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崖山(十六)
013-10-30
战船上凝滞而压抑的气氛,因为那慵懒散漫的声音,略微有所缓和。。
众人转头循声望去,却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蹬着阶梯,从甲板下一步一顿缓缓升了上来。
待他整个人站在甲板之上后,众人才看清他的相貌。
他的长发散乱,在寒风中恣意的飞扬,他的面容略显清瘦,好似大病初愈的样子,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如深夜的星辉那般闪亮,冷峻的面庞之上,薄薄的嘴角微微上扬,拧出一个玩世不恭的散漫笑容——这个人,自然是在众人面前消失了一月有余的莫降。
与往rì不修边幅的形象比较,今rì的莫降,显然对自己的衣着打扮下了一番功夫——他身上披着一件极为肥大的红sè大氅,那鲜艳的红,与周围萧索肃杀的气氛全然不符,他的四肢和身躯,都被那件扎眼的大氅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只将脑袋露在外面——细心的文逸注意到,莫降今rì的身形,比重伤之前胖了不少,甚至显得有些臃肿……
莫降踱着缓慢的步子,一点点向众人靠近,走路的过程中,他的上身动也不动,再加上那件红sè大氅将他的腿脚遮的严严实实,所以在众人看去,莫降不是走过来的,更像是“飘”过来的……
整个过程中,船下的执法内卫并未停止攀爬。
莫降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开口说道:“这些兄弟,这海船好歹是我们从王家借来的,你们不由分说就在船身上开了十几个洞,这让人家还怎么回去?”
执法内卫完全没有理会莫降,攀爬的速度没有丝毫改变。
“我说兄弟们,你们是听不懂人话么?”莫降又问。
自然,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看来,暴力是你们唯一能理解的语言了。”莫降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时,有个内卫的双手,已经把住了船沿,眼看就要翻过来,跟张凛率领的那群人撞在一起。
张凛见状,手腕一拧,芦叶钢枪便如毒蛇的信子般刺了出去!
可是,还未等张凛手中的枪刺中那个内卫,对方便已经倒着飞了出去……
那人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砸在码头上,落地之后,他才发出一声闷哼——漠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惊诧。
张凛皱着眉转头,却只看到莫降身上的大氅的一角,缓缓落下,再一次将莫降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
其余的内卫见到这样一幕,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他们的眼神再次变的冷漠——他们谁都没有多看那个躺在码头上呻吟的同伴一眼,只是继续攀爬。
“莫降,你好大胆子!!”那个悠远而空灵的声音,再一次自半山腰处传下来。
“我大胆?”莫降冷笑着回应:“你们这些家伙上来就要打架,我们刚到崖山,莫名其妙就要挨打——这倒是成了我们大胆了?这华夏文明最后的汇聚之地,竟变的如此蛮横了?”
“在崖山,黑将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没有人能挑衅他的权威——文逸蔑视黑将,自该受罚,莫降,你本就是戴罪之身,此时若是破坏内卫执法,便是罪上加罪!”
跟这人对过话之后,莫降也发现此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是故,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慢慢的走到了文逸身侧。
“唯战兄,你为何出现的如此突然?”文逸开口低声问道。
“我本想用突然出现的方式,让黑将措手不及。却不曾想,他早就有所准备,要在这崖山脚下给我们来个下马威。”莫降低声说。
“对于此,唯战兄打算如何应对呢?”
“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便要你我向黑将低头?你我若是认输服软,到了总坛,还怎样反击?”莫降撇撇嘴道:“他若要战,我便奉陪到底好了。”
二人正说着,已有数人翻到了甲板之上,崖山执法内卫和莫降麾下第一支亲军的较量,正式开始!
海船上的水手,看到形势不对,早就退到了船尾。
于是,偌大的甲板,便在此刻成了两军角力的战场。
执法内卫是沉默的,张凛也是沉默的,他身后的二十七人,也没有喊出任何口号。
两拨人,就这样沉默着撞在了一起!
莫降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一个内卫击下船去,但这却不代表这些内卫不堪一战,相反的,莫降的亲军与其交手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支内卫的战斗力,竟然是如此的强悍!
张凛所率领的这支队伍,虽然经过了一个月的艰苦训练,但他们毕竟是支半路成军的队伍,每个人的能力也是参差不齐,临战的表现也是差强人意——而反观一袭黑衣的执法内卫,每个人都是孔武有力,每一个出招动作,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他们的眼神虽然冷漠,但彼此间的配合,却是无比的默契。
回想双方开战之初,当有人登上甲板后,张凛身后的队伍,便如一窝蜂般扑了上去,乱糟糟的毫无章法可言;而他们的对手,却是井然有序,进退有度,那些最先登上甲板的人,并未急着开打,他们先是采取防守的策略,等后面的同伴登上甲板之后,便自动结成了七个小方阵,待七个小方阵布置完毕,他们的进攻才正式开始。
七个小方阵选择的站位,都是颇为讲究,它们互为犄角,互相掩护,互相协助——每当一窝蜂似的亲军,正面面对一个小方阵时,他们的身侧和背后,总是会有其他的小方阵出现,那七个小方阵一旦结成,亲军便陷入了埋伏之中。
即便单论人数的话,莫降的亲军也不过只有二十七个人,再加之不得战法,进攻无序,是故他们很快就陷入了劣势——巨大的实力差距,让战局很快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
常胜等人苦苦支撑着,不时就要被那儿臂般粗细的黑漆棍狠狠的敲上一下,不是他们不小心,而是因为敌人选择的出棍角度和时机,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每一次都能找准空挡,狠狠的抽在他们的身上。
那些黑漆棍,每一根都像是yīn毒的毒蛇,每一根都在等待着时机,每一根也不会放弃那稍显即逝的机会,一旦亲军中任何一个人露出破绽,那些黑漆棍,便会带着尖啸,狠狠的抽下。
如果执法内卫手中持的不是黑漆棍,而是长柄战刀等沙场利器,莫降的这支亲军,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莫降,让你的人住手。”唐沁劝道:“执法内卫的队员,每一个人都是由黑将jīng心挑选出来,又交付到专人手中,历经层层遴选,不断淘汰,这支队伍才最终诞生——你的手下,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的。”
莫降却是沉默应对,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战斗,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噼噼啪啪,黑漆棍抽打在人身上的诡异声响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骨头折断的声音,但是,挨打的那支队伍,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声惨叫,无论断手断脚,无论那黑漆棍打在哪里,他们都会选择默默的承受一切——被打倒了,那便站起来再打;手臂被打断了,那便冲上去用牙齿;腿被敲折了,那就爬过去抱住对方的腿脚……
明明是一边倒的局势,可这些勇士悍不畏死,死不认输的悍勇,还是让人侧目。
这是莫降第一次对这支队伍刮目相看,当初在海船的甲板上第一次见到这支队伍时,他以为这良莠不齐的二十几个人中,可堪大用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但是现在,看到那些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的汉子,看着一张张满是伤痕,亦满是倔强的脸庞,莫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要的纯粹,他要的坚韧,他要的永不言败,都在这些人身上……
这,就是他想要的队伍!
莫降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慢慢移动脚步,向战场靠了过去。
莫降的亲军,已经被执法内卫围在了甲板zhōng yāng,最外圈的内卫,齐齐转过身来,将黑漆棍立在身边,jǐng惕的望着四周——在他们身后,正在上演一场单方面的殴打,被殴打的,自然是莫降的亲军。
包围圈中,巨大多数人都倒下了,唯有一人还高傲的站在那里,他便是张凛。
面对这巧妙的阵法,张凛高超的武艺,顿时没有了施展之地——敌人对他的枪术,好像了如指掌,每一次总能在他出招之前,打乱他的节奏,当然,这并不是说执法内卫的武艺比张凛高,他们能将张凛限制的死死的,只是因为他们的阵法太过jīng妙,他们总是能料敌于先,阻止张凛施展出他那攻势凌厉的枪术。
再者,张凛还要保护他的属下,可无论他怎样努力,他的保护也是徒劳——对方虽然只有七八十人,虽然只有七八十条黑漆棍,但因为配合默契,战法jīng妙,每时每刻,都有黑漆棍带着尖锐的啸声劈斩而下,战斗中,张凛的心中升起一种错觉,仿佛,与他作战的,不是七八十人,而是一头有着一千条手臂的怪物……
张凛武艺再高强,面对这“千手怪物”,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反击之力,他想护得所有属下的周全,到头来,却是连一个人也保护不了。
他被围在zhōng yāng,像是一头绝望的野兽,暴怒、浮躁,却也无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属下,一个接着一个被敌人打倒——黑漆棍围成的牢笼,将他变成了一头困兽,一头掉进陷阱孤独无助的白狼。
当所有的同伴都倒下,他成了最后的抗争者。
这时,敌人打算对这头无路可走的白狼下手了。
所有的黑漆棍,一齐举到了半空。
张凛仰天长啸——他不是没有败过,但却从未有一次失败似今rì这般屈辱,他不是没有抗争,但他所有的抗争,都是徒劳无功。
张凛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兄弟,看着断手断脚的属下——他亲眼见证了这支队伍的成长和蜕变,又亲眼见证了自己所有的心血被人毁于一役,一时间,他感到了绝望。
张凛直直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便在此时,执法内卫结成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丝sāo动。
张凛斜目望去,只见到一面火红sè的巨大旗帜,赫然张开,遮蔽了半个天空……
第201章 崖山(十七)五千大更
013-10-31
当那面红sè的大旗展开的时候,时间仿佛出现了一瞬的停顿。。
夕阳已经落下,那面火红的旗帜,美的仿若云霞。
其实,那面大旗,只是莫降披在身上,被海风高高扬起的大氅。
自从走上甲板以来,莫降的身体就被裹的严严实实,在这一刻,众人终于看到了他的身体。
甲板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莫降的身体,显得有些奇怪。
他穿着紧身的黑衣,削瘦修长的身条显露无疑,然而,最让人不解的,还是莫降的手臂——两根造型诡异的钢条,固定在他的胳膊上,手肘处还有活动的机关关节,造型好似两根外生的手臂骨骼,在那两条钢铁臂骨的顶端,有两个五指钢爪,此刻正闪耀着金属sè的光芒;除此之外,在他的两腋之下,还拄着两条长拐,钢拐之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短棍、手拐、钢鞭、铁锏、银锤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条崭新的火铳——这,也许就是披着大氅的莫降,身材看上去臃肿的原因。
总之,拄着双拐,挂满武器,外生双臂的莫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生出了四手四脚的怪物,又像是个贩卖武器的行脚商人……
“他这是……”唐沁从未见过这等装扮,是故询问见多识广的文逸。
“如此景象,文某也是没有见过。”文逸摇头说道:“不过,唯战兄总是能给人意外的惊喜,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便在此时,只见“怪物兼武器贩子”莫降站在包围圈之外,开口说道:“你们这些家伙,竟然在光天化rì之下,殴打我的手下,简直是不可饶恕。”
有几个执法内卫抬起头,用漠然的眼神看了莫降一眼,继而转过头去,手中高高举起的黑漆棍,带着破空的尖啸之音,向张凛头上,狠狠的砸了下去!
“噢,我忘记了,你们这些家伙根本听不懂人话。”莫降淡淡的说着,“四条”手臂,缓缓抬了起来。
数十条黑漆棍卷起的劲风,吹乱了张凛的白sè长发,他眯着双眼,将手中钢枪举了起来——虽然明知自己不一定能挡得住所有的黑漆棍,但张凛却不想站着等死。
然而,最终却没有一条黑漆棍,和张凛手中的钢枪碰撞。
“当当当……”
一阵短促而密集的脆响过后,黑漆棍卷起的劲风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满场的惊呼之声。
张凛抬头,却只看到两条长长的钢铁手臂,穿越了整个包围圈,横在自己的头顶上放,架住了所有的黑漆棍。
两条钢铁手臂的另一端,便是莫降。因为一次架住了七八十条黑漆棍,所以莫降所拄的双拐,陷进甲板之下足有寸余——由此就能知道,七八十条黑漆棍同时劈下的力道,究竟是何等巨大。
“你们这些混蛋,差点让老子刚刚复原的胳膊再次骨折。”莫降皱着眉头骂着,同时手腕一拧,手指触动钢臂之上的机关,两条钢手便猛然缩了回来!
执法内卫完全不曾想过,会有两条突然伸长的手臂,挡住他们的黑漆棍,更不会想到,这两条钢铁手臂,还能伸缩自如——是故,当钢铁手臂收回的时候,有几个准本不足的,连手中的黑漆棍都被莫降夺了去。
待那些黑漆棍落到莫降手里,他那高高扬起的火红大氅,才再次飘然落下,将他的身体再一次完全遮盖。
莫降将两根黑漆棍拿在手里掂了掂,开口说道:“怪不得这么沉,里面应该灌了铅?呦?这头还包着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刺?你们这些家伙,这是打算要人的命啊……咦?这里还有两个字,‘廷……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你们这些家伙的绰号?蔑视朝廷的混帐?是不是该这样解释?”
一干执法内卫闻听莫降用如此轻慢的语气点评着他们用来维护崖山法度和黑将权威的法器,脸上yīn鸷之气更浓。内卫中,有个首领模样的人,冲着莫降使了个眼sè。
立刻便有十来人拎着“廷杖”,冲着莫降走了过来。
文逸见状,心中不禁替莫降担心起来——莫降重伤初愈,筋骨刚刚长好,断然不适合再次跟他人正面作战,再者,他腋下双拐陷入甲板,这必然会影响他的活动,若是那十来人手中的“廷杖”一齐砸下,他该怎样躲闪……
想到这里,文逸便yù上前帮忙。
可他刚动了半步,就听唐沁低声说道:“文逸,你若再参战,今rì的事,就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崖山,你们也就不必上去了……”
文逸正犹豫间,那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十数个人,很快将不便行动的莫降围在了zhōng yāng。
十数个人,沉默着将手中廷杖高高举到了半空。
“每一次都是一个招式,你们能不能有点新意?”
回答莫降的,是廷杖破空砸下的声响。
莫降虽然嘴碎,但面对同时砸下的十数根廷杖,还是不敢大意。
他扬起双臂,将方才得来的几根廷杖高高抛向了半空。
那十数个人见状,心中暗笑莫降的愚蠢——只靠着几根飘在半空无人cāo控的棍子,就想破解他们的攻势?这个家伙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然而,莫降没有疯也没有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那十数个人,首先砸中的,是那几根廷杖——空中的碰撞,虽然不足以化解他们的攻势,但足以让砸下的廷杖,稍稍一顿。
而莫降所要的,就是这短暂的停顿。
廷杖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莫降已经从双拐上抽下了自己要用的兵器。
那十数人不会对莫降手下留情,莫降一样不会对他们仁慈——莫降拿出的,是两杆燧发火铳。
看到这两杆火铳之时,执法内卫心中就是一凛。
火铳这东西,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崖山之上的武备库中就有——那些火铳,是黑将为举大事准备的利器——可是,崖山众人所仰仗的利器,仍是火绳铳,黑将也曾命人研制过燧石击发的燧发铳,但所有的试验,都以失败而告终……
然而,在崖山之下,在这个诸子之盟带罪之人的手上,竟然握着黑将yù求而不可得的燧发火铳!而且,一握就是两支……
莫降根本没有给对手太多感慨的机会,简单的瞄准之后,莫降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爆响,仿若霹雳!
那十数个人,根本来不及躲避——他们只看到两条火舌,自铳口喷shè而出,紧接着,便是无数个赤sè的斑点,仿若璀璨的繁星,迎面冲他们扑来——那是火铳里填充的铁砂,爆炸的火药,将铁砂烧成了亮红sè;跟在点点火星之后的,是一阵黑sè的烟雾……
哀嚎之声,顿时响个不停。
待缭绕的黑sè烟雾散尽,众人只看到,那十数个人,都捂着脸面,倒在了地上——活着的,都在捂着眼睛痛苦的哀嚎,鲜血从他们的指缝里渗出来,让人触目惊心;死了的,早已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嫣红的鲜血,正从他的脖颈出喷出,染红了掉落在他们身侧的廷杖……
甲板之上,一时间只剩下不绝于耳的哀嚎之声。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就连那些执法内卫,也是呆呆的立在当场,从来,只有他们惩罚别人的份,哪有人敢伤他们一根毫毛?
不幸的是,他们今rì遇到了莫降——熟悉莫降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平rì里虽然嘻嘻哈哈,但是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逆鳞,一旦有人那样做了,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内卫的尸体渐渐变的冰冷,哀嚎悲鸣之声也渐渐停歇,唯余冰冷的海风,呜咽个不停。
很长时间,没有人再动一下,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莫降会突然暴起杀人,没有人会想到,莫降的反应会是如此激烈。显然,这些执法内卫拎着廷杖下山的时候,并没有做好牺牲的准备,那些围着张凛的内卫,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办了……
眼前的景象深深的震撼着唐沁的心灵,她也万万没想到,双方刚一见面,事情就闹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还出了人命……
“还有谁要试试么?”莫降吹着铳口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他这奇怪的姿势,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莫降,你好大胆!”半山腰处,又传来那人的声音,这一次,那悠远的声音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愤怒。
“我大胆?”莫降冷笑着将两杆火铳插到双拐之上,抬头说道:“我们刚到崖山,你们非但不肯迎接,反而要杖责我的兄弟,又将我的属下打成重伤——我倒成了那大胆之人?如果现在躺在甲板之上的是我,如果我的属下中有人重伤身亡,又有人会站出来,替我们喊一句‘黑将大胆’么?”
莫降既然敢拿出火铳,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方才看到那二十几人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被打倒时,莫降就已经动了杀机。他知道,如果他今天不出手,那么现在躺在甲板上的,就将是他自己。对方既然出动了执法内卫,那么就要有撕破脸皮的准备,若是委曲求全,向黑将低头,那么非但坠了己方的士气,还会寒了那些属下的心。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请你上山告诉黑将!”莫降冷声喊道:“如果他真的有诚意让我上山,就没有必要试探我的态度;如果他想让我死在崖山脚下,就派些像样的对手下来,这些依仗着黑将狐假虎威的‘执法内卫’不来也罢,来了也只能让我看到黑将的胆怯……”
半山腰上,久久没有回应,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去请示黑将了。
“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莫降yīn冷的目光扫过依然呆立在甲板上的内卫,“还不快滚?!”
一干内卫虽然愤怒,但因为没有得到命令,他们只能将仇恨掩藏在心底,再者,他们也忌惮莫降再次发疯,不由分说又将火铳拿出来——面前这个年轻人,甚至比黑将还要难以捉摸,他的喜怒无常,甚至比黑将还要可怕……
众内卫互相看了看,只好撤了包围,悻悻离去。
“等等!”莫降忽然又道。
“还有什么事?”执法内卫的首领,那个脸sèyīn鸷之气最重的年轻男子转过头来,一双死鱼眼恨恨的盯着莫降。
“这些属下,不要了么?”莫降用下巴点了点躺在他身边的那些死伤之人。
“莫降,今rì之辱,来rì必定加倍奉还!”“死鱼眼”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继而命令自己的手下,“你们几个,去把尸体带上。”
“随时恭候。”莫降冷笑着回应。
有人来到莫降身边,神情紧张的盯着莫降,小心翼翼的讲死伤之人,扛了回去。
“莫降,我希望你记住我的名字。”那死鱼眼临下船之前头也不回的说道,“免得有一天,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你却不知道要向谁复仇。”
“洗耳恭听。”莫降客气的说。
“杨恶。”那人冷冰冰的说。
“人如其名。”莫降做出简短的评价。
待执法内卫走后,莫降艰难的将深陷进甲板内的双拐拔出来,而后拄着它们走到张凛身前,郑重的说道:“张兄,我收回前些时rì我在船舱中所说的话——这些人,都是好样的。”
张凛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沉默着将倒在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扶起来。
二十几个人虽然都受了伤,但是只要张凛去扶,他们就会挣扎着站起来,即便是断了腿的吴小四,也没有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因为剧痛,他的脸sè惨白,额头上挂满了豆大的汗滴,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待二十几个人都站起来,莫降郑重的朝他们施了一礼,算是对之前不负责任的评论的道歉。
众人一脸的惭愧,因为该赔礼道歉的,本应是第一战就败的一塌涂地的他们……
这时,文逸从后面走过来说道:“唯战兄,你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你好像知道,黑将这样做,只是想搓搓我们的锐气,他并不想杀了我们……”
莫降转身应道:“黑将若是想取我们的xìng命,派来的人,就不会是手持廷杖的执法内卫了,方才我抽出火铳之时,从那些内卫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们也是见过火铳的——这便证实了我的判断,黑将要是真想在这里杀我,派下一支火铳队就好了。”
“既然明知黑将不会杀你,为何你还要痛下杀手?伤及无辜?”唐沁幽幽问道。
“无辜?”莫降摇头回答道:“在我看来,这些人是死有余辜!只因为一个人的命令,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棍棒施加在他人身上,如此是非不分,如此张扬跋扈,不该受到教训么?”
“可是,他们始终是汉人。”唐沁争辩道:“崖山脚下,汉人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你为何还要再在崖山脚下增添汉人的亡魂……”
“既然知道崖山脚下,满是汉人不散的英魂,他们就更不该将棍棒施加在同种兄弟的身上。”莫降皱着眉头说道。
“可是,他们并不想杀任何人……”
“士可杀不可辱!”莫降打断了唐沁的话,“如果今rì,文兄跪在黑将将令面前,如果今rì,我等屈服在廷杖之下,那么这崖山,我等还不如不来。”
唐沁还想再说话,却听莫降提前说道:“亲姐姐,我今rì的心情很不好,你若想跟我讨论问题,可否等到改rì?”
“我只是怕,你这样做,让黑将下不来台。”唐沁小声说道:“你要知道,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折黑将的面子。”
“诸子之盟成为黑将的一言堂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文逸突然插话道:“是时候该有某些人站出来,反对黑将的**跋扈了。”
“你们到此,是为了夺黑将的权?”唐沁难掩心中惊诧问道。
“不,沁姐姐,你又错了。”莫降摇摇头道:“我到这里来,只是想看看,今rì的诸子之盟,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通过今rì之事,我便知道,今rì的诸子之盟,早就背离了成立之时的宗旨——这里已经被黑将搞的乌烟瘴气,我现在既然还是诸子之盟的一份子,就不能任由黑将胡闹下去,不能让先辈的努力,毁在这个yīn谋家的手里。诸子之盟,本该是华夏文明的最后一片净土,它绝不能变成黑将攫取天下的私人工具……”
唐沁闻言,一时有些后悔——也许,她不该把莫降带到这里来,莫降若是怀着这种目的来到这里,他和黑将之间,势必将上演一场龙争虎斗,以莫降现在的实力,若想挑战黑将的权威,无异于蜉蝣与大树的较量……
见唐沁沉默,莫降幽幽说道:“沁姐姐,你不必为我的安全担心——既然来了,我就有足够的准备!”
“唯战兄,听你这样说,我的心中就有底了。”文逸插话道。
“文跛子,你装什么糊涂,这计策,不是咱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么……”
第202章 崖山(十八)稍后还有一更
013-11-01
莫降和文逸一直都很清楚,他们来到崖山是为了什么,他们来到诸子之盟总坛是要做什么。
南行之路,千里迢迢,莫降等人的旅途上,从不缺少艰难险阻,那些困难之中,很大一部分便是黑将的手笔——莫降他们本可以此为借口,与黑将彻底决裂,但是他们没有,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必须到达崖山,必须彻底解决他们同黑将之间的矛盾。
莫降和文逸都知道,乱世即将来临,而且乱世之争异常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们若想成功,若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绝不能因为任何事分心——而对莫降敌意极深的黑将,就是一个让莫降不得不处处提防的对手,所以说,莫降必须在一开始将黑将这个巨大的拦路之石搬开,在乱世到来之前,解决他和黑将的矛盾。
这才是莫降和文逸执意来到崖山的真正原因。
也许,黑将也知道莫降和文逸,为何要执意来此,他也知道,莫降其实并不想和他撕破脸皮,他甚至知道,在某些问题上,为了达成和解,莫降甚至会有所让步,所以他才将那一队执法内卫派到山下,要给莫降等人一个下马威。
黑将要传达的意思很清楚——双方其实仍有摒弃前嫌,再次合作的可能,但是,若真想同自己合作,莫降等人就必须服从他的领导,放低姿态,柔顺乖巧,做他忠心的属下,做他手中的棋子。
莫降激烈的回应所传达的态度也很明确——莫降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绝不会对任何人屈膝谄媚,双方可以合作,但前提是双方的合作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谁也不是谁的附庸,谁也不是谁的属下。如果黑将强求莫降做他的奴隶,那么只会适得其反,莫降的反弹,会无比激烈……
海船之上的交锋,只是双方对彼此态度的第一次试探,但这第一次试探,就出了人命。
莫降的手下,虽然没人送命,但每个人挂了彩,伤势或轻或重,重的断手断脚,轻的也是鼻青脸肿——此刻,这些人正在接受船医李缺的医治,无论伤势轻重,接受治疗的人,仍是沉默,没有一个人因为疼痛,发出一点声音。
每个人的表情,都被莫降看在眼里,看着那些汉子脸上的汗水,看着那些汉子苍白的双唇,莫降不由得深看了张凛一眼——他心里对张凛极为佩服,短短一月,能将这支良莠不齐的队伍,训练的如此出sè,张凛确实很有手段,看来,他年纪轻轻就能统治大都城内最大的黑帮,将那些桀骜不驯的黑道人物治得服服帖帖,绝非偶然。
唐沁缓缓走过来,轻声问道:“莫降,为何非要弄到这般境地?为何要拼个两败俱伤你才满意?难道,让你低下头,就那么难么?”
“也许,我会向某些人某些事低头,但那个人绝不会是黑将。”莫降回应道。
“总要有一方作出让步,不然今天的事要怎么收场?”唐沁问。
“你多虑了。”文逸摇摇头插言道:“如果黑将真的想跟我们合作,等上山之后,他一定会心平气和的坐到我们的对面,跟我们谈判的。”
“这怎么可能?”唐沁不解的问道:“冲突明明已经发生,你们怎能当它不存在?”
“冲突当然存在,冲突造成的裂痕也会一直存在。”文逸笑着回应道:“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会将对彼此的敌意深深的藏起来,将种种不快放在心底,耐心的听着对方的条件,满脸笑容的跟对方讨价还价。”
“虚伪。”唐沁说。
“不可否认,的确是虚伪了一些。”文逸说,“但是有时候,我们必须对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保持微笑,这也许不意味着我们彼此宽恕了对方,但却意味着,当下有足够的必要,让双方戴上伪善的面具……”
似乎是为了证实文逸的说辞,他话未说完,便有一个悠远的声音从崖山山顶上传来:“传黑将之令,命唐沁、莫降、文逸、韩菲儿、王维翼五人上山——!”
“五个人?”张凛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要打消张凛心头的疑虑。
这时,崖山之上,有轮盘绞动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竹篮,正徐徐降下——显然,这是五人上山的载具。
因为唐沁的名字排在第一个,所以她首先走上了竹篮,这样做,一来显示她和莫降等人身份的差别,二来是让莫降等人安心,这“摇摇yù坠”的竹篮,可以放心乘坐。
文逸跟在唐沁身后,第二个登上了竹篮。
莫降却是迟迟未动,一直等到韩菲儿和杏儿将王维翼用担架抬上来,他才从张凛身边离开。
唐沁似乎看到,方才莫降曾在张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等唐沁再想,莫降已经从杏儿手中接过担架,和韩菲儿抬着王维翼登上了那巨大的竹篮——莫降虽然像个残废一样拄着双拐,但是他抬担架的动作,还是很麻利的,因为有红sè大氅的遮盖,所以外人很难看出他是个拄拐之人。
韩菲儿自从登上甲板后,就一直盯着莫降看个不停——不过,她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竹篮四角,系着四根儿臂般粗细的铁索,要承住这几个人的分量,自然是不成问题。
吱吱嘎嘎的响声中,竹篮被缓缓吊起,只片刻功夫,竹篮已悬在半空。
张凛拄着长枪微微抬头,竹篮越升越高,直到它变成一个黑点,张凛才将视线收回来,对受伤较轻的胡力和刘超说:“你们两个,将船舱挨个检查一遍,看看王维翼另一个婢女蜜儿,是否还在船上……”
竹篮之上,莫降站在外沿,望着西面的陆地,沉默不语。
“唯战兄在想什么?”文逸问。
“当年崖山之战,张相抱着年幼的皇帝,面对西方,亲眼看着汉家的水师在炮火中灰飞烟灭,目睹守卫汉人江山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黄金族人突破,想着汉家百年基业烟消云散,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莫降幽幽的问。
文逸满脸苦涩的回应道:“恐怕,这个千古之谜,没有人能解答。”
“当时,他一定心如死灰,不然也不会抱着皇帝投海自尽。”唐沁说。
“他若心死,又何苦自尽?”莫降摇摇头道:“他本可以选择投降,本可以带着皇帝去做黄金帝国的俘虏,锦衣玉食,了却残生——但是他没有,他宁愿死,也不愿降,他满怀激愤,纵身一跃投身入海,是要用自己的牺牲,诠释汉人宁死不屈的jīng神……他要用肉身的死亡,换来jīng神的永生……”
“唯战兄所言有理。”文逸点点头道:“张相纵身一跃,毁了自己的肉身,但却用他的死亡在全天下的汉人的心中种下了宁死不屈的种子,终有一天,种子会发芽,我汉人的家园,也会复兴……”
“只是,苦了那个年幼的皇帝,他还只是个孩子。”唐沁则伤感的说道。
莫降则说:“也许,正是张相宁死不屈的纵身一跃,才救了那个孩子。”
“你是说前朝末帝,并没有死?!”唐沁似乎从莫降的话中听出了什么。
“不,有人亲口对我说,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现在恐怕都已经腐烂了。”莫降幽幽的回答。
唐沁总觉得莫降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是故,他只好沉默……
可是文逸却像是听懂了什么,不由得叹息一声,心中也是一阵悲凉……
当竹篮即将升到山顶时,一块立于山巅的巨大石碑,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张弘范灭汉于此!
七个大字,代表着汉人的耻辱,也宣扬着异族的功绩。
七个大字,像是利剑一般,刺穿了莫降的心脏,他的心,痛的几乎在滴血。
七个大字,像是火焰一般,灼的莫降的脸火辣辣的,让他羞的无地自容……
莫降是第一次到这里,心灵上所受的震撼,几乎将他的灵魂震出躯体之外,他脑中嗡嗡作想,早已顾不得再思考当rì崖山海战时,困在崖山上的汉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竹篮是何时升到山顶的,神情恍惚的莫降已经不记得了。
他表情木然的抬着担架,跟着唐沁的脚步,缓缓前行。
便在此时,一个身着锦衣的矮子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闪身出来,笑着说道:“黑左车,郾城一役,你侥幸逃脱,今rì却自投罗网……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莫降抬头,漠然的往过去——只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一脸yīn毒之相,莫降一生也不会忘记,只是在此刻,那侏儒脸上的笑容,让莫降尤为讨厌。
“朱巨。”莫降叫出那侏儒的名字,冷笑着回应道,“几个月不见,你却是没有一点长进,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愚蠢到不可救药!”
第203章 崖山(十九)
013-11-01
“莫降,今rì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朱巨仍是笑,像是看待将死之人那样冷笑,似是在说:待会儿,有你的好看!
“请——!”朱巨扭动矮小的身体,伸出短短的胳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对于朱巨,莫降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讲,而且他还注意到,唐沁跟这个侏儒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因为自始至终,朱巨从未主动同唐沁说过一句话……
沉默之中,众人又行了一阵,狭窄的林间小路忽然变的开阔起来,众人的视野,也一下子变的豁然开朗,脚下的青石大路向前延伸,在它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不错,那就是一座宫殿!就在这崖山顶上,就在这密林深处!
宫殿并不算大,像极了缩小版的大都禁宫,一样的红墙黄瓦,一样的角楼廷台,一样的皇家气派。
莫降的眉头皱了一皱,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放慢了步伐——似乎,他对那气派的宫殿,有几分抵触。
“怎么?害怕了?”朱巨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停下来,望着落到后面的莫降,“你若是胆怯了,我绝不强求,不过到时候,可别说黑将没有表示足够的诚意,也别说我这个迎宾使怠慢了你。”
莫降厌恶的看了朱巨一眼,咬咬牙赶了上来。
“唯战兄,有什么不对么?”文逸悄声问道。
“不,没什么。”莫降摇摇头回答:“我只是感到寒心——苟活于弹丸之地,象征着耻辱的石碑就在眼前,他们竟然还有心思营造这样一座宫殿?”
“呸!”朱巨好像听到了莫降的话,他立刻反驳道:“你又懂个屁?!我们建造这个宫殿,是为了证明汉人国祚永存!”
隔墙有耳,而且这耳朵还很灵敏,所以莫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更何况,说得再多,也是鸡同鸭讲,毫无意义。
宫殿之前,站着两个金甲卫士,手持斧钺,见朱巨等人走到跟前,镀金的斧钺往前一横,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朱巨亮出腰牌,两个卫士才抬起斧钺放行,虽然卫士的动作很正规,但在莫降看来,却是极为别扭,对方这一番矫揉作态,让他心中恶寒。
这座宫殿虽然小了很多,但却也是五脏俱全,几乎是按照前朝的禁宫,一点一点复制过来的,他们刚才走的是宣德门,经过一片空地,便到了大庆门,要过大庆门,仍然少不了宣德门前那样的表演……
他们跟在朱巨身后,看着那矮小如肉球般的身体一路演下来,经过宣佑门,传过紫宸殿、需云殿,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崇政殿。
崇政殿匾牌高悬,匾牌之下,站着两排锦衣卫士,莫降看的清楚,方才在崖山脚下留名的杨恶,也在其中。
“启禀黑将,黑左车带到。”朱巨毕恭毕敬的禀报。
“带他们进来。”崇政殿内,传出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莫降就是一愣,他本以为,黑将一定是个yīn毒的人,声音也该是yīn柔无比,可这个粗犷豪爽的声音,却让莫降很难将其和黑将那些卑鄙无耻的行径联系到一起。
可是,如果说这不是黑将的声音,为什么唐沁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身体颤了一颤呢?
带着满心的疑惑,莫降迈步进了崇政殿。
迎面而来的,是数十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蕴含的情感迥然相异,有好奇,有鄙夷,有愤怒,有期待,有怨恨……
莫降却不理会那些目光,只是迈步前行,他一直盯着坐在崇政殿内最深处的那个人。
那人虎坐在正对崇政殿大门的金座之上,身着黄衣龙袍,足蹬朝靴,头戴冕冠,一副天子做派……就像,就像唱大戏的正角……
再看那人的面容,一张长脸歪歪扭扭,好像长坏了的倭瓜,脸上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好似被偷食的鸟儿啄过一般,深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巨大的鼻子下,是一张咧到脸边的大嘴,颚下一缕山羊胡高高的翘起来,无比的滑稽……
天哪!莫降一时错愕的无法呼吸,天下竟然有人长的如此之丑?!
这就是黑将?!!
这就是诸子之盟现任盟主?!!
这就是那个让莫降终rì里提心吊胆处处提防的黑将?!
一时间,莫降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也不知该施礼还是该苦笑……
“黑左车,你瞎了么?”朱巨恶狠狠的盯着莫降问:“见到黑将,还不下跪?!”
这时,文逸偷偷扯了扯莫降的一角,提醒他,金座之上的那人,就是黑将无疑。
至此,莫降才将担架放下来,随意的拱了拱手,算是拜礼……
“大胆……”
朱巨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黑将抬手阻止,他宽容的笑道:“左车一路劳顿,想必已是非常辛苦,更何况他是初次到此,繁文缛节,不必强求。”
莫降闻言,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天哪?!这真的是那个设置了无数个yīn谋,总想着取自己xìng命的黑将么?怎么他会如此的和善?!喂,老头,你笑什么笑?你以为,笑上一笑,咱们的过节,就这样算了么?
文逸似乎注意到了莫降的心理变化,小声提醒一句:“唯战兄,此人确是黑将无疑,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骗,绝不可轻敌啊……”
文逸话没说完,又被黑将打断,他高声说道:“来人啊!立刻将王家公子抬到后面,找最好的大夫来,替他看病!”
“慢着!”莫降知道,王维翼这是在装病,黑将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替他看病,还要找最好的大夫,又是什么用意?!
“左车,你放心,建康王氏不止对你很重要,它对我们整个诸子之盟,也一样重要。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害了王家公子的xìng命的。”黑将大度的说。
莫降怎么可能答应他,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说辞,只好愣在那里……
至此,黑将都没有对他表现出一点敌意,这突然间的态度转变,彻底打乱了莫降的计划……
第204章 崖山(二十)五千
013-11-03
崇政殿内灯火通明,黑将坐下的龙椅金光灿灿,他那张奇丑无比的倭瓜脸,也被镀上了一层金sè光芒。两个掌扇宫女站在金龙座椅后面,手中各擎着一把巨大的宫扇,宫扇边缘,缀有sè彩艳丽的雉鸟羽毛,在那一片金光的笼罩中,那些羽毛变幻出瑰丽的sè彩,黑将的面容和表情,本就遮在冕旒之后,再加上那一阵阵迷幻的sè彩,更是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
如此,倒叫莫降难以看清黑将的神情。他只是隐约感觉到,黑将在笑——莫降见过很多笑容,但却从未见过这样朦胧模糊而又大有深意的诡异笑容。似是和蔼可亲,让人想起那些关心后辈的老人笑呵呵的模样;然而,那笑容又yīn鸷寒冷,让人联想到路边眯着猩红的双眼吞食人肉的野狗……
文逸说的很对,这个黑将,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的伪装,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他能坐在那龙椅之上,就说明他的伪装,已经成功欺骗了崖山所有的人!
莫降正思索着应对之策,却听黑将问道:“怎么?难道左车你不担心王公子的伤势么?他可是你的徒弟……”
“我当然很担心。”莫降眯着眼睛冷声说道:“不过,我却不放心将他交给你。”
“噢?你对我的成见竟然如此之深?”听到莫降满是敌意的说辞,黑将做出个吃惊的表情,“难道,你不信任我么?”
“我们之间,还有信任可言么?”莫降反问道。
“左车,我知道你我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黑将那粗犷的声音再次传进莫降的耳朵,“可是,你也该记得——当年,正是我慧眼识人,将走投无路的你收进诸子之盟,而且,我破格提升你做大都城内第一暗子,将收集黄金一族朝廷情报的重任托付给你,这些,都表示我对你的绝对信任。”
“绝对信任?”莫降仍是那副冰冷的声音,“既然你对我如此信任,如此器重,为何还要屡次设计取我的xìng命?”
“左车,说话是要讲证据的。”黑将不以为忤的笑道:“你说我屡次设计加害于你,你手中可有真凭实据么?”
“证据?”莫降冷笑道:“我如今落的这般田地,我的身体变成今rì这样,便是最好的证据!”
黑将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关切的问道:“左车,你的身体怎么了?”
莫降闻言,哭笑不得——这黑将装糊涂的本领,真是不怎么高明,他对自己做出的种种罪行,岂能是因为这一句问候就能一笔勾销?于是,莫降长出一口气说道:“想当初,你帮文逸将我救出大都之后,喂我吃的那些灵丹妙药,表面上是要为我疗伤,实则是要毒害于我,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神医相助,今rì到达崖山面对你的,恐怕就是我的尸体!毒害我的计谋失败之后,你再施毒计,在郾城,你命朱巨利用弑皇花的毒xìng蛊惑百姓,妄图将我杀死在郾城,可是,郾城之役,你仍未成功;于是,你便指使赵胜和唐沁,在汝阳刺杀于我,若不是冯冲撞破了你们的计谋,恐怕我早就死在赵胜的剑下……”
莫降说话的时候,黑将一直在静静的听着,并未出言反驳,一直等到莫降将话说完,他才缓缓说道:“左车,你能冲破重重艰难险阻来到这里,真是不易……”
“少在那里假惺惺了!”莫降冷声打断了黑将的话,义愤填膺道:“这一路多了那么多险阻,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黑左车,你大胆!!”莫降对黑将的态度,引起了分成两列站立在崇政殿内的人们的严重不满。
莫降没有功夫同这些沐猴而冠的“满朝文武”互相扯皮,他只是盯着黑将问:“黑将,关于上述我所陈列的事实,我希望得到你的正面答复!”
“按道理来说,我根本无需对你那些无端的指责做出解释,但是,你是我看重的人才,我可以为你破一次例。”黑将说着顿了一顿,“但是,仅此一次!”
片刻的沉默后,黑将才继续说道:“你说我想毒害于你,你说我想利用弑皇花杀掉你,你说我想派赵胜和唐沁暗杀你——从事情的表面上看,你的说法没有错,但是,我却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莫降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显然,他并不相信黑将的说辞。
不过,黑将却好似并不在意莫降的态度,只是用他那特有的粗犷嗓音接着说道:“我想,关于你的身份,关于你体内流淌的血脉,你比我更要清楚——你比我更了解,所谓的‘汉皇之血’,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那‘汉皇神力’的伪装之下,在那‘天选之子’华丽的外衣下,究竟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真相。”
莫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那双如墨的眸子,微微颤了一颤。
黑将接着说道:“我早就说了,我看重你的能力,也珍惜你这个人才——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你被那名为‘汉皇之血’的恶魔血脉毁掉!在你体内流淌的受了诅咒的血脉,已经毁掉了华夏汉人的数百年基业,甚至险些葬送传承了数千年的华夏文明——可是,你却偏偏要以之为荣,为了护住那上古魔神的血脉,不惜对抗于我!”
莫降冷笑着回应道:“原来,我倒成了华夏文明的最大的敌人!为了华夏文明,不得不将我除掉——真是个好借口!黑将,表面粗俗的你,看来也是jīng于诡辩之道,仅仅凭借着个借口,你就可以将我放置于全天下汉人的对立面!非但让我身败名裂,而且你为了一己私利将我除掉的卑鄙行为,竟然变成了拯救华夏文明、不惜牺牲自己的爱才的无私之举……”
“不!左车,你错了!”黑将第一次打断了莫降的话,“我并不想将你杀掉——我只是想净化隐藏在你体内的邪恶力量,我只是想将那受诅咒的血脉封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
“哈哈哈哈!”莫降仰天大笑道:“黑将,如此说法,也太过牵强了!难道说,你在崖山脚下,命令执法内卫打伤我的属下,甚至用暴力威胁我们向你下跪,也是拯救我,也是要拯救整个华夏文明吗?!”
面对莫降的诘问,黑将竟然点了点头,大方的承认了!他缓缓开口道:“华夏文明的jīng髓,便在于‘礼法’二字。正是因为礼法,我们的文明才会传承至今,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它也不会消亡,当腐朽的朝代没落,蓬勃的王朝兴起,他们会效仿前朝,建立几乎一模一样的国家,并且用礼法教化他们的臣民——也正是因为这模仿,正是因为对礼法的继承,我们这个民族,才会延续至今。”
黑将的说辞,不但解释了他为何要命执法内卫强迫文逸下跪,而且还解释了崖山之巅这座宫殿存在的原因——按照他的说法,他建立一支jīng锐部队维护礼法的威严,他在这弹丸之地建起巍峨的宫殿,是为了模仿前朝,是为了继承华夏文明的jīng髓——礼法。
“如果,我不同意你那些狗屁礼法呢?”莫降又问。
黑将笑着说:“那么,我会用古圣先贤的经典教育你,会用严格的礼法约束你,直到你认识到它的伟大,直到你理解华夏文明的jīng髓所在……”
莫降接过话头道:“最后,直到我变成一条乖顺的忠犬,匍匐在你的脚下摇尾乞怜,对你言听计从为止么?”
“左车,你不愧是我看重的人才。”至此,黑将仍是没有生气,他大度的笑笑,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而后才笑道:“无论到了哪里,无论面对谁,你都是锋芒毕露,从不肯隐藏自己的锐利。不可否认,你是一柄绝世神兵,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伤人伤己……”
“不,黑将,你错了。”莫降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并不是什么兵器,我是一个人!抛开那汉皇之血的血脉不谈,哪怕我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百姓,我也不会做任何人手中的工具。我既然生而为人,生而为万物灵长,就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绝世神兵也好,人偶傀儡也罢,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去做!也不屑于去做!”
“曾几何时,当我仍是个毛头小子时,也曾像你这般狂傲,以为可以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黑将说着,声音变的低沉,似乎是在感慨曾经的轻狂岁月,“但是,现实是最好的老师,尽管它会让你遍体鳞伤,尽管它会让你陷入绝望。但只要你顿悟了,你就会发现,它只是在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教给你做人的道理!如果你肯相信,人始终逃脱不过命运,你就会发现,自己之前的莽撞和执拗是多么的可笑;如果你肯相信,只要顺从命运的安排,你的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那么你距离收获真正的快乐,也就不远了……”
此刻的黑将,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是开坛布道的神棍,他那粗犷的声线,一时间也变的高亢起来,带有极强的蛊惑xìng,几乎能引发听众身体内灵魂的共鸣——崇政殿内的“文武群臣”,齐齐露出陶醉的迷离神情,似乎是深深的陷进了某个极其美妙的梦境之中,在那个梦里,他们可以忘却一切痛苦,抛弃一切烦恼,丢掉曾经的坚持,而后听从指引,到达极乐之地……
莫降没有被黑将蛊惑——他似乎天生就对蛊惑美术有着非同一般的抵抗力,朴不花的天魔之舞也好,光明圣使的布道之言也罢,哪怕是唐沁的魅惑之术,对意识清醒的他,都毫无作用。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既然仍旧能保持清醒的意识,那就说明,自己虽然暂时无法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但这并不说明,自己失去了汉皇之血的庇佑,最起码,自己仍然耳聪目明,自己对惑心之言的抵抗力还在!
可是,莫降能保证清醒的意识,却不代表他的徒弟王维翼也能——莫降看到,黑将说话的时候,王维翼虽然仍在闭着眼睛,但他的眼珠却在不住的滚动,而且平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有了动作——再任由黑将讲下去,他装病之事,定然要暴露。
忽然之间,莫降好像明白了——黑将要将他体内流淌的汉皇之血净化掉的真正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独特的血脉对蛊惑之言的特殊抵抗力,才是黑将真正忌惮自己的原因——从某个角度而言,黑将种种所作所为,与那托克托的作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都是要让自己体内那沸腾的鲜血冷却下来,他们都是想让自己胸中燃烧着的激情火焰慢慢熄灭,他们都是要让自己变成乖顺的奴隶——他们,都是要将桀骜不驯的自己,彻底驯化!!
想到这里,莫降朗声说道:“黑将,我这次来崖山,可不是要与你畅谈人生感悟的。”
“我当然知道你要做什么。”黑将的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幽幽说道:“但我同时也知道,你做不成那件事!”
莫降并不在意黑将泼的冷水,只是笑着问道:“黑将,既然你我不能将彼此说服,而且我也不愿意遵从那些所谓的礼法,你愿不愿意跟我定下个君子协定?”
黑将摇摇头道:“莫降,今rì你既然来到了这崇政殿内,事情就要有个结果——如今,你我分歧仍未统一,你我之间的矛盾也没有化解,我没有兴趣同一个道不相同的人,定下什么协定。”
闻听黑将不再称呼自己为‘左车’,莫降的笑容也慢慢敛去,他知道这可能是双方正式交锋开始的前兆。
“莫降,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也苦口婆心的做出了解释——可是,冥顽不灵的你却仍是执迷不悟,这叫我很是失望!”黑将言辞中的善意也逐渐消失,或许莫降猜的不错,因为发现莫降仍在受着汉皇之血的庇佑,他动了真怒。
“我可不可以将这番话语理解为威胁?”莫降问。
黑将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莫降的猜测:“你要清楚,这里是诸子之盟的总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该有所准备。”
黑将这一番话,直让站在玉阶之下的一干属下都跃跃yù试,尤其是那个朱巨——他用蔑视的眼神望着莫降,好似早就看到了莫降葬身于此的结果。
这时,文逸上前一步说道:“文某本以为,我们双方可以用更加文明的方式,解决当前的问题,可是现在看来,我们仍是要将解决问题的方法,寄托于最简单的暴力。”
“文逸,你曾经也是我最倚重的人之一。”黑将失望的说道:“可是,你却背叛了我,背叛了整个诸子之盟!”
“并不是文某背叛了诸子之盟。”文逸摇摇头道:“其实真相恰恰相反,背叛诸子之盟的,是高高在上的黑将,是在场的诸位——诸位的所作所为,严重背离了先辈成立诸子之盟的初衷,让它变成了今rì这般模样,既可笑,又滑稽,既荒诞,又无趣。因为文某并不甘心跟诸位同流合污,所以诸位才将文某视为诸子之盟的叛徒。”
“文逸,你够了!”黑将厉声喝道:“你以为孤不知道你接近莫降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吗?!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只是想利用这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实现自己的野心么?!”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才自称为‘孤’?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该自称为‘朕’了?”莫降摇摇头笑道:“忍了这么久,终于不肯再继续伪装下去了么?”
黑将并没有否认莫降的推测,只是沉声说道:“莫降,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所有的猖狂和自作聪明,是多么的可笑!你自认为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奴隶,自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投降!可是,无知的你已经被文逸这个最大的野心家玩弄于鼓掌之间!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他的野心,比孤还要大!”
“挑拨离间这一招,用在我俩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莫降摇着头笑道:“如果你管我们的梦想称之为野心的话,那么我自然知道文跛子的野心,而且我还知道,我几乎和他有着同样的野心……”
“够了!”黑将抬手喝断了莫降的发言,“既然你们不肯悔悟,那就休怪孤王无情了!”说着,黑将轻轻拍了拍手。
两个身影,自通向内殿的侧门内走了出来。
莫降抬眼望去,紧接着,他大吃一惊问道:“赵胜!!你为何将冯冲带到这里来?!”
刚刚出现的那两个人,正是赵胜和冯冲……
第205章 崖山(二十一)四千
013-11-04
冯冲看起来恢复的不错,面sè红润的他满脸笑意,激动的望着莫降和文逸,若非毫无表情的赵胜就站在他的侧后方,他一定会冲下玉阶,跟莫降和文逸紧紧的拥抱到一起。
“莫降,你可认得此人?”黑将冷声问道。
莫降很想说不认识,但冯冲的回答已经脱口而出:“当然认识。”
“孤听说,你们的关系很好?”黑将又问。
“当然,我是他的马前卒。”冯冲有些自傲的回答。
这时,莫降对冯冲使了个眼sè,示意他闭嘴。
“莫降,以你的智慧,你应该很明白,我将你的马前卒叫出来的用意?”黑将特意在“马前卒”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诸子之盟中,只有他有资格用象棋棋子为盟中出类拔萃的人命名,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莫降竟然自己找了一个马前卒——仅从这点看,莫降的反意已再明显不过。
莫降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想,除了用他的xìng命威胁我就范之外,卑鄙的你也使不出其他的手段了。”
冯冲一听到这话,脸sè立刻大变,他转身盯着赵胜问道:“方才莫降说的都是真的?你带我来这里和他们回合的用意,是要挟持我当做人质?!”
“是你自己要来的。”赵胜生硬的回答,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面上看,他是望向自己的正前方,但站在他正前方的莫降却知道,赵胜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一直在躲避着莫降的目光。
“冯冲,真的是你自己要来的么?”黑将紧接着问。
“我……”黑将那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冯冲很难回答,因为忽然间想起来,自己会来这里,其实并不是受了赵胜的胁迫,而是因为文先生的那一封书信……
“怎么?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黑将又问。
“是我让他来这里的。”文逸站出来说道,“我离开汝阳时,给冯冲留下了一封书信,让他到崖山跟我们汇合。”
“噢,原来是这样啊。”黑将“恍然大悟”道:“这样,事情就变的有意思了,一向心思缜密的文先生,为何要让忠心耿耿的属下自投罗网呢?难道他不知道对于他来讲,与虎穴龙潭一般凶险么?不,以文先生的智慧,他一定是知道的,那么他为何还要将冯冲引向这里?甚至没有告诉冯冲,他自己会走水路来……大家说说看,事情的真相会不会是这样,文先生想利用手下的某一颗棋子,走陆路先行达到崖山,试探一下孤对他们的态度,如果冯冲安然无恙,他再上山,如果冯冲被孤杀掉,他就不来了呢?”
“你在说什么?”冯冲立刻反驳道:“文先生怎么会利用我?”
“难道还有别的解释么?”黑将冷笑着问:“这一招投石问路,不是很符合文先生谨慎xìng格么?”
“黑将,你不要再挑拨离间了。”莫降开口说道:“你对我们是什么态度,我们早就知道,根本无需试探——而且,无论崖山有怎样的危险,哪怕是虎穴龙潭,我们也是要闯上一闯的!”
“我早就想到你会这样说。”说着,黑将将目光投向冯冲,继而问道:“可是,你相信莫降的解释么?”
“我……”冯冲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咬咬牙说道:“我相信!既然做莫降的马前卒,那么,对于莫降兄弟和文先生的所有命令,我都会执行!无论刀山火海,我冯冲也绝无二话!”
“莫降,你很会收买人心啊。”黑将摇摇头叹道,“还是说,天选之子的光环太过诱人,以至于让芸芸众生都迷惑了双眼,以至于分不清是非了呢?冯冲,我再问你一句,即便文逸设计陷害于你,你也真的不会心有怨言么?”
“文先生根本不曾陷害于我!”冯冲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以文先生的智慧和莫降兄弟的本事,他们要取我的xìng命易如反掌,何必要用如此麻烦的手段呢?”
“好,既然你如此愚忠,那么就要付出愚忠的代价。”黑将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淡淡说道:“右车,杀了他!”
赵胜闻言,面无表情的探手入怀,将匕首“杀虏”缓缓抽了出来。
匕首的锋刃,泛着幽幽寒光,直让金碧辉煌的崇政殿内,多了一丝yīn冷的杀气。
“赵胜,你敢?!”莫降大声喝道。
“我与你的约定是护卫冯冲直到他身体康复——我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赵胜面无表情的回答,“现在,我要执行黑将的命令,尽我作为诸子之盟的一员该尽的责任。”
赵胜说话的时候,将目光缓缓收了回来,当他的目光掠过莫降,二人四目相对之时,他的双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但是最终,他的目光还是落在杀虏的锋刃之上,再不转移。
“赵胜,你若敢动他一根毫毛,你我……”莫降话到一半,忽然住口,因为他尚不清楚黑将是否知道他与赵胜的关系。
黑将很快就解答了莫降的疑问,他缓缓说道:“赵胜,你要想清楚——是你的理想重要,还是你与莫降之间并不存在的兄弟情义重要!你已经让我失望过很多次,若是再把握不住这次机会,你辛苦得来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闻听此言,赵胜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不见,他在诸子之盟的时间很久了,知道黑将所言非虚,黑将可以赐予他想要的一切,自然也有能力将一切收回——赵胜不能让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云烟,冯冲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更不值得他放弃自己的梦想!他有自己的苦衷,如果莫降真的拿他当做兄弟的话,也应该能理解他的苦衷……
赵胜缓缓抬起了手臂,匕首的刃尖,对准了冯冲的心脏。
“莫降,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黑将幽幽说道。
“我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二字!”莫降咬牙说道:“赵胜,如果你不想你我兄弟在众人面前拔刀相向的话,就立刻住手!”
“动手!”黑将甚至不肯留给赵胜考虑的时间。
“菲儿,阻止他!”几乎是在同时,文逸对韩菲儿下达了命令。
赵胜手中匕首,猛的刺下!
与此同时,韩菲儿也动手了!
可是,自韩菲儿袖中shè出的暗器,却没有击中赵胜的手腕——因为就在韩菲儿出招的同时,朱巨也跳了起来,挡在了韩菲儿和赵胜之间。
“噗!”一股血线自朱巨胸前飚shè而出——其实,他完全不必受伤,但在黑将面前,面对以莫降为首的这些叛徒,他想让自己的行为,多一些舍身赴死的悲壮,并以此表示对黑将的绝对忠心。
这时候,唐沁却闭上了眼睛——起初,当黑将和莫降辩论之时,她还以为今rì崇政殿内不会爆发战斗,文逸之前的推测会变成现实,双方真的会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用辩论的方式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但是,当冯冲和赵胜出现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期望不可能变成现实了。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也了解了莫降的为人,她知道莫降的逆鳞绝不容许他人触碰……
其实,在唐沁心中,冯冲这个人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但是——自从得知关于莫降的生母的蛛丝马迹后,她就知道,莫降其实对她十分重要,同理,赵胜对她也十分重要……总之,唐沁绝不希望看到这兄弟阋墙拔刀相向的一幕……
可是,这一幕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唐沁无可奈何,只好把眼睛闭了起来……
或许唐沁闭上眼睛是对的,因为莫降也出手了!
两条钢铁臂膀,自他的红sè大氅下伸出,直接伸到了冯冲的身前——他用一条钢铁手臂握住了杀虏的锋刃,另一条手臂,则将冯冲拉向自己。
起初,冯冲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他感到胸前一紧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就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同民间传说中灵魂飞升的情景不同,冯冲只感到自己是在贴着地面滑行,急速滑行!
他小心翼翼的将眼睑打开一道缝隙,却看到莫降已在他的身前。
自己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会突然“飞”到这里?
可是,自己又不像是死了,因为胸前的痛觉还在——他低头望去,却看到一只钢手扯破了自己的衣襟,顺着那条钢铁手臂看过去,他就从莫降所传的大氅打开的缝隙里,看到了莫降腋下挂满武器的双拐……如此诡异的情景,不像是死了,倒像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
冯冲尚未弄清楚现在所处的情况,便看到站在殿内两侧的人们,一齐向他这边冲了过来,然而,他就被莫降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背部传来的痛觉,让冯冲彻底清醒过来——他终于知道,千钧一发之际,莫降救了自己的xìng命。
可是,莫降却没有时间去听冯冲的感激之词,因为他们已经陷入了包围。
自赵胜出手,到莫降等人被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等包围圈形成,唐沁再一次睁开眼睛,朱巨的身体,才从半空坠落。
“杀了他们!!!”朱巨捂着胸口咳着血说道。
“擒贼擒王!!”莫降同时高声喝道。
文逸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伸进了莫降的大氅之内。
那一张长弓,出现在文逸手中。
“用火铳!”莫降提醒。
可是,文逸却没有换武器——他抽了一根羽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时,殿内的人们已经冲了过来,距离文逸的身体,不过一仗。可是文逸却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从容的搭弓、展弦、瞄准——白衣胜雪的他,转瞬就成了崇政殿内最惹人关注的那一人。
“阻止他shè箭!”赵胜急声呼道。
他也想阻止文逸,可他手中的匕首,还被莫降的钢手紧紧的握着——他已经听到莫降喊出了“擒贼擒王”,他也毫不怀疑如果他敢松手,莫降就会将这一柄匕首甩向黑将!
让赵胜稍微心安的是,在文逸和黑将之间,有一道人墙,而且组成那道人墙的,都是武艺不俗之辈,如果文逸直接shè箭,那么那些人一定能挡住这一击。
赵胜能看到这一堵墙,莫降当然也能看到。
而莫降所选择的拆墙的方式,依然是最简单粗暴的那一招——利用火铳!
其实,当莫降将冯冲拉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的左手,就已经握住了双拐之上的火铳。
当众人围过来的时候,他手中的火铳已经稳稳的抬了起来。
因为视线受阻,所以赵胜看不到莫降手中的火铳——不然的话,他绝不会感到心安,只会感到心寒。
莫降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几乎让整座崇政殿都摇晃起来!
巨响声中,有人哀嚎着倒下,有人倒着飞了出去,也有人因为震惊,呆在了当场……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豁口。
一支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那个豁口shè了出来!
那一支利箭上所凝聚的杀气,几乎扭曲了整个空间,在文逸和黑将之间,连出一条黑sè的细线,一瞬之间,那条黑线就将整个崇政殿彻底贯穿!!
黑将要面对的,远不止这一箭!
就在文逸手中利箭shè出的同时,莫降飞快的抽出了另一把火铳——他瞄准的方向,仍是方才那个位置,只不过这一次他眼中的目标,却变成了黑将!
第一铳的烟雾还未散尽,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砰——!!”
一起刺破烟雾的,还有点点星芒——那是韩菲儿甩出的暗器,她的目标,也是黑将。
躺在地上的冯冲,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尽管被攻击的目标不是他,但他仍然感到心惊不已。
冯冲都是这般心惊,何况那些“殿内群臣”?
文逸的箭,莫降的铳,韩菲儿的暗器——三人同时进攻,同取一人。
即便黑将武艺再高,又怎么可能挡住这三人的合力一击?!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黑将只轻轻挥了挥手手,就化解了三人这合力一击……
第206章 大戏(一)
013-11-05
有的时候,要化解敌人势不可挡的攻势,最聪明的选择,就是避而不战。
黑将的选择,便是这样。
他轻轻挥一挥手,整个金龙座椅便转了个圈。
黑将挥手的同时,两个掌扇宫女迈步上前,将手中宫扇放下来,挡在龙椅之前。
“砰——嚓嚓嚓嚓……”
羽箭轻而易举穿透了宫扇,甚至将两个掌扇宫女带了个趔趄。
羽箭击穿宫扇后,也让自火铳中喷shè而出的铁砂和韩菲儿甩出的暗器顺利通过了两个宫女制造的第一道屏障——然而,它们最终击中的,却是金龙座椅的椅背。
“叮——当当当当……”
大半支羽箭穿过了椅背,数十点铁砂嵌进了龙纹之内,而韩菲儿甩出的暗器,却是没能将椅背击穿。
崇政殿内所有的人,一时都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金龙椅那巨大的椅背。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金龙座椅再次转过来——座椅之上,早就没有了黑将的踪影,只有他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你们可知,就凭这一点,孤就可以将你们几人杖毙当场?”
见到黑将消失不见,莫降的眉毛跳了一跳,不过,既然现在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么莫降对黑将自然没有什么好话,所以,他开口说道:“黑将,你可知道,若不是这个座椅,我早就在你身上开了十几个窟窿?”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我们似乎再无谈下去的必要了。”黑将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如此,退朝!”
此言一出,包围莫降等人的那些“文武群臣”,一齐散开向殿外退去,而且再他们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将地上的死者抬了出去,那些伤者,也在他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崇政殿——从他们娴熟的动作来看,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般结果,他们似乎早就知道黑将会和莫降翻脸,会有人在此丧命。
莫降等人并未离去,因为在崇政殿大门处,站着两排身着黑sè铠甲的军士,手中持着火铳,瞄着莫降等人——单单从气势上看,这些军士远胜崇政殿内的武官,和那些黑甲军士相比,那些武官,就像是穿戴好铠甲的猴子……
至此,莫降终于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似乎落进了黑将设置的陷阱之中。
黑将用这座荒诞的宫殿,用这些沐猴而冠的群臣,成功的迷惑了他,而且试探出了他的态度,甚至知道了他来到崖山的真正目的——黑将主演的这一处戏,还真是逼真,也将莫降这些观众,带到了剧情之中,让莫降所有的准备,都失去了作用……
再联想到朱巨的挑衅,以及站在殿外的杨恶,莫降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被黑将骗了!
那些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文武群臣”走了个干干净净,崇政殿内立刻冷清下来——留下来陪伴莫降等人的,只有越来越稀薄的烟雾,以及石砖地上的几摊血迹……
“咔咔咔咔!”
一阵怪响,从莫降等人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崇政殿内回荡个不停,似乎预示着什么。
“快散开!”莫降将那条伸出去的钢铁手臂扯回来的同时,大声喝道。
但是,他的提醒,还是迟了!
“哐当!”
连续四声巨响过后,四面铁闸猛然落下,砸碎了铺在崇政殿内的石砖——足见那些铁闸的分量之重——四面铁闸,围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将莫降等人困在了其中。莫降、文逸、韩菲儿、王维翼、唐沁、冯冲等六人,一个都没少,全在这里……
“唯战兄,咱们好像中计了。”莫降轻轻抚着颚下短虚说道。
“什么‘好像’?”莫降白了他一眼道:“咱们就是中计了……”
“这个黑将,真是好计谋啊。”文逸摇头叹道:“摆出这样一个悬疑大阵,就让咱们露出了马脚,他先是让朱巨激怒我等,又将我们引到这座不合时宜的宫殿内,通过一系列蹩脚的表演,让咱们起了轻视之心,到达崇政殿后,他直接开口,试探王公子的伤势,当唯战兄你拒绝他之后,他大概就猜出了唯战兄你来此早有准备……”
莫降接过话头道:“然后,他便步步为营,慢慢的试探出我的态度,又套出我来崖山的真正目的——当他确认,我们双方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谈的情况不可能实现之后,他就请出了冯冲和赵胜,他早就知道,只要这两人一出现,冲动的我一定会出手,我一出手,他就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们已经背叛了诸子之盟,亦有理由将我们这些叛徒囚禁在这里。”
文逸点点头道:“这时,他只要将我们今rì在崇政殿的言论和作为透露出去,那么也就坐实了我们‘叛徒’的身份,无论我们怎样辩解,都将无济于事——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人,也会彻底倒向黑将,我们不会再得到任何人的支持,而无论黑将怎么处理我们这些叛徒,都将变的合情合理……”
“这个黑将,真的是好计谋啊!”莫降忍不住感叹。
“那么我呢?”唐沁忽然出声问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怎么也成了叛徒?”
“正因为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成了叛徒。”莫降摇摇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那个朱巨演戏演的如此卖命么?他那样做,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啊!毕竟,当初在汝阳,他没能将我们除掉……”
“如此说来,赵胜要杀冯冲,也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了?”唐沁问。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莫降模棱两可的回答道——其实,莫降认为,以赵胜的本领,要杀掉近在咫尺的冯冲,绝对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赵胜却给了他出手救下冯冲的机会,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降现在也想不明白……
文逸则说道:“在我看来,黑将这个人疑心极重,反是跟我们有过接触,又没能将我们除掉的人,他们的忠心,都值得怀疑,必须要再验证一次。”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我将你们几个杀掉,那么我就能重获黑将的信任了?”唐沁说完,看到韩菲儿的手指轻轻动了一动,急忙改口道:“哎呀,我是在开玩笑啦!跟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我才发现,你们这些人身上,其实还是有可爱的地方的……”
文逸不再理会唐沁,转而问莫降:“唯战兄,在你看来,我们现在该怎样脱困?”
“怎样脱困?”莫降苦笑一声道:“既然被人家摆了一道,让我们陷入了被动,那么我们只好静观其变,看黑将究竟有什么打算,再随机应变了。”
“可是我总觉得,唯战兄你似乎还留有后手……”
“嘘——!”莫降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文逸的话,紧接着便低声说道:“隔墙有耳,谨慎言辞。”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再说话了,耳聪目明的莫降既然说隔墙有耳,那么周围就一定有人在偷听。
是的,这里的确有人在偷听——他们就猫在崇政殿的屋顶上。
负责监听的,是两个人,一高一矮,高者瘦的像跟竹竿,仿佛风一吹就倒,而矮者则是胖的像个肉球,若是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从陡峭的屋脊上滚下去。
二人都是身着黑sè夜行衣,腰间除了两柄直刀外,还挂着腰牌,腰牌之上刻有两行楷书,星光之下,腰牌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依稀可以辨认出,为首两字,乃是“锦衣”……
此刻,那个瘦高之人正附耳贴在一根细铜管上,仔细的听着崇政殿内莫降等人的对话——那铜管成喇叭状,上细下粗,细的一端,正好可以塞进耳内,粗的一头,便紧紧的贴在屋顶的瓦片上。
“他们好像发现了主上是在演戏给他们看——记下来。”那瘦高之人压低声音说道。
矮胖子立刻掏出纸笔,认认真真的记录下瘦高之人所说的话,同时小声议论道:“要我说,这莫降远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聪明嘛!这么明显的破绽,直到现在才看出来……”
“此言差矣!”瘦高之人出言反驳道:“若非我等早就知道主上是在故意演戏,又怎么可能看出其中的破绽?为了让这些人放下戒备,轻视我们,一些兄弟甚至牺牲了xìng命……”
“你是说死在山下的那几个冤大头么?”矮胖子不屑的说道:“那些内卫也真是够笨的,主上明明是要他们演戏给莫降看,好让莫降认为主上是个崇尚严刑峻法的昏主,可那些家伙偏偏要假戏真做,将那莫降的属下打伤,如此一来,那莫降怎会罢休?要我说,这种工作,本就应该交给我们‘锦衣卫亲军’,保准演的比他们逼真……”
“你这样说,就是说都指挥使杨大人带兵无方了?”瘦高之人问。
“喂喂喂,你这是要给我罗织罪名么?”矮胖子倒打一耙道:“杨大人可是咱们的顶头上司,他老人家早就跟咱们说,罗织罪名,只能用在敌人的身上,我们之间,绝不能内讧,若有害群之马,一定要清扫出锦衣卫亲军!”
“嘘——!”高瘦之人闻听此言,脸sè大变,好在他反应极快,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莫降他们好像又说话了——那个王维翼,好像不是在装病……他是真的中毒了!你马上去告知都指挥使,王维翼昏死过去了……”
第207章 大戏(二)
013-11-06
崇政殿内,灯火通明。
可是,王维翼的脸sè,却似是蜡纸一般惨白,没有一丝血sè,甚至透着死灰,将整个崇政殿照得亮如白昼的灯光,却映不亮他那张形容枯槁的削瘦脸庞……
当黑将命人再一次进入崇政殿的时候,发现铁笼中的莫降,一动不动的站在奄奄一息的王维翼身边,面sè凝重;文逸也是面露悲sè,不住的摇头,手中捧着那本不离手的破书反个不停,好似是在寻找救命的药方……
当那人走到铁笼之外站定后,莫降才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身形修长,身高将近八尺,穿着黑sè道袍,在前胸心脏位置,绣着一个端端正正、楷书写成的“象”字;他的手中捧着一本破败的残卷,走到铁笼前面后,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的从书本上移开;再观此人的相貌,亦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白眉长须,方口阔鼻,一双细长的眼睛中,隐隐透出超脱凡尘俗世高高在上的睿智;此外,他还戴了一顶道士帽,上面绣了一个太极双鱼图,只是,那顶帽子有些脏了,那太极图案的黑白已不甚分明……
莫降打量了那人片刻,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黑左象。”
那人轻轻捋着长髯点头道:“贫道不才,担任黑左象时间已久,却是没能闯出什么名号——远不如黑左车你的名号响亮啊。”
这时,文逸插言道:“唯战兄,你可不要被这家伙方外之人的容貌给骗了——他可是黑将的两大智囊之一,虽然平时一向低调,不露锋芒,但黑将却受他的影响极深,他的行事作风,倒是很符合他的别号——‘遁叟’。”
“‘遁叟’?”莫降将那道人的别号重复一遍,忽而眼睛一亮道:“您老就是宋景廉?!就是老鬼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玄真道友’?”
那道人先是点了点头,继而眯着眼睛问道:“敢问,贤侄口中的‘老鬼’,可是狂夫子么?”——他既然称呼莫降为“贤侄”,也就是承认了和狂夫子的关系,当然,也不排除,他用如此亲近的称谓,是为了减少莫降心中的敌意。
“咳咳。”莫降这才注意到自己一不留神喊出了师父的外号,他略带尴尬的回应道:“可不就是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几年前把我这个徒弟一个人丢在大都城中,然后就再也不闻不问,任由我自生自灭——若不是看到您,我都要忘记了我还有那么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
宋景廉却摇摇头道:“其实,贤侄要见狂夫子也是不难的。”
莫降眼睛又是一亮,急忙问道:“师父他也在崖山?”
“非也非也,狂夫子他不在崖山。”宋景廉摇摇头道:“不过,他跟我们常有书信往来,如今在红巾军中,狂夫子是第一军师……”
“红巾军”的名号,莫降自然是听过的,当初,最早站出来揭竿而起,反抗黄金一族暴政的军队,头上都裹着红巾,这也是他们称号的由来——后来,再有人起事,也多是效仿这些前辈,头上亦是裹着红巾,慢慢的,“红巾贼”成了朝廷对各地叛军的统一称谓——所以,虽然宋景廉说狂夫子就在红巾军中,但莫降却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在哪一支红巾军中……
只听宋景廉接着说道:“如果贤侄有什么话要对狂夫子说,贫道倒是可以看在与狂夫子私交甚好的份上,替贤侄传一封书信……”
“多谢道长好意,这事还是等等!”莫降抬抬手否决了宋景廉的建议,如今身陷牢笼,而且还是在黑将的地盘上,这个宋景廉又是黑将最信任的智囊,他即便想向外传递什么消息,也不想通过此人之手。
“哎呀,贫道忘记了。”宋景廉忽然道:“黑将命我来此,是要看看王公子的病情,顺便问问贤侄,果真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么?”
“您认为我会寻求你们的帮助么?”莫降反问道。
宋景廉看了王维翼一眼后才缓缓说道:“本来呢,我们都料定王公子是受了贤侄的指使,故意装病欺骗黑将,但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病的不轻——不知可否允许贫道替王公子把脉呢?”
莫降点了点头,韩菲儿便将王维翼的手臂拿到了铁笼外面,递到了宋景廉手里。
宋景廉眯着眼,仔仔细细替王维翼把过脉后说道:“现在看来,我们倒是错怪了贤侄——王公子确实伤的很重。”
“不止是外伤,他还中了毒。”韩菲儿冷冷说道。
宋景廉当然知道王维翼为何中毒,他甚至知道蜜儿暗中下了多少次毒,知道王维翼中毒的程度——可是,他现在却不想讨论中毒这件事,他只是抬头说道:“依贫道看,王公子的xìng命危在旦夕,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怕会死在此地——关于这一点,贤侄是否认同呢?”
“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莫降摇摇头叹息道。
“贤侄当然有其他的选择。”宋景廉的话大有深意:“只不过,贤侄若是选择错了,事情恐怕会发展到对双方都极为不利的地步——不但诸子之盟会与建康王氏交恶,就连贤侄你,恐怕也会永远失去王家的支持。”
文逸插言道:“按照你的说法,如果王公子不幸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极为不利——可如果我们将他交到你们手里,恐怕获利的一方,就成了你们?我们非但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还会白白送给你们一个人质,到时候你们若是以王公子做要挟,逼迫建康王家支持你们,那么我们不就成了这场交易中唯一受损失的一方?”
“这世间的交易就是这样了,总是要有人赚,有人赔的。”宋景廉笑道:“当然,交易的最基本原则是平等自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文先生不同意,贫道也不会强求——只是那样的话,王公子虽然不是为逸才所杀,但却会因为逸才而死……”
“你们若是不下毒,不就没这回事了?”文逸冷笑着问道。
“我们若是不下毒,事情怎么会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呢?”宋景廉直言不讳的反问。
“为了让情况对你们有利,你们就可以这样无耻么?”文逸又问。
“若是有利可图,无耻一些又何妨?”宋景廉很是无耻的回应。
文逸看着宋景廉手中那本残卷问道:“有人曾说,宋景廉‘自少至老,未尝一rì去书卷,于学无所不通’,可在文某看来,你这老道却是书读的越多,人就越无耻,由此可见,书中jīng华,你是一点也不曾汲取,尽是学了些糟粕……”
宋景廉微笑着回应道:“逸才,你还不是一样?整rì捧着本破书看个不停,读了这么多年,却是写不出一片锦绣文章来,所做诗作,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你不好好做学问,却学了一肚子yīn谋诡计,也难怪黑将会说,你这人,便是这世间学问最深的流氓……”
“臭老道,若论无耻,我和唯战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文逸被宋景廉说的无话可说,只好怏怏道:“这一次,算你无耻。”
宋景廉毫不在意文逸的指桑骂槐,面不改sè问道:“既然贫道赢了,那么贫道是不是可以将王公子带走了?
莫降犹豫片刻后,终于甩甩手道:“带走!”
宋景廉闻言,将那本残卷别在腰间,轻轻击掌——掌音未落,便有四个身着黑甲的大汉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机关转动的响声再次响起,宋景廉面前的铁闸,缓缓升起。
那四个黑甲大汉径直走进铁笼内,将王维翼抬了起来——而后利落的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莫降一眼,好似对莫降没有任何防备。
他们如此自信,当然是有理由的——崇政殿内机关重重,在暗处还有人手持火铳弓弩,瞄准着莫降等人,他们若是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打成筛子……
铁闸再次落下后,宋景廉也转身离开,转身的同时,他又将腰间的残卷拿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崇政殿外……
宋景廉走后,唐沁忽然说道:“文逸,当年在崖山之时,你跟黑左象之间的矛盾就很深,这么多年不见了,为何一见面还是要吵个不停?”
文逸并没有直接回答唐沁,只是望着崇政殿的大门幽幽说道:“这家伙,当年用无耻的手段,骗走了我的半卷‘天书残卷’……”
莫降却不知道,文逸和宋景廉还有这一番过节,于是开口问道:“就是他手上拿的那本书?”
文逸点点头道:“不错,他今rì拿着书来,分明就是在揭我的伤疤,向我示威——总有一天,我要将那半本书再夺回来!”
莫降闻言,点点头道:“也许,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一个时辰之后,宋景廉去而复返——这一次再出现时,他手上已经没有了那本残卷,他急步走到铁笼之前,盯着莫降的眼睛问道:“莫降,你究竟对王维翼做过什么?”这一次,他不再称呼莫降为“贤侄”,可见莫降一定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做过什么?”莫降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说道:“他被我打伤,又被你们下毒,生命垂危,我能做的,只能是好好照顾他了。”
莫降这一番说辞,宋景廉如何肯相信,可他又不想跟莫降纠缠,于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在船上,我一直躲在船舱中疗伤,几乎从未见过我这徒儿,又能给他吃什么东西?”莫降狡黠的笑道,“倒是那个蜜儿,一直在照顾王公子,他吃了什么,蜜儿姑娘恐怕最清楚不过了。”
宋景廉强压住心中怒火道:“莫降,你若是再兜圈子——那王维翼就真要死了!”
“那你们可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建康王家。”莫降极为“认真”的说。
“你真的不在乎你徒弟的xìng命?”宋景廉又问。
“我当然在乎!可是如今人在你们手里,我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208章 大戏(三)
013-11-07
闻听此言,宋景廉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盯着莫降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从这牢笼中脱身……”
莫降立刻打断道:“这您可说错了,我要出去,是为了救我的徒弟——方才您也说过,如果我那命途多舛的徒儿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很不利,所以,我要出去,实在是为双方的利益着想。”
“你若是不偷偷对他下毒,事情早就解决了。”宋景廉冷声说道。
“您又说错了。”莫降摇摇头道:“首先,我没有对我那徒儿下毒;其次,如果不是你们毒害我那可怜的徒儿,根本就不会有这回事,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够了!”宋景廉皱着眉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左一句“命途多舛”,右一句“可怜”,好似他十分的委屈可怜,可宋景廉却明白,事情发展成这样,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如果不是莫降对王维翼动了手脚,那么他们准备的解药,怎么会无效?吃了解药的王维翼,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当然,解药的事,宋景廉不会对莫降等人提及,因为如果他们手里有解药,那也就是承认了,的确是他们命人对王维翼下的毒——虽然蜜儿对王维翼偷偷下毒的事已经无可辩驳,但只要他们不亲口承认,在他们的地盘上,任谁也不能将投毒凶手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
“怎么样?黑左象,您考虑清楚了么?是不是要将我放出去呢?”莫降笑着问。
看着莫降嬉皮笑脸的模样,宋景廉心中便是一阵无名火起,按理来说,他远比莫降年长,人生经历也远比莫降丰富,城府比莫降更深,可是在这个一脸戏谑的年轻后辈面前,宋景廉修身养xìng的功夫,根本抵挡不住那张贱兮兮的笑脸的挑衅,直被莫降那似笑非笑的语气,撩拨的怒火满腔。
“到底同意不同意,您倒是给句话啊。”莫降不满的催促道:“再拖下去,我那命苦的徒儿,真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到时候,你们只好抬着他的尸体去王家报丧——我想,如果王家的家主王肃看到爱子的尸首,表情一定会非常jīng彩——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失去建康王氏这一大助力,可是同时,诸子之盟就会多一个实力强大的对手……”
宋景廉知道,莫降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越听越有道理——若不是他知道莫降不曾修习过蛊惑之术,定要以为自己被这家伙给催眠了……想到此处,宋景廉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开一些,眼角的尾纹也舒展开来,他略略转头,盯着站在铁笼角落里的唐沁看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出手帮助莫降之后,才暗出了一口气:“你先在这里等着,等贫道去问过黑将。”丢下这句话后,宋景廉转身快步离开了……
“唯战兄,据我对这臭道士的了解,鹤发童颜和蔼可亲只是他的外表,实际上,他却是个极有城府的jiān诈之徒。”文逸瞥了莫降一眼,顿了一顿说道:“而且,再加之此人非常无耻,所以,在诸子之盟,若是有人要与之辩论,无论辩才多么出众,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一次见识到唯战兄与他交锋,我却觉得唯战兄占尽了上风……其中的原因,我很困惑……”
莫降思考片刻才幽幽说道:“文跛子,据我猜测,你会在这老道身上栽了跟头,丢掉了半卷‘天书’,并不是说你在智谋方面比不上他,而只是因为他比你无耻了那么一点点;而我呢,又恰巧比他无耻一点点……”
文逸似乎并不想提起那段灰sè的过往,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半卷残卷,低声问道:“唯战兄,王公子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我们可不能为了同黑将争胜,拿王公子的xìng命做赌注啊……”
莫降也将声音压到极低,在文逸耳边说道:“文跛子,你放心好了,我的无耻,只会用在敌人身上,出卖朋友,利用徒弟的事,我是干不出来的……”
此时,崇政殿屋顶上两个人,正仔细听着莫降究竟说了些什么,可莫降的声音本就很小,而且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像是蚊子嗡鸣之声般微弱,再也听不清楚。
“如此说来,狂夫子真是个妙人……”虽然听不清莫降的话,但文逸的回应,却很是清晰——只是,这件事为何突然又扯到了狂夫子的身上,屋顶之上负责监听的锦衣亲军,就想不明白了,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将莫降等人的对白记录下来,而后赶紧去禀报……
又经过一个时辰的等待,时间已到了深夜,宋景廉才再次回转。
这一次,宋景廉走路的时候,仍是没有捧着书卷,身后也跟着两列黑甲军士,队列中为首的那人,莫降也算认识——那个年纪不大,一脸yīn鸷的男子,正是之前在崖山脚下同莫降有过交锋的杨恶。
莫降听到脚步声,揉着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似是刚刚睡醒一般懒散的问道:“你们一个个表情怎么都这么凝重?难道说,我那不幸的徒儿真的……啊!维翼,你可真是命苦啊……”说着说着,就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这时候,自被莫降救下来就没有得到表现机会的冯冲意识到,自己如果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忙,帮着哭总是可以的,于是便摇着头哭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既然莫降眼中噙着泪花,那绝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所以哭上两声定是没错……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宋景廉立刻厉声喝止了众人的痛哭,即便这座临时建成的小型宫殿是用来演戏给莫降看的,但这里总是冠着崇政殿的名字,总不该是让人齐声痛哭的灵堂……
“我唯一的徒儿不幸殒命,我哭上两声表示悲痛都不行么?”莫降揉着发红的鼻子问——当然,鼻子也是被他自己揉红的。
“你的徒弟死了,你哭两声当然没问题。”宋景廉黑着脸厌恶的说道:“但是,王维翼现在还没死,你为什么要哭?!莫不成是要咒他早死么?!”
“没死?”莫降闻言,白了宋景廉一眼,擦了擦脸sè并不存在的泪水才埋怨道:“没死你不早说,看你们的脸sè,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我当然会误以为有什么不幸发生了!”
“你——!”宋景廉算是明白了,从莫降的狗嘴里,定是吐不出什么象牙来,若是再与他纠缠,定要被他损上一损,于是强忍怒气,开门见山道:“经过我们商议,准许你离开牢笼……”
“这倒是个好消息。”莫降点头笑道。
“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且听贫道把话说完。”宋景廉眯着眼睛说道:“奉黑将之命,只允许你一人离开牢笼,其他人等,仍要留在此地。”
“这恐怕不太好。”莫降皱眉道:“我现在有伤在身,万一你把我骗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宰掉,那该如何是好?”
“莫降,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向来是说话算话的!”宋景廉回应道。
“说话算话?这是个笑话么?”莫降戏谑道:“似您这般无耻的君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莫降,废话少说,你同意的话就跟我走,不同意就继续呆在这里!”至此,宋景廉终于放下了狠话。
“哎呀,不要这样凶嘛,俗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莫降笑嘻嘻的说道。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莫降无奈的叹口气道:“我同意就是了。”
宋景廉刚要命人打开铁笼,却听莫降说道:“我再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莫降,你要知道!贫道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您先消消火,听我把话说完。”莫降陪着笑脸说道:“您也知道,我现在身受重伤,行走不便,还要拄着双拐,胳膊也要靠义肢的辅助才能活动,可是,救我那徒儿的xìng命,可是一件jīng细活,我手脚不便,难保不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呢,您看我能不能带个帮手?”
宋景廉闻言,考虑片刻后问:“你要带谁?”
莫降用努努嘴,示意他想带上唐沁——最起码,黑将还没有公开说唐沁是个叛徒,所以莫降这个要求看上去并不过分。
熟料宋景廉想都没想便摆手道:“她不行!”
“为什么?”莫降和唐沁同时问。
“黑将有令,黑左士之事,rì后再来处理——在证明她的清白之前,她必须待在这里。”紧接着,宋景廉又道:“非但唐沁不能离开此地,文逸、韩菲儿也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带他离开?”莫降说着,看了冯冲一眼——此时的冯冲刚刚擦干眼泪,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是的,你只能用他做助手。”宋景廉说。
“好。”莫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之前,莫降曾数次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这一次的无奈,却最为真实……
铁笼再次打开,懵懵懂懂的冯冲,跟在莫降后面,走出了铁笼。
在两列黑甲军士的“护送”下,一行人沉默着前行,而各自的心思却是不同。
虽然有人说,莫降既然表现的如此从容,那么王维翼就一定有救。但是,充分领教过莫降的jiān诈的宋景廉却认为,绝不能以常理来推测莫降的行为,因为无耻的人行事没有底线可言,更何况莫降现在被困在崖山,狗急跳墙之事,他也未必做不出来——如果真的让王维翼死在这里,一定会给崖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大乾朝正面临内忧外患,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民间,举是矛盾重重暗cháo涌动,各派势力俱是剑拔弩张,乱世之争一触即发——黑将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设计好了一切,在这个关键时刻,绝不容许出现什么意外,如果这时候树立建康王氏这样一个强敌,那么对于黑将的大业,必将是大大的不利。所以,在乱世到来之前,他们必须收服莫降,必须将建康王家争取过来。
也正因为有重重顾虑,所以黑将才会设下这一番计谋,否则,他若是想在崖山除掉莫降,无异于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更何况,莫降已经中了黑将一计,已经坐实了叛徒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触及到黑将的底线,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所以,莫降的做法看似胡闹,实则是他智慧的体现——他这样做,一来可以淡化双方的矛盾,缓解紧张的气氛,二来可以试探出黑将的真实用意,以及黑将的底线……
第209章 大戏(四)
013-11-08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崇政殿外一片漆黑——空中无月,星光稀惨,杨恶手中所持的灯笼,是众人前行时的唯一光源。
宋景廉注意到,莫降走路的时候,身上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他自然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莫降随身携带的那些数量众多的武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火铳会不会走火……
“宋大仙儿,麻烦您跟我保持些距离。”莫降忽然幽幽说道。
“怎么?”并肩走在莫降身边的宋景廉jǐng惕的问。
“还有多久才能到?”莫降偏过头来,因为光线昏暗,莫降的侧脸看上去有些yīn鸷,“我怕我身上的火铳会走火……”看来,宋景廉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把它解下来……”
“不成。”莫降立刻摇头道:“这可是我保命的家伙——难道您没有听过,铳杆子里出一切么?”
宋景廉点点头道:“这个说法,贫道倒是不曾听过——不过仔细想想,这句话极为有道理,乱世之中,暴力是夺取一切的最简单手段……可是贤侄啊,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崇尚暴力并没有错,可也不能一味的依靠暴力,若你不能将其掌控在手中,稍不留神,就会玩火啊。”
“您说的很有道理。”莫降咧嘴一笑,表示十分赞同,“所以,rì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认真研究火铳的使用方法,做好安全措施,避免它在我手中走火……”
杨恶行在最前,眉头直皱——这个宋先生,怎么跟莫降这个叛徒聊的如此投机?而且为什么他会用“贤侄”称呼莫降?要不要把他的言论禀报黑将?他真的值得信任么……
宋景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杨恶的黑名单,仍是说道:“一直以来,贫道都以为自己辩才无双,熟料今rì遇到贤侄,才知道在贤侄雄辩,更胜贫道啊。”
“大仙儿您过谦了。”莫降谦虚的笑道。
“贤侄,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谦虚,想我宋景廉远比贤侄年长,今rì却屡次败在贤侄这张嘴上,这足以证明贤侄的能力……”
闻听身后两人互相吹捧,杨恶不得不冷声提醒道:“宋先生,马上就到了。”
这时候,队伍中的冯冲,心中隐约升起一种错觉——莫大侠好像跟这个长胡子老道是一伙的,而那个一脸yīn鸷,用莫大侠的话说就是“跟死了爹”一样的家伙,却是另一伙的……
宋景廉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近些rì来,黑将愈发深居简出,若不是今rì莫降抵达崖山,黑将需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试探莫降,恐怕崖山众人,还要等好久才能见到黑将本尊;而且宋景廉还听说,黑将跟他亲手创立的锦衣卫亲军走的很近,即便在深夜,黑将也会命杨恶在一旁侍候,寸步不离左右,甚至有消息传出来,黑将命杨恶监视崖山诸子,并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仔细记录下来……
传言一出,诸子都变的谨慎起来,惟有左右二象却仍是如往常那般我行我素——这其中,尤其以宋景廉为甚。
今rì在莫降面前,又有杨恶提醒,宋景廉总算收敛了一些,沉默下来。
路上发生的一切,都被莫降看在眼里,看到宋景廉闭上了嘴,莫降不为人察的笑了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延和殿。
延和殿,是大内前半部分最后一座宫殿,再往北行,便是黑将的寝宫延福宫了,所以黑将处理rì常琐碎之事时,多在这座距离寝宫最近的宫殿——这是宋景廉对莫降讲的,可莫降却是不信——一路之上莫降观察的仔细,他发现这座宫殿崭新如初,几乎毫无磨损,所有建筑都像是新近建成的,石砖的缝隙间都是洁净异常,几乎没有任何污渍——如果平rì里就有人居住生活在此,那么这地面绝不可能这般干净……
延和殿内,亦是灯火通明,与崇政殿不同的是,这座宫殿要小上很多,而且也没有玉阶龙椅,只是在宫殿尽头,布置有一张长桌,长桌之上,铺有黄绸,另有文房四宝摆在上面,这座宫殿的主人黑将,就皱着眉躲在桌案之后,表情严峻。
黑将身后,仍是两个容貌俏丽的宫女,在皇帝的右手侧,还站着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年轻人,莫降注意到那人手指白嫩纤细,而且面相柔美,长眉似月,直入云鬓,鼻梁高悬,丹唇如血,那人的眉目间总有一股yīn柔之气若隐若现——此人若不是女版那种,便是黑将身边的太监,除了这两种可能,再无其他。
延和殿内,除了这几个人外,再无他人——莫降要找的王维翼,显然不在这里,因为莫降仔细听过,方圆百步之内,除了身边这些人,再无他人的呼吸之声……
“启禀主上,莫降带到。”宋景廉点头施礼道。
黑将轻轻摆摆手,示意宋景廉不必多礼,目光很自然的就落到了莫降身上,他盯着莫降看了片刻,用他那特有的粗犷之声问道:“左车,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什么?”莫降不解的问。
黑将闻言,蚕眉立皱,继而目光灼灼的盯着宋景廉问:“左象?”
宋景廉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道:“主上,臣下罪该万死!”
“你好大的胆子!!”黑将拍案而起!
延和殿内的光线,顿时为之一暗,黑将那雄壮的身躯,像一座小山样猛地矗立在众人面前,直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殿内烛火,也为之摇曳不定。
面对如此之盛的威势,冯冲感到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来。
莫降也不禁感叹,此人倒是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
这时,宋景廉战战兢兢说道:“臣下也是万般无奈,只为了救那王维翼的xìng命,只为了主上的大计,万不得已才假传将令,将莫降带来……”
黑将指了指宋景廉,望着对方抖个不停的脊背,终究还是忍住了怒火,随机一甩手道:“看在你一心为孤着想的份上,此罪暂且记下——你且站起来!”
宋景廉额头贴地说道:“臣下自知罪孽深重,是故王公子若不得救,左车若不臣服,臣下万万不敢站起来。”
黑将闻言,怒道:“杨恶,把他搀起来!”
杨恶闻声而动,招呼一声,身后两个黑甲军士迈着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将宋景廉拎了起来——和那两个身材雄伟的黑甲军士相比,宋景廉那将近八尺的身躯,仿若瘦长的毛竹,根本不值一提。
莫降冷眼旁观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心如止水——他知道,这仍是一出戏,一出演给他看的戏,如果将自己带出牢笼不是黑将的命令,那么宋景廉怎么可能调得动那些黑甲军士?
这时,站在黑将身边的那人忽然开口道:“主上,此时且不可动怒——因为愤怒于事无补,若是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莫降听那人的声音,却像是女子一般温柔婉转,听“她”讲话,便像是有一股清流,渗进了心里,安抚着你的心房;可那人的扮相,又像个太监,而且莫降看到,那人的双脚,也是出奇的大,一时间,倒也让莫降雌雄难辨。
黑将似乎很听那人的劝,怒气渐渐消退,他黑着脸坐下,开口说道:“莫降,你也看到了,放你出来,原非我的本意——不过你既然重获zì yóu,就该付出些代价。”
莫降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笑着说道:“有代价的zì yóu,不要也罢——黑将,再把我关回去,我没有意见。”
“莫降,你大胆!!”黑将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被莫降一句话撩拨起来,他指着莫降骂道:“你真以为孤不敢杀你么?!”
黑将发起怒来,极为可怕,尤其是他那张极丑的脸,也因为愤怒变的更为可怖,但莫降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是故面不改sè回应道:“你若是要杀我,也不必等到现在了——既然你已经坐实了我的叛徒身份,既然你已经成功的诱我出招杀你,你却仍留着我的xìng命,这一点,我也很是困惑。”说着,莫降抬起头来,直视黑将那双愤怒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究竟有什么顾忌?”
“主上的顾忌,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人才。”宋景廉及时插言道。
莫降紧接着说道:“之前我早就说过,我不可能做你的棋子,也不可能做你的属下,你我互相帮助的情况只会在一个前提下出现,那就是你我双方平等自愿的合作!唯有这样,才能化解你我二人的矛盾。”
“难道在你看来,做孤的属下,代表着一种耻辱么?”黑将沉声问道。
莫降则回应道:“早些时候,你我之间的矛盾绝不似今天这般不可化解,你我的关系为何变成今天这样——我想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所以说,会有今rì这样的结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若不步步紧逼,我又怎会反叛于你?你若不想将我除掉,我又怎会对你有如此之深的敌意?”
“孤早就说了,孤不是要杀掉你,孤那样做,只是为了驯化你的野xìng,只是为了不让你体内的诅咒之血再次涂炭生灵……”
“老生常谈的话,就不要再提了。”莫降打断了黑将的话,正sè道:“为了彼此的利益,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但这已经是我的底线——如果你仍是想着将我收至麾下,我们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在你看来,孤就那么不值得效忠?”黑将又问。
“坦白的说,你确实不是我心目中的明主。”莫降用真诚的语气说道:“而我这个人又不会行那违心之事,所以我向你效忠的局面,永远不会出现——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如此浅显的道理,您不会不知道的……”
终于,黑将叹口气道:“真是想不到,偌大一个诸子之盟,都被我朱乾濠握于手中,区区一个莫降,却无法收服……”
第210章 大戏(五)
013-11-09
黑将的语气虽然有所缓和,但莫降却面sè如常——自意识到自己中计起,莫降就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深深的隐藏起来,出言不逊,话语轻佻只是他迷惑对方的手段,既然黑将有心专门为他演一出戏,那么他就乐意奉陪,伪装到底。
“莫降,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做我的盟友。”黑将脸上的失落稍显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真诚,“就按你说的,我不是你的主公,你也不是我的属下。”
莫降注意到,黑将在自己的称呼上用的是“我”,而不是之前的“孤”,可是,虽然黑将主动放低了姿态,但他变脸速度之快,还是不能取得莫降的完全信任,所以,听到黑将的邀请,莫降一时沉默了。
这是真正的邀请,还是另一个陷阱?
莫降不得不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一路行来,黑将的所作所为,摧毁了莫降对黑将所有的信任和好感,如今黑将态度突然转变,想用一句话化解二人之间的矛盾,自己又该如何应对黑将的示好……
黑将并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莫降,脸上带着微笑——可能是因为他那“超俗”的仪表,黑将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无法言明的诡异……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莫降终于开口道:“我可以接受结盟——但,我有几个条件。”
黑将闻言,眉头皱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来,他一边打量着莫降,一边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莫降则道:“先不要问我有什么条件,你先告诉我你能不能答应——如果你能答应,我就会跟你合作。”
“莫降,你休要得寸进尺!”杨恶用森然的语气说道。
黑将摆摆手道:“莫降,尽管说出你的条件,只要不违背天下大义,我可以答应你。”
“莫降,你现在知道黑将的一片苦心了?”宋景廉也道:“你如此冒犯,他却一直在用无比宽广的胸怀包容你的叛逆,如此英明的主上,难道不值得效忠么?”
看着这三人一个唱着黑脸,一个唱着红脸,一个当着和事老,莫降不禁暗自发笑,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听缓缓说道:“首先,你我的合作关系只建立在共同的追求之上,如果有朝一rì,你我意见向左,你不能强命我做我所不愿去做的事,同样,我也不会强迫你去做违背你的个人意愿的事。当然,在结盟过程中,你我要jīng诚合作,往rì种种不快,都已经过去,所以,你我都不能似往rì那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因为,我们结盟的目的,是希望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所以类似之前那种背地里互相算计的事,我不希望在出现。一旦有人做出不利于你我同盟的卑劣之举,当视为背盟!”
“如此听来,这一条倒也是公平。”黑将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
莫降接着说道:“其次,你我双方皆有权在任何时候解除合作关系。当你我分道扬镳之后,你我各不相干,若有利益冲突,就要靠实力说话,绝不能利用今rì结盟之事大做文章。你我结盟,只是因为共同的利益结合在一起,若是有了利益的冲突,结盟自然破裂。”
“如此不稳定的同盟,我们要来何用?”黑将幽幽问道:“而且,你似乎早就料到,终有一rì,你我会分道扬镳,拔刀相向——那也就是说,你我今rì通过结盟换来的和平,只是为彼此争取发展壮大的时间,等你羽翼丰满,你终将会与我作对了?”
“黑将,你是个聪明人。”莫降微微笑道:“你也明白,你我二人之间,只能存在暂时的和平,绝不可能做一生的盟友。既然你我都知道最后的结果,那么何必让今rì的盟誓,成为将来的束缚呢?”
“主上,奴才有话说。”杨恶施礼道——宋景廉同黑将对话之时,自称为“臣下”,而杨恶却自我作践,甘成“奴才”,仅是这一点,让莫降不齿。
“但讲无妨。”黑将点点头道。
“奴才认为,如此脆弱的同盟关系,我们不要也罢。”杨恶斜睨着莫降,眼角隐隐闪出阵阵凶光,他森森然道:“今rì我们手中已经握有莫降背叛诸子之盟的证据,崇政殿上莫降攻击主上一事,大家都看在眼里——那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凭莫降所犯之罪将他处死。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答应他苛刻的条件与他结盟?更何况他已经言明终有一rì会背叛主上,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因为一时的仁慈,培养一个强大的敌人呢?”
莫降则针锋相对道:“奴才,你方才没有认真听我们说话么?我同黑将结盟,只是因为利益,而且我们结盟的方式是合作,不是投靠——所以,这样的合作,只有可能分道扬镳,但却没有背叛一说;再者说来,你家主子要跟我结盟,肯定有不便言明的苦衷,他若是能杀我,早就杀了,何用你在这里刮噪?也正因为暂时不能杀我,他才要同我结盟——我这样解释,你可听明白了?”
“是啊,是啊。”宋景廉急忙活起了稀泥,“指挥使大人,主上正是因为爱惜莫降的才干,这才要同他结盟嘛——况且,莫降他现在不认可主上,但随着合作时间的加长,也不排除他会被主上的人格魅力感召,成为主上麾下的得力战将……”
“才干?”杨恶冷声道:“杨某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一个心生叛意的天才,绝比不上一个忠心耿耿的庸才!庸才或许不似人才那般珍贵,但他却始终会对主上忠心耿耿,而不会做出违背主上的事来!”
“乱世之中,要庸才何用?”宋景廉立刻反驳道:“大争之世,比的就是人才,如果主上麾下聚集的尽是庸才,那么我们又怎能帮主公完成大业?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天下英才吸引到主公麾下,只要他们肯为主公卖命,肯为主公打天下,你又管他们心中如何想的?”
“那么,宋先生的意思,也就是说赤胆忠心可有可无了?”杨恶yīn森森问道:“敢问,宋先生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杨恶,你什么意思?”宋景廉梗着脖子问,看样子若不是被两个黑甲军士擒着,他定要跳到杨恶面前跟他唇枪舌剑争辩一番。
“我什么意思,宋先生心中自然明白。”
“杨恶,你把话讲明白了!”
“好了!”黑甲只用一声冷哼,就结束了二人的争辩,二人见黑将动怒,立刻闭口不言。
只见黑将扶着额头说道:“这第二条,我也可以答应。”
这时,站在黑将身侧的那个雌雄难辨之人柔声说道:“主上做的很对——常言道,若肯千金买骨,岂愁群贤不至?这人对主上这般无礼,主上尚且能包容他,主人如此胸怀,还愁吸引不了天下英才前来归附么?”说着,他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揉着黑将的额头。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的按摩手法极为高明,黑将刚刚紧锁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莫降已经记不清这是黑将第几次“愁眉得展”了,他只是知道,黑将今天这出戏,演的很是不错。
这也难怪,在黑将身边,有几位出sè的配角,和黑将配合的天衣无缝;可莫降身边呢,只带着一个愣头青冯冲,而且自进得殿来,冯冲跪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更不要说配合莫降演戏了……
“你还有其他条件么?”黑将强打jīng神问道。
莫降痛快的伸出三根手指说道:“第三,合作过程中,你我皆不得干涉彼此属下的选择。若是说白了,也就是讲,如果你的属下想要投靠于我,亦或者我的属下向要向您效忠,你我皆不可强行干涉,要充分尊重他们的选择!”
莫降将话说完,黑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而且很长时间没有展开——因为,莫降这个条件,可谓是触及到了黑将的原则底线。
黑将之前之所以要将莫降除掉,就是因为顾忌天选之子的强大的号召力,会对他的权威构成威胁。莫降一到崖山,他就坐实了莫降背叛的事实,而且将莫降囚禁起来,不给莫降跟盟中成员接触的机会,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倒向莫降。
黑将这样做,当然有他的原因——文逸和韩菲儿,先后被莫降收买,而且唐沁和赵胜,也因为和莫降有过接触,对莫降的态度也变的暧昧起来,即便黑将对汉皇之血嗤之以鼻,面对属下一个接着一个倒向莫降的事实,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汉皇之血,天选之子”所蕴含的强大能量——可是如今,莫降却直接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让黑将如何能答应?!
“莫降,这一则条件太过分,我不会答应的。”黑将直视着莫降的双眼正sè说道。
莫降笑道:“是不会,还是不敢?”
“莫降,你大胆!!”杨恶恶狠狠的斥道。
莫降并不理会,直言道:“其实,你也知道,你在崖山的倒行逆施,已经引起了盟中之人的不满,你更知道,我这次到崖山来,就是为了纠正你的错误,让诸子之盟恢复本来的面貌——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一味的制造对我不利的证据,避免同我的正面交锋,这是不是说,其实你也明白,你的倒行逆施,跋扈,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呢?说到底,你还是怕你握在手中的权力被人抢走!”
莫降的言辞极为锋利,甚至挑衅意味十足,但这一次黑将却没有动怒,他只是幽幽说道:“莫降,你真的以为,我是个贪恋权力的人么?你真的以为,我会永远霸占诸子之盟的盟主之位么?不!你错了,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要让诸子之盟变的强大,以便于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存活下来!如果我将诸子之盟交到你的手中,你体内的魔神之血,一定会将它毁灭!你深深的知道这一点,而且也尝到了那受诅咒的血脉带来的恶果,为何还不肯醒悟?你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黑将的诘问,莫降只是淡淡的回应道:“我是何居心?我只是想延续华夏的千年文明……”
…………
ps:亚冠,我们的!
第211章 大戏(六)
013-11-10
“我只是想延续华夏千年的文明,凭我一腔热血,复我汉家山河!”莫降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无比真诚,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甚至显现出神圣的光彩。
可是,闻听莫降如此回应,杨恶的眼中,却透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就连坐在长桌之后的黑将的笑容中,也有一丝轻蔑稍显即逝。
不过,黑将却没有多说些什么,他也不想点醒莫降。相反他倒乐的莫降在那个不切合实际的梦想之路上走下去。他认为,如果莫降说的是真的,那么迎接莫降的一定会是失败——乱世之中,笑到最后的从来都是野心家和yīn谋家,怀揣梦想的少年的下场,只配成为他成功之路上的垫脚石。
一时间,黑将在看向莫降的时候,只觉得面前这个满脸坚毅的年轻人的威胁小了很多。
最后,黑将这样说道:“延续华夏文明呵?那也正是孤的理想,孤深深的觉得,这正是你我能合作的最重要的原因。”
“如此说来,黑将你同意我提出的条件了?”莫降淡淡的问。
“你的理想,真让孤感动。”黑将的语气无比“真诚”,甚至眼圈都有些红了,“看着你,孤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只问你同意与否。”莫降微微笑道。
“同意,孤当然同意。”黑将点点头说道——若论年纪,黑将足以做莫降的父亲,这也意味着,他的人生阅历,要比莫降丰富太多,所以他知道,即便自己同意莫降提出的条件,即便莫降想挖自己的墙角,可诸子之盟中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也绝不会倒向莫降。黑将对诸子之盟的清洗早已经完成,那些留在崖山的人,都是有所图谋的投机者,而那些投机者,绝不会将宝押在莫降的身上,即便莫降是天选之子,带着汉皇之血的光环,但那些投机者更看重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为梦想奋斗的莫降,绝不可能为他们带来他们需要的利益……
“既然如此,还请您尽快写好文书,你我签字画押,作为你我结盟的凭证。”莫降说。
闻听莫降这样说,黑将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真正的yīn谋家,绝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纸文书之上,莫降如此急不可耐的请自己写下文书,只能证明他的幼稚。
于是,黑将对站在身边的那人打了个眼sè,那人好似和黑将心有灵犀,只凭一个眼sè就知道黑将想要什么,不用黑将说话,那人已经磨好了墨。
黑将提起笔,刚要,却听杨恶说道:“主上还请三思!”
黑将闻言,手中笔尖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笑道:“三思什么?”
杨恶立刻说道:“据奴才所知,莫降此人极为狡猾,主上且不可轻信他的言辞……”
“莫降言辞如此真诚,梦想如此远大,孤甚为感动,甚至有些惭愧。”黑将仍是笑道:“孤相信,往rì的狡猾,只不过是他的伪装,实质上,莫降心如赤子……”
“主上?!”
“休要再劝,孤意已决!”黑将说着,手中笔锋行若游龙,一行行墨迹,显现纸上。
待黑将写好,不用他吩咐,站在黑将身侧那人已将那一页纸,拿到莫降手中。
二人离得近了,莫降才隐约闻到,那人身上有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据此,莫降可以断定,那人是个女人;不过,莫降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人身上,待那人离开,莫降便低下头来,将那张纸捧在手中,认真读了起来。
不得不说,黑将人长的虽丑,但写出的字迹却是极好——宣纸之上,一行行墨迹势若游龙,形若凤翔,即便用铁画银钩来形容,也不为过,莫降对书法之道虽然并不jīng通,但也深知这样一手好字,若无十数年苦练,也是练不出来的。再看文书的内容,与莫降所讲,几乎是一字不差,这再次让莫降对黑将的记忆力刮目相看,方才黑将同他辩论时,他的话只说了一遍,可黑将却将其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莫降抬起头时,黑将已写好了第二张文书,内容与莫降手中所拿的那一张,也是完全一样。
“若是没有问题,就请签字。”黑将放下毛笔说道。
莫降并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手腕轻轻一抬,同他的右手连结在一起的义肢便忽然伸长,恰巧伸到那张长桌之上,准确的抓住了毛笔,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莫降已经在两张文书上,用那只钢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却让杨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那条钢铁手臂伸出时,握着一杆火铳,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黑将却是面sè坦然的面对着发生的一切,那条钢铁手臂尚未收回时,黑将甚至饶有兴致的观察了它一番……
“现在,轮到你了。”莫降似乎并不在意将自己的秘密武器展示在黑将面前,他并没有急着收回那条伸出去的钢铁手臂。
黑将点点头,微笑着在两张文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朱乾濠”。
朱,通诛;乾,定是代之大乾王朝;濠,表明黑将祖籍濠州——所以这三个字连起来的意思便是,诛灭大乾王朝的濠州人……那个人,当然就是指黑将自己。
待黑将写好自己的名字后,莫降将钢铁手臂收回——他拿回的,是第二张文书,因为第一张他已经看过,如果黑将要动什么手脚,只能是在第二张文书上,他将这张文书拿在手中,便能确保万无一失。
黑将见莫降将他的心计都用在了甄别文书真假之上,心中喜意更甚,莫降越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谨慎,就越发显得他幼稚……
对待第二张文书,莫降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看,很快就将它收好了。
“既然双方已经签字,那么是不是说,你我已经正式确立同盟关系了?”黑将一边说着,一边将第一张文书递给身旁那人,用眼神示意她将文书收好。
“当然,我可是个讲信用的人。”莫降的语气,好似也轻松了不少。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去救那王维翼的xìng命了?”黑将笑眯眯的问。
“当然。”莫降点点头道:“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同盟,那么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我那可怜的徒儿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是大大的不利……”
“好!莫降你果然是个痛快之人。”黑将大笑着点头说道:“杨恶,你立刻带着莫降去给王公子看病,一路之上,且不可怠慢——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盟友了。”
杨恶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奉命而行。
待杨恶带着莫降离开后,延和殿内的气氛,立刻改变。
先是宋景廉轻轻一甩肩膀,就摆脱了那两个黑甲军士的束缚——那两个黑甲军士还要再抓住他,却被黑将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此时的黑将,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他沉声命令道:“你们暂且退下。”
留在延和殿上的黑甲军士闻命,立刻施礼退了出去;站在黑将身后的那两个掌扇宫女,不等黑将下令,便知趣的离开了——此时,延和殿上,只剩下黑将和宋景廉,以及那个一直陪伴在黑将身边的女人。
确认无关人等走远之后,宋景廉才满脸笑意道:“恭喜主上,总算解决了莫降这个难题!”
“现在说这些话,恐怕还是太早了一些。”黑将皱眉道:“汉皇血脉一rì不除,孤便一rì难安啊。”
“主上,要将汉皇血脉从这世上彻底抹去,绝不是一rì之功,主上且不可急躁。”宋景廉毕恭毕敬道:“况且,成功将莫降安抚之后,我们距离最后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只要那莫降暂时不与主上为敌,等天下平定,主上将九州握在手中之后,要除掉小小的莫降,还不是易如反掌?”
“话这样说虽然不假,但孤总是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妥当。”黑将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主上多虑了。”这时,一个清朗空灵的声音从延和殿侧门内传来,紧接着,锦绣门帘翻转,一个身着长袍,头戴纶巾,手摇纸扇,面容俊雅的中年男人迈着方步,一步一摇,走了出来。
此人普一出现,便让延和殿内增辉不少,因为此人的容貌太过特别,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很自然的联想到那些在庙宇之内享受供奉的先贤画像——神圣、儒雅、睿智、豁达、端庄……所有用来形容君子的褒义词,都可以用在这张脸上,民间传说中的文曲星,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那人刚一出现,黑将便立刻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刘先生!”
“刘先生”躲也不躲,受了黑将这一礼——他轻摇着纸扇开口道:“事到如今,那莫降所行之事,都不曾超出臣下的预测,所以我主本不必多虑,任凭那莫降如何狡猾,也是跳不出主上的手掌心的……”
第212章 大戏(七)四千
013-11-11
莫降替王维翼“治病”的时候,还不知道已经有人轻描淡写一般对他的命运做出了预测。
莫降的未来究竟怎样,没人会知道,但是当下,崖山之上那些面对王维翼蹊跷的病情束手无策的大夫医师,却对莫降满是崇拜,甚至就连对莫降不屑一顾的杨恶,心中也是惊诧不已——这个莫降究竟有怎样的神通?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维翼,为何会因为莫降在耳边的一句呼唤,悠然转醒……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莫降其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在王维翼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睡够了么?”
昏死过去的王维翼,灵魂好似是受到了召唤,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先是睁着朦胧的睡眼,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胸前创口尚未完全愈合,于是皱着眉头捂着胸口再次倒下——这一次,他是睁着眼睛躺下去的……
“神乎其技!”有人不禁击掌惊呼。
一时间,议论声,击掌称赞声连成了一片……
“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法?”杨恶森然问。
“不是妖法,是仙术。”人群中有人小声反驳。
莫降抬起头来,看着那张yīn鸷的脸,微微笑道:“我若是懂得使用仙术,定要让你这个衣冠禽兽现出原形。”
杨恶这才想起,自己就不应该主动跟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讲话,想想无所不能的黑将大人,也不曾在莫降这张嘴上占得什么便宜去,自己这样问他,结果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杨恶不再问,莫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满脸yīn鸷之气的人,所以才会用如此刻薄的回答堵上他的嘴。
当然,莫降唤醒王维翼,用的也不是什么妖法,更不是什么仙法——王维翼之所以昏迷不醒,只是因为使用了莫降传授给他的屏息之术,也就是狂夫子曾传授给莫降用来保命装死的独门闭气功夫。
本来,以狂夫子的本事,这世上根本不会存在某个人将其逼到使用诈死之术保命的境地,所以这套独特的屏息之术,是狂夫子专门为莫降量身定做的,因为当时莫降年纪很小,武艺不jīng,狂夫子只教他,若是遇到打不过的人,可以先跑,若是实在跑不了,就用这屏息假死之术
诈死之术,本是万不得已、退无可退时使用的保命之法,可是莫降却不曾使用过,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也没有用过,今rì这屏息之术忽然现世,却被莫降教给了王维翼,而且用它来刺探敌情。
其实,莫降早就准备将王维翼交到黑将手上,因为他中了黑将的毒。莫降曾领教过诸子盟中毒药的厉害,可是莫降当初毒发的之时,机缘巧合有名医之后相助,然而王维翼的运气显然不及莫降好,所以要想给王维翼彻底解毒,唯一的希望就在下毒之人的手上。
那么,如何让那下毒之人心甘情愿的拿出真正的解药呢?
这就需要莫降演一出戏给黑将的人看,演戏的目的,只为将两个消息透露给黑将:第一,我莫降有能力有信心救王维翼的xìng命;第二,没有我莫降,单凭你们救不了王维翼的xìng命。在与宋景廉的交流过程中,莫降巧妙的利用自己的态度和言辞,传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可是对方的第一反应则是:他们或许相信莫降有能力拯救王维翼,但他们却不相信崖山的人救不了王维翼——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下毒之人,如果连他们的解药都救不了他,那这世间还有谁能救?
于是,莫降怀着“非常不舍,非常纠结,非常矛盾”的心情,将王维翼交给了宋景廉——宋景廉对王维翼的解毒以失败告终理所当然,因为王维翼早在下船之前都得到了莫降的吩咐:“用屏息之术装死,除非师父我叫你,否则你就一直装下去。”给王维翼喂下解药唤不醒他,喂他吃很多名贵的补品唤不醒他,这也怪不得众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印堂发黑,面sè惨白的病人会装死——他本来就快要死了,还用装么……
亲眼看着宋景廉和杨恶等人将王维翼抬走后,莫降虽然嘴上说有把握,但心里其实也很紧张,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就是王维翼一走便再无音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崖山的人在不寻求自己的帮助下,成功救活了王维翼;另一个是,崖山的人放弃了对王维翼的救治,他们宁愿王维翼死在这里,也不愿莫降得到建康王氏的帮助——所以,当宋景廉气急败坏的再次出现,并且追问他对王维翼做了什么的时候,莫降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稳稳落地——直到那时,他才确定,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崖山在意王维翼的死活,他们真的是要救他……
卸下王维翼的包袱之后,莫降轻松了许多,所以他和黑将交涉时才会那样从容,也正是自那时起,莫降隐隐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最终,双方矛盾化解,协议达成,莫降又来唤醒了王维翼,从表面上看,莫降的所有目的,似乎都达到了。
但莫降不知道的是,有个“刘先生”说,他所做的一切,都在那人的预料之中,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曾超出那人的掌控范围,也就是说,莫降看似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但他的xìng命却仍旧掌握在黑将手中,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取他的xìng命,夺走他今rì得到的一切。
同样,黑将不知道的是:莫降在与他有过数次交锋之后,改变了斗争的策略。在实力强大的黑将压倒xìng的优势面前,莫降不再强求黑将立刻做出改变,也不再强求除掉黑将,更不会让诸子之盟立刻恢复成本来的面貌——经过一番考量,他选择了徐徐图之,慢慢蚕食黑将的势力,将慢慢黑将架空,将黑将的倒行逆施对诸子之盟带来的负面影响一点点驱除干净。
于是,双方各自怀着各自的目的,各自带着各自的伪装,在那一纸合约上,签下了各自的名字——甚至,就在签名的时候,双方仍旧在动着心机,莫降没有用自己的手签字,他用的是机械手臂;而黑将写下的却是个莫降从未听闻过的名字“朱乾濠”——这也就是说,双方再签订这张停战文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将它撕毁的准备,双方都在这次各怀心机的谈判中,用尽了yīn谋诡计,演尽了虚情假意……
接下来莫降要做的,就是一步步打入诸子之盟的内部,一点点壮大自己的势力,丰满自己的羽翼,直到他有足够的能力对抗黑将,直到他得到足够的支持,让乌烟瘴气的诸子之盟再见光明——而他出面救醒王维翼,便是在诸子之盟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爱徒,你能下地行走了么?”莫降问王维翼。
“徒儿……可以。”说着,王维翼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立刻就有人冲过来阻止,他们强行将王维翼摁下去,口中劝道:“如今王公子刚刚苏醒,身体还十分虚弱,绝不能自己走路,免得撑裂了伤口啊。”
莫降早就注意过那些大夫的衣着,发现除了年纪最长一人胸前绣着个“卒”字,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也就是说,只有这个老人被黑将赐予了明确的身份,其他的人在诸子盟中,不过是些小角sè罢了。于是,他对着那老者说道:“那么,还请大夫您差人将我这徒儿抬走……”
莫降一句话尚未说完,杨恶便插话道:“莫降,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莫降似笑非笑道:“当然是将我这宝贝徒弟带走啊。”
杨恶紧接着问:“你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莫降笑着回应:“自然是要留在我的身边。”
“可是,你已经同意我们替王公子疗伤了!”杨恶据理力争道:“王公子伤势完全恢复之前,他必须被我们的人看管。”
“咱们现在已经是同盟关系了。”莫降摇头苦笑道:“什么你们我们的,分这么清楚干什么?再者说了,方才我与黑将早就说好了,不得干涉彼此下属的自主选择。”
“莫降,你这墙脚挖的也太快了一些?”杨恶咬牙问道。
“杨兄弟这句话就说错了,王维翼他本就是我的徒弟,我将自己的徒弟带走,又怎么能算是挖墙脚呢?况且,我本人就在诸子之盟,在你们的地盘上,我又能带着这个病号去哪里呢?”说完这些,莫降不等杨恶再说,直接转身吩咐道:“冯冲,过来帮这些大夫抬担架!”
冯冲当了太久的看客,一听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乐呵呵的跑到了王维翼身边,伸手就要去抬他。
杨恶虽然不知莫降一定要将王维翼带着的深意,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他顺利的将这个人带走,于是也上前一步……
可是,他刚迈一步,一纸文书就横在了他的面前,悬在空中晃个不停,莫降的声音也同时传进他的耳朵:“喂喂,你家主子的大名还在这张文书上写着呢,怎么,墨迹未干,就不认账了么……”
杨恶的牙都要咬碎了,可却只能看着王维翼被人抬走,毫无办法。
临了,负责殿后的莫降还缓缓转身,冲杨恶“回眸一笑”,直把杨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在莫降指挥之下,冯冲和几个大夫,又将王维翼抬回了崇政殿。
一路之上,这些医生却是表现的非常配合,好似根本不关心王维翼在谁的手中,通过一番交谈,莫降得知:平rì里,这些大夫便远离诸子之盟的权力中心,只奉命行事,却不干预黑将决策,他们的存在,更像是凭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在诸子之盟混饭吃的工蚁——这让莫降联想到黑将对诸子之盟之前的一番清洗,也许,正是通过将“医家”这一门中难以驯服的人驱逐出诸子之盟,黑将才得到了这一支单纯贡献医术的大夫队伍……
崇政殿笼中的众人,早已等的心焦,看到莫降带着王维翼回来,脸上的焦急才稍稍缓解,尤其是文逸,他和莫降对视一眼后,二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文跛子,我自作主张改变了既定策略,你可不要怪我啊。”莫降隔着牢笼,将那一纸合约展示给文逸看。
“你走之后,我也对之前的计划进行了反思,觉得咱们是有些cāo之过急了。还好唯战兄你随机应变能力极强,用暂时的让步换来了宝贵的和平。”文逸说着,目光扫过崇政殿yīn暗的角落——那里,就有人手持着火铳,瞄准着他们。
莫降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不能确定,这和平能维持多长时间,是否足够你我的羽翼丰满起来。”
“黑将既然认为同你我和解不是养虎为患,那么他就一定有所准备,一定认为同我们结为同盟对他的大业大有益处。”文逸分析道:“据我猜测,在我们共同的敌人倒下之前,我们同黑将之间脆弱的同盟,能一直维系下去。”
“照你这样说,我们倒是该祈祷黄金一族的朝廷多撑些时rì喽?”莫降又开起了玩笑。
文逸却道:“唯战兄,闲话少叙——还是将我们放出来。”
“哎呀!”莫降猛然醒悟:“忘记跟黑将说要他及时将你们放出来了……”
“依贫道看,贤侄是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宋景廉的声音,从崇政殿门口处传来。
莫降回头望去,却看到黑将走在宋景廉的前面——他竟然亲自来了?!
“方才听说,左车你将王公子救醒了,又将他抬到了这里,可是孤有些话还想问王公子,是故就亲自赶过来了。”在众人面前,黑将又恢复了对莫降“左车”的称谓,这似乎也能看做二人和解的信号。
黑将一旦开口,那些大夫再无人敢站着,于是一齐跪了下去……
笼中的唐沁,也下意识的跪倒在黑将面前,只是她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莫降竟然和黑将和解了?这和解来的也太过突然了些……
第213章 代价
013-11-12
黑将再一次坐上了崇政殿的龙椅。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崇政殿内没有了那些“文武群臣”,玉阶之下,唯有宋景廉一人垂首恭立,掌扇宫女和那些医生也已退下——这一次面对莫降等人的,只有黑将和宋景廉主仆二人。
但黑将却不必为他的安全担心,因为暗处的火铳手仍没有撤走,而且,文逸等人还被锁在铁笼之内。
是的,他们还没有被放出来,而且黑将似乎也没有将他们放出来的打算,自始至终,他只是在跟王维翼一个人交谈,黑将问一句,躺在担架上的王维翼便回答一句,黑将的目光,从未落在过笼中任何一人的身上;而且,黑将问王维翼的问题,也都是诸如“令尊可好?生意可好?可曾娶妻?”之类的废话……
“朱兄。”莫降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急忙插话。
或许是很少有人管黑将叫做“朱兄”,所以莫降的一声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乾濠兄?”莫降决定换个称谓尝试一遍。
黑将仍是充耳不闻,仍是继续着与王维翼的对话,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就好像那个名字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朱乾濠!!”莫降忍无可忍,直接叫出了黑将的全名。
“什么事?”在黑将转头望向莫降的一瞬间,莫降心中陡然生出一中异样的感觉——那一双眼睛,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然而,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转瞬即逝,因为,黑将面sè瞬间就恢复正常,那双深邃的眼睛,也躲在了冕旒后面——莫降的眉头不为人察的皱了一皱——方才那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是错觉么……
“许久不曾有人直呼过孤的本名了。”黑将微笑着望向莫降,“以至于猛然间听到那个名字,孤都不知道它是属于自己的了……左车,叫我什么事?”虽然有些意外,但黑将似乎并不反对莫降直呼他的名姓。
“朱兄,既然我们已经是同盟关系,那么也该是时候把这些人放出来了?”
黑将沉默片刻后才问道:“你我同盟与否,跟释不释放这几个人有必然联系么?”
莫降先是一愣,紧接着说道:“朱兄,莫非你是在说笑?这些人是我的朋友,既然我们已经是盟友了,你又怎能将我的朋友囚禁在此?”
黑将摇摇头笑道:“是的,他们是你的朋友不假,但左车你不要忘记了,他们几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他们都是诸子之盟的棋子!”
黑将说的不错,文逸、唐沁、韩菲儿三人,首先的身份是他黑将手下的棋子,然后他们才是莫降的朋友,甚至就连莫降自己,也被黑将一口一个“左车”叫着……
“您什么意思?”莫降眼睛动了动,谨慎的问道。
宋景廉立即站了出来,替黑将回答了莫降的提问:“主上的意思很明白,他们既然是诸子之盟的人,就要受盟中法规的约束,犯了错误,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莫降皱眉说道:“按照这个说法,最该接受处罚的人,应该是我——因为我莫降才是恶首敌酋。”
“在于主上和解之前,莫降的确是该认罪伏法的囚犯,但主上既然肯跟贤侄和解,肯跟你签订那一纸合约,就证明主上特赦了贤侄——再者,合约上有明确的规定,贤侄你与主上,再不是主仆关系,而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宋景廉解释道:“也就是说,严格来说,贤侄已经不再是诸子之盟的人了,而主上仍旧用阁下废弃的称呼,只是因为表达失去贤侄这个人才后的不舍……”
“我不再是诸子之盟的人了?”莫降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退出了诸子之盟。
“是的。”宋景廉点头道:“贤侄既然不愿意做黑将的属下,我们别无选择,只好将贤侄从诸子之盟除名……”
莫降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因为黑将这一手,真是太绝了!
莫降若想实现一步步架空黑将的计划,慢慢的将诸子之盟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他今后的生活,就必须同诸子之盟紧密的联系起来——可黑将却好像知道了莫降选择和解的真正目的,他的反击之策很果断,也很干脆——那就是将莫降逐出诸子之盟,切断他和诸子之盟之间的联系!
而且,黑将要驱逐的,也不只是莫降一个人,只听他朗声说道:“左士(唐沁)、右马(文逸)、左边卒(韩菲儿),你们三人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莫降刚要说话,却觉察到两道凌厉的目光从冕旒之后投shè过来,如有实质一般钉在自己的身上——他一愣神的功夫,唐沁已经辩驳道:“属下不知。”
“不知?很好!”黑将的表情似笑非笑,紧接着他用目光扫过文逸和韩菲儿,“你们两个也是不知么?”
“我知,我知!”文逸慌忙说:“我最大的罪过就是违背黑将的命令,完全倒向了莫降那一边。”
黑将闻言,刚要夸文逸识时务,却听文逸紧接着说道:“可是,文某选择和唯战兄并肩作战,是心甘情愿!”
“那也就是说,为了莫降,你甘愿受罚了?”黑将问。
“朱兄,这样做似乎不妥?”莫降及时出声,“你我方才就说好了,绝不干涉彼此属下的选择……”
“莫降,孤这不是干涉他们的选择——孤这是在执行诸子之盟的内政!只要他们还是诸子之盟的人,就该受盟规的管制。”黑将顿了一顿,看着莫降说道:“你一直在强调,你我结成的同盟是建立在平等和dú lì的基础之上的,那么孤如何处置诸子之盟内部人员,就是诸子之盟自己的事,你这个外人恐怕无权干涉……”
莫降无奈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被自己提出的条件束缚住,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这时,只听文逸问道:“敢问,文某现在退出诸子之盟,还来得及么?”
“右马,你加入诸子之盟很久了,对诸子之盟的规矩应该很清楚。”黑将幽幽道:“擅自退出诸子之盟有什么后果,不用我孤说?”
莫降急忙问道:“什么后果?”
宋景廉解释道:“诸子之盟是个秘密组织,一直被朝廷视为眼中钉,为了保证组织的安全,为了防止有人泄密,离开诸子之盟的人,要么自挖双目、割掉舌头、捣聋双耳;要么选择隐姓埋名,避世隐居,再也不在世上露面;第三种选择,就是接受催眠,将关于诸子之盟的一切记忆全部洗掉……”
“这么残忍?这哪里是什么秘密组织?这分明是恐怖组织嘛!”莫降忍不住抱怨,忽然想起自己刚被诸子之盟除名,于是又问:“我不是刚刚脱离组织么?为什么不用受这些刑罚?”
黑将说道:“你的情况极为特殊,因为你从来不曾接近过诸子之盟总坛,对盟中秘辛知之甚少,所以即便你想泄密,也是无密可泄的……是故,这些刑罚才不会降临到你的身上。”
“原来如此。”莫降表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心里却在想:黑将说这些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挽留文逸等人,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异心,留在身边反而是个威胁;黑将也不是想伤害文逸等人,因为自己绝不会坐视不理,黑将刚刚跟自己达成和平,他没有必要这么快就撕毁盟约,如此说来,他这样做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
这时,只听文逸说道:“黑将,我也曾见过一些被你赶出诸子之盟的人,可他们都活的好好的,由此可见你口中所谓的盟规,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才派上用场,那些所谓的盟规,只是你拿来迫害他人的工具罢了。”
“哈哈——!”黑将闻言,竟然笑出声来,“文逸,说实话孤很佩服你的胆sè,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冒死指责孤的不是,若是在太平盛世,你一定是个敢于死谏的忠臣。”
文逸冷声回应道:“黑将,都这个时候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还是少说——直接说出你的条件!有什么后果,文某一力承担便是了!”
“好气魄!”黑将先是赞叹一声,紧接着说道:“就冲你的傲然风骨,孤这一次不杀你!非但不杀你,孤还要给你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若是选择继续效忠于孤,过往之事孤便不再深究;若是选择投靠莫降,你们将立刻被诸子之盟除名!”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你的宽容大度了。”文逸冷声说道。
黑将深邃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同时开口说道:“文逸,孤特意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亦是不想毁掉你这个人才;还有你们两个,这一次选择,可是关系到你们之后的人生。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
“不用考虑了。”文逸正sè道:“文某早已做出了选择!”说着,文逸看了莫降一眼。
莫降欣慰的笑了,同时冲文逸点头——莫降其实很清楚,文逸一定能经受得住这一次考验。
与此同时,韩菲儿也做出了无声的选择,她默默的站到了文逸身侧——这无声的选择,却让莫降心中感到一阵暖意。
接下来,唐沁的选择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缓缓跪倒,面具轻触地面,出声道:“启禀主上,臣下的选择,亦是不曾变过——臣下对主上的忠心,天地可鉴。”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左士,孤很欣慰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黑将虽然在称赞唐沁,可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文逸的身上,“希望有朝一rì,你今rì的选择,会让某些人感叹曾经的冲动和无知……”
说着,黑将轻轻拍了拍手。
掌声引发的巨响声中,四面铁闸缓缓升起——莫降等人,终于重获zì yóu,为此,他们也付出了代价:他们失去了唐沁,而且被逐出了诸子之盟,这也就意味着,莫降要实现登上崖山的目标,必须要从零开始了……
第214章 所欲何求
013-11-13
莫降站在玉阶之下,文逸和韩菲儿分居左右,冯冲则低着头站在莫降身后,在他跟莫降之间,是躺在担架上的王维翼。
莫降拄着双拐,像个残废;文逸双腿跛了,似个落魄书生;韩菲儿长发遮面,像极了胆小羞涩的深闺女子;冯冲低着头,似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至于躺在担架上的王维翼,怎么看都像是个命不久矣的重症病人……
若是有不解内情者见到莫降这一行人的形容仪态,恐怕不会觉得这些人会成为是黑将的威胁;甚至就连黑将自己,低头看到莫降等人,心中也升起一丝轻蔑之意,可转瞬之间,那一点轻视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方才“刘先生”的一番提醒余音仍在——“莫降此人的最可怕之处,并不在他的血脉,也不在他的身份,更不在他的武艺,而只在他的狡猾,此人尤其善于激怒对手,尤其喜于对敌示弱,尤其乐于别人蔑视他的存在……”
黑将将情绪稳定下来,徐徐开口道:“左车,既然你我同盟已经达成,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可否向孤透露一下呢?当然,如果你觉得唐突,那就算了。”
黑将一时变的如此谨慎,如此有礼貌,倒让莫降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思索片刻后才回应道:“本来,向盟友透露作战计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噢?”黑将闻言再次发笑,“那依你看,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最起码,等你我双方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等你我面临共同的困境之时,再交换彼此的想法也是不迟。”莫降圆滑的回答道:“现在嘛,天下虽不太平,但却没有威胁到你我,况且我看这崖山稳若磐石,四周又无强敌环饲,你我仍有闲情雅致在这里交谈,我若是说出自己的计划,未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啊。”
“原来如此。”黑将闻言再次笑出声来,“人人都说左车你冲动,在孤看来,你却是很谨慎的一个人。”
“那都是世人的误解罢了。”莫降顺坡上驴,接着黑将的话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谨小慎微,行事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大意啊。”
闻听莫降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废话,黑将知道很难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于是摆摆手道:“孤看这夜已经深了,你们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来到崖山——也该休息休息了。”
莫降微微一笑点头答应,心道:自与黑将接触以来,惟独这句话带着些人情味——他不肯对黑将说出自己的计划,是因为黑将将他们驱逐出诸子之盟,而且自始至终不让他跟诸子之盟的核心人员接触,自他登上崖山以来,接触到的人,不过黑将、宋景廉、杨恶、那个身份神秘的女子……对了,还有那个配合黑将演戏的朱巨……而且,自合作之后,黑将就不再提“汉皇之血”的问题,也没有再将其诋毁成“受了诅咒的恶魔之血”,黑将态度的突然转变,也让莫降琢磨不定黑将到底有何打算——是故,他对黑将的防备之心,不减反增。
这时,只听黑将说道:“孤知道,若想重建你我的信任,还需要一段时rì——这段rì子里,你便留在崖山好了,为了表示孤的诚意,孤打算邀请你到延福宫居住。”
黑将话音刚落,宋景廉马上说道:“贤侄,你还不谢谢主上——延福宫可是主上的寝宫,他邀你进入延福宫居住,足见主上的诚意。”
“延福宫?”莫降其实已经听宋景廉说过延福宫的事——如今,黑将竟然要邀请自己入住?这又是作何打算?是要将自己留在身边严密监视呢?还是另有所图?
“左车,你似乎并不满意孤的安排?”黑将问道。
“恐怕,这皇家宫殿,我是无福消受?”虽然不明白黑将这样做的目的,但莫降却仍是拒绝了,早在相府内假扮奴隶的时候,他就过够了被囚禁在宫邸之内笼中生活……
“左车,你切莫多想,孤这样做,也是一番好意。”黑将仍是劝道:“这一座宫殿,是仿照前朝皇宫建造的——每一座宫殿的名字都不曾改换,如今,孤请你入住延福宫,一来因为你是崖山贵客,孤理应用崖山最好的客房招待你;二来因为你是天选之子,住在延福宫内,亦可象征我华夏一族,皇祚永存……”
“象征皇祚永存?”莫降撇撇嘴说道:“神州沦陷异族之手已近百年,前朝早已国灭,我等偷偷摸摸困守一隅,即便住进和前朝宫殿名字相同的宫殿内?又能代表着什么?这等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般的‘象征’,不要也罢!”
闻听莫降将自己的行为形容成自欺欺人之举,黑将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轻咳一声说道:“左车,你若不愿住在里面也就罢了……”
莫降却上前一步说道:“还请您也不要住在这座讽刺意味十足的宫殿中了!国耻之碑就立在宫殿对面,神州山河一rì不光复,我等又有什么脸面住进这宫殿之内?!当年崖山之战后,投海自尽的十万亡魂就萦绕在这崖山周围,我等不思以光复伟业告祭,反而要躲在这宫殿中自我安慰,又怎么对得起那久久不肯散去的亡灵?”
“贤侄,不要再说了。”宋景廉小声提醒道。
黑将却道:“让他说下去。”
“朱兄,你我现在已经是盟友了,那些虚伪的演技,还是请收起来的好。”说完这句,莫降再无他话,只是挥一挥手,带着众人离开了。
“贤侄,你们要住在哪里?”宋景廉忙问。
“自有去处……”莫降的回答远远飘来。
留在殿内的唐沁,想跟莫降等人说些离别之言,可看到莫降等人去意已决,那微微抬起的素手,也落了下来——这个时候,她还是和莫降保持距离比较好……
望着莫降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夜sè之中,黑将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个时候,他只要轻轻挥一挥手,埋伏在暗处的火铳手,就能将莫降打成筛子,但是他没有——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莫降的谏言打动了他,而是因为“刘先生”对莫降的判断得到了印证:这个莫降,即便是拄着双拐,即便重伤未愈,他仍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只因为他的心机!
待莫降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刘先生摇着羽扇从殿后走了出来,那个身穿太监服的女子,就跟在他的身后。
“刘先生说的不错,莫降并不同于其他的对手,他的狡猾,是渗进骨子里的狡诈。”黑将幽幽说道,这一次,黑将并未再次站起身来迎接刘先生。
“对这个对手,我主可算满意?”刘先生微笑着问——此人一旦笑起来,便让大殿内的光辉也黯淡不少。站在玉阶下的宋景廉看到那微笑,也不得不感叹:如此儒雅俊秀的容貌,也就只有天宫才有了……
“满意!满意!”黑将抚掌说道:“若不是先生早有对付他的计策,若不是留着此人还有大用,孤现在恨不得就跟他较量一番!”
那个神秘女子见状,掩口笑道:“许久不曾见夫君这般开心了。”
“那是因为主上遇到了值得开心的对手。”宋景廉笑着奉承道。
那神秘女子却道:“可是妾身却觉得,这个孩子很是可爱——之前与夫君交涉之时,他口吐莲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自己的坚持争取到了自己需要的一切;与夫君合作之后,他又敢直言不讳,指摘夫君的不是,种种行为,都让妾身觉得,此子有一颗赤子之心啊!至于你们所说的狡诈和城府,妾身倒是没有看到……”
“哈哈!”黑将开心的大笑起来,“由此足可看出,此子演技之高、城府之深了!竟然连慧眼如炬的夫人,都被他给骗了!”
此言一出,刘先生和宋景廉都是大笑不止。
唯有那女子脸露娇憨之态,摇头笑道:“妾身被骗了么?妾身倒不觉得啊……”
就在殿上几人欢笑的时候,一个膀大腰圆的黑甲大汉迈着大步闯了进来——此人的猛然闯入,瞬时便将殿内轻松愉快的气氛破坏殆尽。
“启禀主公!”那大汉单膝跪地,瓮声瓮气说道:“属下刚刚收到情报!就在莫降上山的同时,那张凛偷偷潜入了新会城,闯入新会府衙,杀了镇守使,占据了新会城!”
闻听这个消息,黑将立刻僵在了龙椅之上;玉阶之下的宋景廉震惊的长大了嘴巴;就连那刘先生,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殿之上,一时陷入了沉寂!
片刻沉寂之后,黑将才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属下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已经派人前去查实了!”那大汉声如洪钟回答,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先生,你怎么看这则消息?”黑将转头问道。
刘先生沉思片刻后答道:“新会城距离崖山足有百里,而且因为新会地理位置及其重要,扼守粤地西南咽喉,城中布防极为严密,张凛区区一人,要拿下整个新会城,恐怕不太现实。”
宋景廉也道:“属下认为先生说的有理,我们在山下早就布下眼线,严密监视着未上山的张凛等人,他不可能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夺了百里之外的新会城的……”
黑将接着问道:“有右偏卒的消息么?”
“还没有。”刘先生摇头道:“按照约定,蜜儿她早就该上山来了,可自海船靠岸之后,她就没了踪影。”
黑将轻轻点头,对那大汉说道:“加派人手,再探!另,仔细搜查右偏卒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甲大汉领命离去,望着幽深漆黑的夜,黑将喃喃道:“莫降,你明明已经得到了和平!难道还不知足么?你究竟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