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遭人暗算
好的不灵坏的灵,如同赵四娘所料想的那般,她家在镇上的这处恒产——暴露了!
据赵永孝所说,昨儿散场之后,赵乔氏见天色已晚,就让赵成蓝留宿在了老赵家。谁知入夜之后,原本已经回了镇上的赵永年忽然又折了回来,和他同行的还有一帮衙役。
那些衙役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把老赵家大门给堵了,接着就以通奸的罪名把赵成蓝给抓走了。
如此劲爆的事件,不光把老赵家人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整个赵家村都轰动了!
他们静海县的老父母做人做事素来低调,连带着衙门里的三班衙役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平日最多在县城里走动走动,几乎绝迹于长乐镇以及附近的乡村。然而昨天官府一反常态,全体衙役倾巢而出,就只为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
要说你出动这么多人是害怕犯人太过狡猾,防止她拒捕逃跑,那你就该暗暗行事才是。可恰恰相反,不管是抓人前还是抓人后,以捕头为首的一大拨人就围在老赵家大门口,高声嚷嚷赵成蓝是如何的鲜廉寡耻、不守妇道,搞得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等到嗓子都喊哑了,当日显得尤为敬业的衙役方才大摇大摆地抓着赵成蓝回去交差。
临走的时候,恼羞成怒的赵成蓝给了她亲爱的二哥一记恶毒的眼刀。
其实这事儿吧,倒不是赵永年的思想觉悟忽然有了质的提升。自动自觉地干起了大义灭亲的义举来。事实上,人家衙役先是去赵成蓝的婆家抓人,结果扑了个空。出动了这么大一帮人。怎么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无功而返吧?于是根据知情人的线报,衙役立刻瞄上了不远处的赵家老铺。
赵许两家同在北大街上,官府又是这么大的阵仗,平日没少干亏心事儿的赵永年听到风声后顿感大事不妙,下意识地就想要脚底抹油。事实上他为了争取时间,都没顾上知会一声妻儿,就独自收拾了些细软。正打算乘着夜色悄悄开溜。却不曾想还是慢了一步,结果被衙役堵了个正着。
待到得知官府只是想抓赵成蓝,不干自己的事儿。“识时务”的赵永年当即领人去围捕这个一向同自个儿亲厚的妹子。
不知是否是记恨上了那记眼刀,原本“被逼无奈”而大义灭亲的赵永年心里多少还有些愧疚,但在遭到赵成蓝蔑视之后,他就表现得更加大义凛然了。当众宣布从此和道德败坏的赵成蓝断绝兄妹关系。这还不够。当赵乔氏哭着喊着要把赵成蓝救回来时,老赵家第一“孝顺明理”的他面对老娘的诉求,不但不应,还把主动跑去劝说赵老爷子,撺掇他爹同意让赵成蓝自生自灭。
赵老爷子的四个儿子当中,如果说他心里最记挂的是大儿子,用得最顺手的是三儿子,那么和他最合拍的就非二儿子莫属了。事实上。根本用不着赵永年劝,打着一手好算盘的赵老爷子早在官府来人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放弃这个闺女了。赵永年这么一劝,不过是给他递了个梯子。
乡里人普遍重男轻女,鲜少会有人家把闺女看得比儿子还要重的。可赵乔氏这个奇葩,把两个老实的儿子当牛使,却对两个闺女千依百顺,偏心偏得让人觉得出离的愤怒。不过仔细想想,赵乔氏此人看似精明实则蠢钝,再加上她那些扭曲心思,会做出这等事儿来倒也不足为奇。可赵老爷子不同,他素来是个有成算的,就这样的一个人早些年很是劝诫了一番,然而近几年来他却一反常态由着赵乔氏胡闹,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其实吧,说奇也不奇,赵老爷子会这么做,正是因为善于计较得失的他觉得这不是笔赔钱买卖——终有一日他能从俩闺女身上把本钱给捞回来。
原来在**年前,赵老爷子在机缘巧合下碰见了个自称道行极深的老道。人家收费不高,本领却很高强。掐指一算,就告诉赵老爷子他后福无穷,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老赵家的姑娘日后定会富贵无双,让他赶紧善待家中的几个女孩儿。
好话谁都喜欢听,世人多数会乐呵呵地听着,可究竟会不会信,又会信上几成,这就因人而异了。
放在平日,凭那道士说得多么地天花乱坠,也就只能骗骗赵乔氏那种无知无识的婆娘了,当过大掌柜的赵老爷子是断不会相信的。然而那日赵老爷子却信了——谁让人家在言语间点到了他那见不得光的阴私,而那件事儿他甚至连睡一个被窝的赵乔氏都没给告诉。那老道连这么隐秘的事儿都能算得出来,绝对是大仙啊!大仙说的话,不由得他不信呐!于是深信了那番说辞的赵老爷子开始不遗余力地往俩闺女身上投资,以期后报。
后来,事实好像也证明了赵老爷子这样做是对的:精心教养的大闺女聪明伶俐,高嫁给了镇上的大户人家,虽说距离“富贵无双”还有些远,可这几年她没少往娘家搬东西,早就替老赵家把本钱给挣了回来;从小娇养的二闺女妖娆勾人,一去县城就寻到了个有权有势的富贵女婿,老赵家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料想好的事儿频频出现变故,有些人有些事开始渐渐脱离了赵老爷子的掌控。如今赵成蓝惹出的这档子事儿,登时将赵老爷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赵老爷子他是个有决断的,当嗅觉敏感的他意识到大闺女怕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不能替他完成老赵家的富贵梦时,他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颗棋子。
赵老爷子肚子里的诸般算计,也就只有素来同他合拍的赵永年能够猜出一二,可自家老爹凉薄至此,怕是连赵永年都没有想到,至于外人那就更加想不到了。
因为没有任何人出手阻拦,一帮衙役很快就把赵成蓝给拉走了。不过老赵家的门前却没因此而冷清下来,照样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赵成蓝闹出这等不要脸的官司,不仅是老赵家大受牵连,就连整个赵氏一族的闺女们也跟着倒了大霉。恼怒之极的村老们狠狠责骂赵老爷子教女无方,直骂到撑不住了方才打道回府。
老赵家多行不义,总做出些让人不齿的事来,村中好些人碍着情面不便明着说,却无不在心里大骂他家活该。看到赵老爷子父子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赵乔氏母女更是又哭又闹、遍地哀嚎,和赵永忠一家交好的村民也不劝解,甚至连样子都懒得做,径自撤了。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人“无动于衷”,就有人“古道热肠”。
家住村东的赵永亮在镇上做大伙计,忙着赚钱的他有时连家都没工夫回,往日也没见他家同村西的老赵家有多亲厚,可昨晚他却主动留了下来,还给赵老爷子出谋划策。这或许就是“患难见真情”?
热心肠的赵永亮该是以为赵老爷子有多么地着紧他那宝贝闺女啊?寒冷的深夜里,他也不着急回家,就独自坐在老赵家的冷板凳上,殷切地劝说赵老爷子不要着急不要上火,善意地提醒他还有个在姜家滩开铺子赚大钱的孝顺儿子,家里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去姜家滩找他那好儿子呀,有了钱还有啥解决不了的官司?对了,赵永亮还顺嘴告诉赵老爷子说,他那好儿子可真真是发达了,南大街第一铺如今就搂在他儿子怀里,啧啧啧,那可是市值六百两的旺铺啊!
话到此处,赵四娘还有啥不明白的?她家这是被人阴了一把。
只是在她的记忆里,赵永忠素来与人为善,从没听说过老好人的他和那个赵永亮有过啥口角,那么赵永亮这么不遗余力地来给她家制造麻烦又是为嘛呢?难道只是因为赵永亮见她家过得好了,眼红嫉妒了,于是忍不住出手使绊子了?
赵四娘不解地摇了摇头。也罢,想不明白那就暂时不想了,她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问问赵永孝的意思。
“分家?这……”赵永孝一脸迟疑。
“四叔,若是可以,我也巴不得一大家子乐呵呵的住在一起,日日父慈子孝……只是,在老赵家这可能吗?”赵四娘见赵永孝还是迟迟不表态,又道:“就不为你自个儿,你也得想想李家大姨啊!这些年来想来你也看在眼里,很清楚我大伯母过的是啥日子,我娘她过的又是啥日子,唉,那过的也能叫做日子?那是彻头彻尾地在受罪哇!你就忍心让我四婶也遭这份儿罪?”
“唉,四娘,我不妨和你交个底,其实分家这事儿昨晚我想了一宿,……”赵永孝一咬牙,大声道:“我要分家!老赵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只、只是你爷他……”
“咱爷当然不肯放过你!可只要四叔你有这个心,就没啥不能够的,顶多被咱奶骂两句不孝呗!
四叔啊,孝顺儿子的美名谁都想要,可也得看值不值当!在我看来,要真能脱离苦海,被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上两句也没啥。
虽说他老赵家已经赔钱了事,可李家这事儿在十里八乡还有好大的影响,不如借着这个势头就把家给彻底分了……”
赵四娘叽叽咕咕的撺掇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赵永孝到底听进去了多少,正要接下去劝,却见她爹拉着载着申大夫的车到了门口,知道时机不对,也就不再多说,目送他们一行三人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浅叙宿缘
话说宋氏伤得可不轻,不过这些年来她被赵乔氏母女磋磨惯了,身体上再痛再累也不习惯在床上躺着歇息,坚持要找些活计干着。
赵元娘见苦劝无功,也只能由着她娘在一旁给赵永孝端茶递水。如今赵永孝走了,宋氏还是闲不下来,拿着几块方才裁剪好的布料缝补起来。
“四娘啊,这老赵家是没啥好呆的,可这话吧,大伯母觉着……”宋氏犹豫再三,还是放下手中缝着的衣服,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侄女,温言絮絮劝说道。
赵四娘家于她们母女有救命之恩,正因如此宋氏才会冒着被赵四娘厌烦的可能,极力劝她不要参与这种可能会对她名声有碍的糟心事儿。
宋氏的这一片好心,赵四娘当然能够体会到。对于宋氏这个人,赵四娘是持肯定态度的,她也很敬佩宋氏的坚贞。可对于宋氏那些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赵四娘实在是不敢苟同。
刚听了几句善意的劝说,赵四娘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甚至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有跟着一道去高店村。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四娘赶紧打着出门采购的幌子,拉着赵元娘出了门。
说是出来买东西,其实行事周全的姜氏早就备齐了各种日用之物,今早就让赵永忠送了过来,如今根本就没有什么要采买的。再加上赵元娘的脚怕是还没好全,赵四娘也不敢带着她四处瞎溜达。于是就近找了间茶馆,走进去喝起茶来。
这家位于南大街上的茶馆,和赵四娘家的铺面一样。也是分为上下两层。赵四娘也不嫌累,特地跑上二楼挑了个临窗的才肯坐下。
现今这个点儿,茶馆里并没有几个人,也就一楼有着零星的几个茶客,整个二楼算是给赵四娘包场了。
一路默默跟随的赵元娘暗道,这茶可不是这么好喝的,小丫头多半是想从她嘴里撬出话儿来呢!
却说昨儿走投无路之下。想岔了的她就想在棵歪脖子树下了断此生。可不知道是压根儿没死成呢,还是已经死了一回,但阎王的生死簿上出了些差错。又把她给放了回来。总之,等到那个有些面善的少年把她从树上解下来的时候,她头脑里有了好些原本没有的记忆——那么悲切、那么哀婉,真实得足以使她相信。那些都是她上辈子的切身经历。
不过纵使心中有着万语千言。她却不知该不该吐露,又不知该向谁诉说。若是忽然对人家说,她已经活过一世,哪怕是她亲娘都不会相信吧?
唯有面对“不同寻常”的赵四娘,她觉得或许可说。只因她这个前世的此时早已不在人世“小堂妹”,在往后的好多年里依然关乎着赵家所有人的命运。
然而,尽管前世的她总是在想:若是四娘还活着该多好,若是四娘还活着他就不会那么寂寥了吧……可是。今生的四娘竟真的还活着!都到此时了,她怎么还活着呢?这让她万分惊喜。更确切一些是惊大于喜,乃至于有些无所适从。
况且,即便要说,这千言万语又该从何说起呢?有些事情现在就告诉四娘,这样真的好吗?
再三思量过后,赵元娘娓娓讲述了一个如她亲历的故事。
这个故事听上去是那样的真实,唯一让人疑惑的是故事里独独少了一人。
可正是由于这个违和之处,让穿越而来的赵四娘觉得故事的可信度极高。
尽管赵四娘本是个局外人,可当她听到赵家人,特别是赵家三房几乎个个不得好死,还是悲愤得不能自已,以至于眼里升腾着熊熊怒火的她都没有察觉到赵元娘的眼中微微闪动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幽光。
前世的悲剧当然不能让它重演,可到底该如何是好?一时半会儿之间,赵四娘难以决断。再加上,方才赵元娘一口气讲到了她命尽之时,虽说上辈子她寿元不永,可这中间也相隔了好些年,其中不乏一些极其珍贵的“先知”,这让赵四娘认为很有必要细细琢磨一番……
这天晚上,留在镇上的赵四娘辗转反侧,不停地在床上烙着烧饼,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如果说赵四娘是忧心会被人坑才难以入睡,那么几条街之隔的梁记里此刻还亮着灯,就是因为他们少东家正琢磨着怎么坑人了。
“这事儿确实是没办成,可这也不能全怨小的,”一身短打扮的伙计正躬身向少东家辩解道:“谁都知道这赵永年是个鹭鸶腿上劈精肉的货,最是贪财不过!您是不知道,昨儿个晚上他听说赵永忠手上有间六百两的铺子,乐得嘴都歪了。只要能捞到钱,哪还顾得上啥兄弟情义?‘见钱眼开,六亲不认’说的就是他这号人。
“可不知咋整的,这回他居然死活不肯帮着他爹娘去找赵永忠一家的晦气,找尽借口猫在窝里不出!嘿,明知道是块大肥肉,这家伙愣是没张嘴去咬,也真真是活见鬼了!”
“行了,这事儿没成便罢了,不必多说。”梁研眉心微蹙,不耐地摆了摆手。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还真吓一跳——这赵永忠家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手里居然捏着那么多好方子,着实让人动心。又恰逢老赵家的外嫁女出了那么大的“风头”,他这才临时起意,打算把这趟水搅得更浑,到时好来个浑水摸鱼。谁知天不遂人愿……
区区几张方子,能弄到手固然很好,弄不到也就罢了。只是,那个臭丫头是什么眼神?鄙夷有之,厌恶有之……哼!她是个什么东西,浑身瘦的都没二两肉,活脱脱一个乞丐,居然还敢瞧不起我!
梁研握紧拳头,试着平复心中的恶气,几息过后,方才问道:“这赵永忠年不过三十,论理他家闺女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吧?今日我见他身边跟了个十**岁的姑娘……莫不成是他侄女?”
“十**岁?那八成还真是他的侄女。您是不知道,他这侄女呀……”嘴碎的伙计为了讨好少东家,不一会儿就把人家姑娘的老底揭了个底朝天。
原来是个苦命人啊……
梁研右手轻轻把玩着盛有半盏清茶的白瓷茶盏,眼神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晦涩不明。
转眼到了次日,心里存着事儿的赵四娘睡得极浅,窗户纸刚透出一丝光亮,她便醒了过来。
不过赵四娘早,赵元娘母女更早。等到赵四娘收拾干净迈出房门,早饭已经做好摆在了桌上。
赵四娘闻着浓浓的豆香,一时间颇有感触。
“许记已经有两天没开门了,听说许家人昨儿个就回了老家。不过,人回去了,还是没忘把休书连同许慧儿一起捎给老赵家。”赵元娘一面用着早饭,一面把方才买豆浆时打探来的消息告之赵四娘。
“大姑子做出这样的事儿,被休是难免的。只是可怜了慧儿这孩子了。”宋氏叹道。
赵四娘和赵元娘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道,许慧儿确实可怜,不过一夜间,就由许家的块宝沦落成了根草,还是根父不详的杂草。唉,其实她真心无辜呀!
前世里,赵成蓝在许继业死后,带着许记豆腐坊改嫁给了乔福生,奸夫淫妇凑成对,着实嘚瑟了一阵子。幸而报应不爽,没多久温家倒了,老赵家随后也倒了大霉。见风使舵的乔福生担心连累到自个儿,赶紧休弃了赵成蓝,以示和老赵家一刀两断。不过,乔福生倒是没舍得把许慧儿直接扔出家门,而是将她卖进了火坑,就为多换几两银子花销。
把亲闺女卖进火坑!这得多禽兽呀?更何况,赵成蓝自从嫁给乔福生后就再也没有开怀,也就是说许慧儿若是乔福生的闺女,当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能舍得?由此想来,许慧儿应是许家的血脉无疑。
不过,是与不是和她们又有什么相干呢?无论许慧儿的亲爹是谁,她的亲娘是赵成蓝那是明白无疑的,光冲这一点,她们就不想掺和进去。
然而,赵四娘姐妹不想找事儿,事儿却接二连三地找上了她们。
吃罢早饭,赵四娘也不忙着盘算如何改装铺子,就拉着赵元娘躲进后院,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开始咬起耳朵来。
两人合计了半天,还没等弄出个头绪来,门板就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原来是赵永忠,与他同行的竟是苏记的周掌事。
这位幽州第一商行的大掌事带着满脸歉意,特地向赵四娘赔罪来了。
对于这个办事不牢的周掌事,赵四娘心中确是有些嘀咕的,但感激之情要远大于责怪之心。再加上人家竟亲自登门道歉,仅存的那丝怨气立时烟消云散,赵四娘甚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双方又都有意深交,于是很快就绕过赔礼道歉这一说,转而天南海北地侃起大山来。
许是带着歉疚,今日的周掌事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四娘当然不肯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认真打探起静海县城乃至整个幽州的大小事宜来。
只是这么融洽的谈话未能持续太久,门板又一次被敲响了。
这一回来的是赵四娘家的好邻居赵永芳,带来的却是一则大大的坏消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佳音难俟
且说老赵家为了银钱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也不管那苗佑仁是个什么货色,就把赵元娘往火坑里头推。甚至担心苗家会中途变卦,老赵家早早地就伸手向苗家要了一百两银子,把赵元娘给卖了出去。
只是经过前两天的那场大闹,老赵家再也无法攥住赵元娘母女不放,登时陷入了无人可卖的窘境。
要说老赵家的那起子人,其实都是些窝里横,只能欺负欺负老实人,遇上横的,他们就怂了,更遑论颇有背景的苗家。因而老赵家心里再不甘愿,也只得把银子给吐出来。
昨儿跑去县城搭救赵成蓝的时候,老赵家就慌慌张张地把银子退给了王媒婆,甚至还倒贴了不少茶钱,只求王媒婆在苗家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千万别让人家记恨上自家。
这桩买卖虽没做成,收获却不算小,王媒婆当时就笑得合不拢嘴,拍着胸脯保证会把事情办妥。
王媒婆为啥这么有自信?原来苗家想要遮遮掩掩的那些破事儿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本地人家谁还不知道呀?本地人当然不肯把自家闺女送去给人往死里作践,苗家也就只能骗骗不知内情的外乡人。可只要是稍微精细些的人家,论媒婆说得天花乱坠,都会在定亲前去访一访。这一打听,就都拒了。也有些昏聩的家长,听信了媒婆那张嘴,就稀里糊涂把女儿许给了苗家。好在纸包不住火,也是那些闺女有命。总算是在婚前得知了真相,死活闹着要求退亲。于是乎苗家的这门亲事订了又退,退了再订。已经来来回回好多次,光媒婆就换了好几个了。因而,王媒婆也不怕砸招牌,退起亲来毫无压力。
可谁知,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出了岔子。今儿苗佑仁居然领着好些爪牙杀到了老赵家,先是狠狠打砸了一番,然后撩出狠话来“不要钱。只要人!否则……哼哼!”,这才恨恨地走了。
赵家村的村民们早就看老赵家人不顺眼了,乐得见这些罔顾人伦的东西被人收拾。都不曾出手阻拦,就围在一边看热闹。赵永芳一家也都心中称愿道:“该!”
不过赵永芳的媳妇儿刘氏是个精细人,她眼见这事儿闹得不像,加上太过了解老赵家的行事作风。担心闹到最后还是要牺牲掉赵元娘。于是赶忙让丈夫跑来知会一声。
苗佑仁居然跑去老赵家大闹?这是前世没有的事儿呀!
一时间,不要说是宋氏和赵永忠,就连赵四娘姐妹都有些手足无措。
赵四娘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思量道:前世里赵元娘也被卖给了苗家,和今生一样,这门亲事也没有成。不过不是中途退婚,而是在即将成亲的前夕,苗佑仁得罪权贵。落得横死街头的下场,苗家也几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亲事自然作罢。是了,前世老赵家没有退亲,苗佑仁自然不会跑来吵着不肯退亲……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据赵四娘所知,苗家虽惯出了苗佑仁这个败类,行事作风却并非十分蛮横,这点从前几户人家能够顺利退亲就可略知一二。再加上,听说这个苗佑仁只顾吃喝玩乐,巴不得一辈子不成亲,省得多出一个人来管他,因而素来对自己的亲事不闻不问。可这回姓苗的到底抽了什么风,愣是揪住赵元娘不放呢?
不知怎的,赵四娘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赵姑娘不必担忧。咱们苏记同苗家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他们苗家多少会给苏记几分薄面。不如就由苏记出面居中调停,把这事儿给了了,如何?”周掌事见不得赵四娘蹙眉深思,忙开口应承道。
此言一出,宋氏和赵永忠登时松了一口气,满口子道谢。而赵四娘却依然立在一旁低头思索。
其实,赵四娘丝毫不怀疑苏记的能耐,她深信只要苏记一出手,肯定就没苗佑仁什么事儿了。
不过,难不成只许别人来坑姐,就不兴姐坑回别人?其他杂碎暂且不提,先给老赵家添点儿堵再说!
“周掌事,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还请借一步说话。”赵四娘先是让赵永忠送赵永芳一程,接着又随口支开宋氏,拉住周掌事低声密议起来。
对于赵四娘拜托的事情,周掌事颇感诧异。倒不是说这事儿有多难办,毕竟以苏记在静海县城的人脉,不必费多大工夫就能办妥此事。只是这个法子应当是小姑娘顺着方才自己所说的话临时想出来的,虽然仓促,却可谓是斩断老赵家荣华路的绝佳妙法。这个年纪就能有这份心机,着实是让人不敢小觑。怪不得,怪不得……
周掌事匆匆压下思绪,一口答应了下来,直说让赵四娘静候佳音。
没过几日,便传来了苗佑仁答应解除婚约的消息。虽然早在意料之内,可直到消息确实,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真正落了地。
此外,赵成蓝平安出狱了。因为乔福生翻供称自己乃是诬陷,赵成蓝并非情愿与其通奸,从头到尾都是为他所迫,方才不得不从。
这是台面上的说法,可真相如何,知情人心里有数,就连知县心里也明白得很。
不过这位知县素来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认为通奸虽然伤风败俗必须严惩,可它毕竟不等同于杀人放火,也就不再揪住不放。更何况,这件案子后头……
于是赵成蓝由原先的犯案者瞬时间洗白成了受害者。不过想来,如若不是赵成蓝不禁吓,初次上堂就利索地承认了她和乔福生有私,只怕如今她就要说自己同乔福生没有任何瓜葛了。
赵成蓝固然不是什么好货,而她那奸夫其实同她半斤八两,前世就自私凉薄得让人齿冷,没道理这一世忽然之间就变得有情有义起来——前几日在公堂上他就没少咬赵成蓝。这中间是老赵家使了钱呢,还是“姻亲”温家出了面呢,外人无从得知。唯一清楚的是,赵成蓝只是在最初时领了几板子,出狱的时候可谓是“全须全尾”。然而,选择了主动伏罪的乔福生就惨了,虽念在他认罪态度良好,就打了他一百板子,却还是逃不了流放的命运,怕是在有生之年都回不了故土了。
针对此事,周掌事曾亲自上门来征询过赵四娘的意见,问她是否要这么轻轻放过赵成蓝。
在赵四娘看来,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即使逃过了牢狱之灾,以后的日子想必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与其让她躲在里面坐牢,倒不如放她出来受千夫所指。况且,这个毒妇为夫家所弃丢了爪牙,再也影响不了自家往后的生活,不如就此放过。于是,有些小心眼的赵四娘这回宽厚地表示“随她去吧”。
对于赵成蓝的消息,赵四娘无喜无悲,可另一个“喜信”却让她很不高兴——赵成青“嫁”了。
迎亲的路上没有敲锣打鼓,更没有大红花轿——这和约定好的不一样。
一直吹嘘自家和皇亲国戚攀上亲的老赵家甚至连酒席都没有来得及摆,就让人家把闺女给领走了。
不过,素来喜欢撒泼打滚的赵乔氏母女这回没有闹腾。据说那日赵成青斯斯文文地上了前来接她的青尼小轿,安安静静地离开了小村庄,心甘情愿地去了她所向往的大户人家。
人生十有**不如意,如今的赵四娘就很不如意——她没能等到期待中的“佳音”。
无论如何,老赵家还是巴结上了温家,虽然不太光彩,不是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欣欣向荣
人生再不如意,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季春,这日一大早,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乡民领着他媳妇儿行至了姜家滩村口。
只见一辆又一辆满载货物的板车从村子里驶出,正络绎不绝地涌向码头。夫妻俩惊讶地发现这块曾经土瘠民贫的土地上,如今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原来当天是姜家滩村办作坊交货的日子。原定为五天一次的交货日,由于货品销量太好,现在已经改成了三天一次。也就是说,这样的景象隔两天就能看到一回。
其实粉丝这种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言。尽管姜家滩严防死守,就为防止方子泄露,还是有聪明人自行琢磨出了粉丝的制法。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姜家滩作坊已经走上正轨,即使交货量由每次一万斤增加到每次三万斤也能够确保及时交货,并且保质保量,绝不粗制滥造。优质稳定的供货,再加上姜家滩产的粉丝早已名声在外,即使其他粉丝相继涌上市面,一时间也没有对作坊造成太大影响。
作坊红火,收益自然丰厚,赵四娘家也跟着赚了一笔。然而,有些贪财的赵四娘这回最欣喜的却是她家收获了极佳的名声,至于赚了多少钱倒没怎么在意。毕竟她家仅占了村办作坊的两成干股,生意再红火也终归赚得有限。
不过,乐衷于发家致富的赵四娘虽没能在粉丝作坊上赚到大钱。却又想到法子从其他地方找补——开设食品加工作坊,将产品暂定为酱菜、调料和豆制品等。一直经营着的赵家铺、刚开没多久的养鸭场、正在筹备中的作坊以及镇上管理着的铺子等,赵四娘家为了经营好这份家业。全家人日日都忙活得脚不点地。
饶是这样,赵永忠等实诚人在百忙中仍然不忘乡邻,热切地关注着村办作坊的成长。
“产品太过单一的话,就算今日没有倒闭,也迟早会要关门。”这是赵四娘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语,用以激励家人去发挥想象力研发新产品。
可惜赵四娘的这份苦心收效甚微,鼓励来鼓励去就没见一家人中有谁拿出个像样的点子出来。唯一的成果恐怕就是激起了家人的危机意识。然而让赵四娘无语的是,家人们最先担心的却不是自家铺子的存亡。
原来赵四娘的那些家人杞人忧天地认为,粉丝作坊若只生产粉丝的话前景堪忧。于是他们强烈要求赵四娘再替作坊想个点子出来,帮助乡亲们渡过可能出现的难关。
点子是这么好想的?别说我想不出,就是有,又岂能再把赚钱的金点子拱手送人?对于家人这种极其“败家”的想法。忙于搂银子的赵四娘当然不会予以理睬。
然而其他人倒还罢了。却总不好拂了外公的面子。最终,由于姜老爷子也开了口,赵四娘只得咬牙应了,任命地捣鼓起了新点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姜家滩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实在是长不出什么特产,一定要找出一样来的话,那也就只有水里的鱼了。于是这回赵四娘决定让作坊生产鱼面和鱼腐。
鱼面和鱼腐,顾名思义。就是混有鱼肉的面条和豆腐。不过这两种产品在制作成型后,一个要经过烘干。一个要经过炸制。如此处理之后,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就能如同粉丝一样贩售到远方。
对于赵四娘的点子,姜家滩的全体村民当然是举双手赞成,而周掌事在试吃过由鱼面和鱼腐制作出来的各种菜肴后,也当即拍板决定大量订购。
和预想的一样,鱼面和鱼腐在市场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甚至盖过了粉丝的风头。
值得一提的是,鱼面确实是新点子,而鱼腐只能算是旧点子,还是所有权不在赵四娘手中的点子。
原来当日,赵四娘已经把鱼腐的方子连同鱼丸的一起卖给了汪掌柜,且说好了三年之内赵家铺都不再销售鱼腐,而今赵四娘想要大规模生产它,事先当然要征得汪掌柜的同意。
赵四娘早就听说用到鱼腐的“四喜丸子”这道菜,已经成为了庆丰楼的招牌菜之一。如今招牌菜中的主料就要由秘方沦为大街货,赵四娘还真担心汪掌柜会不答应,于是想着用另一道独门菜谱去换。不过汪掌柜实在太过厚道,听了赵三娘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无论是粉丝还是鱼面和鱼腐,都要大量使用番薯。而由于事先不知道番薯这种粗粮还能派上大用途,姜家滩乃至其他村庄都没有储存太多番薯。即便姜家滩已经专门安排人去远地收购,但可以预见收回来的番薯即将跟不上生产。
今年上半年的生意快要结束了。
即便如此,姜家滩人都很满足。作坊已经红火了好几个月,它所得的利润足以让全村人衣食无忧,今年再也不会有人饿死了。何况作坊还会再开的,下半年收了番薯,又可以继续生产了,多好!
“咱是从赵家村来的,想找从咱村搬来的赵永忠兄弟……”立在村口的夫妻俩好不容易才等到车流散去,随即寻了个村民问路,人家一听说是来找赵永忠的,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当即领着俩人往赵家铺走去。
“大哥,我像是听见了鸭叫声。咦?这少说也得有上百只吧?这户人家得养了多少鸭子呀!”赵家村村民指着官道旁的那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围墙好奇地问道。
“上百只?呵呵,几千只都有!这是永忠兄弟家的养鸭场。这不快到端午了嘛?昨儿个他家还特地给咱村每户人家送了一篮子咸鸭蛋,香得流油。”姜家滩村民满脸笑意地说道:“这可怎么好意思哟!咱村受了他家这么多恩惠,还没来得及给他家送礼,反倒先收了礼!”
庄户人脚程快,说话间就到了赵家铺。听说赵家村的老乡来了,赵永忠忙从铺子里迎了出来,一看,原来是赵安和他媳妇儿赵氏。一问才知,夫妻俩今日是要去江北看望外嫁到那儿的闺女。赵老爷子得知后,就让夫妻俩替他顺路捎个信儿。
说起赵安家,虽然他家也姓赵,却不是赵氏一族中人,而是二十几年前搬来的外来户。不过这并不影响赵安和赵永忠的友情,两个人也曾一起上山砍过柴,也曾一道下水捉过鱼,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直到各自成了亲,忙着养家糊口,这才渐渐淡了下来。
见到了好久未见的老朋友,赵永忠登时喜出望外。他知道,赵安家境极其贫寒,根本凑不出像样的嫁妆,这才不得不把大闺女远嫁去江北。于是,即便夫妻俩再三表示出门时已经吃过早饭,赵永忠还是把他俩拉进了铺子,好好招待了一顿。临行的时候还硬塞了一篮子红油咸蛋和两大串五香肉粽,这才肯放他们走。
其实夫妻俩的闺女即将临盆,这回是特地去亲家送催生礼的。只是他家并不宽裕,勉强才够温饱,家中又有两个半大小子,实在是拿不出啥像样的礼。勒紧裤腰带才从嘴里省出了两斤红糖钱,又东拼西凑来了大半篮子鸡蛋,这才好意思去登亲家的门。如今得了赵永忠赠的节礼,总算是能体面地走亲戚了。
满脸喜气的夫妻俩再三道谢后一路行至码头,担心人多会把篮子里头的鲜蛋碰坏,愣是抱着沉甸甸的篮子不肯撒手,急切地等着渡船的到来。
还好没过多久,就瞧见渡船载着满船人从江对面缓缓驶来。
赵安媳妇儿眼尖,船还在江心的时候就看见船客中有对眼熟的小姐弟,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赵氏娘家穷,婆家更穷,可再穷也不至于饿死——赵家村土地肥沃又依山傍水,只要手脚勤快,总有口饭吃。可是江北的那些渔村就不同了,自打朝廷下了禁海令,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挨,不少人家陷入了绝境。闺女上回来拜年的时候就叹息道,和她婆家有亲的这对姐弟家已经临到断炊的前夕,家里头大人又都病得起不了身,虽说在不断地卖儿卖女,可儿女总有卖尽的时候,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婆家倒也想伸手帮上一把,无奈是自身难保……
等到姐弟俩下了船,赵氏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一行共有三个人,另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紧紧贴在姐弟后头。可让赵氏感到诧异的是,他们仨虽穿着粗布衣服,却衣裳周全,而那姐弟俩更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生机。这并不像是过不下去了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山远亲
却说此时的赵家铺已经过了早上的高峰期,铺子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客人。
趁着手头无事,赵永忠埋头思量好久,方才将一家人召集了过来,告知了来自老赵家的口信儿。
“要去你去,我可没那闲工夫!”赵三娘断然拒绝道。
老赵家居然请他家回去过端午节?这又是在整啥幺蛾子呐?切,回去绝对没好事!
不单赵三娘这么想,就连姜氏和赵三郎兄弟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眼看丈夫不停地搓着手,满脸窘相,姜氏忙给赵三娘递了个眼色。
“其实我也挺想回去看看咱爷奶的。只是……”赵三娘不得不改口,随口编了个借口道:“只是上回那批甜酱说是做得不够地道,又重新做了几缸,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发好了,我和娘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实在是走不开呢!”
“可不是呢!眼瞅着天就热起来了,咱得赶紧看看这回的甜酱有没有发成,要是成了就趁天还凉再多做上几缸。头一年做酱菜生意,本事还没到家,可不敢在大夏天里做酱!”姜氏忙补充道。
“嗯嗯,甜酱可重要了,不能马虎。它做好了,甜酱瓜、甜酱黄瓜、甜酱姜芽、甜酱萝卜、甜酱……嗯,甜酱啥来着?”赵四郎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不管是甜酱个啥,反正有甜酱才成!咱得看着,可不能回赵家村。”
一直没做声的赵三郎也默默点头。
谁都不想放着好日子不过,回去自讨苦吃。
“酱菜生意是不能耽搁。可赵家村也没多远不是?回去过个节花上半天就够了,妨碍不到啥的。之前咱不是说好了吗?赚到钱后就要多备些节礼孝敬孝敬你爷奶。如今咱钱也赚的不少了,是时候该表示表示了。”赵永忠面带讨好地劝道。
赵永忠早已不再那么愚孝。如今他心里满是真心关怀他的妻儿,最惦记的是远在燕京的大闺女。然而,质朴的他始终觉得人不能忘本,纵使老两口千错万错那也是生他养他的父母。今日他爹都发话来请了,做儿子的他不能不回去尽一尽孝。
“爹,半天能干好多活计呢!如今咱家又有赵家铺,又有养鸭场。还有个作坊,另外镇上也有铺子,整天手脚忙得不停!你再看看。四娘和元娘姐为了谈生意陷在县城里头,都好几天没着家了!不说别人,你好意思叫她们浪费辰光回老赵家?”赵三娘死扛到底,就是不去。
姜氏温言宽慰道:“是呀。咱确实是走不开。不过。他爹你放心,我这就去办节礼,该送的礼咱一样都不会少送。待会儿你不是要给镇上的铺子送货吗?把礼带给永孝,让他捎回去就是了。人呢,就不过去了。我相信,爹娘也知道咱在外头讨生活不容易,肯定能体谅咱们做小辈的。”
遥想当年,姜氏最是贤德不过。决计做不出“礼到人不到”这种可能会被老赵家人挑理的事情来。可如今经过赵四娘的长期教育,再回想到老赵家对她大闺女的所作所为。姜氏就不想再搭理那些人,若是可以,巴不得生生世世不再相见。送上门儿去给自己找不自在?对不住,她还真不乐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可赵三郎察觉到赵永忠脸上隐隐透出的那几分跃跃欲试还是没有消去,就知道自家老爹实在是想回去得不得了。他正想开口打消他爹那点儿小心思,就听见门口传来清脆的问询声:“请问,姜爷爷在吗?”
“是袁姑娘呀!我外公刚刚家去了。你有啥事儿?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咦?你和春英后头背的是啥?难不成是笋子?都这时节了,怎么还有笋子?诶?怎么后面还躲着一个小姑娘,这是你妹妹吗?唉,总算肯出门了,那就好啊!对了,她是叫春花,还是叫春草来着呀?”赵三郎急急问道。
平日少言寡语的赵三郎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他那连珠炮似的发问下,不仅携着弟妹前来道谢的袁春芳被问住了,就连赵家人也都怔住了,而那个极其怕羞的小姑娘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往自家大姐背后缩了缩。
赵三娘率先反应过来,笑斥道:“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你还让人家怎么说?”不过她大概能够猜到赵三郎的用意,于是连忙支使他爹道:“爹,你怎么还不把外公叫回来?人家袁姑娘姐弟仨走了好几十里山路,肯定是有很要紧的事儿要和外公商议,可不能让人家等太久呀!”
听了这话,趁赵永忠还没回应,袁春芳赶忙就要表明其实自家没啥急事,不用特意使人去叫回姜老爷子。不过她见赵三郎朝他使了个眼色,也就没有张口。
姜氏也反应了过来,忙道:“他爹,还不快去!”
赵永忠见妻儿催促得厉害,也担心人家真有急事,也就急急地去了。
赵永忠前脚刚走,赵三娘后脚就请出在后面忙碌着的姚秀芬,让她舅母好好招呼袁家姐弟,自己则拉着她娘去办节礼了,恨不得立时就把这档子事儿给了了。
要说招待客人这活计,平日怎么也派不到姚氏身上。可如今姜氏母女都不空,而恰巧今日姜家为了庆贺姜华伤愈要在晚上请客,姜月娥就留在了家中帮忙,这会儿店中实在没啥合适的人选,无奈之下只得让姚氏出马了。
姚氏站了几个月柜台,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腼腆的小媳妇儿,现在她应付起大妈大婶基本没啥压力。只不过那是对待顾客,出价砍价,她总有话说。可真招待起袁氏姐弟来,端完茶递完水,她就卡壳了。
至于袁氏姐弟,今日他们一是来道谢,二则是有事相求。只不过这些日子来他们欠姜家实在太多,而自己本非那脸厚之人,见姚氏不主动说话,他们也张不开那口。
原本袁氏姐弟中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若的小姑娘,更有一个十五六岁正当妙龄的大姑娘,再加上方才自个儿口不择言,赵三郎怎么也不能凑上去搭讪。可偏偏这会儿铺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偌大的厅堂里陷入了一片沉寂,让人好不尴尬。
赵三郎悄悄推了推傻站着的赵四郎,赵四郎傻乎乎地回过头,然后——没动。
“袁姑娘……”赵三郎深深觉得,他今年说过的话都没有他今日一天所说的多。
而和赵三郎说话的姐弟几个是什么来历呢?说来话长。
原来这几个袁家的孩子论起来是姜家的亲戚,可到底是那门亲戚?只怕姜家人都得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掰扯明白。想当日袁家人寻亲上门的时候,姜氏恰好守在铺子里,可一听说他们是姜家的亲戚,她就愣了神——怎么?娘家还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亲戚吗?或者说,娘家还有亲戚吗?
姜氏娘家所在的姜家滩里最昌盛的就是他们姜氏一族,可以说只要是姜姓人家,多少都沾亲带故。不过她家所在的那一支子孙稀薄,自她祖父那一代起,就成了一脉单传,因而如今的姜家几乎没有亲戚。
袁家人不太可能是出自姜氏一族的亲戚,那难不成是来自姜氏外家的亲戚?想想也不可能。因为杨氏是随着家人逃荒到姜家滩,然后被她爹半卖半送留在了姜家,她的家人十有**已经死在了乱世里,就算大难不死,也不知道飘零到了何方,哪可能会有亲戚上门?
然而古人说得好: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以前姜家在贫困线上挣扎的时候,半个亲戚的影子不见,就连姻亲见了他们都绕着走。如今姜家开了铺子,阔起来了,远在深山里头的袁家就寻思起这门亲戚来了——他家还真是扯得上的亲戚,就是扯得有些远了。
原来姜氏的祖父是一脉单传不错,可她祖父没有兄弟,却有一个姐姐,而这个姐姐也就是姜老爷子的大姑嫁进了袁家,且如今还健在。大姑辗转听说侄子的日子过得好了,而自家的日子实在糟糕,于是就让儿孙上姜家门来求助了。
莫说亲缘关系已经很远,即使是至亲之间几十年不曾走动,人家还会出手接济一二吗?先不管姜家人会怎么反应,首先袁家人自个儿心里就打鼓。可眼瞅着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是觍着脸上了门,心里想着哪怕是能得几十个大钱的接济也好。
庆幸的是,姜老爷子没让袁家人失望,甚至可以说老爷子的反应着实让他们喜出望外。当姜老爷子得知他们是大姑的家人后,当即动身去袁家看望了久病在床的大姑。
不过是门远亲,姜老爷子为何如此看重?原来他爹那一脉并非原本就那么单薄,只是生活太过艰辛,他爹的弟妹相继早夭。而他爹的大姐也就是这位大姑在父母亡故后,为了保住他爹这根姜家最后的血脉,愣是等他爹长大成人了方才嫁人。只是那时她早已过了花信,又无体面嫁妆,无奈之下只得嫁去了江北的贫苦人家。每每想到此事,他爹都伤感不已,就连临终前还在惦记着这个姐姐。因而,姜老爷子虽和他大姑素未谋面,却也一直希望能完成他爹的遗愿。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怎能不尽一份力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包大揽
且说姜老爷子到了袁家才知道,他们家不是一般的穷,是真的就要活不下去了。
姜老爷子的大姑袁老婆婆早早就守了寡,子女个个先走一步,唯有二儿子给她留下了两个孙子。她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孙子拉扯大,又想尽办法给他们娶妻生子,这才闲下来享了几天儿孙福。可谁知忽然有一天朝廷不让捕鱼了,这让世代打渔为生的他们可怎么活?
虽然官府承诺会给予相应的补偿,可他们家应得的那几亩田却怎么也拿不到手。不能打鱼,没法种地,两个孙子就只能领着曾孙去码头上给人搬货。可活计太重,吃得又差,撑了不到两年,大孙子就病得起不了身。为了给他哥张罗药钱,二孙子就听人撺掇进了深山打猎,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虽说袁老婆婆已经数次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可这回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倒下去后就没起得来。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壮劳力,却多了两个病号,仅凭曾孙袁春蒲在码头搬货根本就无法维持生计,于是只得开始卖儿卖女。
最先卖掉的是袁家大房的闺女袁春草,过了将近一年日子只有更差,就打算把二房的大闺女袁春芳给卖了。袁春芳她娘黄氏如何舍得,于是自告奋勇要把自己给卖了。只是她当时已经靠三十岁了,即使颜色不错,也卖不上多高的价钱,光卖她可解决不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于是黄氏一狠心,带着小闺女袁春花一起卖身为奴。期望着就此保住大闺女,让懂事的大闺女靠着卖身钱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
可谁知,翻了年没多久。家里又要断炊了,就只能再卖一回。不过大房就只剩下袁春蒲一个男丁,他既是长孙又是壮丁,肯定不能卖他,这回还得从二房出人。可谁知上回还争着抢着要顶替妹妹的袁春芳这回却怎么也不肯答应,死活不愿跟牙婆走。
不肯走?那可由不得袁春芳。如今的袁春芳无父无母,她伯父伯母想怎么卖就怎么卖。甚至为了多卖几个钱把她往火坑里推也是使得的。
不过幸而那牙婆虽干了这门伤阴骘的行当,到底是良心未泯,又因是同村出身。晓得袁老婆婆的娘家来历,就点了一句,方才有了上门寻亲这一出。
姜老爷子知晓袁家如此困难后,立刻接济了他们家。不仅如此。还寻来牙婆。打算出钱把被卖掉的表侄媳妇和表侄孙女赎回来。
可惜就只有二房的袁春花在费了一番周折后被高价赎了回来,而她娘黄氏虽是抱着一颗慈母心肠想着一同为奴就能照拂闺女,然而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买下袁春花的人家并没有将黄氏一齐买下,母女俩生生被分开了,如今也不知黄氏身在何处。至于大房闺女袁春草,据说买下她的人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而且时间隔得实在太久。找回来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且说赵三郎和袁家姐弟寒暄半天,方才得知了他们的来意。只是他有些诧异。问道:“袁姑娘想来咱们赵家铺帮工?家里抽得开身吗?”
幽州民风开放,女子出门做工并不稀奇。可据赵三郎所知,袁春芳父母都不在了,弟弟袁春英今年不过十一岁,妹妹袁春花稍长一些,今年已经十三岁,只是她……
原来今日袁春芳姐弟后面跟着的这个羞于见人的小姑娘就是袁春花。只是听说买下她的那家人对她朝打暮骂,都回来好些日子了,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如今好不容易肯出门了,还是显得战战兢兢的,看上去依旧有些呆傻。
再加上袁家所在的那个村子距离姜家滩极远,袁春芳怎么也不可能每日回家。在这种情况下,她外出帮工,家中年幼的弟妹由谁来照顾?
袁春芳俏脸含羞,低声道:“家务自有伯母料理。只是春花和春英留在家里我不放心,所以想带着他们一起……”
“我和二姐可以帮着干活,挑水砍柴咱都成的!”袁春英害怕赵三郎拒绝,赶忙补充道:“咱三个只要一个人的工钱!”
“我、我……”一直闷着头的袁春花也怯怯地开了口,只是她半天都没能说出个整句。
“小姐姐别着急,你的意思咱们都懂的。”一直傻站着的赵四郎见袁春花急红了眼眶,很是不忍,不由得插嘴安慰。
“可是家中伯母容不下你们?”赵三郎鬼使神差般的问道。
这让人家怎么回答?不管承认还是否认,要姐弟几个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不算光彩的家事,本身就是让人家很没脸。更何况,就算对赵三郎倾诉了,他又解决不了,只会让人家徒然伤心一回。
放在平时,颇为冷静的赵三郎怎么也不可能问出这么没脑子的话来。醒过神来的赵三郎觉得,肯定是被他那傻弟弟给带累了。
果然,听了赵三郎的问话,姐弟仨都好生尴尬。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大房的负担也重,不好让他们白白养着咱们几个。”袁春芳强笑着解释道。
也不知是触动了哪根敏感纤细的神经,听了自家大姐支支吾吾的回话,原就一副要哭不哭样子的袁春花开始低声抽泣了起来。
赵四郎就见不得这个小姐姐哭,忙开口劝说道:“大哥,你就收下他们呗!还有啊,给他们开三份工钱吧!咱赵家铺可不能克扣工钱。”
赵三郎神情窘迫,万分后悔方才没把自家蠢弟弟赶出去,如今可好,自己愣是被他弄得下不了台。
说实话,袁春芳姐弟的境遇他很同情,想来他们是有苦衷才会急于出来做工,能帮他也想帮上一把。
可问题是。他帮不上呀!他是赵家的长子不错,也确实是赵家产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无论是在村里的赵家铺。还是在镇上的豆腐坊,谁都没拿他当少东家看啊!别说是他了,就连他爹说的话都不能作准,在他们家,一切都是四娘说的算。特别是像招工这种事,都是由四娘全权把关,他压根儿没有决定权。
或许看在姜老爷子的面子上。四娘会收下袁春芳和袁春英,可这个袁春花嘛,四娘素来势利……咳咳。是素来眼光精准,十有**不会要的。倒不是说四娘不够纯良,只是……嗯,按她的原话来说:“ 丁是丁。卯是卯!接济可以。可别想往铺子里头胡乱塞人!”
袁春芳是个颇有眼色的姑娘,她看得出来自个儿的请求让赵三郎着实为难,即便赵三郎答应下来,那也是逼不得已。尽管她有她的难处,还是开口道:“若是不方便的话……”
赵三郎虽比他弟弟强些,可也不是多伶俐的性子,这回倒机灵了起来,一眼就看出这个姑娘不愿意强人所难。素来温吞的他忽然升起了一股豪情壮志。纵使心里明白自个儿做不了主,却怎么也不想让袁家姐弟知晓实情。
于是。赵三郎打断袁春芳,满口应承了下来。
随后赶来的姜老爷子等人见赵三郎不经赵四娘同意,就敢大包大揽,都感到极为诧异。只是大伙儿都是软和人,又同情姐弟的境遇,于是谁都没有提出异议,雇佣一事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
赵三郎很庆幸,自个儿总算是没在袁氏姐弟面前掉链子。不过,他一边接受着姐弟几个的道谢,一边却在想,今儿算是被傻弟弟给带进沟里去了。
幸运的是,赵三郎除了有个傻弟弟外,还有一个好妹妹。
当天下午,忙活了好几日的赵四娘总算是从县城里回来了。
当赵四娘得知赵三郎背着她做主收了三个伙计,却既没发脾气,也没甩脸色。不仅如此,在赵四娘无条件答应了赵三郎的要求后,还将养鸭场和作坊里的大部分事宜交由他打理,说好以后姐弟三个以及养鸭场和作坊里的所有雇工都归他负责。
赵三郎起先怀疑妹妹是在赌气,生怕妹妹恼了他的自作主张才会这么说。可试探了半天,才明白妹妹是真心想让他开始打理家中的生意来,顿觉压力山大。不过骨子里头要强的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妹妹的良苦用心。
“新官”上任的赵三郎认为,第一要紧的就是安排好袁氏姐弟的工作岗位。按理说,姐弟几个是他招进来,就应当放在他直接管理着的养鸭场或作坊里。可他想了一圈后,却跑去和赵四娘打商量,要让他们三个都进赵家铺。
其实,从明日起就不用赵三郎在赵家铺里跑堂了,因为姜华的伤腿已经完全痊愈,将由他来顶替赵三郎现在的活计。而赵三郎往后会按照赵四娘的安排,上午轮流在养鸭场和作坊里见学,下午则跟着赵四娘读书认字学算账。也就是说,他呆在赵家铺里的时间将会很少。
你趁着我不在一口气招进来三个人,我没做声。你说要给这三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开三份工钱,我答应了。你又说要给人家安排住宿提供饭食,我也照办了。都说了袁氏姐弟由你全权负责,可你却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到底还想闹哪般?
哼,打量我不知道呢?另外两个先不提,那个叫春花的不单唬破了胆还总是笨手笨脚,整个儿干啥啥不行。
一想到这儿,赵四娘就有点想发飙。不过,心中另有一番考量的她最终还是收敛了怒气,点头答应了。
于是收到准信儿的袁氏三姐弟第二天就带着行李搬进了作坊的后院,开始正式上工了。
根据赵三郎的安排,袁春芳负责帮厨,袁春英负责跑堂,至于袁春花原是安排她去帮忙收桌子的,只是在她创下一早上打碎五个碗和三个碟子的记录后,赵三郎再也顶不住自家小妹那谴责的目光,转而让她去照料铺子不远处的棚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北岸黎庶
赵家铺的外头怎会有个茶水摊?难道是出现了竞争对手?可那样的话,赵家铺又怎会特地从自家抽人手去照料呢?
原来那个茶水摊并非是别家开了来打擂台的,其实它也是赵家铺的“产业”之一,不过是非营利性质的——专为过往行人免费提供茶水。
在赵家铺开业之前,赵四娘曾认为码头上搬货的工人在进行繁重的力气活后,大多会愿意在自家铺子里花少量的钱去沾沾平时难得一见的荤腥,补充一下体力。
其实不光是赵四娘这样想,家里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此后红火的生意也基本证明了这一想法。
然而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总有那么一小部分工人从不光顾赵家铺。这些人中运气好些的谋上了苏记的活计,还能吃上苏记发的干粮,可运气没那么好的就只能去嚼自备的粗粮了。他们所吃的午饭虽不尽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连口面汤都舍不得买。
在码头上干活儿的,一天基本上都能赚上三四十个大钱,何至于连碗面汤都买不起?毕竟一碗汤才一文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经过深入了解后,赵四娘才明白一文钱对这些工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原来这些工人全都来自姜家滩的对岸,和在码头上搬货的大部分人一样,原先也是渔民。然而,不过是一江之隔,对岸百姓的境遇却比这边凄惨太多。
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有很多。高山连绵、良田极少等客观因素固然是其中之一,但这些应当不是主要原因,最大的问题恐怕还出在官府身上。
管辖着南岸这方水土的静海知县虽然竭力减少存在感。但该做的他多少会做一些。
比方说,先不论静海县衙分给渔民的田地是好是孬,好歹在这位知县治下,每户渔民都得到了一定的田地作为不能捕鱼的补偿。同时县衙还在全县境内大力推广番薯,不但教授种植方法,还主动为几个赤贫村无偿提供种薯,甚至为初次种植番薯的田地免掉大部分赋税。
尽管当时番薯在静海县还是个新事物。许多保守的农民对它持着观望态度,可这么多项政策下来后,番薯终是成功地在各个村庄里普及了开来。
相比之下。管辖着北岸的长治知县他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什么称道之处了。
在这位县太爷的治下,得到田地补偿的渔家连一半儿都不到。
关于这点,县太爷有话说了,不是不给分。是长治县的官田实在有限。万万做不到分到每户。
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平头老百姓不得而知。
不过,就算真是官田不够,可官府要是真心在意老百姓的死活,大可以换种方式补偿,不是吗?比方说,将那些名目繁多的税费减去一两项,如何?
结果……长治县衙什么表示都没有。没分到地?活该你命苦!
好吧,即使命好分到了。到手的田地也都是下等田,用来种粮食?那是休想。
有些脑子活的人家听说番薯高产又不挑地。就辗转弄来了种薯,倒也得了些收成。不过长治可不比静海,自家田里种出来的庄稼甭管它是啥,那都得缴税,番薯也不例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让缴税那就缴税吧,可县太爷又发话了,官府遵循律法只收五谷,而番薯不在五谷之内,不能用来抵税。
本来番薯就卖不上价,那会儿官府催得又急,北岸的百姓就只得贱卖再贱卖。好容易把番薯捣腾成五谷完了税,手里基本上也不剩啥了。得!全白干了。有地也等于没有。
有比较才会有鉴别。静海县和长治县靠得那么近,长治知县就不怕百姓拿他同静海知县比?不好因此就说他是个贪官,但至少也是个庸吏吧?
说实话,长治知县他还真不怕。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放在幽州,甚至整个燕国,那都是常态。倒是素来本分的静海知县这回做的有些出格了。
通常一个王朝到了一半儿的时候,就会陆续出现失去土地的农民,可燕国开国还不到五十年,就生生将无数渔民逼成了失地的农民。
对于农民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天,就是他们的全部。“穷山僻壤出刁民”这句话太过武断,并不完全正确,但有时它还真反映了一部分现实。虽说托前些年风调雨顺的福,北岸的很多人家凭借着积蓄还能死撑一些时日。可少部分人家原本家底就微薄,在失去经济来源后,其中极少数的人就做出了些不名誉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自己的行为不光代表了自己,还代表了整个宗族,乃至整个村落,各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这一看法不光为民间普遍认同,甚至也为官方认可,《大燕律》里就有“连坐”这一条。
当然了,那极个别的几个人也就是为了生存下去,偷了个鸡摸了个狗,远没到杀人放火的地步,还不至于动用律法去制裁他们。
然而,就因为他们,北岸百姓的名声就不那么好了。坏了名声的人想要在码头上找到工作,那可是千难万难,多半要靠主动减薪才能有机会上工。
原本活计就不好找,即使找到了工钱也很少,家里还有老老少少等着供养,因而这些来自北岸的工人当然不可能耗费银钱来光顾赵家铺了。
想明白了这些,赵四娘并未因做不成他们的生意而感到遗憾,倒是心里觉得有些酸楚。
就在那时,赵四娘听请来替袁家老大看诊的申大夫说,袁家老大固然是累垮了身子,可他那病根恐怕还在吃食不干净上。
不干净啊?不知怎的,赵四娘就想起了码头边那混沌不堪的江水——前不久,她曾亲眼看见来自北岸的工人在用江水解渴!
或许,因为长年累月地喝着江水,他们早已练成了“铁胃”,浑浊的江水对他们来说已经同清水无异,这并非是袁家老大致病的原因。
可是,略有洁癖的赵四娘就是见不得别人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喝“黄泥水”,她总觉得自个儿应该做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力所能及
于是,第二天赵四娘就请来了瓦匠,在自家铺子的南边修了个茶水摊。
为了给这个摊子腾挪地方,赵四娘不但把养鸭场围墙外种着的野蔷薇拔掉好多,还把那道刚砌成不久的围墙拆了一道好长的口子,将那段墙面整体往后移了约有三丈长,硬是在紧邻官道的地方弄出了一大块空地。接着将那块泥地夯实,然后在上面铺上青砖,最后紧靠着重新砌好的围墙修了条u型走廊。
这条走廊和赵家铺屋檐下的走廊构造一样,上面同是盖着青黛色的瓦片,支撑走廊的柱子和柱子之间同是设有供人歇脚的木板。唯一不同的是,新修的走廊上另搭了两个灶台。
别看只是个简易的茶水摊,赵四娘可是按照修建赵家铺的要求来搭建的,很是坚固耐用。只是标准高了,造起来自然费事,一个瓦匠外加三四个青壮帮工足足干了三天才完工。
这样一来,虽说用的材料多半是家里盖房子时多下来的,并没怎么花钱,可粗算下来,这个茶水棚还是花费了小一两银子。
这还只是一次性的投入,后面熬制茶水时才叫真正费钱。
咦,不就是提供开水吗?左不过是耗些柴火罢了,能使费多少?
话可不是这么说,要知道赵四娘之所以搭了两个灶台,那是因为她一早就想好了要提供两种茶水——其中的开水就算会往里加少量食盐,但那也不值什么。而另一种则不然。
原来赵四娘认为,码头上只能喝江水的北岸村民固然可怜,可更加不幸的还是他们的女人。
每逢集日。码头上都人来人往,人群中时常能看到一些从北岸过来的女人。她们穿着褴褛的衣裳,背着沉重的竹篓,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去赶集。竹篓里或是一些想要典当的家什,或是一些山里挖来的野菜……运气好些,能够在镇上找到买主。可即便这样,回程的脚步也不见得有多轻快。毕竟卖来的钱支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家计。更遑论一些没有找到买家的女人,不过几个时辰,面黄肌瘦的脸上竟添上了几分死色。
在这个世道。男人尚且吃不饱饭,女人就只能靠喝照得见人影的汤来挣命了。走了几十里山路的她们不管有没有把东西卖出去,走到江边都会蹲下去大口大口喝着江水——既解渴,又解饥。
生命有时是那样顽强。可有时又是那样脆弱。
在码头上待久了。赵四娘总是会听说谁家的媳妇儿年纪轻轻就染病去了……
既然决定提供免费开水,索性就一道为那些憔悴的女人准备些好点的茶水好了。于是,赵四娘就回想了几种前世常喝的凉茶,挑了最经济的那种每日提供。
虽说凉茶是用中草药熬制而成,但说到底它也就一饮料,用来补充体力或许可行,但想靠它来治病救人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但是赵四娘觉得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吧,万一喝了这茶就能提高些免疫力呢?且不论效用如何。至少她试过了。
尽管凉茶用的是最寻常的草药,里面加的也是最廉价的黑糖。可日积月累下去也将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不过家人谁也没觉得赵四娘败家,都对这个主意表示十二分的赞同。不仅如此,家人还用行动表示支持,轮流去茶水摊看火添料,确保茶水能够正常供应。
最初的时候,赵四娘也曾担心开设这种爱心茶水摊会影响赵家铺的生意,尤其是怕给面汤生意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不过考虑到随着菜品种类的增多,如今面汤已不再是铺子里最重要的盈利来源,少了这项收入也不打紧。于是,赵四娘还是毅然把摊子支了起来,不过终归是有些心疼。
然而,试着维持了一个月,月底盘账时赵四娘惊喜地发现,面汤销量确实有所减少,但赵家铺的总营业额却未见减少。
不错,除了喝不起茶水的北岸村民,以及一些路过的贫寒百姓,茶水摊里也会出现些家境尚可的客人,这些客人里不乏赵家铺的老主顾。既然他们在茶水摊用了茶水,就不太可能再去铺子里点汤水,这确实是一大损失。
不过,乡里人素来淳朴,也不好意思光占便宜。大多数客人会在喝过茶后再进铺子里买上点啥。当然了,这些客人多半会过日子,擅长精打细算,因而买的东西极为有限,也就几文钱的花销。但是一来二去的,铺子的生意也就没少啥。
或许,爱心茶水摊带不来盈利,但赵四娘却再一次透过它感受到了乡里人的纯朴,收获了满满的感动。
茶水摊毕竟是非营利性质的,也就是赵四娘家的人抽空照料一下,并非时时刻刻都有人。
即便如此,摊子上的茶碗啥的从未丢过,而且几乎每个人在喝过茶水后,都会主动用灶台边摆着的几桶清水把碗洗干净——其实又没人看着,就算不洗又怎样?
最开始的时候,赵四娘家的人曾跟前来喝茶的人提过淡盐水随便喝,而甜茶水则是专门给女人孩子准备的。在赵四娘看来,淡盐水远比甜茶水适合干重体力活儿的男人喝。可是,人家不知道呀!在幽州盐不便宜,好些穷苦人家几个月都吃不上顿有盐有酱的饭菜。但相比而言,糖就更金贵了,好几年吃不上的人家大有人在。要是让人家选,肯定要挑糖水喝。不过,码头上的工人都很遵守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是早早出来做活儿的半大小子他尚处在馋糖的年纪,也会跟着大人一起喝淡盐水。其实也就这么一说,要是男人坚持要喝甜茶水也不会阻止,更何况大多时候摊子上都没人看着,就算喝了又怎样?
不仅如此,几乎每天都能在摊子上发现几把野菜或是几枚山蒜等从山上采来的新鲜野物——不用说,这定是实诚的山里人留下的“茶钱”。东西虽不值什么,这份心意却让人感动。其实乡亲们心里也很清楚,开设这种茶水摊的赵四娘家就没指望有回报,就算不给又怎样?
话说回来,茶水摊在乡亲们的共同照料下,就算赵家铺不派人来收拾,也能运行得很好——看见火小了就伸手加根柴,瞅见地太脏就动手扫个地——除了来加水加料,基本上就不用赵四娘家费什么心。
如今把袁春花派来看摊子,相当于是送她来“养老”。不过这点,淳朴敦厚的赵三郎当然不会告诉她,家里其他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
原想着活计轻松,即便前来喝水的人大多来自北岸,他们所说的土话有些晦涩难懂,但身为老乡的袁春花决计不存在交流障碍,这回总能胜任了吧?
偏偏事与愿违,老天再一次无情地捉弄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让尚未走出阴影的她再次遭受了巨大的苦难。(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意伤人
端午作为传承千年的节日,在广大燕国百姓心中占据着颇为重要的地位,稍讲理数的人家都会在此期间互赠节礼。
不过端午毕竟不比春节和中秋,也不讲究阖家团圆,加上古代交通不便,此时又逢农忙期间,亲友之间就不一定能上门拜访,有些人家会选择托人送礼——赵四娘家就打算把精心准备好的节礼托赵永孝捎回老赵家。
有想走动却抽不开身的,也有不想来往想尽办法推脱的,而更多的则是不嫌路远坚持走亲戚的。
随着端午日益临近,姜家滩码头一天比一天热闹,赵家铺里人流量几乎达到饱和。放眼望去,铺子里差不多都是走亲访友的乡民。
原本这天赵四娘又打算和赵元娘去趟县城,前一天就让他爹把赵元娘从镇上接了过来,以便第二天能够早点儿出发。
可如今,铺子里的生意如此红火,家里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赵四娘实在是没法子说走就走,于是就挽起袖子在后厨里帮忙。
经过这几月的实战,姜氏的厨艺早已得到了质的提升。不过,像赵家铺这种走大众路线的饭馆,靠的可不光是口味,还得拼速度。赵四娘每回看姜氏掌勺心里都暗暗摇头。
做事认真这是优点,可要是认真太过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或许是在铺子开业初期,当时厨艺尚且不精的姜氏顶替赵四娘掌勺,结果天天被客人吐槽。心里留下了阴影。往后姜氏下厨时都小心翼翼,拼尽全力去模仿赵四娘的手艺,觉得做出来的菜就得同小闺女一模一样才算完。
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好不容易做好的菜,姜氏都会反复品尝,仔细比较。如此较真儿,即使手法再娴熟,速度也是上不去。
幸而,大部分料都是事先配好的,而让姜氏纠结的那些现炒热菜每次都能出一大锅。这才没让客人等到掀桌,可这也明显拖慢了出菜的节奏好不好!
啧啧,明明做的就是大锅饭。却处处用遵循精品菜的标准,你这是为难你自个呢,还是为难你自个呢?
平日看起来,姜氏极其没主见。闺女说啥她都答应。可有些时候。不是答应了就能兑现的。
虽然赵四娘劝过姜氏无数遍,让她娘只管放开手去做,做好就上,姜氏也应承得好好的。可真当姜氏上灶了,还是忍不住拖泥带水。
强迫症是种病,得治!
不过,这会儿可没工夫给姜氏治病,赵四娘正忙着救场。平时倒还罢了。这会儿生意异常火爆,再这么磨叽下去。她真担心会有客人等到发飙。
赵四娘家忙成一团,就连原本在养鸭场里见习的赵三郎都闻讯赶回来帮忙了。不过,这家人中也有特例——赵四郎就闲坐在后院里。
赵四郎可不是那种偷懒的孩子,吃苦耐劳、心里有活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好孩子怎么会闲得在地上画圈圈呢?
原来,自从赵四娘从县城买回来蒙学读本后,就开始教家里人读书识字。赵四娘家从上到下一个都跑不了,就连姜氏都被抓过来学些自个儿的名字。
不过,赵永忠、姜氏以及赵三娘那都是来打酱油的,赵四娘没那么多精力、也不乐意费神去认真教他们,她的重点培养对象当然是有希望走科举之路的赵三郎兄弟。
然而,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时机,读书尤其是这样。
之前,赵四娘深信“但凡想学,再晚也不迟”,君不见前世里那么多励志的成功事例吗?于是,她带着满腔热情来给兄弟俩授课,只盼他俩谁能给她考个秀才回来,把大笔大笔的税金给免掉一些——燕国农业税看似不重,而商业税则实实在在很多。有了功名,家里的田赋就能全免,商税也能免除一半,多好!
可现实就是那么提神,不到两天,赵四娘的美梦就全醒了,她终于意识到:世间没有那么多奇迹,错过了启蒙的最佳时间再想要学那是千难万难!
呜呼哀哉!怪不得古人会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呃,不管怎么说,尽管赵四娘心中一阵哀嚎,但她岂会那么容易死心,不肯罢休的她逮到功夫就抓兄弟俩来念书。经过她这几个月的折腾,赵三郎倒还罢了,好歹能把《三字经》上的字连猜带蒙地认出大半来。可赵四郎呢?呵呵,如今赵四娘已经不为他不会读书着急了,只为他智商捉急呀!你说学了两个月,还能把自个儿的名字写错,这是怎么回事!姜氏都比你强啊!
对于这种“顽石”,赵四娘觉得她能力有限挽救不了,于是决定果断放弃。前几日开始,赵四娘特地把赵三郎调出赵家铺,安排他上午现场见学,下午学习算账。至于赵四郎?赵四娘其实就没做安排。但也不好做得太明显,那太伤人不是?于是,就让他跟在赵三郎后面。至于这条路子适不适合赵四郎,他到底学没学到些啥?赵四娘才不想管。
今日赵三郎赶回来帮忙,一直扮演哥哥小尾巴的赵四郎当然也跟了过来。只是赵四娘一见赵三郎就立刻安排他去跑堂,却没让赵四郎进后厨搭把手,只让他去别处歇着。
赵四娘心想,后厨就这么丁点儿大,本就有姜氏和袁春芳在,再加上赵元娘和自个儿满够了,哪里还有地方再站个人呢?还是别来了。
赵四娘或许不会承认心里觉得赵四郎碍事,又或许自认为隐藏得很深,迟钝的赵四郎不会得知自己的真实想法。
殊不知,获悉一个人的真实意图并非是在于听他说了些什么。而是在于看他做了些什么。越是单纯的孩子他的心灵越是纯净,有时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对他的真实看法。
赵四娘一直以为今日烧火的是外婆杨氏。原来随着姜华的痊愈,家里再没有病人需要照料。闲不住的她就过来帮忙看灶了。
可实际上,今儿一大早杨氏就带着小孙女去拜会亲家了。这可是自家发家后过的第一个大节,往年只有亲家公往姜家送节礼,姜家却拿不出像样的回礼,就为这可没少受亲家母奚落。如今自家阔了起来,总得去亲家显摆显摆不是?憋屈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也得把这口郁气给吐出来。
亲自登门送节礼。这个姜老爷子也很赞同。不过,怎么也得等忙完这一段再说。要实在是天天都忙,那就哪天下晌抽空去也成。不兴你这样说去就去的。
可这回素来靠谱的杨氏一点儿都不靠谱,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忙碌,端午又一日比一日临近,就担心这回又让亲家抢了先。于是。再也忍不住的她不顾姜老爷子阻拦。天刚亮就把姜梨花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带上节礼就往高店村赶。
总算杨氏还惦记着家里的生意,没把孙子一块带去,让他顶替自个儿在后厨里烧火。
因而,今天负责烧火的其实是年仅八岁的姜小虎。
赵四娘没注意到,可赵四郎却看得分明。
这个孩子虽然外表迟钝,可内心有时却很敏感,今日他就深切体会到小妹其实看不上他——原来我这么没用。居然连小虎都比不上!
这回的事儿,赵四娘还真不是有意为之。然而很多时候。无意中的行为要远比故意的伤害更为伤人。
深感受伤的赵四郎也没心思去找村里的小伙伴儿玩耍,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后院里头画圈圈。
也不知画了多少道圈儿,忽然一阵急促的犬吠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不用抬头,赵四郎就知道是他家小白来了。
细论起来,小白也算是和赵四郎同病相怜——都不受赵四娘待见。
赵四娘家有一猫一狗,猫叫小黄,狗就叫小白。两种动物,一样很懒。几乎看不见它们活动,就见它俩趴在铺子里大头觉。
尽管小黄会时不时爬上屋顶眯觉,要比小白高调得多,可赵四娘看它还算顺眼,毕竟因为小黄的存在,铺子里就没出现过老鼠。当然了,看小黄那傲娇样儿,也不像是个会抓老鼠的。可即便是捕鼠无用,那它也算是吓鼠有功,总算是尽到了自个儿的本分。
而小白职责应当是看家护院,可它严重失职,见了生人不但不叫,还任由人调戏。哼哼,倒是卖了一把好萌,只是把它领回来可不是当宠物的,这也太不着调了!要是能够退货,赵四娘早把它退回去了。
赵四郎读书不成,书上的东西怎么也灌不进去,却对家里的阿猫阿狗很上心,只要是关于两个活宝的事儿,哪怕再小他都能注意到。
很早的时候他就看出小白不受小妹待见,就从不让它往赵四娘跟前凑。他知道赵四娘平时很忙,铺子作坊轮流转,一心要把事业做大。但同为家里的产业,赵四娘却很少涉足茶水摊,只在逢集的时候才会偶尔过去收些山货。故而只要不逢集日,赵四郎就把小白往茶水摊送。今日也是如此,早上把小白喂饱后,就让它跟着袁春花一起去看摊子了。
这才啥个时辰,怎么就回来了呢?不过回来也好,心灵受创的赵四郎一把搂住飞奔而来的小白,求安慰。
然而一向乖巧的小白今日却一反常态,在赵四郎怀里不住地上蹿下跳,平日不声不响的它今日居然叫个不停,仔细听来声音里竟然夹杂着几分凄厉。
赵四郎忙把小白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尽管没发现它有受伤,可在阵阵叫声里,心神怎么也定不下来。蓦地,心念一动的他慌忙抱着小白就往茶水摊冲去,却看见了让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只见弱小的袁春花正被一个高壮的少年压制在地,惨遭一个少女的用力踢踹。那少女极其刻毒,专拣头脸、小腹等要害下脚。也不知是否是遭受了太长时间的暴力,这会儿的袁春兰竟只能发出些微弱的呼救声,仿若濒死的小动物。
这样血腥的施暴场景,让赵四郎如何能忍?心思单纯的他哪里还顾得上注意那对男女一行根本不止两人,抄起摊子角落里的笤帚就用力将那少年打开,又狠狠推了一把那少女,就想要将袁春花解救出来。
无论是论年纪还是论力气,那对男女要比赵四郎大上好多,只是当时他们正在享受着欺凌弱小的乐趣,一个不妨就被赵四郎给赶开了。兄妹二人素来强凶霸道惯了,回过神来后,如何肯依?一门心思要连带着将赵四郎一起收拾了。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儿女行凶的母亲,见居然有人胆敢推搡她的儿女,就要上前帮忙。那对男女的父亲倒是个精细人,不敢随便在外乡惹事。不过在看到赵四郎虽然衣着要比一般乡野孩子齐整干净,却也只是普通料子,就放任妻儿行事。看到家主默许,那些跟来的下人忙自告奋勇上前助拳。
眼瞅着好心拉架的赵四郎就要遭到群殴,尚有一丝意识的袁春想要讨饶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个曾经的主人家素来蛮不讲理,就算求饶也没用,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此恶人
且说茶水摊里开设在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里头行凶,难道竟没有正义之士出手阻拦?
好吧,外头赶路的行人或许看不分明,可茶摊里头却一直有些来自北岸的村民在喝茶,他们就不能出手管上一管?毕竟袁春兰也算是他们的老乡,总有几分香火之情。
其实这还真不能够怪人家见死不救。要知道袁春兰虽然出自北岸,但北岸有好些山村,且山村之间道路不通,极少往来。碰巧这会儿在铺子里的北岸乡民就没有袁春花的同村,都不认识这个小姑娘。而让袁春兰来看守茶水摊,本是存着几分让她同老乡唠唠嗑,从而敞开心扉的意思。可她都来了两天了,就只是默默地守着摊子,一言不发,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底细,甚至多数人都误以为她其实也是来喝茶的。
看到那家人带着好些下人进来喝茶,虽然众乡民都觉得这种有家有业的人家还跑来蹭茶水,未免不够厚道,可茶水摊是开放的,众人也只在心中嘀咕,倒不好说些啥。
可不知咋的,那家人就拎出来个小姑娘,先还只是谩骂,过了会儿就是责打了。看见打得太狠,心善的乡里人就上前劝架。可人家说了,那丫头是自家花钱买的奴才,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更何况,之所以要打她,那也是因为她想逃跑。一个逃奴,就算打死了也只是罚些银子罢了,官府都不好说啥。你们瞎掺和个啥?
听了这话,众人都默了,好些乡民悲悯得不能自已——他们也有儿女在人家手里为奴为婢呀!可卖的时候说好了。从今往后孩子是死是活都不再与他们相干,打死也是无怨!这孩子就是自家儿女活生生的写照啊!
如此欺凌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只要还是个人,还良心未泯,都会看不下去。只是……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赵四郎忽然冲了过来,眼见他就要挨打。这回众位乡亲可就要出手阻拦了!
但凡在码头上讨生活的,甭管他是南岸还是北岸的,谁不认识赵家铺的小东家呀?他总不是你家的奴仆了吧?想揍他?门儿都没有。
于是。这家人手还没有沾上赵四郎的衣服呢,就被众乡民给拦了下来。
有人在打个无名的小丫头,这个消息不怎么传得出去,还是靠小白跑去报信。赵四郎才得以知道了。可是。有人要揍赵家铺的小东家,这个消息瞬息间就传遍了整个码头。一时间,不要说是铺子里头的赵家人闻讯赶了过来,就连码头上正在找活计的工人也立刻冲了过来。
一瞅见行凶之人还不肯老实呆着,嘴里居然不干不净地骂着,骑马赶来的苏记曹掌事也不跟他们废话,不管是男是女,直接让几个青壮把人给扣住。
开玩笑。周掌事再三嘱咐要照看好赵四娘家,如今一个眼错。就让些不长眼的混蛋给欺负上门了。这要是报上去了,我这个掌事还要不要当了?
赵四娘一家人还没走到茶水摊,就收到曹掌事已经把祸事平息的消息,得知赵四郎毫发无伤,众人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于是,赵四娘让众人先回去接着忙,只是带着念子心切的姜氏,以及赵元娘和赵三娘姐妹过去瞧瞧。
赵四娘倒是想知道,这得是多牛掰的人家呀,居然跑来赵家铺生事,方圆十里谁不知道他们家有苏记罩着呀?胆敢和苏记过不去,这是作死呢,还是作死呢?嘿嘿,偏偏这么牛气冲天的人家居然还来蹭茶喝,她也是醉了。
一进茶水摊,赵四娘不禁心里一紧,脸色立即能够阴沉出水来,不等赵四郎开口,就立即请曹掌事安排车马把袁春花送去镇上的医馆救治。想了想,又让人通知还在铺子里干活儿的袁春芳和袁春英,让姐弟俩跟着过去。
大伙儿都只关心赵四郎,光围着他打转儿,谁都没有告诉赵四娘还有个袁春花奄奄一息地躺在茶水摊里——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真是苦命。
赵四娘握了握拳,虽说她不怎么待见袁春花,可也不容这些恶人肆意欺凌弱小,今日她定要给袁春花讨个公道!
就在这时,同来的赵元娘轻轻拉了拉赵四娘的衣袖,悄悄耳语几句。
如果说此时赵四娘眼里翻滚着无边怒意,那么赵元娘心里则翻腾着无边杀意——她一直要找的仇人,终于来了!
赵四娘闻言猛然抬头,再一次细细打量那个一家之主,电光火石之间,心头闪过了无数念头。
无论是重生还是穿越,都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前世或是前身的仇人到了今生是否还是仇人?不是存在蝴蝶效应吗?很多前世发生过的恶事,伴随着她们的忽然到来,今生或许就不会再有。即使恶人还想为恶,她赵四娘也绝不答应,定不再让她的家人遭受灭顶之灾。只是这样一来,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审判那些可能不再是“仇人”的人呢?
这个一直让赵四娘头痛不已的问题,在这一瞬间得到解答——是恶就得除!狗是改不了吃屎的,留这些牲口在世绝对是祸害。即使他们尚未与你为恶,但他们施加在他人身上的恶行,也足以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赵四娘心意已决,于是在同赵元娘低声商量一阵后,决定一事不烦二主,又劳烦曹掌事帮个大忙。
这厢商议妥当,赵元娘转身就往赵家村赶,而赵四娘则把姜氏和赵三娘往铺子里赶,叮嘱赵三娘想办法立刻把赵永忠忽悠去镇上,不仅如此,今日之内决不能让宋氏、赵永孝等和老赵家有联系的人出现在姜家滩。
赵三娘虽不明白小妹缘何如此吩咐,但她见赵元娘行色匆匆。而赵四娘则是一脸凝重,还是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只是临走之前,赵三娘瞅见小妹一脸似笑非笑。随手拎起一张长板凳……
四娘,这是又要拍人了吗?
担心姜氏阻止,赵三娘一把扯住她娘就往回走。
开玩笑,拿板凳拍人这种事儿赵四娘在迫不得已下干过一回,如今情况又不紧急,温柔娴静的她怎好再来一回?
只见赵四娘将长板凳往地上一搁,一脚揣在板凳头上。直接将凳滑到了人家面前。接着缓步慢行,优雅地坐了下去,双手交叠膝盖上。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审视着这伙作恶多端的贱人。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就是姜家滩最有能耐的小姑娘。于是,随着赵四娘的闪亮登场。前一刻还喧杂吵嚷的茶水摊。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围观的众人里某路人一脸兴味地说道:“小丫头好大的面子啊!”
“我的公子诶,这就是您好奇得不得了的那个赵红袖。如今人也见着了,您就赶紧回去吧!”随行的仆从受够了自家随性的公子,只想着把人赶紧给弄回去。
“哦,果然耐看!”一身粗布短打扮的路人甲居然掏出一把做工精致的折扇,一边装模作样地摇着,一边伸长脖子猛瞅人家小姑娘。
随从只想扶额,我的公子。您好歹出身名门,怎能在一堆外人面前展露出这等轻浮浪荡的嘴脸来呀!就算要露。那也回家露啊!这儿可也是在静海县治下,谁知会不会有人把您给认出来啊!您丢得起这个人,咱们王家可丢不起这个脸啊!
随从心中的呐喊王公子自然是听不到的,就算听到了,他也当做没听见。
能被那双波光潋滟的美丽眼睛盯着,王公子觉着那简直是人间至乐呀!
诚然,被这么个美貌的小姑娘盯着看,放在平时,有些好色的肖氏父子也一定会觉得是种享受,可现在……赵四娘清泠泠的眼神却让他们感到背脊发凉,再看到赵四娘挂在嘴角的那丝冷笑,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肖永业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辈,到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今日是踢到铁板了。于是他当机立断,一揖到地,满脸诚恳道:“姑娘,方才是在下有眼无珠,居然得罪了你家小公子……”
都快把人打死了,现在道歉有什么用?刚刚还耀武扬威地收拾人,这会儿却怕被人给收拾了,这才在这儿装孙子!
对于贱人,赵四娘素来懒得理睬,只是想要欣赏一下他们的丑恶嘴脸,这才坐得这么近。毕竟,前世这些牲口可把他家祸害到近乎死绝呢!
肿么办?看到这个大牲口如此能屈能伸,越发想要弄死他了!
于是,赵四娘忙回头问道:“曹掌事,去县城的船还没安排好吗?”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知道赵姑娘您看这起子人碍眼,要不我现在就把人压去码头?”曹掌事讨好地问道。
是够碍眼的,反正也看够了,赵四娘就点了点头。
“做啥?你们到底要做啥?想把咱们带到哪儿去?”方才打人打得很起劲儿的少女肖霓虹终于知道怕了,尖着嗓子问道。
“吼啥吼?再吼就找块臭布来把你嘴堵上!人家苏记难不成还能把你们给卖了?就算卖,就你这德行倒贴都没人要!”一个机灵的乡民忙高声喊道。
想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还不得靠苏记赏口饭吃?众人见曹掌事满意地点了点头,纷纷帮腔指责这家人不识好歹。
一时间,肖永业一家几乎被口水给淹死。
等讨伐得差不多了,曹掌事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我倒是想找个地儿把你们给埋了呢!奈何人家赵姑娘心善,只叫把你们送去县衙依律治罪。若是袁家姑娘能够平安脱险,你们顶多会被打上几板、赔些银子,多半是能全须全尾出来的!
“别逼咱动手,还是乖乖儿的跟着走吧!你们省事,咱也省事!否则……大伙儿都不好看呐!”
话音刚落,曹掌事就挥手示意几个青壮将人带走。
看热闹的众人均觉大快人心,个个拍手叫好。就连那位王公子也为气氛感染,粗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好!”
惟有那高壮少年肖守安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县衙?我才不要去县衙!不行,万万不能把我送去县衙……”
只是那少年尚未说完,就被他爹给厉声打断。
“赵姑娘,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咱们的错,只求您高抬贵手,宽恕一回。其实,与其闹到官府去,还不如两家私了,这样您也能得个实惠,不是?您看多少合适?多少钱咱家都愿意赔!要不,一百两咋样?”肖永业见苦求无用,只得咬牙道:“一百两不够那就三百两,另外我让两个孽障去给小公子磕头赔罪!”
三百两啊!曹掌事都有些心动了,忙觑了一眼,却见赵四娘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凭他肖永业如何叫价,哪怕加到了白银千两,曹掌事也不敢再耽搁下去,立即使人把他们押送去了县城。
赵四娘心中冷笑,牲口就是牲口,永远在用金钱衡量一切,在它们眼里人命就是这么轻贱,所以连至亲骨肉都能拿去换钱,不是吗?
既然已经出手,就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定要将它们一锅端了,须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于是,在送走那群祸害后,赵四娘并不觉得能够就此高枕无忧,反是沉下心来思量计策。
事情还远没有解决,如今真正背负着人命官司在身的就只有肖守安一人,要关也只能关他一人,其他人是关不住的。可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得以脱身,怕是麻烦立刻就会上门了。毕竟今日他们初来乍到,尚不知她家的底细,一旦知晓,不但袁春花的这门官司打不下去,怕是还要伸手去捞肖守安。这可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这门亲戚决不能要!尤其是赵元娘母女必须立刻同老赵家断个干净。也不知赵元娘此去赵家村能否达成心愿。唉,看着悬!一向很好说话的赵家村里正怎么在这事儿上就是不肯吐口呢?明明之前已经答应了,可改天办理文书的时候却反悔了,怎么可以这么不讲信用?分明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呢!
赵四娘望着南去的官道微微蹙眉。她却不知,有个路人正打量着她的背影,轻摸下巴道:“啧啧,身量还没长成,不耐看。还是看脸比较好!”说完就贼忒嬉嬉想要绕到赵四娘前面去。
还是随从看不下去了,在王公子耳边提醒了一句,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扭身走了——往哪儿送不好,非往静海县衙送,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玩耍了?真是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云将起
自从那日起,又过了几天,就到了端午节。
这天早上,赵四娘一家人在结束了赵家铺的早市后,就乘着骡车赶往赵家村。
本来都说好了,端午节不回老赵家受气,就连唯一的支持者赵永忠都被忽悠住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李翠萍的祖母陈氏在乍暖还寒的时候染上了风寒,总是不见大好。家人一直为此颇为忧心,可谁也不曾料到这场小病会彻底击垮老人的身体,如今她已经处在弥留之际。只是老人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她是多么地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大孙女终身有靠。
提起这桩婚事,实在是让李家人既无语更无奈。
要知道,赵老爷子曾当着上百号人的面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会尽快登李家门共同商量婚事的章程。可是,李家人傻乎乎地等了一天又一天,不要说人影没见一个,就连口信儿都没得一个。
都说幽州的男儿一口唾沫一颗钉,这位年轻时也算是号人物的当家人却不知是上了年纪记不清事儿,又或者是本性显露,说出来的话竟连个屁都不如。
好吧,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万般无奈之下,李家人只得抛去了女方的矜持,再次登上了赵家门。
然而,据昨天前来求助的赵永孝所说,连日来李家几番上门请求近日内完婚,可老赵家却总打马虎眼,就是不肯给个准信儿。
听得如此。作为兄嫂的赵永忠夫妇毅然决定借着过节,回去和赵老爷子好好说道说道,争取完成老人最后的心愿。不让它成为遗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老赵家不肯立时答应,定然是想拿婚事换取好处。这种情况下,忠厚老实的赵永忠夫妇上阵无异于是羊入虎口,绝对是会被狠狠咬上一口。因而,尽管赵三娘等人万分不情愿,还是咬牙跟上。不仅如此。途径长乐镇的时候,还捎带上了想去帮忙游说的赵元娘母女。
如今赵元娘母女就住在镇上的铺子里,她俩在铺子的二楼开了一间糕点铺。因为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再加上她家除了售卖传统的糕点外,还推出多款极为新颖的点心和糖果——据说那些是来自宁国的技艺,使得铺子一开张就受到了镇上人的热捧。唯一的缺憾就是人手不够。虽说豆腐坊所雇的伙计每日都会过来帮做一些杂活。可真正会做糕点的就只有赵元娘母女,光靠她俩实在有限,每日都供不应求。
“咦?大伯母,不是说今儿糕点坊跟豆腐坊一样,都不开张吗?我咋又闻到了糕点香?”赵四郎搜寻了一圈,瞄了瞄刚提上车的食盒,咽着口水问道。
无怪赵元娘家的糕点铺生意好,但凡她家有点心出炉。整条街面都飘散着阵阵甜香。大人倒还罢了,小孩子几乎就没有抵挡着住的。这不,赵四郎的馋虫就被勾了出来。
赵三娘心头的那口郁气没处发,便没好气地接口道:“你还好意思问,大伯母家的点心你吃的还算少?往日就算了,今儿你给我消停点儿,省得平白给人说嘴。啧啧,那个得了馋痨似的,还张着口在炕上等着呢!”不开张还特地生个炉子做点心,这不明摆着的,因为家里头有个老不修要吃呗!
“三娘,下回可不许没大没小了。你奶是长辈,咋能这么说她呢?”赵永忠教女道。
赵三娘故作天真道:“咦?我提到咱奶了吗?我明明说的是馋痨病人。为啥一提“馋痨”,爹你就想起咱奶了呢?莫非你也觉着咱奶太馋?”
其实,赵永忠心里也真觉得他娘太馋了些。以前赵成青还没出嫁时,她们娘儿俩总是让赵永年从镇上买点心回去。虽然她们偷偷摸摸的,可次数实在太多,就连有些迟钝的赵永忠都察觉到了。不过,那时他还以为是赵成青嘴馋。谁知等到赵成青出嫁了,他娘趁着赵永孝在糕点铺楼下的豆腐坊里上工,就见天让赵永孝包糕点回去。这还罢了,铺子里的糕点吃过一轮后,他娘吃出了讲究,不光每天指定品种,还要求加糖加料,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然而,他娘再馋那也是他娘,能维护就要维护到底。
赵永忠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几句,可惜笨嘴笨舌的他被二闺女挤兑得无话可说。幸而他是在赶车,其他人才瞧不见他那副尴尬至极的神情。
赵乔氏这么闹腾,真是因为馋嘴?赵四娘可不这么认为。
在赵四娘看来,拿捏了二十年的软柿子一朝离手,赵乔氏肯定会心有不甘。于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远程操纵宋氏,从而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看着思虑周全的宋氏从食盒的角落里掏出一小包事先准备好的糕点递给赵四郎,赵四娘不由得转头和赵元娘交流了一下眼神,俩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就让赵乔氏再蹦跶一会儿吧!此行如果顺利,往后同老赵家就没有太多交集了。
这厢宋氏见赵四郎接了糕点却没立刻就吃,而是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个儿兜里,忙笑道:“好孩子,别不舍得!你呀,只管敞开肚皮吃。这会儿是不方便,等到下晌回来,大伯母给你现做上一篮带回去。点心这东西,还是越早吃越好,搁久了就不那么香了。”
赵四郎见大伯母看破了自个儿的小动作,小脸一红,低声嗫喏道:“我、我不是……”
快言快语的赵三娘最看不惯小弟这副没刚性的蠢样,接口道:“大伯母,他这可不是要自个儿吃呢!九成九是要送去讨好他那小姐姐呢!”
原来那日赵四娘安排人送袁春花就医,细心的她还让袁氏姐弟一道跟了去。却不想赵四郎竟带着小白悄悄摸上了车。
平日里有些呆傻的赵四郎这回不呆不傻了,眼见袁氏姐弟悲伤得不能理事,就独自在医馆里料理各项事宜。居然还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
得知袁春花没有生命危险后,赵四郎也不让人送她回姜家滩,有样学样的他直接就把小姐姐送去了镇上的铺子里养伤,天天嘘寒问暖,好不尽心。
这几天日日都要来报到的赵四郎今儿想是觉得人多,这才忍住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去探望袁春花。
宋氏闻言,忍不住笑道:“傻孩子。她在咱家歇着,缺啥也不能缺点心吃。这点心你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
“那不一样的……”
赵四郎嘀咕声谁都没有听到,因为其他人都被路边的逃荒者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逃荒的这家人个个衣衫褴褛。面色发青。壮年汉子和他婆娘分别背负着年逾古稀的老人和不足十岁的孩子。一老一少都无知无觉垂着头,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饿晕了。汉子的后头跟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手上拄着根木棍蹒跚前行。除此之外。另有个稍大些的孩子正半闭着眼睛。牵着汉子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同是灰头土脸的,已看不出男女。不过,这个孩子身上穿的要比家里其他人齐整些,当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只是,这个女孩虽然还能在地上走着,看上去却摇摇欲坠,谁也不知她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倒地不起。
当姜氏发觉那个妇人破烂不堪的衣裳下。在行走之间居然显现出高高隆起的肚子,再也忍耐不住。随手拎起几串肉粽就一把跳下车去。细心的宋氏则从食盒里挑了些容易克化的糕点紧随其后。
据这户自称从幽州边城逃难而来的人家说,自从家里遭了灾后,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举目无亲的他们一路逃荒而来,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没成想,今日竟能遇上这样的大善人……
在这家人的一片感恩戴德中,赵元娘和赵四娘不禁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满满的狐疑。
赵元娘曾跟赵四娘提过,这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在燕元两国交界之处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幽州地处燕国北部边陲,这场地震波及幽州治下许多城镇,其中边城正是重灾区之一。
据说这场地震的破坏力极大,安居的乐园霎时间就成了人间地狱。尽管此次灾害发生在白天,许多身在户外的人得以逃生,还是让无数人家遭受了灭顶之灾,数以万计的灾民不得不逃离家园。
在别处有亲友的当然去投靠亲友,可还有无亲无故的,那该怎么办?
尽管幽州官府百般盘剥,也迟迟不见朝廷派人过来赈灾,可是治下百姓还是怀带着质朴的信念,觉得官府一定能够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于是,许多怀揣着虚无信仰的人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一起向幽州的府城涌来。如若不是燕京实在太远,想来灾民就会直接上京——真龙天子一定会庇佑他们的,不是吗?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加上绝大部分灾民只能靠走,是以灾难都发生一个多月了,灾民才逃到了这儿。
时间算来是不错,只是这路线却有些奇怪。要知道,他们所说的边城在幽州府的西北方,而静海县虽属幽州府治下,却在府城的东南角,是个滨江临海的小县。要是静海富饶倒还好说,可放眼整个幽州府谁不知道静海自打禁海后就快穷哭了呀?不要说是府城,就连西北的那几个县城如今都远比静海富庶,逃荒有必要逃到这儿来吗?这家人怎么回事儿,逃荒这么大的事儿也不上点儿心,还能把路给认错了!
怎么想都有问题!据赵元娘回忆,前世还是后来才听说有受灾一事,那年根本就没见有人逃荒逃到赵家村附近。
虽然这家人路痴得让人觉着可疑,但身处如此困境都没有把老人扔下,可见本性善良。于是,赵四娘主动掏出几串钱来给他们做盘缠。
赵四娘倒是好心给他们指点正确的逃荒路径,可这户明显操着浓厚外地口音的人家却一个劲儿向她打听附近有没个叫陈刘滩的小村庄?
陈刘滩那是个啥地方?不要说赵四娘这个外来者不知道,就连宋氏等在此住了一辈子的当地人都没听说过。
“爷,您是不是记错了?这一路上,就没人认识这个陈刘滩呐?”那汉子问道。
“错不了,你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陈刘滩啊!当年为了给你爹治病,我就把你姑卖到了江边的一条渔船上。那也是户穷得不能再穷的人家,在陆上连个屋子都没有。可人家说了,他们家在陈刘滩还有八分田祖产,绝对饿不死你姑。我这才安心把你姑……唉,当年是旱灾,如今是地动……报应啊,这就是卖闺女的报应!”刚从昏睡中醒来的老人家用过些点心后精神稍稍恢复了些,只是一提及这“陈刘滩”,眼神又黯淡了好多。
“依我看,你们也别找啥‘陈刘滩’了。还是拿着这些钱先找个地儿安顿下来吧!不管怎么说,先把孩子生下来要紧。”姜氏劝道。
“我就快不行了,死之前我想就去陈刘滩看一眼,看看她还在不在,还好不好……”老人家浑浊的眼中淌下的泪水重重砸在黄土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坑,里面仿佛盛满了他的悔恨。
那大汉伸手抹了抹眼泪,强笑道:“大妹子的好意咱心领了,不过这是俺爷一辈子的心愿,做小辈的怎么着也得帮他完成才行。”
赵四娘心中一阵叹息,家中有这么个不会变通认死理的老人家也真是够为难的,便又掏出两串钱来。想了想,又指点他们沿着静江找。据她所知静江的两岸有好多个“滩”,姜家滩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有陈刘滩罢了。
善良的一家人都对那户人家嘘寒问暖,惟有赵元娘坐在车上一动未动,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
就是因为这回地动吧?肖家添置的那些田庄才会尽数毁掉。在失去了最重要的营生后,那些人才会在不得已之下回了老赵家。上一世,她们娘儿俩以为苦尽甘来,见到那个人终于归来居然喜极而泣,谁知道竟是引狼入室……
赵元娘一阵鼻酸,转头看了眼充满生气的宋氏,登时觉得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转念一想,其实此次地动,燕国受灾还算有限,元国才算是元气大伤。这个蛮横的国家为了摆脱困境居然将魔爪伸向了邻国,无数燕国的儿女就此死在了元国的铁骑之下……可到那时,他就将回来了吧!
赵元娘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金莲子,梨涡微现,透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敲锣打鼓
因为出来得早,骡车脚程又快,尽管路上耽搁了些,众人到达老赵家的时候才刚到巳时。
此时,老赵家的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粽子所独有的清香。
熟悉院子里的熟悉香气唤醒了来自前身的回忆,赵四娘不禁想起,今年年后赵大郎要去县里参加县试,老赵家除了给赵大郎送了好些银钱外,还为他备了不少吃食,里面就有粽子。当时由粽子散发出的香气也像今天这样弥漫了整个老赵家。
赵家村一带的百姓习惯以面食为主食,极少吃白米。赵家也是如此,地里主要种小麦和黄米,虽然前两年开始种起了玉米和番薯,却从来没有种过稻子,因而赵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白米饭。
那时的赵四娘见到赵成青剥开粽子,大口大口地吃着莹白如玉的米团,一副十分香甜的样子,心里艳羡不已。往年过端午的时候赵四娘虽然吃到过用黄米裹的粽子,但是这白米粽还不曾有机会吃过。要知道,裹白米粽所用到的糯米是从镇上特地买回来的,像这种精贵的物事,他们三房肯定是没有份儿的。
于是她趁着赵乔氏不注意,偷偷跑进灶间,从锅里拎起一串刚煮好的粽子,从粽角里挤出些糯米粒来解馋。虽然当时裹粽子用的芦叶是前一年晒干的老叶,不如今天这么清香扑鼻。但对于从没有吃过白米粽,或者说从来就没尝过好东西的赵四娘来说。实在是美味无比。
回想到这儿,赵四娘忽然有些鼻酸,那个女孩子连个整白米粽都没吃上。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哎呀,老三家从岳家来倒比咱们先到!咦?大嫂跟元娘也到啦?今儿不忙你们那生意了?”
一阵连珠炮似的笑语打断了赵四娘的思绪,用不着回头,赵四娘就知道是赵永年的媳妇儿乔氏到了。
“你们可来了,大郎呢?咱家的秀才郎呢?不是说从城里回来了吗?”
赵永忠一行进门时是叫了门的,因为要搬节礼,他们在院子里头待的时候也不算短了。但就是没人出来招呼他们。可此时乔氏话音刚落,赵乔氏就从堂屋里蹿了出来,后面紧跟着赵老爷子。
这厢赵三娘万分不乐意进老赵家的门。磨磨蹭蹭了半天方才下车,其他人都进了院子里,唯有她还杵在门口。这会儿见年近五十的赵乔氏像阵风似的刮了过来,她身子微侧后退半步。嘴角沁出一丝冷笑。
秀才?才过了府试就好意思叫秀才了?这是哪门子的秀才?打量咱们不知道呢。其实就一童生!还好意思在这儿咋呼咋呼的!
其实,放在两天前,赵三娘还真不清楚赵大郎考上的是个啥玩意儿。
回想起来,自打去年起赵老爷子就日日念叨着来年赵大郎要去考秀才了,要求全家人省吃俭用送他应考。几天前忽然传来了赵大郎“高中”的喜讯,这下不光是赵永忠乐得合不拢嘴,就连姜老爷子也很高兴,特地为赵大郎准备了个大红包。可不知为啥。这种光耀门楣的大喜事,直看得赵三娘眼睛疼。
赵四娘知道赵三娘心里堵得慌。于是就把燕国的科举制度简单讲了一遍。赵三娘这才知道,这半年来赵大郎又是去静海县城,又是去幽都府城,使费了那么多银钱,其实就为考个县试和府试,考上了也就是个童生,根本还算不上正经的功名。想做秀才?那还得考过那啥院试。听说这个院试朝廷三年才办两场,今年正好没有,他赵大郎年内就不可能当上秀才相公。
听到这儿,赵三娘心里舒坦多了。
其实还有让赵三娘更舒坦的话,只是赵四娘不方便说出来——前世里,直到赵大郎死在流放路上,他都还是个童生。
一想到赵老爷子处心积虑就为更换门楣,可终其一生都没能实现这个美梦,赵四娘就偷着乐。
这会儿再往深处想,虽然今生出现了太多偏差,但赵大郎的学识就摆在那儿,前世没中,今生多半也没戏,赵老爷子他十有**又要抱憾终生。
该!
望着赵老爷子夫妻俩像拥着凤凰似的把赵大郎迎进堂屋,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行,赵四娘心中一声冷笑。
同是来老赵家过节,赵永年一家两手空空却被奉为上宾,赵永忠一家满载而来却遭遇冷脸。这要放在别人身上人家多半会有想法,可赵四娘家早就习以为常,如往日般默不吭声地跟了上去。
进了堂屋,赵四娘也不痴心妄想赵老爷子会招呼他们,自动自觉地拉着家里人坐下。若是往日,在赵乔氏没发话的情况下,就是借宋氏和姜氏两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坐下。可如今,闺女有了能耐,她们多少有了底气。让坐?那就坐呗!
在赵四娘家来之前,老两口子就商量好要对这些不听话的儿孙视而不见,好好拿捏一番。可如今,难堪给了,人家却满不在乎。赵老爷子倒还忍得,赵乔氏却忍不住发飙了。
“婆婆还站着呢!做儿媳妇的倒一屁股坐了下去,这是哪家的规矩?”
又来了,又来了!赵乔氏永远喜欢捡软柿子捏,一出手就把她那根爪子往宋氏鼻尖上递。
赵四娘慢条斯理道:“哪家的规矩?老赵家的规矩呗!方才您不是让二伯家都坐吗?您看,二伯母都坐下了,大伯母凭啥不能坐?都说长幼有序,两个年长的妯娌都坐下了,我娘这才坐下的,这也不算是坏了规矩呀!”
“你、你……”赵乔氏虽然凶悍,脑子却不大灵光,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倚老卖老道:“你敢跟你奶犟嘴?”
看见赵乔氏竟然把她那爪子转而指向自家小妹,坐在旁边的赵三娘想都不想,直接伸手用力拍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都替赵乔氏疼。
赵乔氏张口就要嚎,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响儿,就听一个清冷地声音说道:“奶,您好歹是个长辈,怎么好在小辈面前手舞足蹈的?未免有失体统!”
手舞足蹈?有失体统?恶人先告状也得有个度,不带这样颠倒黑白的!
赵乔氏气得浑身乱颤,深吸口气后破口大骂道:“你、你这个忤、忤逆。不、不孝……”
“哐!”
一道震天的铜锣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别人倒还好,毕竟赵四郎这孩子手脚不快,在场大部分人都瞧见他从堆得高高的节礼里掏出只铜锣来。虽然没来得及阻止他敲,但好歹有了个心里准备。而赵乔氏就惨了,她正聚精会神地痛斥赵四娘这个不孝女,这道锣声对她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差点儿吓尿了好不好!
看到老伴儿被吓得脸色发白。赵老爷子登时大怒,高声喝问:“你想干啥!想造反吗?”
敲锣的是赵四郎,可赵老爷子没瞪他,只对赵四娘怒目而视。
赵四娘白了一眼赵四郎,这都说了多少遍了?赵乔氏一开口骂她不孝就得敲锣,你说说看,你让老妖婆多说了多少话?敢情口水不是喷在你脸上是吧?
赵四郎心里头也委屈,明明是按照小妹的要求敲的呀?为啥她不满意呢?
一家之主问话。居然没人搭理。更过分的是,两个肇事者居然在那儿眉来眼去。这是在示威呢,还是在示威呢?
气死了!气死了!这回赵老爷子也抖了起来。
赵四娘瞄了眼被自家老爹扯动的衣摆,知道老爹担心他爹会被活活气死,于是给了他个安抚性的眼神。
不过,尽管她的目光很温柔,嘴上却一点儿都不客气:“造……啥?东西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的亲爷爷诶,真要是造那啥,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您这个一家之主第一个跑不掉!您活了大半辈子了,不会连这个理儿都不懂吧?”
赵老爷子闻言,刷的一下,脸色也变得惨白惨白。
其实,要搁普通乡民,赵四娘这话根本就唬不住人家。不就是一句骂人话吗?随口说说咋了?偏偏赵老爷子略有些见识,懂得多了想的自然也就多。经赵四娘这么一点,他猛然意识到方才在盛怒之下自己确实是口不择言了,这种话没人计较倒还罢了,真计较起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好!方才喊得那么大声,不会真传出去了吧?赵老爷子紧接着一阵胆寒。
“好了,方才那话就当是您老糊涂了,咱就当做没听见啊!瞧您吓成那样儿!行了,别怕啊,没人会砍您脑袋的。”
赵四娘话里头的刺就算再多,这会儿赵老爷子也没心思、更没那胆子挑,只是默不作声。
这个总算消停了,可赵乔氏居然还没学乖,非得要接着生事。
“你说,你快说你带个锣来干啥?是想吓死你奶吗?你这个不孝……”
吓死?要真能把赵乔氏吓死了,赵四娘家也就解脱了。
奈何这点儿响声怕是吓不死赵乔氏的。众所周知,赵乔氏三天两头就在家里唱大戏,时不时就来上一曲锅碗瓢盆大合奏。当然,碗她很少摔,毕竟不舍得嘛,但她可以摔盆呀!
对,你没看错,就是摔盆!别看她平时不怎么干活儿,一摔起铜盆来可带劲儿了,“哐哐哐”一点儿不输于锣鼓声。所以说,一声铜锣声能把她吓死?说笑呢!
“哐当哐当……”这回足足响了十几下,密集的锣声才堪堪止住。
到底是二姐办事牢靠!赵四娘朝手执铜锣的赵三娘眨了眨眼睛。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做啥动不动就敲锣!”赵大郎皱着眉头,责怪道。
这都是怎么了?虽然他常住镇上不大回村,可记忆中的老赵家是那样的安静和睦,爷奶是那样的慈祥和蔼。如今三房不过是发了点小财,就开始忤逆长辈了!真是既无知又无耻。虽然爹娘之前吩咐过,如今三房阔了,没事儿别惹他们,特别是在收到礼钱以前,绝对不能触怒他们。可不断的争吵声和震天的锣鼓声,终于让赵大郎忍无可忍。
赵大郎眼中的鄙夷赵四娘看得分明,她很诧异自家都没鄙视这条寄生虫,这条虫居然还鄙视起他们来了。果然,虫子的脑回路就是和人的不一样。
不过,今天的任务里并没有“灭四害”这一项,赵四娘决定暂且放过他,作答道:“带锣来干做啥?当然是来孝敬咱奶的咯!
“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在座的还有谁不清楚咱奶的路数?不外乎是先数落儿孙不孝,然后在地上摸爬滚打。奶,这出戏您都唱了几十年了,您这个唱戏的不累,咱这些看戏的都替您累得慌。
“其实啊,您不就是想把咱们的种种不孝哭嚎到人尽皆知吗?行啊,今儿我就成全您。咱家的骡车就在外头停着,上头软垫也早就铺好了,就等您上座了。不消说,赵家村肯定是要转的,其他十里八乡随您挑,您爱到哪儿哭就到哪儿哭。
“只是担心您年纪大了,哭到一半儿哭不动了,那得多败兴呐,不是?这才给您备了锣,保证让您尽兴而归。您看,孙女我是不是做事很周全,待您特孝顺啊?”
赵四娘话音刚落,刺耳的号丧声就神奇地止住了,赵乔氏满脸不可思议地瞪视着这个思虑周全的“孝顺孙女”。(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没我敢
过了半晌,赵乔氏方才回过神来,狞笑道:“你敢?你怎么敢?你不敢的!”
“不敢?你敢我就敢!
“如今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咱家最是怜老惜贫。凡是年满七十岁的老人随时都可以来咱家豆腐坊领豆腐,碰上老人的生辰咱家糕点坊还另送一斤糕点。要是咱们赵家村的乡亲,满六十岁就给送。
“其他村子的咱先不谈,就说咱村吧!村东的赵七太爷、村西的刘家太婆还有咱家四姨婆,他们可都夸咱们孝敬老人呢!难不成您觉得您的长辈都说错了?
“孝不孝顺可不是您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作数的,公道公道,就是大家的声音。来来来,您现在就和我敲着锣打着鼓去村里走一圈,听听乡亲们怎么说。”赵四娘说着就要拉赵乔氏往外走。
赵乔氏见赵四娘来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哟,咱奶这是不敢去呢!”赵元娘笑吟吟道。
反了,都反了!如今连从小被我捏在手里搓弄的赵元娘都敢嘲笑我了,反了天了这是!
“怎么不敢?我这就去!”赵乔氏一怒之下就要往外冲。
可赵乔氏的鞋还没沾到门槛,就被眼疾手快的赵大郎往回拉了个趔趄。
不管孰是孰非,这都是家丑好不好!在家吵吵还不够,怎么?还嫌不够丢人,居然要敲锣打鼓弄到人尽皆知。搞啥子呢?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脾气火爆霹雳的赵乔氏差点儿跌了个狗吃屎。可一看扯她的是她那宝贝金孙,忙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心里那股火气实在烧得难受,自然是要发作出来的。于是赵乔氏两手叉腰,转身就要开喷赵元娘。
“您有多久没去探望您的亲伯母了?”
赵元娘这句忽如其来的问话让赵乔氏一愣,只听赵元娘接着说道:“前些日子乔太婆婆来咱家糕点坊,原来那日竟是她的生辰。我娘一听说,忙给她包了两斤最上乘的点心。
“太婆婆就说了,还是我娘懂事又孝顺,不像她侄女。想当年。她小叔死得早,她家就把弟媳和几个侄子接回家养。特别是她侄女,她家前后养了近十年。末了还给她挑了个好后生嫁了出去。可谁知,她侄女一嫁出去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么多年来,她家不要说是块点心了,就连草都没能从她侄女那儿得上半根。唉。早知如此。养她还不如养条狗……”
赵元娘数度灵敏地躲过赵乔氏伸来的魔爪,口中不停:“哎呦,奶,您可别挠我,那是您嫡嫡亲的大伯母说的,要挠您去乔家庄挠她呀!”
“扑哧!奶,我这就让我爹驾车送您去乔家庄找乔太婆婆算账。顺便让您的娘家人说说看,到底是咱不孝呢。还是您不孝!”忍俊不禁的赵四娘作势起身道。
“你敢!”赵乔氏疾言厉色道。
开玩笑!那乔方氏就一滚刀肉,熬了近十年才好不容易逃出她的魔爪。现在让我回去找她,是去找晦气呢!
“呵,其实你没我敢!”赵四娘毫不掩饰地讥笑道。
赵乔氏闻言,心火烧得越发旺了,偏偏斗嘴又斗不赢赵四娘,实在没辙,只得死死盯住这个不孝女,好似要用眼神在不孝女身上戳上几个透明窟窿。
无奈赵乔氏的眼神再怎么“**”,都丝毫影响不到赵四娘,只见她依然娴静优雅地安然在座。
“好了,回来是过节的,都给我消停些!”胆子总算不再打颤的赵老爷子用烟袋猛敲了几下桌子,高声喝道。
赵老爷子算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往日都是小辈们让着老伴儿。如今他们翅膀硬了,不再敬重长辈,老伴儿绝对干不过这些刁钻的东西。尤其这个赵四娘,就一刺儿头。今儿的教训已经受够了,还是不要再招惹她了。
赵老爷子不愿赵乔氏和赵四娘他们斗嘴,其实赵四娘又何尝愿意同这老刁婆子磨嘴皮呢?
赵四娘暗中恼怒道:那老儿真够磨蹭的!我都进老赵家门这么长时间了,其间又是敲锣又是打鼓,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结果不相干的外人都招来了好些个,他这主事的居然还没到!这回他要是再变卦,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无论赵四娘心里怎么光火,该出现的人就是不出现,无可奈何的她就只能继续坐着见招拆招。
“这次回来除了过节之外,另有两件要事得全家人坐着一起商议。虽说分了家,可你们还是我赵家人,你们说是不是?”赵老爷子一面说,一面望向宋氏和赵永忠。
赵永忠连忙点头称是,至于宋氏,虽然来之前已经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可再见这个她侍奉了十八年的公爹心里还是老大的不自在,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赵三娘一脸鄙夷,撇了撇嘴,低声道:“还真有脸说!”
赵四娘低声回道:“脸面几文钱一斤?要紧的是实惠!人家不争嘴上便宜,要的是真金白银!”
对于姐妹俩的嘀咕,也不知赵老爷子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当没听到。反正就听他继续说道:“这第一件事可是个大喜事……”
“爹,上红包!”赵三娘干脆地打断。
赵老爷子接下来要说啥,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哼!人家最讨厌听了。
赵大郎考上了童生,这是赵老爷子迄今为止最大的荣耀,逢人就想说道说道。如今这番酝酿了好久的长篇大论才刚起个头,就被赵三娘无情打断,哪怕他自诩涵养极佳,也忍不住要发飙了。
“大郎是个好孩子,给咱赵家争光了!这是咱家的一点表示。这是我岳丈对孩子的心意。二哥,你可千万别推辞,拿去做赶考的盘缠吧!”接到闺女的指示。赵永忠忙拿出了两锭银子,塞到赵永年手里。
赵永年怎会推辞?迫不及待地捏在了手里,又悄悄掂量了一下,两锭银子加起来竟有十两。
赵老爷子长篇大论是为啥?还不是为了给赵大郎搂银子。如今银子弄到手了,他还有啥好说的,立马偃旗息鼓了。
“如今老三家阔气了,一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哪像咱家守了个不赚钱的铺子。连孩子的盘缠都凑不齐。”收了人家的礼钱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只是一味哭穷。这还不够,乔氏又朝宋氏伸手道:“你瞧。老三家给了几两银子,你给的总不能比他们还少,让三房越过大房吧?”
宋氏温婉笑道:“二弟妹,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你替孩子收好了。”
说罢。宋氏取了一锭银子连带两双千层底布鞋,亲手递给了乔氏。
乔氏掂了掂,这锭银子也不过五两罢了,心里犹有不足,好在终归没有说些什么。
乔氏并不是个讨喜之人,赵元娘对这个二伯母几乎没有任何感情。但她还是叮嘱她娘要将银子交到乔氏手中,至于乔氏能不能护住,那就不是她该费心的了。
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不要说赵大郎最终都没考上功名,就算考上了又如何?她根本就没命去享那个福。
尽管第一个目标顺利达成。可赵老爷子心里就是堵得慌。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第二件事儿……”
“爹,你先等等!”
赵老爷子才刚起了个头就又被打断,不过这回他丝毫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原因无它,这回截断他话头的是为他培养出金孙的赵永年。
“老四,方才大嫂和三弟都给了礼金,你这做四叔的总不能两手空空吧?”不愧是夫妻俩,要钱的口吻都这么一致。
原来方才说话的工夫,腿脚颇快的赵三郎就把赵永孝从田里叫了回来。
如今,赵四娘家在镇上开了间豆腐坊,除了一个打杂的伙计外,就没再请外人,让赵永孝领着李家众人上工。
王和泉、李翠萍自不必说,就连病愈不久只能负责坐着收钱的李翠莲,以及年幼的李青林和李翠薇,赵四娘家都是给的都是每天四十文的全额工钱。到了月底,还会根据这个月的销售情况,分发红利。
普通伙计收入已经相当可观,作为掌事的赵永孝当然也收入颇丰。
不过,赵永孝收入再高也没用,他还不曾分家,所赚的每一文钱都必须上交给老赵家。因而这个“高收入者”其实是个“月光族”,至少在明面上必须是这样的。现在赵永年居然开口让他出礼金,赵永孝顺理成章地涨红了脸。
“二伯,瞧你这话说的,四叔赚的钱不都进了你的腰包,你咋好意思伸手呢!太不厚道!”赵四娘轻责道。
“小娘皮,你胡咧咧个啥?我啥时拿了老四的钱了?”赵永年早就看赵四娘不顺眼了,无奈把柄落在人家手上,他才不得不低头。前不久,他总算解除了后顾之忧,方才礼钱也弄到手了,再无顾忌的他可饶不了这个小贱人。
“赵永年!你骂谁小娘皮呢!”赵三娘闻言登时暴怒,就连赵三郎都站了出来。
如今他们三房可不再是任人肆意欺凌的软蛋了,谁都别想欺负小妹。赵乔氏那是辈分太大,不怎么方便明着交锋。可对这个所谓二伯,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二哥,四娘年纪小,她要是说错了啥,你做二伯的好好教导便罢了,哪能口出恶言!更何况,咱们四娘讲话从来都是有理有据,她说你拿了老四的钱你就是拿了,绝不会错!”赵永忠力挺小闺女道。
家里其他人站出来,赵四娘感动得到底有限,而听到赵永忠居然也站出来斥责他一直敬重的二哥,赵四娘登时感动莫名。
“永福杂货!”赵四娘不过说了四个字,就让想要教训弟弟的赵永年乖乖闭嘴。
这会儿才装孙子?迟了!
“赵永年,好教你知道,咱们赵家铺的后台可是苏记商行。懂吗?苏记!那可是幽州第一商行,遍布整个幽州各地。
“你以为把原来东街上的那间平福杂货给搬到县城里的白水巷,换个永福杂货的招牌就没人知晓了?告诉你,除非你把那两个人送出幽州,否则,你就是挖个洞给她们钻,我照样能把人给翻出来!”
赵四娘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赵永年,只见赵永年一脸青灰,双唇抖动个不停。
其实,这些年来大伙儿都隐隐猜测赵永年中饱私囊,可因赵老爷子的自由放任,都装作不知道,毕竟就算指出来也没人能怎么着赵永年。
这会儿听了赵四娘的话,再结合赵永年的反应,大部分人均想,赵四娘这是把公开的秘密拿到明面上来说了,怕是抓住赵永年做假账的实据了。
乔氏略有埋怨地看向丈夫,心想,挪用公中的钱这是好事儿,可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没跟我说,另外赚的钱也没给过我,哪有你这样办事儿的!不成,回去多少得要点来补贴家用。
赵永年一房中,赵大郎眼中只有书,而乔氏母女眼中只有钱,惟有赵二郎还保持着清明。
“两个人”是指哪两个人?赵二郎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征发徭役
赵老爷子轻咳两声,接着道:“这第二件事……”
想和稀泥,我可不答应!
“爷,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二伯挪用公中的钱,你这位一家之主就不说些啥?”
一想到这些年来,他们一房在乡下拼死拼活的干,而赵永年一房在镇上吃香的喝辣的不算,还挪用公中的钱另搞了个杂货铺,赵三娘就气不打一处来。
赵老爷子眼角一抽,这些熊孩子少说两句会死啊!任他舌灿莲花,今儿都没法给赵永年的中饱私囊找出合理的借口呀!
于是,整个堂屋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还是赵永忠心善,不忍他爹再尴尬下去,递了个台阶道:“爹,这第二件事是个啥事啊?”
赵老爷子终于松了口气,忙道:“征发的命令下来了,县里要治理河渠,有成丁的人家要出一个成丁出来服一个月劳役。”说罢,看向赵永忠和赵永孝兄弟俩,道:“我也晓得徭役累人,可不去的话要交两贯钱。你们也知道,如今家里就剩我这劳力,这回农忙还得靠雇短工,这就得花不少钱。加上杂货铺的生意也不……”
惨了!嘴一滑竟把原来的台词给带了出来,赵老爷子心里大呼不妙。
其实,经过方才几场唇枪舌战,他也知道剧本得做大幅度修改,此刻绝不适合再按照原计划提及服役一事。只是如今要把老三一家召回来可不容易,这会儿要是不演下去。待会儿人跑了他找谁去服徭役?
罢了,反正今儿脸面丢得够多了,再丢些也不打紧!说到底还是实惠最要紧。
于是。赵老爷子硬着头皮补救道:“生意就那样吧。反正这笔钱是筹不出来呀!我老了,是经不起这折腾了,你们兄弟看这次谁去?”
燕国的律法规定,男子十六岁以下为未成丁,未成丁者不必负担丁银及徭役;年满十六岁视作成丁,成丁者必须负担丁役;年满六十岁可以免除丁役。
赵家的成丁除了赵老爷子、赵永忠、赵永孝外,明明还有赵永年和赵大郎。可赵老爷子什么意思,就指望着从赵永忠和赵永孝兄弟俩挑一个去服徭役?
赵三娘勃然大怒道:“凭什么!去年是我爹去的,前年是四叔去的。这回怎么还把这破事儿往他们身上推!还有,筹不出钱?都到这会儿了,你居然还有脸这么说!一大把年纪了,却没个长辈样。嘴上说不出句公道话。心里更是偏得没边了。还爷呢,我都替你燥得慌!”
赵四娘见自家二姐气得七窍生烟,忙拉了拉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二姐,别生气啊!咱爷那是在逗咱玩儿呢,你怎么就当真了呀!”
方才被赵三娘指着鼻子骂不要脸,已经够让赵老爷子恼火的了。结果赵四娘貌似温良。可说出来的话杀伤力更强,差点儿让赵老爷子喷出一口老血。
谁在逗你们玩儿呢!人家很认真的好不好!
“二姐。你想啊,咱爷虽上了年纪,可他还没有老糊涂,怎会记不得自个儿已经把咱家分出去了呢?虽然咱爷口口声声说分家了也是一家人,可就他亲手签下的分家文书早就让咱们在官府那儿成了两家人。既然是两家人这徭役就该各服各的,怎好把他老赵家的徭役往咱家头上扣!这要真让咱家担上了,咱爹岂不是要服双份役?不要说官府都不会这么办事儿,就算随便走到哪儿也没这样的理儿。你说咱爷是不是在逗咱们玩儿呢?”赵四娘笑靥如花道。
“老三啊,你就忍心让你爹去受这份苦楚?”赵老爷子也知道他完全不占理,和赵四娘理论绝对是理论不赢的。于是他跳过赵四娘,直接向赵永忠打亲情牌。
果然,看到老父苦苦哀求,赵永忠就忍不住要站出去应承。赵三娘如何肯答应,连忙拉住他,就连姜氏也给了赵永忠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赵永忠心头一紧,哎呀,我明明答应过,今日绝不随意开口,更不能胡乱应承任何事情,怎么说着说着就忘了呢?不过家里摊上徭役,不管我是出钱还是出力,这都和四弟的婚事没啥关系吧?就算我答应下来……
当摇摆不定的赵永忠碰上来自赵四娘的警告眼神,他立刻坐定,坐姿要多规范就有多规范。
四娘说得对,天大地大老人的心愿最大,决不能让老人含恨而终。虽然我这脑子是想不出徭役和婚事之间有啥联系,但凡事听四娘的就对了。既然四娘让我别做声,我就不做声。
平心而论,赵老爷子人品或许不怎样,但他绝非偷奸耍滑之徒,事实上他勤劳肯干。然而,徭役实在太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特别是那年他曾亲眼目睹某个乡民猝死在了河堤上,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想去服役了。不想服役,可他也不想交钱,那就只有让儿子去了。素来孝顺的老三自然是最佳人选,后来老四也长大了,他就再也不用为服役而提心吊胆了。
然而今年事情有了变化,年初他把老三家分了出去,按理就不能再让老三来承担自家的徭役了。不过,他相信孝顺的老三肯定不忍让老父去服役,即便老三人不能亲去,多半也会把钱给出了。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老三居然受那小贱人的摆布,当着他的面装死。没人伦的畜生,何其狠毒!
尽管此时赵老爷子恨不得把赵永忠一家撕碎,可他深知赵四娘不好惹,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恶气,迅速改变策略。
其实在赵老爷子心里赵永忠和赵永孝谁去都一样,反正他都不心疼。稍有不同的是。如今赵永孝还没分出去,他所赚的钱必须上缴给家里。要是让赵永孝去了,他那个月就不能上工。家里就会平白少掉一个月的月钱。因而,赵老爷子嘴上问着兄弟俩谁去,心里却更倾向于让赵永忠去,方才也是重点盯着赵永忠看。然而,伴随着赵永忠一反常态的沉默,赵老爷子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殷切”的目光转而瞄向“备胎”赵永孝。
不过赵永忠作出的承诺昨日赵永孝也作过。因此,即使被赵老爷子点了名。赵永孝也始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作未闻。
看着如同老僧入定的兄弟俩,这下不仅赵老爷子急了,就连赵永年也急了。
这会儿风声正紧,赵永年也不想挑这时候增加存在感。可他实在是别无选择。要知道。若是两个弟弟都不去,这要命的苦差事九成九会落在自家头上。不行,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他都不愿意。
无奈之下赵永年只得打破沉默,以长兄的口吻教训道:“爹在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都聋了?也不晓得应一声!”
赵四娘冷笑一声:“怎么,觉着中饱私囊自家的银钱不是啥事儿,你就又抖起来了?不错,就因为咱爷偏疼你。你是不用担心会吃官司。可要是拐带人口呢?而且是拐带官宦人家的逃奴呢?你可知该当何罪?”
见到赵永年满脸震惊,赵四娘又道:“别摆出这副不知情的嘴脸。都一道过了十几年了,你会不知道?要演戏你还是去那户人家演个够,你看看人家会不会信你,给你来个‘不知者不罪’。”
“你说的可当真?她真、真是……”赵永年这回真不是作伪,他确是被赵四娘的说辞惊到了。
假的!或者说不太真。
一次路上的偶遇让赵四娘得知赵永年金屋藏娇,于是她就拜托汪掌柜替她查查那间“金屋”的底细,很快就查出“金屋”里住着赵永年的外室和私生女,另外那外室还经营着东街上的平福杂货。尽管赵永年在上回被赵四娘威胁后,很快就将“金屋”卖了,杂货铺关了,将人送出了长乐镇。可赵四娘如何能让这张好牌从手中溜走,一直安排人盯着,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她耳朵里。又不是把人送出幽州,不过是搬到了县城,很快就追踪到了那外室的落脚之处。
不过,赵四娘所掌握的也就这么多了。
尽管汪掌柜曾替她多方打听过,她也亲自去套问过外室的四邻,但只知那外室在此地无亲无故,谁也说不清她是个什么来历。后来据赵元娘回忆,那外室在嫁给赵永年做继室后,曾说过自己出身临县小户人家,丈夫死后带着闺女大归,却为兄嫂不容,这才改嫁至此。这套说辞显然不可信。不过,从那外室素日的言行来看,当是出自良家无疑。
可这就更怪了,一个中人之姿、谈吐不俗的好人家女儿居然甘愿当外室,这里面怎么想都有猫腻。倒是在跟那外室打过几次交道后,见多识广的汪掌柜指出,她看上去像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婢女。
再联想起前几日发生在袁春花身上的惨事,尽管肖家人是无事生非、寻衅伤人,可他们编出来的借口——责打逃奴,这确实为燕国的律法所允许。即使主人失手将逃奴打死,只需要缴纳一定数额的罚金就可脱罪。不仅如此,为了保障主人的权益,律法还规定对拐带、窝藏逃奴者处以重刑。
不管那外室是否真是逃奴,既然赵永年的大哥给了赵四娘灵感,那她就老实不客气地用来诈一诈赵永年好了。
这一诈,就可以发现赵永年对那外室的出身并非十分清楚,听了这番说辞,他心里也在打鼓。
这下好了,手上这张牌依旧有效,而且效力翻翻,今儿就不愁赵永年不听话。
“行了,你这些私事先搁一边。”先前的锣鼓声引来一些探头探脑的路人,距离既远且都是些不相干的倒还罢了,这会儿门口居然站了两个德高望重的村老。于是,赵四娘不再当众自曝家丑,放缓语气道:“虽说咱家已经被爷分出去了,可这回来就是为给咱爷解忧的。二伯。还是请您说说看,这回的徭役谁去比较合适。您是兄长,我爹和四叔全听您的。”
说这话时。赵四娘微微侧身,外面人或许能听见她说话,却绝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虚伪,太虚伪了!说得好听是让我做主,其实她脸上写满了威胁好不好,我要是说了句她不爱听的,她还不得送我去吃牢饭?
虽然不知赵四娘先前所说是真是假。但此事干系实在太大,赵永年可不敢拿身家性命去赌。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赵永年收回他那利爪。乖顺地说道:“徭役这种苦差事自然不能让爹去,我这做兄长的也不好让两个弟弟去,这回就该我去!只是我要是去了,就没人经营铺子了。不就耽误了家里的生意嘛!所以。依我说咱还是交钱,还是这样实惠。”
“交钱?”赵四娘和颜悦色地问道。
赵永年当然读懂了赵四娘脸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心知她并不满意这个方案,于是贪财的他一咬牙:“这钱当然是我个人出!”
“你个人出?你个人哪儿来的钱?可是你亲口说的铺子年年亏空,这些年来就没见你拿钱回来过,就是有,你们二房还没分家呢,你所挣的每一文钱都是公中的。二伯。你哪儿来的钱呀?”赵三娘明知故问道。
见父亲被诘责到哑口无言,赵大郎忍不住冲赵三娘发火道:“我爹都说了。徭役这事儿他担下了。都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怎么还是不依不饶的呢?咄咄逼人,未免太过!”
赵四娘见赵三娘就要站起来理论,忙按住她,温言道:“大郎哥,你也是个读书人,肯定知道什么叫做‘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咱爷还常把‘规矩’二字挂在嘴边,咱做小辈的可不能不守规矩。
“你先别瞪我,我可没说你不守规矩。只是你在外读书久了,恐怕对咱家的规矩有些生疏了。今儿我就带你温一温老赵家的规矩。
“老赵家的规矩摆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勤俭持家,不该花的钱绝不乱花。在我爹十六岁前,家里的徭役都是咱爷去的,我爹十六岁后,徭役就全是由他来服。直到四年前,四叔年满十六,便和我爹轮流服役。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交钱代替的先例。哪怕是我和四郎出生的那年,我爹重病初愈,咱爷还是不肯交钱,愣是让我爹抛下当时怀相不是很好的我娘去修官道。我爹这一去差点儿就没回得来,最后还是隔壁赵二伯把他给背了回来,我们娘儿几个才没成孤儿寡母。
“大郎哥,你说说看,咱家的规矩可不就是死不交钱,如今怎好为你爹一个人就坏了几十年的老规矩呢?”
朝廷征发徭役可不光是在赵家村一处征,姜家滩同样在被征的范围内。前几日伙计姜宝胜就来跟她说,想请一个月假去服徭役。赵四娘没应,而是直接预支了工钱给他交钱解决,顺便还让他把赵永忠和姜华的份儿一起带给了他爹。
在赵四娘看来,到底是服役还是交钱根本无需讨论,家里又不缺这几个钱,大可不必为了省钱就让人去受这份罪。虽然前身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她还是清楚记得每次赵永忠服役回来整个人都会瘦上一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她爹再受这份苦楚。
不过这份苦也该让坐享其成的老赵家人尝尝才是,特别是在听杨氏讲过那些辛酸的往事后,赵四娘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赵四娘事先做了不少功课。
一时间“满腹经纶”的赵大郎在“摆事实讲道理”的赵四娘面前哑口无言,良久,他压着嗓子道:“我爹去服役了,铺子咋办?他不能去。”
“那就你去啊!”赵三娘嘲讽道。
“不成!”赵大郎还没来得及说啥,赵老爷子就咋呼了起来。
“怎么不成?我爹十六岁能去服役,他赵大郎今年也十六岁,怎么到他就不成了?也不见他缺根胳膊少根腿呀?”赵三娘犀利地指出。
“大郎是读书人。”赵老爷子骄傲地说道。
“读书人?读书人就可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镇日啥事儿不干?”
赵三娘话音刚落,赵四娘立即接上:“爷,大郎哥是读书人没错,可他首先是您的孙子,二伯的儿子。我朝以孝治天下,万没有长辈在外拼死服役,儿孙在家静坐读书的道理。你要是不想让大郎哥背负上‘不孝’的名声,就让他去服役吧!”
这都是啥跟啥呀?我明明是让老三或是老四担下服役一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歪到让大郎这孩子身上去了呢?偏偏这歪理一时之间还不易驳倒。
赵老爷子恼怒不已,就在此时,他听见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话语声。尽管他年近半百,却依然耳聪目明。他很快就分辨出这是本村里正在和几个村老对话,忙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当众正名
行至大门,赵老爷子这才惊讶地发现从里正开始数起,赵家村稍有名望的村老基本上都聚集在了自家门口,而他们身旁则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村民。
没错,为了庆贺赵大郎高中,赵老爷子是决定在今日大宴宾客,人群中确有好几个就是他要请的客人。可明明说好是午宴来着,怎么这会儿就到了?而且老赵家满打满算也就请了两桌人,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怕是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聚到他家门口了啊!
有些不大对头啊!
放在往日,这异乎寻常的阵仗倒还吓不倒阅历颇丰的赵老爷子。可自打家里出了赵成蓝那档子事儿,曾经自认问心无愧的他心里就开始发虚。
“正义大哥,您这是……”赵老爷子心里突突直跳,小心翼翼地问道。
里正赵正义见了赵老爷子,立时收敛笑容,沉下脸来。可他刚要发话,却见赵乔氏如阵风似的刮了过来。
“老天爷啊!我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个不孝子拉扯大,谁料到不孝子长大了,翅膀也跟着硬了,竟不想着该如何如何孝顺爹娘,反倒要把老娘生生逼死!这还有没有天理啦?天啊!我不活了……”赵乔氏一路蹿至人群最稠密的地方,紧接着一屁股坐下,开始做张做智的哭诉起赵四娘家的种种不孝来。
“正平兄弟,今儿咱们聚到你家来是有正事要谈,可不是来看你婆娘放刁撒泼的!你还不赶紧让乔氏收起这副嘴脸!”赵正义板着脸训道。
赵正义不光是赵家村的里正。同时还是赵氏一族的族长,在整个赵家村有着极高的威望。
不过,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赵正义显得极为平易近人。脸上总带着三分笑。就算是在调解邻里纠纷时,他也多是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鲜少会用严厉的语气斥责他人。
可在方才,赵正义却一反常态,用极重的口气训斥赵乔氏,可见赵乔氏方才的所做所为怕是触到了他的底线,让他动了真怒。
赵老爷子一想到这儿。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忙让赵乔氏止住哭声。
赵乔氏当然不敢违背赵老爷子的指示,立马停下了假哭。可心里到底不服气,嘟囔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不过是在自家大门口数落我那些不孝子罢了,这都不行?还让不让人讲理了!”
在赵乔氏心里,如今的老赵家不但同“皇亲国戚”结了亲。还出了个“秀才相公”。门户不要太光彩啊!自以为是的她甚至都有些瞧不起小门小户的里正家了,因而她那饱含着对里正不满的嘟囔声可一点都不小,至少让围着她的村民们听了个清清楚楚。
赵正义一声冷哼,道:“讲理?成啊!乔氏你倒是说说看,杵在大门口埋汰自家儿孙图个啥?”
“谁埋汰那起子小狼崽子啦?我说的都是实话!那起子混账,特别是他们三房,赚了两个子儿就敢忤逆爹娘了,简直不是个东西!”赵乔氏见此时的赵正义神情凝重。看不出喜但也没显出怒,面色似乎不再如先前那般严厉。胆子登时又壮了几分,得寸进尺道:“这会儿大家都在,您这做族长的可不能当这咱们的面儿徇私,今儿一定得按族规来办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
赵乔氏此言一出,四周登时一片寂静。
话说每个宗族都有它的一套族规,不尽相同,但也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对于不孝子孙的惩处,几乎所有族规上都写着“严惩不贷”。
不过大多数时候,规定是一回事,执行则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族规上关于“不孝子孙”的界定相当模糊,所有的宗族里都会时不时蹦出些不孝子来,有些确实是大逆不道的忤逆子,有些则是做长辈的随口骂骂而已。但不管是真是假,按照族规来进行惩处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原因无它,惩处实在是太过严厉,严厉得近乎不近人情。
可如今,赵乔氏居然主动要求按照族规严惩自己的儿孙,这得有多狠心,狠心得让人感到狠毒了。
“正平,这是乔氏一个人的主意,还是说……你也是怎么想的?”赵正义紧盯着赵老爷子的眼睛问道。
三房越来越不听话了,是得给些教训,交给族里惩办倒也可行。只是不孝是大过,真按族规处置,老三不死也得残废。这老三要是倒了,他那份家业怕是也要败了,细算下来,未免有些划不来。要不,让他们给我磕头认错,这回就轻轻放过?嗯,不够,还得让他们答应每月多给老人几两银子养老。另外,最好……
外人自然是无法得知赵老爷子心里打的这一手好算盘的,只见他目光微闪,似乎在犹豫着啥,久久没有作声。
其实,何止是里正,在场所有人都在密切注视赵老爷子的反应,赵永忠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之前的种种经历,赵永忠早已不再对他的爹娘抱有幻想,漠视、算计以及欺骗等等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曾以为他那千疮百孔的心早已痛到麻木,痛到不能再痛,可这会儿赵老爷子表现出来的犹疑再一次深深刺痛了他。
这还不够,只听赵老爷子终于出声道:“老三他们确实是……”说到这儿,赵老爷子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方才接道:“罢了,还是不要动用族规了吧!其实孝不孝的那都是家事,待会儿关起门来,我自会好好说说他们。他们听当然好,这不听……唉,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让咱是做长辈的呢?不好同孩子们计较。”
当着全村人的面,赵老爷子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赵永忠他们不孝了。却还摆出一副宽容大度不和晚辈计较的样子,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呢?真是要多伪善就有多伪善,这让赵四娘几欲作呕。再看到她爹泛青的面色。终于忍无可忍的赵四娘一个眼风扫过赵正义,示意他速战速决。
赵正义轻咳一声,正色道:“永忠他们是到底是不是不孝子?相信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可就是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我这个做族长的,就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了。
“想当初,永忠一家为了救治四娘欠下印子钱,那会儿做长辈的不单不张罗还债。还把孩子们分了出去,逼得一家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可永忠他们丝毫不怨,隔三差五就托人捎东西回村孝敬爹娘。听说今儿他们更是带了一车节礼回来过节。我就不懂了,这都叫不孝,那还要怎样才叫孝顺?
“不光是对家里的二老,永忠一家对咱们赵氏一族那也是没得说的!可能大伙儿也听说了。如今永忠家开了两间铺子。日子算是过起来了。可这才兴旺了多久呢?手上赚的钱终是有限。不过永忠时刻不忘族里呀,置下了二十亩良田做祭田……”
里正的话如同一块大石投入了水中,瞬时间掀起了千层浪花。
祭田那就是公田啊!赵氏一族传承到现在已有上百年历史,自然早已置下了田地来祭祀祖先。而今一下子多出了二十亩,族里就可以把它的收成拿来修缮祠堂、修整道路……当然了,最重要是用来供养族人。
一些会过日子的族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算了起来:赵家村有百来户人家,刨去十几户外来户,属于赵氏一族的有八十多户。二十亩田折下来……他们每户至少能得二分地的收成!而且说是良田,良田啊!那打出来的粮食就更多了!
不能怪族人们太市侩。他们之所以这么爱算计,说到底也是为生活所迫罢了。
诚然,赵家村称得上是富村,可这个“富”也不过是相对于周边的贫困村而言,勉强算得上温饱无虞。事实上,除了里正家、老赵家等极少数人家以外,村民们基本上都是守着两亩薄田度日,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大伯,我好像听说昨儿个您老在乔家庄丈量田地呢,这良田、良田不会是刘老财那败家儿子卖出去的那些吧?”一个刚去乔家庄走过亲戚的村民问道。
“小猴子,你还真灵!没错,这田确实是永忠家从那败家子手上买回来的,嘿嘿,给族里做祭田的可是他老刘家靠河的那一大片呐!”赵正义笑道。
人群里立刻传来一阵阵抽气声。
要知道,地主刘老财家的田极其肥沃,尤其是他家临河的那块地更是肥得流油,怕是整个赵家村都找不出一块比它更好的田来。
更妙的是,赵家村一带最重要的水源出自于沂河,沂河有一条支流缓缓流过乔家庄和赵家村。乔家庄位于赵家村的上游,而刘老财他家的那块地正好围绕着那股支流。两个村子里的很多户人家都是世代姻亲,村落之间极为和睦,那块地在平日里不见得有多重要,可要到了大旱之年,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赵家村的老一辈可都记得十几年前那场大旱时,乔家庄有多缺德,居然在上游围堰,一滴水都不留给下游,害得整个赵家村近乎绝收。这下好了,手里捏着那块地,就不用怕灾年时候他们乔家庄再整出幺蛾子了。
想到这儿,族人们的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当然赵老爷子夫妇是例外,特别是当赵乔氏听说刘老财家竟沦落到卖祖产的地步,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赵元娘和赵四娘姐妹俩则是看得津津有味,心头大畅。
“永忠这孩子仁义啊!”赵家村辈分最高的赵七太爷叹道。
族人们闻言都纷纷点头称是。
“何止是对咱们赵氏一族,永忠家对村里其他乡亲那也是有情有义啊!”赵正义转头对一个满脸愁容、双眼通红的老汉温言道:“金全兄弟,我是赵氏一族的族长不错,但更是咱赵家村的里正。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绝不偏帮我的族人。你放心,今儿我把大家伙儿召集到这儿来。就是要当众宣布一件事,给你家一个说法的。”
虽然里正语焉不详,尚未明确点出赵金全家的委屈是啥。可赵家村这么小,有啥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人,赵金全家和老赵家的这场官司在场的村民们基本上都心知肚明了。
原来前儿个赵金全家的二孙女突然被人退了亲,对方给的理由是她所在的村子里出了赵成蓝这个贱妇,生怕她也会如同赵成蓝一般不守妇道。那女孩儿登时委屈得不行。在家不吃不喝,哭了一天一夜。实在气不过的赵金全一家昨儿跑去找“祸首”老赵家讨说法。谁知说法没讨到,反遭赵乔氏肆意辱骂。激得赵金全的孙女昨晚寻了短见。虽说孩子被救了回来,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于是赵金全今儿一大早就去里正家堵门,要求里正主持公道。里正好劝歹劝才让情绪激动的赵金全平静下来。领他来到老赵家门口。
“大伙儿都知道。跟赵正平一家是没理可讲的,讲了也白讲……”
听赵正义这么埋汰自个儿家,不要说是爱咋呼的赵乔氏了,就连自诩涵养甚好的赵老爷子都忍不住要开口辩驳。可看得出来今日赵正义来者不善,且此刻他是以族长兼里正的身份在发话,心里有鬼的赵老爷子万不敢在此时出言打断。不仅如此,赵老爷子还及时约束住即将撒泼的赵乔氏,认真聆听族长的发言。
只听赵正义接着道:“可永忠这孩子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他说了。他爹娘和妹妹造下的孽他们不认,他来认!
“其实。刘老财家靠河的那块地一共有二十一亩三分,永忠原打算全都用来做祭田的,可他听说了金全兄弟家的事儿,又知道他爹娘是那个态度,就决定把那块地的零头,也就是一亩三分地送给金全兄弟家做补偿。
“金全兄弟,你也别伤心了。把这块地侍弄好了,给小竹备份丰厚的嫁妆,重找个好后生让孩子风风光光嫁出去……”
其实,里正后面那些劝慰的话赵金全以及他的家人没听进去,他们已经被“一亩三分良田”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给砸傻了。
这个赵金全其实就是前几天路过姜家滩的赵安他爹,而被退亲的姑娘是赵安二弟的长女。之前提过,赵安家虽然也姓赵却不是赵氏一族的人,他的祖辈是多年前逃荒逃到赵家村来的。看这家人实在可怜,且是同姓的份上,赵家村就将他们收留了下来。不过逃荒而来的他家哪里会有自己的土地,多年以来都是靠给里正家做佃户维持生计。
这样的人家如何能说上什么好亲事?大孙女也就是赵安的闺女远嫁江北,二孙女一直拖到十八岁才说上了邻村一个刚死了媳妇的木匠。饶是如此,临了对方还是后悔了。其实,赵金全一家心里很清楚,赵成蓝这事儿只是对方随口拿来当借口的,主要还是嫌弃自家穷。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当期待已久的亲事就这么黄了,一家人还是忍不住要去迁怒老赵家,希望老赵家能够赔礼道歉,更隐隐希望村里“有权有势”的老赵家能给些补偿。
如今补偿有了,一亩三分上等田,足够让赤贫的他家一跃成为村里的中等人家。往后他们再也不用为别家种田,可以置下自家的家业。二孙女的嫁妆会有指望,几个孙子的聘礼也会有着落……
可、可补偿也太大了吧?完全超出想象!
淳朴的赵金全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还是他的老伴儿周氏见机快,既准且狠地悄悄踩了他一脚,这才堵住了他的嘴。
“金全兄弟,你也别再推辞了,这是永忠代他爹娘转达的歉意,是你们应得的。”赵正义扭头又问赵老爷子道:“正平兄弟,你说呢?”
“是、是,应得的……呵呵……”尽管赵老爷子心里不停在咒骂赵永忠败家,有钱不贴补自家人,却胳膊肘向外拐,拿去给不相干的外人。可这会儿当着全村人的面,赵老爷子还能说啥?也只能呵呵了。
“在我看来,永忠这孩子忠孝仁义都占了个全,称得上是我赵氏一族的榜样。正平兄弟,你说呢?”赵正义接着问道。
不等赵老爷子回答,赵家村几乎所有的村民都齐声称是。于是,这回赵老爷子想光呵呵都不成,只得明确表态道:“是。”
当着全村人的面替赵四娘家正名后,赵正义紧接着肃容道:“为人父母者,无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中伤、诋毁、污蔑自己的亲骨肉,那是连禽兽尚不如的行径。
“正平兄弟,若是你执意见不得自家孩子好,非要陷亲骨肉于不义,说实话,我这个外人也无可奈何。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家先是出了个不守妇道的贱人,败坏了我赵氏一族上百年的清誉,早已是罪大恶极。这也是看在永业媳妇和永忠的份上,才没有追究你们不教之过。可要是往后你家再闹出不孝子孙,休怪我不念同族之情,也只能秉公处事,将你们这些害群之马逐出赵氏一族了。”
这段训诫虽只是族长口头所说,并未成文,但围在一旁的村老也纷纷点头认同了这一说法,相信往后赵乔氏等人再拿孝顺做文章,非把不孝的名声往赵四娘家头上扣,就一定会被族人毫不留情地踢出宗族。
此刻,做了一辈子光宗耀祖梦的赵老爷子面无人色,泛白的双唇不停地抖动着——他是真的害怕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