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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重木     重整山河txt下载     重整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5章 知己

    013-11-14

    崖山山顶,国耻碑前。

    在汉人眼里,这块上书“张弘范灭汉于此”的石碑代表的是亡国灭族之耻;可在黄金一族看来,这块立于山巅的巨大石碑则象征着他们征服神州的功绩。是故,在朝廷官方,这座石碑真名应该是“灭汉碑”。

    东方的海平面上,刚刚现出一点光亮,这点光线还不足以点亮整个天空,只能勾勒出崖山的大概轮廓,以及山顶那一石五人模糊的黑sè身影。

    为首的莫降散着头发,正对石碑站立,他一动不动,似是另一块石碑;韩菲儿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文逸站在另一侧,身子略微歪斜,可也是一动不动;冯冲站在后面,不时四处望望,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而王维翼则是将冯冲当成了拐杖,扶着他站立起来……

    “唯战兄,你说的‘自有去处’,不会是带着我们在山顶露宿?”文逸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他发现走近这个石碑后,莫降就变的沉默起来,从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推断,莫降的心情并不轻松,文逸这样问,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毕竟,在寒冷的海风吹拂下,等待某件事的过程会变的非常难熬——笑着等,比沉着脸等,时间或许会流逝的快上一些。

    “文跛子,你说我是不是个赌徒?”莫降忽然问。

    “唯战兄怎会问这个问题?”文逸心中略感诧异,摇头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世人说你冲动,都是对你的误解么?”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莫降又道。

    “当然不是。”文逸正sè道:“唯战兄行事谨慎,喜欢谋而后动,极少打无把握之仗,虽然有时候唯战兄的行为言辞看上去孟浪轻佻,但以我对唯战兄的了解,那轻佻和孟浪之后,一定隐藏着出奇制胜的杀招……”

    莫降则道:“我还是极少听文跛子你拍人马屁,尤其是拍我的马屁——不过,被人奉承的感觉,真的不错。”

    “这哪里是奉承?”文逸则笑着摇头道:“就拿现在来说,表面上看,唯战兄是赌气离开了那座宫殿,但我却知道,唯战兄出来,一定有你的打算。”

    莫降沉默片刻后说道:“所以,我才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赌徒……”

    “常言道,十赌九诈,使用诈术的一方,自然是十赌九胜,所以说,唯战兄若是肯赌,那必定有很大的胜算。”文逸道:“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唯战兄又赌了什么?”

    “这件事,现在本不该说。”莫降看了看天sè,继而说道:“不过都到了这般时候,想必黑将已经听到了风声,我也不必再可以隐瞒。”

    众人闻听此言,不由自主聚jīng会神,认真听起来。

    “我们上崖山的时候,我给张凛下了一道命令——我命他一个人去夺新会城了。”

    莫降淡淡说出了他的另一番计划,然而在文逸听来,这轻飘飘的声音,却无异于惊雷炸响!冯冲也是愣在了当场,因为跟随赵胜前来崖山的路上,他们曾途径新会城,虽然只是站在城下,但看到城头飘扬的军旗,来回巡逻的士兵,冯冲就知道这座城池布防的严密,让张凛一个人去夺城,在冯冲听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维翼和韩菲儿虽然不知所以,但从文逸和冯冲的反应来看,张凛此行,一定是凶险异常——尤其是韩菲儿,作为张凛的义妹,她不禁担心起张凛的安危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文逸才苦涩的笑道:“唯战兄,你瞒的我好苦啊!”

    文逸的抱怨,也只有那一句而已,在心里,他非但没有怪罪莫降,反而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莫降这天马行空的一招,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过出人意料了!表面上看,这是极为冒险的一招,甚至是拿张凛的xìng命去赌博,可是现在看来,这一招却是扭转局势的jīng妙之策。与黑将交锋之后,他们虽然得到了黑将的承诺,双方的矛盾暂时化解,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却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甚至没能窥探出黑将的真正实力,诸子之盟的核心人员,他们也只不过见了寥寥数人,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饶是这几个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仅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断出,黑将的实力远远胜于他们。

    虽然经过努力,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他们收获了脆弱的和平,但是谁都知道,那一纸文书的分量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只要黑将愿意,只要黑将认为他们再无可利用的必要,黑将可以很轻易的将他们全部除掉,也就是说,即便将那张合约贴身存放,仔细保管,但他们的安全依然得不到保障,只要留在崖山,黑将就将一直攥着他们的名门。

    但是莫降这神奇的一招一旦成功,形势立刻就会变的不同——首先,如果能顺利拿下新会,他们在崖山左近,就有了对抗黑将的基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新会城,就会向钉子一般钉在崖山的对面,他们若是能顺利入主新会,如鲠在喉的黑将,即便要同他们翻脸,也要思量思量后果。

    至于莫降将此计策藏的如此之深的原因,文逸也表示理解:毕竟这里是崖山,黑将耳目遍布,若是莫降早对他讲了,之前在延和殿上,面对黑将的试探,他们的反应就不会那样真切,那样自然,如果被黑将觉察,这一招奇策,非但会有失败的危险,即便成功了,也会失去它的突然xìng,让它的效用大打折扣……

    这时,却听莫降幽幽说道:“其实,这一招计策,是我在登山之前临时想出来的,当时看到张凛jīng心训练出的属下,尽数被黑将打伤,我就猜测黑将对咱们的准备早有应对之策,再加上一路来,他将蜜儿安插在你我身边,对你我的一切,定是了如指掌;如果不以奇谋应对,我等在崖山,定会一败涂地。”

    “唯战兄不必解释。”文逸大度的笑笑,“兵法有云,‘暗度陈仓,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所以说来,唯战兄这样瞒着我,并没有错。”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有些冒险。”莫降淡淡回应道:“来到崖山之后,直接面对黑将,我才体会到自己力量的渺小,即便黑将只是在跟我们演戏,即便他只是像顽猫戏鼠一样戏弄我们,我们仍是毫无还手之力。冯冲、维翼、文跛子,菲儿,你们的xìng命接连受到威胁,可我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你们被囚在铁牢之中。最后,凭着自己脸皮厚,靠着出卖自己的原则,做出巨大的让步,才为你们换来一线生机,才从黑将那里乞求来一线和平的希望——走出大殿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冲动差点害了你们的xìng命,我一直在拿你们的xìng命做赌注,当然,张凛也是一样,如果这一次他有什么闪失,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闻听莫降如此自责,文逸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轻轻拍拍莫降的肩膀,既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该一齐去闯。

    冯冲也说:“莫降兄弟,我冯冲既然说过,要当你的马前卒,就该有舍身赴死的觉悟,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冯冲也不会退缩!”

    王维翼则是笑着说:“师父,冯冲兄弟的话,也就是徒儿要说的,您只要把他话中的‘冯冲’改成徒儿就好了。”

    “莫降,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胡乱担当,我们既然追随于你,自然对那些凶险早有准备,你将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岂不是笑我们这些人无能?不配跟你共同承担风险么?”韩菲儿的声音最小,但言辞却最为犀利。

    莫降走到国耻碑前,伸手抚摸过上面的字迹,缓缓转过身来说道:“你们对我这样信任,我若是拿你们的xìng命去冒险,岂不是太过混蛋?你们将xìng命托付于我,我真是惭愧的很……”

    “那没有办法啊。”文逸开着玩笑,“谁让我这个瘸子无人肯要,也就你这个混蛋肯接收呢?能找个混饭吃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是啊,徒儿我被逐出族谱,无家可归,也只好来投奔师父您了,您若是再不要徒儿,徒儿就只好去流浪了。”王维翼嬉皮笑脸的说。

    “我也一样。”这次轮到冯冲借用王维翼的言论了:“野山头被毁,本以为我要死在法场之上,可您却救了我的xìng命,没本事的我,只好厚着脸皮跟着您混。”

    这一次,韩菲儿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一笑——她跟莫降之间,那些话根本不用说,只要微笑就够了。

    这时,火红的朝阳缓缓升起,映亮了众人的脸庞,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无比可爱的脸,莫降眼睛一时有些湿润——他猛然发现,大家一路相伴走来,共同面对那些艰难险阻,自己已经无法再离开他们了,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呢……

    文逸却不想让莫降眼眶中滚动的泪水落下来,于是开口问道:“唯战兄,张凛即便真的拿下了新会,想必一时也无法分身——我们要怎样同他联络呢?”

    莫降感激的看了文逸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嘛,如果张凛真的在新会城闹出了动静,自然会有人替咱们侦查的。”

    话音刚落,却见朱巨拖着带伤的身体,从远方跑了过来——因为他长的太矮,跑的快了,就像是在山梁上滚动,就连莫降也替他担心,生怕此人脚下拌蒜,骨碌到山下去。

    “莫降!”朱巨气喘吁吁的站定,眼中虽然有怨恨之意,但还是说道:“主上有请!”

    莫降和文逸相视一笑——这还真是说曹cāo曹cāo到……

    朱巨却觉得这二人的笑容狡诈无比,气鼓鼓酸溜溜的说道:“我真不知你用什么妖法蛊惑了主上,竟然能让主上对你们这些叛徒再三挽留……”

第216章 唇枪舌剑

    013-11-15

    当莫降再一次回到崇政殿内,这里已经是另一番情景。

    殿内灯光黯淡,金碧辉煌的灿烂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yīn暗、肃杀和压抑。

    莫降忍不住想,建造这座宫殿的人,定然是个巧匠,只需要简单的光线变化,就能让殿内气氛相差如此之大,若想轻松实现这个变化,殿内的一切物事,从摆放位置到造型sè泽,都必须极其讲究,要完成这样的布置,无疑需要极高的建筑造诣;联想到之前从屋顶轰然降落的四面铁闸,莫降不由得谨慎起来,留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金龙座椅消失不见,玉阶之下正对殿门的位置,摆着一张黑漆靠椅,黑将身着黑底红边大袖深衣,去了冕旒冠,微皱着眉头做在靠椅之上;正对着靠椅背对殿门,站着几个人,这几人衣着不甚统一,有的穿黑sè布衣,有的则是披着锦袍,其余两人却是穿戴铠甲,腰间悬剑——虽然只有寥寥数人,虽然尚且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从这几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远胜过之前站在金殿上的两列“文武群臣”……

    莫降收敛心神,打量着气质不俗的几人。

    首先撞进莫降视野的人是站在最外侧的宋景廉,但莫降的目光却只在他停留一瞬,便被其身旁那人吸引了过去——那人装扮很有特点:羽扇纶巾、长袍大袖、面容俊雅、仪表非凡,一看便知此人绝非庸才。他那双眼睛看似倦怠,但却泛着一层光华,好似能洗去一切污障、让其可以洞察世间的一切玄理——此人不好对付!不过,却有点做作,寒冬腊月,摇什么扇子嘛?——莫降在心里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同时莫降注意到,此人衣服上也有一个“象”字,不过和宋景廉不同的是,此人衣上的“象”字在右边——如此说来,此人的身份便是“黑右象”了……

    再看那两个武将,都是膀大腰圆,身高体壮,肌肉虬结,脸带凶相——而两人给莫降的感觉却不甚相同:胸前的“砲”字在左边的人,面沉似水,脸上好似敷着一层寒霜,眼神也是冰冷yīn狠,那是深冬时节在冰原上游荡的胡狼才有的眼神;而胸前“砲”字在右边的那人,则是豹头环眼,阔鼻朝天,络腮虬髯,好似山神庙中的怒目金刚——这就是左右双炮了?卖相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若真的打起来,这两人是真的如威力巨大的‘回回炮’一样恐怖呢?亦或者是两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呢——莫降心中暗想。

    “启禀主上,莫降带到。”朱巨朗声禀报。

    黑将点点头,冲朱巨挥挥手,示意他暂且退到一旁,继而转头望向莫降,开口说道:“左车,这一次你重上崖山,可是把孤这把老骨头折腾的不轻啊。”黑将的声音比之方才沙哑了不少,甚至还带有几许疲惫。

    “吓?您说什么?”莫降本以为会直面黑将的愤怒,却不曾想对方的开场白却似如此平淡无奇,好似在说着家常闲话——难道,张凛那里没有成功么……

    “孤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了。”黑将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说,好像很累的样子。

    “主上,保重身体啊。”宋景廉立刻施礼说道。

    黑将点点头,目光却一直未曾从莫降身上离开——他似乎是要等莫降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莫降被黑将盯了很久,才清清嗓子道:“其实,我也好长时间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哦?”黑将忽然笑了,轻轻摇头道:“那你如何才能睡的安稳呢?”

    “也许,您将某些消息透露给我之后,我就能睡着了。”莫降笑着回应。

    “如此说来,你是早有预谋了?”黑将盯着莫降的眼睛问。

    莫降却眨眨眼回应:“什么预谋?”

    “莫降,这时候还要装糊涂么?”那目光yīn冷的武将森然问——他的声音倒是很符合他的容貌,只闻其声,便有寒风抚体之感,让人汗毛倒数。

    “我确实很糊涂。”莫降摊开双手,很无辜的说道。

    “你若糊涂!那新会城怎么能到了你的手中?!”豹头环眼的武将声音好似惊雷炸响,震的莫降耳朵嗡嗡响个不停。

    “新会城是我们的了?”莫降一脸的诧异,“我等下船之后,直接上了崖山,到现在都不曾下山,那新会城怎会到了我的手中?话说……新会城到底是哪座城?”

    摇头苦笑道:“左车,你既然命张凛去夺了新会城,为何就不敢承认呢?”

    通过一番试探,莫降已经知道了结果——张凛成功了!

    可是,他却不打算对黑将说出实情,在对方暴露真正的意图之前,他必须要保持谨慎,他必须小心应对——之前因为过早的暴露了自己上崖山的真实意图,已经吃了一次亏,这次若是还不长记xìng,那就是蠢不可及,无药可救了。是故,莫降拍拍脑门说道:“你们说张凛……噢!我明白了。那家伙一向以屠杀黄金族人为乐,想必是在船上憋的太久了,所以一下船就迫不及待的冲到新会城去杀人了……”

    黑将笑容不减,缓缓开口道:“真的只是杀人那么简单么?可是据孤所知,那张凛将新会城镇守使杀掉之后,就霸占了他的府衙,还假传镇守使的命令,将城中大小官员都传唤到镇守使府,将他们囚禁在那里,并且通过他们,悄悄控制了整座城池!”

    张大侠,你果然能干!rì后一定好好奖励你!莫降闻言,心中狂喜,可脸sè却一如往常,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摇头说道:“我真不知道张凛还有这番本事——早知如此,我何苦要来崖山呢?直接打下一座城池占地为王多好……”

    莫降话未说完,黑右象轻摇着羽扇说道:“莫降小友,在你的身边,文有文逸,武有张凛,更何况你自己本事不俗,颇有急智,所以在不才看来,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夺下一座城池占地为王。但你却迟迟不攻,一定要等到此时,一定要拿新会城——这其中的缘由,莫降小友你该比不才更清楚?”

    “敢问这位……”闻听黑右象“小友”来“小友”去叫的亲切,莫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可他对此人却毫无印象。

    “不才不过一荒野村夫尔,姓名不说也罢。”黑右象却拒绝透露自己的名姓。

    “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愣头小子,稀里糊涂拿了新会城,其中缘由,不讲也可。”莫降干脆耍起了赖皮。

    “莫降,如今你已占了新会,证据确凿,岂容你来狡辩?”宋景廉黑着脸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来时路上,你就曾命那胡力趁送饭之际,将崖山左近地图拿于你看——想必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计划好要夺新会城了!”

    “宋先生真是高看我了。”莫降笑着说。

    “莫降,你要明白一点!诸子之盟绝不会将新会城拱手让人,无论是谁,只要占了新会,那就是诸子之盟的敌人!”眼看劝说不行,宋景廉转而威胁道:“若不是你我结盟在先,就凭这一点,诸子之盟就可以向你宣战!你扪心自问,以你的现有实力,可是诸子之盟的对手?!”

    莫降不为所动,只是问:“如此说来,新会城对你们很重要了?”

    “莫降,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新会城若是不重要,你怎会挑它下手?”宋景廉深看了莫降一眼问道。

    “我都说了不是我。”莫降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明明是张凛误打误撞,你们偏偏不信……”

    这时,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黑将说话了,“莫降,孤很想知道,那一纸合约在你心中分量到底如何,如果你真的重视你我双方的关系,就该谨慎行事,而不是一再寻衅,试探诸子之盟的底线。”

    “这一纸合约,是我放弃自己的原则底线,用巨大的让步和牺牲换来的——我怎会不看重它?”

    “你这样说,孤就放心了。”黑将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左车你以大局为重,将新会城让给诸子之盟。”

    “让给你们?”莫降眉毛一挑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按你们所说,新会城如今在张凛手中——我又怎能慷他人之慨,将张兄舍身犯险取得的城池献给你们?”

    黑左砲上前森然说道:“莫降,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占有就能占有的。”

    宋景廉也道:“强行占有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东西,只会害了你的xìng命——匹夫无罪怀玉其罪的道理,莫降贤侄你该明白?”

    黑左砲又道:“将新会城握在手中,只会给你带来厄运!”

    对方越是想要,莫降反而越不会撒手——他知道,黑将绝对具备强行将新会城夺走的实力,但他偏偏不肯用强,而是放低姿态,放下帝王的架子同自己交涉,那么其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苦衷,莫降愈发相信,新会城在黑将的计划中,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他若是真的将新会城拱手相让,那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这一次豪赌,莫降赌赢了!

    想明白这些,他一字一顿的回应:“那么,我愿意坦然承担所有厄运……”

第217章 耻辱

    013-11-16

    崇政殿内,一时变的极为安静。

    殿外早已是红rì高悬,殿内却是光线昏暗,森森然仿若鬼殿。

    黑将的大半张脸都被yīn影笼罩,很难看清他的表情。

    “莫降,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黑将沉声问道。

    “我现在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莫降笑着回应道:“而我最终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尚没有能力得到——所以说你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黑将是在问你,夺取新会所yù何为?!”宋景廉冷声道。

    “你怎么就是搞不明白呢?我都说了很多遍了——新会城是张凛占去的,不是我。”莫降无奈的说,“不过,作为张凛的好兄弟,我或许可以替他回答你的问题。”

    “噢?说来听听。”黑右象笑着点头道。

    莫降做出思考的样子推测道:“或许是因为我们登上崖山时间太长了还没有消息,又因为在我们登山之前,你们曾派人打他的属下,所以张凛会很自然的认为你我关系十分紧张,很自然会替我们的安危担心。可是呢,因为他不是诸子之盟盟中之人,上不了崖山——于是,只好采取敲山震虎的策略,夺取新会作为威慑,对你们施加压力,促使你们早些放我们下山。”

    宋景廉却不相信莫降的推测,根据右偏卒送会的情报——张凛此人是个将才,但行事直接,简单粗暴,暗度陈仓,偷占新会这一招,绝不是他能想出来的,夺取新会的主谋,一定是莫降!于是他寒声说道:“如此说来,那张凛是未得主令擅自行动了?”

    “未得主令?”莫降眉头一皱笑道:“我何时说过,张凛曾认我为主了?”

    “噢?”宋景廉闻言,忽然笑了,“张凛不是你的属下,那也就是说,他不是我们的盟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你们若设计害他,便是背叛誓约,便是撕毁合约,向我宣战。”莫降截断了宋景廉的话,“张凛他虽然不是我的属下,但却是我的兄弟!你要知道,兄弟可远比奴才要珍贵的多!”

    宋景廉冷笑着说:“莫降,你不要忘了,张凛目前只是通过他人之手,暂时控制了新会城——时间一久,他挟持朝廷官员之事终要暴露,到那个时候,即便他再勇猛,又能敌得过满城士兵么?”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出现。”莫降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可是我觉得,你们更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新会城乃是沿海重镇,而且毗邻崖山,如果新会城被贼人所破的消息传到朝廷,势必会将朝廷的注意力吸引到这边!说不定,朝廷还会派十三羽翼亲自南下……到时候,恐怕对诸子之盟也是大大的不利?”

    宋景廉皱着眉头说道:“你下达了让张凛夺取新会城的命令,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难不成,这个决定只是你心血来cháo?你从未想过夺取新会城后该怎么办?怎么稳定局势,怎么善后……”

    “你说对了,我不曾想过。”莫降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你这是不负责任!”宋景廉涨红了脸,咬着牙斥道。

    “不过,我却知道随机应变!”莫降嘿嘿一笑道:“而且,张凛是我兄弟,如果你们肯放我下山,接受新会城,我或许能将局面稳定下来。”

    “或许?!随机应变?!”宋景廉怒极反笑,“利用这套说辞,你就想脱身?”

    “你说什么?”莫降好像抓住了宋景廉的把柄,黑白分明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因为二人在言辞上交锋很是激烈,宋景廉一时也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可是莫降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瞪着他,他下意识的躲开,喃喃道:“我说什么了?”

    “您好像说,我想脱身。”莫降笑着说:“试问,我为何就不能脱身呢?不要忘记了,我和诸子之盟之前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而你们也将我逐出了诸子之盟!况且,我们是以平等dú lì的身份结成的同盟,难道在你们看来,你们有权限制盟友的人身zì yóu么?难不成,直到现在,你们还以我的主人的身份自居么?”

    宋景廉一时无语相对,只好咳嗽一声,化解自己的尴尬处境。

    “既然你认为自己是zì yóu的,那么你为何应我主之召?为何来到这延和殿内?”黑左砲那森然的声音,算是替宋景廉解了围。

    “我到这里面见黑将,是出于礼貌,是出于对双方同盟关系的尊重。可你们却要用威胁和怀疑来回应我的尊重,说实话,我感到很失望。”莫降当然不会说他来这里就是想确定一下张凛是否成功了,他抛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代表他已经有了去意,既然张凛已经成功控制了新会城,那么他那边一定有很多工作要做,莫降留在崖山,意义已经不大。

    这时,沉默许久的黑将再次开口道:“我若是放你走,能得到什么……”

    “主上不可放虎归山!”黑右砲急忙大声说。

    黑将的回应,只是微微将头侧过去——他脸上的yīn影,更让黑将那张原本就其丑无比的脸更为yīn森可怖,莫降甚至感受到,整个大殿的温度,因为黑将一个转头,降至冰点!

    黑右砲立刻双膝跪地,额头触地,诚惶诚恐道:“末将该死!”

    “杨恶!”黑将淡淡的说。

    杨恶人随声至——他好像是从大殿角落的yīn影中化出来的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众人面前。

    “廷杖二十。”黑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杨恶施礼,而后轻轻击掌,立刻就有四个身着淡金sè锦衣的卫士,迈着碎步跑进殿内。莫降注意到他们手中所持的,正似乎莫降在山下所见的“廷杖”。

    “着实打。”这三个字,几乎是从杨恶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四个立刻锦衣卫士将黑右砲拖走了,片刻之后——“噼噼啪啪”的响声,已在莫降身后响起,每一下,都让莫降心头不由得一紧。

    莫降回头看了一眼,黑右砲的衣裤已被拔下,儿臂般粗细的廷杖,带着风声,一下接着一下,结结实实落在黑右砲的臀部,廷杖抬起的时候,甚至带着血丝和肉末……

    莫降不禁感叹:如此狠辣的惩罚,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这也太狠了!更何况,士可杀不可辱,若是轮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裤子打板子,自己宁愿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之上……

    正寻思见,莫降忽然觉察到有两股愤怒而炙热的目光,烙在他的身上,他低头望去,却见黑右砲正咬着牙望着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似是要在莫降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莫降对他使个眼sè,又冲黑将努努嘴,意思是说: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火别冲我发啊,又不是我让这几个家伙打你的……

    正在此时,黑将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从莫降背后幽幽传来,“左车,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莫降下意识的问,不等黑将再问,他已经记起来了,慌忙改口道:“您若是让我下山,到新会城中主持事务,我可以保证让新会城一切如常,瞒过朝廷的耳目,绝不会出现动乱——只等您振臂一呼,新会城立刻竖起反旗,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到那个时候,新会城绝对会是您成就大业的基石……”

    “如此说来,你使计暗度陈仓,偷夺新会城,倒是为我着想了?”黑将似笑非笑的问。

    “是为了你我共同的目的。”莫降点点头道:“光复神州,重整山河!”

    “哈哈哈哈!”黑将忽然大笑起来,那沙哑的笑声在延和殿内回荡,和噼噼啪啪的响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更为诡异。

    “好!”黑将站起来,一股压迫感极强的威势扑面而来,“左车,今rì孤便信你一次!将新会城交到你的手里!不过,你要记得你今rì说过的话,切莫让孤失望!”

    “今rì,您给我一个新会;来rì,我还您一个惊喜。”莫降咧嘴笑道。

    “这个你拿着!”黑将挥挥手,一块黑sè玉牌飞到莫降手中——莫降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他曾在崖山脚下见过的“黑将将令”。

    “新会城中,有我的眼线,凭此令牌,你可以调动他们。”黑将说。

    “多谢。”莫降将黑sè玉牌小心收好,继而转身,快步离去。

    从进入延和殿到离开,冯冲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可离开延和殿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已经全部湿透了。他注意到,迈出延和殿的那一刹那,一向镇定的文先生,也长出了一口气……

    待莫降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黑右象轻摇羽扇微笑着所:“我主今rì表现,真让我等刮目相看——不才原本还担心,主上忍不得此辱。”

    黑将面无表情说道:“为了你我大计,区区一辱,孤倒也受的……不过!今rì之耻,来rì孤必加倍奉还!莫降,今rì你夺我新会,来rì我定要你用半个神州来偿还!!”

第218章 再起航第二卷 终

    013-11-17

    下山的路上,众人感到脚步都轻快不少,下山的速度也很快。甚至于重伤初愈的王维翼,在冯冲的搀扶下,也有了“健步如飞”的感觉。

    但是,冯冲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直等下到半山腰处,他才忽然记起上山时是乘坐竹篮!于是他大声问道:“莫大侠,我们为什么要徒步下山呢?”

    “呃……”莫降一时愣住了,因为他早就忘记了那个竹篮……

    文逸却道:“我们在黑将眼皮底下夺了新会城,他一定会异常愤怒,若是对我们动了杀机,趁我们乘坐竹篮时制造意外……”

    “文跛子说的在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莫降厚着脸皮,找了个台阶下。

    “噢。”冯冲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心道文先生和莫大侠果然心思缜密……

    待众人走到山脚下,发现一切如常,他们来时乘坐的海船,依然停泊在崖山和瓶山间的山谷水道之内,甲板上有人来回走动着……

    似乎,船上有人看到了莫降身上所披的红sè大氅,有几个黑sè人影,跑到了船舷,冲着莫降等人招手。

    莫降等人加快了步伐,可等他们来到码头,却发现宋景廉已乘坐竹篮先他们一步下了山,正站在岸边等待。

    “贤侄为何要徒步下山呢?”宋景廉笑容满面的问,方才发生在山顶大殿内的唇枪舌剑,好似并不存在。

    莫降尴尬的笑着回应道:“等我入主新会城后,你我便是邻居了,以后少不了来崖山共商大计,而我又从未到过崖山,是故想熟悉一下地形。”

    宋景廉深看了莫降一眼,继而笑道:“看来,贤侄对入主新会信心满满啊!”

    “若是连信心都没有,那新会城我也就不必去了。”莫降一句话便将入主新会的事带了过去,紧接着便问道:“宋先生来此,是特意来为我等送行么?”

    宋景廉摇摇头道:“其实,是我主担心贤侄在新会城遇到麻烦,所以特意派贫道与贤侄同去新会城,协助贤侄处理城中事务。”

    此言一出,莫降和文逸齐齐皱眉——黑将把宋景廉派到他们身边,名为协助,实际上恐怕是要监视他们,甚至不排除此人会用yīn谋诡计将新会城夺走……

    莫降沉思片刻后,脸上带着感激的微笑回应道:“朱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据在下猜测,新会城中一定凶险异常,而宋先生又是朱兄肱骨之臣,朱兄已经给予在下太多帮助,在下又怎能得寸进尺,让宋先生舍身犯险呢?”

    “贤侄不必客气。”宋景廉大度的摆摆手道:“贤侄既然是诸子之盟的盟友,那么贫道就该向贤侄提供必要的帮助,更何况贫道与贤侄的师尊狂夫子也私交甚厚,是故于公于私,贫道都该同贤侄一起去新会城。”

    “真的不用了。”莫降很是客气的说。

    “一定要去的。”宋景廉很认真的回应,“莫降贤侄,想必方才你在大殿之上也看到了,违背黑将的命令的后果有多么可怕——贫道一把老骨头,可是经受不起那廷杖之刑啊……”

    宋景廉一提及“廷杖”二字,莫降头皮便是一阵发麻,廷杖抽打在肉身上的“噼啪”怪响,似乎又开始在耳边回响……再看看须发斑白、皱纹满脸的宋景廉,莫降真是不忍心让这位老者受那廷杖之辱……

    这时,宋景廉又道:“而且,贫道这次前来,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古书来——那正是曾经属于文逸,后被宋景廉设计骗走的半本天书残卷……

    看到这半卷破败的古书,文逸的眼神变的复杂起来——说实话,他很想要回这半本书;但他也知道,以狡猾著称、并且极爱读书的“遁叟”肯将吞进肚子里的宝贝天书再吐出来,其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yīn谋;可若是此时不拿,rì后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常言道“天于不取,必受其咎”嘛;但是若是拿了,万一引来更大的灾祸……

    就在文逸犹豫不决之时,莫降忽然伸出钢手,将那半卷天书从宋景廉手上取了回来,直接送到了文逸手中:“文跛子,在崖山之上,我就曾答应帮你把这半本书要回来;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如今既然宋先生良心发现,肯将其物归原主,咱们就不必推脱了。”

    宋景廉见莫降收下了残卷,心中不由得一喜——他早已将这半本书记在心中,甚至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留下了复刻之本,所以将这半卷古书交出去,对他并没有什么损失——若是能以此敲开对方的心门,岂不是美妙至极?于是,宋景廉趁热打铁问道:“贤侄既然收下了贫道的礼物,那也就代表接受了贫道的诚意——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可以陪同贤侄一齐前往新会城了?”

    “当然可以。”莫降笑着点头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更何况您还是个高龄浪子!常言说得好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宋景廉打断了莫降的啰嗦,“根据我们刚刚收到的消息,张凛那边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莫降闻言,心中暗道:这个老狐狸,这等紧要之事,竟要拖到现在才说——果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不过,他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能着急,一切还要按计划行事!rì后定要找机会探探这老狐狸的底,顺便试探他对黑将的忠心程度,黑将既然有胆将他的人派到我身边来,就别怪我挖墙脚了!如果这只老狐狸冥顽不灵,挖不过来,再设计赶他离开也是不迟……

    想到这里,莫降转头看了宋景廉一眼,微笑着将他请向海船停泊的方向,“宋先生,这边请。”

    宋景廉似乎读懂了莫降双眸中闪烁的深意,亦或者他不在乎莫降心中的打算,总之,他了呵呵的接受了莫降的邀请,迈步便向码头边上的海船走去。

    “唯战兄,将此人留在身边,恐怕不妥啊。”文逸用极低的声音在莫降耳边说。

    “即便黑将不派人来,我们也不能放松对黑将的jǐng惕,甚至时时刻刻都要防备着他。”莫降低声回应道:“其实,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也是不错,我们完全可以将其当成我们与黑将之间关系的晴雨表。”

    “唯战兄的想法倒是不错,可是就怕我们对付不了这狡猾的‘遁叟’啊!”文逸不无担忧的说道。

    “文跛子,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莫降摇摇头道:“我们已经夺了新会城,杀了新会城的镇守使,那便证明我们竖起了反抗黄金一族的大旗!我们将来要遇到的对手,远比这个狡猾的老头可怕的多!如果我们连此人都战胜不了,如果我们在与之交锋之前已经胆怯,那么还谈什么光复神州,谈什么重整山河?!”

    “贤侄在说什么?”宋景廉忽然回过头来,“贫道好似听见什么‘重整山河’?!”

    “我正和文跛子畅谈人生理想。”莫降笑着问道,“宋先生也有兴趣加入么?”

    “理想?”宋景廉摇头苦笑,眼中闪现一丝苦楚,“那是年轻人才拥有的东西,到了我这般年纪,理想早被现实磨成碎末,被岁月的风一吹,便烟消云散了——理想?贫道哪里还有什么理想?哪里还配得上谈什么理想啊……”

    看到宋景廉的眼神,莫降似乎看到了师尊那双迷离的醉眼,他心头一震,笑着劝道:“宋先生,理想和年龄无关的。”——可是,宋景廉的回应却是将头扭转过去,再也没有回头来跟他说话……

    等宋景廉在水手的帮助下登上海船后,莫降忽然回头对文逸说:“这个老头,我挖定了!”

    “唯战兄,不是我要泼你冷水。”文逸则摇摇头道:“黑将既然敢将此人派到你身边,就证明此人对黑将绝对忠心,而且新会城就在崖山脚下,即便rì后此人有心归附于你,黑将又怎么可能放的过他?”

    莫降撇撇嘴道:“我就是要在他眼皮底下,把他手下的人才全部挖光!”

    “若是真能如此,你我大计可成啊。”文逸笑着说。

    “但是,咱们现在却只有这几个人,又是重伤又是残废的。”冯冲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而且,张大侠身陷重围,生死未卜……呜!疼!”

    莫降的钢爪,敲到了冯冲的头顶上,同时还伴随着他的呵斥:“马前卒就要有马前卒的样子!主帅说什么,你就要说什么,绝不能唱反调!否则,就是妖言惑众,蛊惑军心!”

    “是、是!”冯冲呲牙咧嘴的揉着头顶的大包,搀扶着王维翼登船。

    王维翼刚到船上,便有一个身影带着嘤咛的哭声扑进了他的怀里——众人看的清楚,那正是王维翼的婢女之一,杏儿。

    众人陆续登船后,莫降伸手扬起红sè大氅,朗声喊道:“目标!新会——起锚!!”

    随着莫降一声令下,水手们唱起整齐的号子。

    嘹亮的号子在山谷间回荡,在那鼓舞人心的歌声中,铁锚离开了水面,船帆缓缓升起,长长的船橹拍打着水面,溅起白sè的水花,巨大的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当海船驶出山谷的刹那,朝阳的金sè光辉铺洒下来,正落在站立于船头的莫降身上,为他整个身体镀上一层耀眼的火红,他眯着眼镜望向西方,视线飘出很远,越过江口,越过新会城,越过万里河山,越过了整个神州……

    第二卷终,第三卷《山河裂》将更加jīng彩!

第一章 初来乍到

    013-11-18

    至乾五年腊月的月末,新会城刮起了凛冽的北风。风中带着海水的腥味,带着刺骨的冰冷,顺着脖领子间的缝隙钻进衣服里,让行走在大街上的行人,紧紧的攥着衣领,不敢松开一分一毫。

    年关将至,新会城内感觉不到一点喜庆的气氛,若是在太平盛世,早有货郎推着年货上街叫卖,街边的花店里也该摆满了应景的鲜花,人们穿着崭新的冬衣,面带微笑,采买年货,认识的不认识的,碰面都会报以微笑……然而,这些令人向往的幸福景象,在至乾五年的最后几天,却是一点也看不到。

    街道之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非但没有了走街串巷的货郎,就连绝大多数店铺也上了门板,有的甚至还在门外挂了一面木牌,上面写着——“赔本转让”。并非是那些商家不想趁着万幸更新的新chūn佳节赚上一笔,实在是因为今年的买卖太过难做,这不,前两天镇守使衙门又贴出了告示,每家商户的税钱提高两成,年底之前交清,否则就要每户抽丁,戍边服役……

    本来,近些年来,官府征收的赋税年年看涨,而且种类繁多,甚至于每一笔交易都要抽税,所以,众商铺早已是苦不堪言,今年又要提高两成,更是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承受范围——按照现在的税率,根据现在的行情,若是开张一天,产生的费用远远多过闭门歇业,所以,绝大多数商家都选择闭门关张逃避额外产生的税款,亦或者以转让店铺的方式,筹集那笔为数不少的税款。

    众商家当然有忧心的理由,因为就在前天,镇守使大人忽然下令,将城内所有大小官员全都传唤到了镇守使衙门——在这个特殊的时节,一次xìng征兆这么多人,风声鹤唳的众商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因为迟迟收缴不上税款,镇守使大人已经发怒了,召集大小官员,肯定是为了商讨征税的计策……

    一时间,整个新会城内人心惶惶,据说私底下还有几家商户在暗中串联,准备联合众商家,一齐罢市、抗税,向镇守使衙门展示出他们强硬的一面。

    镇守使衙门之内,一连两天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而商家的罢市行动,却已悄然开始……

    便在这微妙的时刻,有一行人转过街角,来到这条曾经最繁华,如今却无比萧条的大街之上。

    走在最前的是个身披红sè大氅的少年,他头上戴着兜帽,两缕黑sè长发荡在兜帽之外,随风飘扬,遥遥望去,就会发现此人的身形有些奇怪,比之于他那张削瘦冷峻的面庞,他的身体要臃肿不少,若是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此人走起路来一顿一顿的,当大氅的边缘被风扬起的时候,便能看到藏在那大氅之下的一副双拐……

    在那红氅少年的身侧,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此女身穿黑sè深衣,玲珑婀娜的身段显露无疑,虽然此女并未刻意装扮,而且还用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面容,但人群中的她,却像是这萧索寒冬中盛开的蔷薇——那少年所披的红sè大氅虽然扎眼,但那些偶尔经过这一行人身边的路人,却总是会多看这女子两眼。

    在这一男一女中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外套一件旧道袍,内充的棉衣将道袍撑起来,鼓鼓囊囊的,将这老者仙风道骨的形象破坏殆尽。

    看上去,这三人似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但若仔细听他们的言论,便知这三人上街,另有原因。

    “我说莫降贤侄啊。”那老者眯着双眼低声说道:“主上不是已经将黑将令赐给你了么?凭借那块令牌,你就可以调用新会城内所有的眼线,可以向他们询问城中的情况。他们在城中潜伏rì久,对城中情况知之甚详,从他们口中获得情报,总要好过咱们在这大街上闲逛?”

    那少年闻言,正了正兜帽——那张眉宇间带着桀骜和狡黠的脸庞也暴露出来——这个人,当然就是莫降,在他身边的女子,自然就是韩菲儿了,而那个老者,便是像狗皮膏药般黏在身上的宋景廉了。

    莫降来到新会城整整一天了,对城中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镇守使之死已经让某些官员起了疑心,虽然文逸仍在努力维持着镇守使依然存活的假象,但真相暴露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必须在镇守使已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做好相应的准备,避免新会城出现动荡,最起码,也要将“镇守使已死”这个消息封锁起来,避免其传到周围其他郡县,传到朝廷的耳朵里……

    至于最先进入新会城的张凛,莫降则将他派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地方——新会驻军营地!若想将新会城牢牢的握在手中,若想维持新会城的稳定,他必须尽快控制城中的驻军,让莫降感到欣慰的是,驻防新会的军队中,以长江以南汉人组成的“新附军”为主。长江以南的汉人,多是黄金一族占领神州北方后,渡江逃难过来的,这些人对黄金一族朝廷的归属感最差,对已经灭亡的前朝感情也最深,这一点,倒是有利于莫降的策反计划……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新会城中的民心归向——虽然只在新会城内待了短短一天,但莫降却感觉到了,官府和百姓之间的矛盾,几乎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一面是只知搜刮百姓巧取豪夺的官府,一边是忍耐已久处在爆发边缘的民众,而前些rì子镇守使衙门颁布的涨税令,则是进一步将商家和百姓推到了悬崖的边缘,若是官府再逼,一场民变恐怕在所难免——初来乍到的莫降,夹在官府和百姓之间,一方面他是此时躲在官府身后的新会城实际的控制者,另外一方面,他又希望得到民众的支持,而要想获得民众的认可和支持,他就必须化解官府和百姓的矛盾……

    以上这三件,都是亟待莫降去解决的两大难题,除此之外,需要他去办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他却出现在这冷清萧索的大街之上,也难怪宋景廉出言相劝。

    “事情要一件一件办,饭要一口一口吃,越是这种微妙时刻,就越是着急不得。”莫降淡淡回应道——他也知道,当下的新会城危机重重,处理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于此的危险,考虑到重伤的王维翼,考虑到那些被黑将麾下执法内卫打伤的属下,莫降深感肩上压力的沉重。

    “贤侄话虽然说的漂亮,但贤侄此时的作为,却不像是在解决问题啊。”宋景廉摇摇头道。

    这时,莫降等人已经走到了大街的中段,他前后看了看,然后停了下来,迈步上了街边的台阶,望着头顶的匾额,开口说道:“或许先生以为,问题的解决之道在府衙之内,在军营之中——可在我看来,此道却在民间。”

    台阶之上,是一家名为“姹紫嫣红”花店,不过此时这家店铺却上了门板,闭门谢客,就连店铺正门上的牌匾上,也落上了一层灰尘。

    “笃笃笃!”莫降敲响了这家店铺的门板。

    “哪个?”带有浓重粤地口音的方言飘进了莫降的耳朵,

    “店家开门,我想买花。”莫降用北方官话回应道。

    莫降等了很久,却是没有等到一句回应——但是他分明听到,方才答话之人,就在店铺里面,一门之隔。

    店家之所以对莫降如此冷淡,原因就出在莫降的口音上。

    他所使用的北方官话,是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结合北胡语言特点发展而成的,与当地的语言有着很大的区别——在这新会城,cāo着这样口音的人,要么是下放至此异地为官的北方人,要么是那些官员身边的小吏,而平rì里上门催要税款的,就是那些小吏,可以说,众商家对这些催命鬼似的小吏,早已是恨之入骨,所以莫降一开口,就没了下文……

    “店家,我不是坏人啊,我是真的要买花啊,麻烦你把门打开,不要放着生意不做嘛!”莫降却不死心,仍是敲着门好言相劝,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门也是越敲越响,直震得牌匾上的尘土,都扑簌着落下来。原本冷清的街道,也因为这叫门声,一时变的有些喧闹。

    站在一旁的韩菲儿则是觉得莫降的举动有些奇怪,整条大街上,类似的花店多的是,为何莫降就选中了这一家呢?

    她不可能知道的是,莫降的敲门上,就像是一枚石子,投进了这死水一般的市场只内,它激起的涟漪,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传遍整个市场。

    莫降敲门时用的是固定在胳膊上的钢手,所以声音异常响亮,而且那钢手力道颇大,只敲了片刻,那门板就出现了松动——若是再敲下去,只怕要在上面敲出个洞来……

    若是门板被莫降敲坏了,便又是多了一笔开销,这对店家艰难的处境无异于雪上加霜——终于,店家无奈的说道:“今天不做生意的啦,改天再来买花好不好?”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买到花!”莫降回答的声音极大,在这冷清萧索的街道上传出去很远很远,似乎,他不是说给花店店家一个人听的,一边说着,莫降探手入怀,掏出一把金叶子来,“我非但要买花,我还要将今年所用的年货,一次买齐……”

第二章 莫降的目的

    013-11-19

    莫降张扬的挥舞着手中的金叶子,像极了有钱无处花的暴发户。

    十来张巴掌大小的金叶的表面泛着灿灿金光,让弥漫在这条商户集中的大街上的萧条淡了几分,可宋景廉那张老脸,却是yīn云密布,越来越难看。

    终于,宋景廉再难忍受莫降的张扬,沉声提醒道:“贤侄啊,收敛些,我们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莫降却似是没听到宋景廉的劝告一般,一边晃动着手中的金叶,一边冲门里面喊:“店家,您看清楚了,这些可是纯金打造的金叶,若是换成纸钞,能装好几麻袋!”

    金叶虽然没能让店家开门,但却成功撬开了他的嘴,只听他说道:“我开了一辈子花店,却从未见过手拿金箔来买花的买家。”

    “凡事总要有第一个嘛。”莫降笑嘻嘻的回应,“如果您把门打开,我莫降愿意做您店里第一个拿真金来买花的顾客!”

    闻听莫降竟然将自己的真名透露出来,宋景廉脸sè大变,压低声音责怪道:“贤侄,你怎能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呢?!”

    “来嘛!开门!把花卖给我!我知道您也不想关门歇业,否则怎能挣够官府要征收的税款呢?”莫降先劝了那店家一句,而后才低声回应宋景廉的责备,“宋先生,您放心,我这样做,自有用意。”

    “贫道当然知道贤侄如此张扬必有所图,但你也要知道你我的身份,如今在这新会城,我等的身份……”

    不等宋景廉把话说完,莫降已经抢先问道:“宋先生,您做过暗子么?”

    宋景廉闻言,眉毛皱了一皱,忖度片刻才道:“暗子?贫道不曾做过。”

    莫降闻言,立刻笑着点了点头,一副“那我就放心了”的表情,紧接着便凑到宋景廉面前,低声说道:“宋先生,本人在潜伏在大都城宰相府期间,一直担任大都城第一暗子,领导大都城的情报收集工作,几乎从未出过什么纰漏——以本人的经验来看,这潜伏一事,你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如履薄冰,反而越有暴露的危险;可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呢,你的张扬反而会迷惑敌人的判断,你出sè的表演,你公开的身份,反而能成为最完美的伪装——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隐于市,小隐于林。‘就是这个意思了。

    宋景廉虽然不太相信莫降的话,但他却没有出言反驳,因为花店忽然有了动静——方才还紧紧闭合的门板,忽然揭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

    店主那双透着jīng明的圆眼睛,就在那道缝隙之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莫降和宋景廉二人——其实,当莫降掏出那些金叶子的时候,店主就已经有些心动,可他又怕cāo着北地胡音的莫降是伪装成顾客的税吏,是故一直不肯开门。但是,当莫降不再理他,转而和宋景廉小声交流的时候,店主心中就泛起了嘀咕:这一老一小在说什么?是不是要去下一家店铺了呢!?同在一条街道内的同行,也是好多天不曾开张了,他们会怎样选择呢?是继续闭门谢客?还是开门做生意?那些金叶子,最终会落进谁的手中……

    门板掀开的那条窄窄的缝隙,正象征着参与罢市的商家间的裂痕——在金钱的诱惑面前,商家结成的罢市同盟,似乎并不是那么牢靠。

    几乎就在门板掀开那条窄缝的同时,莫降已经转过头来,上前一步,和那店家对视起来,“店家,开门做生意呗?只要你肯卖花给我,这些……”说着,莫降又晃起手中的金叶子来。

    店家的目光落在那些明晃晃的金子上,眼中也带了些热切和期盼,但如果此时开门,就意味着对罢市同盟的背叛,那么自己以后还怎样在这条街上混……

    便在此时,有两个伙计打扮的半大小子,从街道一段跑了过来,两人你争我抢,你推我搡,你拉我拽,跌跌撞撞到了这家花店的台阶下面。

    莫降转身笑着问:“二位,有什么事么?”

    嘴快的伙计立刻回答道:“客官!到我们称心斋去选办年货,我们店没有关门歇业……”

    另一个也很快反应过来,截断了那个伙计的话:“客官!还是到我们那里去,我们如意坊商品最齐全……”

    “我们称心斋是百年老号!”

    “我们如意坊的生意最好!”

    “称心斋价格公道!”

    “如意坊物美价廉……”

    “好了好了,一个一个说。”莫降摆摆手笑着说道:“本人初来乍到,需要买的年货很多,我想一家也是买不齐的,所以既然二位热情的邀请了,那么在下也不便推辞,索xìng就两家各买一半!”说着,莫降撩起红sè大氅,转身就要走下台阶。

    “先到我们称心斋!称心斋近一些。”

    “还是先到如意坊!如意坊货多一些。”

    两个伙计一起走上台阶,作势就要去拉莫降的胳膊……

    眼看那两个伙计就要把到门的生意抢走了,姹紫嫣红的店主也顾不得罢市的约定了,双手一推——店门大开!

    “客官,既然来了,怎能让您空手而归呢?”店主满面chūn风的迎了出来,也要去拉莫降的胳膊。

    “不要碰我。”莫降身上带着好几杆火铳,拉拉扯扯,很容易走火,是故看到三条手臂向自己伸过来,莫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然而,不管是姹紫嫣红也好,称心斋如意坊也罢,都是好几天不曾开过张了,税钱更是无从着落,今rì好不容易碰到莫降这个冤大头,又怎能轻易放他离开,所以见莫降要躲,三人各进一步,一齐伸手向莫降抓来。

    韩菲儿见状,不动声sè的从三人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挡在了莫降身前,同时伸出两指,分别在那三人手腕上点了一下。

    三人立刻赶到小臂一阵酸麻,下意识的将手缩回,不等他们询问,韩菲儿已经开口道:“我家公子身体抱恙,不能跟诸位接触,还请原谅则个。”

    莫降也很配合的将大氅往上提了一寸,露出脚边的双拐——三人见莫降拄着双拐,于是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可是心中却都在想:此人仪表堂堂,气势不凡,兼之他出手阔绰,说话又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位身材如此曼妙的女护卫……种种迹象都表明,此人一定大有来头!

    想到此处,三人再也顾不上麻木的手臂,而是一齐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望着莫降,希望这个富家公子能到自家店铺里买东西。

    “公子,我们到底要去哪一家呢?”韩菲儿转身问道。

    莫降沉思片刻说道:“按理来说呢,我首先应该去买花,因为我最先叫的,是姹紫嫣红的门。”

    那花店店主听到这里,立刻喜笑颜开,心道: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啦!然而他却忘记了,他的店铺,其实是位于这条街道的中段,若说“近水楼台”,怎么也轮不到他……

    只听莫降接着说:“可是,我若先去买花呢,又有点对不起这两位热情的小哥,我若是不跟他们走,待会他们回到店中,恐怕就要被各自的东家责骂,甚至还要克扣他们的工钱……”

    两个伙计闻言,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唉。”莫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人后才幽幽说道:“看来,无论我选择哪一家店铺,都要得罪另外两家,可我却谁也不想得罪,只想皆大欢喜……宋先生!”莫降转向宋景廉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么?”

    宋景廉被莫降问的一愣,因为他从未觉得这是个问题,亦或者,他觉得如此不值一提的小问题,根本就不值得他耗费心神……是故,愣了片刻后,宋景廉才道:“贫道倒是觉得,先到哪家后去哪家,没有什么分别,有道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

    “我看啊,你才是那个庸人!”莫降失望的摇摇头道:“既然宋先生提不出自己的意见,那我就只好自己做决定了!”说罢,莫降撩动大氅,走下了台阶,站到了街道中心,而后回头冲着那三人招手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这个办法最为稳妥。”

    三人都是一愣,他们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办法是什么……

    “你们将各自店中最好的货物统统拿出来,摆在我的面前,让我自己去挑,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我同时逛了你们三家店铺——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么?”莫降顿了一顿,举目四望,目光从街道两旁的店铺上扫过,“其他的店家,我方才所说的话,想必你们也听到了,如果你们想把我手中的金叶子挣走,那就请把自家最好的货物都拿出来!”

    此言一出,街道两侧的店铺,几乎同时打开了店门——其实莫降在花店门前叫嚷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状况,当他们看到姹紫嫣红的店主违背罢市承诺开门迎客之后,一边暗骂那店主不遵守罢市的约定,一边暗自后悔没有派伙计去邀请这位金主!此刻金主发话,焉有再等的道理?若是再等,金主手中的金叶子,恐怕就都要被别人挣走了!

    方才还无比冷清的街道,因为莫降几句话,顿时变的喧闹起来,仿佛又恢复了往rì的繁华……

    宋景廉将一切都瞧在眼里,不过他却不知道莫降如此张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三章 莫降的计划(一)

    013-11-20

    没有多一会儿,莫降的面前就摆满了年货,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小山一样的货堆后面,还有各家店铺掌柜亦或者伙计的笑脸,但是此时莫降仍未开始挑选,因为还有问询较晚的商户正三三两两的赶来,有的人甚至还推上了火车……

    如此之多的年货,即便莫降将手中金叶子花完了也买不完,可莫降却仍在等待——似乎非要将这整条街上的商户都招呼过来不可。

    站在莫降身后的宋景廉却是越来越糊涂,完全搞不懂莫降这样做究竟意yù何为。身前的货物越堆越高,人越聚越多,宋景廉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他非常担心,万一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他该怎么办?黑将的大计,又是否会受到影响?

    越想下去,宋景廉心中越是烦乱,就连那些商人的面容,在他眼中也变的面目可憎起来。“商人重利,唯利是图——古人诚不欺我。”宋景廉站在莫降身后,小声嘟囔道。

    “商人本该逐利,就像牛羊追逐丰美的水草一样,这是他们的天xìng,有什么不对的么?”莫降头也不回的低声反问——然而他展露在商人面前的,却是一张笑的合不拢嘴的脸。

    “可他们明明有罢市同盟在先,你只不过略施小计,他们就背信弃义,争先恐后的将自家货物拿过来放在你的面前供你挑选,简直是毫无人格……”

    “喂喂!”莫降打断了宋景廉的话,“宋先生,您这话可就有点过了啊!试问,商人开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养家?有送上门的生意为什么不做?闭门谢客,罢市抗税,难道是他们的本意么?他们宁愿冒着被充军戍边的危险罢市,又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官府捐税太重,商户难堪重负,这才要罢市……”

    莫降紧接着说:“是了!先生你也说商户是难堪重负,迫不得已才罢市的,这证明你也理解他们的苦衷,为何言辞还要如此刻薄呢?”

    “贫道只是因为这些商人见利忘义毫无cāo守而愤怒,他们明明已经有了反抗暴政的意识,却被你手中那点银钱打败——如此不争气的汉人,真是……真是华夏不幸!”或许是情绪所致,宋景廉越说声音越大,以至于那些距离他稍近一些的商人听到了他的指责,纷纷收敛笑容,对他怒目而视。

    莫降则摇头反驳道:“不幸?我反倒是觉得,这是这些人最可爱的地方!”

    “可爱?这些在利益面前毫无坚持的人,哪里可爱?”

    “宋先生觉得他们毫无坚持,可我却觉得他们一直在坚持,他们从未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尽最大的努力坚持着这不易的生意,忍受着官府的盘剥,只要生活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不会放弃对生活的希望。”莫降顿了一顿说道:“是的,在我抛出的黄金面前,他们抛弃了那个罢市同盟,但我却觉得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因为那个罢市同盟,简直是如同孩童嬉戏般的幼稚把戏,它早就该被抛弃!”

    莫降的话,让宋景廉陷入了沉思。

    “宋先生或许是在想,为什么同一个问题,你我的看法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莫降像是跟宋景廉在对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宋先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喜欢站在极高的地方,俯视芸芸众生,而我则喜欢跟他们并肩站立,站在他们的立场去考虑问题——所以我能理解他们的苦衷,也能明白他们的善良。”

    宋景廉摇摇头道:“其实,并不是贫道站在云端俯视众生,而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就很渺小——和那些在崖山海战之rì投海自尽的十万亡魂想比,这些苟活至今的人,确实渺小。”

    莫降则摇头道:“这不是渺小,而是另一种伟大!是的,投海自尽的十万军民亦很伟大,他们用生命诠释了我华夏民族的忠烈不屈;但这些在异族统治下忍辱活下来的人,则是用他们的坚持和忍耐,保证了我华夏民族的延续!有的时候,求死比求生要艰难的多,有的时候,选择活下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听到这里,宋景廉再不说话——莫降的话深深的震撼了他,他看待莫降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他好像明白了,为何文逸、韩菲儿、甚至于赵胜和唐沁,都先后舍弃黑将倒向于莫降;明白了黑将为何会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忌惮——绝不是因为此人特殊而敏感的身份,而是因为此人独到的见解。因为此人振聋发聩的言论,因为此人悲天悯人的光辉人格……

    此时,众商家已经将莫降等三人围在了正zhōng yāng,各种年货堆积成一圈矮墙,将莫降围了起来——无数道热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他手中的金叶子上。

    若是能将那其中的大部分都挣到自家里来,官府征收的税款也就有了着落;若是众人平分了这点金子,对他们的税款缺口来说,那这点金子无异于杯水车薪——众商家如此想着,每一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yù试。

    但是,站在正zhōng yāng的金主,却好像并不着急,他先是跟身后的老者耳语一阵,而后看到没有人再来了,才缓缓转过头来——虽然他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但众人心中已经泛起了嘀咕: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来买年货的?

    莫降很快用他的实际行动打消了众人的顾虑,他探手入怀,又掏出一把金叶子——莫降同时将一双手伸出来,两把金叶,灿灿闪光,耀人眼目。

    众商家顿时一阵哗然——“财不外露、锦衣夜行”才是这些商人秉承的教条,如今这样一个张扬的年轻人,在他们面前展示财富,这种张扬乖张的行为,显然与祖宗留下的法理相悖。

    但是没有人指责莫降,因为莫降财露的越多,商人们便越开心——有人要败家,有人要挥金如土,商家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又会跟顾客讲什么“勤俭持家”的大道理?

    是故,莫降在笑,众人也在笑。

    莫降笑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文逸将这些金叶子交给他时脸上的表情——这些金子,是他们所有的财富了,他们一路省吃俭用,基本上不曾有过大的开支,才辛辛苦苦攒下这些钱来。本打算将这些钱全部砸在崖山之上,拉拢人心,贿赂黑将身边的人,可黑将却抢先出手,将他们驱逐出了诸子之盟。到达新会城后,文逸本想利用这些金子拉拢腐蚀一些府衙官员,但却被莫降制止,而且,莫降还把所有的金叶子,一下子全要了过来。

    如果文逸看到莫降现在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jīng彩……

    “菲儿,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莫降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韩菲儿闻言,一时有些发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自二人相识以来,莫降第一次带她上街买东西,第一次表现的如此大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韩菲儿知道,莫降让她选东西的最终目的,绝不会是要哄她开心;虽然她知道,二人这次上街,绝不是情侣携手采买;虽然眼前的情景,跟她偷偷设想的幸福景象有很大的差异,但听到莫降那句话,韩菲儿的心里还是感到一阵甜蜜……

    “别愣着,快挑啊!”莫降催促道。

    韩菲儿刚上前迈出一步,街道之上就炸开了锅。

    “小娘子,来这边选两盒胭脂,我们称心斋的胭脂可是这条街最出名的……”

    “小娘子,还是来选如意坊的布料!马上就是新年了,怎么能不做身新衣裳呢?”

    “小娘子,俗话说,鲜花配美人!您看看这一束红蔷薇,跟您多么相称……”

    “小娘子……”

    韩菲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众人举到眼前的货物让她眼花缭乱,实在是无从挑选。

    莫降笑着回头问宋景廉:“宋先生,您要不要也置办些年货?”

    嘈杂的人声,严重扰乱了宋景廉的思考,他的心情也愈发烦乱,于是沉声问道:“莫降贤侄,你究竟要干什么啊?!”

    “别着急嘛,好戏才刚刚开始!”只回了一句,莫降又转过头去,望着韩菲儿的背影说道:“很难选择是吗?那咱们就全要了!等回家再慢慢挑!”

    一句“全要了!”,让无比喧闹的街道,顿时安静下来,众商人举着手中的货物,望着莫降,眼中有惊愕,也有疑虑:惊愕的是,这年轻人真是财大气粗,好大的口气;疑虑的是,这年轻人是否真的有财力,将这整条街的商品全买下来……

    莫降似是读懂了众人眼中的疑惑,于是笑着解释道:“诸位莫不是不相信本人的话?那么这样,这些金叶子,权且算做此次交易的定金!诸位只需要带着货物随我到码头走一趟,我保证诸位的货物会被人收走——假若本人食言,那这些定金就是你们的了!”

第四章 莫降的计划(二)

    013-11-21

    闻听莫降提到“到码头走一趟”,众商家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人群中便爆发出一声喧哗,喧哗过后,人们便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窃窃语声,飘如莫降的耳中。

    “到码头去?到码头去干什么?”

    “那里可是新会守军的军港!”

    “旁边也有商用港口啊……”

    “那小破港口有什么用?你可曾见过有哪家海商停靠过新会港口么……”

    “如此说来,这人还让我们去码头……难不成说其中有诈?”

    “说不准啊!商港旁边就是军港,到时候大队官兵冲出来,将咱们扣下,咱们若想脱身,说不定就得拿真金白银来换……”

    从众人的议论声中,莫降得知,这新会的商用码头荒废已久了,平时极少有大型商队停靠卸货,偶尔有的,也不过是三两渔船进港避风——总之,这新会港口寒酸到什么程度呢?它寒酸到连近在咫尺的新会驻军都懒得去巡逻,懒得去刮这港口的油水。

    想明白这些,莫降忍不住感叹:这也是怪自己疏忽了,当初定下这条计策时,只考虑到驻军营地就在港口附近,却没有想过这些商家对军队的抵触情绪……不过,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只能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这些商人了。

    “我说呢,前rì里那么容易就进了港,下了船,一个盘查的人也不曾遇到——当初还以为是王家海船的面子——现在才知道,是因为那新会商港寒酸到无人问津啊。”莫降也低声嘟囔了一句。

    有眼尖的商家看到莫降在嘀咕,脸上疑惑之情更显浓重,递出去的年货,又慢慢收了回来……

    莫降知道,若是再不说些什么,这帮人定会将自己当成一个骗子,当成用金银将他们引诱到军港的税吏——于是急忙朗声道:“诸位,难不成你们信不过我么?”

    众人齐齐点头,一副“你猜对了”的表情。

    莫降尴尬的笑笑,同时将手中的金叶子递了出去。

    然而,方才还对莫降手中的金子趋之若鹜的商人,此刻却无一人肯接下那金光灿灿的金叶子——仿佛怕它会咬人一般。

    “怎么?”莫降笑着问:“我的金子要不得么?它是烫手还是怎地?”

    “烫手到不至于。”人群中有牙尖嘴利的回应道:“表面上这些金子看起来诱人,但说不住暗藏钓钩!”

    “这位仁兄可说错了。”莫降也不着急,只是笑着说道:“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呢——本人跟官府,绝不是一伙的!”

    “那你为何要带我们去港口?”方才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又道:“你不知道官府正愁抓不到我们的把柄么?不知道那军营就在附近么?到时候若是强安个‘强闯军营’的罪名,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人群中附和之声响起一片,大家都觉得此人说的在理。

    莫降见状,深看了那个一眼,而后才失望的叹口气道:“本人初来乍到,打算在此安家,却因为之前不曾到过新会,对此地的情况不大清楚——敢问诸位,那港口为何就去不得呢?”

    人群中有胆大的人道:“方才那位兄台早就讲清楚了,这位客官为何就听不明白呢?”

    “是啦!如果客官还想交易,就在此地便好,如果要带我们离开这里——这买卖也就算了。”人群中又有人说——这个提议,又引来一阵附和。

    “可是,这些金银远远不够啊。”莫降苦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不够?”之前连续反驳莫降的那个中年男人再次说话,“你方才说过你是初来乍到,那又如何知道我们急需用钱?”

    此人每次开口,都问到关键点上,几乎将莫降呛的哑口无言——莫降记住了此人的容貌,然后回头望了宋景廉一眼——意思是说,如果他是你们的人,赶紧管管!

    可宋景廉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双目低垂,一副事不关己懒得开口的模样。

    事到如今,莫降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宋景廉争执,只好轻咳一声道:“也罢!既然这位仁兄问了,那么我就实话实话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议论之声立刻变小了一些——这说明他们还是期待莫降能将他们心中的疑惑解释清楚的,说明他们还是希望做成这笔买卖的——商人逐利,凡是经商的人,无人愿意看到眼前的金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飞走了……

    “实不相瞒,本人莫降,乃是来自于大都城的富商……”

    “大都城的富商?大都城是黄金族人的地盘,怎么会有汉人富商?”莫降刚一开口,那人立刻就指出了他话中的疑点,此人出现在此,好像就是专门和莫降作对的。

    莫降没有理他,继续笑着说道:“诸位或许不曾去过大都城,所以不知道,我们这些汉人客商的背后,其实都有一个黄金族人的靠山,而我的靠山,就是……第二皇后,奇洛娘娘了。”其实,他本想说他的靠山是托克托,但仔细一想,托克托随父流放,此时还不知下场如何,是故临时改口,拉大旗扯虎皮扯到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第二皇后身上。

    莫降的话,又引起一片惊叹——第二皇后奇洛的大名,世人尽知,这个来自高丽的奇女子,从低贱的婢女一步步爬到了第二皇后的位置,成为全天下女人的典范,而且她同大太监朴不花的爱情传奇,同样让人感叹,抛开其他事情不谈,这个女子的一生,的确令人敬佩!而且,百姓们还听说,奇洛皇后诞下的龙儿已经被立为太子——想必,那“第二”两个字,很快就会去掉了……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又自人群中响起:“你一说大都城我忽然想起来了,曾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奴隶从相府……”说话的仍是那个人,但是他话说到一半就没有下文了——因为莫降趁他说话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块黑sè的物事。

    那物事对此人来说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黑将令”——见此令如见黑将!每一个诸子之盟的盟众,都知道这句话,都知道这块黑玉令牌所代表的意义。

    那人强忍着跪下去的冲动,低下了头去,再也不敢看莫降一眼。

    “别以为你是黑将的人我就治不了你!”莫降心中得意,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点头接着说道:“这一次本人到新会来,就是为了拓展我们商会在此地的生意!我之前打听过,说这条街道是新会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于是我就想到这里了解了解行情,可是一来到这里,才发现情况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敢问兄台,你们商会叫什么名字呢?”人群中,有人怯生生的问。

    “信义商会。”莫降照着信义镖局的招牌想了一个名字。

    “没听说过……”

    “废话!人家都说了,是大都城的富商,你怎么可能听说过?”人群中终于有了支持莫降的声音。

    但是,很快就有jīng明的人提出疑问:“可是,既然是大商会,为什么会来我们新会?去北面的广州不是更好么?那里客商云集,商市繁华,又有虎门大港口……”

    “唉!”莫降又是叹了口气说道:“像广州那种繁华之地,zì yóu掌柜级别的人去管,像在下这种在信义商会里排不上号的小角sè,也就只能被下放到新会这种地方了……当然,在下绝不是要说新会不好,这里的生意,对我们商会也很重要!”

    “无妨,无妨——相比于广州,我们这里的确不值一提。我们这里的货物,十家有八家是从广州进来的……”或许是“奇洛皇后”的招牌确实好使,莫降的话,越来越能被这些商家所接收。

    “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我再给大家看一样东西。”莫降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出来——那是新会镇守使的铜牌,正反两面,分别用黄金族文和汉文刻着“达鲁花赤”的字样——当然,这块令牌,是莫降昨rì从镇守使府衙拿来的,它原来的主人的尸首,早就被张凛处理掉了……

    这一块铜牌,让众商家心中的疑虑减轻了大半——这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真的是大有来头,既然有镇守使大人的令牌,那么“皇后娘娘的靠山”应该就是真的了,照这样说,如果这个年轻人愿意向镇守使大人进言,今年的捐税,说不定还能减少一些……众商人如此想着,越想越觉得这个拄着双拐的年轻人大有前途……

    莫降抬头看看天道:“该说的话我也说了,该证明的我也证明了,时间也不早了——至于跟不跟我走,还看大家自己的决定。”

    “跟您走!”

    “听您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既然如此,菲儿,代替我把定金发下去。”莫降对韩菲儿使个眼sè,同时低声说道:“发给那些最先响应我的商家。”

    韩菲儿点点头,伸手接过金叶子,几乎是在接到金叶子的同时,她优雅的转了个身,曼妙的身姿,仿若玄女下凡。在她转身的同时,片片金箔洒了出去,这一连串的动作,仿佛天女散花一般美轮美奂……

    金叶子准确的飞到了那些最先开口答应莫降的商家手中,先后顺序,却是一个也不差!

    那些没有拿到金叶子的商户还来不及抱怨,那些拿到金叶子的还来不及欣喜,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法,真是人间罕见!手腕如此高明的女保镖,也就只有“信义商会”这种大商会才请的起……

    莫降见状,冲韩菲儿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赞赏之情——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可是,宋景廉的脸sè,却不是一般的难看,只听他低声嘟囔道:“什么‘信义商会’?明明是一点信义也不讲,开口闭口全是谎言的‘骗子商会’!”——只是,他那低声的抱怨,一出口便淹没在鼎沸的欢呼声中,若不是莫降耳聪目明,根本就听不到……

第五章 莫降的计划(三)

    013-11-22

    上百家商铺的店主、伙计,高举着自家的货物,在莫降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码头走去。

    他们一路穿街过市,期间还不断的有其他市坊的商家加入进来,甚至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裹挟进人cháo之中,朝着城东码头缓缓涌动。

    走在最前的莫降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人密如织,拥挤在一起,仿佛一条苍sè的河流,在街道中缓缓的流动。

    宋景廉就走在莫降身边,脸sè很是难看——上街之前,他见莫降没有将那件红sè大氅换下,就想到他可能会高调行事,但他却没有想到,莫降会如此的高调张扬,简直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贤侄啊,你这样做,为百姓之先——身份迟早是要暴露的!”宋景廉说。

    “我既然敢把真名说给他们听,就不怕身份暴露。”莫降神秘的一笑道:“或许,让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呢?”

    宋景廉沉思片刻后说道:“诚然,贤侄拥有‘汉皇之血’的身份有利于人心归向,但这也意味着,一旦‘天选之子’身在新会的消息传扬出去,新会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莫降微微一笑道:“成为众矢之的?我倒是求之不得呢?乱世即将来临,可我的力量却太薄弱——若想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如今唯有靠战争来磨砺了!”

    “且不说贤侄现在重伤未愈,单说贤侄那些属下——他们可是做好迎接战争的准备了么?”宋景廉提醒道:“猛然间将他们置于乱世争斗的中心,他们可能应付得来?如此想来,贤侄似乎对他们的xìng命很不负责啊。”

    莫降转过头来,望着宋景廉说道:“正因为要对他们的xìng命负责,才必须这样做!乱世将至,无论他们是否准备得当,战争无可避免的会落在他们的头上,既然选择站在我的身边,他们就必须参与乱世的战斗!然而,相较于那些暗中准备多年的枭雄,他们已经先天不足,若是再后知后觉,恐怕乱世一来,就要丧了xìng命!俗言道,笨鸟应先飞,我们起步已经慢了别人一步,若是再不准备,恐怕乱世之中,再无我们的立锥之地了!”

    宋景廉沉默片刻后道:“其实,黑将也没有准备好……”

    “他若是准备好了一切,我岂能活到现在?”莫降冷笑着问。

    “贤侄此言何意?黑将明明已经放了你……”

    “宋先生何必装糊涂呢?”莫降撇撇嘴道:“你定然知道,黑将放我一命,实在是迫不得已——可是,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顾忌——如今,你我已经结为同盟,宋先生可否透露一二,黑将为何不杀我呢?”

    “呃……这个……”宋景廉想了好一会才苦笑着说道:“其实,在诸子盟中,贫道失势已久,素不为黑将所喜,要不然也不会赶下崖山,被发配到贤侄身边。”

    莫降知道这只不过是老狐狸的一番托词,然而他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道:“难道,在宋先生看来,到我身边,形同发配么?”

    宋景廉立刻点头道:“确实如此,这才到贤侄身边不足两rì,贫道已经被贤侄的言辞行为吓了好几跳,若是时间久了,定是要被吓的魂飞魄散,一命呜呼了!”说着,他一翻白眼,将“一命呜呼”的模样学的惟妙惟肖,这一番憨态,引得韩菲儿都笑出声来。

    这小老儿,真是狡猾的像是鲶鱼一般,倒叫人抓不住一点把柄;不过,他虽然没有透露黑将放过自己的原因,却也没有打听自己的计划,从这一点来看,这老狐狸也倒是懂得些分寸,这老狐狸,真是既狡猾,又谨慎,而且还不让人反感,真是个难对付的对手!想到这里,莫降摇摇头苦笑,索xìng也不再说话,只是带头赶路。

    莫降虽然拄着双拐,但他走的却不慢,只是因为身上挂满了武器,走的急了,便会带着些动静——叮叮当当的,好似密集的鼓点,他身后的队伍,便似是踩着鼓点行军的队伍一般。

    只是,这支队伍却不像是去打仗的,反倒像是去集市上卖货的——看看大家手中的货物,本地土产、绿草鲜花、胭脂水粉、丝绸织锦、孩童玩具、时令瓜果……当然,还有莫降,当那红sè的大氅裂开缝隙时,便能窥到他随身携带的武器……

    与此同时,新会城东。

    滚滚长江在这里和潭江相会,向东注入大海,若乘船从此下海,向东饶过崖山,再向北便是那著名的“伶仃洋”。

    提及伶仃洋,不免让人想起百年前,那位在敌舰之上亲眼目睹祖国灭亡,又被黄金族人押往大都的文丞相在经过伶仃洋时留下的千古名篇《过伶仃洋》……

    “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即便在百年之后的今rì,激愤满怀的幽幽念白之声,好似还会伴着cháo声,从大海上飘上岸来……

    在新会城东的军营之外的哨岗处,两个站岗的军士正趁着午后阳光正足,眯着眼晒着太阳——他们歪歪的站着,怀里抱着长枪,脑袋不时点上一点,哈喇子都流出来老长……

    就在这两个军士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时,却有稳健的脚步声,传进他们的耳中。

    其中一人懒散的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中,一个削瘦如竹,挺拔如松的身影,正缓缓走来,待对方走的稍微近了些,他才发现,那人头上白若霜雪的银发,正恣意飘扬……

    忽然,那人身形猛的一顿,瞳孔也猛地放大,脸上的表情,好似白rì里见到鬼一般。

    “张……甲!”他的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的喊出了同伴的名字。

    “干什么?!”对方头也不抬,含糊不清的埋怨道:“王乙!老子劝你别扰了老子的美梦,老子梦见相好的粉头了……”

    “看……看!”王乙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长枪枪杆挑了挑张三的胳膊。

    张甲怒不可遏,甩手拨开了枪杆,猛地抬起头来,刚要开口大骂——可是,他的嘴巴刚打开,就没有再阖上:视线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步步逼近,那人走的虽慢,虽然只是孑然一人,但其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好似胜过身后屯有近万军士的军营!

    天地之间的一切,和那个挺拔的身影想比,都黯然失sè——张甲王乙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一个人!

    “文,文丞相!文丞相显灵了!”王乙喃喃道。

    张甲忍不住的点头——这世上,也就唯有傲骨不朽,英灵永在的文丞相,才有资格在天地之间站的如此笔直,这才叫真正的顶天立地……

    可是,张甲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百姓们口中传颂的文丞相,虽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但他老人家却是个文官,应该身穿儒衫,足蹬朝靴,头戴方冠才对,可眼前那个人,却只是简单的将头束起来,身上穿的是短打夹衣,而且,那人在手中,还提着一杆通体泛着银光的钢枪……

    “不是文先生!!”张甲猛的喊道,却是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因为这一声喊,王乙也从迷离中惊醒过来,他打了个哆嗦,将长枪横在身前,遥遥的冲那人喊道:“军营重地,不得乱闯!!速速止步!!”

    那人却完全不理会王乙的呼喝,仍是迈着稳健的步法,一步步缓缓靠近!

    “小子,你听不懂人话吗?!”既然不是文丞相显灵,张甲也就不再害怕,于是大骂道:“再敢靠近一步……”

    他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迈出了两步……

    张甲见状,将长枪插进地里,将长弩从背后取了下来——擅闯军营者死——这不单是一句口号,也是每一个哨兵的责任。只是,张甲或许太久不曾应对过这种突发情况了,以至于长弩拿在手中时,他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眼看着那人进入了shè程,而且张甲已经发出过jǐng告,所以他直接扣动了弩机!

    弩弦崩响声中,尺余长的弩箭激shè而出!

    弩箭破空,啸声尖锐,划破了军营之前的宁静。

    然而,那啸声刚刚响起,很快便戛然而止,因为那人只是轻轻挥一挥手,就将弩箭握在了手中!!

    张甲和王乙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二人一齐长大了嘴巴,午睡时积攒的口水,这时才断成几段,缓缓坠落。

    便在此时,弩箭破空之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响声,要比方才那一声更为刺耳,而且毫无预兆——那是因为,对方将那支弩箭,甩手掷了回来!!

    弩箭带着尖啸从二人之间,擦着二人的脸颊飞过!

    笃的一声,弩箭深深的插进了营门之中,箭尾还嗡嗡的震个不停。

    若不是那一阵劲风,刮的张甲王乙二人脸颊生疼,他们恐怕会将这一切当成午睡的噩梦……

    “告诉你们领头的,就说张凛来接管这座军营了!!”那人的声音随之飘来,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比冬rì的寒风还要凛冽……

第六章 莫降的计划(四)

    013-11-23

    张凛口中所说的那个“领头的”,也就是新会城镇戍部队的最高长官,是统军万户——阿rì善。

    “阿rì善”是黄金族语,译成汉语的意思便是“圣水”,在北方草原上,还有以此命名的湖泊。阿rì善的先祖,便是在圣水湖畔拜倒在一代天骄“瀚海汗”的马下,成为其帐下的勇士。先祖追随瀚海汗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受封侯爵,世袭罔替——阿rì善尚在襁褓中时,便继承了祖上的爵位,长大之后,先是进入怯薛军服役,后又被委任到此,担任此地统军万户。

    虽然统帅着近万人的军队,但阿rì善心中并不快乐——对他来说,掌管新会的驻军,不是升迁,而是流放。

    虽然,新会城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当年正是因为提前占领了这个战略要地,黄金帝国的水军才能彻底封死前朝战船的退路,在崖山海战中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葬送了汉人的王朝。但是,在这个时代,黄金帝国的水师无敌于天下,能在海上挑战黄金帝国的国家,不要说周边,放眼寰宇,也没有人能望其项背。因此,黄金帝国即便会有危险,但是危险绝不可能来自于海上,所以,地处沿海的新会城,也就变的不那么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驻守此地的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汉人构成的新附军的原因。

    高傲的阿rì善,从骨子里蔑视这些丢掉祖宗江山的汉人,他甚至不屑于训练他们,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自己的属下——从探马赤军中抽调过来的几个千夫长,而他每rì要做的事,便是借酒浇愁。

    阿rì善不好美sè、不喜钱财——黄金族人的贪婪,在他身上的体现,便是他的嗜酒如命。无论是帅帐之内,还是卧榻之旁,牛皮做成的巨大酒袋都随处可见,喝光的,满着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阿rì善便整天斜卧在这酒气弥漫的帐内,醉倒在这些酒袋之中,醉眼迷离的晃着手中的酒袋,含糊不清的说道:“没了?又没了?!来人呐!拿酒来——!”

    话音刚落,一个军士连滚带爬的撞进了帅帐,因为帐内的酒袋实在太多了,那个军士刚跑进来就被绊倒,摔了“狗啃酒”……

    “哈哈!”阿rì善乐了,通红鼻子皱起来,“今天来的倒是快啊。”

    “大帅!”——在黄金帝国,万户府又称元帅府,是故对万夫长的称呼,多用大帅——那亲兵带着哭腔道:“大,大事不好啦!!”

    “什么大事,比喝酒还重要?呃!”阿rì善打个酒嗝道,“快去给本帅找酒来,否则你就大事不好啦!”

    “不是啊,大帅,真的出事情了。”那军士正是在营门放哨的张甲——方才在营门,他已被张凛吓的魂飞魄散,差点尿了裤子,来禀报的路上还在想,万一大帅又醉的不省人事,那该如何是好,可是进帐之后,却发现大帅还醒着,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大帅的酒后疯语,就将他心中那一丁点欣喜之情浇灭了。事到如今,张甲只好报出张凛的大名,希望这个“大都白狼”的凶名,能替大帅醒醒酒。

    “大帅,张凛来啦!!”张甲大叫一声。

    “呃?”平时,极少有人对阿rì善这样说话,虽然是醉了,但阿rì善还是愣了一愣才道:“张凛?张凛是什么酒?本帅为何不曾听过?速速拿来,给本帅品尝……”

    “不是啊,他不是酒名啊大帅!!”张甲哭笑不得道:“张凛是个人名啊!大都白狼!白狼张凛啊!!”

    “白狼张凛?”醉醺醺的阿rì善尚且残存着一丝理智,隐约记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有几分熟悉。

    “是啊,白狼张凛,大都城黄金族人的噩梦。”新会驻军的千夫长中,亦有在大都城做过怯薛宿卫的,是故他们知道张凛的名号,训练之时,偶尔也会提及,听的多了,张甲也就慢慢知道了,在大都城内,有一个专杀黄金族人的汉人叫做张凛……

    “噩梦?张凛?”阿rì善挠了挠头——他本来剃了光头,但因为太长时间不曾打理自己的仪容,是故头上长出了一层青sè的头发茬,摸起来还有些刺手。

    见阿rì善有些印象,张甲急忙道:“是啊,他还说了,要来此地接管这座军营!”

    “接管军营?!”阿rì善闻言,忽然大笑起来,“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朝廷总算记起我这个勇士来,总算找人来接替我管这个烂……等等!!”阿rì善猛地止住笑容,霍地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不曾习武,筋骨发皱,这猛然的站立,抻到了他的腰。

    “你方才说,来的人是谁?!”阿rì善揉着腰问。

    “白狼,张凛。”张甲有些痛恨自己也姓张,每一次念到张凛名字的时候,他都感觉是像在称呼自己的本家亲戚……

    确认来者的名字之后,阿rì善的酒彻底醒了,他向后退了两步,惊愕道:“张……凛,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新会?!”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张甲苦着脸道。

    “噢,是了!”阿rì善猛然间又想起来什么,弯下腰去,在一堆酒袋中翻腾起来,从后面看,就像个刨食的笨熊。

    看到阿rì善紧张的样子,刚才张凛徒手接住弩箭的画面也在他的脑中闪过,他不禁咽了口吐沫,哆嗦着感叹:果然,盛名之下,绝无虚士……

    “找到了!”阿rì善喊了一嗓子,从酒袋堆里刨出来一纸公文——“兹有……莫降、张凛等人……杀害军士……流窜南下,各地镇戍,严加防范……”断断续续念完了公文,阿rì善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而后沉声问道:“他现在在那里?”

    “刚才在营门之外,现在却不知在何处……”张甲据实回答。

    “带本帅出去……”

    “啊——!!”

    阿rì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一声惨叫传进帐内,直让张甲毛骨悚然。

    阿rì善先是一愣,紧接着撩起裘袍走到营帐角落,又从酒袋堆里中刨出一把战锤——他抖了抖战锤上的灰尘,丢掉手中公文,迈着大步冲了出去。

    公文正落在张甲的面前,临出去之前他瞥了一眼,却看到公文的rì期是:至乾五年十一十九——距今rì已经一个多月了……

    张凛是个守信之人,既然说的是让张甲进去通知他们的“领头之人”,他也就没有硬闯军营,而是在营门等候。

    只是,虽然不曾进入军营,但张凛的身前,已经横了三具尸首,另有一身穿盔甲的将官,正站在张凛身前,捂着咽喉,慢慢的跌倒。

    趴在地上的三人显然新死不久,洞穿胸口的血洞,依然在喷着鲜血,在冬rì里,冒着缕缕热气……

    张凛单手提枪,笔直的站在营门,营门之内,是一道厚厚的人墙——人墙与张凛之间保持着距离,界线便是营门的门槛——人们向后挤着,无一人敢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越过那条界线。

    “早就说了,让你们在营中等我,你却偏偏要出来。”张凛淡淡的说。

    那将官慢慢倒下,正向营门奔来的阿rì善,也看到了张凛那一头张扬的白发。

    是他,没错!

    阿rì善咬咬牙,握着战锤的双手又紧了些。虽然距营门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元帅来了!元帅来了!!”人墙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前面的人闻声转过头去,看到了阿rì善——这个对他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终rì里浸在酒里,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万夫长……

    不等阿rì善发令,众人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并非是他们纪律严明,而是他们怕被挤出营门,超出界线——四个刚刚送命的千夫长,就是越界的榜样……

    阿rì善来到营门,上下打量了张凛一番,心中不由得感叹:此人气势之盛,目光之凌厉,真是人间罕见,即便在黄金族中,也很难找到锐气如此之盛的勇士……

    “你是这里的头?”张凛扫了阿rì善一眼,淡淡问道。

    “阿rì善。”阿rì善将战锤立在地上,右手捧心,伸腿鞠躬,行了一个黄金族礼——通常,黄金族勇士在角力之前,都会行这种礼——“新会镇戍军元帅。”

    “从现在起,你不是元帅了。”张凛说。

    张凛的语气并不傲慢,但阿rì善却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一个汉人,竟然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免去了自己的职位,对于任何黄金族人来说,这都是不可忍受的耻辱。

    可是,阿rì善并没有立刻发难,因为他在怯薛军中当差时,有幸(亦或者是不幸)参与了那一次围剿张凛的军士行动——那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不过时至今rì,那个雨夜的一切,对于阿rì善来说,历历在目……

    瓢泼大雨、残值断臂、飞溅的血水、同袍的惨叫……还有,那一双在深夜里闪闪发亮的愤怒的狼眸,那一杆恍若毒龙的长枪……

    阿rì善缓缓抬起头来,咬着牙问道:“张凛,你是来报仇的么?”

    “我是来接管这座军营的。”张凛淡淡的回应:“不过,你我之间若有仇怨,我也不介意将其了结……”

第七章 莫降的计划(五)

    013-11-24

    “我本不是来寻仇的,不过你我之间若有过节,我倒是不介意将其解决掉。”张凛漫不经心的话语,让阿rì善心中后悔: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提及二人之间的仇恨呢?

    但阿rì善很快意识到,无论二人之前有无仇怨,今rì他与张凛必有一战,因为张凛问道:“请你现在交出这座军营的指挥权!”

    “难道这就是报应?”阿rì善仰头问道,似是在问自己,又似是在问苍天: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自己?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跟张凛这头凶残的白狼纠缠不清?

    “所谓报应,不过是收获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罢了。”张凛回应了一句,而后提着长枪,缓缓靠近。

    阿rì善叹一口气,将目光收回来。

    “呸!”阿rì善朝自掌心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紧咬牙关将战锤提了起来——这柄混铁战锤,乃是阿rì善自父亲手中继承而来,西瓜大小的锤头,不知砸裂过多少敌人的脑袋,战锤上突出的狼牙刺,不知沾染过多少敌人的鲜血和脑浆……

    提起这柄狼牙混铁锤,也就意味着提起了家族的荣耀。

    阿rì善将一切杂念都排除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寒冬时节的空气冰凉无比,当它们被压进胸腔之内,除了会让他感到一阵刺痛外,还能驱散他体内淤积的酒气……

    张凛的表情没有起一丝波澜,只是迈着步子,缓缓向阿rì善靠近——十步、八步、七步、五步……

    张凛忽然站定,手腕一拧!

    落在芦叶钢枪的枪尖上的惨淡阳光,陡然变的无比耀眼,那一抹亮光,正好刺到阿rì善的眼睛。

    阿rì善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睛……

    当他的眼睑再次掀起,他的视野已变成了一片赤红……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来,只看到钢枪的枪杆,出现在自己的颚下,汩汩鲜血,正顺着枪杆流出……

    再看张凛,他已经到了阿rì善身前,二人相距不足一尺。

    就在阿rì善眨眼的那一刹那,二人已经分出了胜负。

    没有人看清张凛是如何出手的,他们只看到人影一闪,一道凌厉的寒光乍现乍逝——然后,张凛手中的钢枪,就已经洞穿了阿rì善的咽喉,染血的枪头,从阿rì善的脖颈后穿出来,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是那样的突兀……

    阿rì善眼中,亦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曾设想过二人交手的情景,但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张凛一招秒杀!

    果然是长时间的酗酒,让自己的反应变的迟钝了么?还是说,张凛比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更加强大了呢?——这是阿rì善最后思考的问题,但他却永远不可能知道它们的答案了,因为当张凛将钢枪慢慢的从他的身体内抽出时,他的灵魂,也一并被抽离了了躯体……

    阿rì善高大的身躯缓缓扑倒,张凛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经过,来到了众军士身前,他甚至没有再看阿rì善的尸首,哪怕是一眼……

    “从现在起,你们……”张凛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由我指挥。”

    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亦没有人敢逃跑——在那双狼眸的注视之下,他们的灵魂仿佛都被禁锢住了,冬rì刺骨的寒风,经由那两道凌厉的目光注入他们的身体,冻结了他们的思维……

    便在此时,忽有阵阵马蹄之声,从众人身后传来。

    张凛抬头望去,却见是几个千夫长顶盔掼甲,全副武装,骑着战马从军营里冲了出来。

    张凛眉头微微一皱,将芦叶枪横在身前,笔直的站定,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转眼间,战马已经奔至张凛眼前。

    战马上的千夫长,高高举起了手中弯刀。

    张凛头也不抬,拧转腰身,长枪横扫!

    枪锋破空,轻而易举斩断了战马的前腿。

    行在最前的的千夫长,猛然感到胯下马儿一沉,然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紧随其后的几个千夫长来不及控马,便已经撞了上去!

    战马嘶鸣,人仰马翻。

    张凛此时再次出枪,尺余长的枪头如毒蛇突出的信子,伸缩之间,已点遍了六个千夫长的咽喉。

    六蓬血雾,自六个千夫长咽喉处喷出,仿若六朵妖艳诡异的血sè莲花,在冬rì残阳下怒然绽放……

    “还有人要尝试么?”张凛淡淡的问……

    ……

    于此同时,莫降等人,已经在码头等候了——有镇守使的令牌在手,他们很轻松就出了城。

    前rì来到这座码头时,莫降仍不觉得此处寒酸,但今rì再来,却意识到了这码头的破败。偌大的码头上,竟然连一艘船舶都没有——连莫降等人来时乘坐的那一艘王家海船,也已经返航了……

    只是,在商用码头左侧,有一道木栅——木栅由整根整根的圆木扎在一起,高出水面足有三丈,木栅之后,可以看到大乾皇朝水军的军舰高高的桅杆,以及那些迎风飘扬的旗带——两相对比之下,新会的商用码头更显的萧条破败。

    “贤侄,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宋景廉微笑着提醒,他似乎很期待,莫降究竟会怎样安抚这些自愿跟他来此的商家——哪怕再完美的骗局,也会有揭穿之时,无论莫降多么聪明,他总要给这些人一个说法,否则的话,他必将失信于这些商家。

    莫降微微一笑,转身面向众商家说道:“诸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您拄着双拐带路,更加的辛苦。”

    “若是能将货卖出去,再大的辛苦也值得。”

    “……”

    众人的回答不尽相同,但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满满的期待之情——虽然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发现新会城的码头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一点繁华的迹象,但考虑到莫降的背景——“有皇后娘娘撑腰的大都商会”——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会兑现他的承诺。

    莫降自然知道众人等待着什么,是故他也没有绕圈子,而是开门见山的朗声道:“诸位既然跟随我来到了这里,那么我也自该兑现我的承诺!诸位放心,今rì绝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

    此言一出,便引发众人一阵欢呼。

    欢呼声中,有人表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这里并无商船停靠,那么兄台的金银,又存在哪里呢?”

    莫降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抬头看看天,然后低声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嘎嘎”怪响从海面上传来,与之一齐想起的,还有战鼓之声!

    众人慌忙循声望去,却看到那一道将军用码头和商用码头隔开的木栅缓缓打开。

    一艘巨大的战船,从木栅之后,缓缓驶出——战船并未升起船帆,只是在船舷两侧有巨大的船橹伸出来,战鼓声中,船橹整齐的拍击着海绵,溅起一蓬蓬浪花。

    战船破浪而行,缓缓向商用码头靠近,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众人压来——众商户见状,俱都面露骇然之sè,有胆子小的,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手中的货物,也掉在了地上。

    “诸位,不要慌。”莫降微笑着说。

    他越是这样说,众商户心中便越是没底——最初,就有人怀疑莫降是官府派来的税吏,就有人想过莫降引他们来码头,便是要动用军队逼他们交税——此时见战船出现,众人怎能不慌?

    然而,即便这时候醒悟,也是迟了,因为战船侧溪舷,陈列有巨大的弩车,每一根弩箭都有长矛般大小,金属的矛头闪着寒光,更别提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了。如果这时候逃跑,万一战船开炮的话,别说保命了,尸首都不一定找得到……

    宋景廉见状,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盯着莫降问道:“贤侄,难道你想敲诈这些商户不成?你这样做,可是会失掉民心的!”

    对于宋景廉的诘问,莫降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一句话都没说……

    战船缓缓靠岸后,自有军士铺好船板。

    待船锚入水,战船停稳之后,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船舷——众商户都看的清楚,那人看上去年岁不大,可却生了一头白发,而那一双凌厉的双眸,让人不敢直视……

    众商户只见那人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一队军士抬着几口巨大的木箱,踏着船板,登上了码头。

    几口大箱重重的落在码头的木板上,将年久失修的木板,压得嘎吱作响。

    “打开箱子!”莫降微笑着说。

    但是那一队军士却没有听莫降的命令,而是转头,望向站在船舷的张凛。

    看到张凛点头之后,那队军士才将木箱打开。

    码头之上,顿时一片金光灿烂……

    成箱成箱的金银,便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众商户面前。

    莫降走上前,随手拿起一块金锭,摇头说道:“我们的镇守使大人还真是聪明,将搜刮到手金银财宝,藏在军营之中——在这新会城,恐怕没有比军营更安全的地方了……”

    众商户闻言,更是糊涂了——既然这些金银是属于镇守使大人的,那么这个年轻人为何有权力使用?难道说镇守使大人良心发现,要用这些金银赈济揭不开锅的商户?不,这不可能,如果镇守使大人真的良心发现,就不会颁布那道加税的命令了……

第八章 莫降的计划(六)

    013-11-25

    “诸位或许想不明白,一向视财如命的镇守使大人,为何突然要大发慈悲,拿这些钱财来赈济大家。”莫降脸上的笑容已足够引人遐思,再结合他那神秘的语气,更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可就在大家期待着莫降将谜底揭开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将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金锭,一边幽幽道:“其实,我也很能理解大家此时的心情,毕竟好奇心这东西谁都有,若是得不到满足,心中就好似有小猫的爪子在挠一般——但是,为了诸位着想,我还是得奉劝诸位,将你们的好奇心都收起来。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闷声发大财’,对我们商人来说,这句话更应该成为我们恪守的信条。诸位只需要知道,这些钱都是真金白银,能填满我们的腰包,能让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掩口偷笑——这就足以了,若是打听的太多,万一触及到朝堂密文,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作为商人,诸位只求发财,知道的太多,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众人听莫降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其中暗含威胁之意,加之又有朝廷战船和官兵在一旁助阵,是故无论心中多么好奇,有多少疑惑,也得将其掩藏起来,将那好奇的念头扼杀在萌芽状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众人再望向莫降的目光中,便多了些敬畏和崇拜,众商户暗地里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背景深不可测,至于那些背景代表着什么,就不是他们这些斗升小民该关心的了。

    站在莫降身后的宋景廉将莫降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看到那些商户态度的转变之后,心中也不禁暗叹:此子的骗术和演技,简直是令人感叹,恐怕就连舞台上最优秀的优伶的表演,也比不上他的伪装——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语气,甚至于表情和眼神的变化,都将他的狡诈表现的淋漓尽致——然而,那些被诈术欺骗的百姓,却根本意识不到他们已经中了莫降的圈套,根本不会觉察到莫降的狡诈……

    “好了!”莫降将手中的金锭丢进木箱里,继而朗声说道:“金银的来路我已经尽可能的对你们解释清楚了,至于接受不接受这些金银,选择权就在你们自己了。”

    众商户闻言,盯着那些金银的眼神又热切几分,可是,他们虽然心动,但也存在着顾虑,因为这些钱,毕竟是属于镇守使大人的,若是镇守使大人时候追究起来,如果这背后隐藏着什么yīn谋,那又该如何是好……

    莫降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动了一动,好似看透了众人心中的顾虑,他露出个神秘的微笑,继而说道:“我以奇洛皇后的名誉起誓,这些钱财原本的主人,也就是我们的镇守使大人,将再也不会出现在新会城,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拥有这些金银,不用担心它们被官府收回;因为就在前天,我们的镇守使大人已经认罪伏……咳咳。”莫降忽然遮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懊悔。

    闻听莫降又将奇洛皇后搬了出来,同时注意到莫降的表情变化,众商户好似隐约窥视到了什么秘闻……

    在莫降刻意的引导下,众人利用自己的想象补充着他们心中认为的“事实真相”:这个年轻人,表面上是大都商会的富商,而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背负皇命的钦差。他来到新会的目的,就是要暗中收集镇守使鱼肉百姓搜刮钱财的证据,审判镇守使的罪行,让镇守使认罪服法!对,一定是这样!不然的话,就在前天,为何整个新会城的大小官员都被秘密传唤进了镇守使府衙?为何这些骠勇的官兵会听命于他?为何大乾王朝水军的战船会供他调配……

    众商户的演技,远比莫降要逊sè的多——他们的心中在想什么,很容易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推断出来……

    便在此时,却听宋景廉低声对韩菲儿道:“小丫头,你很喜欢他是么?”

    韩菲儿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却是什么也没说。

    宋景廉自顾自道:“那你可要小心了,他的骗术太过高明,小心有一天,他将你的心骗走了……”

    莫降闻言,哑然失笑,虽然有的时候,连他本人也会觉得自己太过yīn险,但他好歹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谁真心对他,知道珍惜那些感情,知道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绝不能欺骗。他承认,他是骗过很多人,但他也恪守着自己的底线——他的谎言,绝不会用在那几个人身上,韩菲儿便是其中之一……

    莫降的思绪只不过稍微飘远了一些,人群中就出现了些许sāo动——要想完成一场完美的表演,要想将观众的心时时刻刻都抓在心里,就不能出现丝毫的放松,否则,观众就会发现你的懈怠——想到这些,莫降急忙将那些与计划无关的思绪驱离出去,而后朗声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也遵守了方才许下的诺言,将金银陈列在你们的面前——至于要活着不要,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愿意拿你们手中的货物换我这里的金银的,自动上前一步!”

    众商户犹豫片刻后,终于有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站出来的那人,正是那个在新会城内街道上一而再再而三呛声莫降的中年男人。

    其他的商户不会注意到,那人在站出来之前,偷瞄了宋景廉一眼,看到宋景廉点头示意之后,他才拿着自己的货物站了出来。

    “这位仁兄,贵姓?”莫降笑着问。

    “免贵,姓周。”

    “周兄要卖些什么东西给我呢?”莫降继续问。

    “名人字画。”那人说着,将手中的画卷展开给莫降看。

    “价钱几何?”莫降问。

    “待价而沽,卖于识家。”

    “字画我是不懂的。”莫降说着,回头对宋景廉说道:“宋先生,麻烦过来帮忙鉴赏一番。”

    看着莫降若有其事的样子,宋景廉摇着头踱了过来,他冲莫降露出个苦笑,似是在问:“有这个必要么?”

    莫降则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那是在回应他:“很有这个必要。”

    宋景廉只好装模作样的对那几卷字画品评一番——宋景廉酷爱读书,端的是个博学多才的智者,他的品评很到位,用词也很准确,一番jīng彩的点评,让人群中的字画商点头不已……

    莫降这样做,当然是有目的的:他要拿宋景廉渊博的学识当做自己行骗的砝码,宋景廉的点评越是jīng彩,便愈能彰显他的实力。商人们都是待价而沽的心态,汇聚在自己身边的出类拔萃的人才,会提升自己在商人心中地位,会让自己得到那些商人的认可。

    “按先生的说法,这几卷字画值得收藏喽?”莫降笑着问。

    宋景廉点头道:“字画这种东西,关键还要看您是否喜欢,您若是真心喜欢,那便是无价之宝,您若是不喜欢,即便是大家真迹,在您这里也是一文不值。”

    “我的意思是,若我买了这几幅画,是否有得赚。”莫降更为直白的问道。

    宋景廉闻言摇头,似乎是埋怨莫降的言论给这风雅之举染上了铜臭,但他还是附耳在莫降耳边说道:“如果能以二十两以下的价格收到,走海运运到大都城贩卖,还是能赚上一笔的。”

    莫降笑着点点头,对那周姓商人比划出了自己肯出的价格。

    周姓商人思索片刻后,咬咬牙道:“成交!”

    “爽快!”莫降哈哈大笑道:“菲儿,拿银子!”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并且由宋景廉亲自登记造册,让那周姓商人签字画押,再由那些军士将字画收好——至此,这次交易才算是完成。

    众商人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们看这交易进行的如此正式、严谨,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下了,于是那周姓商人刚刚抱着银子到一边站好后,就有第二个商人带着自己的货物走了上来。

    而后,便是第三家,第四家……

    无论是买什么东西,无论交易金额大小,莫降都会认真的完成交易,对交易的每一个细节,都会严格要求——也是因为如此,码头上的交易进行的极慢……

    但是,众商人非但因此心生烦躁,相反,他们愈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可信,愈发觉得接下来的交易值得期待——做商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嘛,这天下只有锱铢必较的商人,却没有草率马虎的交易……

    交易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当军士将最后买到的一大束鲜花从姹紫嫣红店主的手中接过来后,莫降的大采购才宣告结束。

    早有军士燃起了火把,熊熊火光,将这个破败的码头映照的亮如白昼。

    莫降一脸的疲惫,但当他看到身后堆积如山的货物,便觉得再累一些也是值得的——大肆收购这些商人的货物,只是他那庞大计划的第一步,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如果这第一步走好了,那么将整个新会城掌握在手中,便指rì可待了!

    看到众人捧着沉甸甸的的金银乐开了花,莫降心中也是欢欣一片,他将那一大束鲜花从军士手中接过来,郑重的递到韩菲儿的手中,笑着说道:“菲儿,送你了!”

    韩菲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忐忑的接过了鲜花——可是,莫降那边,却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将鲜花交给韩菲儿之后,他便再一次转身面向众商户,朗声说道:“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大家……”

第九章 莫降的计划(七)

    013-11-26

    众商家在莫降这里吃了甜头,赚了个盆满钵满,每个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加之莫降身份神秘,众商户对莫降是既感激,又敬畏。是故,当他们听到莫降需要帮助,都是齐声应道:“莫兄弟,有什么话只管说!”

    闻听他们对自己的称呼如此亲切,莫降亦是报以笑容,他拱手说道:“方才我已经对大家讲了,诸位手中的金银,本来是属于镇守使的。如今我们将它分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给官府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议论开来,甚至还有些胆小的,将手中金银丢在了地上,仿佛那些金银忽然变得烫起手来……

    莫降见状,笑了一声说道:“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我绝不是说这些金银拿不得,官府也不会追究诸位的责任——我只是需要诸位派出几个代表,跟我到府衙一趟,帮莫某做个人证。”说着,莫降上前一步正sè说道:“莫某来此的目的,便是要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莫某自知责任重大,是故不敢怠慢。可莫降也深知官场之黑暗,深知府衙之中,各级官吏狼狈为jiān,互相庇护,要想将这些吸食民众血髓的蛀虫一扫而空,就必须借助民众的力量——是故,莫某要冒天下之大不讳,将镇守使搜刮金银重新散之于民,只希望此举能重拾民心,让新会的百姓看到莫某整肃新会官场的决心……”

    莫降表情真诚,言辞恳切,说话之时数次握拳捧心,好似心怀激愤,无处抒发——如此种种,只让他看起来像个忧国忧民的大清官……

    之前,莫降已经为这些言论做足了铺垫,而且他也向民众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他有权调动官军,有权使用镇守使的令牌,有权对镇守使贪污的金银任意使用——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大大的增加了他的言论的可信程度。是故当他握拳说出“莫某也不愿多讲什么大道理,只希望诸位为民生计,为个人利益计,为新会的将来计,能帮莫某这个初来乍到、无可凭依,单凭一腔热血好人一把……”

    “莫兄弟,你别说了!”人群中有人红着眼眶站了出来,“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说别的,就冲莫兄弟除掉镇守使那个大贪官这一点,我们就该将莫兄弟视为新会的大恩人!”

    那人刚说完,立刻就有人附和道:“是啊!恩公!我等都是商人,商人最看重利益,而恩公已经给了我们十足的利益,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既然赚了恩公的钱,就该听恩公的驱使!”

    莫降闻言,亦是郑重的点头赞叹道:“谁说商人只重钱财,不讲诚信?谁说商人圆滑世故,无情无义?能在新会遇到你们这些重情重义的商人,莫某深感欣慰啊!若得你们相助,莫某今后,将再不孤单!”

    众人闻言,一齐躬身施礼道:“但凭恩公驱使!!”

    “既然如此,诸位跟我来!”莫降说着,猛的一撩大氅,迈着大步,向新会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众商人立刻为莫降让开了一条道路,韩菲儿捧着鲜花,宋景廉皱着眉头,跟上了莫降的步伐。待莫降穿过人群,众商人才转身跟了上去——方才那些被吓的丢了银子的商家,又厚着脸皮将银子拾了起来……

    张凛站在战船船舷,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如cháo水一般从码头上散去后,才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收拾东西,回营!”

    新会城镇守使府衙门前,亦是灯火通明,插在衙门两侧的火把在夜风中跳动着,将府衙门前宽阔的大理石街道照的亮如明镜,两列衙役站立于府衙两侧,各个都是面sè凝重,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时刻的来临。

    衙门之内,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文逸,他身着白sè儒衫,头戴唐巾,眯着眼睛望着衙门之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会城的大小官员,站在文逸的身后,除了少数几人,剩下的都是面露恐sè,脸sè惨白,明明是寒冬腊月,他们的额头却有汗液渗出。

    便在此时,自街道的远端,传来一阵嘈杂之音。

    当那嘈杂之音传进衙内,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官员们,立刻sāo动起来,他们有的互相对视,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暗自垂泪,还有人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这些官员之所以会如此恐惧,是因为入夜时分,他们见到了镇守使大人的头颅。那张因为惊恐极度扭曲的脸,深深的震撼了这些官员,每当回想起镇守使大人那双睁大的金sè双眸,他们就会不寒而栗……

    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伙闯进新会城的强人,先杀了镇守使,而后又假传镇守使大人命令,将他们传唤至此——上一次在镇守使衙门集会,是为了商定年关商税,是为了分配一年的红利,是为了享用镇守使大人jīng心准备的美味佳肴,是为了欣赏镇守使大人珍藏的舞女的艳舞——而这一次他们来此的目的,却只有一个,用那个瘸腿书生的话说,便是“接受新会百姓的审判”!

    众官员不知道百姓会怎样审判他们,不知道百姓心中积攒已久的怒火会以怎样的形式落在他们头上,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机会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闻听衙门外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官员肝胆俱裂,心中无比悔恨:他们后悔,为何要跟镇守使大人同流合污;他们后悔,为何对百姓盘剥的如此之狠;他们后悔,为什么不给那些衙役官差多一些甜头,不然的话,那些衙役也不会全体倒戈,做这伙强人的帮凶……

    正当一干官员后悔不跌之时,一个身影从府衙门外跑了进来,众官员认得此人——他是强人之一,名字好像叫做冯冲。

    冯冲换了一身官差武服,头上戴着差帽,脚下穿着黑皮靴,手中提着杀威棒,活脱脱一个小捕头——他跑到文逸身前,用杀威棒重重的点了点青石地面,而后才朗声道:“文先生,莫兄弟到了……百姓们也到了!”

    此言一出,官员们无不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叹息——彼此互相宣告了彼此的死刑……

    可文逸脸sè却没有什么肃杀之意,也不曾流露出一丝杀机,只是淡淡说道:“如此,便让他们进来。”

    在莫降的带领下,众人一齐涌进了府衙的大门——众官员抬头望去,却看到来的人不止是新会城的众商户,还有不少百姓也混在队伍当中——愤怒,便写在那些百姓的脸上,火光之中,尤为可怖。

    就在莫降来府衙的路上,当沿途的百姓听说众商户是要给新会城的恩公去作证的,当他们了解到,行在最前的那个年轻人是专门来新会城百姓伸冤的青天大老爷后,又有许多百姓加入到队伍之中——尤其是那些曾受过官府欺压迫害的百姓,更是义愤填膺,他们不但人来了,还带来了屡次被官府驳回的血状。

    来到府衙的百姓太多了,以至于百姓们将府衙宽阔的庭院填满之后,仍有黑压压一群人,停在府衙门外。

    莫降凌厉的眼神从众官员身上扫过,冷声说道:“单从人数上看,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平时干尽了坏事!”

    顿时,“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偌大的庭院内,跪满了人,所有的官员都跪倒了,没有一个人再站着。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跪在这里的,换成了平rì里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或许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rì,他们会向这些低贱的泥腿子下跪……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官员们早已顾不得为官的威严,他们用力的磕着头,齐声悲呼,好似心中有莫大的冤屈。

    望着眼前这群跪倒的官员,莫降心中没有愤怒,反倒升起一阵悲凉——他本想,这么多人里面,总该有一两个有节气的,总该有一两个有cāo守的可以供他所用,但是,这些官员的表现却让他失望——这些人可以为了钱财利益出卖自己的cāo守,当正义来到,审判降临,为了保命,他们又会出卖自己的尊严——这些毫无人格底线的败类,若是为民父母,若是手中有了权力,只会为祸一方,坑害百姓。

    “现在才求饶,你们不觉得太迟了么?”莫降冷声问道。

    官员们从莫降的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机,但他们此时却想不出任何辩驳的词汇,只是磕着头,大声求饶,痛哭流涕,好不悲惨……

    “唉——!”文逸也是摇头叹息,他看了莫降一眼,而后就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对这些官员彻底的失望了,于是冲莫降挥了挥手,意思是说:“这些人,任你处置……”

    莫降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喝道:“升堂——!!断案——!!”

第十章 莫降的计划(八)

    013-11-27

    新会城镇守使府衙大堂内,灯火通明。

    莫降站在公案之后,背对大堂正门,韩菲儿和宋景廉分立两侧,文逸则是搬了一张长桌,放在公案一侧,他本人则是提着毛笔端坐在长桌之后,做派倒像那刑堂上的师爷。

    只是,因为这是镇守使的府衙,所以这间大堂和县衙刑堂的布置略有不同,公案之后,并没有旭rì东升的壁画——只是在墙壁上放悬了一条匾额,上书“爱民如子”四个楷书大字,莫降特意看了看匾额的落款——“托克托”。

    看到这三个字,莫降心头莫名的一震,那个如大海般深邃的男人,那个可以称之为一生的对手的男子,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托克托,你现在在哪里呢?仍被放逐在那西北苦寒之地么?少了你当对手,还真是有些寂寞呢……

    背后响起的脚步声,将莫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快步走到公案之后,转身喝道:“带人犯!”

    站在大堂两侧的衙役们立刻齐声喊道:“威——武!”

    喊声未绝,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官员已被冯冲带了上来。

    那人虽然低着头,但仍比冯冲高出一头,其壮硕的身体,倒让这大堂显的有些狭小……

    “抬起头来!”莫降冷声喝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用一双蓝sè瞳眸和莫降对视,一抹狡猾的光亮从中一闪而过。

    “报上名来。”莫降沉声说道。

    “新会县尹,端忽儿,sè目人。”那人非但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官职,而且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sè目人,在大乾帝国是仅次于黄金族人的二等人,因为他们头脑jīng明,尤善理财,是故深得黄金族朝廷器重,多数sè目人都在黄金族朝廷担任要职,身份尊崇的sè目人家族,在神州大地上比比皆是。

    “sè目人?”莫降冷笑一声道:“sè目人又如何?”

    “那倒要看大人究竟想要如何了。”端忽儿笑着回应道。

    “本人可没有兴趣跟你打哑谜!”莫降眯着眼睛说道:“有什么话,只管说明白!”

    “大人可喜欢金银财宝?”端忽儿又问。

    “金银财宝,谁不喜欢?”莫降冷笑着回应,“只是,我对金银的喜爱,建立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原则之上!”

    端忽儿却似是没有听到莫降的后半句话,仍是笑着说道:“大人若是爱财,就该善待我们sè目人——我们会让大人的钱袋子,在最短的时间内鼓起来……”

    “大胆端忽儿!竟敢嬉皮笑脸,藐视公堂!”莫降的回应也很干脆,“而且还想蛊惑本官,真是讨打!来人呐!让他懂懂规矩!”

    虽然莫降的官话说的不伦不类,但立刻有衙役从两旁冲出来,抡起手中哨棒,狠狠的扫中了端忽儿的腿窝。

    哀嚎声中,端忽儿已扑倒在地,抱着双腿抽搐个不停。

    凶神恶煞般的衙役们却不容许他在大堂之上放肆,于是扳住他的双肩,让他端端正正的跪好。

    端忽儿知道,自己若是再叫,只能招来一顿毒打,所以咬着牙忍住疼痛,再一次抬起头来。

    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灰尘和汗水混在一起,挂在他卷曲的胡须上,好不狼狈。

    见端忽儿老实了,莫降才点点头,冲着门口喊道:“门外可有百姓要状告这端忽儿?”

    “草民有冤!”喊冤之声,立刻传进堂内。

    莫降对冯冲使了个眼sè道:“将喊冤之人带进来!”

    冯冲领命出去,不一会,便带着一群百姓进了大堂。

    莫降眯着眼睛望过去,却看到七个老者手持状纸,颤颤巍巍走了进来——虽然明知公案之后那人是要替自己伸冤的,但进入大堂之后,这里肃穆的氛围还是让他们心生忐忑。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告过,但自古以来,草民打官司便是一件难事,草民告官,更是难上加难。就拿状告端忽儿一事来说,他们数次到衙门告状,可是,每告一次,他们的苦难就要深上一分,到头来几乎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那端忽儿依然稳稳的坐在县尹的官位上,未曾受到一点影响……

    “有什么冤情,尽管道来。”莫降正sè道。

    那七八个苦主闻言,刚要跪倒喊一声“青天”,却被莫降制止,“站着说就好,今夜,你们无需下跪!”

    单是这一句,就让苦主们感激涕零,若不是端忽儿就跪在眼前,他们只会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在莫降的鼓励下,苦主们开始了对端忽儿的控诉——每一段控诉,都饱含着他们的血泪,每一桩冤情,都饱含着他们的屈辱……

    莫降越是往下听,心中怒火便是越盛——这端忽儿所犯的罪行,简直是令人发指!

    若只是搜刮钱财倒也罢了,可端忽儿为了满足一己私利,为了讨好镇守使,为了将那些苦主家中的财富榨干,非但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巧取豪夺,而且还设下yīn谋诡计,诱使这些苦主借下高利贷,仅是一天,所借钱款便会翻倍!苦主变卖家产,仍是无力偿还,端忽儿却是紧逼不已,结果逼的两家百姓举家悬梁自尽;剩下的那七家,本想远走他乡,可端忽儿却派人将他们追回,霸占了他们的妻女,逼迫壮丁签下卖身契,到府中为奴,只剩下这些老者,让他们自生自灭……

    “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莫降咬着牙问。

    端忽儿本不想认罪,可这些苦主所说之事,件件属实,只要莫降差人到他的家中,传唤那些被他霸占的男女到公堂与他对质,他想抵赖也不行——是故,端忽儿只能低头叹道:“是的,都是真的……”

    莫降猛的一敲惊堂木,吓的端忽儿哆嗦一下,而后森然道:“你身为一地县尹,本该为百姓之父母,奉百姓如亲子,如今却犯下这天理难容的罪行,真是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且问你,你所犯罪行,按律当如何处置?”

    端忽儿闻言一愣,却不曾想莫降问律竟然问到了自己头上,他沉思片刻后答道:“按《大乾律》——sè目人为官者夺人妻女,占人男丁,侵人家财者,当罚没家产,罢官流放……”

    “罚没家产,罢官流放?”莫降冷笑道:“县尹大人,您不觉得这样处罚太轻了么?”

    “可《大乾律》就是这样写的啊。”端忽儿yù哭无泪,“而且,我是sè目人,又是朝廷命官……”

    “sè目人就该逍遥法外么?!为官者犯法,就可从轻发落么?!如此不公的法律,不要也罢!”莫降一声大喝,打断了端忽儿的话。

    端忽儿一听这话,知道自己今rì再无活路,身子立刻软了下去,若不是有衙役扳着他的肩膀,早就瘫在大堂之上了……

    莫降思量片刻后道:“端忽儿,你身为一方长官,知法犯法,就该重罚!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害死那么多人,又霸占他人妻子儿女,罪恶滔天,无论如何,本官也不能饶你xìng命,是故便判你斩首之刑;你的家产,也尽数罚没,充为公有——如此判决,你可服气?”

    “服气。”除了这两个字,端忽儿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好!”莫降点点头道:“来人呐,将端忽儿押入大牢,择rì问斩!”继而又转头望向那些苦主正sè道:“尔等回家之后,速将被端忽儿侵夺家产的数目计算清楚,报于本官,本官核对之后,一定如数奉还,若是无力计算,便向本官求助,至于你们的家人,本官会尽快送他们回家,与你们团聚……本官说过了,今夜,你们无需向任何人下跪!签字画押之后,就请回……”

    送走了那些苦主,将端忽儿押下去之后,莫降便立刻将第二个犯官传唤上来。

    第二个受审的,乃是新会县丞,而且是个汉人老者——然而,这个披着华夏子孙外皮的衣冠禽兽,却与那端忽儿狼狈为jiān,其所犯下的罪行,比之于端忽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故,莫降无奈的判下了今夜的第二道斩首之刑……

    接下来的第三个,县尉——斩首之刑;第四个,县薄——斩首之刑;第五个,典史——斩首之刑……

    望着门外那些待审的官吏,一股无力感自莫降心底升起——这样杀下去,这新会城最后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正思量间,第九个犯人已被带上了大堂……

    宋景廉在一旁看的是心惊肉跳,他不断的向莫降使着眼sè,希望莫降能少杀慎杀,从轻发落,可莫降却当做没看到,惊堂木一拍,判下了第九个“斩首之刑”……

    “贤侄,这样审下去可是不行啊!”宋景廉见缝插针道:“若是将这些人都杀光了,这新会城的官府,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那样的话,我们占领新会城的消息,一定会暴露出去的,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

    莫降沉默了一会,望着门外等待上堂的百姓,幽幽说道:“原本,我也想得过且过,但听过了他们的控诉,了解了他们的痛苦,我不得不改变原来的想法——若是今夜我饶恕了这些官员,那么之后我还有何颜面面对那些百姓?为了正义,为了民心,这些罪无可赦的禽兽,必须死!”说着,莫降重重的敲响了惊堂木,“下一个——!!”

第十一章 新会新生

    013-11-28

    新会镇守使府衙的大审判,一直持续到第二rì清晨,直到雄鸡报晓,东方既白,莫降重重的敲下惊堂木,这次将新会城所有官吏全部牵涉其中的审判才宣告结束。

    九人被判斩首;十七人的官职被当堂罢免;二十余人的家产全数充公;另有二十余人被判向苦主当堂道歉,并且赔偿苦主的所有损失——这便是这场大审判的全部成果。

    对于新会城的官吏来说,这场审判,无异于一场彻底的清洗;但对于新会的百姓来说,这一次的审判,却是迟来的正义;对于新会城来说,经历这场审判,便是等同于经历涅槃,浴火重生……

    百姓离开之前,莫降特意叮嘱:“之后,你们都不可以公开谈论昨夜之事。本官对大家的承诺,会全部兑现,众官吏应受的惩罚,亦会彻底的执行,大家会得到实际的好处,那些贪官污吏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本官对新会官吏的审判,已经超越了本官的权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有些事情还要暗中进行,有些罪行较轻的官吏还会坐在他们的职位上,这些都是迫不得已,还望大家能理解本官的苦衷,不要揭穿其中的秘密。”

    虽然不太明白莫降这一番嘱托的真正用意,但百姓中却无一人表示异议——因为,商人们从莫降那里得到了沉甸甸的金银,苦主们期盼已久的正义得到了伸张,事情能有这样一个结果,百姓心中已经十分满意了。而且,经历过堂审全程的百姓们,看到了莫降的嫉恶如仇,也感受到了莫降对新会百姓的善意——是故,他们选择相信莫降,相信这个看上去“真诚而亲切”的年轻人……

    天sè完全亮起来之前,莫降将百姓们请出了镇守使府衙;众衙役也是一整夜没有合眼,是故莫降便放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回家休息。至于看管犯官及其家属的工作,莫降早就安排了转人去做,而且待天亮之后,张凛还会再派人过来——到时候,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将那些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囚禁在新会,断绝他们跟外界的联系——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避免昨夜之事泄露出去。

    当百姓和衙役们全部走出镇守使府衙之后,莫降的脸上才显现出深深的疲惫——不过,他并没有抒发什么感慨,只是朝文逸笑了笑,作为感谢——表面上,文逸什么都没做,但莫降知道,这个复杂的计划,从策划到实施,再到最后计划完成,每一步都倾注着文逸的心血,当然,还有掌控军营的张凛、陪在他身边的韩菲儿、跑前跑后不辞辛苦的冯冲,甚至于那些被崖山“执法内卫”打伤的亲兵,都忍着伤痛、拖着残躯去各级官吏府中监视官吏们的家眷了……对于这些人无私的帮助,莫降的心中,满怀感激。

    莫降欣慰而满足的笑了一笑,忽然转头,盯着宋景廉看起来:其实,还应该感谢宋景廉这只老狐狸,他没有阻挠破坏自己的计划,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宋景廉只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莫降那友善的目光笼罩住,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道:“贤侄,你觉得这些百姓会替你保守秘密么?你觉得那些商人们值得相信么?”

    “我既然这样做了,当然是相信他们不会辜负我的期望。”莫降笑着回应道。

    “贫道倒是觉得贤侄有些想当然了。”宋景廉摇摇头道。

    “愿闻其详。”莫降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宋景廉徐徐开口道:“唯利是图是商人不变的准则,他们本xìng贪婪,且永远都不会知足。在贤侄的帮助下,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且贤侄还答应他们,免除不合理的赋税。贤侄给他们这么多好处,他们暂时支持贤侄也无可厚非,但贤侄如此宠溺他们,也会助长他们的贪yù。倘若有一rì,他们的诉求得不到满足,贤侄昨rì的所作所为,便会成为握在他们手中的把柄,他们会以此作为要挟,逼迫贤侄为他们谋取更大的利益,到时候贤侄若是不肯合作,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站到贤侄的对立面,甚至会找到新的‘恩公’对付贤侄,昨rì贤侄带头瓜分镇守使财产的一幕,恐怕就会再一次发生,不过到时候恐怕贤侄就会变成被瓜分的对象……”

    莫降听完,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宋景廉形容的情况真的出现,他自有应对之策。

    宋景廉则继续说道:“至于那些百姓,贤侄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仅凭几张状纸,就满足了他们提出的所有要求。诚然,贤侄这样做,只是为了收买民心,是为了获取新会城百姓的支持。但是贤侄要时刻谨记,民意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会伤己。因为贤侄替他们伸冤雪耻,他们会感激贤侄——可是,他们却不会因为感恩替贤侄永远保守昨夜的秘密,因为他们对贤侄只有感恩之心,没有畏惧之意。可是,恐惧往往能让人忘记他人的恩德,如果贤侄入主新会之事稍有泄露,如果朝廷派人暗中调查,百姓出于对朝廷的恐惧,会毫不犹豫的将贤侄出卖,那么贤侄今rì对百姓施加的恩德,就会变成贤侄谋逆的罪证……”

    莫降闻言,脸上笑容不减,“我本来就是要谋逆造反,只是因为某些情况,现在只能偷偷摸摸的造反,等到时机成熟,不用百姓们出卖我,我自己就会将反旗高高举起——我所需要做的,只是要赶在百姓‘出卖’我之前,做好应对挑战的准备。”

    宋景廉见莫降十分固执,索xìng也不再劝,只是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大堂。

    “这个老狐狸,对我说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呢?”莫降低声嘟囔道。

    文逸猜测道:“或许,他只是善意的提醒唯战兄——镇守一方,掌管一城,绝不像唯战兄想象的那般简单。”

    “不,他那样说,一定是大有深意的。”莫降摇摇头道:“文跛子,我们必须想个办法,将这老狐狸心中真实的想法套出来……”

    “唯战兄觉得此人对新会是个威胁?”文逸问。

    “嗯!”莫降点点头道:“你我的计划看似已经完成,但是实际上,它才刚刚开始——商人和百姓受了我们的恩惠,有利于我们的舆论很快就会制造出来;我们也完成了对新会官吏的处置,掌控了新会驻军,现在的新会城官府,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虽然一切看似顺利,但我却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我总有一种感觉,宋景廉却好像看到了你我的弱点,看穿了新会城的薄弱所在……”

    宋景廉离开大堂后,径直进了府衙后院——在后院,莫降为他专门安排了一间卧房,而且它就在莫降所住的房间的东侧。

    宋景廉坐在桌案前,先是思索一番,而后提笔写道:

    ——“据臣近两rì所见判断,莫降此子,伪善狡诈,且城府极深,兼之善于收买人心,是故已将新会握于己手。但是,此子行事冲动冒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大的缺点,便是过于急躁。臣私以为,此子虽然隐隐已成新会之主,但其主之位并不稳定,亦不会长久;莫降借民心取新会城,凭民心握新会权柄,我主若想夺取新会,亦可凭民心夺之……”

    至乾六年的新年如期到来。

    伴随着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一个传言开始在坊间流传:朝廷派遣的钦差,已在年前到达了新会,他暗中完成了对新会城大小官员的调查,并且以雷霆手段除掉了违法乱纪的官员,将那些官员搜刮的民脂民膏,尽数返还给了百姓……

    可是,当有人循着传闻的来源追根朔源之时,却发现这传言好似全无根据:首先,那神秘的钦差从未公开亮相;虽然有人说,那rì带领商人穿街过巷的红披风少年便是钦差,但参与那次游行的商贾们却众口一词,那少年不过是大都信义商会的一个掌柜,因为有皇后娘娘撑腰,所以才从镇守使大人那里借来了银钱,暂时借给商家度过年关……

    那一条线索中断不久,另一个更为震撼的传闻也流传出来……

    那钦差不但杀掉了镇守使,还杀掉了县尹、县丞、县尉……凡是曾经为非作歹的官员,都被钦差杀掉了,曾经被那些官员迫害过的苦主,也得到了应有的补偿——然而,当有人去寻访那些苦主时,却发现苦主的家中早已是人去屋空,所有的苦主全部离奇失踪,更为诡异的是——新会县衙的大门依然开着,传闻中那些被杀掉的官员,偶尔仍会露面,证明他们依然活着,据那些在县衙工作的小吏说,新会县衙一切如常,根本就没有什么钦差来过……

    就在大家为这两条神秘的传言感到诧异之时——一家商铺在大年初一清晨悄然开张,商铺的名字叫做“信义杂货”。商铺的掌柜,是个拄着双拐的年轻人;商铺的账房,是个文质彬彬的跛子;商铺的老板娘,是个长发遮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女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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