经摸清你们所有的底细,对我们来说,你完全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纵然你是狂夫子的爱徒,但是除了托克托,没人喜欢你们汉人那些无用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是想不到留你一命的理由——扑火的飞蛾就是这样了,等它们发现那火焰太炙热,足以将它们烧成灰烬是,就太迟了。”
莫降的嘴唇仍旧在动,没有因为朴不花的讽刺而停止。
“看来你真的有话说。”朴不花又将脑袋放低了些,几乎贴到了莫降的脸上,“难道,你真能给我一个意外惊喜?”
“能……”
这一次,朴不花听清了。
但是,也太迟了。
莫降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了起来,绕过那水袖,扼住了朴不花的脖子。
朴不花眼睛顿时瞪的老大,那张原本秀气柔美的脸庞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扭曲的变了模样,他讷讷道:“不,不可能的,没,没人能挡得住‘毒娥化石粉’……”
朴不花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莫降用行动打断。他掐住朴不花的脖子,借之用力,一个翻身,就将朴不花摁在了船舱的地板上。
莫降的手,冰冷无比,与死尸的温度没什么两样。
可是朴不花偏偏却有一种错觉,那有力的五指仿若烧得通红的铁锁,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惊吓,朴不花手中火折子掉落一旁,恰巧落进那滩流出的火油之内,火油之下,便是易燃的驼绒地毯。
顿时,火起。
因为这船舱之内尚未刷漆,木材便直接暴露在火焰面前,于是,如火龙般在地毯上奔腾的火焰,很快就爬上了船舱四周的墙壁。
没用多久,这船舱就变成了火的世界。
二人也被火焰彻底包围,可是,莫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一手死死的扼着朴不花的喉咙,又抽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掏出那柄匕首,将其抵在朴不花的心脏部位。
锐利无比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刺穿了朴不花穿在身上的轻纱长裙,当那冰冷的刃尖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他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就是这一抖,便让匕首的尖端没进了他的身体。
“不……!”形势的突然逆转本已让朴不花吓的魂飞魄散,死亡马上降临的消息,更是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哀嚎道:“不要……不要杀我!”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因为一侧脸颊已经肿的不chéng rén样,所以莫降的话有些含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
火声猎猎,莫降声音又含糊不清,但朴不花竟然听懂了,他慌忙道:“我说,我全部都说!”
朴不花竟然哭了,抽泣声中,眼泪夺眶而出……
第32章 真假难辨
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船舱,而莫降的审问却刚刚开始。
泪水和着烟尘,涂花了朴不花的脸,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一分秀美可言?
莫降不会因为这泪水对他有一丝怜悯,他冷冷的问道:“你是十三羽翼之一?”
“是!是!我是十三!四犬之末,乞怜犬!”
“听你这称号,就不是什么好品种。”莫降开了句玩笑,而后接着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十三羽翼是一个整体,直接向皇帝负责,除了我们十三个人外,皇帝也知道!”
“别人呢?!”莫降要的,是更有价值的情报,似这般笼统的,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我不知道……”
“嗯?!”莫降说着,匕首又往朴不花身体里送了一毫。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皇帝陛下会向谁说起?!”朴不花据实回答道。
莫降也知道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做详细的审问,“那么,为了对付我,你们都用了什么计策?之后还有什么计划?!”
“除了相府失窃案,便没有了——托克托对你掌控很严,他一心保你,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至于之后的计划,我不知道!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十三羽翼最末一个,没有资格制定计划,只能奉命行事……”
“暂且信你。”莫降点点头,沉思片刻问:“你们是否会利用张凛刺杀马札儿台一事,对我们下手?”
“这个……”
朴不花稍有犹豫,莫降手中匕首又送进一毫,殷殷血线,顺着朴不花剧烈起伏的胸膛流下。
“我说我说!似乎只有托克托想利用这件事,他只想利用这件事检验你的忠诚,确认你是否能被驯服!至于检验过后如何处置,我真的不知道——似乎,他还有些犹豫。”
“似乎?”
“我真的不能确定,托克托跟我的关系一向不好——不过我还听说,马札儿台似乎也要对你下手。”朴不花真的很配合,也许他现在只想报名,所以连未经确认的消息也讲了出来。
尽管朴不花很配合,但莫降似乎仍有不满意的地方,他冷声问道:“又是似乎?”
“我……我真的不能确定啊,我真的,真的只是个小人物!”
莫降闻言,又开始沉思,火光将他的面容映的通红,因为脸上有伤,所以在朴不花看来,这面容实在是太过狰狞,犹如神庙里的护法般可怖。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莫降说:“托克托是不是十三羽翼之一?王维道跟你们有没有关……”话未说完,莫降忽然跳了起来。
几乎是在他翻身躲开的瞬间,两个闪着绿sè光芒的物事破空而至。“笃笃”两声,深深的钉进了地毯之内。
莫降跳到一旁,眼睛死死的盯着燃烧的舱门,猫着腰以避开滚滚浓烟,而匕首已被他藏入怀中——暗器是从门外而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门外之人,要比朴不花可怕的多。
这突然的变故,朴不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愣了片刻,看莫降一脸凝重,动也不动,又扭头看了看钉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两根翠玉簪子——待看清那簪子后,朴不花立刻破涕为笑,于是一个骨碌爬起来,急急向舱门冲去,扯着嗓子叫道:“他在这里!莫降在这里!!”
朴不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舱门,滚滚浓烟顿时倾泻而出。
因为有烟雾的遮挡,所以莫降看不清门外那人模样,但是他听得到朴不花的哭诉:“你,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像往常那般救我的。对吗?奇洛。”
奇洛?!来人是奇洛?!黄金帝国第二皇后奇洛?!
尽管心中震骇,而且好奇万分,但莫降并未冲出去看,因为来者并不是奇洛一人。从那嘈杂的脚步声推断,至少有十数人进了这一层船舱——想来也是,黄金帝国的皇帝陛下就在船上,现在龙舟起火,怎会不惊动他人。
莫降并未想破窗逃走,一来他心中疑惑尚未完全解答,二来火声猎猎,阻断了他的听觉,让他听不清舱外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出去,等待他的说不定就是天罗地网。
其实这一次,莫降本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准备进宫,只要能打探到消息,而后传达给黑左马,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能否生还他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不曾想这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行动,却遇到朴不花这个绣花枕头。虽然探听到一些情报,但是自己也差点把命丢在这里,让他跟那条“乞怜犬”换命,莫降一百个不情愿,更何况,那条yīn险狡诈的豺狗还活着!
只听舱外传来朴不花的哭诉:“奇洛,你我本是异乡人,这神州恩怨与我们何关?我只是追随你来到这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汉人要杀我?!我好冤枉!”
这撒娇似的哭腔,直让莫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未反驳,便听门又响起一个声音。
“不花哥哥,你我远来是客,自该老实本分,若你没惹那些汉人,他们怎么会来杀你?”
这是个让人一听便终生难忘的声音,温柔中不乏威严,甜美中带着成熟,仿若佛音清响,又仿若夜莺欢啼,真让闻者好不舒服。这声音似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忘记所有危险,只要听到它,就仿佛躺在母亲的怀抱之中。若非莫降已知此人身份,若非钉在地上的那两根玉簪,他定要出去看看,有如此完美嗓音的人儿,究竟长得什么摸样。
“我怎么知道?”朴不花仍是委屈无辜的声音,“那些人太不讲理,我只是为了你才来这里,我只是为了那永远得不到的爱情,我放弃了那么多,我受了那么多痛苦,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唉——”单是奇洛的一声叹息,就让莫降心中舒畅,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必死之地,“不花,你还是没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朴不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我……”
“你无需多说了。”奇洛终于表现出帝国之后该有的威严,她的声音带着些愠怒自舱外飘进来,“我会向陛下奏明,暂时免去你一切职位。这段时间里,你就跟在本宫身边,自醒己身吧。”
听到这句话,莫降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奇洛在保护朴不花。弄出这么大乱子,妥懽帖睦尔必然震怒。而君王滔天之怒,也就只能是奇洛方能能消除了。她主动提出惩罚朴不花,这一招苦肉计,着实漂亮——有奇洛出面,朴不花这条狗命,看来是保住了。想到此处,莫降心中不免又对奇洛高看一眼,这女人的心思手段,比朴不花要高上太多。
而朴不花也不再说话,想来他也听明白了奇洛的话外之音。
“里面的朋友,今rì之事,就这样算了,你看可好?”奇洛的声音再次传来。
莫降闻言一愣,他不曾想奇洛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同他谈判。可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能轻易相信这个陌生人开出的条件。
于是,莫降沉默着。
“你是叫做莫降吧?说起你的师尊,本宫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看在狂夫子的面子上,本宫可保你全身而退,你看如何?”
朴不花的声音又响:“不行啊,奇……”
“你闭嘴!”奇洛似乎真的生气了,斥道:“来人啊,带不花下船,还有,你们也一并退下吧。”
“可是,娘娘……”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们尽管放心离去,本宫不会有事——莫公子是知礼的谦谦君子,不会为难本宫的。”
“属下……遵命!”
莫降果然听到,众人退走时响起的脚步声。
嘈杂的脚步声过后,莫降耳边只余火声猎猎。
“本宫知道,莫公子心中有疑惑,所以本宫遣散了众人——这下,莫公子该相信本宫的诚意了吧。”尽管火势越来越猛,但奇洛的声音依然分外清晰。
莫降笑了笑说道:“诚意这东西,只在自己人之间才可靠,若由敌人的嘴里说出来,十有仈jiǔ是个陷阱。”
“那如果我说,我奇洛就是莫公子的自己人,莫公子可信?”奇洛以真名自称,去掉了本宫的字眼。
莫降自然不信,因为奇洛刚刚保了朴不花,若她真是自己人,怎会放弃这个剪除十三羽翼的机会;她若真是自己人,大都之内暗子怎会一再损伤,文逸又怎会因那一次意外伤了右腿?尽管心中冷笑,但莫降却说道:“要让我信你,其实也不难,最起码你该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莫公子,你心中还是怀疑我在骗你,是么?”奇洛并未进船舱来,进来的只有她的声音,“莫公子,你该知道,诸子之盟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若说到诸子之盟成立,可追溯到前朝国灭之时,在那个时候,就有前辈为延续华夏文明,对抗野蛮残暴的黄金一族,建立了诸子之盟。莫公子你可知道,当华夏神州沦陷之时,诸子之盟是在何地成立么?”
莫降冷笑一声回应道:“难不成是在弹丸之地——高丽?”
尽管被莫降侮辱故国,但奇洛的声音里却没有怒气,相反却更加耐心,“自然不是高丽,但却是高丽的近邻——扶桑!”
关于诸子之盟成立秘闻,莫降从未听过,因为他入盟时间不长。不过据他所知,前朝周边国家,无论是高丽还是扶桑,一直仰慕华夏文化,其国其民,也乐于效仿华夏衣冠制度。莫降在一些书籍上看到过,诸如‘若身处扶桑高丽,几与身处华夏前朝无异’的说法,说无论是城市建筑,还是百姓衣着,甚至包括他们使用的文字,都与华夏一模一样。所以莫降认为,在黄金一族虎狼之师横行神州之际,诸子之盟成立于海外之说,倒也可信。
这时,又听奇洛说道:“我入盟之期,比莫公子要早上许多。我身份极为敏感,又有黑将严命,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否则不能表明身份——是故莫公子不知我是同道中人,也是有情可原。”
莫降思索片刻问道:“若你真是诸子之盟一员,方才为何要救朴不花?”
“我救朴不花,若说没有私心,那莫公子定然不信——之所以救他,一来因他与我自幼相识,二来救他可助我隐藏身份,三来……莫公子不觉得,让这样一头只知摇尾乞怜的劣犬占据十三羽翼一个位置,不是很好么?”
莫降想来想去,却很难从奇洛的话语中找到破绽,于是一咬牙道:“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但空口无凭,你总得让我见你真身!”
“如果我答应你的条件,莫公子就会信我?”
“没错!”莫降狠狠的点头,决定赌上一赌。
“那好,这我就进去——莫公子切莫趁机取人家xìng命才好。”奇洛的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红sè火墙,莫降隐隐约约已经看到一个窈窕身影。
咔嚓!
便在这时,船舱窗户应声而破,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在莫降耳边炸响:
——“不要信她,她是骗你的!!”
第33章 沉没的希望
一道铁索甩进船舱之内,正好落在莫降身边。
“抓住铁索,我拉你出来。”窗外那声音急切的催促道。对声音极为敏感的莫降认的这声音的主人,他便是昨rì夜里到过相府门房自称黑左马的神秘人。可是,莫降从未见过那人的相貌,也有些诧异他出现的时机,按照文逸透露给他的计划,黑左马早该来了。
“莫公子,这么迟才来救你的人,你觉得他值得信任么?”奇洛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她直问对方出现的时机——这句话却正中要害,加重了莫降心中疑惑。
莫降站在火海正当中,火焰狂舞,炽热的风卷起他的长发,赤sè的火光映上他的脸庞,那张被朴不花殴至变形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莫降,该如何抉择?
迟疑之情一闪即逝,莫降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两个人,他谁都不信!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从皇宫大内闯出去!
眼看奇洛就要越过火墙,莫降却不打算看她容貌如何了;那条铁索正微微抖动,似在催促莫降握住它,可莫降也不打算拿它当做救命稻草。
莫降探手入怀,掏出了他心爱的匕首。
他缓缓蹲下,摁住匕首柄尾,猛的用力。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匕首便没入船舱底板之内。
莫降双手牢牢的握住匕首柄,咬着牙在底板上画了个圆——那是个很不规整的圆,就像个鸭蛋——他现在很是虚弱,逼出体内剧毒时耗费了太多体力,这同样也是选择自己离开的原因,因为他不确信自己能战胜对方——除了绝对可信之人,他不打算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鸭蛋形的木盖被莫降一脚踹到下层。
摆在莫降面前的,是个黑幽幽的洞口,从洞口之内飘上来的,只有阵阵yīn风,莫降却没有做任何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正下落的莫降隐隐约约听到奇洛小声的抱怨:“黑左车,有时候,特立独行并不是件好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红右仕,我们后会有期!”伴随着铁链哗啦作响,窗外之人留下了这样的话。
这时,莫降早已经接触到硬实的船板,他无法断定这个船舱的用途,但是借着从洞口shè进来的光线,他看清楚了,他现在所处的船舱内,空无一人。
没人便好,莫降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头顶的洞口红光大盛,若非那洞口挖的不圆,肯定像极了悬在空中的太阳。
没时间再胡思乱想了,莫降甩了甩脑袋,摸到船舱地板,如法炮制,又挖了个洞出来……
也不知挖了几个洞,向下跳了几次,总之当光源已经完全消失之后,莫降的脚底板总算感觉到水流滑过船底时传来的细微震动。他心中稍喜,抬起酸痛无比的手臂,再一次把匕首钉入其中。
挖洞的时候,莫降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让师尊知道,自己用这匕首来挖逃生的通道,师尊脸上的表情,恐怕会非常jīng彩吧……
挖着挖着,莫降察觉到了异常。
他手中短匕,竟然挖不透这最底层的船板!
莫降双手攥紧匕首,在船板上转了好几圈,可是却没有一点水渗进来,他颓然后退,而后摸到刻出来的那个“圆”,抬起双脚,用力踹了下去……
“圆”纹丝未动。
他又尝试了几次,收获只是痛了脚掌,费了力气,而那船板,仍是铁板一块,完整如初。
“龙舟既然不出海,造如此之厚的船板做甚?”莫降一边在心中问候造船之人的祖宗,一边故技重施,继续用那可怜短小的匕首去凿那船板……
黑暗之中,莫降如那凿山的愚公般劳作着。
他知道,并非是匕首挖不动船板,而是船板太厚,一时挖不穿。只要给他时间,终有一天,他能挖出一条逃生之路——可讽刺的是,快要累昏过去的他,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消耗么?莫降只感觉越来越累,越来越热,想来,是上面几层的大火,快要烧过来了吧……
龙舟之外,皇宫大内。
此时的皇宫,已是大乱。
成队的侍卫亲军来来往往,他们手持火把,个个面sè凝重,如临大敌一般,在十夫长的带领下,于宫中来回穿梭;纤夫们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在他们之前,已经倒下十几具无头尸体,审问他们的禁卫头领,面容比洒在地上的鲜血还要狰狞可怖;太监们也是大乱,皇帝陛下最宠信的大太监,资正院使朴不花,先是差点遇刺身亡,惊吓过度患了失心疯,后又被奇洛皇后幽禁,这可让一干小太监们慌了神,有的如无首般苍蝇乱逛,有的站在太液池边上,看着池中那团大火无可奈何,也有一些驾船进了太液池,协助禁军在池中打捞着什么;宫女们也难得安生,皇帝陛下刚刚从几乎已完全烧着的龙舟上脱险,奇洛皇后正在安慰受惊的皇帝,十六天魔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几乎毫无用途,可却衣装光鲜像那jīng美的花瓶般围在皇帝身边——若不是有奇洛皇后主持大局,这皇宫大内,早就乱了套了。
今rì发生的一切,可算是黄金帝国的奇耻大辱,防卫严密的皇宫,竟然被一个刺客搅得大乱,皇帝乘舟观舞的雅兴全被扫了不说,若不是那大火最先起于下层船舱,大乾朝的皇帝也许都要给他心爱的龙舟陪葬!
尤其让皇帝陛下忍无可忍的,就是那个潜入宫中的刺客,仅仅只是一个人!!
然而,潜入皇宫之内的刺客,不止一人。
一个身着宫女服侍的女子,站在混乱的人群之中。若是平时,她与一干宫女站在一起,那高挑婀娜的身段定会让其有鹤立鸡群之感,可在这个混乱的夜,却没太多人注意她,更何况她那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相貌——不知内情的,定会以为那是因为来回奔跑才颠乱的。
她为何要奔跑呢?只因为她要服侍皇帝陛下钟爱的十六天魔,即使是现在这种危机时刻,皇帝陛下也不允许他jīng心挑选的仙女们沾染一点尘埃。可是龙舟已弃,梳妆已毁,要让那十六天魔在混乱中维持原貌,就只能辛苦那些普通宫女们了,正是她们一趟一趟不辞辛苦的奔跑,把十六天魔需要的梳妆用具一件件的从内宫里运过来,那十六天魔才能以惊艳无双的姿态围绕在皇帝身边。
可那个身段高挑的女子,注意力不在美貌绝伦的十六天魔身上,也不在大乾朝皇帝的身上。她总是忍不住向太液池望去,望向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期间,她不知洒了多少盆净水,掉了多少盒香粉,挨了多少次训斥,可她却似失了魂魄一般,浑然不顾。唯有望向太液池的一瞬,旁人才能察觉这女子身上还有几分生机,可是随着那火焰越来越盛,这女子流露出的生机,也越来越少了……
一个身着太监服侍的男子,藏在太液池畔一干阉人中间。他脸上神情很是坦然,迥异于周围的太监们如丧考妣的神情。虽然格格不入,但是当下却没人留意他,因为朴不花虽然侥幸生还,但是贾公公却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相关证人的说法,除了朴公公之外,贾公公和那刺客相处时间最长,几个与刺客打过照面的禁卫均说,除了贾公公之外,再无人能辨认出那刺客了。所以,贾公公能否生还,关系到众太监的生死,如果贾公公死了,那么平rì里与贾公公过往甚密的太监们,必然要受牵连,亲眼目睹几个纤夫被一刀斩首,他们真是吓破了胆。如此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身边之人是否熟识,他们只关心贾公公是否能逃出生天。
可那个男子,却不关心朴不花的死活,也不关心贾公公能否生还,他只在意那个代他进宫的家伙,能否从那团火焰里脱身。他心中已是自责万分,因为今夜送死之人,本该是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看到那高挑女子望向池心,见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愧疚之情更盛,只恨不得代替那人受苦……
这两人,正是韩菲儿和文逸。
恰在此时,自太液池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龙舟烧毁了,塌倒在太液池。
文逸和韩菲儿的心,也随着那团火球倾覆,沉没。
水终究是火的天敌,倾覆的龙舟正慢慢熄灭。
一同熄灭的,还有文逸和韩菲儿心中的希望之火。
忽然,一团巨大的火球,自水面之上升腾而起。
轰——!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仿佛葬身水底的巨龙心有不甘的怒吼。可是很多人明白,那只不过是驱动龙舟各个部件能zì yóu活动的燃油室爆炸的声音。
胭脂水粉从韩菲儿的手中跌落,她行尸走肉般缓缓向太液池走去。可于此同时,众人却都在下意识的远离太液池。
文逸见状大惊,韩菲儿如此反常举动,定会引起巡逻禁卫的注意!
可他此时也顾不了太多,他已经有负莫降所托,再不能让韩菲儿受什么伤害——于是,他咬咬牙,冲出了人群,直冲韩菲儿奔去。
与众人行动迥异的二人,很快就暴露了。
尖锐的号角声中,无数禁卫向他们靠拢。
那些寻觅许久的禁卫,总算找到了刺客的踪迹,眼中俱都闪耀着愤怒的光芒,仿若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般向二人压迫过去。
“快走!”文逸扯住韩菲儿的袖子斥道。
“不!”韩菲儿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我要等他!”
“他恐怕已经……”
韩菲儿对着幽幽池水痴痴的说:“不会的,他那么jīng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众禁卫已经围了上来。不但是从岸上,就连水中也有禁卫驾船堵住了二人的去路——他们已成瓮中之鳖。
“陛下有命,格杀勿论!”一声清亮的高喝响彻夜空。
众禁卫得令齐身而动,手中刀戟遥指二人,他们喊着号子,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二人压来——与杀机凛然的数百禁卫相比,二人那单薄的身影,实在可怜。
“谁敢动她??!!”怒吼声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那身影恰落在韩菲儿身后,正好挡住无数刀戟的锋芒。
方才还齐头并进的禁卫立刻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人手中长戟,已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的勇气之所以消失的如此之快,只因为那从天而降之人,飘着一头雪白长发!!!
第34章 一枪之威
白狼,张凛——大都城内黄金族人的噩梦。
此刻,这个噩梦就站在他们面前。
真正见到张凛本人,才知他不似传说中那般三头六臂,也没有一丈高的身体、斗大的头颅,更没有虎狼般的爪牙——从外表上看,他只是个jīng瘦的有些单薄的男人而已。
张凛如手中长枪般,笔直的站在哪里,雪白长发无风自扬,冷峻的面庞在数百只火把的照耀下更多出几分豪气,那双如墨的眸子,证明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汉人的热血。
张凛薄薄的嘴唇一动,吐出几个字来:“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文逸知道张凛这是在对他讲话,他也知道张凛要他找到谁——如果不是张凛强迫他进宫接应莫降,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文逸看了张凛一眼,又看了看发怔的韩菲儿,心中感叹:这对异姓兄妹,真是一样的固执!唉,既然来了,那便寻他吧,若现在退走,种种牺牲便毫无价值了——文逸想着,拖着跛掉的右腿向太液池边走去,他的眼里,那些驾船池上、剑拔弩张的禁卫仿佛不存在一般。
文逸正要下水,却看到韩菲儿忽然冲进池内,而在韩菲儿的前方不远处,便漂浮着两团物事。文逸急忙跟着下水,待离得近了,才辨认出来,那是两具尸体。
尸体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能依稀分辨出那两具尸体的体型——两具尸体一胖一瘦,胖的显然不会是莫降,那么瘦的……
韩菲儿忽然笑了,甚至笑出了声来。
正仔细查验瘦尸体细节的文逸一愣,心想她莫不是疯了吧——不至于啊,没有证据能证明这瘦的便是莫降啊,等等,这尸体……是个阉人??!!
于是,文逸也笑了。
二人举止诡异,引得禁卫们面面相觑。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见众禁卫迟迟不肯动手,传令太监声音又响。
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禁卫们只能硬着头皮上。可是这一次进击,却没有方才那么坚决了。步伐不再统一,气势有些消退,杀机逐渐涣散。
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也早已不知去向何处,除了他那不断传来的命令,众人几乎感受不到这皇宫之主的存在。
白狼张凛一人之威,竟致如此——吓怕了禁卫,吓跑了皇帝!
可是,禁卫终究人多,而且又传来消息,黄金族内最jīng锐的禁卫军,怯薛宿卫,正赶在支援的路上——上一次,便是这些人重伤了张凛。
当下面对张凛的侍卫亲军均想,现在只要拖延时间,困住张凛即可,等怯薛军杀到,张凛便插翅难逃了。
所以,禁卫们只是压上去,却不急的进攻,将张凛的活动空间越压越小,似是要用刀戟密林构筑一座钢铁牢狱。
然而,他们不进攻,并不代表张凛不会进攻!他们没有战意,并不代表张凛没有战意!
张凛大喝一声,仿若猛虎咆哮山川,大喝声中,他已然冲了出去!
一个人,一条枪,冲进了那刀戟的丛林,冲进了那盔甲的方阵。
这看似以卵击石的举动,带来的却是所向睥睨!
侍卫亲军虽多,但却无人可挡张凛一枪!
錾金虎头枪,枪威之盛,无人可敌!
枪尖每一次寒芒闪过,便会带起一捧血雾,仿若在黑夜里怒放的红sè火莲;张凛每一次长啸,就会有一个禁卫军官的身体被洞穿,那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铠甲,仿佛纸糊的一般。
未几,长枪枪缨已完全被鲜血染红,随着长枪在空中甩动,甩出的血滴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那骇人的轨迹纠缠纠结,织就一场噩梦!
直至今rì,切身经历过这噩梦,才知道它真正的恐怖所在。
杀入阵中的张凛,仿若冲入羊群中的猛虎一般。
众禁卫早已吓破了胆,齐齐后退。
短短功夫,数百禁卫,竟然让张凛一人,冲破一道口子!
可是,张凛并未破围而去,而是调转枪头,杀了回来!
宫阙阁楼之上,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的脸sè惨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当年纵横天下无所匹敌的黄金子弟,竟然堕落至此?!数百禁卫,竟然困不住那一个张凛?!妥懽帖睦尔心中感叹,却不知该怨恨谁……
奇洛皇后面遮薄纱,站在皇帝的身侧,如玉柔荑轻抚着妥懽帖睦尔微微颤抖的双手,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朕,要发愤图强了。”妥懽帖睦尔忽然说,而且,他用的还是平rì里不屑于使用的汉语。
奇洛微微一怔,旋即柔声道:“陛下有如此雄心,实乃万民之福。”
妥懽帖睦尔微微摇头,恨恨说道:“朕不要万民敬仰,亦不想流芳百世,朕只要那些猖狂的汉人明白,我黄金一脉,血仍未冷!”
奇洛道:“不管为何,陛下肯振作起来,总是好的——臣妾已经很久没看到陛下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仿佛,那个未及弱冠便执掌江山,以雷霆手段除掉权相伯颜的陛下又回来了。”
“是的,朕回来了。”妥懽帖睦尔点点头,旋即命令道:“传朕旨意,命十六天魔去协助禁卫作战,杀掉张凛!”
恭立妥懽帖睦尔身后的传令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他知道,十六天魔是陛下最钟爱的女子,近些时rì,陛下几乎将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她们身上。陛下亲自设计龙舟,做那十六天魔的舞台;陛下与他们共乘一船,行至太液池琼华岛,在琼华岛上与十六天魔恣意玩乐至通宵达旦;哪怕今rì宫中如此混乱,陛下都不曾让那些仙女们污了面庞——如今,陛下竟然下令十六天魔去上阵杀敌?这究竟是真是假?
“还不快传令,愣着作甚?”妥懽帖睦尔愠道。
“可是陛下……十六天魔,不懂武艺……”并非是传令太监胆大到敢顶撞一国之君,而是因为当今天子xìng情反复无常,倘若事后陛下忽然反悔今rì决定,那么他这个传令太监定然成为替罪羔羊,为小命记,只能委婉的提醒皇帝一下了。
妥懽帖睦尔霍的转身,双眉倒数,虽然被酒sè掏空了身子,但天子余威,震慑个小太监仍是绰绰有余。
传令太监赶紧跪下认错,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十六天魔,上前杀敌!”
惊艳无双的十六天魔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执行这个命令——她们是jīng心装扮的舞女,她们是娇柔的花朵,虽然传授她们舞蹈之人说过,天魔之舞可惑人心神,但是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rì要上阵杀敌,更何况要杀的还是张凛?
见平rì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十六天魔竟敢抗命不尊,憋了一肚子火的妥懽帖睦尔忍无可忍,他从身畔护卫的腰间抽出弯刀,挥舞着直冲十六天魔奔去。
十六天魔见状大骇,如惊弓之鸟般四下逃散。
武艺退步的妥懽帖睦尔,竟然追不上那些整rì里舞蹈的女子,可他仍旧像个被激怒的野兽般,拖着肥胖的身子,舞着弯刀,四下追赶。
顿时,屋内大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奇洛不为人察的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再也回不来了;有些时候,暮然回首,却很难再寻不到来时的路……”
她将头重新转向窗外,好似,窗外那血腥的杀戮,比屋内这荒诞的闹剧好看上太多……
张凛已经在禁卫阵中反复冲杀了八个来回,直到再无一人敢近他身,他才拄着长枪站定。他仍是如手中长枪一般笔直,殷红的鲜血溅满了他的身体,雪白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那张冷峻的脸庞,可此时的张凛给人的感觉,比方才更要恐怖。
“用……用弩箭!!”这时,才有百夫长想起来使用这远程利器。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最早,他们只是想将张凛困于此地,无奈张凛却像头猛虎般冲进了阵中,直让那些站在远处的弓弩手失去了作用。而经过一阵搏杀——不,是单方面的屠杀——早先围上去的禁卫被杀大半,剩下之人都远远的躲开,那些弓弩手,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百夫长一声令下,弩机叩响,数百流矢破空而至。
便在这时,有两团物事从水中被人抛了出来,曳着水迹,飞向半空。
三个人影紧随那两团物事,踏上岸来。
转瞬之间,三人就冲到了张凛身边不远处。而此时,飞在空中的两具尸体恰好落下。同样是这个瞬间,弩箭shè至,却悉数钉在那两具尸体上。
三人扛起两具尸体——它们是最好的挡箭牌。
尸体之下,有一段对白。
“文跛子,你搞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来么?!”刚刚逃出生天的莫降脸上没有一点喜悦之情,相反却有着很盛的怒气。
文逸苦着脸不朝正努力用长枪拨开飞矢的张凛努了努嘴,一脸万般无奈的表情叹道:“谁让我打不过他……”
莫降闻言,差点气晕过去,转头又问韩菲儿:“我不是让你等我回去么?你怎么能擅作决定呢?”
韩菲儿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
莫降纳闷,刚才还喜极而泣的韩菲儿怎么突然就变了xìng子?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不过现在却也顾不了太多了,当下,如何逃出这皇宫大内去,才是最该考虑的问题……
第35章 逃走吧
空中流矢密如飞蝗,无数支火把上突突跳动的火苗,将太液池畔照得亮如白昼,直让被困在箭雨中的人儿无处遁形。
禁卫们知道,只要这样shè下去,刺客就逃不掉;只要远程的压制一直存在,那白狼张凛就要被困在原地,那噩梦就无法靠近;只要再坚持片刻,等怯薛军来到,便可大功告成!
于是,百夫长高声喝道:“弓弩手,轮shè!无休!”
在那百夫长眼里,四个刺客中,唯有张凛有一战之力。剩下三人,一个乞丐,身上有伤,脚步虚浮;一个跛子,走路都不方便;还有个女人,想来本事也不大,因为她连尸体都不敢碰。而且,那三人似乎还在吵架……
莫降其实早已脱力,若不是那阵爆炸震裂了船底,他早就困死在密封舱里,葬身池底喂了皇帝的鱼。侥幸逃生的他已经虚脱,所以他扛着的是贾公公那瘦弱的尸体,可韩菲儿却不知为何非要跟他站在一起,挤在这干瘦的焦尸下面。
那贾公公生前身形便瘦小无比,如今被火一烧,又被冷水一激,已成干尸模样——莫降扛着它,与扛着跟树杈无异。可二人偏偏要用这根“树杈”去挡那破空飞来的流矢。就算莫降感官敏锐,耳聪目明,可他体力损耗太过严重,又要顾及韩菲儿,所以被无孔不入的流矢逼得极为狼狈,惊险连连。
于是,莫降说道:“菲儿,你去文跛子那边——他的‘盾牌’比较大。”
韩菲儿不回答,只是拧着脖子表示——“不!”
“听话,现在不是刷小脾气的时候。”莫降苦笑着哄她。
就在莫降身侧的文逸扭过头来,压低嗓音说道:“来时,韩姑娘说,倘若你还活着,便不会再让你离开她身边一分一毫……”
文逸话未说完,因为他感受到了韩菲儿那几可杀人的目光。这种时候,注意力不集中是很危险的,文逸一个不留神,就有一根长矢擦着尸体边缘飞过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飞过,吓得他再不敢回头开玩笑。
无奈,三人只好一切照旧——二个人靠一根“树杈”左支右拙,一个人顶着个硕大的“盾牌”苦苦支撑。
唯有张凛,舞动着长枪,非但将近身箭矢悉数荡开,还顶着密集的箭雨向前推进了好几步!
那个百夫长断定,张凛是唯一的心腹大患,剩余三人都是拖油瓶而已。于是下令:“除第一队外,其余九队,只shè张凛!”——他意气风发下令之时,不会想到,就是因为这句话,反让自己误了xìng命。
弓弩手听命变招。
于是,空中箭雨一分为二,仿若那条闪着寒芒的河流陡然分为两支,一干一弱,干支压向张凛,弱支洒向剩余三人。
顿时,三人压力立减。
而张凛那边则看不到什么变化,他仍旧是不知疲倦的舞着长枪,无论飞来多少流矢,全部被他拨开,无一根可近他身!甚至,他还能继续向前,向弓弩手的阵列逼迫过去!仿佛,张凛要用他的实际反应证明——你越强,我便越强!你若猖狂,我比你更狂!我张凛,绝不示弱!绝不投降!
就在百夫长因眼前一幕微微发怔的时候,莫降对韩菲儿打了个眼sè。
这一次,韩菲儿没有再别过头去。
一个闪身,韩菲儿就从那“树杈”之下,跳了出来。
她双脚稳稳站定,双臂伸展,十指微张,双手空空如也。
她微微抬头,正见数点寒芒,尖啸着袭来!
可是,她并未躲闪,薄薄的嘴角一拧,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那十余个弓弩手,都因眼前这一幕愣住了。
就算仅有一队十人的箭矢shè向这边,但对jīng骑善shè的黄金族人来说,十个人,一呼一吸之间,就可shè出十余枚箭矢!
在那些弓弩手看来,要以一人之躯,徒手面对这以平均每一息间十余枚箭矢的速度倾泻下来的箭雨,无异于自寻死路!何况,那人还是个身段婀娜的女子?最重要的,现在是夜晚,视野不佳……
便在此时,那十余枚箭矢,恰已经飞至韩菲儿身前。
或许真的是因为视野不佳的原因吧,总之那些弓弩手只看到那女子双臂一收,交叉于胸前——她身前寒芒点点,便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是幻觉还是戏法?!
在场之人,几乎全部呆若木鸡,唯有那个百夫长,面露震骇——他忽然记起,两年前,宰相府有人高价雇佣个神箭手,暗杀一人。最初看到赏金时,他也曾跃跃yù试,可他的师父却阻止了他,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要暗杀那人有个绰号是……无相法手!
“隐……”百夫长一句“隐蔽”再也说不完了,因为有一枚羽箭,洞穿了他的咽喉,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女子不知何时,双臂再次张开,寒芒数点,反shè而来。洞穿他咽喉的,只是其中一点罢了。听着身后响起的惨叫声,百夫长忽然觉得,当年师父阻止他,是对的;可惜,现在没人再提醒他,“离无相法手远远的”了……
百夫长仰面栽倒,弓弩手顿时大乱。
更何况,就在他们身边,还躺着一队咽喉中箭、死不瞑目的同袍——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甘心,因为从猎手到猎物的转变,发生的实在太快。
一个白狼张凛已经够可怕的了,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个比白狼张凛还神秘可怖的女人!!如果说张凛的恐怖,在于他的不可阻挡,而那个女人的恐怖,则是因为她的不可预知——张凛如果要杀你,那么你肯定会知道;可是面对这个女人,即便你已知道她要杀你,可你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会送命……
最不能承受的恐惧,只能来源于未知。
“大家,快逃命去吧!!”
不知是谁用黄金族语喊了一句,众禁卫像得了特赦般,一哄而散!!
阁楼之上的妥懽帖睦尔闻听楼下混乱,也不在追赶那些天魔,丢下弯刀到窗边观看,这一看,就惊了个魂飞魄散。
楼下刺客早已不知去向,妥懽帖睦尔却觉得刺客之中,肯定有人在临走前朝着阁楼看了一眼,他人虽然走了,可那一瞥残留的杀机还在——就是这杀机,骇的妥懽帖睦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喃喃道:“他们不杀朕,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屑于……”
奇洛急忙俯下身来,一边搀扶一边关心的问:“陛下,您说什么?”
妥懽帖睦尔摇摇头,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吼道:“叫托克托来见朕,马上!!!”说罢,就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脚早已软了……
莫降等人早已分成两拨。
莫降带韩菲儿一起,张凛与文逸一起。
本来,莫降还有很多话要问文逸和张凛,可是时间紧迫。他甚至已经听到在西北方向,遥遥的有军鼓号角声音传来,那独特的号角声,莫降再熟悉不过——怯薛宿卫——黄金一组最jīng锐的部队!以莫降四人现在的状态,要正面抗衡怯薛军,太不现实……
所以,四人只能逃命,为了提高成功率,四人决定分头行动,至于心中疑惑,则只能等rì后会面再谈了。
莫降和韩菲儿选择的出宫路线,却是极为特别。
不,准确的说,这路线是莫降选定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韩菲儿见莫降带着她在宫里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外走,心想,他不会是迷路了吧。
“嘘——!”莫降做个噤声的手势,沉声说道:“只管跟我走便好,放心,我眼睛耳朵好使的很,不会带着你自投罗网的。”
韩菲儿便不说话了,因为她心中气愤未消,若不是怀疑莫降迷路,她连那句话也不会问。
黑暗之中,二人东拐西拐,穿过幽林,走过长廊,越过溪桥,钻过花圃——终于停下了脚步——莫降满意的点点头,示意韩菲儿抬头看。
韩菲儿无需抬头,便知二人前面有一排砖瓦平房,虽是平房,但因外围一圈红sè巨柱,让此房看起来甚是高耸。顺着柱子抬头望去,便看到一面牌匾,因夜sè太浓,看不清上面文字,但韩菲儿依稀能分辨出一个“膳”字……
尚未问莫降为何要带她到这里来,莫降已经拉着韩菲儿的手,开窗翻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二人就被一股浓郁的香气包围了。
莫降贪婪的呼吸着这香气,似乎已经浑然忘记刚刚才中过剧毒。
“你在干什么?”面对莫降怪异的举止,韩菲儿终是忍不住问道。
“不干什么。”莫降摇摇头说:“我就是要找点吃的。”
“找吃的?!”韩菲儿想过很多答案,比如投毒、比如埋伏、比如灯下黑这里最安全——却唯独没想过莫降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找吃的……于是说道:“我们是在逃命。”
“不吃饱肚子,哪有力气逃命?”莫降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听也听的出来,他嘴里塞了东西,只是不知道黑暗之中,他把什么塞进了嘴里。
“你吃吧,我走!”韩菲儿觉得莫降这是在胡闹,也觉得一次侥幸逃脱让莫降有些飘飘然了,更何况二人现在仍未完全脱险,这种时候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简直是自作孽。
莫降却一把拉住韩菲儿说道:“现在出去,不安全……唔,好羊腿!”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好羊腿”,韩菲儿察觉到莫降满手的油腻,也不知是厌恶油腻还是厌恶莫降的手,韩菲儿甩开他,冷声说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安全?”
“最起码得等怯薛宿卫走了之后……呃,这rǔ酪真是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怯薛军已经到了?”韩菲儿就当没听到后半句话,她关心的是张凛和文逸能否逃脱。
“嗯。”似是知道韩菲儿心中担忧,莫降接着回答道:“你放心,凭他俩的本事。要全身而退,还是很容易的……”
莫降正说着,忽然闭嘴,片刻之后,屋外有声音飘来:“这御膳房的窗,怎么开了?”
第36章 没关的窗
那声音刚落,莫降便听到有脚步声向这御膳房靠近。
不过,莫降又听到,那一行两人,却又停在御膳房门外,也不知因何犹豫。
一团光晕也停在门外,隔着窗纸透过来些许昏黄,想来应是来者所提的灯笼,只是那团光晕晃来晃去,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莫降飞快的在韩菲儿掌心写了几个字,而后一个翻身,从韩菲儿身边消失了——屋内光线太暗,韩菲儿也一时没能看清莫降去了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吃过东西之后的莫降,身法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灵敏。
韩菲儿正纳闷莫降为何对这御膳房如此熟悉,却听到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喂,你看,这窗真是开着的。”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怕是哪个不知死的太监或宫女趁着方才打乱进来偷吃吧——总不能是刺客到了此处吧?”——语气之中,自欺欺人之意太过明显,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不合逻辑的借口。
最开始那声音顺着那人的话道:“御膳房位处大内深处,刺客怎么会轻易找到这里?即便真到了这里,又怎么逃?”
“你说的很对。”另一人附和着,却只是往好的方向考虑,“刺客恐怕早已逃了,不然都指挥使大人带怯薛军找那么久,能找不到?”
“我们只是太监,管刺客作甚——哎,你为什么在发抖?”
“发抖?哪里有?”
“还说没有,你提灯笼的手,这不是在发抖?”
“哎呀,别说了——快热些宵夜给陛下端过去吧,陛下现在的心情糟糕之极,若是回去的晚了,定要受罚。”
“说的也是。”这是最早出声的那个声音,他说着,便推开了房门。可见提灯笼那人迟迟不肯跟过来,于是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影闪了一闪。”
“别自己吓自己了。刚才你不是自己还说,刺客到不了这里的。”看得出来,先进屋这人胆子很大,说着,他便摸索着去点灯。
“自己吓自己?我才没这闲心——你是没亲眼见那白狼张凛多么可怕,若是见了,定还不如我镇定……”提灯笼那人则用低声的嘟囔解释了自己胆小的原因,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挑着灯笼走了进来。
恰在这时,先进屋那人也点亮了屋内油灯。
御膳房的油灯很大,很复杂,很像并蒂而开的莲花,花盘中灯芯粗大,灯光极为明亮,有它悬于屋顶,御膳房便亮如白昼——倘若此时,站在那巨大的吊灯上,从上向下望去,御膳房内所有物事,定可一览无余:地面之上,一条条整齐排放的宽阔案板,其上是切好的牛羊鲜肉,为防止变质,在案板一侧还设有冰槽,冰槽里堆砌有成块的寒冰,正咝咝冒着凉气;贴着四周墙壁,是一排排储物木柜,柜门有开有合,从开着的柜门可以看出,柜内存放的,乃是各sè点心,一块块,一团团,一个个,晶莹剔透,好不诱人;木柜一侧,鲜蔬瓜果一应俱全,整整齐齐摆放在哪里,这些蔬菜瓜果不但卖相好,而且个头甚大,水嫩光鲜,想来应是特供极品;在靠窗的角落,是数个大小不一的锅台,有的锅中空空如也,有的锅中还有冒着香气的nǎi茶、看上去便滑【嫩】异常的宫廷nǎi酪、反shè着金黄光芒的nǎi豆腐,如果观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那一锅nǎi酪少了一块;锅台附近,有一个碳池,如今池内炭火已经熄灭,碳池上面铁架上串着的羊腿却正散发着诱人的金黄sè,美中不足的,有两根羊腿的间距,似乎稍微大了一些……
突然亮起的刺眼灯光直吓了提灯笼那太监一个哆嗦,他的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那光亮,就看到巨型吊灯下,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说道:“你看,这屋内哪有他人?”
提灯太监揉了揉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是的,他视线之内,确实没有可疑之人,可是视线之外呢?他想着想着,又是一个哆嗦,心中升起一阵诡异的感觉,似乎他不曾注意过的地方,真有那么一双恐怖的眼睛,可他偏偏却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四下打量,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因为其他,只是讷讷道:“赶紧弄些夜宵,给陛下带回去吧——枢密副使大人不是说了,他来时就没吃饭,已经很饿了么?”
大胆那人无所谓点点头,于是二人很快就忙活起来。
没用多久,二人就弄好一托盘吃食,满意的嗅了一嗅,二人熄灯、端着东西离开,屋内再次归于黑暗。
两个太监走后没多久,黑暗中传来两个轻微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地。
“菲儿,我早在你手心写了字,让你跟我上房梁——你为何非要等到那太监进门亮灯之后才肯动呢?若不是你轻功好,若不是那太监反应迟钝,你肯定会被发现!”莫降可以压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之中,有一丝责怪,不过,这责怪之意很快就被一阵咀嚼吞咽声驱得一干二净,莫降那根羊腿,还没有啃完。
“我又没来过这里,怎么知道房梁之上是绝佳的藏身之地?”韩菲儿嘟囔道:“要亲眼看过房梁构造之后,我才能决定起跳路线。”
“刚才不是说了么,跟我走就行。”莫降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对这地方很熟?”韩菲儿问。
“算是吧——因为在我小时候,我曾经被师父带来这里蹭饭吃。”
“你早就来过皇宫?”韩菲儿有些吃惊道:“那你不主动做向导,把大家带出去,还打我来这里,来这个必死之地!”
莫降回答道:“这可就是你冤枉我了——因为在我小时候,我就不知道去的地方是皇宫!我只知道那间房屋有数不尽的美味佳肴,传说中西王母开的蟠桃宴也不过如此了,每当我嘴馋了,求上师父几句,他就会带我来开荤。一直到今rì故地重游,我才意识到,当年被我称作‘蟠桃园’的地方,就是大乾朝的御膳房。怪不得,当年师父都是晚上带我来——当时我还以为,神仙吃饭,都是晚上呢……”
闻听莫降如此说,韩菲儿只觉得这家伙脑袋肯定是被太液池水泡坏了,如此有价值的情报,现在才说,而且,以他的叙述方式,这情报他嘴里说出来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于是愤愤说道:“吃货!”不过旋即一想,那狂夫子真是狂的可以,竟然拿御膳房当了自家的食物储藏室,如此人物,真是让人向往……可一听充斥耳边的咀嚼声,韩菲儿稍微好转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于是说道:“狂夫子收你这个徒弟,真是……”话到嘴边,却觉词穷,真不知该如何评价狂夫子把莫降做他唯一徒弟这事了……
“你说什么?”莫降言语不清,嘴中显然塞满了食物,黑暗之中,只闻摸索之音,却不知他又摸到了什么可口的吃食。
韩菲儿只觉得只有待在这满是食物的房间里,莫降就很难恢复正常,于是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莫降顿了片刻,不是在思考,而是要努力咽下一大口牛肉,他舒服的喘了口气说道:“怎么也得等我吃饱了再说吧……”
现在这等关头,你还有心思吃饱?韩菲儿在心中感叹,可却强压住怒气问道:“那你何时吃饱?”
“呃……”尽管已经开始打嗝,但莫降还是说道:“至少还要吃两条羊腿……”
黑暗之中,韩菲儿将一对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咬着牙问:“两条……羊腿?”
似是听出韩菲儿语气不善,莫降急忙改口道:“其实,一条也是够的。”
“一条也不行!我们马上走!”韩菲儿说着,就要向外奔去。
熟料,却被莫降一把拉住了。
韩菲儿刚要说话,却觉得口中忽然一热,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一愣神的功夫,却闻到有香腻之气和羊肉的膻腥味从口中钻进鼻腔——忽然明白,原来那可恶的莫降是把羊腿塞进了她的口中!
刚要发怒,却听莫降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要动,有人过来了——至少三个,披甲执锐,极可能是怯薛宿卫!”
韩菲儿闻言,急忙收摄心神,仔细聆听。未过多久,果然听到有整齐儿短促的踏步声音传来,她听不出究竟有几人在踏步,但却从哪沉稳如山的脚步声听出来,对方武艺确实高强,绝非之前那些侍卫亲军能够比拟的!
“上梁!”莫降说着,就要拉韩菲儿上去。
这一次,韩菲儿没有犹豫,紧随着莫降上窜到了屋顶房梁之后。
这时,却听到那队步伐整齐的士兵已经逼近了御膳房。
不过他们也在御膳房门口停下了。
这时,又有一个脚步略显浮夸之人走了过来,那然边喘着粗气边说道:“就是这里了!”
此音一出,莫降顿时大惊!
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最早发现这御膳房窗户没关好之人!
果然很快就有人问道:“方才,是那扇窗户没有关好!”
“便是那一扇了。”那大胆太监的声音再次传来,“喏你看,现在还开着呢!”
莫降望去,果然见他们翻过的那扇窗还开着,散淡星光,破窗洒入,莫降心中一叹,暗叫:“这下可完蛋了,早知道,只吃一条羊腿就好了……”
第37章 战术与情感
直到怯薛宿卫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莫降才真正意识到,这皇宫大内确有可怕之处,深入此地,确实是九死一生——被这种危机感包围,他还是第一次,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这危机感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只见那六名宿卫龙行虎步,每一脚、每一步伐都暗合战法,步幅也正合适,不长不短,不多不少,多一分则显得莽撞,少一分则显得懦弱——这并不同于“礼士之行”那般做作,这是怯薛宿卫的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这是被一代又一代怯薛宿卫继承并发扬的铁血传统。
单是看那宿卫秦军步伐,就已让莫降额头微汗,他眼睛飞快轮转,似是在思考对策;而他身边的韩菲儿,同样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刚刚把那根羊腿从口里拿出来,握在手中,丢掉也不是,吃也不是……
六个宿卫交叉掩护着进入,他们之间很有默契,互相保持的距离也很合适,进可攻,退可手。为首两人手持长戟,负责视野盲区的探索;中间两人端着弩弓,负责第一时间击杀出现的目标;最后两人负责殿后,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们步伐稳健神情专注,让莫降很难有机会出手偷袭。
怪不得他们能伤了张凛,这怯薛宿卫,战力真的不容小觑——莫降在心中暗暗感叹,同时他也知道,在这样一个搜索小组面前,暴露是迟早的事,是逃是战,必须尽快决定——这时,那六人小组已经搜完了御膳房最下一层,现正排查中间一层,他们动作不是很快,似乎不急不躁,表面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谨慎小心。莫降知道,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搜到上层……
就在御膳房中层被搜索完成的瞬间,莫降出招了。
他把那根啃得只剩一半的羊腿从韩菲儿手中一把夺了过来,直接朝那持盾宿卫丢去!
尽管这一击来得突然,但六个宿卫并未出现任何慌乱,他们的应对之策,有序的展开。
其实,早在莫降夺羊腿之时,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所以当羊腿丢出时,他们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那羊腿虽然飞行速度极快,但尚未近得那持盾宿卫身旁,早被弩箭shè中,钉在了墙壁之上!两个持戟宿卫已经看出了莫降两人藏身所在,他们暴喝着冲出,将手中长戟当做标枪,猛的掷了出去!而那两个持盾宿卫,则在第一时间后退,扼守住房屋门窗,防止刺客逃走——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六个宿卫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是他们的默契程度,却远比莫降二人要好上太多。
面对那迎面shè来的两根长戟,韩菲儿的想法是接过来当做武器,可她刚一伸手,便立刻被莫降打掉,后者不由分说,扯着她向一侧的房梁跳去——因为事先没有商量好,所以韩菲儿被拽了个踉跄,多了韩菲儿一个累赘的莫降身法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洒脱,总之,二人显得有几分狼狈,仿佛两只在房梁上逃窜的老鼠。
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给他们喘息之机,莫降韩菲儿脚未落稳,弩机扣动之声再次响起——起初,莫降还有些纳闷,这持弩之士的上弦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可他定睛一看也就释然了,因为并非那持弩之士控弦技术有多么了得,而是六个宿卫战术布置实在得当——早先的持戟之士,已经拿起了原本挎在腰间的弓弩,这两枚弩箭,就是他们shè来;而早先那持弩之士,手中已换了长戟,几乎似乎在换武器的同时,他们与持盾宿卫完成了弓弩交换,也就是说,第一轮shè出弩箭的空弦之弩现正在持盾宿卫手中上弦,而他们的腰间,挂的是上好弦的弓弩,等当下的持弩之士完成设计后,他们就可以立刻改变身份,再成持弩之士,继续shè击……这shè击之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
尽管在一瞬间就看破了那六个宿卫的战术,但是莫降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应对之法,所以,他现在做的,暂时只能是逃。
为了避免再一次因为不默契拖累两人的速度,莫降将躲避羽箭的大权全部交给了韩菲儿,他则像个纸鸢般韩菲儿扯着在房梁上跳来跳去——他现在只顾思索如何对付这六人小组,除了大脑和心脏,身体其他部位似乎已经休眠,就连羽箭紧贴着他的脖颈飞过去,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他无条件的信任着韩菲儿,已经完全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对方。
韩菲儿躲过一枚羽箭,在面前那一根房梁上用脚尖一点便退,而莫降的身体还未接触这根房梁,已被韩菲儿带向了下一根——这一刻,莫降更像是个累赘——可韩菲儿并未抱怨什么,一来她对自己的身法颇为自信;二来她知道莫降这个上司在关键时刻很靠得住,尽管他今天之前表现的都像个白痴,但是就在方才,莫降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两根投掷过来的长戟柄上密布细小倒刺,倒刺之上,隐隐有绿sè荧光,韩菲儿知道,若不是莫降及时阻止了她接那长戟,此刻她恐怕早已中毒身亡。而关于长戟的细节,韩菲儿是在方才与插在房梁上的长戟擦身而过时才发现的。所以韩菲儿断定,对付怯薛宿卫,莫降比她更有经验——所以,如果他们想安全逃生的话,她也必须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莫降。
怯薛宿卫六人组的羽箭越来越快,未过多久,御膳房的房梁上,已经插了不少箭矢,白sè的箭尾挤在一起,似是在那房梁下,倒生了一窝蒿草。
可是,宿卫箭囊中的羽箭总是有限,他们知道,如果支援再不来,羽箭很快就会告罄,到时他们就不得不与对手短兵相接,从对方的身法推断,真若短兵相接,近身格斗的话,他们未必能战胜对手——所以,他们现在只能一边用弓弩压缩那两人的活动范围,一边等待支援。
在支援到达前,六人从未想过主动求战,也未曾想过冲上去,杀个痛快——因为,他们是出sè的猎手,是最高贵的黄金子弟,是最出sè的黄金族战士;好的猎手不该因猎物受伤,黄金子弟也不该被汉人所伤,最出sè的战士,更不能少了智慧,不能忘记了先辈的教导——伟大的“漠海汗”教育过他们的先辈说:“完美的战士,战时不会流血,亦不会流汗;斩下敌人头颅的时候,他们身体才回沾染鲜血,在敌人妻女光滑的脊背上驰骋的时候,他们的汗水才会流下……”
可是支援迟迟未至,一来因这御膳房太过偏僻,二来因那二人的动作太快,这也便意味着弩箭的消耗要比往常更快。可是宿卫们也知道,要保持这样剧烈的运动,那二人的体力消耗势必惊人,宿卫们相信,一会哪怕没有了羽箭,他们也有把握把体力消耗严重的二人困在此地。
但是,就在六人羽箭全部用光的刹那,莫降跟韩菲儿杀了下来!
似乎,梁上二人,把胜负赌在了这个瞬间。
可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赌博。
他们从不赌博,他们从不依靠运气——见二人冲下,六人眼神一个交换。而后持盾者高喝着迎上来,持戟二人位于持盾之人身侧,将空中二人的落地之处限定在持盾之人面前;持弩之人却后退两步,堵住了门窗。
莫降和韩菲儿在空中完成了换位——他手一扯,便挡在了韩菲儿身前。
在落地的瞬间,莫降探手入怀,紧接着,寒芒乍闪!
屋内六人,齐齐sè变。
没人会想到,这突然迸发出的星点寒芒,杀机竟如此之盛!
这点寒芒虽一闪即逝,但却无人可忽视它的出现,它不似流星,却似龙泪——为何似泪呢?只因这寒芒之中,隐隐藏着无法言表的悲伤。
勇者之杀——无惧。
当莫降再次用出这一式时,其中多了些莫名悲怆。
韩菲儿也察觉到了这悲伤——她忽然被莫降甩了出去,看着视线内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韩菲儿心中升起一阵悲凉,难道,这一次又要被他抛弃了么?
那闪过的寒芒,并非切向持盾者手中盾牌,而是挡在二人身侧宿卫手中长戟。
寒芒一闪,长戟斩断,四宿卫正错愕时,韩菲儿的身体已被莫降抛出,越过持戟之人的头顶,冲门窗飞去。
于此同时,莫降向前跃动,双脚踏在持盾之人盾牌上,借力向后跃去。
他在空中翻了个身,下落之际,已经再次握住韩菲儿手腕。
韩菲儿还未来得及喜悦,她已被再次抛出——这一次,与莫降飞行方向,彻底相反了。
莫降飞行路线上,没有一人;韩菲儿身前,却有一个持弩宿卫扼守。
下一刻,已有四人堵在莫降前进之路上;而挡住韩菲儿去路的,只有两人,而且,两人手持弓弩,箭囊中已无弩箭。
莫降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为韩菲儿创造了逃生机会最大的路线。
可是,韩菲儿却没有遵从莫降的安排,她中途坠地,双脚轻点途中案板,折了回去!
转瞬之间,她已再次回到莫降身畔。
“不要总想着丢下我!”韩菲儿语气决绝,不容质疑……
第38章 为之死,又何妨
见韩菲儿返身回来,莫降心中微惊,但脸sè却没什么变化,仍是一脸严峻的冷声道:“菲儿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脱身?”韩菲儿扫视四周,目光从那六个怯薛宿卫身上一个个略过,她忽而说道:“我不怀疑你能从这六人手下逃脱,可是逃脱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一时还未想好。”莫降低着头回答,不知是否因为出气不畅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莫降,你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么?”韩菲儿声音冰冷,到这句话,她已经换了组织暗语——所谓诸子之盟暗语本质,不过是由神州南部一种晦涩难懂的方言变化而来,它本就是自成体系的语言系统,用它实现正常的交流本不难。
“菲儿,你究竟在说什么?”莫降故作惊诧表情,摊开双手反问,为配合韩菲儿,他用的也是暗语——二人奇怪的语言,直让六个宿卫面面相觑,但也仅仅是互相对视几眼而已,并没人上前杀出,他们要做的,只是将那一男一女困在此地便可,等支援来到,他们自然插翅难逃——这不杀之杀,看似武断,实则无比实用。表面上,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看眼前这两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你一句我一句,好似表演杂剧……
“你现在还要演戏吗?”韩菲儿摇着头,她声音低沉,隐隐约约似带着些哭腔,“其实,自见我之后,你根本就从未想过逃跑!自与张凛他们分开之后,你并没有使出全力逃脱皇宫,而是在拖延时间,静待别人找上门来,是么?”
“吓!?”莫降闻言,身形一顿,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也曾有过怀疑,怀疑你是否已经变节——可是,当你向我推出那一掌之后,我明白了,你带我来御膳房,只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逃生时机——当然,这‘绝佳’二字,只是对我一人而言的——当其余怯薛宿卫收到这六人的讯息之后,肯定会蜂拥集来,这时,张凛他们就有了逃跑的机会,而当那些宿卫行至半路之时,我的机会也便来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把我推出御膳房,让我逃跑。”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即便韩菲儿说得并不全对,但大体上却说出了他的计划。可是,他没有开口解释些什么,因为他现在还未放弃那个计划……
“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逃?”韩菲儿微微仰头,两道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刘海,钉在莫降的脸上,“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对抗怯薛宿卫么?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莫降仍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了,韩菲儿也不会同意。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仍打算瞒着我么?”韩菲儿的问题中,透着悲凉。她把刘海撩到一侧,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如今,这绝美之中,却带着些失望和绝望,“莫降,我曾说过,我是你线上的黑卒,以护你安全为第一任务,听从你的一切命令,配合你在大都城内的所有工作。我一直以为,我是最优秀,最合格的黑卒!我也曾隐约认为,我们二人是最默契的搭档,哪怕再棘手的任务,也难不住我们两个。但是今天,我忽然发现我很失败,失败的彻底!那彻底之处就在于,我的上司,我要保护的那人,却从未拿我当个冲锋陷阵的卒子!从未拿我当做个可以信任的袍泽!我所有想法,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不是么?!哪怕是在现在,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我的顶头上司,竟然不打算跟我透露丝毫他心中计划,他只是,要我逃走!难道,在你眼中,我能做的,就只有逃走么?!甚至,要用你的死亡,来换取我生的机会?!!”
韩菲儿说完,大声喘着粗气,仿佛这一段话耗了她太多力气——她想对莫降说这些话很久了,自从知道莫降代替文逸进宫之后,她就开始寻思着同莫降见面后说些什么。她曾打定主意,见莫降面后,立刻就说,指着他的鼻子呵斥他!让张凛帮自己震慑住他,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让他跪下乞求自己的原谅!可是,这些只不过是些幻想而已,当她看到从水中浮起的那个脑瓜时,爆炸在胸中的狂喜之情驱散了一切委屈和怨恨,自己竟然再也怪不起他来——当那个被人揍到走形的脑袋露出水面,吐一口水,向她微微一笑时,她才忽然明白,只要知道莫降还平安,就已足够了。
是的,自己现在只想让他平安——可是,他却连这最简单的平安都不能保证,甚至,他连不能保证平安的原因都不想解释——韩菲儿开始怀疑,在莫降的心中,她究竟算什么?亦或者,她是否存在过他的心中?
于是,韩菲儿质问莫降,质问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质问莫降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做那偷生之卒;质问莫降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将心底的秘密隐藏起来……
若只是质问,莫降或许可以选择沉默,但莫降感受的到,这里面不只是质问,还有韩菲儿的深情——即便他现在不清楚这女下属对自己的情感究竟是哪一方面,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忽视这些感情,因为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也一直相信师尊所说:“人无感情,无异畜生!”——叹一口气后,他沉声说道:“若我给你讲清楚了,你便会走?”
“为何我一定要走?!”韩菲儿盯着莫降的眼睛问,每一道目光,都如有实质。
这一次,莫降并未躲闪那灼灼的目光,而是回应道:“这不是一定要走的问题,而是,你们就不该来!”
韩菲儿闻言,深吸一口冷气,她从未想过,这个平rì里嘻嘻哈哈但是人情味十足的上司,竟然也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
像是没有察觉到韩菲儿的表情变化,莫降自顾自说道:“这一次行动,我们已然失败——我们本还有挽回败局的机会,但只因为你们突然杀进了皇宫,我却不得不再次调整战略!说实话,我并没有从朴不花哪里得到太有价值的情报,而我们现在付出的代价却是,大都城内所有重要的暗子,几乎全部暴露了出来!!这个代价,你认为诸子之盟承受的起么?”
韩菲儿一愣,循着莫降说的话想下去,也是心中惊骇。她本就极为聪慧,莫降说一句,她便想到了隐藏在那一句话之后的真相:确实,只要他们三个人不来,莫降的确有挽回败局的机会,水中尸体本来有两具,如果不是他们出现,莫降就能借尸还魂,继续潜伏在皇宫之内做情报收集工作,只因为他们的出现,那两具尸体只能被用作挡箭牌了!这时,韩菲儿也隐约明白了莫降当时见他们来救时不喜反怒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出现,莫降还是暴露了,他们虽然杀的畅快,但是也不可避免的暴露了身份!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之中,到底有没有另外的眼睛,正盯着大杀特杀的他们暗暗冷笑……
想到这里,韩菲儿后背上出了些冷汗,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三人看似义气的举动,实在是可笑至极,甚至,这因为冲动儿生的昏招,将有可能导致潜伏在大都城内的所有暗子被连根拔起……这时,韩菲儿已不敢再往下想了,而其心中对莫降的怨恨,则早已因这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了吧?”莫降沉声说道,“这个时候,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韩菲儿点了点头,不过旋即又小声道:“牺牲的,应该是我这个黑卒……”
话未说完,便被莫降打断,“你们三个捅出的窟窿太大了,你一个黑卒,补不了那天。”
“那……你就有办法?”韩菲儿问。
“希望吧。”莫降的语气也不确定,“不过我总是知道,吃得越饱,做起事来便越有力气,成功的几率便是越大。”
莫降这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飘入韩菲儿的耳朵,却似一阵轰鸣巨响,巨响过后,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韩菲儿明白自己如此失态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莫降的行为,让她感动,让她无地自容!
因那一句举重若轻的笑言,韩菲儿忽然懂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莫降”二字,在她的心中,也不再是个独特的人名那么简单——她终于明白,为何莫降会成为大都第一暗子,为何文逸会执行他的命令放任他独身进宫——跟莫降相比,自己的应对之策,幼稚的像个孩童。
韩菲儿注视着莫降,往rì与之经历点滴一一浮上心头,那些琐碎的细节,那些看似平常的对白,只因今rì一观,变得不再寻常。她不得不在心里,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英俊中带着些许狡黠和狂傲的男人:
他从不生下属的气,总是主动揽过所有的责任,属犯下过错,哪怕那过错再严重,他也会一笑置之,而后凭一己之力扛起所有后果,绝不怨天尤人,绝不会将责任推到下属身上而后逃之夭夭,他会轻描淡写揭过下属的错误,而后笑着说,没事,一切有我……
他是那样有人情味,只因为下属的出发点是好的,哪怕行为再愚蠢,造成的后果再严重,他也不会责怪;他是那样的有担当,以至于扛起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重担,但是,他毫无怨言,没有炫耀也没有解释,只是尽最大努力去做,浑然忘记了,他本可以生活的更轻松,更惬意……
他是个合格的上司,也是个当之无愧的大丈夫!
遇到这样的男人,为之死,又何妨?!
第39章 可信的谎言
“你还是把刘海放下来吧。”莫降被韩菲儿那双朦胧泪眼盯得很不舒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麻烦您还是把刘海放下来吧。”
韩菲儿知道,莫降手扶额头的目的是阻止二人目光交汇碰撞,她虽诧异敢于慷慨赴死的莫降为何畏惧她的目光,但却不觉得对方动作滑稽,相反却有些可爱,于是破涕为笑道:“若我们二人今rì身死的话,我希望就义的那一颗,你能看到我的脸。”
韩菲儿又哭又笑,莫降心中发毛,实在搞不懂这女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问道:“你还是不打算离开么?”
“你也说了,这一次我们的行动几乎算得上是完败。”韩菲儿眨眨眼,把残留在眼眶中的泪水挤出来,那张脸也再次恢复了往rì的光彩,“你还说,捅出的窟窿需要人去补。而我却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昔rì女娲补天,尚有五sè彩石,若只让你一人补天,即使修补过后,也再难有往rì的瑰丽sè彩了。”韩菲儿的言外之意便是,有她在侧,会让莫降的善后工作完成的更加出sè。
莫降摇摇头道:“炼石补天,天阙虽被不全,但五彩石也被烧熔——五彩之石本就难寻,这神州虽广,也只有有限的几块,我想总要珍惜才是。说白了,无谓的牺牲,能避免还是要避免。这一次闯宫,虽然效果不佳,但我总算见识到这王朝的**,根基的**。神州大地若要新生,这**必须铲除。这也便意味着,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能保全一人,我们rì后成功的几率也便大了……罢了。”
莫降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因为现在劝说韩菲儿依然迟了。
百步之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莫降知道,那是怯薛宿卫的支援到了。
几息之间,刺眼的光亮便透窗而入,仿若朝rì东升。
但在场之人都知道,闪耀光芒的不是初生的太阳,而是怯薛宿卫手中的火把。
几声喝令过后,数百怯薛宿卫已将这御膳房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将御膳房的门窗全部打开,于是莫降便看到那如山的军阵——长戟弯刀密集如林,怯薛宿卫重甲锃亮,反shè着火把的光亮,刺得人眼睛生疼,宿卫分层站好,前军竖戟,侧翼擎刀,后军握弩。那些宿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兴奋,更没有恐惧,有的只是风磨刀刻般的冷静和坚韧,那些沉若寒霜的冷峻表情似是已经做出宣告——莫降二人,纵是插翅也难逃了。
“希望文逸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莫降喃喃道,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张凛和文逸再次杀回来,撞进这。
“那可不一定。”虽然不想反驳莫降,但韩菲儿还是一脸惨然道:“文逸虽然睿智,但遇到张凛,便是秀才遇到兵了。”
莫降不知道他离开文逸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张凛是怎样胁迫文逸进宫的,他现在也不想知道这些,因为在这弥漫与沉寂中的杀机面前,那些细枝末节,已经微不足道了。看着如山般矗立眼前的卫队,莫降叹道:“菲儿,你曾说,情感这东西最是危险,它会要了我们的命——看来,是你说对了。”
韩菲儿惨然一笑,没再说些什么——就算她说对了,对现在的形势,又有何意义呢?
“叫你们带队的百夫长出来!”莫降转向那群宿卫,冷声喝道——即便今rì要殁于此,他也不想无声而亡,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价值,他要用自己的死亡,把这次失败的行动对组织的影响降到最低——他的目光掠过怯薛军阵,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与那人隔空交汇过后,他不为人察的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策。
莫降话音刚落,便有一头戴狼盔高大武士走出阵来,他身着全甲,四肢粗壮,只是面sè微黄,五官扁平,看上去颇为老实,唯独那双暗金sè的眸子凛然非常。
那武士站定不动道:“你有何事?”——像大多数黄金族人一样,他的汉话异常生硬。
“你是百夫长?”莫降上下打量着对方道:“我是莫降,是今rì闯宫的刺客。”
尽管莫降说了句废话,但那人还是答应道:“怯薛军百夫长,拉克什。”紧接着又问:“找我何事?”
“无他。”莫降摆摆手,而后说道:“只是想问问,你们是要将我格杀当场?还是先抓起来再严加审问?”
“刺客,格杀勿论!”拉克什的语气硬如钢铁。
“那我现在可以说遗言喽?”莫降问。
“说!”
“我叫莫降,是狂夫子的徒弟,与你们的皇帝有深仇大恨……那个,你不找个书记官记一下?”
拉克什貌似很实在,竟然挥挥手道:“来个人,记下他说的话!”便真的有个人捧着本子走到阵前来了,莫降定睛看去,竟然是那个胆大的太监。
莫降对那胆大心细的太监有几分钦佩,不为别的,只为对方的处乱不惊,想来那太监也是想借莫降洗刷自身嫌疑——今夜刺客大闹皇宫,遇害之人除了那些侍卫亲军,都与太监有关,而且刺客进入龙舟,也是贾公公引路,所以,有太多太监受到牵连,有太多太监需要证明自身的清白。
“我叫莫降,是狂夫子的徒弟……”莫降继续说道:“我与那张凛一样,都与你们的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这一次入宫,只为报仇……”莫降特意隐去关于十三羽翼和诸子之盟的一切,这本是他从龙舟逃生时做下的打算,因为今夜闯宫,闻听诸子之盟和十三羽翼秘辛的,除他和朴不花外,还有奇洛和贾公公。如今贾公公已死,知他真正来意的,怕只有朴不花一人,他当时就打定主意,要利用奇洛这个人,无论她是否真的是自己盟友,只要莫降不被她制住,只要他设法让奇洛相信他莫降肯与奇洛合作——哪怕是奇洛要与他虚与委蛇,也要配合莫降把这破绽圆下来——如今被怯薛宿卫困在御膳房,无法接触到奇洛,莫降只能赌,赌奇洛会帮他圆谎了。当然,在奇洛帮他圆谎之前,他必须自己站出来把事情说清楚,前【戏】做足,那么奇洛圆满起来,也会省些力气。
如今,莫降已经隐约猜到黑将严令禁止他和十三羽翼正面冲突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十三羽翼藏的太深,浮出水面的,永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sè——若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那么那个一进大都便免掉莫降大都第一暗子职位、并急着进宫的“黑左马”的身份,就值得怀疑了。和他相比,当今皇帝的第二皇后甚至都要更可信一些……罢了,这些事情,留在以后考虑,今rì,先将这怯薛军骗过去再说。
打定主意后,莫降接着说道:“今rì我们闯宫,只为报仇——这位韩菲儿,也与朝廷有仇,她的外公,也便是张凛的救命恩人,是被朝廷所害;他的父亲,也是因小人谗言遇害,所以她进宫,也是为了复仇。”
拉克什将信将疑的看了莫降一眼,虽然从神情上推断他并不相信莫降所言,但是却没有阻止莫降说下去,只让那太监如实记录。
“那个跛子呢?他也是复仇么?”想不到,那太监竟然比拉克什很尽责,看来莫降猜准了,这太监亟需莫降的证词洗净自身嫌疑。
“他……”莫降稍作思索说道:“他只是个带人写家书的落魄书生罢了,只因之前入过皇宫,对皇宫内比较熟悉,所以才被人胁迫——难道公公没有发现,他不会武功么?”莫降说得很符合实际,因为文逸并未在众人面前显露他的武学修为。
“他不会武?他举着那尸体的样子,怎么像不会武的?”想不到,这太监观察的很仔细,显然他也是太液池边大战的围观者之一,并且还是个有心的围观者。
“举着尸体就会武了?若不是那尸体肥胖,他定会被shè成筛子——而且公公慧眼如炬,应该看得出来,他能捡一条命,只因为那些侍卫亲军箭术太差。”莫降顿了一顿说道:“如果公公不信,自可派人去查,他的家就在积水潭边上,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莫降故意透露这个情况,只为博取对方信任。他也知道,即便他不说,文逸的住所很快就会被人查到,与其被人查出来,还不如主动交待,换些信任回来。
同时,莫降将文逸出卖的如此彻底,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他刚才听到了,怯薛宿卫阵中,有人拖着跛脚走路!这也就证明,文逸已经回来了,就躲在怯薛军阵中,莫降如此说,只希望文逸能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配合他演一场戏,把与“诸子之盟”有关的一切,都掩盖过去。
记录的太监点点头,不再问了,示意莫降可以继续往下说。
“总之,这一次我们入宫行刺,只为复仇!”莫降做最后的总结发言。
短暂的沉默过后,拉克什忽然道:“他们汉人,有个成语,叫此地无银……”
“三百两!”莫降微笑着接过话头。
“还有个成语,叫yù……盖……什么?”
“yù盖弥彰。”莫降道。
拉克什冷笑着点头,盯着莫降问:“你以为,你这些拙劣的谎言,有谁会信?!”
“自然有人会信。”莫降很是自信的说道:“即便那些只是谎言,但有的人,此时就是在等待这个谎言!”这时,莫降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一个人影身上。
“谁?”拉克什凛目问道。
“我!”怯薛阵中,传来一个声音,发声者,正是莫降目光锁定那人。
拉克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者从阵中走出,与众多怯薛军不同的是,此人身着锦绣官袍,仪表风流,相貌堂堂。
待看清那人容貌后,拉克什急忙行礼道:“枢密副使大人,您来了!”
从军阵中走出者,不是别人,正是托克托。
托克托的脸上,依然带着标志xìng的微笑,凶凶火光照耀下,那双褐金sè的眸子更显深邃。
“阿丑,我信你。”托克托微微点头,似是在赞扬莫降,也似是在示意拉克什平身。
“大人……这……”拉克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实在搞不懂托克托的立场,也不知道托克托大人此刻为何要配合这罪该万死的刺客。
托克托走到莫降和拉克什之间,上下打量莫降一番,而后转身对拉克什说道:“其实,我这奴隶还说漏了一点……”托克托说话的神情,是那样自信,自信到他仿佛知道一切真相一般,“他之所以进宫行刺,乃是被那张凛胁迫的……”
第40章 不救之救
嗡……
如山般沉稳的军阵,只因托克托一句话,出现了些许sāo动。
甚至,就连莫降自己也是倍感诧异——方才瞥见托克托之时,他便定下了那些漏洞百出的说辞,不为其他,只希望托克托明白他的话外之音——“这一次,是我莫降败了!所有后果,均由我一人承担!托克托,你帮我一个忙,便让这失败的闯宫行动,以这样一个荒诞的谎言结尾罢!”
可是,托克托却好似并不打算按照莫降的意愿行事。
莫降忍不住想:以托克托的睿智、凭借他与我之间的默契,他怎会不明白我心中所想?我只想承担下所有后果,让托克托放过别人,只杀我一人便可——为何,他却不肯从我之愿?他心中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这时,只听托克托接着说道:“我这奴隶,以及旁边这位美人,本是奉我之命,出府接我阿爸回家,奈何却不幸被那头白狼抓到,受其胁迫,闯入宫中……”
拉克什忍不住道:“可是大人,根据卑职了解到的情况,刺客这次行动的过程,先是有一人混进龙舟,试图刺杀朴公公;龙舟失事沉没之后,那张凛才出现的——那张凛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要接应那混进龙舟刺杀失败的刺客,而不像是个主使之人!更何况,张凛与大人的女婢关系匪浅,所以……”
“所以什么?”托克托虽然仍旧面带微笑,但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怒意——被一个百夫长质疑,他怎能不怒?
尽管拉克什感觉到,似有万钧重担压在己身,但他还是强顶着压力道:“所以,卑职认为,大人的说辞,似乎站不住脚。”
托克托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却有些呆板的百夫长叹道:“如果说,这不止是我一人的看法呢?”
“吓?”拉克什一愣,下意识问道:“大人此言何意?”
托克托整整衣衫道:“方才,我已向陛下禀明一切,陛下认同了我的看法——拉克什,难道说,陛下的判断也会有错么?难道说,本官收集情报的能力尚不如你?难道说,你的推断比本官的更准确?”
饶是拉克什再执拗,此时也不得不诚惶诚恐跪倒谢罪:“卑职不敢!”
托克托满意的点点头道:“拉克什,你要记住,你是主子手中杀人的刀——作为利刃,你的职责便是保持自己的锋利,在主人挥动手臂的时候,斩下敌人首级即可;而你自己,绝不要有太多的个人意愿,按照个人意愿胡乱挥舞。要知道,锋利刀刃,即能伤人,也会伤己。”
这一番话,莫降听的清清楚楚,只是不能确定,托克托这些话是在说给谁听。
“拉克什,先带你的人退下。”托克托吩咐道:“我和这奴隶,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拉克什站起身来,擦一把脸上的汗迹,大手一挥说道:“退!”
怯薛军闻命而动,如cháo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几根火把插在御膳房之外。
越来越弱的脚步声中,托克托优雅的转身,取了根火把回来。
托克托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握住火把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在火把末端轻轻一扣,整根火把便微微颤抖起来,似有嗡鸣之响,自火把内部传出,哀鸣声中,火把转眼碎成粉末,托克托兜一兜衣袖,将散落火星包裹其中,看似随意的一甩,火星正好飞进御膳房顶的吊灯内——腾的一声,吊灯燃了。
顿时,光线大亮。
托克托那张俊俏的笑脸被光线包围起来,显得格外灿烂。
莫降和韩菲儿都未说话,他们扪心自问,知道自己现在绝非托克托敌手,既然托克托已出招震慑,那么保持沉默便是此时最好的选择。更何况现在莫降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你们终究是我的奴隶。”托克托用这样一句话做开场白,其中深意不表自明。他没停下来等莫韩二人说些什么,而是继续说道:“奴隶犯了错,主子脸上也不光彩——然而更可悲的事情却是,他们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若是糊里糊涂丢了xìng命,那便不是不光彩那么简单了,那简直是主子一生也洗不掉的耻辱!”
稍稍顿了一顿,托克托盯着莫降的眼睛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么?”
莫降不曾想托克托会突然发问,所以微愕道:“不知道。”——现在他不知托克托心中是何想法,所以不再以奴隶身份自称。
托克托微微一叹道:“你错就错在幼稚二字。”见莫降也不申辩,接着说道:“倘若你这次事成,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败了,而且败的很彻底——这完全是一次毫无计划、毫无准备、毫无胜算的无谓之战,我很难相信这似莽夫一般愚蠢的行动,竟然是你做出来的——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莫降闻言,微微抬起头来,与托克托对视,似是要从对方那深邃的眸子里读出些什么——他完全不明白,托克托为何这样说,完全不像是在训斥他,而更像是在表达失望之情,恍若严父对不肖子那般微妙的感情。
“莫降,你羽翼未满,纵使挣脱牢笼,又能如何?似这般急躁的结果,终究不过折翼坠落。”托克托的语气中,掺杂了些许遗憾,“你们汉人先贤曾说过,人贵有自知明。可你今rì行为,哪里像个知己知彼的智者?”
莫降思绪已被托克托完全打乱,大闹皇宫他本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可托克托的突然出现,却让一切都峰回路转。更让莫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托克托说的一番话,竟然想是在帮他,竟然想是在指导他如何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听你的意思,似是很希望我能成功?似是很希望我能一飞冲天,逃出你的控制?”
“倘若你是条真龙,我怎有能力束缚住你?”托克托反问。
莫降沉默。
托克托接着说道:“莫降,你纵然是狂夫子高徒,但在我眼里,在这个世界,你终不过一蜉蝣尔,凭你一己之力,是撼不动大乾朝这棵大树的——即使,这棵大树的根基,已经腐烂——退一万步讲,就算出现奇迹,这大树被你扳倒,你认为你能全身而退?所以,此时此刻,委身相府之内,躲在我的羽翼之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直到这时,托克托才隐约透露出救出莫降的原因——按他所说,他救下莫降,只是看重莫降这个人才,他救莫降,只希望莫降能感恩图报,做他的臂膀。
可是,事实真的像表面这么简单么?莫降忍不住想,同时,朴不花那句话在耳边回响——“我最多只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托克托则要连你的心也挖走!”难道,真如朴不花所言,托克托真要将自己收为己用,真要让自己服服帖帖的归顺?可是,自己怎能从他?如果不听从托克托,又该怎么办?自己的身份显然已经暴露,再留在大都城内,又能有什么作为?经过今晚这次事件,诸子之盟中人又会怎样看自己?等等,诸子之盟……莫降眉头皱起来,似是陷入某种困境里,又似是想到什么可怕之处——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在明亮的灯光里,晶晶发亮。
整个过程中,韩菲儿一言未发,这时看到莫降面露痛苦的表情,偷偷伸出手来,悄悄握住了莫降的手掌。
掌心传来的一丝温暖循臂而上,趟进莫降的心里,让他稍微恢复了些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托克托的眼睛道:“我值得你如此相救么?你就不怕引起别人的猜疑?”
“别人?什么人?朝廷其他重臣么?他们也配?”托克托冷笑一声,表情极为不屑,却也没说那些人如何不堪,他只是昂起头道:“我托克托的对手,只有这天!”
莫降知道托克托要表达些什么:如今,大乾朝朝堂**,神州大地民变四起,黄金帝国暮气沉沉,眼看着大厦将倾,但托克托立志要做那逆天行事之人,他要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挽大厦于既倒——从根本上来说,托克托和莫降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都是要扫尽这世上的污秽,让神州大地重换新颜……
可是,理想无异,就能同路么?
莫降不敢答应,也不想答应。
他现在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托克托今晚所做的一切,目的已经完全达到,表面上看,托克托是要救他,而实际上,托克托是要把他牢牢的攥在手心。
尽管托克托已经将他逼的无路可退,尽管背后就是万丈悬崖,但是他仍不打算屈服。他没有出声反抗,只因为今rì他是败者。败者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却有权保持沉默。
于是,莫降沉默着挺直了脊梁。
看到莫降如此反应,托克托不为人察的皱了皱眉,可那yīn郁一闪即逝,他知道,他与莫降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想要彻底战胜这个汉人书生,绝非一rì之功。不过经过今rì之时,托克托知道,自己距离最终的成功又近了一大步。
“阿丑。”托克托对莫降的称呼,又回到了往常,“我不求你今rì就给我答复,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以你的智慧,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其中得失,该如何选择,到时候也自会有答案了。现在,跟我出宫吧……”
说着,托克托转身。
转身的同时,他挥一挥衣袖,御膳房的吊灯因这个简单的动作而熄灭。
黑暗之中,莫降微微用力,捏了捏韩菲儿的小手,然后拉着她,跟在了托克托身后……
皇宫南部,太液池畔,墀山台顶。
高耸的台顶一片黑暗,散弹星光下,依稀可辨认出有两人迎风而立。
“七叔,你觉得这一次,我们胜了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按照千仞鹰的说法,这一次是胜了。”被老者称作七叔之人的声音,竟然无比清亮,仿若一个少年。
“七叔,我们是不是太过纵容千仞鹰了?”老者接着问道。
“他心高气傲,素怀大志,且他是个凡事追求完美之人——我们若不给他充分的zì yóu,他怎能翱翔千仞之高?我们若不信任他,又怎会给他千仞鹰的称号?”
那老者叹一口气道:“希望真如他所言,他这不救之救,真能一石三鸟——既能唤起陛下振作之意,又能让懈怠已久的侍卫亲军惊醒,还能让诸子之盟对莫降起疑……”老者顿了一顿问道:“七叔,这莫降对汉人如此重要,我们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我们要杀他很容易,但是要斩断他们的传承很难;我们要毁灭他的**也很简单,但是毁灭天下汉人的信仰却很难;我们杀他一人轻松,但要彻底将汉人皇族血统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却很难……”
“汉皇之血,真的很可怕么?”
“汉皇之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淌在血液中,不屈不挠的jīng神——传说,那jīng神继承于刑天,虽死犹战的刑天呵……”
第41章 一梦之变
一行三人,装束各不相同,脸上表情也是迥异,三人也不交谈,只是低头赶路,显然各怀心事。
尽管一路之上不断有人观瞧打量,但却没人上前询问——不为别的,只因头前引路之人,乃当朝枢密副使,传闻中即将拜相的皇帝近臣——托克托。
有托克托在前领路,三人出宫之行异常顺利,幽长曲折的出宫之路,完全经不起脚步和沉默的消磨。
三人出西华门,便看到有一队车马在门外等候。
车马队伍前列,是全副武装的武士开路,手中提着灯笼上,分别用汉文和黄金族文写着——“相府”。
车队正中,是一座八抬大轿,轿子被众多卫士围的严严实实,透过人缝,依稀可看到轿顶有一块金牌,上刻“御赐”二字,表明着这轿子的来历。轿帘虽然垂着,但却有喝骂声从轿中传出,莫降用他有限的黄金族语依稀分辨出来,其中有“滚!不坐轿!不保护!不怕张凛!”等字眼——想来,那是一向轻视白狼的马札儿台老爷在发怒。
可是众人哪里肯依他,无论马札儿台怎样骂,众卫士仍是死死的围着轿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轿子旁边,有一骑马之人,脸sè很是难看——细细辨之,不是别人,正是右翼都指挥使,也先。
右翼都指挥使,正是宫中侍卫亲军的最高指挥官之一。今夜,也先一干手下,被张凛一人杀的溃不成军、鬼哭狼嚎——幸亏当时也先并不在场,否则的话,他非要阵前斩掉那个无能的百夫长,以消心头之恨!
想到那个百夫长,也先瞪了正汇入队伍的韩菲儿一眼,因为有兄长在旁,他才强忍怒气没有发作——只是心中暗暗发狠,rì后,定让这女人好看。
似是感受到也先愤怒的目光,莫降稍稍移动身体,挡在了也先和韩菲儿之间。
这时,已经上马的托克托回头说道:“阿弟,陛下对侍卫亲军今夜的表现很不满意——要你在停职反省这段时间,做出一份可行的练兵章程来,由我呈送陛下,陛下觉得满意后,你才能官复原职。”
虽然恨兄长在众人面前揭他的伤疤,但也先还是瓮声瓮气的答道:“是!”而后,他将这队伍前后审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号令道:“回府!”
众人闻声开拔,莫降和韩菲儿则混在队伍中间,一言不发……
距离队伍末尾的宫墙拐角,乃是一个视觉死角,死角的yīn影中,有两人在轻声交谈。
“张兄,这次我可被你害惨了。”说话之人,正是文逸——他确实曾回去找过莫降,但听到莫降的暗示后,本打算立刻回到自己家中,配合莫降的谎言演一出戏,不料又被张凛强强拉着一齐出了宫门——出宫之后,看到那个车马队伍,文逸才想起街坊中关于张凛要杀马札儿台的传言……
“真的被你害惨了。”文逸重复道。
张凛没有理他,只是沉声道:“三rì之内,定要马札儿台血溅相府!”张凛声音虽然很轻,但却让人不敢轻视。
“你真的要杀马札儿台?你刚刚大闹皇宫,眼下相府的防卫肯定正要紧,现在刺杀,恐怕不妥吧。”文逸善意的提醒道——其实,他对于刺杀这一套作为一向嗤之以鼻。他心中明白,要推翻黄金族人的统治,收复汉人河山,仅仅杀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他同时也知道,这些道理,对张凛这个草莽英雄,说不明白。
张凛仍是不理文逸,转身便要离去。
文逸叹口气,知道他跟张凛说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然今夜也不会被他拿枪抵着喉咙强逼着进宫,看着张凛那越走越远、孤单萧索的背影,文逸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有一rì能引兵征战,让你做个将军,也是不错的——只是,那一rì,还有机会到来么……”
一国宰相,马札儿台的车马队伍,很顺利回到了相府。
早在车队回来之前,德木图便已差人将相府周围的灾民全部清走,所以,今夜归来,便无人围住马札儿台的轿子呱噪了。
人群中的莫降看的清楚,只是一rì未见,德木图的脸便苍老了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总感觉德木图望向他的目光怪怪的,似是诧异,又似是恍然,还有几分失望,总之,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复杂的难以言表。
莫降正沉思间,忽听托克托说道:“阿丑,这个你拿去。”
莫降转身,却见有一物事冲自己飞来,入手之后才发现——这是相府的腰牌,而且正是自己之前持有的那一块……接住那腰牌的刹那,莫降心不由得一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块腰牌早以随龙舟沉在太液池底,如今怎么又回到了托克托的手上?!难道说,自己登上龙舟之时,就已经被托克托盯上了?!难道说自己今rì里所做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莫降心中大惊,恍惚之中,他只感觉有一只无形大手,牢牢的攥住了自己;恍惚之中,他已经分不清,今rì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他个人的作为还是托克托一手cāo纵的迷局了……
正在他意识迷离之际,托克托的声音再次飘来:“有些东西丢了,还能找回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阿丑,这一次你可要小心,不能再丢了……”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莫降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完全丧失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托克托的声音:“莫降今夜累了,就不用去值夜了……”
这一觉,莫降睡的很沉,也很累。
梦中的他,一直在奔跑,他翻过山岭,越过平原,跳过沟堑,一直来在天边,见到了擎天之柱。他尚未来得及休息,高耸的没有尽头的柱子忽然向他压来,在身体被完全压死之前,他看清了,那哪里是什么擎天之柱,分明就是五根手指——原来,他发疯般狂奔了这么久,却还是难以逃出某个人的手掌心……
莫降猛的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熟悉的场景——这是他的卧房,身边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莫降环视四周,只觉得熟悉之中,隐隐透着陌生。
韩菲儿就爬在床沿,此刻正抬起头来。
二人相互一看,目光正好对视。
韩菲儿呆了一呆,把刘海放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后淡淡说道:“你醒了?那我去睡了。”——她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
“我睡了多久?”莫降问。
“将近二十个时辰。”
莫降跳下床来,却发现自己早以换了衣衫,那身乞丐装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平rì里穿的奴仆短衣。
莫降还未来得及询问是谁替他换的衣服,韩菲儿早已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匕首我先拿走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你手里夺来的——不知为何,即便睡着了,你攥它还是那么紧……”
“喂……”莫降再开口之时,韩菲儿已经出了房间。
莫降摇摇头,向门外走去。
有一人正在院中,不是别人,正是王维道。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王维道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话语之中,满是嘲讽。
说完,王维道也走了,临走之时,还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莫降心中糊涂,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威风了,心说:“难不成,自己在宫中所为,还传到相府了?”
走出小院没几步,又有人迎了上来,这次,换成了管事拉图。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拉图的话同样云山雾绕般难以捉摸,只不过他的语气中,尽是崇拜和谄媚,与王维道全然不同。
“怎么回事?”莫降摸着脑袋问。
“无事,无事。”拉图嘿嘿笑着,一脸贱相,“大管事特命我来看看莫兄弟你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用些饭食,再去值夜吧;若是尚未休息够,大可再睡一夜……”
莫降抬手打断了拉图的话,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拉图也转身走了。
怎么回事?怎么人们都这般奇怪?难不成我还在做梦?莫降伸手掐掐自己的大腿——疼——这不是梦……
他满心疑惑向伙食房走去,一路之上,只见众奴仆望向他的目光都极为怪异。更让莫降不解的是,原本与他关系尚可的几人,目光里尽是鄙夷,尤其是黑三,还使劲的向他吐了口口水,若不是莫降躲得快,这身刚换的衣衫,又要脏了……
莫降有心凑过去询问,可众人却像躲避瘟疫一般躲开,好似离莫降近了,就会脏了自己。莫降怔怔的站在原地,一股悲凉袭上心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睡了一觉,这世界就变了?
此时的他,尚未从闯宫失败的打击中挣扎出来,尚未理顺这两rì里发生的一切事件的脉络,尚未想好以后该怎样去做,却突然遭遇这般对待,更是心乱如麻,一时竟呆在了当场。
莫降在院中戳着,晚风吹动他的长发,却吹不散心头的疑云。
这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靠过来,却也没有靠的太近,隔在三尺之外,望着莫降。
“管事流氓……”莫降声音苦涩,悲苦之情有感而发。
“不要叫我流……”刘芒并未将二人形成习惯的开场白说完,而是忽然住口,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莫降,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究竟是怎么了?”莫降问着,往自己脸上摸去——除了稍稍肿起的脸颊外,一切如常,自己还是自己啊,可是众人,为何齐齐对自己变了态度?
“你不记得了?”刘芒怯生生的问。
“记得什么?”
“你……”刘芒犹豫着,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莫降。
莫降往前迈了一步,而刘芒则向后退了一步,莫降无奈的摇头,涩声说道:“告诉我。”他声音怪异,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命令,唯有那悲凉之意分外浓重。
刘芒闻言,心不由得一软,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吸进了很多勇气,待那勇气扩散全身,才轻声说道:“大公子那边有人说,你昨rì夜里,为了保护老爷,在皇宫与张凛大战一场,把张凛打成了重伤,后来,张凛狗急……张凛他又要杀皇帝陛下和皇后,你挡在皇帝身前,又将张凛打退,陛下和皇后非但表扬了你,还特赦了你的奴隶身份……”
刘芒话未说完,莫降已经仿佛被惊雷劈中般呆在了当场,刘芒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此刻,他只觉得有百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有千匹野马在意识海中奔腾,有万头公牛在体内冲撞。
那无从宣泄的惶恐最后只变成一句话,从莫降口中挤出:“托克托,你够狠……”
第42章 十面埋伏
在被托克托从怯薛军阵中“救出”之时,莫降就曾想过,托克托之所以那样做,绝不仅仅是要救他那么简单,但他没想到的是,托克托后续之招,竟然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毒辣!
莫降大闹皇宫,在韩菲儿等三人赶来之前,他虽然没能收集到太有价值的情报,但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充其量只算个均势;当三人赶到,在太液池畔杀戮一阵,这看似占尽优势的表面下,其实已隐藏了巨大的危机;莫降与三人汇合之后,想让别人逃走,而他则抱着必死的念头,要把那个危机解决掉——可是他失败了,只因为托克托突然出现,他所有的计划全部作废,胜利的天平,也彻底倒向敌人一方。
从表面上看,托克托只用了几句话语,就彻底扭转了战局。但是莫降知道,事情绝不似表面那么简单,他甚至有理由相信,托克托事先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提前谋划好了一切——倘若不是提前谋划,他不可能被人制的这么死,倘若没有事先准备,他不会每一步都似按照敌人的指示在行动,倘若不是早有针对,他不可能每一招棋都被敌人看透。
想到这里,莫降推断,那rì他找托克托请命外出保护马札儿台,托克托震怒摔杯一事,很有可能也是在演戏给他看——可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托克托也太神通广大了些。就算他事先料定自己下一步行动,可他怎能知道的如此详尽?每一招都把自己制得死死的,毫无反抗的机会!难道说,在自己身边……莫降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忽然意识到,托克托这一招离间之计,不止在他与诸子之盟间划下裂痕,甚至还在他心中植下了怀疑。
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俱都是托克托一人所为,因为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他不可能同时完成如此之多的工作——如此想来,这背后定他人协助托克托了,而嫌疑最大的,仍是十三羽翼!
真正与十三羽翼交手之后,莫降才认识到对手的可怕之处。这一次交手,他可以说是完败,他这枚黑左车,完全没有展示出“一车十子寒”的威力,甚至,他连敌人有价值的棋子都没看到,哪怕是一枚都没有。
可是,尽管他输的如此之惨,对手却仍不肯放过他——那后续之招,则把莫降逼到了绝路之上,偏偏,他还无法反抗。
托克托救了他,在他与诸子之盟间埋下了猜疑的种子,可托克托还要让这种子迅速生根发芽,以最快的速度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彻底把莫降囚在他这一边——他要让莫降众叛亲离,有家难归,最后只能去求他,真的低下头颅,折断脊梁,做他的忠犬。
莫降进入诸子之盟时rì尚短,很难说在组织内部有绝对权威,当初被黑将任命为大都第一暗子时,也不过是在韩菲儿引诱托克托失败后的权宜之计。只因他上任之后,情报收集工作做的不错,所以才一直担任至今——不,按照那个神秘的黑左马的说法,现在他已经被免职了——假若免掉他第一暗子身份确实是黑将的命令的话,那么他违背黑将命令执意进宫的行为,实在不妥,但他当时只想在离开大都前有所作为,哪里计算过闯宫失败的后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能真是印证了这句古话,闯宫的失败,让莫降现在所处的形势急转直下,托克托将谣言放出之后,他已是陷入十面埋伏的包围之中……
莫降正沉思间,却听到刘芒的声音:“那些传言,可是真的?”她声音极小,似是发问,又似是自我思量时的喃喃自语。
莫降没有回答,他知道谣言必止于智者,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他问心无愧。
“其实,我是信你的。”刘芒小声说道。
“谢谢。”莫降报以一个微笑,这两年来,他受的白眼不少,但却从未挂在心上,因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无愧于心。今rì情形,只不过一切恢复往常,被人误解,那又怎样?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能因些须谣言便摇摆不定?倘若他真的屈服了,真的倒向托克托,那么他还有何颜面再见恩师?有何颜面再活于世间——违心苟活,不如不活!
刘芒还待说些什么,却看到谢夫子遥遥的冲她招手,神情颇为紧张,神情推断,是让她离莫降远一些。
莫降微笑着,大度的摆摆手,让刘芒只管离开。
刘芒深看了莫降一眼后,才倒退着离开,一边倒退一边说道:“之前,在我困惑的时候,你曾告诉我,让我永远心怀希望,让我笑着面对一切苦难,现在,我再把这些话送给你……”
“谢谢。”莫降再次衷心的表示感谢,对待这样一个如阳光般纯粹的女孩,除了感谢,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芒走后,莫降收拾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口向伙食房走去。
“一个汉jiān,神气什么。”一路之上,不断的有类似的讽刺飘进莫降的耳朵,但他不为所动,甚至以微笑回应,只是这些微笑,换来的却是更为不齿的神情。
莫降知道,白狼张凛在相府内汉人奴隶的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他对黄金族人的每一次杀戮,总能在奴隶群体中引起一阵狂热,仿佛,一枪洞穿黄金族人心口的不是张凛,而是他们自己。慢慢的,关于张凛的种种变成了一段传奇,一个神话,而张凛本人,也被奴隶们奉为神明——如今,莫降竟然打伤了他们心中的神,而且因此还得到了皇帝的特赦,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若不是忌惮莫降可能在张凛之上的武功,这些奴隶肯定要多啐莫降两口吐沫……
用过晚饭,莫降来到门房,继续值夜。
他掀开门房门帘的时候,看到除了几个jīng壮汉子外,还有一老者正坐在门房内方桌旁等他——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相府西院大管事,德木图。
“大管事,今夜您亲自值守?”莫降笑着问,同时放下门帘进屋。
“阿丑说什么玩笑话?”德木图同样面带笑容,只不过笑容背后却隐隐藏着些怨毒,“老朽又不会武,怎能承担这值守重任?”
“那……”莫降说着,找到那个属于他的小胡凳做好,“大管事您是来视察的喽?”
“并非是来视察。”德木图摇摇头道:“只是两rì未见阿丑,有几分想念,所以来看看你。”
德木图肉麻无比的话,直让莫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回应道:“看我?大管事这就言重了,您想见我,只需要差人带句话就行,何苦劳您亲自前来呢?”
“老夫知你素有大志。”德木图说,“也许有一天,我再想看到阿丑,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呢——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用来形容你再不为过,只两rì不见,阿丑你便立下了如此之大的功劳,战退张凛且不说,还保护了陛下的安全,又被陛下特赦奴隶身份——以你的本事和际遇,有朝一rì入朝为官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管事过奖了。”莫降不想听德木图说这些毫无价值的恭维之言,所以除了一句客套话,再不说其他。
似是察觉到莫降心有厌烦,德木图深深一笑道:“除了来看看阿丑老弟,老夫今rì前来,乃是特意向阿丑老弟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
“起先,老夫以为阿丑兄弟失去了大公子的信任,所以才逼迫阿丑兄弟与那王维道开战。可是经过昨rì之事,老夫知道,在大公子心里,阿丑你仍是大公子的心腹——听说昨夜,是大公子亲自带你出宫?”
“是的。”莫降不知这善变的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说话尽量简短,以免对方从自己口中探出什么消息。
德木图叹口气道:“果然是老夫错了,所以在此,老夫收回那天对你所说之话,你不用再去对付王维道了。”
“大管事那些话完全没有收回的必要。”莫降摇摇头道:“因为我从未打算对付过他。”
见莫降每次都用冰冷生硬的语言将对话硬生生终结,德木图又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老夫知你心中对我很是嫉恨,奈何出口之言,覆水难收,老夫很想做些什么,修复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
“大管事今rì说话分量好重。你我之间关系很好,哪里需要修复?”
“阿丑你这便是气话了。”德木图笑着道:“既然你不好意思提出来,那么老夫就代你做主,命人着那王维道迁出你所居住的那个小院……”
德木图话未说完,莫降便摇摇手道:“这倒不必了,毕竟让王维道与我同住一院,是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没发话,大管事也不好自作主张吧?”
见莫降又抬出托克托来压自己,德木图心中微恨,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家奴,严格意义上,他甚至不如经皇帝特赦奴的莫降高贵,所以只能强忍怒气不发作。他思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叹道:“那,就依阿丑老弟的意思办吧。”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唉,这人老了,jīng神就是不行,老夫要回去休息了。阿丑,值守之事,全赖你多多费心,自今rì起,这几个护院听你差遣。”说罢,德木图起身就要离开。
莫降礼貌xìng的起身相送,不料临出门房是,德木图突然回头道:“阿丑,你要小心。”
一句莫名其妙的jǐng告,搞得莫降心中疑惑丛生,他实在猜不透这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好回应道:“多谢大管事提醒了。”
德木图刚走,莫降便听到背后有噗通噗通的声响,他回身低头一看,便看到六人跪在他的面前。
其实,莫降已经从六个护院起身向他走来时的脚步声中听出来,这六个人的真实身份,绝不是相府护院那么简单;再看他们的手掌,关节突出,虎口茧厚,显然是整rì舞刀弄枪之辈,最关键的,便是从这六人身上弥散出的气息——那如山岳般的稳健和内敛的气质,直让莫降联想到昨夜那杀机内敛的怯薛军阵……
第43章 秀才遇到兵
竟然有怯薛军竟然来在了相府之内?而且还听候自己调遣?
昨夜还是闯宫刺客的莫降,眨眼间竟变成了领兵之人,而且领的还是大乾朝最jīng锐的戍卫队——这突然的身份转变,让莫降稍稍有些不太适应。而且,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六人来此的目的,究竟是协助自己还是监视自己……
“你们可懂汉话?”莫降似乎并不着急让那几人起身。
“略懂一些。”跪在队列最右侧那人闷着嗓子回答道。
莫降看了看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吉达。”那人显然不懂得什么礼仪,硬生生的答出了自己的名号。
“吉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字在黄金族语里是长矛的意思吧。”莫降伸出双手去扶他,“起来让我看看。”
吉达站起身来的瞬间,便让莫降眼前一亮,此人身材欣长,比莫降足足高出一个头来,他腰杆笔直,挺胸抬头,真似一杆长矛一样。
“不错。”莫降捶着吉达坚实的胸膛问道:“不知,能否告诉我,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是枢密副使大人请示陛下后,陛下派我们来的。”吉达回答的很快,没有一丝迟疑。
根据对方回答的速度和内容推断,莫降认为吉达没有说谎,怯薛宿卫作为黄金帝国最jīng锐的戍卫队,自成军之rì起,便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当然,在黄金一族统一中原建立大乾朝之前,怯薛宿卫唯一的主人是他们的大汗。
“陛下让你们听命于我这个汉人,你们心中可有不服?”莫降笑着问——他的语气,真似个统军将领一般,即便在他身前只有六名勇士。
“怯薛宿卫,服从陛下的一切命令。”吉达回答道:“既然陛下让我们听你指挥,我们便没有任何怨言。”
“好,很好。”莫降点点头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六人,以吉达为首。”稍微顿了一顿,他又转向仍跪在地上的五人道:“我不在时,你们五人都要听从吉达的命令。”
五人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他们不懂汉话。
“译给他们听。”莫降对吉达说。
吉达把莫降所说之话翻译之后,五人齐齐抬头,脸上表情各不一样,有不忿,有差异,也有怀疑,但最终这些情感都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穆,而后,五人齐声称是,算是接受了莫降第一个命令。
“好了,都起来吧。”莫降挥挥手道:“都坐,都坐。”
“我们不坐。”吉达说。
“为何?”莫降问。
“怯薛宿卫便像那战马一样,即便睡觉,也是站立不倒——现在我们正在值夜,自然不能坐下。”同样的话,吉达说了两遍,一遍是用汉话,一遍是用黄金族语,黄金族语说完后,其余五人都挺起胸膛,昂起头颅,脸上尽是骄傲表情。
莫降却道:“何必这么死板呢?战马是畜生,可你们是人……”
“值勤时,我们不是人。”
吉达的话让莫降一愣,他从未听人这样形容自己,可他很快便释然了,因为只听吉达接着说道:“值勤时,我们是肌肉紧绷的猎犬,我们是上弦的弓箭,不能有丝毫松懈!”
“哈哈。”莫降先是一笑,紧接着又问道:“陛下有没有对你们说,这次来相府的任务是什么?”
“捕杀张凛。”吉达回答。
莫降闻言,沉思片刻道:“张凛……真的会来相府?”
“枢密副使大人说他一定会来。”
莫降点点头,没再说话。
经历过这一次闯宫,他再也不敢对托克托有任何轻视,对托克托的每个判断,每句话语,他都会反复思量——他知道这样会很累,但是谁让自己先败了一次呢?既然武功上胜不过他,计谋上也占不到任何便宜,那么就只能用更谨慎的态度,更细致的心思,把现在的劣势一点点搬回来——从现在开始,他不会放再过任何一个细节。
尽管经历了一次失败,尽管现在处于绝对劣势,但莫降并不打算屈服,他的初衷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一定要打碎囚禁他的牢笼,一定要跳出那只妄图掌控他的无形巨掌。
处境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被逼退到悬崖边上又怎样?只要不放弃,只要肯努力,总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而且,莫降坚信,那机会不会太遥远!如果这一次张凛真的来了,那就是个反击的绝佳时机。
莫降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打量如铁塔般站在他身畔的六人。他现在已经能推测出托克托把这六个人放在他身边的用意了:一是为了监视,二是为了限制,尽最大限度压缩他zì yóu活动的空间。
有这六人跟在身侧,莫降的身上,无异于多了六道铁索,将莫降紧紧的束缚住。一来他不可能抽身去解释那谣言,只能任其泛滥;二来如果张凛真的来了,莫降很难有机会帮助张凛。从另一方面讲,莫降指挥六怯薛的事实,会将他与张凛为敌谣言变成不容狡辩的事实。
莫降不仅感叹,托克托出手,实在狠辣。一旦出招,就不打算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尽管,托克托几乎将所有反击之路封死了,但是莫降相信,机会总是自己创造的,只要他不放弃,只要他够用心,就一定能在这铁壁囚牢上找到缝隙。
跳动的灯光透过六人之间的缝隙照到莫降的脸上,把那张英俊的脸庞分割成明暗相间的碎块,可是莫降心中却并不似这面容般yīn晴不定,相反,六怯薛看的清楚——这个略显瘦弱的汉人书生,正在笑。
吉达觉得莫降的笑容有些诡异,yīn冷中有几分自信,自信中带着狂傲,狂傲下隐着愤怒——饶是捕杀过无数刺客的他,也从未见过如此难以形容的笑,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感觉如果再沉默下去,六怯薛如山般的气势会被这诡异的笑容驱散,于是问道:“不知,我们该怎样称呼你呢?”
“叫我阿丑便好。”莫降十分大度的回应,“名义上是陛下让你们来协助我,我是你们的领导者。但是我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么我们便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跟我这个汉人做兄弟,哥几位不觉得是对你们身份的侮辱吧?”
吉达将这段话译完后,莫降又看到迥异的表情,但是却得到一致的回答——“能与阿丑兄弟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
莫降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兄弟几个本事了得,站立一夜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我说到底只是个汉人书生,身体孱弱,就不硬撑着陪你们站桩了。兄弟几个,能否容我休息片刻?”
在得到六人的肯定回答后,莫降走到那个属于他的胡凳旁坐下,单手拖着下巴,没过一会儿,竟然打起呼噜来。
六怯薛像是没看到这一切一般,仍是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六尊雕像。
可莫降的呼噜声却越来越响,响亮之中,还有几分婉转悠扬,仿佛他不是在打鼾,而是在用鼻腔哼唱一首不知名的汉族民谣。
这软绵绵的曲调飘进六怯薛的耳中,如儿时听到的摇篮曲般钻进他们的脑袋里,不断冲击着他们的意志——若不是进行过高强度的训练,他们恐怕早已受不了那鼾声的诱惑进入梦乡了。
六怯薛的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中那油灯火苗也逐渐扭曲,越来越模糊……
终于,有个黑脸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吉达瞪了他一眼,可不曾想那黑脸汉子却瞪了回来。
吉达沉声用黄金族语说道:“打起jīng神,不要在这汉人面前出丑!”
“他睡着了,怕什么。”那人便毫不示弱的顶撞道。
“哈rì巴rì,你是要违抗军令么?”吉达喝问。
“你我平级,我为何要听你的命令?”哈rì巴rì讽刺道:“这汉人书生说以你为首,你便真拿自己当我们的头领了?”
“他让我为首,就是要离间我们——你们两个若是再吵,就上了他的当了!”站在六人正当中的一个方脸汉子提醒道:“都忘记我们背负的使命了么?!”
哈rì巴rì道:“当然不曾忘记!可是海rì古,吉达他实在欺人太甚!”
吉达急道:“明明是哈rì巴rì犯错在先……”
“都闭嘴!”莫降突然出声让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谁都不许打扰本大爷睡觉!”
六怯薛闻言一愣,唯有能听懂汉话的吉达脸sè稍显骇然。
可莫降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文了,很快,呼噜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一声呵斥,只是句梦呓而已。
可是梦呓也有梦呓的作用,只因莫降这一句,六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在原地站定,继续凭各自的意志与莫降那诱人的鼾声交战……直到,雄鸡唱晓、东方发白。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门房之时,莫降双眼睁开,呻吟着伸个懒腰,似乎,他这一夜休息的很是不错。
可是再看那六怯薛,哪一个不是双眼通红,哪一个不是倦容满面,哪一个还有昨夜里如山般沉稳内敛的气质。
“哥几个,这一夜可算太平啊?”莫降站起身来,一边问着,一边活动手脚,蜷了一夜的四肢咔咔作响。
六怯薛何尝不想像莫降一样动动手脚,可是硬挺了一整夜的他们,全身都木了,恐怕一动就要散架。
吉达盯着莫降,用嘶哑的嗓音回答:“太平……”
第44章 胡闹
“吉达,你不高兴?”莫降盯着对方腥红的双目,似是要数清吉达眼睛里究竟有多少条血丝——吉达本是青金sè眼仁,如今那点青金正被外围一圈腥红包围着,显得分外狰狞。
“没有。”吉达声音隐隐发颤,那是气的——显然他是在强压心中怒火。
莫降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愤怒般,仍是笑着问道:“那么哥几个,站这一夜,可疲倦否?”
“可算太平?”、“你不高兴?”、“可疲倦否?”——莫降连续抛出三个废话一般的问题,每一个的答案都显而易见,可他偏偏就面带笑容煞有介事般问了出来。
“不疲倦!”吉达的拳头,已经攥的咔咔作响。
“不疲倦就好。”莫降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领命之时,陛下可曾交代说,你们只有在夜里供我差遣?”
“陛下不曾说过。”吉达不知对方有此一问是何用意,只好照实回答——他不想撒谎,因为眼前这个书生太过狡猾,而且极为无耻。倘若说谎,很可能就被他抓住把柄,再挨一番整治。挨整倒是没什么,他们刚入怯薛军做新兵时,就曾被那些老军官整得极惨,到现在已似百炼jīng钢般皮糙肉厚了——他们可以被那些资历甚老的军官整治,因为那是在强者为尊的军营中;但他们绝不想被眼前这个汉人书生戏耍,因为那戏耍简直就是生命中永远无法洗净的耻辱!
“既然不曾说过,那也就是说,只要你们入得相府,就算是归入我的麾下了。”莫降眼睛一眨问道:“不知我这样说,对也不对?”
吉达觉得,虽然对方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他隐隐感觉到莫降这样说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违心答道:“不对吧……”
“怎么不对?”莫降眉头微皱,耐心的解释道:“陛下派你们来相府,是为了捕杀张凛,对吧?”
“对。”
“可我们并不知道张凛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他会趁夜潜入还是要进行一次光天化rì之下的刺杀,对吧?”
“对。”
“那也就意味着,我们整rì都必须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绝不可有丝毫懈怠,绝不能有一刻放松——因为那张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蹦出来,对吧?”
“对。”
“那也就是说,自你们进入相府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执行陛下的命令了,现在,张凛没有伏法,你们的任务也就没有完成,对吧?”
“对。”
“既然任务没有完成,你们就该听命与我,无论白rì还是夜晚,都要听我指挥,直到张凛被抓住或者被杀——对吧?”
“对……啊不对。”
“怎么不对?哪里不对?”
“对……都对。”吉达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的答应,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在语言天赋和玩弄文字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汉人书生的对手——虽然他明知道对方所言是个谬论,但对方的逻辑却无懈可击,这种明知对方错误却无从反驳的感觉,着实难受。
这时,站在队伍正中那方脸军卫察觉到了吉达神情异样,他那如鹰眼般锐利的眸子一闪,错身到吉达身边低声问了几句,用的自然是黄金族语。
吉达苦着脸回答着,那方脸汉子脸上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一双鹰眸眯成了一条线。
莫降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而且,即便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觉敏锐的他还是能听到,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他却知道了那方脸汉子的名字——海rì古。
从海rì古的气质以及吉达对他的态度推断,海rì古应该是六怯薛实际上的首领——此人虽然同样面带疲惫,但那双深陷的眸子却格外闪亮,锐利目光时隐时现。
吉达说完后,海rì古点点头,又对吉达耳语几句,便不再说话。
“我们商量过了。”吉达转而对莫降道:“我们可以听你指挥,但要先报于枢密副使大人知晓。”
“可以。”莫降欣然同意——他要用的乃是阳谋,托克托知与不知,对他的计划无甚影响。
得到莫降肯定答复后,吉达转身对其余五人又说了几句,这一次,五人的反应都很镇定。显然方才海rì古与吉达对话时,他们已听清了一切。
于是,六怯薛中便有一jīng瘦之人出列,转身便出了门房。
方才,除了吉达和海rì古外,其余四人没有参与讨论,可他们却能如此之快对吉达的话做出应对,更说明方才海rì古早已暗中下达了命令。
莫降不问出去那人是谁,也不问他去做什么了,只是重新回到胡凳坐好,等人来接班。
没过一会儿,就有几个护院来接班,一起前来的,还有相府的门官——此人不是西院的人,所以莫降与他不甚熟识,是故二人所谈言论,除了交接工作外,再无其它。
交接完后,莫降并未等那jīng瘦之人回来,而是挥手道:“跟我走……”
莫降昂首挺胸走在相府之内,身后跟着五个彪形大汉,一行人风风火火,直奔莫降居住的小院而去。
是故,即使相府内的汉人奴隶对莫降有再多不满,此刻也不敢表现出来,不为别的,只因莫降身后那五人太过剽悍凶厉,而且个个面露凶相,眼睛通红,真好似凶神恶煞一般。那些昨rì没来得及吐莫降口水想在今晨补上之人,见到如此阵仗,也只能远远躲开,把早就准备好的浓痰咽回肚里……
不消片刻,莫降便带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外。
六人到此之时,恰逢王维道出门。
王维道似是没看到这气势汹汹的队伍般,迎面走了过去,在经过莫降身边的时候,忽然扭头说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站住!”莫降喝道:“你说什么?”
王维道竟然真的站住了,盯着莫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王维道,我忍你很久了,你可知道?”莫降问。
王维道不屑的撇撇嘴道:“知道又怎样?难不成你今rì特意找了帮手来报复我么?”
“这就是亘久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莫降摇摇头说:“我昨夜已向大管事说了,不想与你为敌,所以也请亘久兄不要再行挑衅之事,不要再sāo扰菲儿——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休想!”王维道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似你这般卖主求荣的汉jiān,人人得而诛之,想让我放过你,绝无可能!”
“王维道,我劝你识些时务……”
“你这是在威胁我喽?”王维道说着,用目光扫过那五个大汉,用黄金族语说道:“就凭这五条金狗,就想迫我就范?金师我都杀得,还怕这几个丘八?”
此言一出,不止莫降,就连吉达也面露怒容——汉人弑杀金师,简直就是骑在黄金族人脖子上拉屎!那张凛猖狂也就罢了,这样一个瘦弱的汉人书生竟然也敢造次,真是太不把黄金族人放在眼里了。
王维道将众人表情一一看在眼里,笑道:“莫降,现在你知道了?这几条金狗不过sè厉内荏,就凭你们这帮货sè也想吓我?白rì做梦!”
“嘶——!”莫降吸口凉气,盯着王维道,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王维道似个胜利者一般趾高气昂道。
“王维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莫降无奈的摇了摇头。
“似你这等无耻之徒,哪里有颜面?”王维道冷哼道。
“王维道,你一再逼我,可知就算是佛也会发火?”
“逼你又如何?!发火又如何?”
“如何?我倒要让你知道我会如何!”莫降伸手一指王维道,扭头对吉达说道:“打他!”
五个怯薛早就因莫降憋了一肚子火,方才又听到王维道说他杀过金师,此刻怎能再忍,所以莫降话音刚落,不等吉达翻译,五人直接冲了上去,围住王维道,伸出拳脚,便是一顿狠揍!
号称杀过金师的王维道,转眼间就被摁到了地上,拳肉相撞声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光天化rì下的斗殴,直引得周围奴隶阵阵观瞧。
“怎么打起来了?”范大一脸骇然问道。
“呸。”黑三啐口吐沫道:“打死一个才好,狗咬狗,一嘴毛!”
刘芒也在人群之中,一脸的厌恶,却不知是厌恶这暴力行径,还是别的什么。
在更远的地方,有个jīng瘦的人影,看到一切后,又折身返回了托克托的小院,进得正厅,发现托克托还未离开,于是将方才所见所闻如实禀报。
托克托微笑着听完,挥挥手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几个,打几下出出气便好了,可别把人给打死了。”
那jīng瘦之人领命离开,托克托缓缓从太师椅中站起身来,遥遥望向莫降小院所在的方向,口中说道:“莫降啊莫降,你如此胡闹,混乱视听,是怕我看穿你的计谋么……”
等那jīng瘦之人回来,却发现五人早已停手,插手入怀围着躺在地上的王维道站好,似是用心听他痛苦的呻吟。
莫降走进圈内,俯身到王维道耳边,以只有二人听到的细微声音说道:“王维道,今rì为何打你,你心中应该比我更清楚原因。去告诉你的主子,有什么yīn谋诡计尽管来,我莫降接招便是了!”
王维道闻言,惊愕之情难以自已流露而出,他也顾不得满脸血污,顾不得衣衫凌乱,一个骨碌爬起身来,推开众人,晃晃荡荡走远了,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哥几个。”莫降起身笑道:“这下手脚都活动开了吧,如果活动开了,那就跟我去干个力气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