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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重木     重整山河txt下载     重整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0章 困兽(15)稍后还有一更

    013-09-04

    众人带着欧阳逐鹿原路返回,寻到事先藏好的车马。。

    当他们拨开杂草后,眼前的一幕,却让人忍俊不禁:只见那头毛驴昂首挺胸的站着,被几匹骏马如众星拱月般围在zhōng yāng,毛驴不时打个响鼻,自朝天的鼻孔中喷出两团热气,好似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如此滑稽的一幕,却没让莫降紧皱的眉头展开,自莫降将媚生驹的面具掀开一条缝隙之后,他的神态一直就很低落,哪怕是历经九死一生,逃离铁牢,也没能给他的脸上添上一点笑容。

    文逸好似注意到了莫降的异样,但他却没说些什么;韩菲儿视线模糊,却是无法看清莫降的表情;所以,首先表示关心的人,竟然是张凛——“不要再自责了,那瓶药很管用,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菲儿的手指也不会有事。”他淡淡的说。

    莫降苦笑一声,摇摇头,他快走了两步,行在队伍最前,转眼间就到了那头毛驴的身前——那头毛驴虽然是文逸带过来的,可它现在显然更为惧怕莫降,眼见**着上身的莫降到来,毛驴立刻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小心的啃食着周围的荒草。

    莫降的目光顺着毛驴的脑袋压下去,便发现了荒草从中的马粪和马尿——几匹骏马的腹下,多少都有些污秽之物,可那毛驴身下却是干干净净——“海东青来过。”莫降沉声说道。

    文逸也察觉到那几匹骏马仍在瑟瑟发抖,由此推测,海东青刚离开不久——同时,他也猜到了毛驴趾高气昂的原因,面对万鹰之神,它还能坦然处置,这足够它骄傲一番的了。

    “欧阳前辈。”莫降转过身来,抱拳施了一礼。

    “年轻人,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欧阳逐鹿哑着嗓子说道——其实,在听到“海东青”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大概想明白了对方救他出来的原因——对方被万鹰之神的拥有者盯上了,急于脱身,所以才找他这个珍兽大盗来帮忙。

    “那不知前辈答应与否呢?”莫降正sè问道。

    “这个嘛……”欧阳逐鹿说着,瞟了文逸一眼,眼神中恨意未消。毕竟,因为文逸,他被囚禁铁牢之内十数年,十数年的怨恨,岂是这一时片刻能消除的了的?

    这时,趴在文逸背上,半晕半醒的唐沁发出微弱的声响:“欧阳前辈,其实,当年是小女子我向官差告的密——所以说,你被媚生驹抓获这件事,和文逸并无关系。”

    “你是说……”欧阳逐鹿闻言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来,忽然,他惊呼一声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不错,就是我。当年,小女子少不更事,为了得到前辈手中那对小兔子,所以做下了错事。”唐沁停顿了很久,才调上一口气来继续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小女子一个人的错,欧阳前辈若是有什么怨恨,就冲小女子一个人来好了。”

    欧阳逐鹿闻言,忍不住后退两步,他艰难的抬起手臂,颤颤巍巍指着唐沁道:“你,你……你这个小姑娘,心思怎地如此,如此歹毒……”

    本以为欧阳逐鹿会继续骂下去,可他只说了一句,便摇摇头住口,长叹一声道:“唉,事到如今,我再与你这个小女娃争个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呢?老夫今rì才明白,一切都是报应,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老夫当时若不是对你起了歹念,怎会落的如此田地?老夫一时行差就错,换来十几年惨淡时光,老夫若是再不顿悟,真是枉遭此难了!”

    “欧阳前辈高风亮节,文某真是自惭形秽。”文逸歉然道。

    欧阳逐鹿看了文逸一眼,仍是摇着头道:“文逸,你不用对我表示歉意,虽然我不想跟你们争个对错,但这并不能代表我原谅了你们。”

    “出尔反尔?”张凛冷冷的说出了四个字。

    欧阳逐鹿看了张凛一眼,不过最后目光还是落在莫降的身上:“江山如画,代有人才,十数年的时间,已足够一代人谢幕老去了。老夫在铁牢中做了十几年的困兽,也做了十几年的井底之蛙,今rì重获天rì,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虽然欧阳逐鹿说了一堆废话,但莫降并未恼怒,只是沉声道:“前辈过奖了。”

    欧阳逐鹿摆摆手说道:“年轻人,老夫并不是在夸奖你们,只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过,你们虽然很强,但仍有很多不足——文逸太过谨慎,这个白头发的太过刚烈,而你则太爱冒险,至于这个以发遮面的女子么,她的心肠太毒,一个女子,杀人好不手软,实在是不好……”

    欧阳逐鹿这一番话,可谓是将众人的缺点历数一遍,众人闻言,虽有不满,但却隐忍下来,没有发作。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受教。”莫降低头说道。

    莫降的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乎众人的预料,要知道,莫降平时极爱与人斗嘴,若有人这样批评他,他肯定会出言反驳,更何况,出言不逊的欧阳逐鹿,刚才还是要放狼咬死他们的敌人……

    欧阳逐鹿教训完众人之后,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欧阳前辈……”

    莫降刚一开口,就被欧阳逐鹿一声叹息打断。

    “唉——!年轻人,你还是没有忍住,你若是能坚持到我先开口,我就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可惜现在……唉!”

    文逸苦笑一声解释道:“前辈,只因为那傲崖鹰追的实在是紧,而我们现在伤兵满营,又怎样与他相斗?”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逃跑了?”欧阳逐鹿问,他问的对象,仍是莫降。

    “前辈,这不是逃跑!”莫降摇头回答道。

    “年轻人,何必再强撑呢?一个媚生驹,已经搞的你们如此狼狈,若是再来强敌,你们怎能对付的了?”欧阳逐鹿盯着莫降漆黑的眸子说道:“真正的英雄,能屈能伸,既善于取胜,又懂得放弃,敢于接受失败——你若是领悟了这个道理,承认你畏惧那海东青的主人,我说不定会帮你。”

    “其实,晚辈早已经领悟了。”莫降沉声应道:“不过,晚辈所领悟的,却和前辈的道理不同!”

    “且说来听听。”欧阳逐鹿饶有兴致道。

    “能胜则必胜,不胜亦不降,信念不可丢,同袍不可弃——这才是晚辈认为的英雄之道!”莫降亦是直视着欧阳逐鹿的双眼,针锋相对道:“晚辈不想成为所谓的英雄,晚辈只是不想害我这几位朋友命丧于此,如果前辈不肯帮忙,晚辈会亲自断后!宁死不退!”

    莫降此话一出,文逸、张凛、韩菲儿无不动容。

    欧阳逐鹿眯着眼睛,片刻后才幽幽道:“终有一天,你会为你这些话付出代价的!”

    “晚辈只希望,那一天不是今天!”莫降沉声回答。

    二人对视良久,这一次却是欧阳逐鹿首先开口道:“好!好一个莫降!老夫记住你的名字了!”

    “那么,前辈究竟是帮还是不帮?”莫降问。

    “好,老夫就帮你这个忙!”欧阳逐鹿哈哈一笑道:“只希望你能多活些rì子,多有些长进,等那海东青的主人再追过来的时候,你不必再逃。”

    莫降本想说“晚辈从未想过要逃”,但他亦深知“三季之人,不可语冬。”的道理,自己的人生信念,既然不被欧阳逐鹿所理解,那么讲再多的道理,也是徒劳,反正他已经答应要帮忙,那么他怎样说,就由他去好了。

    “前辈可需要我们在一旁协助?”文逸关心的问道。

    欧阳逐鹿摇摇头道:“你们还是逃命去罢!”

    张凛闻言,面有不忿,却被莫降一把拉住。

    莫降对张凛打个眼sè,示意他尽快上马。

    张凛闷闷不乐的翻身上马,从车厢里将芦叶钢枪抽出来,拎在手上。

    看到那杆纯钢打造的芦叶枪之时,欧阳逐鹿脸sè微变,不过他也没有出言询问,只是整一整长须,席地而坐。

    莫降亦没有帮忙的打算,他转身扶着韩菲儿进了车厢,自己则是骑上了那头毛驴。

    文逸关切的说道:“唯战兄,你也进车厢,你身上的伤口刚刚愈合,稍一颠簸……”文逸知道,莫降身上伤口很多,这从他在铁牢中流的血就能推断的出来。但是,众人离开铁牢之后,莫降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敷药,而是先将瓷瓶中的圣药给张凛和韩菲儿使用,他只用仅剩的那些,将腿部的伤口草草处理一番……

    “不妨事的。”莫降无所谓的一笑。

    文逸亦不再劝,只是将唐沁抱进车厢,而后套好马车,坐上了车辕。

    “开拔!”莫降说。

    张凛闻言,抖一抖将身,拔马走在最前,文逸赶车紧随其后,而莫降则真的如他所说,骑着毛驴走在最后。

    望着莫降的背影消失在杂草丛中,欧阳逐鹿低声道:“世事多变,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狂夫子的徒弟,已是这般出sè了……”

    “吒——!”尖锐的啸声,打断了欧阳逐鹿的话语。

    “万鹰之神,来!”说着,欧阳逐鹿陡然睁大了双眼,紧接着,亦是发出一声同样的尖啸:“吒——!”

    这一声尖啸,响彻四野……

第141章 雪莲

    013-09-04

    听到身后响起的那一声尖啸,莫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他只看到,海东青自高空俯冲而下,速度之快,好似闪电!转瞬之间,海东青的身影,就隐没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

    但是,因为他的视线被荒草遮挡,所以他无法看清,海东青降落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心里替欧阳逐鹿暗暗祈福的同时,莫降抖了抖缰绳,催毛驴尽快赶路——他知道,身后,欧阳逐鹿正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甚至,欧阳逐鹿可能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尽管欧阳逐鹿说了很多逆耳之言,虽然欧阳逐鹿曾放狼咬过他们,但莫降心中,对欧阳逐鹿仍是感激,他不知道,今rì与欧阳逐鹿一别,来rì是否还有机会再次相见……

    众人催马疾行,一直到了傍晚,才驻足停歇。

    莫降此时已是困乏无比,此时他正和文逸张凛挤着坐在一起,靠着车厢遮蔽寒风,那几匹马儿,则在不远处吃草休息。

    自离开汝阳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歇脚的机会,他们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沉落西山之下,还未起身继续赶路的意思——值得庆幸的是,海东青没有追来。

    “看来,欧阳前辈成功了。”莫降侧头遥望,视野中,是晚霞之下的冬rì荒野。

    “现在这样说,还为时过早。”文逸则皱着眉头道。

    “既然决定请他帮忙,我们就该信任他。”莫降则说道。

    文逸则道:“不是我不信任他,是因为傲崖鹰太过强大。”

    “文跛子,我发现欧阳前辈说的不错,你这个人真是谨慎的有点过分。”至此,莫降终于再一次露出了标志xìng的坏笑。

    文逸的表情却无任何变化,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口中说道:“赶路!”

    莫降知道,傲崖鹰的威胁尚未完全消失,这个时候,文逸可没有心思跟他斗嘴,所以苦笑一声,同样站起身来,拍拍文逸的肩膀笑道:“文跛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压力不要太大。”

    文逸点点头,默默的朝车厢看了一眼,沉默着坐上车辕。

    张凛最后一个站起身来,却是第一个跨上马背——韩菲儿眼睛受伤,无法再担任前哨的任务,所以他只能将探路的工作担在自己一个人肩上。

    随着莫降一声“开拔”,众人再一次启程。

    为了隐蔽行踪,众人没有点火把,所以只能靠悬在空中那一弯弦月来照明。

    入夜之后,寒风乍歇,淡淡的月光之下,众人沉默着赶路。一路之上,唯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和他们做伴。

    也不知行了多久,韩菲儿忽然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没头没脑的问道:“莫降,你好些了么?”

    “吓?”莫降有些诧异的回应道:“我哪里不好了?”

    “我的手和眼好了很多。”韩菲儿道。

    莫降一时没能搞明白韩菲儿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韩菲儿搭讪的方式实在太过蹩脚。

    “怎么不说话?”韩菲儿似乎觉得,她说一句,莫降就该回应一句。

    “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呢?”莫降笑着问,“想趁着这柔和的月光和满天繁星,听我跟你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吗?”

    “不是这个。”韩菲儿摇头道。

    “那是什么?”莫降苦笑着问——他忽然想,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和韩菲儿花前月下的话,二人最好不要说话,否则再好的气氛也会被破坏殆尽。

    “媚生驹。”韩菲儿幽幽吐出三个字来。

    莫降闻言,眉头一皱道:“媚生驹怎么了?”

    “你语气变了。”韩菲儿冷冷的说。

    “吓?”莫降觉得自己要被韩菲儿打败了,语气说变就变的人,明明是你嘛!

    “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韩菲儿幽幽道。

    “女侠,您究竟想要小人说些什么啊?”莫降真是yù哭无泪。

    “媚生驹。”韩菲儿又道。

    照这样下去,二人的对话,极有可能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死循环,于是莫降深吸了一口气,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说道:“她怎么了?”

    “她的脸。”韩菲儿惜字如金。

    “她的脸……”这一次,轮到莫降无话可说了——他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媚生驹脸颊之上,那朵盛开的白sè雪莲,以及,关于那朵雪莲的传说……

    “她的脸让你心神不宁。”韩菲儿一如既往的直接,虽然她的眼睛受伤,但是她却能感觉的到,莫降自掀开媚生驹的面具之后,情感的波动。

    莫降沉思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菲儿,我给你讲个故事怎样?”

    “想听。”韩菲儿点点头说。

    莫降斟酌一番用词后,缓缓讲道:“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一出生,就被人抱走,离开了母亲的身边。所以说,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更不知道母亲的名字和容貌。直到有一天,他的师父告诉他说,他的母亲,曾经是这天下最美的一朵雪莲。”

    韩菲儿并未出言打断,只是静静的听着,她隐隐觉得,故事里那个小男孩,肯定和莫降的身世有关。

    “当时,他的年纪还小,并不能理解师父的话语,只是在梦里经常梦到那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花——后来,他慢慢的长大了,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许多故事,那些故事里,偶尔会有只言片语,跟他的母亲有关。他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综合到一起,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母亲的脸颊之上,纹着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

    “后来有一天,他真的看到了,有个女人的脸颊之上,纹着一朵雪莲……当时,他整个人都傻掉了,因为那个脸上纹着雪莲花的女人,竟然要取他的xìng命,而他的手,正掐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面……”

    故事讲到这里,韩菲儿也就明白了,莫降之所以失魂落魄的原因,便是因为媚生驹可能是他的生母!

    这时,却听唐沁的声音从车厢里幽幽传来:“笨蛋!脸上绣花的女人多了,难道她们都是你的母亲吗?!”

    “可是,雪莲花或许不多见,尤其是那样一朵栩栩如生的雪莲。”莫降如是说,他的声音里透着不自信,显然自内心深处,他不想媚生驹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唐沁并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将脑袋探出车窗,然后轻抬素手,将脸上的面具揭开一道缝隙。

    她的脸颊之上,竟然也纹着一朵雪莲!几乎和媚生驹脸上所纹的,一模一样!!

    那朵雪莲,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温暖的荧光,栩栩如生……

第142章 刺花

    013-09-05

    也不知是那瓶圣药的效用,还是莫降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从伤痛中恢复,总之他复原的速度非常之快,仅仅两rì功夫,他身上的创口,已经长出了血痂。。

    不过,伤势大好的莫降却不再骑着毛驴,而是裹着厚厚的毯子躲在车厢之内的一角——他害了风寒。

    前两rì,他伤口初愈,刚刚长合的伤口非常脆弱,为了避免厚笨的棉衣摩擦破伤口,莫降便换了单衣,可冻了两天之后,他风寒入体,身体发热,倒进了车厢里……

    “早就说,让你进车厢里面来。”韩菲儿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将毛毯的一角塞到了莫降身子低下——韩菲儿的双手也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好似两个肥肥的白sè熊掌。

    莫降没有答话,只是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坐在车厢对角的唐沁。

    自从唐沁让他看过脸上那朵雪莲之后,莫降看唐沁的眼神,就变的很怪。他总忍不住想和唐沁亲近,可每当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升腾而起的时候,唐沁总会适时的看过来,冲他微微一笑说道:“小笨蛋,你很缺少母爱么?姐姐我这么年轻,怎么会是你的母亲?”

    这种情况,重复上演了很多次,可莫降心中那莫以名状的奇妙感觉,还是难以抑制。

    “小笨蛋,你再用这种眼神看姐姐,可别怪姐姐对你翻脸啊!”唐沁迎着莫降的目光说道,可她嘴上虽然很凶,但做出的动作,却是抱紧了双臂,身体向后缩了缩。

    “他是烧糊涂了。”韩菲儿替莫降开脱道——虽然莫降仍在痴痴的望着唐沁,但韩菲儿心中并无醋意,身为女人,她也能读懂这种目光——这是一种与男女之情无关,但却包含着更多爱意的温暖眼神。望着莫降略显迷离的眼神,韩菲儿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以后自己和莫降有了孩子,那么,他应该也会用他那双跟父亲一模一样漆黑的眸子,痴痴的望着自己……

    “我想,我真是烧糊涂了。”莫降沙哑的声音,将韩菲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咦?菲儿,你的脸怎么红了?”

    “你看错了!”韩菲儿冷冷的说——她总是这样,每当莫降晕倒或者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自己温柔的一面,可每一次莫降要跟她开个玩笑,她就会变回往常那个沉默寡言的冰霜美人。

    莫降已不是第一次在韩菲儿身上吃瘪,所以也不在意,只是尴尬的一笑,结束了二人的对话。他转而向唐沁问道:“沁姐姐,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您脸上那朵雪莲是怎么来的?”

    唐沁眨眨眼睛回答道:“是在我十六岁那一年,一个刺青师傅替我绣上的。”

    “我不是这样意思。”莫降发现唐沁会错了意,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朵雪莲有什么意义?为何您要在脸上刺一朵雪莲花呢?”

    唐沁其实知道莫降要问什么,可她偏偏却不肯讲,只是敷衍道:“雪莲还能代表什么意义?无非就是纯洁、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象征呗。姐姐我刺这朵莲花,是因为我脸上有一颗黑痣,姐姐我觉得那黑痣太难看,所以就绣了这朵雪莲,遮掩那颗黑痣,黑痣正好做了莲子,一点也看不出来……”

    莫降闻言苦笑,知道很难从唐沁口中问出些什么,于是敲敲车壁,将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问道:“文跛子,你通古博今,可知道有什么人爱在脸上绣花么?”

    文逸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脸上刺花一事,还要从前朝的军政大事说起——前朝偃武兴文,朝廷亦是屡次颁布政令,打压武将,这非但造成了我神州华夏尚武jīng神的严重缺失,也造成了军人地位的低下。是故在前朝,才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当时的青年才俊,无不以投军从戎为耻,即便被强行拉进了禁军,逃跑现象也是异常严重。朝廷为了防止士兵逃走,便在他们脸上刺字,以表明他们的身份。想当年,战功卓著,让边疆夷狄闻风丧胆的狄元帅,也曾受过刺字之辱……”

    “文跛子,我问的是女人。”莫降忍无可忍,打断了文逸的讲述。

    “在前朝军队之中,亦是有过娘子军的存在。虽为女子,但沙场之上,何怜红颜,是故,她们却也无法逃脱被刺字的命运。”车厢之外,文逸的声音再响:“比如,当年与岳元帅齐名的,中兴四将之一的韩将军,他的夫人梁氏,就曾亲率一支娘子军,纵横沙场,斩敌破阵,好不威风。当年黄天荡之战,梁将军就曾亲自登船擂鼓助威,大大的鼓舞了汉军的士气……”

    “文跛子,你还是着重说刺青的事。”莫降觉得,文逸肯定是做车夫做的太过无聊,所以才被自己的一个问题,引出这么多话来。

    “发展到如今,脸上刺花的女子,大约有三类人——首先一类人,便是当年娘子军的后代们,为了铭记先辈的荣耀,为了表明自己将门之女的身份,很多忠烈女子虽不再军中,但仍是会在及笄之年,在脸上刺花;再有一类人,便是江湖儿女,草莽江湖之中,身上有刺青之人,不在少数,当然也就有女子在脸上刺花;至于第三类人,便是因为脸上有缺陷,比如疤痕、胎记、斑块等等,为了掩盖这些瑕疵,她们多会用在脸上刺花的方法……”

    “那,在脸上刺上雪莲的,又是什么人呢?”莫降紧接着问。

    车厢外静了片刻才有声音传来:“这个……就不好说了。因为刺什么花,是她们的zì yóu。我倒是没有听说有什么规矩规定,什么人脸上必须刺什么花……”

    莫降闻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可紧接着又听文逸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在诸子之盟总坛,黑左象有‘魅手’之称,他非但jīng于暗器之道,而且极其善于刺青,沁……黑左士脸上的莲花,便是他的作品。我想,他大概知道,黑左士将这样一朵雪莲绣在脸上的原因。”

    “文逸,你的废话真多。”唐沁埋怨道,不过她若是不想文逸讲出这个秘密,早就该出声制止了,可她偏偏等文逸将话讲完之后才说,想必对那黑左象极为信任,亦相信对方不会将自己秘密将给莫降听。

    莫降沉吟片刻后问道:“文跛子,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文逸很快答道:“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在十rì之内可过滁州,再行两rì,便可到达南都城建康。”

    “小笨蛋,你若是想知道这朵莲花的秘密,就该加快行程,早rì到达诸子之盟总坛,却向那黑左象问个明白,而不是绕路建康,那样只会耽误时间。”唐沁笑着问道:“小笨蛋,不如你告诉姐姐,你要到建康去做什么?姐姐拿这雪莲的一个秘密与你交换,怎么样?”

    莫降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等到了建康,不用我说,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莫降等人一路直奔建康城之时,媚生驹亦是rì夜兼程,回到了大都城。

    现在的她,正跪在明仁殿,等待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的接见。

    明仁殿乃寝宫之一,富丽堂皇,奢华无比,牙床金座,薄纱轻幔,红毯铜炉,青瓷摆饰,无一处不透露着奢靡,无一物不彰显着尊贵。

    媚生驹跪了很久,才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在几个内侍的搀扶之下,愈发富态的妥懽帖睦尔姗姗来迟。

    “托娅,你总算回来了。”妥懽帖睦尔大声笑道,满脸的喜悦,“这一次,又给朕带回来什么奇珍异兽?”

    “启禀陛下,微臣这一次,并无珍兽送上。”媚生驹低头应道。

    妥懽帖睦尔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旋即安慰道:“没有便没有罢,朕也知道,猛兽训练不易,你以后多加努力就是了。”

    “陛下……”媚生驹犹豫片刻,咬牙说道:“恐怕,以后微臣都不能再给陛下送来珍兽了!”

    “什么?!”妥懽帖睦尔闻言,眉头一皱,口中问道:“可是你已经厌烦了这个工作?可是朕向你索要的太多了么?”

    “微臣不敢!”媚生驹急忙叩头道:“只是因为,为陛下驯化珍兽之人,已让人救走了!”

    妥懽帖睦尔闻言大怒,不顾帝王威严咆哮道:“你说什么?!是谁?!是谁这么大胆?!”

    “莫降!”媚生驹幽幽说出两个字来。

    “莫降……”妥懽帖睦尔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不禁又浮现出那个让人惊恐的血sè之夜。

    沉默片刻之后,妥懽帖睦尔才道:“朕知道了,你下去歇息!今后,你便协助老的沙,替朕训练十六天魔!”

    媚生驹谢恩离开之后许久,妥懽帖睦尔才失神道:“莫降,这个名字,真是让人不安!无论如何,一定要除掉此人!来人啊,移驾兴圣宫,朕要与皇后商议要事……”

第143章 神捕(一)

    013-09-05

    至乾五年闰十一月十六,天降大雪,整个大都城,变成了一个纯白的世界。。

    直到深夜,大雪才渐渐停歇,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太液池也已经结冰,皑皑积雪,反shè着银sè的月光,将太液池畔,映的亮如白昼一般。

    两个身着皮裘的身影立于太液池边,水银般的月光,将他们的背影,濯洗的异常清晰。

    “老七,你既然已经派出了傲崖,再派媚生,真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站在南侧那人,用yīn鸷的声音说道。

    或许是因为那声音太过yīn寒,北侧之人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皮裘,轻咳一声说道:“临渊,连你也认为媚生是我派出的?”

    “难道不是你么?”南侧那人反问,“熊神失踪之前曾经说过,他走之后,十三羽翼均由你来调度指挥,除了你,还有谁能调动媚生?”

    “确实,我老的沙奉了熊神的命令,暂代翼王一职,住进了舆圣宫,可你要知道,十三羽翼并非铁板一块,而我只排第七,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我如此恭敬……咳咳!”老的沙强行抑住咳意,咬着牙说道:“熊神若再不现身,十三羽翼真要变成一盘散沙了!”

    被老的沙唤作“临渊”之人说道:“当年,熊神好像早就有预感他会失踪一样,不然也不会做出让你暂领十三羽翼的决定。不过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也对得起翼王二字了,其实,弟兄们打心底还是佩服你的。我就常常在想,如果熊神还不出现,我们是不是要再选翼王……”

    “此话休要再提了。”老的沙打断了临渊的话,继而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媚生经此一败,其实也非坏事,最起码,这一败,会让傲崖对莫降的实力,有个清醒的认识。”

    “可我仍是担心傲崖会败。”临渊不无担忧的说道:“如果他真的忌惮莫降的汉皇之血,就该和媚生联手,可是他没有,这就证明,他还是之前那个目空一切的傲崖。”

    “我想,他的心中,一定还在怨恨我们。”老的沙摇着头说道:“毕竟,当年我们已经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yīn谋,却没有提醒傲崖,他定然以为,我们拿他当了弃子。这一次,傲崖杀掉了那个冒牌货,不免有泄愤的嫌疑啊。”

    “老七,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立刻南下。”临渊说道。

    “来不及了。”老的沙忧心忡忡道:“如果傲崖再杀不掉莫降,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回到诸子之盟总坛了。”

    “莫降他绕了远路,到达崖山的时间会大大推迟,我想我星夜兼程,还是来得及的。”临渊说。

    “不,他没有绕路。”老的沙苦笑着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莫降舍近求远,可仔细一想才发现,他实际上是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如果傲崖失手了,年底之前,他绝对能抵达崖山!”

    “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逃走?任由他龙归大海?”临渊问。

    “这是我失算了。”老的沙自责道:“一开始,我曾想借黑将之手,除掉莫降,但是却不曾想到,他竟然挫败了黑将的yīn谋,好几万人,也没能杀掉他。等媚生驹再与他交手之时,他的实力,实际上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而媚生驹则是低估了莫降在逆境中学习的能力。我几乎可以确定,等傲崖再与莫降交手时,他只会变的更强,更难以对付!”

    “难道,就无人能制裁他了么?”临渊冷声问道。

    “看来,千仞当初提出的驯服计划,也有其合理的一面啊。”老的沙声音苦涩,“也许,将他圈养起来,消磨他的斗志,限制他的zì yóu,断绝他与外界的联系,让他在个幽闭的环境中自生自灭,真的是最好的办法。”

    “老七,我觉得你有些过于悲观了。”临渊提醒道。

    老的沙也不反驳,只是淡淡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关于如何对付莫降,我们还是等千仞回来,再做打算。当务之急,还是维持帝国的稳定——相较于还不成气候的莫降,深宫中的那个女人,才是我们的大敌啊。”说着,老的沙缓缓抬头,将目光投向禁宫深处的兴圣宫……

    至乾五年闰十一月十九,午时刚过,莫降等人终于赶到了建康城!

    这一路虽然餐风饮露,虽然受尽了颠簸,但值得庆幸的是,傲崖鹰并未追来,自那rì之后,他们也再未听到过海东青那凄厉短促的鸣叫。

    也许是文逸选定的路线十分安全,也许是黑将暂时停止了对莫降的报复,也许是行走官道的常大牛很好的吸引了朝廷的注意,总之,这一路行来,他们再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另一个让众人高兴的消息,便是韩菲儿的眼睛已经痊愈,虽然手上的绷带仍未拆下,但是根据莫降和张凛的恢复情况推断,那一瓶产自彩云之南的疗伤圣药,真的很管用,假以时rì,她的双手定然能恢复如初,甚至不会留下疤痕。

    另外,唐沁的伤势,也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她现在已经能骑马赶路了,不过因为她的装扮有些特殊,尤其是脸上还戴着面具,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大多数时候,还是躲在车厢之内。

    唐沁的身体状况虽然大好,但她却没有给众人惹什么麻烦,相反却一直在帮助众人,帮助他们尽快到达建康——有的时候,莫降就忍不住想,这个唐沁是不是故意败在自己手里的,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粘住自己,只要自己跟她同时到达总坛,那么,究竟是自己押着她回去的,还是她将自己骗到总坛的,又有谁说的清楚……

    众人在在建康城北,长江北岸等了很久,却始终未能见到常大牛等人的身影。

    一直到rì头西斜,天sè渐暗,众人准备先进城再做打算的时候,却听到自北面传来一声叫嚷:“莫大侠,张大侠,文先生,你们快跑啊!!神捕来啦!!!”

第144章 神捕(二)晚上至少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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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捕?”莫降闻言一愣,骑在毛驴上的他拧着身体向后望去,却见一人带着一溜烟尘,大步奔来。。

    依稀可以辨认出来,奔在最前那人是常大牛。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人,俱都在发足狂奔,从他们惊恐的表情推断,好似有个极为恐怖的怪物追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一口吞掉。

    不知为何,莫降坐下的毛驴,远远的看见了常大牛,忽然又尥起了蹶子。

    莫降眉头微皱,轻轻拍拍毛驴的脑袋道:“乖乖站好!这一次不用你演戏给他看了。”

    可毛驴却是不听,仍是高叫不止,上蹿下跳,几次差点将莫降从背上掀下来。

    “再闹,就把你宰了做驴肉火烧吃掉!”莫降寒声威胁道。

    以往,这一招对这头毛驴最为管用,可是这一次,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文逸也扭过头来问道:“么不成是傲崖追过来了?”

    “应该不是。”莫降遥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烟尘道:“这头犟驴并不是很怕那海东青,还有,最怕海东青的几匹马儿依然很安生,这说明,追过来的不是傲崖。”

    张凛调转马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莫降的身侧。

    韩菲儿和唐沁也将脑袋探出车来,向后望着。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之下,常大牛到了。

    依然脏兮兮的,依然衣衫褴褛,依然像个乞丐——所不同的是,覆盖在他脸上的尘泥又厚了一层,这让众人更难看清他的容貌。

    “大侠们,快跑啊!神捕来了!”说着,常大牛就去牵那毛驴的缰绳。

    说来也怪,常大牛那双大手握住缰绳的瞬间,毛驴立刻便老实了下来。

    莫降见状,眉头皱的更紧,他沉声问道:“常大牛,到底发生了什么?细细说来!”

    常大牛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却将一张四方大脸抹成了花,他气喘吁吁的说道:“莫大侠,俺们按照您的吩咐,一路顺着官道往这边赶。一开始的时候,还挺顺利,没过几rì,我们就走了一半的路程。”

    这时候,跟在常大牛身后的那几十人也赶了过来,见常大牛停下了脚步,他们也停了下来,只是会有人不时回头张望,一脸紧张不安的表情。

    待烟尘散去,莫降才发现,这些人的身后,有的只是那条望不到尽头的大道,大道之上空空落落,连个过路的行人都看不到,又哪里有什么“神捕”?

    “把话说明白点!”莫降沉声道。

    “莫大侠,是这样的。”常大牛怯生生的看了莫降一眼,唯唯诺诺回答道:“本来呢,俺们走的很快,也很顺,大家伙心里都高兴,因为等俺们到了建康,跟您见了面,俺们就成了您收入麾下的第一支队伍,到时候就再也没人拿俺们当流民,再也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欺负俺们,因为他们都畏惧您在江湖上的名号……”

    “说重点!”莫降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常大牛有些异常,虽然仍是之前那副懦弱淳朴的表情,但那双铜铃般大小的牛眼内,却隐约藏着一丝狡诈,“说关于神捕的事!”莫降寒声补充道。

    “是是是,俺正打算说神捕的事呢。”常大牛慌忙点头,将手放在毛驴的脖子上,一边替毛驴理着毛鬃,一边回答道:“本来俺们大家伙正高兴呢,心想这大乾朝果然是要完蛋,路上的关卡都是摆设,轻而易举的就能绕过去。可俺们正得意的时候,神捕突然就出现了。”说到此处,常大牛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之sè。

    莫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夜里,俺们正在睡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当时俺们只当是哪个兄弟赶路赶的太累,所以说起了梦话。再加上俺们特意留了人放哨,约好如果有什么情况,就用暗号提醒大家,可俺们却没听到放哨的人用暗号报jǐng,所以也就没往心里去……可第二天醒来,俺们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因为昨晚上放哨的三个人,竟然一齐消失不见了!俺们仔细寻找一番后,发现他们的行李和干粮还在,当时也就认为这三个人到附近的村子里打牙祭去了,可俺们派人将周围的村子都搜遍了,也没能找到他们三个的影子。再后来,有个老乡给俺们送过来三个东西……”

    说着,常大牛探手入怀,将怀中之物逃出来,递到了莫降面前。

    莫降接过那三个物事,放在掌中仔细观瞧,却发现是三枚铁牌,每一枚铁牌,正面都是一个“柳”字,而背面则是个枷锁的图案——将三枚铁牌在手中颠了颠,莫降微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甩一甩手,将它们甩给了文逸。

    “‘柳字令’?”文逸摩挲着那几枚铁牌,沉吟道:“那柳铁心不是早就辞官归隐山林了么?怎会还有人用他们柳家的‘柳字令‘?”

    文逸口中的柳铁心,乃是当朝第一神捕,柳家世代缉盗抓贼,在前朝便有“天下之捕,莫如一柳”的说法。黄金族人入主神州之后,柳家仍获重用,柳家的男人,在各个衙门担任要职,专门负责缉捕前朝余孽。不少一心想着光复前朝的仁人志士,都在柳家的追捕下落网,惨遭杀害。

    可有道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那些仁人志士十之七八既去,黄金族人坐稳位子之后,柳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再加上大乾朝法制不公,治令混乱,柳家之前抓捕仁人志士,声名大坏,此时若再做朝廷鹰犬,不免落的万世骂名——是故,柳家当代家主柳铁心决定急流勇退,他命在衙门任职的柳门中人全体辞官,从此归隐山林,再不问朝廷之事。

    而文逸所说的“柳字令”,便是当年柳家缉捕盗匪时所用之物,当年,每捕获一名盗匪,柳家之人便会将一枚柳字令挂在被捕之人的脖子上,而衙门则多根据柳字令之上的图案不同,对被捕之人做出判决。

    ——柳字令共有四种,第一种便是文逸手中所持,正面柳字,背面枷锁,这种柳字令,多用于罪行较轻的罪犯身上,被捕之后,所受到的刑罚,最重不过头戴枷锁,发配边疆;第二种柳字令,背面则是个人头图案,其所代表的意思,无非就是被这种柳字令标明身份的罪犯,多是犯罪组织的头脑,要受枭首砍头之刑;至于第三种柳字令,背面所刻的图案,则是一柄匕首,一旦被捕之人脖子上戴上这种柳字令,也就意味着他要受那凌迟之刑了;第四种柳字令,却无人知道其背面是什么图案,因为柳家缉盗多年,却从未用过这一种柳字令,据传,只有那种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罪犯,才有资格戴上这第四种柳字令……

    “唯战兄,柳字令重现人间,你怎么看这件事?”文逸问道。

    莫降皱眉思索片刻后,笑着答道:“也许,是柳老神捕在山林中闲的无聊,所以才重出江湖。”

    常大牛却立刻说道:“莫大侠,依俺看,这一次神捕来势汹汹,可不像是活动活动身子骨的!”

    “哦?”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他哪里凶了?”

    “本来呢,俺们离开汝阳南下之时,尚有一百多人,可自从神捕盯上俺们之后,队伍的人数便不断减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人莫名失踪,无论俺们怎样加强jǐng戒,却是一点用也没有!”常大牛声音有些发颤,似是对一路之上发生的怪事还心有余悸,“有几次,俺就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大活人从俺面前消失了!真好像见了鬼一般!最初的时候,神捕还只是在晚上来抓人,可是到了后来,即便是光天化rì之下,也会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说着,常大牛再一次将手伸进怀里,这一次却是掏出一个小包袱来。

    常大牛将包袱打开,给莫降观看,却看到包袱之中,堆着一大捧柳字令,约莫有几十个。常大牛颤声说道:“柳字令的数目,失踪的人员数目,是一个不差——这些铁片,就像是索命的鬼幡一样,吓得俺整rì提心吊胆,若不是答应了莫大侠,要来此地跟您汇合,俺们早就四处逃散了!”

    莫降闻言,没有再纠结于神捕的问题,只是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目光扫过面前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朗声说道:“既然你们遵守了约定,按时到达了建康城,那么我也该信守诺言,收你们做我的第一支队伍才是。所以呢,从今以后,你们的安危就由我来负责,无论是朝廷还是神捕,凡是与你们为敌,便是向我宣战!”

    也许,众人等的就是莫降这一句话,所以此话一出,众人脸上惴惴不安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喜悦,甚至,还有几人,已经痛哭流涕。

    莫降伸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而后说道:“建康城乃大乾朝南都城,守卫森严,对流民盘查极为严厉,所以大家若是想进城,怕是极为不易,所以呢,今晚大家就不要进城,一会渡江之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扎营!”

    “不行啊,莫大侠!那神捕还在后面追着俺们呢!俺们若是不进城,肯定都要被他抓了去!”

    “可兄弟们,你们又有什么办法,能躲过守卫的盘问进城呢?”莫降笑着问。

    常大牛笑着道:“莫大侠,路上有人跟俺说,您和建康王家的关系是极好的!想那建康王家虽是汉族,但却也是跺一脚都能让这个建康城抖一抖的大家族,就连黄金族人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您看依您的关系,能不能……”

    莫降闻言,笑容之上蒙上一层yīn影,他冷笑着道:“常大牛,我发现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啊!”

    “这些,都是别人对俺讲的!”常大牛躲避着莫降的目光。

    “是谁对你讲的呢?”莫降低下头来,特意去看常大牛的眼睛,直让他避无可避。

    常大牛被莫降看的心中发毛,又瞥到张凛便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钢枪,冷冷的盯着他,哆哆嗦嗦回答道:“是,是神捕……”

第145章 神捕(三)

    013-09-07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那神捕来去无踪,如幽魂般将人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捉走,这诡异的事情,直让他们心中惊疑,他们只觉得:这队伍中恐怕是有内jiān,因为,若无内jiān配合,那神捕又怎么可能对他们的哨岗位置了如指掌,又是怎样躲过哨岗的重重监视,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掳走的呢?

    此时,闻听常大牛曾和神捕有过接触,而他如今又偏偏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让大家如何不去怀疑他,他就是队伍中那个内jiān。

    只是,众人的惊疑之情虽然写在脸上,但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因为相较于神出鬼没的神捕,他们却更加畏惧眼前这个看似憨厚淳朴的常大牛!他们是真正见过常大牛真实面目的人,对常大牛的狠辣手段是深有体会。

    如果说,神捕给众人带来的恐惧是模模糊糊难以名状的话;那么,常大牛给他们的恐惧,便真真切切摆在眼前。

    来时的路上,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逃跑,但常大牛却是不许,而是用强硬的手段束缚着他们——可以说,他们是带着对常大牛的恐惧,这个无形的枷锁,来到建康的。

    如今到了建康,虽然信守承诺的莫降让他们忐忑的心绪稍有平息,但他们仍是在观望,仍是不知道是否就此忠诚于莫降,追随着天选之子的脚步,在世上闯出一番事业来。

    当初,这些人虽然自动组成一支队伍跟在莫降的身后,但他们变成追随者的原因却是极为复杂:因为崇敬而追随者有之,因为一时冲动追随者有之,怀着侥幸心理拿前途做赌注的赌徒有之,心怀叵测的投机者有之,甚至,情非得已被现实或他人胁迫的追随者亦是有之。

    莫降若是想要让这支离心离德的队伍忠诚于他,除了言语上的拉拢和许诺外,他还需要展露出更为强大的实力——最起码,他也该解决掉那索命幽魂般的神捕。

    乱世将至,强者为尊。

    莫降若想人心归附,就必须向天下人证明,他莫降并不是个依靠着汉皇之血和天选之子的名号欺世盗名的骗子,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即便褪去这些耀眼的光环,他依然是真正的强者,是有资格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生存下来的枭雄!

    莫降感受的到,当常大牛说出那句话之后,幸存下来的那几十人,齐齐将目光望向了自己。

    “大牛,你还真是命好。”莫降似笑非笑的说:“竟然有机会接受神捕的教诲。”

    “嘿嘿。”常大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以前俺做奴隶的时候,俺家主人就经常说俺命好,不过当时俺还真没看出来,吃饭也吃不饱的俺,究竟是哪里命好了……”

    “命好与歹,全在己造。”莫降脸上仍旧带着yīn沉的笑容,“你只要记住,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小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常大牛闻言,眼睛转了一转,可他刚要说话,便被莫降抬手阻止。

    莫降直接对张凛吩咐道:“张凛,你先带大牛他们渡江,渡江之后,找个隐蔽之地藏身,要特别注意躲避朝廷的官兵。几个月前,我曾陪托克托来此地剿匪,此地经过托克托的治理,驻防建康的兵士,战斗力很强——你们找到地点之后,派个机灵点的家伙,去建康王家通知我,但是,你本人却不要再离开这支队伍。”

    张凛闻言,点点头带常大牛等人向远处的渡口走去。

    “枪藏好。”莫降忽然开口提醒道。

    张凛只是略一犹豫,双手一拧,便听枪杆内簧齿咔咔作响,转瞬之间,芦叶钢枪已变成数段折叠起来,而后,他便顺手将缩短了很多的芦叶枪,放进了马鞍旁的连搭之中。紧接着,他抖一抖缰绳,策马走在最前,口中说一句:“跟我来!”

    莫降则是看着这支难民一般的队伍,从自己面前经过。

    待张凛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江堤之后,文逸才问道:“唯战兄,你为何没有继续逼问常大牛跟神捕的关系?而是将这个问题一带而过了呢?我隐隐觉得,常大牛和柳铁心的关系,恐怕非比寻常。”

    莫降答道:“如果那常大牛居心叵测的话,我问的越多,对这支队伍的军心便越不利。文跛子,难道你没有发现,今rì的常大牛,说话变的流畅不少么?我怀疑,有人在暗中指使他,教他说话。”

    文逸则说道:“亦或者,这常大牛本是个jiān诈之徒,淳朴懦弱的一面,不过是他的伪装——甚至,连常大牛这个名字,也有可能是假的。”

    这时,莫降忽然问道:“沁姐姐,我知道您极其善于把握掌控他人的心理。在您看来,这常大牛究竟是真是假,是友是敌呢?”

    唐沁却笑着回应:“当初在铁牢之中,我已经帮了你们一次,这一次,姐姐我却不打算再插手了。”

    “噢?”莫降饶有兴致的笑着问:“这是为何?”

    唐沁叹一口气道:“说到底,姐姐我始终是黑将的人,在你们到达总坛,接受完黑将的闻讯之前,我还是你们的对手。我的任务,应该是催促你们尽快到达总坛受审,而不是让你们陷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裹足不前。”

    莫降笑着道:“只要姐姐你肯帮忙,我相信这件事会很快解决——到时候咱们也好尽快上路不是?”

    唐沁明亮的眸子一闪,满是笑意的盯着莫降说道:“我虽然总是叫你小笨蛋,但姐姐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可是,你也不要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除你之外,大家都是傻子。你以为姐姐看不出来么?你急于要收服这支队伍,急于壮大自己的实力,你做这些的原因,无异于是想积攒与黑将对抗的资本。姐姐我若是看不明白这一点,若是上了你的当,帮你丰满羽翼,那么姐姐我不就成了帮你对抗黑将的叛徒么?”

    “我就常常在想,如果你我能尽释前嫌,沁姐姐姐姐你肯站在我这一边,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莫降笑着说道。

    “只要你效忠于黑将,只要你肯乖乖的到总坛接受审判,姐姐我当然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唐沁亦是笑着回应。

    “不好意思。”莫降歉然一笑,他的目光扫过文逸和韩菲儿,又向张凛离去的方向眺望,口中说道:“我的左膀右臂均已找到,现在所缺的,只是像沁姐姐这般聪明的女军师……”

    莫降正说着,忽然感觉到坐下的毛驴猛的一跳,紧接着便伸着脖子叫唤起来。

    “文跛子,这头犟驴你究竟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不听话!”莫降一边勒着缰绳,一边问道。

    “不是说过了么?是我从一个老农手中买来的。”文逸回答道,“你为何总是要跟它过不去?”

    “不是我跟它过不去,是它跟我……”莫降这一句话又是没能说完,因为毛驴忽然受惊一般,载着他向北方疾驰而去。

    “蠢货,停下!”莫降高声喝道。

    可毛驴却是不听,只是拔足狂奔,好似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

    “叮铃铃!”一声清脆的铃响,自北面传来。

    莫降循声望去,却看到在视野的尽头,脚下那条延伸到极北之处的大道上,有个小小的黑点,伴随着阵阵铃响,却是越来越近了。

    莫降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来,揪住了毛驴的耳朵,用力一拧,毛驴吃痛,高声叫唤起来,它将头低下,想要逃离莫降的魔爪,奈何莫降掐的却是极紧,毛驴脑袋越低,耳朵便越疼,到最后,毛驴终于不再向北疾驰,只是低着脑袋,原地打起了转儿。

    这时,文逸也调转车头赶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唯战兄,怎么回事?”

    毛驴已经失去控制,莫降也只能随着它转着圈子,他一边骂着那头犟驴,一边说道:“北边来的那个人,有古怪。好了,文跛子,你不要看了,先赶着车去渡头等我,这里我来应付!”

    “不行,来者身份不明,我们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冒险。”韩菲儿急声说道。

    “放心,如果打不过,我自有办法逃跑。”莫降斩钉截铁般说道:“菲儿,你的伤势仍未痊愈,不便战斗,不要逞强——文跛子,带她离开这里,到渡头租好渡船,等我一到,立刻渡江!”

    文逸觉得莫降说的在理,也就不再争论,举起马鞭抽个鞭花,调转车头,辚辚声中,马车已开始向南驶去,只留下莫降一人骑在发疯的毛驴上,原地转着圈子……

    毛驴每转到北方一次,莫降便能看到,那个黑点又近了一分。慢慢的,黑点扩大成黑斑,黑斑化chéng rén影,人影又再次变大,变成一人一骑的剪影。

    直到莫降已头晕目眩之时,那头犟驴总算停了下来,吐着白沫累倒在地。

    “该!活该!”莫降摔在一边,恶狠狠的骂道:“呀哈!你还敢冲我翻白眼?!作为一个坐骑,你实在是不合格,要不是我躲得快,你非得把老子压个半死!怎么着,不服气是么?我告诉你,一会儿过了江,我非得把你宰了,肉煮熟了,做成驴肉……”

    “驴肉火烧是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莫降头顶传来,那声音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却在这响遍吴侬软语的苏浙之地响起,让莫降心生诧异。

    莫降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长须老者,戴着斗笠,披着大氅,骑在一头纯黑毛驴之上,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老者jīng神矍铄,红光满面,只是鼻头有些发红,身上衣衫有些破败,斗笠和那件灰sè大氅之上,打满了五颜六sè的补丁,脚上穿的长靴,也被大拇趾拱出了破洞,两个大脚趾露在外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年轻人,我的驴怎么会在你这里?”老者眯着一双小眼睛问。

    对方虽然眯着眼,但莫降却能看到对方眼逢中那两点jīng光,他思索片刻,泰然自若的答道:“您的驴?这怎么能是您的驴呢?”

第146章 神捕(四)万更完毕

    013-09-08

    “这确实是我的驴。。”老者说着,从自己所骑的纯黑sè毛驴上跳下来,身姿矫健,仿若少年。

    他俯下身去,将那头倒地的毛驴的耳朵翻开,把耳朵根部指给莫降看,口中说道:“你看,在这里,是不是有块白斑?这是我家驴儿的记号!”

    莫降一看,果不其然,那头犟驴的耳朵根部,确实有一点白,其实,与其说那是一块白斑,倒不如说那只是几根白sè驴毛,因为长在一起,所以仔细看,才会发现它比周围的毛sè要浅上少许。

    “老先生,真是巧了。”莫降嘿嘿笑道:“我家的毛驴这里,也有一撮白毛,这撮白毛,也恰巧是我家毛驴的记号——再者说来,这天下毛驴千千万万,耳朵下藏着几根白毛的也不在少数,您老随便找过一头来,就说是您家的驴,这恐怕不太合适?”

    面对莫降的无赖手段,老者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问道:“既然是你的驴,你可知道它的名字?”

    “驴就是驴,哪里还需要什么名字?”莫降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老先生,这是毛驴,一辈子劳碌命的畜生,哪里会有什么名字?”

    “年轻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老者摇摇头,伸手在毛驴的脖子上抚摸着,“在这个世上,万物皆有优劣之分,人分贤愚,物分好歹,这毛驴也得分个三六九等。若是极品好驴,自该有个响亮的名字,将其和那些俗物区分开来。”

    不知说老者按摩的太舒服,还是极为认同老者的说法,倒在地上的毛驴,呼吸渐渐便的匀称,甚至偶尔还会轻轻点一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人话。

    “老大爷,我还有急事,可没功夫跟您在这里为毛驴划分等级。”莫降说着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尘土拍净之后,弯下腰便去牵毛驴的缰绳,手上一边用力,一边说道:“再者说来,我这头毛驴顽劣不堪,脾气又臭又犟,即便是要分级,恐怕也是个不入流的下品——咦?说你犟你还有理了是不?给我起来!”

    毛驴闻言,不满的打个响鼻,梗着脖子,翻着白眼,就是不肯起来。

    “好,今rì看你犟还是我犟!看是你的脾气大,还是我的力气大!呸!”说着,莫降猛然用力!

    “啪!”的一声,缰绳应声而断。

    毛驴躺在地上发出得意的叫声,翻着白眼瞪着莫降——看着这头毛驴欠揍的模样,莫降的气就不大一出来。于是,高高抬起了脚……

    “年轻人,你这样是不行的。”老者说着,轻轻在毛驴脖子上一拍,轻声唤道:“狻猊,起来!”

    话音刚落,毛驴一个驴打滚,翻身而起。

    在起身的瞬间,它高声鸣叫一句,响亮的叫声刺痛了莫降的耳膜,震的他的脑仁都隐隐作痛。

    “年轻人,你现在无话可说了?”老者高兴的笑着,“狻猊听见我喊它的名字,立刻就站了起来,这是不是能证明,我便是他的主人?”

    莫降一手扣着耳朵,一边咧着嘴说道:“老头,我不知你用了什么妖法,但我可以告诉你,这头犟驴,它是我的!”

    毛驴闻言,冲莫降打个响鼻,尽是不屑之意,紧接着,它靠到老者身边,晃着脑袋在老者的身上蹭来蹭去,好似个撒娇的孩子。

    老者的衣服被蹭脏了,可他却不以为杵,相反却笑的更加开心,脸上的褐sè斑点一时也变淡了许多。

    老者宠溺的摸着它的脖子,缓缓说道:“我辞官之后,遍访各地,搜罗来九头极品毛驴,分别以龙之九子命名。这头狻猊,乃是我从一名老农手中以重金购得,几个月前,我骑着它外出访友,将它栓在老友家门前,却被人偷走——我找它已有大半年了。”

    “老头,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偷了你的驴?”莫降嘴上跟这老者强辩,心中却在骂娘:文逸啊文逸,想不到你这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也会干这顺手牵驴的无耻勾当,还骗我说是从一个老农手中买来的,真是无耻至极,无耻至极啊……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老者笑着说道:“这头狻猊,脾气极为火爆,如果是你,定不可能无声无息将它牵走。”

    “那不就得了。”莫降一副沉冤得雪的表情,口中说道:“实不相瞒,这头毛驴也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中买来的!你今r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它要走,那我的损失由怎么办?”

    当莫降说到“不分青红皂白”几个字的时候,老者脸sè微变,不过他很快将其掩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口中说道:“不知少侠买它之时,花了多少银两呢?”

    莫降其实早就看出来,这个老头绝非常人,他来此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找回一头毛驴这么简单——莫降不愿再与他纠缠,以免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于是狮子大开口道:“黄金三十两!”他开出这么高的价钱,只是因为他看这老头衣着寒酸,所以便想用这一招将他吓走。

    却不曾想,老者听到这个价格,只是微微一笑,从钱袋中找出两个金元宝,放在莫降手中,口中说道:“这是四十两黄金,多出的十两,你也不必找了,权当我感谢这些rì子你对狻猊的照顾。”

    莫降见状,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心道这老头真是真人不露相,随随便便就甩出四十两黄金——对方如此财大气粗,除了能证明他确实极爱这头毛驴之外,还能说明,这老头的真实身份,绝非个穷困老农那般简单。

    莫降收下金子,转身便走,再不跟他纠缠。

    可他刚走两步,却听背后蹄声响起,回头一看,正看到老者骑着毛驴赶了上来,而方才还属于自己的那头犟驴,则是顺从的跟在旁边,不时用舌头舔舔老者脏兮兮的脚趾。

    “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莫降沉声问。

    “年轻人,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我们只是碰巧同路,又何来跟踪一说呢?”老者笑眯眯的问。

    是啊,这官路又不是自家的,他确实无权要求别人绕路——想到这里,莫降只好低头赶路——只是,虽然白白赚了四十两黄金,可他的心中却是无比的憋闷、压抑,只想找人大打一架,出出心中恶气。

    不消片刻,莫降便走到了长江北岸的渡口之处,却看到文逸已经找到了一艘大船,将马车赶到了船上。

    文逸和韩菲儿站在船上,早已望眼yù穿,待看到莫降身影,本想打个招呼,却发现有个老者跟在莫降身后,而且老者身边那头毛驴,不正是莫降的驴么?!

    文逸和韩菲儿相视一眼,而后两人齐齐点一点头,都离开了船舷,回到了马车之旁后,文逸凭车而立,韩菲儿则是再一次钻进了车厢。

    莫降来到渡口,通过搭在船舷的木板上了大船。

    他自己付了船资,只跟文逸做个眼神上的交流,便默默的站在了船舷边上,并未向文逸他们靠近过去。

    片刻之后,老者也到了甲板之上,莫降看到,老者上船的时候,脚步异常轻盈,踩在长长的木板上,木板只发出轻微晃动,这足以证明,这老头的功夫不差。

    两头毛驴也被水手赶上了甲板,那头犟驴看到拉车的马儿,冲它得意的叫了一声,好似在告诉那马儿——它已经重获zì yóu了!

    看那驴的得意模样,莫降直恨不得冲过去一脚给踹进江里,可他也知道,那老头功夫不差,而且他极有可能就是追了常大牛一路的神捕柳铁心,所以也只能忍着满腔怒火,扭头望向宽阔的江面,落个眼不见为净。

    好在,他让张凛带着常大牛等人先一步渡江了,若是迟了,跟这老头在船上相遇,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莫降忍不住想,这老头如此费尽心机的追踪常大牛,如此不惜血本的接近、激怒自己,而后又故意与自己同船,做的究竟是什么打算?

    还不等他将这些问题想个明白,便听渡船水手高呼一声“起锚!扬帆!”,话音刚落,渡船便驶离了码头,破开江水,缓缓向长江南岸开去。

    北风阵阵,渡船张开白帆,正好顺风而下;江水浩渺,船头劈开水浪,行的颇为平稳。

    上一次跟随托克托来到建康督战之时,莫降也曾乘坐过渡船,知道建康北面这段江水颇为平静,又无暗礁,航路极为通常,所以乘坐这样的渡船,与在旱路行走无异,不必担心水流湍急,更不必担心渡船触礁沉没。

    只是,江水虽静,但莫降心中却是波澜难平,那老者就站在不远处,莫降望向他的时候,他也笑吟吟的向莫降这边看过来,看似慈祥的面容下,却隐隐藏着一抹杀机,就是这一抹若隐若现的杀机,让莫降心绪翻滚,再无心思欣赏这大江水景。

    老者在船舷观望片刻,忽然转身,向文逸等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莫降见状,心中暗凛,右手握住了挂在腰间的昊冕长剑剑柄。

    “敢问先生,此去何方呢?”老者脸上带着笑,向文逸打着招呼。

    这个问题,本来极为唐突,因为大家是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却询问人家的去向,这可是江湖大忌。

    “在下也不知道,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文逸同样回应以微笑,而且回答的颇为巧妙。

    “不知马车之中,所载何人呢?”老者的第二个问题,却是更为过分。

    文逸却不生气,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是几位女眷。”

    “噢。”老者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是不方便相见了——不过,不知她们脸上是否带着面纱呢?”

    文逸闻言,微微一笑道:“老丈可是要寻人?”

    “非也非也。”老者摇头轻笑,眯着眼睛盯着文逸说道:“老夫不是要寻人,而是要寻物。”

    “却不知老丈所寻何物啊?”文逸已隐约察觉到了危机。

    老者的目光,落在文逸身后的马车上,紧接着,他上前一步,绕过文逸,将那双粗糙的手掌摸在车厢上,叹一口气说道:“老夫所寻之物,便是这辆马车了!”

    “不知老丈此言何意呢?”文逸强定心神,口中问道。

    老者的手掌触碰到马车的一瞬,莫降已开始迈步靠近,他走到一半,却听那老头开口说道:“这辆马车,本是老夫所有啊……”

第147章 神捕(五)

    013-09-08

    “老丈真是能说笑。。”文逸闻言,脸上表情却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斜着向后撤退一步,挡在那老者身前,笑吟吟道:“这辆马车,乃是在下从车马行买来的,这里还有凭据。”说着,文逸便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来。

    文书不像是假的,但文逸的手指,却巧妙的按住了车马行的所在地——他将纸张展示给老者看,只是让他看文书上的条款,以及他的名字。

    “唉,这人老了,眼神就是不好使了。”老者粗略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只是摇头说道:“或许,是老夫一时走眼,看错了。”

    “不,老丈眼光如炬,一点也没有看错。”文逸笑着说。

    “哦?”老者闻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文逸。

    “据不才猜测,老丈索要马车是假,探听在下身份才是真?”

    老者闻言,双眼一亮,抚掌赞道:“文先生果然聪明。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先生早就看透老夫的来意,为何还要将那张写有先生名号的文书给老夫看呢?”

    文逸笑着回答道:“这船上有这么多人,老丈不去找别人,偏偏来找在下,这便说明您早就认出了在下。这一次试探,只不过是想确认求证罢了——既然身份早就暴露,不才若是耍无赖不肯承认,倒是显得无趣了。”

    “文先生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趣人呢。”

    “不才再聪明,还是躲不过老丈的眼睛,所以这聪明看起来也是没什么大用途的。”文逸说着,将文书收起,盯着老者说道:“只是不知柳老先生千里迢迢追踪而来,究竟所为何事呢?”

    闻听对方点出了自己的身份,老者也没有刻意掩饰,点头笑道:“不错,老夫便是柳家现任门主,柳铁心。”

    文逸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老夫这一生,都在做他人的鹰犬。蛰伏多年后,迫不得已再次出山,却还是离不了老本行。实不相瞒,老夫这次前来,便是为了捉拿文先生归案的。”柳铁心直言不讳道。

    “却不知不才究竟犯了什么罪呢?”文逸笑着问。

    “先生所犯之罪,不用老夫再重复一遍了?”

    文逸却道:“不才真是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条罪名,竟然惹的老先生再次出山呢?据我所知,老先生辞官归隐多年,已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过问过朝廷之事了。”

    柳铁心略略将声音压低道:“文先生,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该知道,无论是对抗朝廷,还是劫法场,救莫降,亦或者是杀害朝廷军官,这其中任何一项罪名,都足够让文先生受那凌迟之刑了。”

    “如此说来,时隔多年之后,老先生终是违背了当年辞官归隐时立下的誓言,再次自甘沦为朝廷的鹰犬了?”文逸沉声问。

    “老夫知道,老夫这一生,终究是无法摆脱鹰犬之名。但是,老夫却有权力选择,做何人的鹰犬。至于老夫认定的主人是不是朝廷,文先生就无需知晓了。文先生只需要明白,既然犯了法,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不然的话,要那法律还有什么用呢?”这一次,柳铁心却是没有正面回答文逸的问题,一段模棱两可的话说完之后,他轻捋长须,笑吟吟的看着文逸,目光锐利,似是要将文逸的心思看穿……

    虽然柳铁心和文逸的声音都不高,但站在不远处的莫降却听的清清楚楚,听明白柳铁心的来意,莫降攥着昊冕剑柄的手又紧了紧,顺势向前迈进一步。

    柳铁心缓缓转身,如有实质的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莫降的眉间,他沉声说道:“想我朝对兵刃管理极为严格,凡私藏兵刃者,最轻的也是发配边疆的罪名——年轻人,你若是不想被老夫抓个现行,还是将那长剑收起来的好。”

    “老头,你以为仅凭你一个人,就能战胜我们?”莫降冷声问道。

    “年轻人,你最好看清形势。”柳铁心面无惧sè道:“老夫真的是一个人么?”

    莫降闻言,眉头一皱,他环视四周,果然发现在这一船的乘客之中,隐藏着十数个目光锐利,身形jīng瘦的汉子。这十几人,相貌平凡,气质内敛,若不是有柳铁心的提醒,莫降还真是看不出这些人有什么异常,可一旦被柳铁心点破,莫降才发现,这十几人呼吸绵长平稳,身体却像是钉子一样,稳稳的钉在微微晃动的甲板上——毫无疑问,这十几人的身手都是不错。而且,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个包袱,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鼓胀的包袱带着尖锐的棱角,这也就是说,这十几个人,都带着兵刃……

    这时,便听柳铁心说道:“老夫承认,你们的功夫都很高,若想强行制服你们,凭老夫和这些手下,恐怕还是不够。但你们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正乘船走在长江之上,如果这船沉了……”

    “柳老先生,您不会是要凿沉这渡船?”文逸出声打断了柳铁心的话,“您要抓我们,我们只管应战便是,可这一船的百姓,都是无辜的。”

    柳铁心却是再一次提醒道:“文先生,世人都说您有惊天之才,那么您的目光,为何就不能放远一些呢?”

    “放远一些……”文逸喃喃说着,下意识的朝烟波浩渺的江面望去,却看到有几艘小船,漂在宽阔的江水之上,不远不近的绕着这艘渡船荡来荡去……

    “船沉之后,老夫自然会先救起船上的百姓,以避免伤及无辜。”柳铁心信心十足的说道:“可是你们的安全,老夫就不敢保证了——尤其是车厢里的那两个女子,凭她们柔弱的体质,又能在这冰寒彻骨的江水中撑上多久呢?更何况,据老夫所知,她们二人之中,还有人身上带伤……”

    “老头,你怎能这样……”

    “这样卑鄙是么?”柳铁心笑着接过了莫降的话,“年轻人,你要知道,老夫的大半辈子,都在和罪犯打交道,面对卑鄙狡诈凶残的罪犯,老夫只好比他们更卑鄙,更狡诈,更凶残——其实,这便是执法者冷酷无情的一面了,因为在法律面前,是讲不得温情和怜悯的。”

    “柳老先生,您既然已经握住了我们的命门,为何还不动手呢?”文逸问道。

    “老夫说过了,你们本事通天,武艺高强,若是强取,即便最终将你们抓获,想必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柳铁心自信的笑道:“所以,老夫只想兵不血刃,只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想你们认清形势,自愿请降。”

    “老头,你休在这里异想天开了!”莫降冷声道:“在我这里,根本就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柳铁心也不和莫降争论,只是淡淡说道:“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希望能看到你们自缚双手,跪在我的面前,主动认罪。”

    这话虽然极为嚣张,但柳铁心波澜不惊的语气,却彰显着他的自信。说完这句话后,柳铁心再不多话,只是紧一紧披在身上的大氅,低着头向船舷走去。

    没走两步,柳铁心便和一个头戴斗笠之人擦肩而过,趁着一错身的功夫,柳铁心低声和那人交谈一句,之后二人便再无交流,像一对陌路之人分开了。

    莫降听到了二人简短的对白:

    ——“家主,已派人暗中跟上了张凛,您看什么时候收网?”斗笠遮面之人首先问道。

    ——“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监视便可,他们跑不了。”这是柳铁心的回答。

    莫降依稀觉得,那斗笠遮面之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思索之间,莫降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文逸身旁。

    “唯战兄,关于此事,你怎么看?”文逸首先问道。

    “这一路之上,麻烦不断,我已经习惯了。”莫降望着柳铁心略显佝偻的背影,冷声回答道,“无论如何,无论是谁,凡是给我们制造麻烦的人,我们都要从他们身上跨过去!这些妄图螳臂当车的人,存在的价值只有一个,那就是像扑火的飞蛾般扑过来,而后被我战胜,让世人明白我的强大!”

    “唯战兄有这样的斗志,我很赞同。”文逸点点头道:“可是有的时候,仅有一腔热血却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理xìng的分析——比如,这个柳铁心,究竟是因为何事重出江湖?他究竟为哪一方势力服务?站在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是朝廷?是诸子之盟?还是其他的势力?”

    “鬼才知道这老头是哪根筋不对头,放着在家享福的rì子不过,非要千里迢迢来追我们,还要我们自缚双手,上门请降。”莫降正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文跛子,我想,这老头找上我们,该不是因为某人偷了人家的毛驴?”

    莫降的玩笑,让凝重的气氛稍有缓解,此时却听文逸说道:“唯战兄,这毛驴可不是我偷来的,它确确实实是我从一个老农手里买来的!一共花了七两银子,你看,文契还在这里!”说着,文逸在怀里摸索一番后,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

    摆在莫降面前的,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买卖文契,文契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独纸张一角那个卖主的名字,却让莫降陷入了沉思……

    在这张发黄的草纸一角,有三个歪七扭八的丑字——“李子明”。

第148章 建康王家(一)稍后还有一更

    013-09-09

    “文跛子,这回我们可赚了。。”莫降说着,将那四十两黄金从怀里掏出来,递到文逸面前,“你买驴的时候,花了七两白银,我这倒手一卖,就是四十两黄金,赚了何止百倍?起初,那老头要我的驴,我还不肯,早知道你买那头又蠢又犟的倔驴只花了七两,我巴不得早点卖给那不识货老头呢。”

    可文逸却不敢去接那两个金灿灿的元宝,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真有一天,有两个金元宝从天而降,砸的你眼冒金星,那么等金星散尽,等待你的必定是个陷阱。

    于是,文逸出言提醒道:“唯战兄,柳铁心无缘无故送你两个元宝,背后定有隐情啊。”

    莫降闻言,却神秘的一笑,轻轻点着那张买卖文契说道:“即便有隐情,咱们这笔买卖也是大赚!即便要冒险,可那头蠢驴换来的情报,却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文逸双目一凛,用心琢磨起莫降的话来,他喃喃道:“你是说……”

    “嘘,小心隔墙有耳。”莫降笑着打断了文逸的话,同时不由分说,便将那两个元宝塞到文逸手中,示意他将文契和元宝一齐守好。

    这时,却听唐沁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小笨蛋,你说隔墙有耳,是不是怀疑姐姐和那柳铁心勾结?”

    莫降闻言一愣,他却不曾想过,唐沁如此的敏感——他言外之意,当然不是指唐沁,可唐沁却偏偏闻者有心——莫降急忙解释道:“沁姐姐,您想多了,方才我听的清楚,那柳铁心拿您和菲儿的安危威胁于我,这足以证明,您跟那柳铁心不是一伙的。”

    “哼!算你这个小笨蛋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唐沁那特有的甜腻嗔怪之音飘进莫降的耳朵,“不过小笨蛋,姐姐我说过,除非你们答应姐姐早rì启程赶赴崖山,否则的话,在建康姐姐我可是不会帮助你们的——所以呢,究竟是带着姐姐我这个累赘继续在建康和柳铁心纠缠,还是早rì离开这里,你可得想清楚了。”

    “嘿嘿,不瞒沁姐姐说,小弟我前前后后,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莫降微笑着回答。从他的笑容中,文逸亦是读到了从容和自信,但与柳铁心表现出的霸道和自负相较,莫降的自信,还是少了些成竹在胸的底气。

    那么,柳铁心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他就那么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在三rì内向他屈服?亦或者,柳铁心等的不是屈服,他在等自己寻求庇护?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在建康城中,又有什么样的难题在等待着自己……

    就在文逸思索的功夫,渡船已缓缓驶到了南岸。

    与长江北岸那个略显破败寒酸的渡口不一样,长江南岸供船舶停靠的港湾,却是个巨大的码头。人工开凿出的船港,整齐的镶嵌在高大厚实的江堤之中,横着望过去,好似长江南岸上长出了一排巨大的牙齿;码头之上,铺着木板,从远处看去颇为平整,木板在船港之后连成了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货场,想必在码头的繁忙时节,这里定是堆满了货物,人头攒动,热闹至极。只是现在正值寒冬,整个码头之内却没有几艘大船,所以那货场显的有些冷清,倒是刚下船的渡客,为其增加了几分人气。

    在码头的外围,有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上,除了有巡逻的兵士外,还插着大乾帝国的黄金狼旗,江风徐徐,旌旗猎猎,倒也颇有威势。高墙之内,围有碗口粗细的铁链,围成一圈的铁链,只在围墙大门处设了出口,三五兵丁,手持利刃站在码头大门,仔细的盘查着即将走出码头的旅人们……

    莫降此时还在渡船之上,遥遥望着码头出口之处兵丁手中锋利的刀戟,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而柳铁心却早就先于莫降等人下了渡船。

    莫降站在船舷看的清楚,柳铁心骑着黑驴,牵着原本属于他的那头花驴,悠哉游哉的向码头大门走去。

    在大门,柳铁心和他的人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顺利的出了码头。

    莫降看到这一幕,心绪稍定,此时,船家已经开始催促他们尽快下船了。

    莫降等人刚踏上码头的木板,还未来得及体会大地带给他们踏踏实实的感觉,便听码头大门处一声厉喝:“站住!”

    码头大门那里,出了变故。

    一个身着平民服装的百姓,想要强行离开,却被负责盘查的官兵喝住。

    那百姓模样的人一愣,撒腿就跑,却听“嘣”的一声脆响,一支羽箭,已自码头围墙之上shè出。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shè翻在地,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惊叫声中,一个身穿铠甲的校官站出来,指着那人的尸体喝道:“都给老子闭嘴!不许乱!凡乱闯者,皆视为乱民,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百姓闻言,立刻停止了喧哗,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如若寒蝉。

    莫降和文逸对视一眼,二人齐齐皱眉。

    见此一幕,他们已经猜出来,张凛等人下船的时候,定然不是从这个渡口走出去的,否则的话,这里早就尸横遍地了——至于张凛他们是在哪里下的船,莫降和文逸就不得而知的,对于张凛现在身在何处,恐怕柳铁心都比莫文二人更为清楚……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码头门口的校官高声喊道:“包袱都打开!接受检查!”

    百姓顺从的排好了队,低着头,在围墙之上的兵士严密的注视之下,鱼贯前行。

    有了那人做反面教材,无人再敢造次,百姓们都乖乖的接受检查,任何违禁物品,都老实的上缴了,当然,除了要交出这些违禁物品之外,若想离开重兵把守的码头,还要交上不菲的财物——虽然不舍,但命总比钱财重要,那些负责盘查的士兵虽然凶狠贪婪,但好歹还有金银能堵上他们的嘴。

    莫降等人,排在队伍的末尾。

    他们看的清楚,柳铁心的部下,也混杂在队伍之中,可他们接受的,却是和普通百姓迥异的待遇。他们非但不用打开包裹,而且不会被搜身,他们只需要给那负责的校官看个物事,那校官便会放他们出去——百姓们虽然都意识到了这不公的存在,但却无人敢言,因为官兵手中有长戟,有弓箭,有决定他们生或死的权力。

    队伍越走越短,没用多久,莫降文逸以及他们的马车,已到了码头的大门前。

    “让车厢里的人出来,接受检查!”那校官打量着文逸和莫降,开口命令道。

    “这位军爷。”文逸笑着说话的同时,不动声sè的递上一块碎银子,“车厢之内,都是女眷,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检查的。”

    那校官毫不掩饰的将银子收下了,但却板着脸道:“老子才不管你车厢里拉的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下车接受检查!”

    “可是,也不是所有人你们都会检查?”莫降说着,朝门外一指,手指之处,是个背着包袱的jīng瘦汉子的背影——那人正是柳铁心的部下之一。

    那校官却看也不看,冷笑着说道:“在这里,老子便是天!老子要检查谁,不检查谁,也由不得你这臭老九来管!”

    “军爷,火气不要太大嘛!在下也知道天寒地冻,军爷和一班手下在这里值勤,多有不易,所以呢,这些钱,就算请弟兄们喝酒了!”文逸说着,又递上一片金叶子。

    那校官将金叶子捏在手里,看待文逸的目光则带了些诧异,似是不曾想到,这个看上去寒酸落魄的穷书生,出手也会如此阔绰。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的时候小鬼不肯动弹,那是因为你使的钱财不够。文逸又将两枚金叶子送到那校官的手中之后,那校官的态度,总算有了些许转变。他将金叶子尽数塞进怀里,撇着嘴道:“小子,我看你还算识相,今rì爷爷我便不和你一般计较了!不过,虽然不用下车,但必要的检查还是要有,不然,爷爷我也没办法给上头交差!”

    不等文逸再用钱财,那校官已大手一挥说道:“你,你,上车好好检查一番!”

    两个兵士闻命登车,可只望车厢里看了一眼,就乖乖的退出了车厢,而且,两人脸sè都是大变,脸sè惨白,汗如雨下。

    “他娘的!有问题?!”校官见属下脸sè,厉声问道,问话的同时,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没,没问题!”那两个兵士脑袋摇的似拨浪鼓一般。

    校官还yù在问,却被两个兵士拽住了袖子,眼睛对他眨个不停。

    那校官心中狐疑,但终于大手一挥说道:“滚!”

    莫降和文逸虽然不知车厢中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两个字,急忙催动马车离去——他们还未进建康城,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在城外与官兵起了冲突,他们若想进建康城,必定要多费一番周折。

    离开码头之后,文逸正赶着马车前行,却听背后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莫降和文逸转过头去,却见那校官,带着两个兵士,正大步追来。

    二人对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停车静观其变——建康城中情况不明,还有柳铁心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二位,二位大,大哥,总算赶上你们了!”那校官气喘吁吁的说道。

    “这位军爷,您这样说,可真是折杀小人了。”虽然搞不懂这校官态度的忽然转变,但文逸说话,还是滴水不漏。

    “可不敢这样说!这件事,分明就是小人的不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不要责怪。”那校官满脸堆笑的说着,将文逸送给他的金银,双手举着,全数送了回来。

    还不等文逸再说些什么,那校官便将金银往文逸手中一塞,而后又施一礼,转身便跑掉了。

    文逸和莫降正诧异时,却听车厢里的唐沁幽幽道:“这一次,我可不是帮你们,我魅惑那两个士兵,只是不想让他们记住我……”

第149章 建康王家(二)

    013-09-10

    “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文逸坐在车辕上,头也不回问道。。

    毫无疑问,文逸是在问唐沁,但是,他却没有称呼对方的姓名,而且语气颇为冷淡,这也让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唐突。

    四人之中,文逸和唐沁,无疑是特殊的一对,因为他们的关系着实复杂,二人曾经是情侣,现在却各为其主。说是对手,却暂时站在一条船上;说是敌人,危难之中,二人却数次互相搀扶——当唐沁被媚生驹所伤,不能行走时,正是文逸背她上车,后来虽然将其托付给韩菲儿照顾,但众人都看的出来,唐沁昏迷不醒时,文逸也曾在深夜之中,也曾连连叹息……

    平时,文逸极少主动和唐沁说话,这一路下来,倒是莫降和韩菲儿和唐沁越来越亲近,而文逸则渐渐变成了和唐沁最为疏远的那个人。

    “你是在问我么?”唐沁语中带笑,她挑开车帘,将半个身子探出来,因为戴着面具,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

    文逸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反问:“何故明知故问呢?”

    “是不是怕我对你们不利?暗中对那两个兵士透露了你们的身份?你若是心中不安,方才为何不叫住他们问个清楚?现在又来问我,而且还是这种语气,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唐沁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等待着文逸的答案。

    “不愿意说就算了。”文逸淡淡回答着,一抖缰绳,催车前行。

    “沁姐姐,他就是这个臭脾气,跟那头倔驴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莫降开口数落着文逸的不是,而后笑着问道:“沁姐姐,不如您悄悄告诉我,您对那两个士兵究竟做了什么?”

    “来,小笨蛋,靠姐姐近一些,姐姐只告诉你一个人。”唐沁说着,望莫降那边凑了凑,二人离的很近,莫降的耳朵,几乎与那张纯白sè的面具贴在了一起。

    二人窃窃私语,文逸却不为所动;唐沁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气着文逸,可文逸却专心致志的赶着车,向建康城北门走去。

    “噢!”莫降故意将声音略微抬高一些,放缓语气说道:“原来姐姐是不想那二人记住你,所以就用了催眠之法,告诉他们你是媚生驹……可是沁姐姐,你公然冒充十三羽翼,就不怕暴露我们的行踪么?要知道,那傲崖鹰现在可是不知所踪,说不定就在暗中查找我们的踪迹……”

    唐沁却眨着眼睛道:“我只管隐藏自己的身份,又哪里管得了这些?姐姐我不是早就说过,带着我就是带着个拖油瓶么?如果不给你们找点麻烦,你们怎么会听从姐姐我的劝告早rì启程呢?”

    莫降闻言,苦笑一声道:“沁姐姐,您有没有想过,您找的这个小麻烦,很可能导致我们全军覆灭?”

    “嘻嘻,我却只管制造麻烦,至于解决麻烦,那就不是我的事喽。”唐沁调皮的眨眨眼睛,轻轻将莫降推离开自己,而后又钻进了车厢之内。

    莫降却听到车厢里韩菲儿的低声威胁:“如果你的小麻烦带来大麻烦,我会毫不犹豫将你杀掉。”

    对此,莫降只能报以苦笑——常大牛等人尚未完全收服,自己的身边也是矛盾重重,而且还有柳铁心在一旁虎视眈眈,再加上至今不知所踪的傲崖鹰——如此之多的困难,都在等着他去解决……

    大乾朝的南都城建康,临江而建,虎踞龙盘扼守长江天险,实乃战略重地,马车没走多远,莫降和文逸,已经看到不远处建康城巍峨的城墙。

    离建康城近了,路上的行人也就多了起来。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白rì里出城的人们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所以建康城北门之下,略显拥挤,检查的哨岗之前,已排起了一支长队。

    跟码头出口的情况类似,城门处的检查,也是由一个校尉级军官带兵负责,那些兵士亦是全副武装,不过他们却没有带着弓箭——可是,要想强行突破建康城的大门,却比要突破那码头门口更难,因为高耸的城墙之上,持戟挎弓的军士,正来回巡逻,他们的兵器,比码头上负责巡查的士兵要jīng良太多。

    转眼间,青sè巨石垒成的城墙已在眼前,城墙半腰处,一块白sè巨石镶在其中,上书工整的两个大字——“建康”,城名之下还有题款,却因为年代久远,天sè已暗,难以分辨,也不知这块白石,见过了多少沧桑。

    如今,黄金帝国南方民变频发,各路盗匪与朝廷军队争战不休。半年前,托克托来此督战之时,本已将几股势大的盗匪打压进深山之中,但托克托一走,这些盗匪很快死灰复燃,发展至今rì,他们声势更胜从前。甚至,有些盗匪已开始攻城略地,开始蚕食帝国的版图。至于建康城,它俨然已成为大乾帝国南部最为重要的一个据点,只要建康仍在朝廷手中,帝国南部的半壁江山,便有光复的可能,所以,建康城不容有失,它城高墙厚,武备森严也在情理之中——是故,莫降等人还未入城,便已经体会到浓浓的肃杀之意。

    借着夕阳余晖,莫降看的清楚,这里的检查,比码头那里要严格许多,甚至,负责检查的士兵,从未收受过贿赂,稍有异常,他们就会将接受检查的人扣下,仔细询问,严格搜身,确认安全之后才会放行。此外,莫降还发现,柳铁心以及他的属下,都没有在这里出现……

    虽然即将面临无比苛刻的检查,但莫降脸上却不见忧sè,相反却多了一丝笑意,这让文逸多少有些不解。

    莫降和文逸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他们。

    此时,天sè已经有些发暗,可莫降的身后,却还是有些百姓在排着队,等候检查。

    “你们两个,先将马车赶到一旁,闪开道路,让后面的百姓先进城。”为首的那个校官命令道。

    文逸刚要上前交涉,却被莫降用颜sè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

    夕阳缓缓下沉,有一半都落进了西边天际的江水中,落rì的余晖给滚滚东逝的大江染烙上一层耀眼的赤红,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寥寥几艘大船划破赤sè的江面,缓缓驶向岸边的船坞,暂时结束了今rì的工作。

    莫降和文逸,站在地势稍高的建康城北,将江面上的一切都收入眼中,虽然他们看到的景致一样,但心思却是迥异。

    “好美的景sè。”莫降忍不住赞叹道。

    “北风萧瑟,气氛肃杀,虽是山河壮丽,但我却无心欣赏啊。”文逸则摇头道。

    “文跛子,你真是个sāo包,无心欣赏还能出这么多废话来,你要不要再做首歪诗……”

    二人正闲谈的功夫,却听背后一声呼喊:“喂,你们两个,把车赶过来!”

    莫降和文逸同时转身,却看到百姓已尽数入城,此时的城外,也就剩下他们四人和那些负责检查的兵士了。

    文逸暗中已准备好了金银,心道这校官将百姓都放进去之后才叫自己,显然是为收受贿赂创造条件。可他还未来得及将那些黄白之物掏出来,却见那校官挥一挥手道:“进城!”

    文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面前脸沉似水的校官,微微长大了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竟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愣着干什么?进城啊!”那校官不耐烦的催促道。

    “是,是,进城进城!”莫降说着,不动声sè的从文逸手中夺过缰绳,轻轻一抖,驱着两匹马儿,走进了漆黑的门洞。

    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对话。

    “王校尉,就这样将他们两个放进去,怕是不太好?”一个声音怯生生问道。

    “有什么问题,也有我担着。”那校官的声音响起。

    “王校尉,虽然您说他们是您的亲戚,可最起码的检查还是要有的?就这样放走了,若是上边查下来……”之前发问的那人将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放心,检查记录咱们不是都编好了么?只要兄弟们不说,上边怎么会知道?”那校官的声音也低下来,“再者说了,我这两个逃难的远房亲戚,大老远的赶来投奔,如果今rì值勤的人不是我,查也就查了,可我明明就在这里,若是检查一番,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兄弟们你说,我这脸面往哪搁?老爷子的脸面往哪搁?事情若是传出去了,说来投奔我们王家的亲戚,都要先搜身才能进城,知道的是咱建康城管的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王家摆谱呢……”

    那校官好生一番开导,众人才勉强接受,最后决定:“今rì就给王校尉这个面子!只不过,一会儿换班之后,王校尉要到建康城最好的酒楼——临江楼请客……”

    黑暗的门洞之中,文逸小声问莫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降笑着回答:“嘿嘿,实不相瞒,那王校尉,是我的徒弟……”

第150章 建康王家(三)

    013-09-11

    入夜的建康城,着实让人留恋。。

    相较于大都城的恢宏气魄,建康城则多了些南方的优雅婉约。走在建康城的街道上,看不到太高的建筑,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阁楼,最高也不过三两层而已,虽然低矮,但其jīng致典雅,也别有一番风韵。白墙黑瓦围成的里弄,幽深安静,蜿蜒如蛇的它们,扭曲着灵巧的身体,朝一个地方汇聚——那是驰名神州的秦淮河岸。

    到了秦淮河岸,建康城的优雅恬静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感叹的奢靡和繁华。

    太阳虽已下山,但秦淮河岸的酒楼、商铺、市集却是明灯高挂,秦淮河中的画舫游船,也在船头挂了灯笼,或晕黄或火红的灯光,抵挡着夜sè的侵蚀,也吸引着街道上的食客和买家,以及寻欢买醉的顾客——街道之上,行人如织,人头攒动,人们披着月sè,混在人群之中,一边观赏夜景,一边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在他们身边,叫卖声、谈话声、吵闹声混杂在一起,鼎沸人声,几乎要冲破夜幕的阻挠,但他们却丝毫不觉得吵,脸上带着惬意的笑,似是早已痴迷其中。

    在帝国南疆,虽已是遍地烽烟,民乱四起,但在建康城中,却仍是一派富足安乐的景象,这种强烈的对比,直让人忍不住感叹——郭内之民和城外百姓,究竟是否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莫降和文逸赶着马车,随着人流缓缓前行。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尽相同——莫降斜靠在车厢上,微眯着双眼,嘴角带着惬意的笑,似是也沉迷在这秦淮河畔的奢靡之中;文逸却是眉头微皱,面沉似水,穿着书生长袍的他,配上这副严肃表情,真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文跛子,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莫降笑着问。

    “我总觉得,夜空中弥漫着yīn谋的味道。”文逸声音幽幽,说话的方式像个神棍,“自到达建康城后,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便无一事不透着古怪和诡异——码头出口的检查,向来无比松懈,为何我们下船时,却遇到严格的盘查?建康城城门处的检查,本该严苛无比,但我们却轻而易举的进了城……”

    “文跛子,我看你是被那柳老头的大话吓坏了。”莫降撇撇嘴道:“你所说的古怪和诡异,在我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码头处的守卫盘查严格,那是因为他们缺钱花了,所以借机捞上一笔;城门守卫放我们进来,是因为我们遇到了熟人——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徒弟?”

    文逸点点头,“不相信”三个字就写在脸上。

    恰在此时,有三五文士,结伴从文逸身边经过,他们口中谈论的,无非是些风花雪月,具体来说,便是秦淮河中的画舫游船上,哪家的花魁最美,哪家的姑娘最好,哪家的头牌最sāo……

    “唉!”文逸忍不住叹口气道:“天下大乱之期不远,本该忧国忧民的读书人,却只顾醉生梦死,只想着在温柔乡里虚度时光,你们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我华夏黎民百姓,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正站在战争的悬崖边上……”

    文逸的牢sāo,引起了那几个文士的不满,有个留着长髯的文士扭头看了文逸一眼,一脸轻蔑的讽刺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穷鬼,说着酸溜溜的痴言妄语,将这秦淮河的河水,都酸透了……”

    文逸还未说话,却听车厢里飘出唐沁的声音:“穷鬼?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只要姑nǎinǎi我愿意,随时都能将整条秦淮河上的画舫买下来!看什么看?就是说你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赶紧滚到你那相好的粉头那里去,去的晚了,她就跟别的男人过夜了!”

    莫降闻言,哑然失笑,他还真不曾想过,媚态百生的唐沁,也会有如此泼辣的一面。看那几个文士有找他们理论的意思,莫降抬头望着星空,学着之前文逸那般神棍似的语气感叹道:“尽情的欢乐,无知的蠢人们,等到敌人的利刃斩下头颅时,你们或许会后悔,当初为何要把大好的时光,拿来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如果说唐沁的话只是谩骂的话,那莫降的发言,就跟诅咒无异了,那几个文士好歹是读书人,自然听得懂莫降的弦外之音,可他们却没有再理论的打算,因为那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的年轻人,已经将腰间长剑抽出了一截,闪耀着寒光的利刃,割走了他们最后一丝勇气。

    同伴推搡着那个留着长髯的文士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莫降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经历这个小插曲后,莫降和文逸,再也无心欣赏秦淮河岸边的夜景,于是抖抖马缰,加速离开了这里。

    穿街过巷,众人来到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门前。

    这一处宅院,非但广大,而且气派。大门之前,两座近丈高的石狮,栩栩如生,石狮之后,是大理石堆砌的台阶,台阶之上是高高的门楼。高耸的门楼,在周围一片低矮的楼阁中,如鹤立鸡群,漆着红漆的大门上,镶嵌着一排排铮亮的铜钉,铜钉以及门楼上的牌匾,被门楼檐下悬挂的灯笼照亮,灯笼和牌匾之上,是用楷书写就的两个大字“王府”!

    仔细数过大门上的铜钉之后,文逸断定,眼前这座府邸,不单单是“王姓人家的府邸”——它确确实实是一座王府!

    莫降却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是故,他对这气派的门楼并不感到好奇,只是迈着大步走上台阶,抬手敲响了大门之上的兽环。

    哐哐哐!

    巨大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不绝。

    “谁啊?”门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贵客!”莫降笑着回应。

    “贵客?哪个贵客?”大门旁边的侧门打开一条门缝,一个头戴家丁平角帽的年轻人探出头来。

    “你家公子没有报信?”莫降笑着问。

    “报信?报什么信?你到底是谁?”小家丁撇着嘴打量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形迹可疑”的年轻人。

    “看来是没有报信。”莫降沉吟着说道:“你去禀报你家老爷,说王府的西席回来了,他就知道了!”

    “西席?什么西席?我们家根本就没有西席。”小家丁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骗子——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年轻的西席?

    “只管进去禀报,废话不要多讲,否则你家老爷知道你怠慢了我,就要对你动家法了!”莫降的好脾气,即将被这个愣头青家丁消磨殆尽。

    小家丁眼珠一转,瞥到了莫降挂在腰间的长剑,于是,他飞快的关上了门。

    而后,任凭莫降怎样叫门,对方却是连一声回应都没有了。

    吃了闭门羹的莫降好不尴尬,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番场景——盘查甚严的城门都闯过来了,却在这个小小的家丁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莫降也知道,王府家大院深,哪怕他敲的再用力,居住在王府深处的王家家主,也是听不见的。

    一直敲门敲到胳膊都酸了,门内却仍是无人应答,无奈之下,莫降只好转身的坐在门前台阶上,有气无力的叹道:“文跛子,你说得对,建康城中,确有诡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真的是王校尉的师父哎,只不过这个小家丁不知道罢了……文跛子,你怎么上车了?你这是要去哪?”

    “夜已深了,咱们还是去找个客栈投宿。”文逸摇着头说道。

    “文跛子,你一定要相信我……”莫降只觉得自己今天的面子算是丢大了,他硬着头皮站起来,呛啷一声抽出了昊冕长剑,转身对着大门朗声说道:“小子,我知道你在门后面偷听,我数三声,你若再不开门,小爷我就要用劈门了!”

    有的时候,暴力的威胁远比和声细语的规劝有用的多,莫降话音刚落,他便听到门后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阵砸响,有窃窃私语,有金铁碰撞,有脚步嘈杂——这些声音,都带着浓浓的敌意。

    莫降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那个愣头青门丁,一定是将他当成歹人了,门内之人,定是他搬来的救兵。

    正在此时,有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出现在大门之外,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酒气,不过,在那个身影看到举着长剑做劈砍状的莫降之后,醉意立刻被yīn冷的晚风带走了,他单膝跪在台阶之下,毕恭毕敬的说道:“徒儿王维翼见过师父!”

    方才那身影从文逸身边经过时,文逸看的清楚,此人正是在建康城北门见过的那个王校尉……

    “徒儿啊,你可算回来了。”莫降急忙紧走两步,将王维翼搀扶起来——看他那紧张的模样,他倒像是个徒弟,王维翼更像是师父——本来呢,二人的年岁相差就不大,甚至,身着铠甲的王维翼,看上去比莫降还要成熟。

    “师父,既然到了,为何不进门歇息?”一边说着,王维翼便牵着莫降的手去敲门了。

    他敲的本是小门,可开的却是大门——大门之内,火把林立,刀剑如林,挤在门洞里的几十个家丁护院,都是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

    王维翼只愣了片刻,结合着方才莫降举剑劈门的形象,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指着一干家丁护院喝道:“一帮蠢材,瞧你们干的好事!!”

第151章 建康王家(四)

    013-09-12

    建康王家府邸,客厅之内灯火通明,片刻功夫,下人们以将厅堂布置完毕,只见红毯铺地,座椅列齐,家丁婢女分列两旁,恭候莫降等人的大驾。。

    文逸跟在莫降和王维翼身后,只略略看了一眼,心中便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大的气派!

    这一次,唐沁和韩菲儿却没有跟随,早有婢女领她们二人去了客房歇息。

    客厅这边,王维翼请莫降和文逸落座,不用主家吩咐,早有婢女端茶上来。

    文逸看这些婢女,每一个都是面容清秀,身段婀娜,举止大方,惹人亲近——他知道,这些细节,无一处不体现着建康王家的豪族底蕴,没有几代人的积淀,这种高贵和典雅,绝对侵染不到婢女的身上。

    同时,他心中也多了一丝疑虑:要知道,虎亡其皮,羚亡其角,贪婪成xìng的黄金族人南下之时,对中原的世家大族进行的残酷掠夺,几乎让神州大地传承积累了数千年的豪族灰飞烟灭,家业越大,往往也就以为着下场越惨——可这建康王家,究竟有何靠山?竟能在如此恶劣的历史环境中保存完好?除此之外,文逸还有些困惑,那就是门丁和婢女水平的差异,既然婢女如此知书达理,那么门丁为何又要隔着门缝看人?这种情况,在豪门大族中,本不该出现……

    文逸抬头,正看到坐在客座首席的莫降。

    莫降坐在客首之席,脸上带着十足的笑意,在厅内灯光的映照之下,那笑容多了些诡异和难以捉摸的味道。

    莫降越是笑,如寒蝉般垂首立于他身前的那个小家丁心中便越是忐忑,寒冬时节,那小家丁脸sè惨白,额头上已渗出了汗滴。

    此时,王维翼笑着解释道:“师父,王安他新来的,不懂礼节,怠慢了您,您不会怪罪?”

    “怎么会不怪罪?”莫降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脸上却是在笑,“方才你不在场,你是不知道,这小家伙让我丢尽了脸面。”

    “师父,是这样的。”王维翼苦笑着说道:“前些时rì,有个名叫毕四的匪首,聚集了一干人等,在建康城内作乱,抢夺豪门大户,冲击王家府邸,家中护院家丁,多有战死——为补空缺,家父不得不从人市上新买了些人,这王安正是其中之一,他来府中时rì尚短,不识师父,实在是有情可原。”

    王维翼的话,不但替王安无礼的行为做了解释,同样也让文逸心中疑惑稍解。

    “既然如此,不知者不怪罪,我若是再计较,倒显得为师小家子气了。”莫降笑着点点头道。

    那王安闻言,刚yù叩头感谢,却听莫降话锋一转道:“不过,人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为了弥补你的过失,我在建康的这段时rì,你就在我身边侍候着。”

    王安闻言,一时愣在了当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不快谢谢师父?!”王维翼厉声喝道。

    看着跪倒在地的王安,莫降满意的笑了笑,对王维翼说道:“好了,此事到此就先告一段落——那个谁,你先下去。记住,随时准备好听候我的调遣。”

    王安如闻大赦般逃了下去,望着他的背影,莫降问道:“徒儿啊,那个什么毕四的叛乱,现在如何了?今rì我在建康城中,见到一派承平景象,很难想象就在前几rì,城内曾爆发了叛乱。”

    “唉。”王维翼叹口气道:“建康城中的百姓就是这个xìng格了,你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也不见的慌乱——毕四被驱出建康城后,人们照常饮酒作乐,照常醉生梦死,没有吸取到一点教训。”

    “王公子,您方才讲,毕四被驱逐出城……如此说来,他还没有伏诛?”文逸问道。

    “伏诛?”王维翼脸上苦涩更甚,“说出来真是汗颜,当rì毕四叛乱之时,建康城中披甲之士人数过万,却被毕四带着百十来人打的抱头逃窜,若不是那个人即使出现,这建康城,此时恐怕早就易主了!”

    文逸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手中所拿的茶杯,也因此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他沉声问道:“数万兵士,竟然被百人的队伍打败?这大乾朝的军队,竟已**堕落到这种程度了?”说话的时候,文逸不禁联想起他们一路之上与朝廷军队交手的细节,如果说毕四能带领一帮百姓战胜数万朝廷军队的话,他们那点战绩,真是算不得什么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朝廷军队战斗力太低,师父,您也知道,建康城中街巷曲折幽深,杂乱无章,军队规模越大,其战斗力越是无法施展,倒是那毕四带着百十来人,穿梭在小巷里弄之中,东边放火,西边抢,官军疲于奔命,却很难抓到他们——再加上,那毕四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

    莫降抬抬手,打断了王维翼的叙述——其实,他对于叛乱的过程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将毕四打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方才说,是那个人将毕四击败,那个人又是谁呢?”

    “我也没见到那人,不过听军营里曾目睹那人与毕四之战的同僚说,那人的身边,跟着一直海东青……”

    闻听“海东青”三个字,莫降和文逸的身体不由得一紧——傲崖鹰竟然先于他们到了建康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来建康?究竟是谁透露的行踪?难道说,是常大牛那一队人?如果真是他们,张凛就有危险了,可是,如今张凛在哪里呢……

    “师父,您怎么了?”王维翼见莫降脸sè巨变,关心的问道。

    莫降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紧接着问道:“徒儿,你说的那个人,他是什么时候到了建康城?”

    “三rì之前。”王维翼据实回答。

    “三rì之前,三rì之前……”莫降口中沉吟着,心中却在盘算——足足三rì的时间,足够傲崖鹰部署好一切了,如此说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行事了,最好能在和傲崖爆发冲突之前,离开这里——想到这里,莫降开口道:“我要见你的父亲,现在!”

    本来,王维翼已经派人去请父亲了,可见莫降脸sè不善,点头应道:“我这就去叫!”

    “唯战兄,你到建康来,究竟所为何事?”傲崖鹰人就在建康城的消息,让文逸再无闲情雅致去细品杯中香茗,他问话的时候,用的是诸子之盟的暗语,倒不怕被身边的婢女和家丁听了去。

    莫降同样用暗语回答道:“我来建康,只是想请王老先生帮忙做件事情。早在大都之时,我就得到情报,说师尊离开了戍边之地,到南方加入了叛军的队伍,可是他人具体在哪里,却没有个准确的消息,而王老先生在南疆势力很大,人脉又广,如果有他来帮忙寻找师父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文逸沉吟片刻道:“你找狂夫子出来,是为了对付黑将么?”

    莫降点点头道:“是啊,如今年关将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到达位于崖山的诸子之盟总坛——我只担心以咱们的实力,很难与黑将正面抗衡,可如果有师尊帮忙,情况会大不一样。”

    文逸闻言,亦是点了点头——他们去诸子之盟总坛,无异于去闯龙潭虎穴,在那里,还不知有什么yīn谋诡计在等待着他们,如果狂夫子适时出现,表明立场支持莫降,绝对是雪中送炭……

    文逸正沉思的功夫,忽听客厅之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却看到王维翼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虽到中年,但俊秀不减,三缕长髯,更让此人显得儒雅俊朗,他头戴锦丝唐巾,身着锦袍,足蹬漆皮长靴,仅看做工,便知无一物是凡品——又加上此人身形挺拔,走起路来稳健如山,更让人心中赞叹。文逸暗想,此人仪表堂堂,年轻之时,不知引得多少深闺女儿芳心暗许……

    “莫贤弟,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啊!”还未进门,那人便拱手打起了招呼,他的声音周正洪亮,只给人一种感觉,无论他说的是什么,都不会惹人厌烦。文逸知道,在豪门大族,族中子弟在年幼之时,便有专人教他们如何发声说话,无论是腔调还是发声的方法,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莫降急忙起身回礼道:“王兄姗姗来迟,真是不应该——你是不知道,仅仅几个月不见,您家的下人,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啊。”

    文逸并不清楚莫降为何三番五次提及那个小家丁,但他却明白,自己和这中年男人不甚熟识,若是贸然开口,只会失了礼数,所以也就沉默着站在一边。

    “愚兄管教不严,倒让贤弟笑话了。”中年男人面带微笑,给人如沐chūn风之感。

    莫降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他提及此事,只是给对方一个提醒,至于为何要提醒,莫降知道,凭对方的聪明,定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待那人走进客厅后,莫降指着文逸介绍:“这位,便是文逸,文逸才,是我最好的兄弟。”

    “文先生大名,如雷贯耳,王某仰慕已久啊。”中年男人再次施礼道。

    莫降微笑着指着那中年男人道:“这位,就是建康王家现任家主,王肃,王坦之。”

第152章 建康王家(五)

    013-09-13

    见礼过后,主宾分别落座。。

    王肃从未开口,但他从容儒雅的气质,却让人心生好感,与他相对,很容易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觉得,无论双方接下来要谈什么,他也不会让你失望而归。

    “若是知道莫贤弟要来,我定然会出城相迎。”王肃微笑着说道。

    “王兄客气了。”莫降谦虚的应道,“半年前,托克托来此时,王兄都未出城相迎,我又何德何能,得王兄如此厚看呢?”

    “不不不,愚兄所说之话,绝非虚言。”王肃摇头道:“要知道,今时不同往rì,如今,大江南北,都在传诵莫贤弟的英雄壮举,今rì的莫贤弟,再也不是托克托身边的那个跟班阿丑了——自莫贤弟向天下表明天选之子的身份以来,不知有多少豪杰,或明或暗的关注着莫贤弟,当然,愚兄也不例外。”王肃既然这样说,便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莫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能将莫降一路行来所犯之事用如此淡然的语气说出来,便足见此人的坦然和心胸。

    “是么?我已经如此出名了么?”莫降笑着问。

    “那是当然。”王肃点头道:“据愚兄得到的消息,莫贤弟这颗人头,已足以从朝廷那里换来一个县侯的爵位,以及一县的封地了。”

    莫降嘴角一咧,坏笑着问:“王兄,你这样说,不会是想把我送给朝廷邀功?”

    “莫贤弟,你还是如往常那般爱开玩笑。”王肃轻轻摇头说道:“莫贤弟千里迢迢,闯过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愚兄这里,证明莫贤弟拿愚兄当做可信任之人,愚兄若是做出出卖挚友换取朝廷官爵的无耻之事,怎对得起贤弟的信任?怎配得上贤弟叫我一声‘王兄’?”虽然早就知道莫降是在开玩笑,但王肃还是用至情至理的言辞给出了解释,足见他的谨慎。

    “当然了,区区一个县侯,王兄当然不会放在眼里。”莫降闻言,无奈的笑道:“你呀,还是像往常那般啰嗦,我只跟你开个玩笑,你却要像个苍蝇般嗡嗡半天——怪不得我那徒儿不服你的管教,非要叫我来教呢。”说完这话,莫降对站在王肃身边的王维翼挤了下眼睛,而王维翼也是挑眉回应——二人一副极有默契的模样,想必莫降教导王维翼时,没少和王维翼狼狈为jiān,糊弄王肃。

    面对指责,王肃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一笑了之。

    这时,婢女替众人换了新的茶水,而后恭立一旁,目视前方,好似端茶续水是她们唯一的工作,其他的事情,无论是莫降那颗项上人头价值几何,还是主客谈论的内容,都与她们无关。

    “莫贤弟,这次你来到王府,究竟所为何事呢?”王肃忽然问道。

    莫降嘿嘿一笑道:“等了许久,总算等到王兄这个问题了!唉,跟你这个人谈话,就是有这点不好,谈话的主动权,始终都被你握在手里,你若是不提,我倒是不好意思先说出自己的来意了。”

    王肃无视了莫降的啰嗦,只是接着说道:“贤弟但有难处,尽可讲明,只要愚兄帮得,定然竭尽全力。”

    文逸闻言,心道这王肃真是八面玲珑,话虽说的漂亮,但他却知道,承诺这东西,在乱世之中,最为无用,更多的时候,乱世许下的承诺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以后违背……

    文逸正思量间,却听莫降说道:“既然王兄如此爽快,那么小弟我也就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找王兄,只为……两件,不,三件事。”

    若是寻常人等,面对莫降这种坐地起价谈条件的说话方式,早就皱起了眉头,可王肃的脸sè却丝毫不便,脸sè给人如沐chūn风之感的微笑,非但未有任何消散,反而越来越浓,他淡淡的说出了四个字:“贤弟请讲。”

    “这第一件事嘛。”莫降伸出一个手指说道:“便是想请王兄帮我寻找师尊的下落。”

    “可以。”王肃并未问原因,痛快的点头答应了莫降的第一个请求,他淡淡说道:“狂夫子与愚兄,也算是曾有过一面之缘,愚兄对狂夫子的气度和才情,神往已久。不瞒贤弟说,自从狂夫子从戍边苦寒之地离开之后,愚兄便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可狂夫子神人行事,行踪飘渺如仙,这半年来,愚兄却是一无所获——不过,既然答应了贤弟,愚兄定然会加派人手,无论如何,也要查到狂夫子的仙踪。”

    在文逸看来,莫降只是从王肃那里得到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王肃说了这么多话,却是和没说一样——也许,这就是谈话的艺术,明明毫无内容废话连篇,可偏偏却让人深信不疑……

    可莫降却好似很满意王肃的答复,于是再伸出一根手指,提出了第二个请求:“王兄,想必你也知道,朝廷为了将我抓获,已经动用了十三羽翼,小弟我被追的苦不堪言,实在是疲于应对,所以就想请王兄帮忙,让小弟我顺利离开建康。”

    王肃闻言,面sè稍显凝重,他点头说道:“想那傲崖鹰到了建康,也是为贤弟而来了?”

    既然王肃也这样说了,那么傲崖鹰已到建康的消息,便不容置疑了,是故,莫降脸上也敛去了笑意,开口说道:“王兄猜的不错,自从离开汝阳之后,傲崖鹰就一直跟着小弟,只是小弟离开汝阳时,身上有伤,不便与他交手,所以用了些手腕,将他暂时摆脱,不曾想傲崖竟然早我一步到了建康——他既然早就知道我会来建康,想必早就有所准备,小弟要闯过这一关,恐怕是极为不易。”

    “莫贤弟,需要愚兄做些什么,尽管说。”

    “王兄,小弟我或许不是傲崖的对手,但我却不怕与其交战,而且,我也知道,只有正面的交锋,才能阻止傲崖的继续追踪。”莫降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小弟我却不想连累我身边的弟兄和朋友,也不想牵连到王兄,毕竟王兄背负着建康王家整个家族的命运。”

    “我想,我明白贤弟的意思了——贤弟你是想请愚兄帮你消除后顾之忧。”王肃轻捋长髯,沉声说道:“贤弟你可以放心,你与傲崖交手之时,我会照顾好你的朋友,绝不让他们受到任何威胁。甚至,愚兄可以保证,无论是直接出面斡旋,还是动用其他手腕,愚兄绝不会让贤弟命丧于此。”

    文逸听的清楚,王肃只是保证“不让莫降命丧于此”,但却没有进一步的表态,这是不是可以说,王肃其实并不想为了莫降彻底和朝廷撕破脸面呢……

    “好!王兄有如此的担当,证明小弟没有看错人!”莫降却击掌而赞,他感激的说道:“有王兄这个保证,小弟就可以放心与那烦人的傲崖战个痛快了!”

    莫降说话的时候,文逸一直在给莫降打着眼sè,可莫降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毫不犹豫的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他还未开口,便听王肃说道:“莫贤弟,这第三件事,愚兄也猜到了。”

    “噢?”莫降闻言,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给莫贤弟制造麻烦的,恐怕不止有朝廷。”王肃优雅的端起桌上的茶盏,品一口茶水说道:“那个黑将,想必也是不想莫贤带着一支忠诚的队伍,到达诸子之盟总坛的!”

    这个消息,就足够文逸震惊了——要知道,黑将和莫降的矛盾,只能算是诸子之盟的内部矛盾,是应该严格保密的内幕,那么,这个王肃又是如何知晓的?

    王肃好似看破了文逸的疑虑,他轻轻放下茶盏,淡淡笑道:“文先生不必惊疑,因为诸子之盟中,也有王家子弟,其中有几人还担负要职,莫贤弟和黑将相争的消息,对王某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的。”

    “王兄,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莫降笑着催促道:“小弟知道你手眼通天,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能避过你王家的眼线——不过小弟更想听的是,你对小弟所求第三件事的推测,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啊!”

    “贤弟不要心急,且听愚兄详细说明。”王肃轻捋长髯道:“根据愚兄得到的消息,贤弟的敌人,恐怕还不止朝廷和黑将,因为贤弟身体中流淌的汉皇之血,因为贤弟天选之子的敏感身份,有些势力,是不容许贤弟在乱世中趁势而起的——而在那几方势力之中,又以光明神教最为忌惮贤弟在这个乱世中的作为!”

    莫降闻言,眉头微皱,他本想说柳铁心的事,却不曾想王肃将事情扯到了光明神教的身上。可他却没有出言点破,因为他也觉得,那柳铁心不可能是在单独行事,他的身后,一定有某一方势力的影子,如果王肃手中掌握了柳铁心和光明神教勾结的证据,那也便解答莫降心中的一点疑惑。

    “说到光明神教,愚兄想问贤弟一个问题。”

    “请讲。”莫降伸手示意。

    “不知贤弟和你那师叔,关系如何呢?”王肃笑着问。

    “明礼子?”莫降沉吟师叔名号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一震,文逸曾给他看过的那张买卖契约上的三个字又浮现脑中——“李子明!明礼子!李、子、明……”

第153章 建康王家(六)

    013-09-14

    莫降的表情变化全部被王肃看在眼里,而且他也听到了莫降将两个名字翻来覆去沉吟的声响,不过,在莫降思考的整个过程中,他只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莫降沉声问道:“王兄,你的意思是,失踪已久的明礼子,已经去了光明神教?这一次柳铁心来对付我,是受了明礼子的指示?”

    王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稍显即逝的诡异,他笑着摆手道:“这些都是贤弟的猜测,可不是愚兄的意思。”

    “吓?”莫降剑眉微皱,不解的问道:“王兄,此言何意啊?”

    “唉。”王肃轻轻摇头道:“在外人看来,我建康王家家大业大,权势通天,在黄金族人统治的神州,能以汉人宗族的身份屹立不倒,实在是可称异数——但外人观我王家,多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他们很难理解王家人肩膀上担负的压力,也很难理解作为王家现任家主的我,那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恐惧。在这个世上,如果说还有人是愚兄畏惧的话,那便是贤弟的师叔——明礼子了。”

    “明礼子,他很可怕么?”莫降迎着王肃的目光望过去,沉声说道:“据我所知,似托克托这种英雄人物,王兄都不曾有过忌惮,那个失踪多年的明礼子,又有什么可怕?”

    “贤弟虽然是明礼子的师侄,但你对他的了解,恐怕还没有我这个外人了解的透彻。”面对莫降灼灼的目光,王肃并未躲闪,“当今天下,乱世将至,群雄敛翼,蓄势待发,黄金一族的统治,早已被堆放在干燥的柴薪之上,如今天下等待的,只是将那柴薪点燃的一点火星!等乱世烽火点燃,这些乱世英雄所燃起的火焰,势必将照亮整个神州!”说着,王肃话锋一转道:“这些群雄燃起的光芒,或许会盖过天空中的芒星,但是,群雄的光芒再亮,却绝无可能亮过空中的rì月!而在愚兄看来,贤弟的师叔,便是高悬空中的明月!”

    “王兄,这样说就有些夸张了?”莫降笑着问。

    “不,贤弟。”王肃仍是摇着头,语气却愈发凝重,“贤弟意识不到那个人的可怕,不是因为贤弟目光短浅,而是因为贤弟手中情报太过缺乏——贤弟不会知道,那个人凭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诸子之盟领导者的人选;贤弟也不会知道,隐忍不发的群雄之中,至少有一半人都对那个人示以忠心;贤弟更不会知道,一向zì yóu洒脱不问世事的狂夫子,也因为他的师弟,不得不再如江湖;贤弟恐怕还不知道,即便不用现身,那个人已将光明神教彻底掌控在手中,超过千万的信徒,唯他一人马首是瞻……”

    毫无疑问,王肃是在形容明礼子的可怕——或许在王肃看来,明礼子真的很可怕,可怕到他不敢直呼明礼子的名号,说起那些秘辛之时,只敢用“那个人”来代替。

    听完这些,莫降已有些哑然失笑,因为他从未意识到明礼子的可怕,今天谈论到光明神教,莫降首先想到的是,当时还在相府之时,光明教廷交给刘芒的那个愚蠢无比的任务——所以,他一直都以为,所谓的光明神教,不过是靠江湖术士那一套为信徒洗脑,而后在教徒信众的以讹传讹中被无限神话的神棍组织,一旦将它使用的骗术揭露,将真实的光明神教展示在世人面前,那么世人就会发现,所谓的光明神教,不过是一帮江湖骗子组合成的帮派罢了。

    莫降很想问王肃,他是不是也成为了光明神教的信徒,被那些江湖骗子洗脑了——可他没有问,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背负着整个建康王氏家族的王肃,不可能犯下如此愚蠢错误——那么,王肃所言,就是真的了?

    这时,只听王肃接着说道:“贤弟,愚兄在这里要提醒你一句,在以后的rì子里,你可能会和你的师叔有利益冲突,但在贤弟有绝对的把握战胜他之前,千万不要将你们的矛盾公开,必要的时候,贤弟甚至要放下自尊,和他虚与委蛇。如果贤弟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时机下与明礼子开战,恐怕就连你的师尊也是救不了你……”

    “有这么可怕么?”莫降冷笑着问。

    “贤弟,无论你信或不信,但你既然肯叫我一声‘王兄’,将我视作兄长,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王肃正sè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的话,那么你的师叔,便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贤弟莫以为是愚兄懦弱,只是你的师尊狂夫子曾跟我说过,如果愚兄想保全整个王家,宁可与全天下为敌,也不要与他的师弟争利……”

    “如此说来,王兄曾和明礼子有过利益冲突了?”二人交谈这么久,莫降第一次打断了王肃的话。

    听到莫降的问题,王肃的反应竟然是一手遮面,连连摇头:“不堪回首,不忍回首,不敢回首啊……”

    王肃的反应,让文逸也大感惊奇,如此沉稳儒雅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因为一个名字、一段往事这样失态?真是不可思议。

    沉默片刻后,莫降沉声问道:“如此说来,这第三件事,王兄是无法帮忙了?”和王肃这般人物说话,不但要听他的言论,还要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他说了这么多难处,甚至不惜展露失态的一面,所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忌惮站在柳铁心背后的明礼子,所以,同样作为聪明人的莫降,直接将话挑明,这样也算是给王肃一个台阶下。

    “非是愚兄不愿,而是愚兄不能啊。”王肃汗颜道:“还望贤弟莫怪,贤弟莫怪。”

    “君子不强人所难嘛。”莫降豁达的一笑,开口说道:“我那师叔一向以天下第一君子自居,作为他的师侄,即便我们走的并不亲近,但师叔的优点,我还是该继承的嘛!”

    “贤弟如此豁达,愚兄更觉得惭愧了。”王肃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即便愚兄不能帮助贤弟对付柳铁心,但愚兄可以保证,在建康的这段时间内,贤弟可zì yóu出入王府,若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难题,只管躲进王府就好——虽然愚兄不愿与那个人为敌,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建康乃王家势力范围,想那个人也会给愚兄几分薄面,不会让那柳铁心入府抓人的。”

    “既然如此,多谢王兄了。”莫降笑着拱拱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里,隐隐带着一丝不满。

    就连站在王肃身边的王维翼,也是心有不忿,他听的出来,莫降和家父这一番长谈,表面上是得到了几句承诺,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东西也没得到——而且,那空洞无用的承诺,对处境如此艰难的莫降,又能起到什么帮助?作为莫降的徒弟,王维翼很是不满,不满父亲如此敷衍他的师父。是故,王维翼虽然不曾说话,但眉头却紧锁不展,在眉间凝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双拳也是紧紧握着,似是想要将什么东西捏碎一般。

    便在此时,王肃抬头看了看厅外的天sè,笑着说道:“贤弟,愚兄看今rì时间已晚,实在是不方便招待贤弟——等到明天,愚兄亲自设宴,招待贤弟和你的朋友,贤弟看来如何?”

    “但凭王兄安排。”莫降客气的点头答应,他也明白,王肃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为今天的谈话划上了句读符号。

    果然,王肃见莫降答应,缓缓站起身来道:“愚兄早已命下人为贤弟准备好了客房,既然时间已是不早,还就请贤弟和文先生前去歇息。”

    莫降还未答应,却听王维翼说道:“父亲,师父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住不了太久,所以,孩儿想陪师父几天……”

    莫降闻言,向王维翼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知道,王维翼这样说,实际上是要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以王维翼在建康城中的人脉和地位,对于莫降行事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帮助。可是,站在莫降身边,也就意味着要和柳铁心、要和傲崖鹰为敌,以王肃的谨慎,王维翼的请求,恐怕不会被应允。

    果然,王维翼话未说完,便听王肃斩钉截铁般说道:“我儿,你是知道的,前几rì,建康城内刚刚爆发一场叛乱,而我儿又在建康军中担任校尉之职,可谓是责任重大,这个时候,怎能为了一己私事,请假离营休息呢?更何况,莫贤弟年纪尚轻,以后定有机会再来王家,到时候我儿再与莫贤弟相聚游玩也是不迟……”

    王维翼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尽是不解,良久之后,他才干巴巴说道:“孩儿,孩儿知道该怎样做了!”说罢,也不和莫降话别,转身拂袖而去,每一步都踩的地板咔咔直响。

    “唉,维翼他娘早死,都让愚兄给惯坏了,贤弟千万不要见怪。”王肃歉然道。

    “不,他做的很好,我感觉的到。”望着王维翼的背影,莫降幽幽说道……

第154章 建康王家(七)

    013-09-15

    在几名家丁的带领下,莫降和文逸并肩而行,穿梭与王府之内曲折的回廊之间。。

    若不用脚步亲自丈量,便很难体会到建康王家府邸占地之广,众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却仍是曲折的廊道,可长廊两侧的景致,却是繁复多变,花园、假山、怪石、木桥、池塘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

    月sè下的王府夜景虽然惹人留恋,但文逸和莫降却无心观赏,他们低声交谈着,只是用余光扫着家丁手中的灯笼,注意力都在彼此的身上。

    走在最前面的王安便是举着灯笼的引路人,他虽然很想听清楚身后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无奈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所能听到的,也不过是晦涩难懂的只言片语——其实,这也怪不得王安,因为莫降和文逸所使用的语言,乃是诸子之盟成员间使用的暗语。

    “唯战兄,那个王肃所说的话,你信几成?”文逸沉声问道。

    莫降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全部。”

    “他明显是在敷衍你……”

    “不,不是的。”莫降摇摇头道:“半年之前,我第一次见到王肃时,他冒着得罪托克托的危险,让王维翼拜我为师——之后,他又在很多事上给了我很多帮助。而且,当时他并不知道我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甚至不知道我是狂夫子唯一的弟子。后来说起这件事,他说之所以对我另眼相看,只因为我是个人才。他说,在黄金族人治下的神州,汉族人备受打压,致使汉族人才凋零,王家身为硕果仅存的汉家豪族,自该保护能看到的一切汉族人才,帮助他们渡过这一黑暗时期,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炎黄子孙这四个字。”

    文逸则摇摇头说道:“或许,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当时故意不说明白,只是觉得你奇货可居——要知道,所有的世家大族,都爱做这种投资。在世家大族眼里,无论何时,家族的延续都是第一使命,是他们为了家族的延续,可谓是不择手段——据我猜测,那个名义上被逐出家族的王维道,实际上是建康王家为安排的退路。”

    “是的,世家大族能撑过乱世,长盛不衰,这就要求他们的领导者识时务、够圆滑、有眼光、有魄力。但是,无论再圆滑、再是故的人,他身上一定会有一种东西不会改变,那就是对家族的忠诚和责任。以王肃的眼光,他不可能看不到黄金帝国大厦将倾,绝不会将家族的安危,寄托在王维道这个叛徒身上。”莫降开口分析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初王肃接近我别有用心,那又如何?乱世将至,谁不像找个稳妥的靠山?更何况是担负着整个家族命运重担的王肃?他要利用我,在我身上投资,这都无可厚非,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会害我,因为害我对他绝无半点好处。”

    文逸闻言,提醒道:“唯战兄,你说他不会害你,可他对你所说的承诺,却毫无用处。有的时候,袖手旁观,便是最残忍的加害。”

    “是的,我承认王肃给出的承诺不够分量,但我却并不怀疑他的诚意,或许,这些承诺,已是他能提供的最大帮助——要知道,被烦事缠身的人,可不止我们啊。”莫降说着,目光落在前面引路的王安身上。

    王安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人看他,回过头来,正好遇到莫降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干笑两声说道:“两位贵客,客房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莫降轻轻点头,幽幽说道:“或许,我们能从这小门丁身上,得到些什么,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家伙,或许就是我们撕破重重迷雾的关键……”

    王安被莫降看的心中发毛,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手中的灯笼晃动起来。

    在那盏晕黄的灯笼的带领下,他们总算从曲折的回廊中绕了出来,来到了一个庭院之内——这是个雅致的小院,青砖墙,琉璃瓦,庭院正中,还有一座怪石,虽然只是招待客人的小院,但这个院落的环境,就连莫降之前居住的相府也是无法比拟。

    “这里,就是给两位贵客准备好的客房了。”王安指着庭院西面早已熄灯的那间房屋说道:“与二位一起来的那两位女眷,就住在靠西边的那间客房之内,而二位的客房,则是在北面,与两位女眷的房间相连。”

    说着,王安迈步上前,推开了庭院北面那间客房的屋门,领着莫降和文逸进入,另外几位家仆,则是留在了门外。

    屋内燃着油灯,也不知王府用的是什么灯油,却是看不到一缕青烟,可灯光却极为明亮,将这个布置豪华的客房的角角落落,都照的分外清楚:两张胡床,分列房间左右,床上所铺被褥,皆是闪亮绸缎被面;正对房门处,摆着一张茶桌,茶桌之上的茶盏,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这茶水新沏不久;木质地板已是光亮如新,几乎能映出人影来,走在上面,却听不到一点声响,却感到有丝丝热度,隔着鞋底传过来。

    “地板之下,还有一间暗室,暗室之内,烧有木炭——这样,既避免炭炉的异味,又保证了客房内的温度。”王安不无自豪的介绍道,“二位,对这间客房,还算满意啊?”

    莫降走到茶桌之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点头笑道:“满意,非常满意。”

    王安闻言,急忙笑着说道:“那么,就请两位贵客早些歇息,小的这就……”

    “等一等。”莫降忽然把茶盏放下,笑着说道:“先别急着走。”

    王安微微一愣道:“贵客还有什么吩咐么?只管叫下人就行了,他们就在门外,随时恭候二位的调遣。”

    “小哥,你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莫降笑着问。

    “小的答应过您什么?”王安对莫降所问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但他却打算装糊涂,因为一来他曾得罪过这个笑面虎一般的客人,二来他新来不久,对府中许多事只知皮毛,若是客人问起话来,说错了什么,难免又是节外生枝,自找麻烦……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是这么健忘。”莫降笑着坐下来,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道:“就在方才,你曾答应过我,我在建康的这段时间,你便贴身侍候着我,听候我的调遣——你若是真的忘记的话,不如我们将你家公子叫来当面对峙如何?”

    “不,不用了!”王安急忙摆着手说道:“小的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便好,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莫降的语气不容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安面露难sè问道:“不知是什么事,如今天sè已晚……”

    “做下人的规矩,你们管家没告诉你么?怎么还敢跟客人谈起条件来了?天sè晚了又如何?即便是你已经睡下了,客人有吩咐,你也得立刻爬起来!”莫降声音中多了些严厉——当然,怎样做个合格的下人,他是很有发言权的,毕竟,他也曾贴身侍奉托克托很长时间。

    “是,是,您教训的事。”王安苦着脸应承道。

    见王安的态度依然恶劣,莫降摇了摇头道:“今天,我就教你怎样做个合格的下人!那个谁,你先把门关上。”

    王安只以为莫降是吩咐文逸,却见文逸半天不动,才恍然大悟原来莫降已经开始指使自己干活了,于是撅着嘴,万分不情愿的将房门关好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笑容再次回到莫降的脸上,可他却不知道,就是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最让王安心中忐忑。

    王安苦着脸站在一边,只希望莫降早点犯困,早点歇息。

    莫降双眼灼灼,哪里有一分困意?他开口说道:“我且问你,近些rì子,王府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这个,小的可不敢乱嚼舌根。”王安闻言,顿时心生jǐng惕——虽然不是个合格的下人,但最起码的规矩,他还是知道的,背后议论主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让你说,你就说,放心,外面的人听不到。”莫降因循善诱,希望能打消王安心中疑虑。

    “小的真不敢说。”王安却不肯屈服。

    “你不敢说?”莫降冷笑道:“你胆敢冒充别人,混进相府,怎么就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慌乱。

    “通过伪装,人的相貌和体型都会有很大的改变,但是呢,他们的声音,无论再怎么伪装,也会保留真身的痕迹,碰巧呢,我这个人,对声音又比较敏感……”说着,莫降将右手搭在昊冕长剑的剑格处,拇指轻轻一推,一寸耀眼的光华,立刻现于室内,“彭莹石,时到今rì,你还不肯显露真身么?!”

    莫降此言一出,不止是王安,就连文逸都是面露惊诧之sè,连他也不曾想到,这个瘦弱的半大小子,会是那个在岳王庙有过一面之缘的胖和尚!

    “汉皇之血,四目四耳,果然名不虚传!”“王安”的声音出现了变化,再不是半大小子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话语,噼啪怪响不绝于耳,他的身躯飞快的胀大,缩在一起的关节也舒展开来,片刻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撑破了衣衫,肥胖的肚腩,也跳了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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