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乡亲
第一一八章
宅子买下之后,宋家便请了工匠对宅子进行修葺,平整场地,粉刷装修,补漏除杂,数日之后,宅院焕然一新;那原房主的母子两人倒也贤良,第二日便寻了住处搬了出去。
门外的大枣树被连根刨除,外边院子里的大石磨子也被移到了边角处,另新添置了全新的家具用具,将原主人留下的大部分物事清除出去卖的卖送的送烧的烧。
那两株牡丹得以幸存保留,但有心的叶芳姑还是剪了条红布扎在枝头上用来辟邪。
有了这座大宅院之后,宋楠跟家中众人一样都心情舒畅,在京城有了房子,便觉得有了归属感,租住在那四合院中,逼仄不说,每月还有房东来收房租,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能安心。
但几下里用度也几乎用光了宋家的所有积蓄,四个铺子生意虽好,每日约莫有五六百两的纯利进账,但开业不过四五个月,赚的又投入了一部分,伙计店面本钱税金等等全部算下来,也不过积蓄了一万六千两银子,花在这所宅院上便近六千两,又租了南边偏僻处的荒废大院子,添置了十几台烤炉,还给小公爷八千两本金,再送了江彬一千两的贺礼,平日里宋楠花起钱来也不留手;这一万多两银子就这么如流水般的干干净净。
陆青璃拿着空空如也的银票盒子给宋楠看时,宋楠哈哈大笑不已。
陆青璃道:“宋大哥,你还笑呢,钱都花完了,就剩下几百两了,铺子里还有一千两又不能动,咱们没钱花了。”
宋楠笑道:“赚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花的痛快么?几个月花了一万多两银子,咱家这回算不算大户了?”
陆青璃撅嘴道:“没钱了,宅子里还有许多地方不满意呢,马上大牛哥带人从蔚州赶来又要安家费,还要雇人手,可怎么办?”
宋楠笑道:“你担心什么,那能要几个钱?铺子每日进几百两,还不够花么?放心吧,钱有的挣,只要人不趴下便成。”
陆青璃语塞,既然宋大哥都不担心,自己还担心什么?只是一下子一万多两银子没了,心中着实的肉痛。相比以前,自己和姐姐一个月都花不了二两银子的日子,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过的;现在自己和姐姐手上的一只玉镯子都够以前活一年的了。
眨眼间,十日休假时间过去,宋楠重回锦衣卫衙门做事,众百户见到宋楠自然是问东问西,将那日宋楠的无畏行为吹捧的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彭万里也着意关照了宋楠几句,不过宋楠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次连其他坊间的千户都送来了慰问的礼金,身为正南坊千户,自己的顶头上司的彭万里却一点表示也没有。
宋楠可不信他拿不出几十两银子来,自己也不缺他这几十两银子的礼金,只是觉得此人心机过于深邃,或者说是谨慎过头;刻意的跟自己保持距离,便仿佛沾上自己,今后便有什么霉运一般。既然如此,宋楠自然不会强求,这种人明哲保身,自以为左右逢源,殊不知无论是何种冲突之中,最招人恨的反倒是无立场的墙头草,他这一辈子,千户之职恐怕就算是到了头了,再想寸进却难了。
‘养伤’告假的这几日里,坊间倒也清闲,宋楠最想知道的是东厂番子们的反应,结果一问之下,却大跌眼镜,坊间的东厂番子和密探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也不冒头,更不惹事,好像乖了许多。
宋楠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重回衙门,每日带人东逛逛,西跑跑,倒也悠闲自在,时不时的往城管大队的驻地跑,约束这帮家伙们好生的办事,毕竟自己每个月可是要掏几百两银子花在这些人身上。
唯一让宋楠觉得有些尴尬的是,每次去城管大队驻地,总是能见到小郡主的身影,这妮子也不知怎么了,好好的公爷府不待,偏偏喜欢耗在城管大队的驻地,每日操练鞭打这些家伙们,弄得怨声载道,还单独弄了间房舍,早出晚归,把这里都当成公爷府了。
头一回宋楠见到她,还为当日的事情向她说了几句好话,小郡主也没说什么,只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当日也冲动了些,双方都有错,两下里扯平了。
小郡主平淡的态度,倒让宋楠心里颇不是滋味,说不出的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小郡主不再粘着自己,倒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不过宋楠很快释然,嘲笑自己变得太过敏感,遂将此事抛诸脑后。
十月十八,李大牛带着一大帮子蔚州父老终于到了京城,除了李家老两口之外,还有原来小石桥的七八家邻家夫妻,外加沾亲带故的几名老实后生;宋楠喜出望外,安顿好众人住下,当晚请了众乡亲在酒楼大吃一顿,又请众乡亲参观自家宅院,顿时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宋家哥儿,你这是发了大财啊,这么大的宅子,恐怕没个几百两银子拿不下吧。”邻人方大叔张着嘴巴问道。
宋楠笑道:“五千两。”
“我的个天爷啊。”众人差点晕去,五千两银子,这一辈子也赚不到这许多钱呢。
许多人心道:宋家哥儿居然花了这么多银子买了这个宅子,却不去放高利贷,当真可惜!若是放利钱,一辈子吃利钱便可顿顿鸡鸭鱼肉,小哥儿虽有钱这笔帐可算的不精。
众人议论纷纷,羡慕不已,同时也认为,小哥儿这宅子定是被人蒙了,在蔚州这样的宅子顶多八百两,宋小哥儿吃了五倍的亏,今后既然在宋家做事,这方面可要帮宋小哥把把关。
宋母全程笑的合不拢嘴,本就是乡里乡亲的,在一起住了五六年,各家都熟络的很,宋母来到京城也思念蔚州的紧,这回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乡邻来家中做事,自然心情大畅。
“楠儿啊,乡邻的叔叔婶婶伯伯大娘们来到京城,除了吃穿用度要照顾好之外,工钱可不能少了,否则我可不依。”
宋楠忙道:“放心吧娘,怎可亏待他们,不但不亏待,工钱还要比在京城雇的人高呢,别人二两一个月,咱们蔚州乡亲每月三两,吃住全包。”
众乡邻先是惊愕,继而鼓掌欢庆,连称宋家哥儿仗义,一名妇人笑的流眼泪,拉着宋楠的胳膊道:“好哥儿,不枉婶子当年还偷偷塞给你鸡蛋吃,我家狗儿都吃不到,你小时候瘦的跟小鸡子一般,婶婶心疼啊。”
另一名妇人也道:“是啊,哥儿记得么,你十岁那年,天天赖在我家炕上,尿湿了几床被子呢。”
宋楠尴尬欲死,边答应边求救般的看着叶芳姑萍儿等人,却见这帮没义气的个个捂嘴偷笑不已,十足的幸灾乐祸。
还是大牛看不下去了,上前替宋楠解了围道:“各位婶婶大伯,楠哥儿现在可是京城大官儿,以前的那些事提他作甚?咱们来之前可说好了,吃喝工钱都好说,都是自家人,可大家要上心替楠哥儿在生意上担当;楠哥儿公务忙,诸位可不要让楠哥儿分心。”
众人这才收敛,纷纷道:“那还用说,瞧好吧。”
当下宋楠趁热打铁,十几个男的自然是去烤炉房做事,派了两个妇人去烧煮饭食,其余的五六名妇人便留在宅中做事,烧煮清扫栽花植树都是些轻巧活儿,最重要的是,宋母能有原来的乡邻作伴,少了许多的空虚苦闷。
众人被送回住处安歇之后,宋楠才有机会问蔚州的情形,李大牛详详细细的将去蔚州的经历告知宋楠。
宋楠离开蔚州之后,不久便有新来的蔚州卫指挥使到任,这人是个科举出身的文官,不懂武备,为人虽然有些酸腐,但却并不愚蠢,军务上跟江彬也是客客气气的商量,江彬实际上便成了蔚州卫的实际掌权者;蔚州北的十几处寨堡在大捷之后不久便开始了重建,到今年的五月已经全部重建完成,而江彬也被提拔为蔚州指挥使同知,自然是借了牟斌之力。
当初宋楠被牟斌强拉进锦衣卫,江彬想清楚了要攀上牟斌的关系,不仅不反对,反而极力的支持,不得不说这步棋走的高明,也很快得到了回报。
“楠哥儿,江大人给你带了回信,也带回了不少礼物,这回乡邻们随我赴京的官府路条还是江大人帮着张罗的呢,对我也是极为客气。”
李大牛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回信交给宋楠,还有两张银票,宋楠一看,竟然是两张一千两的。
“这是怎么回事。”宋楠指着银票道。
“江大人说了,他升官你送礼,你升了副千户他自然也要送礼,你送一千两,他回两千两,他说这一招还是在蔚州跟你学的呢。”
宋楠无语了,眼前浮现出江彬黝黑的面庞来,若说之前跟江彬之间还有相互利用的成分,在经历斗王旦以及共御鞑子兵之后,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相当真诚的兄弟情分在内了。
宋楠扯开信封拿出江彬的信展开,上边横插竖舞的写着寥寥数行大字,像极了江彬的作风:“宋兄弟,哥哥收到你的信了,听说你升了副千户,哥哥心里很是高兴,连干了几碗酒,差点喝醉了。当哥哥的嘴笨,写不出什么话来,送上两千两贺礼,外加一匹缴获的鞑子好马恭贺兄弟荣升。宋兄弟好好干,咱哥儿俩都要加油,哥哥可记着你临走的那句话呢,什么时候咱们京城见面,喝个三天三夜。”
宋楠微笑将信放下,吁了口气看着烛火呆呆出神。
第一一九章 暗算
第一一九章
正南坊中的平静当然是假象,那是罗芳刻意约束手下的结果;在宋家忙着购房雇人热火朝天的时候,罗芳一天也没闲着,他在暗中窥伺宋楠的行踪和习惯,便于实施对宋楠的报复计划。
作为众多东厂番役中的一个,罗芳能脱颖而出,除了他善于揣摩上官的心思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有几分小精明,无论办什么差事,罗芳都前思后想,自以为考虑周详了才会下手。
这也是他从锦衣卫被调入东厂为番役五年中从未受到任何案件牵连的原因,很多跟他同一时期进入东厂的人,如今还在东厂的寥寥无几,不是错啃了硬骨头,便是麻痹大意被人反咬。
罗芳想的很明白,东厂番子这个身份自然可以凭之呼风唤雨,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朝中官员巴不得抓住他们的痛脚加以压制,东厂可恨众人皆知,对百官而言,东厂密探堪比毒蛇,而百官也不是吃素的,抓到痛脚也会往死里整。
很多人便是洋洋自得之际,忽然发现形势逆转,事情棘手之时范亨自然会一推了之,将这些人归咎为自作主张,于是莫名其妙的当了替罪羔羊。
在宋楠一事上,罗芳当然也要好生的考虑好再下手,宋楠是一定要除的,这是罗芳接手正南坊的役长位置时便想好了的,说来说去,打死狗没什么意思,也显不出本事;这宋楠打得田规一伙人抱头鼠窜,又弄得范亨没脾气,自己在这个时候来到正南坊正是个好机会,只要斗倒宋楠扳回局面来,自己在范亨心中的地位自然直线飙升。
所谓升官之道,不就是博上官欢心,投其所好,挠其痒处么。
罗芳制订了好几套办法,总结起来无外乎明杀和暗杀两种,明杀便是利用宋楠的不备,在光天化日之下伺机当街除去,这种方法倒是很解气,但很快被罗芳否决。
且不说宋楠出门在街上行走都带着几名旗校同行,这种明杀的成功率堪忧,就算是能杀死宋楠,这件事也必将闹得沸沸扬扬;一名堂堂锦衣卫副千户在大街上被人围杀,朝廷上下肯定震惊不已;这可是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那里必瞒不过,有司必会拼了命的查凶;而这种杀人的办法人手要多,不利于事后保密,最终必会被查的露了马脚;到那时自己也跟着麻烦,范亨那里可是拍了胸脯以死明志的。
然则只能暗中进行,罗芳想过带人潜入宋家晚间行刺,可问题是,宋楠身边的那个女子武艺不知深浅,还有个叫李大牛的锦衣卫小旗住在宋家,这么一来势必要多带人手侵入,这岂不是又闹得跟明杀一样的麻烦。
思来想去,入宅行刺这一办法也被暂时排除。
罗芳并不着急,以他的经验,总有机会下手,宋楠又不是什么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不可能身边永远都有人手随行,只是自己没发现机会罢了。
在暗查十几日后,罗芳终于发现宋楠一个生活规律,那就是,宋楠每隔几日便会去正南坊锦衣卫衙门邻街的猫耳朵胡同的一家小酒楼去吃饭,这家酒楼的糖醋黄河大鲤鱼比较有名,宋楠每次去必点一条;而正因为这鲤鱼要从数百里外运来,所以并不常备,每有新鲜鲤鱼到货,店家必会派人去锦衣卫衙门知会一声,宋楠当日中午必会欣然前往。
获知这个消息之后,罗芳既喜又忧。
喜的是,宋楠每次去吃饭的时候大多是孤身一人,偶尔带一两名旗校跟随,看得出,这个宋楠是在享受这几天一次的独处时光;换了便衣独坐角落,边吃着美味,边欣赏街景,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味道。
忧的是,这酒楼离锦衣卫衙门只有一街之隔,一旦动手闹将起来之后,便很难逃脱锦衣卫的围捕,杀了人逃不掉,拿自己的命跟宋楠换命,这是绝对不能干的。
思来想去,罗芳突然想到了个绝妙的下手办法,罗芳自己都佩服自己了,这办法杀人于无形,事后又可嫁祸酒家之身,自己还可安然逃脱,不是天才,焉能有这般天才般的主意?
……
十月末的一天,猫耳朵胡同的四海酒楼的两名跑堂的小伙计直到日上三杆也没来酒楼上工,酒楼徐掌柜气的大骂,命人跑去两人的家中询问,却见两个小伙计都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一问方知,两个伙计昨晚下工回家,一个在黑漆漆的街道上被人砸了一砖头,抢了身上的两钱银子不说还被痛打一顿;另一个更离谱,早上起来收拾了刚要出门,便被几个不相识的汉子给堵在院子里,硬是说他欠钱不还,那伙计争辩间被打的不能动弹,临了才听那些人说认错人了。
掌柜的接到回信之后啼笑皆非,正南坊最近地痞已经很少了,怎地还会出这种事情,但眼下不是着急这个的时候,马上就要上客了,少了两个跑堂伙计,这可如何做生意?
难不成自己端了托盘去上菜不成?跑堂虽不是什么力气活,可是一天跑下来,小腿肚子也要转筋,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一顿折腾。
掌柜的正六神无主的想办法,门口有两个布衣百姓探头朝里边瞧,边瞧还边问道:“掌柜的,有活计干么?我们兄弟两几天没活干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掌柜的眼睛一亮,问道:“你们两个找活计?”
那两人道:“是啊,有活计么?”
掌柜的道:“我这正好缺两个跑堂的零工,干不干?”
两人连忙点头道:“干,怎么不干,给工钱就成。”
徐掌柜笑了:“怎么会不给工钱呢,先说好,我这两个伙计病了,请了你们来打短工,时间可不能长,最多三五日便完事,每天给你们半钱银子的工钱,管吃喝,如何?”
两人想了一会,唇上长着一抹黑胡子的那个点头道:“干了,工钱虽少点,但也是临工,到三五日,你要留我们干,不涨工钱可不成。”
徐掌柜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进来换了衣服,洗洗手洗洗脸,马上便做事吧,跑堂传菜招呼客人可不用教。”
两人嬉笑道:“不用,当咱们是傻子么?”
徐掌柜心中石头落定,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儿回身,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店内的伙计道:“我去隔壁衙门一趟,今儿黄河大鲤鱼到货,隔壁的宋千户昨儿便派人来问了,赶紧通知他去。”
掌柜哼着小曲儿出了门,两名新伙计换着伙计衣服,对视一眼,神情颇为玩味。
中午时分,小小的四海酒楼客人几乎满座,临窗的那一桌却立着个牌子,上写:此座预定。
好在还有空位,客人们也不纠缠。
人多客满,两个跑堂的新伙计忙的脚不沾地,高一点的那个低声的咒骂,不住的捂着腰捶打,瘦子每见到他这样,都是眼露凶光,吓得高个子赶紧喘着气继续忙活。
掌柜的对这新来的两个小伙计很是满意,两人手脚麻利的很,招呼客人也很勤力,倒像是见过世面的,正想着,见门口人影一闪,身着棉衫的宋楠出现在门口。
徐掌柜赶紧上前亲自招呼,打着躬引着宋楠来到座位前道:“宋千户,您先做着,鱼没敢给你杀,知道您喜欢新鲜的,这便叫厨下优先帮您弄好,怎么样,还是老规矩,米酒一碗?”
宋楠笑道:“有劳了,米酒一碗足矣,喝多了误事。”
徐掌柜笑道:“还是宋千户心里想着公务,佩服佩服。”
宋楠微微一笑,徐掌柜知趣的退下,招呼后厨烧鱼;宋楠坐在那里眯眼看着街景的时候,两名小伙计悄悄的躲在后厨和大堂的入口暗角处看着宋楠。
“罗役长,是他么?”高个子问道。
“没错,正点子来了,精神点,可别露了相。”罗芳低声道。
第一二零章 难防
第一二零章
掌勺大厨精心烩炒的红烧黄河大鲤鱼很快便出了锅,热腾腾的香气四溢,新来的高个子伙计忙从大师傅手中接过那盘鲤鱼便往大堂走,身后却传来徐掌柜的声音:“放着吧,这盘鱼我来送。”
高个子伙计一愣道:“掌柜的,您跑堂?”
徐掌柜白了他一眼道:“宋千户是贵客,自然是我亲自端去,你们毛手毛脚的别失了礼数惹得他不开心,一边去,我来。”
高个子无奈将鲤鱼放下,徐掌柜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烧好的鲤鱼往外走,高个子不甘心的跟在后面,走过过堂通道,瘦伙计拎着空托盘正站在那里,看见徐掌柜亲自端着鱼盘,顿时眉头紧锁,双目凌厉的朝高个子伙计瞪过来。
高个子伙计无奈的摊摊手,在徐掌柜身后指手画脚的示意是徐掌柜不让自己端盘子。
瘦伙计皱了眉头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笑容堆起,笑嘻嘻的道:“哎呦,掌柜的,您怎地亲自端盘子了?可小心着,刚出锅的鱼可烫着呢。”
徐掌柜目不斜视的道:“你别站在那里挡道,这是宋千户的鱼,都是我亲自给他上菜的,快躲开。”
瘦伙计一边笑着答应,一边侧了身子高举双手躲避,脚下却伸出脚尖轻轻一勾,徐掌柜哎呦一声身子往前一扑,手中的鱼盘顿时脱手。
瘦伙计眼疾手快,空中伸手一抄,将鱼盘稳稳当当的托在手中,徐掌柜惊魂甫定,站直身子赶紧看鱼盘,见除了鱼汤洒了一些之外,并无其他损坏,这才嘘了口气道:“叫你躲远点嘛,瞧,袢了脚了吧?还算你手脚快,不然这盘鱼洒了,你做三天工也赔不起。”
瘦伙计连声道歉,指着徐掌柜衣襟上的淋漓汤水道:“掌柜的,快去擦一擦,鱼儿我帮您送去,管保不会出麻烦,阿三,来扶着掌柜的去擦擦鱼汤。”
高个子伙计赶忙上前,连拉带拽的将徐掌柜拉到后厨用毛巾擦拭。
过道内,瘦伙计左右看看没人,伸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往鱼身上迅速的抖了抖,一蓬黄粉洒落鱼身,一阵淡黄的烟气冒过,黄粉迅速消失无踪。
瘦伙计低头嗅了嗅鱼身上的味道,满意的撇了撇嘴角,托着鱼盘往高声道:“来了,黄河大鲤鱼一尾……”
宋楠正看着窗外的风景,鼻子边鱼香四溢,转头一看,一名小伙计低着头托着鱼盘正笑嘻嘻的道:“您的黄河大鲤鱼,给您摆上。”
宋楠看了那伙计一眼笑道:“多谢了,你是新来的吧,看着眼生啊。”
瘦伙计用托盘半遮住脸,低着头道:“是,客官好眼力,小人确实是新来帮忙的。”
宋楠呵呵一笑道:“好好干,四海酒楼是个好地方。”
瘦伙计含糊的答应一声转身便走,突然听见宋楠在身后叫道:“且慢!”
瘦伙计一呆,手缓缓伸向腰间,握住藏在腰间的短匕首柄,半转身问道:“客官还有何吩咐?”
宋楠道:“你这小伙计好奇怪,光上鱼盘不拿碗筷,叫我用手抓鱼吃么?”
瘦伙计长舒一口气,连声道歉,赶忙去柜上取了碗碟筷子外加一小碗米酒端上来一一摆在桌上。
宋楠微笑看着眼前这小伙计笨拙的摸样,待他全部弄好,这才道:“还要好生的多看多学啊,酒楼小伙计虽非什么难做的活计,但也要眼光活络,脑子清楚呢。”
瘦伙计连声答应,躬身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宋楠道:“没了,多谢了。”
瘦伙计转过身去,慢慢的往过道上走,走出好几步才敢加快脚步,心头砰砰乱跳,身上已经沁出了汗来,连邻座的客人招呼他上菜都没觉察到。
宋楠拿起筷子掀了一片鱼肉起来,一蓬香气从鱼身上喷出来,味道鲜香可人,一下子勾起了食欲来;这年头的鱼禽都是土生土长,不似后世的那般喂食各种精料,个头是大了,味道却如嚼蜡。食鱼养生,宋楠喜欢吃鱼。
宋楠送了一片鱼肉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只感觉鱼肉滑嫩可口,舒服的叹了口气,端起米酒喝了一口便开始大块朵颐起来。
瘦伙计躲在过道里看着宋楠连吃数块鱼肉,眼神中露出得意的神情,伸手招呼了高个子伙计前来,两人丢下手中的托盘往外便走。
食客看见两个小伙计往门外走,有人叫道:“那谁,菜呢,我们的菜呢?”
两人充耳不闻,径自出了店门口往大街上走去,食客骂道:“他娘的,四海酒楼的小伙计越来越没规矩了,掌柜的!掌柜的!上菜啊。”
宋楠连吃几口鱼肉,喝了小半碗的米酒,正舒坦的全身细胞在跳舞,店内本就嘈杂,也没理会店内客人的鸹噪,但喝酒的间隙抬起头来往窗外一瞧,正好看见两名小伙计没入人群的背影,其中一人还快速的脱了身上的伙计短衫取了帽子往路边上垃圾堆上一扔。
宋楠顿时一愣,因为那伙计脱了衣服和帽子之后的背影宋楠觉得很是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宋楠杵筷垂头细想,猛然间站起身来叫了声:“不好。”
店内众人被宋楠的大嗓门吓了一跳,纷纷朝这边看来,掌柜的刚要出门去骂两个偷懒的伙计,见宋楠站起身来,忙折返过来问道:“宋千户,怎么了?”
宋楠不答,脸上颜色从健康的红晕变的发白,进而变得蜡黄。
众食客惊惧不已,纷纷愕然对视,宋楠心中痛如刀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伸手入喉一抠,牵动呕吐肌哇啦哇啦弯腰大吐,吐出几口之后,身子一侧,轰然一声,歪倒在地。
……
正南坊街区竹哨之声大作,锦衣卫们得知消息之后倾巢而动,迅速向猫耳朵胡同集结,先行到达的是郑达的第二百户所的旗校们,四海酒楼左近的街道胡同立刻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而案发之地的四海酒楼已经完全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
所有的酒楼伙计掌柜账房大厨食客全部被集中在大堂内抱头蹲坐,毒发气若游丝的宋楠则在第一时间被火速抬往锦衣卫衙门,李大牛流着泪命手下缇骑将正南坊所辖的医馆郎中全部押到锦衣卫衙门,十几名郎中紧急诊断之后得出了结论。
“宋千户是中毒了,具体什么毒还不清楚,但可知是一种毒性霸道的毒药,所幸宋千户吃进的不多,倒下前还呕出数口毒鱼,所以现在才还有气息尚在,否则恐怕……”正南坊《春晖堂》坐诊名医万郎中如是说道。
李大牛怒道:“你们当郎中的是干什么吃的,什么毒都不知道?可还有救?”
万郎中摇头道:“老朽无能,解不了此毒,但可用药物暂且压制,解毒之法须得另请高明。”
李大牛气的要骂,周围锦衣卫劝解道:“李旗官,你急也不是办法,但凡能救,他们岂会不管,还是先让郎中们替千户压制住毒性,咱们再寻名医便是。”
李大牛抹着泪点头,十几名郎中交头接耳相互商量了半天,这才开了方子,抓了些解毒的药剂煎熬好,宋楠脸色青黑牙关紧咬,众人不得不撬开他的牙齿,将汤药灌下腹去。
听闻消息的宋家众人闻讯赶来,宋母一见宋楠的样子,当即昏厥在地,叶芳姑陆青璃小萍儿等人也是哭的死去活来,鉴于人放在衙门里也不是个事儿,李大牛命人弄了软床抬着宋楠,一家子戚戚哀哀一路哭泣,回到宋宅之中。
宋楠中毒之事迅速传播开来,锦衣卫衙门上下极为震动,牟斌亲自前往正南坊千户所坐镇缉拿凶手,四海酒楼自然成了第一嫌疑对象,当时在四海酒楼之内的人全部被带回衙门一个个的盘问。
那盘鱼的毒物从何而来,四海酒楼上上下下包括老鼠洞都搜遍了,也没见到任何毒物,而掌勺的大师傅和酒楼内的人员也都是记录良好的百姓,几番询问拷打之后无果。
最后还是酒楼的徐掌柜想起来那两名新伙计的事情,忙告诉审讯的锦衣卫旗校,案子这才逐渐有了眉目,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两名伙计乃是最大的嫌疑人。
然而,按照掌柜的和食客描述的长相和胖瘦高矮在正南坊以及左近辖区进行拉网般的盘查之后,压根没有一个长个小胡子马脸矮个子和一个满脸焦黄的瘦高个子的人,抓了几十个样貌类似的人,也最终被徐掌柜一一排除。
牟斌推断,那两人已经利用药物发作的延时和锦衣卫到达之前的空当逃的无影无踪了,也许早已不在正南坊辖区之内了,而若要在全京城搜寻这两个人,那是不可能的,锦衣卫衙门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和权利。
思来想去,牟斌决定此案慢慢细查,先赶紧请郎中救宋楠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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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垂危
第一二一章
一整天,宋楠都昏迷不醒,毒药侵蚀着的他的生命,脉搏也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的微弱,宋母已经晕去好几次,每次醒来,看见宋楠生命垂危的样子,便痛哭一番再次晕去。
叶芳姑和陆青璃也痛哭不止,郎中换了好几拨,几乎将北京城能请来的名医都请了一遍,结果却依旧令人失望,无人有把握能解此毒。
叶芳姑几近绝望,心如刀绞,夜间枯坐灯下之时,忽然像发了疯一般拿着短剑便往院子里冲,陆青璃惊骇不已,忙跟着去看究竟,生怕表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却见叶芳姑拿着短剑对着院子里的两株繁茂的牡丹花树一顿乱砍乱掘,顷刻间将两株花树砍得七零八落根底朝天。
“表姐,你这是作甚?”陆青璃挂着泪珠问道。
叶芳姑凄然回过头来道:“青璃,是我害了宋公子,当日那道长说的很清楚,这宅子里的牡丹花有怨气盘结需的根除,当日公子因为我说喜欢这两株牡丹花所以便说那道长是无稽之谈,保留了下来;现在看来,这就是灾祸啊,我的无知让宋公子命垂一线,若公子不能好转,我……我这条命也要殉他而去了。”|
陆青璃一惊,想起当日之事来,自己也附和说那道人是个大骗子,果然宋大哥便身遭横祸,这一定是不敬鬼神之过,当下也不答话,接过短剑来一顿乱砍乱削,将枝叶砍得粉碎,哭道:“我也有份,都怪我……呜呜呜。”
两姐妹抱头痛哭,被惊动的众人站在阶上看着两姐妹均暗暗抹泪,坏事临头之时,人总是容易胡思乱想,两姐妹将此次宋楠罹祸归结于自己当日的无知,也是为情感的宣泄寻个出口,面对心爱之人即将死去却无能为力,很自然便会归咎于自身,也是人之常情。
事到如今,京城中能请的名医都已经请了个遍,牟斌得知宋楠的性命难以挽救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尽人力听天命,自己对宋楠也算是尽力了。宋楠如果死了,卫里自然对他家眷好生的安顿宽慰,自己竭力为他缉凶报仇便是,说到底,宋楠只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名下属罢了,算是个能人,但也不至于让牟斌沮丧透顶。
次日清晨,阳光升起,宋家新宅中死气沉沉,人人都面带忧愁站在内宅的院子里等待着最后的一刻,人人都知道,照宋楠现在的模样,绝捱不过今日。
宅子外的空地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内有人向周围的百姓打听宋家新宅的位置,邻居的百姓早在宋家搬来的时候便知道了这一家是锦衣卫的千户,自然指点给那车上的人知晓。
马车来到宋家门口,车上下来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拍着门环往里边喊:“敢问是宋楠宋公子的家么?”
外宅的仆役开了门,那人自我介绍道:“宋公子和我家主人有结交,我家主人请宋公子前去一叙。”
仆役凄然道:“客人请回吧,宋公子恐怕不能去赴会了。”
那中年人一惊道:“怎么了?”
仆役便将宋楠的情形说了一遍,那中年人惊得目瞪口呆,仆役关了门之后,中年人呆立半晌赶紧回身上了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快些赶车,直奔内城宫城而去。
东宫太子书房里,朱厚照惊讶的听着刘瑾的禀报,连声道:“这怎么可能?在酒楼吃个鱼也会吃中毒?那么多食客偏偏他中了毒?”
刘瑾道:“太子殿下,明摆着是宋千户的仇人下的毒。”
朱厚照道:“是不是上回帮了我们,得罪了东厂的那些东西,是那帮人的报复?”
刘瑾赶紧轻声道:“太子爷,可千万别提这档子事,您还往身上揽事不成?”
朱厚照绞着手踱了几步道:“不成,我要去看看他,当日他诚心诚意的帮咱们,我都觉得他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了,此时他命在旦夕之际,怎可漠然不顾。”
刘瑾苦笑不已,这位太子爷生在深宫没见过什么外人,见到一个宋楠实心实意的待他便把人当成朋友了。
“太子殿下,您这时候出宫可不成,我们不都说好了么,让宋楠拿着腰牌进宫来见你,比你贸然出宫要安全了许多,现如今宋楠命在旦夕,你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万一被东厂的人发现,又是一番麻烦。”
朱厚照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咱们干看着吧。小谨子,你不是办法多么?想个办法啊。”
刘瑾叹道:“我一个小小太监能有什么办法?哎,生死由天,宋楠就是这个命,那也是没办法的。”
朱厚照跺脚不已,一旁的张永突然道:“殿下,何不派太医去帮宋楠瞧瞧病,大明朝的好郎中可都在咱们宫里,外边的庸医解不了宋楠的毒也许太医们有办法。”
朱厚照喜道:“对对对,这个主意不错,小永子,还是你脑瓜子灵,你快拿着我的手谕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太医去给宋楠看病,顺便将东宫中能解毒的药丸拿些去看看是否能用。”
张永答应一声,转身匆匆而去,刘瑾鼓着眼心头懊恼,怎地自己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张永迅速往大明门外的太医院赶,太医院并不在皇城之内,只要太子不出宫,太监出宫办差倒也却并无多大的难度,到了太医院中,张永不由分说便拉着医术最精的院判赵太医往外走,赵太医还待询问,张永将太子的手谕丢给他看,赵太医一言不发拿了药箱带着小徒弟便跟张永出门。
……
刘瑾离开宋宅不久,宋宅又迎来了第二拨访客,那是闻讯而来的小公爷和小郡主兄妹,小郡主是今日早晨去城管大队的时候方才听到城管队员们的议论得知;得知消息的小郡主赶紧打马飞奔前来,却在半道上遇到了小公爷,兄妹二人这才联袂前来。
宋家仆役引着小公爷和小郡主来到后堂,一眼看到宋楠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满脸青紫之色,呼吸若有若无的情形,小郡主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趴在床边上抚摸着宋楠的脸叫道。
“红皮狗,你怎地变成这样了啊?这醒醒啊,我再也不惹你讨厌了。”
叶芳姑陆青璃等人潸然泪下,仔细想来,小郡主对宋楠也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相反那日自家对小郡主倒是有些刻薄了,如今宋楠成这样了,所有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张仑详细问了问情形,知道宋楠是中了齐毒难解,于是想了想道:“妹子,咱家庙里住着的老郎中李神医可还在府中?”
小郡主抹着眼泪道:“不知道啊,很久没去看他了,他不是每年夏秋都要出去云游一趟么?”
张仑道:“妹子,若他在,宋楠或许能救,他的本事不为外人所知,若不是跟老爷子对上眼了,他连咱们公爷府也懒的进呢。”
小郡主一下子蹦了起来道:“对啊,我去找他来,这都快十一月了,早应该回来了。”
张仑道:“怕是不易请的动他,除非老爷子发话。”
小郡主用手背擦着眼泪道:“他敢不来,我将他胡子全部拔了去。”
说罢俯身对昏迷的宋楠道:“红皮狗,你可要挺住啊,我给你请名医去。”转身快步飞奔出门,不一会外边传来马嘶声和鞭子声,小郡主挥鞭打马飞奔回府。
张仑连跺脚追去不及,这位李神医可是个坏脾气,他要不愿意来,来硬的反倒坏事。
巳时时分,太医院院判赵德璋赵太医跟随张永赶到宋宅,面对突然而来的太医,宋家人都不知所措,好在叶芳姑虽然伤心欲绝,倒也认识陪同太医前来的张永,明白是当日所救的太子得到了消息派了太医前来救人,当下宋家众人已经消失的希望之火再次重燃。
按照太医的吩咐,众人将宋楠抬到院内阳光之下,赵太医亲自动手,脱去宋楠全身的衣服,仅剩小裤;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便坐在宋楠的身边的椅子上闭目苦思一动不动,显然是遇到了难题。
众人不敢打搅,远远看着院子里的宋楠和赵太医心中暗暗祈祷上天垂怜,希望赵太医能想出对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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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妙手
第一二二章
约莫一盏茶时间,赵太医睁开眼来,额头竟然见汗了,张永上前去问道:“赵院判,可有救么?”
赵太医形容严肃,捻着颌下黑须道:“此毒甚是奇怪,中毒之象似为火毒,内里却为寒毒,两种毒性并行侵入肌理,却互为佐助,一种毒不足以致命,但两者融合之后威力大增,若非毒物延时发作,恐中毒之人半日便可毙命,能拖延这么久的时间尚有气息,是下毒之人手法生疏所致,还是故意为之,便不得而知了。”
众人不懂他唠唠叨叨的说的什么意思,只问:“还有救没?”
赵太医眉头紧锁道:“容我先弄明白何种毒性侵蚀先后方可施救,先者先解后者后解,次序不能乱,否则恐弄巧成拙。”
赵太医撸起袖子,召来小徒弟从药盒中取出一排银针来,取出一只最长最粗的,对着宋楠的肚子便是一针扎下,徐徐捻动之后,中空的针管中立刻被紫黑色的黑血所灌满,赵太医用白布擦下血迹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又凑上去闻了再闻,微微点头。
“据老夫看,两种毒性貌似是雷公藤和黄藤以及乌头毒三种中的两种,具体哪两种,还需的再细细查看。”
赵太医曼斯条理的样子让众人急炸了心肺,这时候救人如救火,哪有什么时间曼斯条理的研究,也不知这位赵太医平日是如何给皇上太后他们看病的,这般拖延时间,脑袋能在脖子上安稳的坐着,也算是奇迹了。
“蠢材!蠢不可及!”院门口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声骂道。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往院门口看去,这一看顿时眼珠子在地上乱蹦,只见一个瘦小的白胡子老头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椅子上,两名国公府卫士抬着椅子直奔院子里,旁边跟着满脸忧色的小郡主。
“蠢材,师弟啊,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毫无长进,连毒性都分辨不清,亏得师父当年还夸你聪明伶俐,我看是油膏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了。”那瘦小的白胡子老头依旧瞠目讥笑。
赵太医一愣,脸上现出笑意,忙上前拱手鞠躬道:“李师兄,你怎地现身于此?”
瘦小的白胡子老头骂道:“你没长眼睛么?没见到我被人绑着么?”
赵太医愕然,忙上前伸手去解绳子,小郡主一瞪眼道:“你谁啊?不准解,谁叫他推三阻四的不肯来,我便命人绑了抬来救人,见死不救反倒推三阻四算什么神医。”
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道:“小郡主,我就这脾气,你爷爷都能忍,你还忍不了么?”
小郡主道:“你家郡主也是这个脾气,你不救人我便绑着你来,我瞧你多半是沽名钓誉之徒,压根不是什么神医,是怕露了馅。”
李神医怒道:“胡说八道,这等毒我都不用瞧,鼻子嗅也嗅得出毒性来,这是雷公藤和乌头外加上少许的番木鳖为佐,明显是三种毒性的混合,不过番木鳖只作用于喉部肌肉,造成呼吸微弱,不显于表象,故而我这蠢材师弟便看不出来了,却又怎能逃过老夫的眼睛。”
赵太医一惊,忙回身去查看,转身口服心服的长鞠到地道:“佩服佩服,师哥果然宝刀不老,我这二十年,哎!荒废了,荒废了。”
众人心中大喜,这白胡子老头一口道出毒性来,看来救人有望,叶芳姑忙上前行礼道:“还请神医施与援手,就我家公子一命。”
白胡子老头儿道:“咦,这小子是什么来头,怎地求老夫解毒的都是美貌的女娃儿,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救他何用?”
小郡主脸色通红叫道:“你救不救?不救我命人就这么绑着你一辈子,一直不放你。”
白胡子老头儿叫道:“那可不成,吃喝拉撒睡怎么办?”
小郡主道:“就在椅子上解决。”
“那怎么成,岂不是全身臭气哄哄,被人笑也笑死了。”
小郡主跺脚道:“就是要笑死你,还要抬你在大街上示众,叫全京城的人来看看你李神医的样子。”
白胡子老头惊惧不已,翻着眼睛道:“女娃儿恁般狠毒,比你爷爷还狠。”
小郡主道:“你救是不救?”
白胡子老头道:“被绑在椅子上如何施救?”
小郡主大喜,忙命人解开绳索,放老头儿起身,同时命人站在四角,防备他突然逃脱。李神医活动活动手腕,扭了扭脖子,旁若无人的耍了一套缓慢的拳法,活动好经脉,众人虽着急不已,却也不敢得罪这位大救星,小郡主都忍住气不说话,其他人自然是不会出言催促。
“让开,蠢材。”李神医一把拉开赵太医,赵太医堂堂太医院院判,名满天下的名医,被人跟呵斥小孩子一般却面无怒色,反而手提药箱在一旁伺候,十足的小徒弟摸样。
李神医翻翻宋楠的眼皮仔细查看,又用竹条在宋楠口中刮擦,对着阳光下细看,再用针灸四处扎了几下,忙活了半天,回身道:“需先解番木鳖之毒,再解雷公藤之毒,最后才能解乌头之毒,总算你没有轻易的下手,不然便没得救了。”
赵太医小学生般的连连点头答应,对着宋家众人道:“速去取甘草、绿豆、金银花、豆汁、黄岑、黄莲、黄柏等物来。”
宋家众人早已在街上药店中抓了不少药,此刻还缺几味,李大牛赶紧骑了马去买药,在李神医的吩咐下,众人将半盆豆汁尽数灌入宋楠腹中,过了盏茶时间,将宋楠翻转压腹,宋楠口中呕出大量黑水来;紧接着用黄岑、黄莲、黄柏熬制成半碗三黄汤灌服下去,很快,宋楠的呼吸便变得顺畅起来,喉头僵硬的肌肉也变得松软。
宋家中人眼中带泪却尽露喜色,李神医翻着白眼道:“高兴什么?还早的很呢,甘草绿豆汤煎熬半碗服下。”
众人赶紧照办,半碗汤水灌下,宋楠脸上的乌青开始慢慢消退,众人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静听李神医吩咐;李神医坐在哪里呆了半晌之后皱眉道:“不是我吓唬你们,病人中毒时间太久,恐毒解之后也无法恢复清明,变痴变呆皆有可能。”
众人被一瓢凉水浇下,宋楠这个聪明伶俐的人若是变成了痴呆,那可真是天下最惨的悲剧了,他自己不知事务倒也罢了,宋家众人该如何是好?
“你这笨蛋神医,救不好人还叫什么神医?干脆叫庸医算了。”小郡主跺脚叫道。
李神医挠头道:“我有什么办法,拖延太久了,医者只医活人,难医死人,能捡回一条命便算不错了。”
小郡主眼泪涌出道:“我不管,不还回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宋楠,你便是庸医。”
李神医满腹委屈无法发泄,看见站在一边的师弟赵太医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怒道:“蠢材,呆呆的站在那里作甚?像个呆头鹅一般,想看你师兄笑话么?我是庸医,你便是废物医。”
赵太医忙道:“是是是,师哥勿恼,先解了乌头毒再说。”
“你说解便解啊?解了之后变成白痴便无法挽救了,你说的倒轻松。”
“师哥,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打小到大就知道问这一句,有三头莲没有?”
赵太医愕然道:“三头莲?要那个作甚?”
李神医劈头给他一巴掌道:“三头莲护住心脉,佐以金银花解乌头毒,还有几分恢复清明的希望,懂么?”
赵太医皱眉道:“哪来的三头莲啊,这东西太过稀有,太医院也没有存药啊。”
李神医怒骂道:“你那什么破太医院,连三头莲都没有,这可麻烦了。”
小郡主突然问道:“三头莲长什么样啊,爷爷的书房里大瓶子泡酒的有好多种雪莲,不知道有没有。”
李神医道:“那还不快去看看,三头并生,形如品字,很好认。”
小郡主忙举步就走,出门飞奔上马疾驰而去。
心急火燎的等待中,小郡主终于回来,随身十余名卫士个个怀抱一只大酒坛,在院内一字排开,原来酒坛中泡着的雪莲已经看不出形状,小郡主生恐弄错了,便一股脑儿全部搬来了。
见小郡主鬓发散乱,眼角泪痕宛然,额头也是汗涔涔的样子,叶芳姑主动上前替小郡主擦汗,小郡主对叶芳姑一笑,两人拉了拉手,在此刻,相互之间的敌意竟然消失无踪。
李神医捞了一朵又一朵来看,找到了泡三头雪莲的那一坛,用小碗倒了半碗灌入宋楠口中,随即立刻将熬好的金银花的汤汁灌入宋楠口中,但见宋楠逐渐呼吸有力,脉搏也跳动的均匀起来,只是还在昏迷之中。
众人一阵欢呼,知道宋楠这条命是捡了回来了,担了一天一夜的心落入心底,此刻一旦神经放松,身子都有些发软。
小公爷张仑松了口气,因还有要务要办,于是带人告辞离去,宋家众人千恩万谢的送他出门。
李神医神情严肃的细细观察宋楠的变化,一动不动的保持了姿势很久,这才命人将宋楠太进房中盖上被褥,众人围上来一顿道谢,神医神医的赞颂不已,李神医却依旧神情严肃之极。
“先别高兴的太早,药毒虽解,余毒未清,人能不能活还看造化。”
众人又是被一瓢冷水浇的浑身冰凉。
“身上流淌的还都是毒血,要想彻底的根除,须得放血才可,可是……这么做危险甚大,放了毒血,病人失血过多,恐难活命。哎……!”李神医难得的叹了口气。
第一二三章 注血
第一二三章
众人愁容满面,但谁也没有半点主意,倒是赵太医悄悄将李神医拉到一边道:“师哥,你还记得么?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行过换血之术,边换血边注血,毒血流出,新血注入,可活死人;只是这种注血之术太过危险,师父并未教给我们,师哥比我医术精湛,师父临终时有没有教给师哥呢?”
李神医道:“师父偏心,对你格外喜爱,连你都没教,何况是我。”
赵太医搓手道:“这可难办了。”
李神医道:“蠢材,师父不教,难道我便不会偷学么?都像你一般在什么破太医院里养的脑满肠肥,不思进取,师父的本事岂不都失传了么?”
赵太医喜道:“原来师哥偷学了来,那可好了,何不用一用?”
李神医斥道:“好个屁,你当三岁小孩过家家么?注血换血之术何其危险,师父当日曾说,人身血液处于自身所泌,故自产自用无损其身,注他人止血,相当于攫他人之物为己所用,看似简单,却不受用;医术有道,顺之则服,逆之则悖,往往以为有捷径,反倒加速病情,致人死地。”
赵太医默然,这话可是师父多次提及,自然耳熟能详牢记在心,看来此法也是不通的。
李神医皱眉道:“但既然这宋楠病势危急,师父也曾说过,非常之时亦可行非常之举,这注血之法么……倒可以一试。”
赵太医愕然道:“师哥不是说很危险么?”
李神医瞪眼道:“当然危险,人身血流各自不同,譬如油与水一般并不相容,贸然注血,不能奏效反受其害,必须找到和病人之血同类之人注入,水入水中油入油里各自相容相合,方可实行,此为危险之一。”
赵太医道:“亦即是说寻到同类型的血便可,这并不难办啊。”
李神医怒道:“你是越来越蠢了,类型好找,可谁愿意当那注入之人呢?且不说血乃人之精魂,失血损身;更是因为此注入之法血脉相通极易造成毒血回流伤及注血之人,谁愿意拼了性命替这宋楠注血?”
赵太医恍然,连连以手击额道:“我倒忘了这茬了。”
宋家众人听两人唠唠叨叨的说了半晌,虽然大多数听不懂,但后面的注血之法倒是听懂了,宋母本坐在椅子上呈半休克状态,闻言起身道:“老身愿意注血,我儿便是我的命,若他不在了,老身这条命留着何用?求神医让老身替我儿注血解毒。”
叶芳姑陆青璃李大牛等人受到提醒,纷纷上前道:“我愿意,我愿意。”
李神医道:“你们都愿意?需知此举危险之极,弄不好自身也受波及,可要考虑周全了。”
众人都表示已经想好了,李神医道:“便是你们愿意,恐怕也未必能够,来吧,先替你们验验看是否合用。”
赵太医取来针管,在每人手臂上刺了些血来,又在宋楠身上取了毒血,各自混合在一起放置在小碟中,等待盏茶之后,李神医一个个的凑近仔细查看,用棉签拨来拨去,最终叹息一声道:“可惜了,你们瞧,诸位的血和宋楠的血混合在一起皆有沉积之物,那便是不相容之故,若注入诸位的血,恐宋楠便要一命呜呼了。”
众人万分失望,连宋母的血液也不成,不禁对这验血之法表示怀疑,他们当然不知道,亲生之母的血型也未必可以替子女输入,譬如父母分别为a型和b型血,生出的子女会产生四种可能的血型:a型血、b型血、ab型血或o型血,这么一来,亲子血型不一定相同,所以也就不能输血了。
李神医虽不懂什么是血型,但他却能根据观察和总结得知血液之间不相容的情形,光凭这一点,足以堪称神医。
众人都无合适的注入之血,一时间都犯了愁,这等生死相关之事除了亲眷家人肯做之外,便是拿着银子上街去请人恐怕也没人愿意来试一试,钱可以挣,丢了命却万事皆休。
“验一验我的血试试。”有人轻声的道。
“小郡主,不可啊。”几名卫士异口同声的道,这可是尊贵无比的小郡主,怎可随便为他人注血,万一毒血回流伤了郡主,这些卫士兵可就百死莫辞了。
小郡主压根不搭理卫士的阻挠,伸着手掌走上前来,赵太医知道小郡主的身份,迟迟不敢下手采血,李神医道:“郡主,你可想好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出了事,咱们可都要掉脑袋的。”
小郡主咬着下唇道:“我自做主,不干你们的事,卫士们回去若敢多嘴,我便打杀了他们;你若不想有性命之忧,便小心些,最好是我没事,宋楠也能活。”
赵太医看着李神医请师哥示下,李神医咂嘴道:“罢了,验吧,兴许并不合用呢。”
赵太医手都有些发抖了,连戳了几下,才在小郡主的指尖上戳出血来,小郡主将血液挤在小碟中,和宋楠的血混合在一起,屋内人大气都不敢出尽数将目光集中在那小碟子上,时间仿佛过的极为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李神医才走到小碟子旁凑上去细看。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李神医喃喃道。
“怎么了?可合用么?”小郡主问道。
“简直太合用了,我特意多等了一刻,便是想看看两血长时间融合的效果,你们瞧,血乳交融毫无沉淀,看来是最佳的注入之血了。”李神医道。
小郡主喜道:“那还等什么?注血吧,在这么耽搁下去,宋楠怕是醒不过来了。”
“可是……小郡主,你真的愿意替这宋楠注血么?毒血回流可会伤及性命。”
小郡主一言不发,伸手抓过桌上开药方的笔墨刷刷刷写下一行字道:“你们别怕,有了这个,便是本郡主出了事也与你们无干。”
众人看那纸条上写着:本郡主自愿为宋楠注血清毒,与他人无涉,若有意外,勿责他人。落款是张珮媗三字,看来是小郡主的闺名。
李神医叹道:“罢了,既然如此,师弟,咱们赶紧着手准备。”
两人指挥众人搭了另一张床铺在宋楠旁边,略高于宋楠的身子,取了细管和针头连接准备,宋母挣扎来到小郡主旁边屈膝便要跪下,小郡主赶忙拦住道:“大娘别这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行善事呢。”
宋母流泪道:“楠儿有福气啊,我宋家何德何能让郡主屈尊降贵救我儿于危难之中,宋家上下深感郡主大恩大德。”
小郡主反倒有些羞涩了,笑道:“我和红皮狗……不……宋楠也算是熟识,他和我哥哥也是好友,救人危难之中也是寻常之事。”
宋母连声感谢,被小萍儿搀扶坐下,叶芳姑拉着小郡主的手道:“小郡主,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好,奴家之前对你无礼可是大不应该,奴家向你道歉,若能救得宋公子性命,将来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小郡主笑道:“那我可不敢,要使唤你,红皮狗还不跟我急眼么?叶姑娘别放心上,其实……其实……”小郡主想说的是:其实我是因为喜欢他才救他,可不是图你的感谢,但这话如何说的出口。
准备完毕,陆青璃叶芳姑簇拥着小郡主来到床前,无干人等被请出房间,小郡主卧在高一点的床铺上,伸出手来,李神医满脸紧张亲自握针刺入小郡主的手腕,另一头刺入宋楠的手腕之中,只见一股血流顺着细管冲入宋楠的身体中,宋楠身体内的毒血呈一条黑线顺着管子往上回流;李神医和赵太医紧张的盯着那股黑血的动向,待见到黑血溯流至管道中途便不再前行,反倒被压制往下缓缓消退,两人才长长舒了口气,额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小郡主的血液一滴滴流入宋楠的身体中,宋楠的另一只手垂在床边,手腕被切开一个小口子,一滴滴的黑血从血管涌出,滴落下边的铜盆内,屋内静悄悄的无声,唯有血滴滴落的滴答之声,随着注入的进行,小郡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宋楠的脸色越来越红润,身上的青紫也慢慢的消退。
终于,小郡主头昏眼花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李神医知道已经到了极限了,见宋楠腕上流出的血液颜色已经趋于正常,些许毒血已无大碍,自身便可逐渐排泄,于是立刻拔掉针头,叫人端来两大碗淡淡的盐开水灌入两人腹中,随即招呼众人尽数出了房间。
临出房门之前,叶芳姑不忘拿了床被子盖住小郡主的身子,生怕她受了凉。
(和谐之风劲吹,不过咱是正经人,写的是正经书,大伙儿放心收藏投票。)
第一二四章 恢复
第一二四章
夕阳缓缓西坠,照的天边一片火红。
宋家众人全部聚在厅中焦急等待,小郡主失血过多昏睡不醒,而宋楠也需要时间才能醒来,大家都不敢去打搅,只不时探头去看一下两人。
张永早已带着赵太医告辞离去,宋家每人封了一百两的银子作为诊金,赵太医本不想收,但见张永毫不客气的拿上揣在怀里,怕张永难堪,只好也拿了银子。
李神医还没走,坐在厅中慢慢喝着茶,嚼着宋家摆上的点心,吃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神情显得很是轻松;宋家众人见他神情轻松,心中的焦虑也减轻了许多。
国公府的卫士们也一个没走,十几名卫士默然站在院子里担足了心事,他们担心的无非是小郡主的身子安危,若小郡主出了什么岔子,老公爷怕是一个也饶不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宋楠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想动一个手指头也难,甚至想睁开眼皮,眼皮子上都像是挂了几十斤的秤砣一般。
宋楠先还迷茫,随着神智的清醒,这才记起自己在四海酒楼中了毒之事,猛想起那个熟悉的背影,宋楠不知从哪里来了气力,腾地将眼皮张开了。
“你……终于醒了么?”身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宋楠微微侧目看去,吓了一跳。
“你……郡主,你怎地在这里?”
小郡主其实早就醒来了,身子绵软的很,所以躺着恢复气力,已经歪着头看着宋楠半天了,看见宋楠醒来,小郡主激动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你猜,红皮狗,这回你可欠我大人情了。”小郡主看着宋楠笑的虚弱又甜蜜。
宋楠身子一动,小郡主忙道:“别动,我叫人来。”
宋楠已经感觉到了手腕上的伤处,又发现小郡主脸色苍白,手腕上包着纱布,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道:“难道……是你救了我?”
小郡主道:“也不全是我,还有两位神医的妙手,亏得你命大福大,不然恐怕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宋楠道:“我昏迷多久了?”
小郡主道:“现在应该是申时,你昨日中午中的毒,你说多久了?”
宋楠吁了口长气道:“原来我竟然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他们用什么办法救了我。”
小郡主噗嗤一笑,指着宋楠的身子道:“你的身上流着我的血。”
宋楠惊讶的道:“你给我输的血么?”
小郡主道:“是啊,反正我血多,算你这红皮狗走运,我的血你正好合用。”
宋楠无法言语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年头医生已经回给病人输血了,而给自己输血的不是母亲,不是叶芳姑陆青璃李大牛这些身边之人,相反是自己一直敬而远之的小郡主。
小郡主蒲扇着大眼睛看着宋楠道:“没想到吧,我们之间打打杀杀的闹了很多不愉快,最终我还是救了你一命。”
宋楠挣扎着欠起身子,两只手努力拱在一起道:“小郡主,多谢你救我宋楠一命,大恩言谢显得多余,日后但有吩咐,宋楠有求必应。”
小郡主皱眉道:“快躺下,你身上还有余毒,我的血可不够给你用,只给了你一点点便晕了过去;道谢嘛倒是不必了,这么大的恩情你嘴上说是没用的,日后看你表现啦。”
宋楠道:“说的是,你身子感觉如何?叫人来弄些淡淡的盐水来多喝些,虽不能补血,但可恢复迅速些,你为我如此,我当真……当真……”
“别说话啦,养养精神吧,天色快晚了,我也该回去了,看到你醒来就好,脑子也没毒坏,不枉从我身上抽了这么多血去,天黑之前我若是不回府,爷爷和哥哥定会知道此事,怕是要吵闹不休,这件事你可不要乱说,叫你家中人也不要乱说。”
宋楠眼眶有些湿润,点头道:“知道了,回去路上慢些,定是骑马来的,可不能骑马走了,晕头晕脑的摔下马背可了不得。”
小郡主还从未受过宋楠这般温柔的语气,心头暖意融融,眼中情意绵绵,羞涩道:“知道啦,你多养养,过两天来看你。”
宋楠点点头,小郡主掀了被子坐起身来,有气无力的喊道:“来人,宋楠醒了呢。”
外厅众人闻声顿时大哗,李大牛健步如飞抢在头里冲进屋内,陆青璃和叶芳姑等人也跟在后面冲进屋内,李神医放下茶盅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乱哄哄的,谁让你们乱进去的?不应该我先去瞧瞧么?”
宋家众人赶紧止步,连声道:“神医先请,神医先请。”
李神医站起身来,净了手,缓步进了屋子,众人一窝蜂跟着他的脚后跟进了屋,李神医先来到宋楠面前,伸手翻翻宋楠的眼皮,又把把脉,看看舌苔,忙活了一会喜道:“成了,可算是完好无损的救回来了。”
宋家众人热泪盈眶,巴掌连拍,庆幸宋楠捡回了一命,宋母带着众人给李神医磕头道谢,李神医赶紧拦住道:“可别折我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宋母又要带着众人向小郡主叩谢,小郡主一急蹦下床来,身子晃悠差点晕倒,叶芳姑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小郡主道:“你们可别这样了,急的我都头晕了。”
宋母这才作罢,回头看着宋楠恢复神智,宋家众人一时无言,眼中含泪,几双手分别在宋楠的脸上手脚上乱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发现小郡主和李神医以及一干王府卫士已经悄悄的走了个干净,众人无法用言语表达对国公府小郡主的感激之情,只觉得以前这个怎么看怎么讨厌的郡主,在今日却怎看怎可爱。
众人絮絮叨叨将宋楠昏迷以及两位神医前来救治的情形跟宋楠说了,宋楠这才明白,小郡主是冒着多大的风险为自己注血,心中更是感激不已。
直闹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提醒该让公子爷好生的将养。众人这才纷纷离开,宋母自去佛堂诵经谢佛,家中的下人们也是心情轻松的去各做各事,而叶芳姑和陆青璃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开。
两姐妹坐在宋楠床前,一边一个握住宋楠的手,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宋楠低声安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活过来了么?”
叶芳姑道:“都怪我,硬是留下那两株牡丹花,害的你有性命之忧,都是我的错。”
宋楠愕然,旋即明白叶芳姑所指,笑道:“别傻了,关牡丹花什么事,这一次是有人刻意给我下毒的。”
陆青璃道:“宋大哥,姐姐愧疚的不得了,我们姐妹已经将那两株花连根掘起了,你看,立竿见影,马上便有贵人搭救了。”
宋楠苦笑道:“这是何苦,可惜了两朵花儿。”
陆青璃又道:“宋大哥,因为神医说我们姐妹两的血都不能给你用,所以我们姐妹没办法给你注血,若是能用的话,我和表姐连眉都不会皱一下,哪怕是全身的血都给你也成。”
宋楠微笑道:“我知道,你们不必耿耿于怀,神医说的对,胡乱注血会要了我的命,但我知道,只要能合用,你们定然第一个出来救我,我心里清楚的很。”
叶芳姑和陆青璃心中稍慰,一来牡丹花的事耿耿于怀,二来注血的时候偏偏血不合用,更是让两姐妹觉得没有为宋楠尽心尽力,此刻宋楠消除她们心中的块垒,不觉眼泪又簌簌而下。
宋楠轻声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好起来,我恐还要睡一会,你们估计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劝娘亲他们晚上早些安歇,别又累倒了一个,那可不能安心了。”
两姐妹点头答应,看着宋楠慢慢合眼睡去,才出来劝说宋母去安歇。
是夜,宋宅中鼾声大作,上下人等都一天一夜没合眼,睡得无比香甜,唯有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撑着轮流伺候宋楠,衣不解带一夜起来十几回,尽心尽力。
各种补品喂着的宋楠逐渐康复,身子逐渐灵活自如,三日后毒血代谢干净,身子也恢复如初,第四日晨间,宋楠起身下地,在院子里做了套瑜伽之后,顿时精神奕奕,身上并无任何不适之处。
梳洗着衣之后,恢复了翩翩美少年的风采,宋家众人看着宋楠精神焕发的样子不禁暗自感叹,谁能想到,数日之前这还是个垂死不治之人呢?
第一二五章 省视
第一二五章
从宋楠中毒之日起,很多双耳朵便在暗中等待宋楠身亡的消息,宋楠活过来了,有人欣喜,有人却咬牙切齿。
当日得手之后,罗芳迅速将消息报告给范亨知晓,范亨高兴的连夸罗芳有能力,当即将理刑百户的任命状交给罗芳,范亨知道罗芳用的毒药是什么,倒非毒物特异,而是经过手下一名制毒药师的精心搭配,这种多种毒物的混合之毒几近无解,虽然发作起来不够霸道,不能即时毙命,但那是特意为之,延迟发作是为了给下毒者有机会逃脱罢了。
等来等去,没等来宋楠毙命的消息,相反却等来了宋楠活过来的消息,范亨大怒不已;罗芳倒也乖觉,未等范亨召见,自己便主动上门请罪了。
“罗芳,你当日是怎么跟本督下的保证?本督对你很是失望,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毒他不死,你还有何话说?”
罗芳跪在范亨面前汗如雨下,胆战心惊的回道:“属下也弄不明白道理,是否是药师调配的毒药失了效用?听说宋楠施救是在次日午后,一天一夜,便是一头牛也熬不过去啊,属下真的想不明白。”
“毒药失效?亏你想的出来,好,你当着本督的面吞服一份,我看你死不死。”
罗芳面如土色,哪敢接话,只不住的磕头。
范亨冷声道:“宋楠不死,你答应的事便没有完成,你是否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罗芳忙道:“督主,属下不是怕死,也不是不愿兑现诺言,只是属下觉得很不甘心,再者这次行动未露丝毫蛛丝马迹,锦衣卫衙门到如今也并未发觉是我东厂所为,只无头苍蝇乱撞一番,属下认为,待形势稍事平息,可再寻机会击杀宋楠,求督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范亨面色阴冷,缓缓道:“莫怪本督没有提醒你,以本督的经验来看,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便错过了;但念在你这次行动的谋划还算得当,得手后未露蛛丝马迹,本督倒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了,若再失败或者是漏了马脚,你便不必再来见我了。”
范亨起身佛袖而去,罗芳浑身冷汗涔涔,良久之后仍旧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
宋楠身体康复,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查凶,有人要将自己置之死地,宋楠脑中的神经岂能放松半刻,但查凶须得暗中进行,在这个时间点上,对自己下手的人一定不会出来招摇。
在查凶之前,宋楠还有不少人要去拜谢,那都是在自己中毒期间施予援手之人,自己这条命能捡回来实属幸运,若非小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帮助,自己恐怕早已入土为安了。正是因为这两个自己都没想到能帮助自己的人伸出了援手,宋楠才觉得自己的幸运之处,同时也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身边的人脉关系。
蔚州的江彬自不必说,两人之间的诸多秘密决定了两人之间铁杆的盟友关系,那个随同自己一同来京的方大同,大半年来互无来往,虽共有秘密,但恐怕方大同早已不愿再同自己来往,但既然屁股上同样有不干净的地方,虽不会成为朋友,但决不至于成为死敌,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便是锦衣卫中的人脉,牟斌和自己之间谈不上什么关联,自己在他眼中无非是个工具罢了,正南坊中的风风雨雨,若非自己算计周到,没惹出巨大的麻烦来,恐怕牟斌对自己也没那么客气,最重要的是,自己替他在皇上面前挣了脸面,他才不得不给自己升了副千户。
总的来说,牟斌和自己之间是一种相对亲密的上下属关系,但要指望牟斌为自己如何如何,那还是洗洗睡吧。也正因如此,宋楠并未将认出那个下毒之人背影的事情禀报牟斌,一旦涉及和东厂的正面对抗,牟斌显然会谨慎之极,既想一争短长,却又患得患失,也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
正南坊千户所衙门中,除了郑达和李大牛宋楠谁也信不过,郑达入选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帮他脱困,外加上他有把柄在自己手中,而此人心思外露,不是那种心计艰深之人;自己也提拔他做了第二百户所的百户,对郑达而言,不啻是大恩大德,种种表现来看,此人虽不堪大用,但绝对是自己忠实的手下。
手下的另一名百户侯大彪,宋楠将之列为待观察的名单,这人外表粗豪,却很有主见,当初整个正南坊几乎都对宋楠不待见的时候,此人对自己倒是以礼相待,这也是后来宋楠将之留任为第一百户所百户的原因,既是回报,又是拉拢。
小公爷张仑倒算是个朋友,小公爷身上很少有豪门子弟的纨绔之气,也颇有上进之心,也正因如此,宋楠选择与之结交。事实证明,花在张仑身上的力气是值得的,张仑关键时候经受住了考验,也赢得了宋楠的信任;虽然目前而言,身份悬殊的两人之间不可能有更深一步的交情,但宋楠觉得,张仑会是自己以后图谋发展的一大助力。
人际关系中的意外便属小郡主和太子殿下莫属了,小郡主自不必说,有了和张仑的关系,和小郡主之间熟识和解是必然之事,但成为救命恩人,这是宋楠始料不及的;小郡主的脾气恰恰是宋楠最不喜欢的那种,可造化弄人,小郡主偏偏在关键时候不顾安危救了自己的命,这让宋楠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自己看透了这种豪门的叛逆少女没有担当、没有感情,却不料现实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打得自己晕头转向。
难道真如叶芳姑点明的那般,小郡主对自己果真有情?这事儿可不太可能,也不太实际,国公府的郡主岂会跟自己这个家世单薄的低级军官搞到一起,若真有此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怕就是张仑了。
另一个巨大的意外便是太子朱厚照,无意间帮了太子的忙,在中毒的时候,太子还想着派太医来给自己施救,这让宋楠对这个朱厚照刮目相看;冰冷的史书和戏说的影视都不足为信,无论是描述皇子皇孙的冷酷无情还是荒诞不经抑或是聪明英伟的形象,都不如亲自和他们打交道来的真实。
后世对于朱厚照这个未来皇帝的一切荒淫无常叛逆的评价,此刻都被宋楠推翻,给宋楠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太子朱厚照是个讲情义之人,自己无意间的帮忙,在朱厚照心中留下的好感促使他给予回报。
两人之间无利益纠葛,太子更不必巴结自己这个低级军官达成某种目的,从这个角度看来,这种情义显得更纯粹更珍贵。
……
冬日的国公府花园内阳光明媚,小郡主穿着粉红的裙袄坐在长椅上笑眯眯的看着草地上的婢女们相互追逐游戏,脸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幸福感。
“妹子,想什么呢?”大嫂柳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坐下问道。
“没想什么,看她们玩呢。”小郡主笑道。
“没想什么?我看是在想那个姓宋的锦衣卫军官吧?难得见你这几天这么安静的呆在家里,原以为你病了,可看看你的气色,又不像是有病。”柳氏笑道。
小郡主想了想凑到柳氏的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话,柳氏吓了一跳道:“妹子,你怎么敢这么做?这要是被你哥哥和老爷子知道了,可要翻了天了。”
小郡主一笑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卫士们谁敢多嘴?神医更是不会多嘴,当日在场的人都不会多嘴,除非嫂子你告诉他们。”
柳氏啐道:“你这妮子,这是逼着嫂子跟你同谋么?”
小郡主嬉笑道:“嫂子,你早就是我的同谋了,若不是你那几日教我的话,我怎会知道这么做?”
柳氏板脸道:“可莫瞎说,我可没叫你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小郡主望着远处熙攘的人群悠然道:“嫂子,你忘啦;那日我说喜欢宋楠,他却对我无意,你便教我说‘妹子,要男人喜欢其实很简单,男人大多不喜欢霸道粘人的女子,所以你要若即若离,时刻保持在他视线之内,却不要对他太过亲密;最重要的是,在他危难之际,你要不惜一切的去帮他渡过难关,事后却不要以此为要挟,他会从此对你另眼相看;男人都是外表看着坚强,内心其实有时候比咱们女子更为脆弱,他们的弱点掩饰的很好,抓住了他们弱点,这个男人便是你的了。’”
柳氏愕然道:“我说过么?”
小郡主嘻嘻笑道:“嫂子你想不承认可不成,哥哥怕就是这么被你牢牢拴住的吧。”
柳氏啐道:“不许胡说,咱们姐妹的私房话再不许乱传,若不是见你茶饭不思的想那个宋楠,嫂子岂肯跟你说这些话,要是被你哥哥知道了,还不骂死我了;你也忒胆大了,我说的危难之际去帮他,可不是要你去冒着中毒丧命的危险。”
小郡主轻笑道:“为了他,便是中毒丧命又如何?我自家愿意。”
柳氏长叹一声道:“妮子啊,你是着了魔了,这个宋楠到底哪里好了,真是想不通。”
第一二六章 线索
第一二六章
宋楠即将展开反击,像后世无数次的商战对垒一般,宋楠从来就在这种争斗中毫不手软,更何况面对的是想要了自己性命的对手,自然手段须得更加的激烈。
谁都不想和东厂撕破脸皮,但既然已经选边开战,宋楠便不再有顾虑,相对于牟斌的患得患失而言,宋楠的包袱更小,失去的更少,因而也更加的无所顾忌。而且宋楠还有个优势在于,他知道是谁下的手,比起锦衣卫衙门前段时间的大张旗鼓画影设卡的大海捞针来说,宋楠暗中有目的的调查更为有效。
突破点便在于四海酒楼,宋楠可没傻到用自己中毒前认出的背影作为理由直接去找罗芳的晦气,虽则生死相拼,顺藤摸瓜拿到铁证才会将敌人击垮而自己不伤分毫,两败俱伤的死拼毫无意义。
猫耳朵胡同的四海酒楼虽已经重新开张,但却主顾寥寥,经过这次风波,食客们谁愿意再来此是非之地用餐?徐掌柜强自撑起店面来,心里也明白这酒楼怕是开不长了。
这日午间,徐掌柜正托着腮坐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两名伙计也无聊的坐在一角打瞌睡,门口光影一黯,呼啦啦进来四五个人来。徐掌柜心头一喜,待看清来人的模样,顿时心头一凉,手脚也不利索起来,来的正是宋楠和几名手下旗校。
“宋……宋千户,您怎地来了?”徐掌柜结结巴巴的道。
“怎么,不欢迎么?”宋楠呵呵而笑,找了位置坐下,众旗校也自寻位置坐下。
“欢迎欢迎,宋千户光临岂有不欢迎的,您身子可大好了?”
宋楠拍拍胸膛道:“我是金刚不死之身,小小伎俩岂能要了我的命,如今壮的像头牛。”
徐掌柜赔笑道:“那便好,那便好,否则老朽这辈子也不能心安,哎,老朽一时不查,教坏人混了进来,差点送了宋千户的命,罪过啊,罪过。”
宋楠摆手道:“莫要放在心上,此事与你无干,是仇家蓄意下毒,又不干你酒楼的事,再说了,你们被抓进衙门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当时我中毒昏迷,否则我定不准他们这么做。”
徐掌柜忽然眼圈发红,想起那几日被抓紧锦衣卫千户所衙门所受的苦楚,心中的委屈不能自己,所幸还能全身而出,也算是菩萨面前烧了高香了。
坐在宋楠同桌上的一名相貌俊秀的锦衣卫旗校道:“你这掌柜的,哭什么?我们可是来用饭的,可不是来看你流眼泪的,要说倒霉,我家宋千户可比你倒霉,来你家酒楼吃条鱼便差点送了性命,他都没哭,你倒哭了。”
徐掌柜赶紧拭泪拱手道:“是是,小老儿失态,望祈恕罪,今日吃些什么?”
宋楠道:“黄河大鲤鱼有么?还给来几条,我便不信了,还能吃的我倒下不成。”
徐掌柜连声道:“有有,恰有三条因无食客点用,都养在水缸里了,新鲜倒是新鲜,就是养瘦了。”
宋楠摆手道:“无妨,老规矩,一条鱼,一个菜,外加一碗米酒;他们的桌上也一样,多加两个菜给他们,那边人多。”
徐掌柜连声答应,吩咐后厨赶紧烹制,不一会菜都上来,宋楠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只一尝便皱了眉头。
“怎么了?有异样?快吐出来。”身旁面容清秀的旗校急忙道。
这旗校正是叶芳姑所扮,自打宋楠恢复之后,叶芳姑说什么也要随身保护宋楠,怎么说都没用,宋楠只好弄了套服饰给她换上带在身边。
“没什么,就是没以前美味了。”宋楠嚼了嚼皱眉咽下,对呆立一旁的徐掌柜道:“你后厨的厨子换了?鱼还是黄河大鲤鱼,可做法变了,吃起来不是滋味。”
徐掌柜连声致歉道:“实在对不住,教宋千户吃出来了,哎,老朽也没办法啊,经过这件事,我这四海酒楼门可罗雀,三天里就来了宋千户您这一拨客人;原来的厨子见我这酒楼无前途,担心我连工钱也发不出来,于是卷铺盖走人了,这不,临时叫了妻弟前来掌勺,手艺大不如前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看你这酒楼也确实难以为继,还是长痛不如短痛,放弃了吧。”
徐掌柜道:“关门倒是容易,可一家子老小该如何养活?还有这店里的几个伙计,岂不都要没饭吃了,哎……我愁的紧啊。”
宋楠想了想道:“您若是不嫌弃,我家的铺子里倒是缺了掌柜和人手,关了铺子来我家铺子里做工便是,几个小伙计也一起带来,反正缺的人手不少。”
徐掌柜忙道:“这如何使得?这不是给宋千户添累赘么?”
宋楠道:“也不算累赘,我家铺子里也需要你这样的掌柜,再说四海酒楼变成如今这样,也与我有关,你考虑考虑吧,如有意向,可去叉街一品鸭店铺寻魏掌柜,他自然会禀报于我。”
徐掌柜惊道:“原来红火之极的一品鸭竟然是……”
宋楠微笑道:“对,正是我的私产,好生考虑考虑,随时来找我。”
徐掌柜连连点头,心中已有七八分的肯了,酒楼店面也是租来的,如今压根无客人来用餐,根本撑不下去,开门一天不但一文不赚反倒损失几两银子,越开张越赔本,迟早难以为继,宋楠便是不说,他也起了关门大吉的念头了。
一旁的叶芳姑暗中偷笑,就这么着便将四海酒楼全套班底连根挖走,宋楠还真是会钻空子,徐掌柜老道世故知根知底,请去当掌柜的再合适不过了,而且给人的感觉好像还是宋楠施舍了他们一般,得了人还卖了人情,一举两得。
宋楠喝了几口米酒,吃了几筷子菜,切入正题,问道:“徐掌柜,当日事发那日,你怎地会请了那两人进店临时做了伙计?你的人手不是够用了么?”
徐掌柜指着立在柜台边的两名小伙计咬牙道:“还不是这两个憨货,那天上午齐齐出事放了鸽子,我见马上就要上客却无人跑堂招呼,这才临时抓了两个门口来寻短工的家伙帮忙,谁料想,竟然是贼人。”
宋楠哦了一声招手叫了两名伙计来到面前问道:“那天你们两人出了何事?”
两名伙计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告诉宋楠,宋楠想了想道:“干什么不叫人来酒楼告假一声?”
店伙孙小二道:“小人是头一天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给打伤了,当时以为不过是皮肉之伤,想着第二天早上还能来上工,可是一夜过来关节肿的老高,爬都爬不起来,家中只有个七十老母,她也不认识来酒楼的路,所以便无法来告假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晚间对你下手的那几个人你可曾见过样貌?”
孙小二摇头道:“黑灯瞎火的压根就看不见,我走到胡同口身后便来了一砖头,晕头转向之际又被几个人围着打,只能抱着头挨打,哪里还能看见人。”
宋楠摆手叫他退下,问另一名伙计话,那伙计名叫刘福,他是次日清晨起来准备上工的时候被堵在了院子里一顿毒打的。
“你又为何不叫人来告假?”宋楠问道。
“小人独居,那天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腿上也挨了几棍子,连家门也是爬进去的,压根没法来告假;若不是掌柜的派人寻到家里替我叫了郎中来,我怕是死在家中也无人知晓。”
“原来如此,你被袭击是清晨时分,可曾见过那些人的相貌?”
“那些人都带着脸罩,看着吓人的紧,上来不由分说便是大打出手,小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硬说我欠了他们的赌债……真是倒霉透顶。”
宋楠想了想道:“徐掌柜,用了饭后我打算请这两位小哥带我们去打斗的地方瞧瞧,不知道是否影响你的生意?”
徐掌柜忙道:“宋千户说话自然可以,反正也没客人,哪来的生意;明日我也不打算开门了,结算了房钱便去宋千户的铺子里瞧瞧去。”
宋楠微笑道:“好,那便多谢了,你们两个伙计也不用愁生计,跟着徐掌柜去我家铺子里当伙计,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比你们在这里还高呢。”
两名伙计喜出往外,连声点头答应,他们也知酒楼难以为继,愁着无处生计,此刻难题解决心头大畅,伺候的更殷勤了。
第一二七章 筹码
第一二七章
猫耳朵胡同以南相隔四条街的一条破落的胡同口中,宋楠和一干人等正围成一圈仔细观察那晚孙小二被打的现场,虽时隔多日,但因为天气晴好无雨,这里又是僻静地带,所以现场破坏并不严重,残留有杂沓的脚印和干涸的血迹。
旁边墙角一只碎成两半的青砖上还有干涸的血块,想必便是当晚在背后袭击孙小二的那块砖头。
众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都看着宋楠等他发话,宋楠抬头四顾,寻找当晚那帮人的藏身之处;据孙小二说,记得那天晚上下工很晚,路上也无行人,来到这里突然就被人拍了砖头毒打一顿抢走了身上的二钱银子,很显然这伙人事前必埋伏在左近,待孙小二走近便悍然动手。
宋楠的目光落到了胡同西侧的一截矮墙上,矮墙只有两尺来高,抬脚便可跨过去,但见那矮墙上的砖石似乎有刮擦的痕迹,宋楠走过去仔细的观察,缓缓点了点头。
“贼人便是藏在这矮墙之后伺机动手的,你们瞧,墙头的霉斑和绿苔被刮擦出了痕迹,这是抬脚跨墙刮擦所致。”宋楠指着痕迹道。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但又想,这又能说明什么?又不能据此找出贼人来。
但见宋楠迈步跨过墙去,墙那边乱石碎土荆棘丛生,还有不少干涸的屎尿痕迹,宋楠毫不在意,低着头在墙角处细细查看,还不是伸手翻动地上的砖头。
“宋副千户,你在寻什么?告诉弟兄们,咱们一起找啊。”郑达鼓着眼睛问道。
宋楠摆摆手道:“你们莫要过来,人多手杂反倒不好寻痕迹,我只是看看这帮人有没有什么痕迹可循。”
众人只得站在墙外伸着脖子看着宋楠在方圆数丈范围内细细弯腰寻找,正无聊之时,就听宋楠欢呼一声道:“有了。”
众人看去,但见宋楠弯腰从墙角的乱砖头缝里抠出一片红红的圆形物事来。众人一拥而入,围着宋楠看那圆形物事是何物,那物事像是染了色打了磨的薄竹片,一面写着个‘壹’字,另一面写着个‘鸿’字。
宋楠不知这是何物,但显然是人工所制,绝不可能凭空落在这里,正不解间,一名旗校道:“千户,我瞧瞧。”
宋楠将竹片递给他道:“你识得此物?”
旗校拿着圆形竹片翻来覆去仔细的看,半晌才道:“这是永定门大街东回马桥下的鸿运赌坊所用的筹码。”
宋楠一愣道:“筹码?你怎识得此物?”
那旗校红着脸道:“不瞒宋千户说,属下闲暇时也喜欢玩两手,这赌坊我去耍过。鸿运赌坊的筹码分黑白黄红四种,黑色的是大筹码,每只合十两银子,白色是一两的,黄色是五钱的,这种红色的便是一钱银子的最小筹码;入赌坊之时须得先兑换筹码方可,走之时可用筹码在柜上换成现银带走,方便的紧。”
郑达瞠目道:“难怪你老是东借西借的借银子,感情是拿去送给赌坊了,他娘的,没想到你狗日的龟孙子还赌虫沾手,下回老子说什么也不借你银子了。”
旗校涨红了脸道:“郑百户,别啊,我这不是为了千户的案子着想么?我要是不说,岂不误了千户的大事,说了你又骂我。”
郑达怒道:“他娘的,反正今后别想老子借银子给你了。”
宋楠笑道:“十赌九输,万贯家私也会断送,兄弟,你可不要再去赌钱了,每个月的饷银还不够丢上几把骰子的;不过,若非你进出赌坊识得此物,否则我们可都不认识。”
那旗校道:“卫里还有不少兄弟也赌钱,也不是我一人识得。”
郑达道:“难怪你们这帮孙子个个喊没钱花,老子算是明白了。”
宋楠举着竹牌子左右端详,皱眉思索,叶芳姑轻声道:“这东西怎么会落在这里了。”
宋楠道:“是啊,既是筹码,那便是银子呢,为何会落于此处?”
郑达道:“会不会是那晚上的那伙贼人落下的?一钱银子的筹码绝不可能是被随手丢弃的,这可是能买半只肥鸡呢。”
宋楠点头道:“极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有人在此出恭什么的解衣掉落,走,咱们去另一处看看。”
众人精神大振,跟着另一名伙计刘福左弯右绕来到一片破烂的贫民居所,穿过狭窄黑暗的屋间小道来到一处破落的土屋前,刘福伸手推开栅栏门,引着宋楠来到院内,指着院门口附近的一片乱草空地道:“就是这里,当日便是在这里被那帮王八蛋给打了,偏偏说我欠了赌债,他娘的。”
宋楠道:“此地你清扫过没有。”
刘福扭捏道:“没……小人连被子都懒得叠,一天活计下来全身骨头都疼,哪有气力去整理院子。”
宋楠笑道:“我猜也是,否则这院子里怎会乱草丛生。”
刘福脸上一红,不敢顶嘴,宋楠早已迈步走向那片杂草地,枯草被压出了挣扎的痕迹,定是当日刘福挨打的地方,宋楠寻了没多久便在一旁的草根下又发现了一枚红色的筹码,顿时心头大亮。
“成了,这回可以断定这筹码正是贼人身上所携。”宋楠举着筹码笑道。
“可是千户大人,这伙贼人干什么乱丢筹码?难道学前几年京畿大盗怪侠一枝梅的手笔么?作了案留下一朵红梅为记号表明身份不成?”郑达问道。
宋楠笑道:“怪侠个屁,还不是不小心丢了下来,我估计这家伙那晚上定是赢了不少,口袋里撑的放不下了,在那矮墙后藏身处出来跨过墙壁的时候落了一块,在这里拳打脚踢的时候又落了一块。”
叶芳姑轻声道:“也有可能不是同一人所落,不过可以断定一点,这伙人在作案之前定然在鸿运赌坊赌过钱。”
宋楠高挑大指赞道:“说的一点没错,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看来我要带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去鸿运赌坊碰碰运气了。”
……
当日晚间,宋楠和叶芳姑奔赴永定门东回马桥下的鸿运赌坊,为防走漏风声被人认出来,宋楠在唇上黏了一撇小胡子,用粉底打黑了肤色,而叶芳姑则扮成个翩翩少年郎,反正认识她的人也不多,也无需多费手脚。
陆青璃本也要跟来,但考虑到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跟宋楠有的一拼,一旦有事,叶芳姑无法照顾到两个人,所以被叶芳姑硬是劝说留在了家中;为了少吸引人的注意,宋楠也没让李大牛跟着前来。
以永定门大街为界,路西是正南坊,路东便是正东坊,这家鸿运赌坊原属正东坊痞子头仇五所有,仇五死后,手下的几十个兄弟除了一部分被小郡主召至城管大队之外,还有不少桀骜之徒你争我夺的瓜分了仇五留下的产业,这鸿运赌坊落到了一名叫黑虎的地痞手中。
黑虎这名字响亮,但背地里地痞们都叫他作黑猫以示蔑视之意,原因是这家伙每次打架都蜷缩在后面,别人伤痕累累,他却全身而退,为人精明算计,其行为跟他这个黑虎的响亮霸道的名字完全不符。
但无论如何,猫也好,虎也罢,如今黑虎的手下也聚拢了七八名弟兄,合伙将鸿运赌坊据为己有,每日财源滚滚,倒也名声日隆。
两名大汉抱着胳膊站在赌坊门口,两双戾气四射的眼睛顶着四周的动静,宋楠和叶芳姑来到门口欲进的时候,两名大汉瓮声瓮气的拦住了他们。
“做什么?两位,这里可不是茶馆青楼。”左边的麻脸大汉喝道。
宋楠愕然道:“这不是赌坊么?不准人进入赌钱么?”
两名大汉上下打量着两人,喝道:“面生啊,你们是哪里来的?”
宋楠道:“你管啊?赌钱还要报住处么?我陪着我家少爷出来瞎玩玩,怎么,不招待么?不招待咱们上别家玩去,京城赌坊还少么?”
麻脸大汉看叶芳姑齿白唇红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宋楠又像是个中年的仆役,心中怀疑是哪家公子哥儿偷了家中钱财前来玩耍,心中一喜:碰到雏儿了。于是问道:“带钱了么?赌场里可不准欠债,欠了钱可是要被人打断腿的。”
宋楠道:“你吓唬谁呀,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少爷出来赌钱,我们可是老手。”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嘿嘿笑道:“老手?不错,里边全是新手,你们可有的赢了,进去吧。”
宋楠白了他们一眼,故意将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解下来掂了掂,两名大汉眼睛都直了,看那钱袋的分量少说也有百两银子在里边,这下可发了,这两个雏儿便是今晚的财神爷了。
待宋楠和叶芳姑掀了帘子进去之后,一名大汉赶紧跟着进去,偷偷来到柜台里边,对着一名正躺在躺椅上喝茶的精瘦汉子耳语几句,那汉子一跳而起,凑在柜台的洞口朝赌场中看去。
(感谢晴空碧玺、大唐烟雨梦两位兄弟的打赏。)
第一二八章 开赌
第一二八章
赌场内异常热闹,七八张大台子边聚拢了三四十人,虽是寒冬季节,此中却热气腾腾,汗臭味夹杂着狐臭味刺人鼻孔,还有的赌徒玩的兴起,解了衣服露着肚皮,抠着脚丫挖着鼻孔,毫无顾忌的大叫大嚷,好一副群魔乱舞图。
宋楠皱了眉头,看看身边叶芳姑的反应,没料到叶芳姑面色如常毫无厌恶之色,神色淡然似乎司空见惯;宋楠想想也就明白了,叶芳姑带着陆青璃三年时间漂泊追凶,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自然对眼前的情形不为所动。
她都敢携陆青璃乔装妓女刺杀真凶,又怎会在意这赌场之中的赌徒的放肆情状。
两人站在一旁扫视全场,众赌徒正玩的高兴,谁也没注意到他们进来,宋楠没发现有东厂的番子或者是认识的人在其中参赌,心中略微松了口气。今日前来本就没指望能在这里碰到正主儿,碰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找赌坊之人询问那晚的情形,弄清楚当晚是哪帮人在此赌钱,但直接询问肯定没有结果,需要想些点子才行。
“两位第一次来我鸿运赌坊么?”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宋楠和叶芳姑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袄汉子站在面前,双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是何人?”宋楠问道。
“本人是这鸿运赌坊的掌柜的,朋友们看得起,给起了个诨名叫‘黑虎’,看来两位当真是第一次来。”黑虎抱拳道。
宋楠抱拳还礼道:“原来是黑虎掌柜。”
叶芳姑却理也不理黑虎,眼睛只看着乌烟瘴气的人群,似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两位不玩两手?”黑虎问道。
宋楠道:“我家少爷不喜人多拥挤,再说也没位置啊,都满着呢。”
黑虎龇牙一笑,摆了摆手,两名汉子走到右首伸手将下门一方趴着的几名赌徒拉扯了出来,几名赌徒连声叫嚷道:“干什么,干什么,牌还没抓呢。”
黑虎高声道:“几位,劳烦让个座。”
几名赌徒正在兴头上,怒道:“凭什么。”
黑虎瞪眼道:“凭你家虎爷的拳头,滚蛋,一钱一钱银子的赌,你是男人么?也好意思霸着座儿。”
一名赌徒叫嚷道:“赌桌无大小,甚时候有了不准下小钱的规矩了?”
黑虎摆摆手,身边一名账房拿着账本过来,黑虎翻了翻道:“几位我可都认识,在我赌场借的高利贷该还了,你是吴小七是吧,利滚利一共是八两银子,拿来吧。”
吴小七登时傻眼,赔笑道:“虎爷,何必如此,不是说好了宽限几日么?”
黑虎骂道:“老子叫你让个座都唧唧歪歪,还给你宽限什么?还不还银子?不还便剁下三根手指头抵债,你是还银子还是剁手指?”
吴小七吓得半死,不敢言语,他身边一名赌徒忙道:“虎爷,何必呢,都是熟人,这么做岂不是太过分了。”
黑虎扭头看着他,双目凌厉道:“周大康,谁要你来啰嗦的,你的高利贷也要到期,到时候不还同样是这个下场。”
周大康吓得退了一步道:“干什么吓唬人,这几天手气正热,五两银子很快便能赢回来,别这么不仗义。”
黑虎啐了一口道:“想要老子仗义,你们就别啰嗦,滚一边去,没见到大主顾来了么?人家可是带了几百两银子来了,有本事多赢点,但首先给老子腾出位子来。”
众赌徒的眼光刷的落在宋楠和叶芳姑身上,像是老猫看到了大鱼,恶狗见了肥肉,原来闹了半天有冤大头上门来了,鸿运赌坊中的陌生赌客来的不少,哪一个不是被搜刮的清洁溜溜走人的,一遇到陌生赌客,众常驻此间的赌徒们便同仇敌忾,誓将来这腰间的银子赢的光光才罢休,这是大伙儿赚钱的机会到了。
“哎呦,原来是生客来玩,虎爷也不早说,早说了哥几个早就闪开了,都不用您打招呼。”
“是啊是啊,这话怎么说的,快闪开,来者是客,咱们要宾至如归才成。”
“对对对,让座让座。”
众赌徒七嘴八舌,很快让出一方空位来,其他几桌的赌徒听闻生客到来也纷纷停下凑到一起来。
黑虎看着宋楠道:“两位爷,玩两手吧,座儿给您腾开了。”
宋楠拱手笑道:“多谢多谢,还真是宾至如归,少爷,请坐。”
叶芳姑淡淡道:“我们要坐庄门。”
黑虎愕然道:“庄门?那是庄家的位子啊,两位是要坐庄?”
叶芳姑道:“自然是要坐庄,爷赌钱从不做闲家。”
黑虎呵呵笑道:“好气魄,不过一坐了庄家,咱们这屋子里的客人可是都能下钱参赌的,你们带足了钱么?”
叶芳姑一摆手,宋楠将手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往桌上一扔,咔哒咔哒一阵响,袋口裂开,露出白花花的银元宝来。
“这里是一百两纹银,若不够的话,爷们这里还有汇通钱庄的银票一千两,可够是不够?”宋楠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扬了扬道。
众赌徒眼睛都直了,恨不能伸手将银子和银票抓起塞在怀里拔脚就跑,可也都知道,那么做的话立马会被打的半死,别说黑虎不饶自己,在座的赌徒也绝不会饶了自己。
黑虎暗暗心惊,同时也暗暗心喜,今晚遇到了一条大鱼,管他是雏儿还是老手,进了鸿运赌坊,除非自己不想,否则定叫他们口袋底子朝天,一千多两银子的巨款过了今夜便是囊中之物了,在座的赌徒的本钱都不大,最多能赢个一百两了不起了。
“哈哈哈,原是大手笔,我倒走眼了,咱们鸿运赌坊怕是有一两个月没遇到大手笔的主顾了,好,今晚便玩的大些,你做庄,众位客人可参赌,但我怕两位嫌小不过瘾,为让两位尽兴,本人代表赌坊参赌一个,免得两位日后说咱们鸿运赌坊赌不了大钱。”黑虎哈哈笑道。
宋楠摆手道:“那还等什么,还不换筹码去,一张桌子如何众人一起耍弄?我看将台子合在一起,咱们来个大台子大通赌如何?”
黑虎放声大笑,挥手道:“换筹码,摆台子,今晚有的乐了。”
四张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个大方桌,长凳摆了一溜,宋楠和叶芳姑站在庄家的位置,黑虎命人沏了壶茶摆在一旁,宋楠可不敢再乱喝茶水,摆在一边不予理会。
黑虎坐定天门,身边五六名兄弟簇拥着,上下门各有几名看上去有些身家的赌客坐着,其余人等围了个四方,将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两位如何称呼?”黑虎微笑道。
宋楠一笑道:“鄙人宋财,这位是我家少爷宋前。”
黑虎一愣哈哈笑道:“好名字,咱们怎么赌法?”
众赌徒差点没乐死,这两个凯子一个叫送钱一个叫送财,这不是指名道姓的要送银子来花么?大凡赌徒都喜欢讨个口彩,这会子个个精神抖擞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宋楠道:“你说怎么玩?你这里有些什么赌法?”
黑虎道:“简单点的掷筛子赌大小,其他什么牌九、猜点、马吊均有。”
宋楠还没说话,叶芳姑淡淡道:“牌九好了,其他的没意思。”
黑虎正中下怀,他本也想说玩牌九,因为那是最好出千的一种玩法,若运气好便罢了,若运气不好,怎也要出出老千掏空了这两人的腰包。
“好,主随客便,你说牌九便是牌九,来人,拿爷那副珍藏的象牙牌九来。”
有人赶紧去拿了副象牙牌九和两粒骰子来,又拿来一只大碗便于丢筛子,叶芳姑伸手抓起骰子掂了掂,一干人等略显紧张的看着叶芳姑的脸色,却见叶芳姑道:“这骰子很不错,随即顺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
众人长舒一口气,谁不知道,虎爷的象牙牌九一出马便是无往而不利之局,因为这两粒骰子可是灌了水银的出千之物,这位宋钱的少爷掂量骰子的手法生疏,也压根掂量不出骰子有什么不同,反而夸赞骰子不错,很明显是两个雏儿了。
众人心头大定,随着叶芳姑洗牌码牌切好完毕,众人纷纷将手中筹码递出,筹码沿着桌子边排了一长溜,蔚为壮观。
第一二九章 老千
第一二九章
叶芳姑的手法很是生疏,全因为只学了半天的缘故,这还是宋楠从锦衣卫好赌的旗校中选拔了几名‘师父’尽心尽力教了一下午的成果;旗校们提醒宋楠,鸿运赌坊中出千手段层出不穷,须得提防他们出老千,灌水银的骰子便是其中的一种。
水银骰子的作弊原理很简单,因骰子中有液体水银极易流动,掷骰子之前只需抓住骰子在桌面上用力一顿,便可将水银集中到下方,骰子滚动停止的时候自然是重的一面朝下,如此需要什么点子便轻松自如了。
顿一顿骰子本是大多数赌徒的习惯,若庄家这般作势,别人也不会对这个动作有所怀疑,黑虎虽不是庄家,但叶芳姑拿到骰子之前黑虎的人早已将骰子做了手脚,将点数固定在七点上,而叶芳姑接到骰子只掂量了一下,并没有改变水银沉淀的方位,这让黑虎等人大为放心;很明显,只要叶芳姑不用力在桌面上顿骰子,在一小段时间内骰子点数将会一直固定在七点上,而时间越久,水银回流,点数便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一点难不倒黑虎他们,只需掷过两把,找个由头拿过骰子顿一顿,新的点数又会产生。
叶芳姑将牌九每四张牌一摞,分堆码好摆在桌子上,宋楠学着老赌客的口气叫道:“买定离手,童叟无欺,骰子一掷,不准反悔。”
黑虎瞥了一眼桌上的四副牌,象牙牌九的背面早有他刻下的淡淡记号,别人看起来是象牙的瑕疵,在他看来,覆着的牌的点数一望而知,庄家必将掷出七点,自己拿第一幅,庄家拿第三幅,而第一幅中有天地牌外加六七两张大点数牌,合起来正是个地八天九的大牌,再看第三幅牌点数也不小,不过却是个六七关的牌面,自己可算是稳赢之面,于是笑道:“第一幅牌咱们出手不能太小气,我再加上一百两银子,赌个开门红。”
众赌徒吸了口凉气,黑虎可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赌注,看来是吃定了对面了,于是明白道理的赌徒们纷纷在天门黑虎一方加注,瞬间黑虎的天门一方下的赌注激增至二百多两,而上下门两家加一起不足十两。
“看来黑虎掌柜的人气很旺啊,不过,银子越多越好,少爷,掷骰子吧。”宋楠笑道。
黑虎心道:若不是本钱不够,老子第一把便掏光了你的腰包,省的跟你啰嗦。
叶芳姑抓起骰子往碗里一丢,骰子滴溜溜乱转,停下来的时候正是个七点,掀牌之后,天门的黑虎毫无疑问的赢了,上下两家一输一赢,因为数额太小,根本引不起注意。
黑虎哈哈笑道:“承让了,开门红。”
宋楠微笑道:“恭喜。”伸手面不改色的赔付了两百多两银子,场面一下子热烈起来,大多数人都赢了,众赌徒咧着嘴嘻嘻哈哈的打趣,暗笑两个雏儿跑来送银子花。
接下来两把,骰子均为七点,但活该黑虎运气不好,第三幅牌都是小点子,黑虎也不敢多下注,只摆个一二两银子凑数,周围下注的赌徒也不傻,黑虎下的大他们便跟着下的大,黑虎下的小,他们也变小或者不下注,倒是上家连赢两把,赢了五六两银子,笑的合不拢嘴。
三把过后,出来的明牌太多,须得重新洗牌切牌,叶芳姑洗牌的当儿,宋楠笑道:“黑虎掌柜怎地越下越小了,这么赌下去可没什么意思。”
黑虎笑道:“赌钱虽是运气,但也要福至心灵,若感觉不好,便不能多下注,这是本人的经验之谈,我可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滥赌一气,我可是讲策略的。”
宋楠哈哈笑道:“赌钱这等事黑虎掌柜也总结出道理来,真是不佩服也不成了。”
黑虎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本人赌钱可不是为了怡情,既赌就要赢钱,遇到我这样的对手,两位是否觉得压力不小呢?要不你们收手吧,反正也不过输了三百两银子。”
宋楠嘿嘿一笑道:“我家少爷虽不爱说话,但赌钱的时候也是心狠手辣,不赌出个名堂来绝不会收手;要么输得干干净净,要么赢得盆满钵满。今日也是如此,哪有中途收手的,只是希望大家不要这么谨慎,玩的这么小,纯粹浪费时间,也显得贵赌坊小气的很,没什么大手笔。”
黑虎微笑不答,眼光只看着叶芳姑码好分好的牌,第二幅牌居然是一副天九外加至尊宝一对,那是通吃五道的大牌,看看其他的牌都没这一副大,只是时间过的长了,骰子中的水银回流,已经无法预测到要出什么点数,自己要想拿第一幅牌则必须掷出个六点或者十点来。
眼见那宋前捞着筛骰子便要扔,黑虎眼珠一转道:“且慢。”
叶芳姑停手道:“怎么了?”
黑虎道:“这一副牌我想下的大一些,所以我想求求小骰子给我点运气,骰子给我,我给它拜上两拜。”
叶芳姑看向宋楠,宋楠微笑道:“有这么邪门么?也罢,给他拜上一拜,让他下的大些,不然老这么小打小闹实在没意思,少爷你说是不是?”
叶芳姑笑道:“也是,我都要打瞌睡了。”
说罢伸手将骰子递给黑虎,黑虎将筛子摆在桌上,果真拱手拜了一拜道:“小猴子,爷们吃粥吃肉就看你了,你若能帮我拿到好牌,我便天天给你上香烛供着,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黑虎伸出三指夹住两只骰子在桌面上重重一顿道:“老子便用榔头砸了你。”
黑虎身后的兄弟们会心一笑,这一顿之间,这一把骰子的点数已经不用猜了,定是黑虎想要的点数无疑。
黑虎哈哈笑着,将骰子轻轻放在叶芳姑面前道:“多谢了,本来不该如此,但既然赌的大了,便要求求这小猴子给面子了。”
宋楠微笑道:“这一把赌多大呢?”
黑虎招招手,账房先生捧了一大堆筹码上来堆在桌上,看上去足有几百两的样子。
“五百两!”黑虎道:“加上我这里的两百两筹码,一共七百两,我一下子全压了。”
众赌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赌注,个个抽气,同时也将身上所有的赌注跟着押上,登时黑虎面前的桌面上摆了两大堆的筹码。
宋楠呵呵笑道:“好,这才够劲,不过我有个想法要说在头里。”
黑虎道:“请讲。”
宋楠道:“我们不是怕黑虎掌柜没银子,但毕竟是这么大的赌注,光是赌这堆筹码没意思,说句难听话,你这鸿运赌坊中要多少筹码没有?不过是竹片刻一刻罢了,万一……”
黑虎怒道:“你是担心我的赌坊没这么多银子兑换筹码?”
宋楠道:“老实说,我是有点担心,就凭刚才几局你们患得患失的摸样,便给我很不好的印象。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花了真金白银的花了一千一百两银子换的筹码,你随便抓一把便是筹码,这教我很不放心。”
“你说什么?简直笑话。”
“就是,怀疑鸿运赌坊的信用么?”
“……”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道,宋楠抱臂而立微笑道:“还赌不赌呢?这般吵闹不休,赌钱莫过公平二字,童叟无欺才是赌国正道,黑虎掌柜若不想赌,咱们便作罢了。”
黑虎不愿缠杂不清的浪费时间,时间过得越长,骰子中的水银回流的越多,那便越是麻烦,总不能又要拜骰子吧,老是这么折腾,对方难免起疑。
“都他娘的别吵了,将筹码统统兑成现银和银票摆在桌上,不能教他们不放心不是么?咱们讲究的便是宾至如归。”
众人见黑虎发话,均无话可说,迅速将筹码撤下,将现银和银票堆在桌上,宋楠大笑道:“痛快,这才是赌钱呢,赌个什么竹片筹码,当真不舒服。”
黑虎冷冷道:“快些掷骰子吧。”
宋楠道:“少爷,动手吧。”
叶芳姑叫了声:“买定离手,掷骰子咯。”说罢抓起两只骰子高高举起,黑虎觉得有些不大妙,一声糟糕还没喊出口,就见叶芳姑将骰子往桌上重重的一顿,掷入大碗之中。
第一三零章 赌命
第一三零章
两只骰子在大碗中滴溜溜乱转,相互碰触发出清脆的‘叮叮’之声,但这悦耳的叮叮声不啻于大铁锤敲打在黑虎的心中,让他心动肝颤浑身大汗淋漓。
万没想到,这个宋钱的雏儿突然会将骰子顿上一顿,由于她手速太快,黑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按照赌场的规矩,骰子进了碗便是赌局的开始,谁也不能在此时反悔。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骰子能滚到六点,那宋钱顿的那一下面上是几点不得而知,哪怕是那副天九至尊宝的牌落到上下家的手中也是可以的,按照桌上的其他三幅牌的大小来算,无论拿到哪一副都能配出和牌来,那便万事大吉了。
黑虎这么一想,忽然又不太担心了,不输钱的几率在七成以上,只有点数出现八点,庄家才能拿到那一副好牌。
一只筛子停了下来,三点朝上,另一只骰子依旧摇摇晃晃的不肯停下,赌场中突然极为安静,数十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碗中的那粒骰子,只见那骰子越滚越慢,沿着碗的斜面下落到碗底,一个斜斜的三点已经朝上了,黑虎眼睛睁大呼吸加速高声吼道:“停,停。”
三点的那一面本已经要稳定下来,忽见那骰子就像见了鬼一般,硬生生的朝一侧倒下去,显露出来的点数正是个五点。
五点加三点正是个八点!
庄家拿第二副!
叶芳姑手出如电伸手将第二幅天九至尊对的四张牌攫入手中,黑虎眼睁睁的看着那副大牌落入庄家之手,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浑身无力。
宋楠配好牌对黑虎道:“黑掌柜,翻牌吧。”
黑虎充耳不闻,不住的抹汗。
宋楠道:“按照规矩,你不翻牌庄家可以替你翻牌,我这里是天九至尊宝一对再无变动,瞧瞧黑虎掌柜的牌面如何?”
宋楠说出天九至尊宝一对的时候,全场顿时哗然,那是有赢无输的一副牌,除非黑虎拿到两对,否则根本赢不了,而拿两对的几率不啻于在街上走路被皇帝女儿看中的几率,看黑虎的样子,定然是输定了。
宋楠笑眯眯的将黑虎和上下家的牌尽数打开,高声道:“好运气,通吃三家,不好意思了。”
说罢伸手将桌上的银子和银票往跟前扒拉,黑虎脸上肌肉抽搐,忽然伸手按住宋楠的手道:“慢着,这里边有门道。”
宋楠冷笑道:“怎地?黑虎掌柜是要反悔不成?”
黑虎叫道:“我怀疑这里边有鬼。”
周围输了钱的赌徒们纷纷大叫道:“对,出老千,定是出老千了,把银子拿回来,打死老千鬼。”
宋楠冷声喝道:“可笑,哪里出老千了?牌九是你们的,骰子是你们的,一切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你们赢了便是运气,我们赢了便是出千?还讲不讲道理了?哦!我明白了,你们是输不起,鸿运赌坊原是黑赌坊,里边都是些输不起的家伙,得了,这银子我可以不要,但我即刻去报官,封了这黑赌坊,教你们再不能黑人钱财。”
“满嘴喷粪,打死你这个胡说八道的。”
“对,敢在鸿运赌坊出老千,不想活了。”
众人兀自大叫道。
宋楠冷笑道:“我又明白了,原来你们不仅仅是黑赌坊,还是痞子窝,我还要去告知锦衣卫衙门,他们可正在抓街上的痞子,走着瞧。”
众人又是一番怒骂,有人撸胳膊挽袖子要上来动手,便听黑虎一声大喝道:“别吵啦,吵你们娘的比,谁再吵,老子扒了他的皮。”
众人一怔,顿时安静下来,黑虎缓缓打量着宋楠和叶芳姑道:“老子走眼了,原来二位是高人,老子愿赌服输,银子银票你拿走。”
宋楠拱手一笑道:“黑虎掌柜倒是仗义,是条汉子。”
黑虎道:“不过,银子你是拿走了,咱们这赌局还是要继续,赢了就跑,可不是规矩人。”
宋楠哈哈笑道:“我们说了要走么?今日玩的过瘾,我们还没打算走呢,只是,黑虎掌柜可还有本钱么?”
黑虎冷笑道:“本钱?本钱有的是。”说罢刷的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房契来道:“这是鸿运赌坊的房契,怎也值个三千两银子,咱们再赌一局。”
几名手下连声叫道:“虎爷,这可不成啊,没了赌坊我们吃什么?”
黑虎怒道:“一群倒霉鬼,老子铁定要输?再说这赌坊是我的,我要怎么着便怎么着。”
几名手下怒气冲冲,却不敢多嘴。
“黑虎掌柜,我们是来赌钱的,可不是要毁人家业端人饭碗的,这么做不太好吧。”宋楠淡淡道。
黑虎道:“怕了?不敢赌?那便留下银子认输,爷们恭送你们出门。”
宋楠呵呵冷笑道:“怕?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我和我家少爷就是嫌小不怕大的主儿,不过是替你们的生计操心罢了。”
“扯你娘的蛋,老子的生计要你操心?”黑虎爆了粗口了。
宋楠脸色一沉道:“黑虎掌柜,污言秽语还是少喷为好,既然你执意要赌,我们便奉陪到底。”
黑虎道:“好,咱们便堵上这一把。”
宋楠道:“不,这赌局还是小了点,我建议再加大一点。”
黑虎道:“如何加大,我除了这赌坊可没别的了,无妻无女孑然一身,没什么可值钱的。”
宋楠笑道:“你有。”
黑虎瞠目道:“是什么?”
宋楠道:“你的命!”
此言一出,赌坊中众人又是一番大惊失色,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两个雏儿着实可怕,心狠手辣且咄咄逼人,原以为两只羊羔落入狼群之中任宰任割,现在看来,谁是狼谁是羊可真不好说。
“赌命?”黑虎冷声道。
宋楠道:“对,敢不敢?要钱要命你自己选,我给你的命作价一万两,赢了这一局,我输给你一万三千两银子,你若输了,赌坊连带你的这条命全部归我,我要宰了你,你也没话可说,官府也管不着。”
黑虎心头上下翻腾,他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当初跟随仇五混世的时候每次群殴打架他都缩在最后面,是个惜命之人,也为人所鄙视,吓唬人,骗骗人,欺负欺负百姓倒是有两手,可要是真要自己去搏命,黑虎一定会骂一句:“去你娘的。”现如今眼前这两人要自己跟他赌命,黑虎不得不犹豫了。
“不敢么?便知道你没种。”宋楠无情的嘲讽道。
黑虎恨不得拿刀子上去劈了这两个家伙,看着周围的赌徒和手下一个个的盯着自己,忽然想到,如果自己今日认怂了,日后必无存身之地了,银子也没了,自己也成了个大笑话,鸿运赌坊恐怕也为人鄙视根本无人来光顾,兄弟们会跑的精光,自己一个人抵什么用?那些得罪过的百姓和对头岂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黑虎不知哪来的勇气道:“你他娘的才没种,赌命便赌命,但老子不要你的银子,老子也要你跟我赌命,我输了命你拿去,你输了,老子也要你的命,敢么?”
宋楠哈哈大笑道:“这才公平,虽然我的命比你值钱,但以命换命倒也是公平交易,赌了。”
众赌徒吓得腿都软了,胆子小的已经跑路开溜,这些人大多数是来寻乐子想碰碰运气弄两小钱花花的,可不敢看两人以命相搏,为怕惹事上身,还是趁早开溜为好。
只一会功夫,赌徒们便溜走了大半,谁也不愿在此趟浑水。
“怎么赌?还是牌九么?”宋楠笑道。
黑虎道:“不赌牌九,内里原因我也不多说,这一回咱们堂堂正正公公平平,掷骰子比大小,谁大谁赢。”
宋楠笑道:“好,痛快。”
黑虎招手道:“拿骰子来。”
一名汉子拿了一大把骰子过来丢在台子上,黑虎随手抓起一颗,抽出腰间的匕首用铁柄一砸,顿时粉碎成一摊骨粉,对宋楠道:“可瞧好了,这里边可没名堂。”
宋楠呵呵笑道:“你总算是想明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还是都老实点为好。”
黑虎不答,又抓起一只骰子举起匕首要砸,宋楠道:“不必了,放进竹筒里便是,你我一人三颗,丢进竹筒之中,谁也不准碰里边的骰子,摇定离手,由第三人开盅便是。”
黑虎道:“便是如此。”说罢抓起三粒骰子丢入竹筒中,宋楠也如法炮制,骰子入竹筒中,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众人心惊胆战,在众人看来,这响声无异于催命的钟鼓,听得人心弦站站,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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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换命
第一三一章
黑虎一把抄起竹筒,双目炯炯,神情严肃;撸起袖子手腕打摆子般的一阵无规则乱抖,竹筒中的骰子撞击筒壁发出咚咚之声,如乱蹄踏地,又似暴雨击荷,听得人心跳加速;猛然间‘咔’的一声响,黑虎将竹筒倒扣在桌子上,登时所有的响声皆消失不见。
在场之人皆舔着嘴唇煽动鼻翼死盯着那只竹筒,负责开盅的一名赌徒一寸寸将竹筒拔高,里边的六粒骰子显露于巨烛的光亮之下。
猛然间,全场沸腾,犹如在人群中泼进了一锅滚油一般。
“我滴个娘哎,这是什么运气啊。”
“虎爷吉星高照了,这回赢定了,这两小子再有本事还能大过这个点数去?”
“恭喜虎爷,恭贺虎爷,虎爷威武。”
人群谀词如潮,纷纷向黑虎恭贺,黑虎得意洋洋,抱臂微笑看着宋楠和叶芳姑二人道:“两位还用摇点子么?”
宋楠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小看这黑虎了,六颗骰子全部六点朝上,六六三十六,正是六颗骰子能掷出的最大点数的极限,黑虎能摇出这个点数,说明他在赌术上确实有一手,又或许有什么新鲜的出老千手段自己却未能看破,不管如何事实就在眼前,倒是件棘手之事。
“黑虎掌柜果然有一套,居然摇出了豹子点,那我们岂不是没办法赢你了么。”
“承让,你们最多摇出来跟我一样大的点数,那也不过是打平而已,不过,豹子点岂是轻易能摇出来的,便是我,也是几万把里摇不出一把来,活该你们倒霉,居然让我在关键时刻出了豹子,哈哈哈。”黑虎笑的舒心爽快,一扫刚才的郁闷之气。
宋楠看了叶芳姑一眼,叶芳姑垂头不语,似乎在想对策,宋楠凑在叶芳姑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叶芳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快摇啊,不摇便认输,鬼鬼祟祟的搞什么鬼。”赌徒们高声催促,纷纷堵住两人的左右去路,防止两人临阵脱逃。
宋楠摆手道:“皇上不急,急死你们这些太监,我有点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黑虎掌柜,弄明白了便动手。”
黑虎笑道:“问吧,有问必答。”
宋楠道:“咱们这赌法是不是谁摇出的点数大谁便赢?”
黑虎哈哈笑道:“难不成是点数小还能赢点数大么?别装糊涂啦,开场便已说明白了,这么多双耳朵都听见了呢。”
宋楠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亦即是说,以这六粒骰子摇出来的点数来比大小,点数多的自然就赢了。”
众人喝骂道:“别废话了,不就是这般赌法么?快摇快摇。”
宋楠看着黑虎不动,黑虎似乎觉得宋楠话中有话,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点头道:“正是如此。”
宋楠笑道:“好,规则弄明白了,少爷,摇骰子吧,我这条命可是在您手上了。”
叶芳姑轻笑一声道:“愿赌服输,听天由命。”
宋楠笑道:“就是这个话,装怂不是好汉。”
叶芳姑伸手一抄,将六粒骰子抓起,哗啦一声投入竹筒之中,众人心头大定,从叶芳姑的手法上便可看出不善此道,真正摇骰子厉害的赌徒压根不用手来抓骰子,只竹筒凌空一扫便将桌上的骰子收的干干净净,端的是潇洒自如,在座的赌徒们倒有一大半会这一手,随便出来一个也比叶芳姑的玩的潇洒漂亮。
叶芳姑盖上筒盖,举起竹筒在空中连挥数下,就听悉悉索索一阵杂乱的声响,众赌徒差点没笑喷了,摇骰子讲究的是有节奏、有鼓点,声音清脆响亮;就像刚才黑虎摇骰子那般如雨打荷叶,似马踏青石一般,那才是高手,而这个宋前摇出的声音沙哑难听,倒像是抓了把沙子撒在脖颈里,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好在叶芳姑很快便停了下来,并没有过多的糟蹋众人的耳朵,竹筒往桌面上一扣,倒也有几分气势。
“完啦?”黑虎道。
“对,摇的时间长不代表便点子大。”叶芳姑道。
黑虎呵呵笑道:“说的也是,开吧。”
叶芳姑缓缓抬手,开盅的赌徒伸手握住竹筒缓缓往上提,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数十双眼睛盯牢竹筒的下口,气氛紧张之极。
阴影中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只有三点的骰子,眼见的赌徒大嚷道:“输了输了,三点都出来,还看个屁。”
黑虎长舒一口气,暗骂自己没出息,本就是必赢之局,偏偏自己还担心的一身汗。
“别那么肯定,还没看完骰子点数岂能妄言输赢?”宋楠高声道。
“屁,三点都出来了,就算你其他的骰子全部是六点也只有三十三点,还是输了,压根看都不用看。”赌徒们晒道。
叶芳姑静静道:“那可未必。”
开盅的赌徒也不墨迹,一抬手将竹筒完全移开,众人往桌上一看,顿时全部呆若木鸡。
但见桌上躺着的不是六粒骰子,而是十二粒筛子,有的三点,有的四点,有的两点,有的五点,有的六点……点数杂乱无章,毫无规则,一时间看的人眼花缭乱。
“你……你他娘的出千,说好的六粒骰子比大小的,怎地多出来这么多?”黑虎起身喝道。
众赌徒反应过来,纷纷叫骂道:“他娘的,当面出千,狗日的不想活了么?”
宋楠怒喝一声:“叫什么,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边可曾多了一粒骰子?”
众人低头再看,这回终于发现原因了,原来每一粒骰子都裂成两半,六粒骰子像是从中间被人用刀破开一般,六变十二,每个有点数的面都朝上,但凑起来可不就是六粒骰子么。
“我适才已经问过你,是否以这六粒骰子摇出来的点数来比大小,这所有的点数都是这六粒骰子摇出来,我们何曾出千了?十二个点数相加正好是三十七点,不多不少比黑虎掌柜的点数多出一点,不好意思,我们赢了。”
“去你娘的,耍诈耍诈。”
“虎爷,削了这两个狗日的,这事不能算。”
众人鼓噪不休纷纷喝骂;黑虎脸色激愤,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抖动,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他何尝不想下令干倒面前这两个家伙,但回想起来,从今晚这两人来到赌坊之中,一步步的行为都是精心策划的,赢光了自己的钱,还赢了自己的赌坊和命,一般人绝对干不出来这么计划周详之事。
况且这六粒骰子当着自己的面变成十二粒骰子,定是那相貌俊俏的宋前捣的鬼,他只抓起骰子投入竹筒中而已,这一抓一投之间已经将骰子统统捏成两半,虽然捏碎骨制的骰子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本事,但所用力道之巧妙绝对让人叹服,可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两人恐怕均身有高强武技,压根就不怕群起而攻之。
黑虎弄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重要的人物,惹得这两人今晚来此断送自己,自己只是个街头上的混地龙而已,仇五死后自己也并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这两人到底目的何在?
本着谨慎小心的态度,黑虎决定弄明白原因再作计较,贸然动手,搞不好会激怒这两人送了性命,也许在弄明白原委之后或有解决之道,若到时候还是死路一条再以死相搏也不迟。
“都给我住嘴。”黑虎赫然起身喝道。
“虎爷……您不是真的要把命交到这两个家伙手上吧?”手下兄弟疑惑的道。
“愿赌服输,规矩是订好的,技不如人,机变不如人,计谋不如人,我输的心服口服,咱们出来混的岂能输了不认。”黑虎道。
“虎爷……”
“都别说了,我对不起诸位,跟着我混,却混的如此下场,你们放心,我还有点私房银子,大伙儿分了各自讨生活去吧。”黑虎边说边偷看宋楠叶芳姑两人的脸色。
黑虎的手下无可奈何,有一人脾气暴躁头脑简单,实在是气不过,悄悄抄起板凳靠近叶芳姑的身后挥起板凳便砸,叶芳姑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反脚后撩正踹在那人的脸上,顿时踹的他飞跌而出,头撞到墙壁上当即晕去。
宋楠阴沉着脸骂道:“黑虎掌柜,这是要耍赖了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便是你们这里的人通通一起上,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再有人想歪招,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黑虎举手大叫道:“都别动,都不许动手。”
众人虎视眈眈,却再无一人动手。
“这是赌坊房契,我再写个卖身契交予你便是,兄弟们散了吧,此事与你们无干。”黑虎将房契推到宋楠面前,又教人拿了笔纸要写卖身契。
宋楠呵呵笑道:“黑虎掌柜倒是个有担当之人,不过这赌坊我们要了也没用,你的命我们要了也没用,这两样都能还给你,前面赢的银子也都能还给你们,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仿佛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数月阴雨遇到了一缕阳光一般,赌坊中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纷纷愕然。
黑虎也愕然发呆,眨巴着眼结结巴巴道:“都……都能还给我?我没听错么?”
宋楠微笑点头道:“你没有听错,只需听我的话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切都还是你的。”
第一三二章 情报
第一三二章
鸿运赌场的隔间内,宋楠和叶芳姑向黑虎亮明了身份,黑虎万没料到,跟自己周旋了一晚上的便是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正是他诱捕了仇五,让仇五死于北镇抚司的大狱之中,还好刚才忍住了没动手,不然指不定有多少锦衣卫躲在外边,一动手自己这条命可当场就没了。
处于隐秘活动状态的痞子们对宋楠闻风丧胆,恨不得他早点死于非命,前几日听闻宋楠中毒性命不保,黑虎还带着手下的几名地痞去酒楼把酒庆贺,可没想到,这家伙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宋千户,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以前跟着仇五混的时候,我只是个跟班小角色,手上也没人命,这一点你可以去查访,若有半句假话……”
宋楠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莫要惊慌,你若有大案在身,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开赌坊赚钱么?”
黑虎道:“那宋千户今晚来此作甚?不会就是要寻小人晦气的吧。”
宋楠呵呵一笑:“我就是来寻你晦气的,你怎地现在才明白。”
黑虎黯然道:“命都输给你了,小人还有什么好说。”
宋楠道:“我若要你挥刀自裁,你怎么办?”
黑虎吓了一跳道:“宋千户,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什么这么对我?”
宋楠道:“无冤无仇?前几日我中了贼人下的毒差点没命,这事跟你有关联么?”
黑虎噗通跪倒在地道:“宋千户,您可不能瞎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虽然您在正南坊坐镇,我和街上的兄弟们日子都不好过,但要说动手加害于你,那是给个天做胆也不敢的。”
宋楠微笑道:“你敢说跟你毫无干系?”
黑虎指天画地道:“绝无干系,否则您剁了我去喂狗。”
宋楠想了想道:“那你知道谁人跟此事有关么?”
黑虎神色有些不自然,但瞬间便斩钉截铁的道:“小人怎会知道,小人与世无争开个赌坊度日混口饭吃,这等事那是问也不问听也不听的。”
宋楠听他说‘与世无争’四个字委实有些好笑,这些地痞个个成精,若不掐着脖子逼他们,别想有半句真话,此刻装可怜,一转身又是老子天下第一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不想要回赌场也不想要回这条命了,罢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要有所隐瞒的话,我便收了赌场,拿了你去我家中用铁链子栓了当狗,反正你的命都是我的,杀了不合算,每日三碗饭养着当看门狗也不错。”
黑虎心中大骂,同时一想到被人套了项圈栓了铁链当狗的日子,不禁不寒而栗。
宋楠从怀中摸出两只红色的筹码丢在黑虎面前道:“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黑虎捡起来细看,嗫嚅道:“这不是鸿运赌坊的筹码么?”
宋楠道:“看仔细了,可别认错了。”
黑虎又细看了一遍道:“确实是的,边角有记号,那是只有我赌坊中人才知道的记号,别人万难仿造。”
宋楠点头道:“好,你可知道这筹码是我从什么地方得来的么?”
黑虎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难道千户大人以前也曾来过这里赌钱?”
宋楠晒道:“你觉得我会换这种一钱银子的筹码赌钱么?”
黑虎翻翻眼珠子摇摇头道:“那该不会,今晚千户换取的筹码最少都是一两的筹码。”
宋楠哼了一声道:“这筹码便是跟下毒害我之人有所关联,我们在案发的现场寻到了这两枚筹码,亦即是说我怀疑是你们鸿运赌坊的人欲要害我,你可有什么要狡辩的么?”
黑虎赶忙道:“不会不会,我手下的人可都是没种的家伙,他们敢下毒害您?决计不会,这帮怂包,吓唬吓唬百姓倒还行,叫他们去捋您的虎须,那不是要吓得屁滚尿流了么?”
宋楠道:“那这筹码作何解释?”
黑虎道:“我这赌坊中来往赌客甚多,也许是赌客中的人也未可知。”
宋楠点头道:“有道理,那你帮我回忆回忆,在我中毒的头天晚上,有谁来过你这赌坊赌钱了?我给你提个由头,应该是四五个人一伙的。”
黑虎想了想道:“这个……确实记不起来了。”
宋楠变色道:“你这是真的打算替人隐瞒了,我说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既然你不说,我便收了赌坊拿你当狗,从今往后你便不准说人话,只需学狗吠,但违一句,我便命人拿鞭子抽你,连些残羹冷炙你也别想吃到。”
黑虎苦着脸道:“千户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跟您做个跑腿的都成,别叫小人当狗,这……这在街面上还怎么混?”
宋楠一脚踹在黑虎脸上骂道:“你还要面子?跟我作跟班?然后好设计在给我下毒?你想的美,小爷要慢慢折磨你,教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黑虎仰面朝天,牙齿都被踹的松动了,却见宋楠一把抓起房契踹在怀里,伸手在壁上取下一挂绳索来打了个活结便要来套自己,看来是立刻便要将自己当狗套走了。
“千户……宋千户……亲爷爷……你可别这样,饶了小的吧。”黑虎口中喷着血沫子哀求道。
宋楠不言不语,绑了黑虎的手脚,将活结往黑虎的脖子上一套用力一拉,登时勒的黑虎透不过气来,黑虎只得身子连撑保持绳子宽松不受力,再紧一些,可要被勒死了。
“你恐怕还不知道小爷的脾气,这一回是别人要我的命,我岂会心慈手软,偏你还替人打掩护,瞧我怎么炮制你,锦衣卫十八般刑具教你尝个遍。”
宋楠拉了绳子便往外走,黑虎被勒的面红紫涨,吚吚呜呜的乱叫,却说不出话来。
叶芳姑叫道:“等一下,他好像有话要说。”
宋楠怒道:“说什么?定是跟他们一伙的,回去再炮制他。”
叶芳姑道:“别生气,先听听他要说什么,也许他想招供也未可知,他又不是真凶,说出来我们又不会为难他。”
宋楠怒气冲冲的回头来问黑虎道:“你想说话?”
黑虎喉间咯咯,连连点头。
宋楠伸手将其颈上的结松开一些,黑虎长长连吸了数口气,此时方知能吸口新鲜空气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说吧,可别教我失望。”宋楠冷冷道。
黑虎咳了两声哭丧着脸道:“我说,我说,但是宋千户,您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那些人我也惹不起啊。”
宋楠骂道:“我便惹得起了?看来你是不想说了,就知道你这狗东西死性不改。”
宋楠抖动绳索又要勒紧,黑虎连忙道:“别别,我说就是,那天晚上……”
黑虎一五一十将那天晚上的情形尽数说出来,那天晚上,本来赌客寥寥,在初更时分,突然来了五六名汉子来赌钱,这些人黑虎一个不识,但黑虎凭借直觉感觉到这伙人定是一帮街头上的地痞,但绝非附近坊间的痞子,因为附近坊间的人物黑虎都认识。
黑虎也是个爱交朋友的,再说在正南坊上面有个宋楠天天寻衅,日子也过的不太顺心,早想去别的坊间生根,但去别人的地盘得需要他人引荐,否则便被视为侵入挑衅,所以黑虎便有意无意的搭讪套近乎。
言谈之间,这伙人只说他们是北城居贤坊的百姓,来永定门大街做活计,晚间无事便来玩两把混混时间,黑虎自然是不点破,陪着几人边玩便聊,渐渐熟络起来。
这伙人中有个人叫孟小四的手气不错,虽是小赌,但赢了不少的筹码,二更天的时候,有人进来寻他们说活计要做,那孟小四本要兑换筹码,其他人却不干了,非要完事再来搬本,那孟小四只好揣着满兜的筹码跟着几人出门去做活。
黑虎觉得蹊跷,哪有半夜做活计的,怕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于是命一名手下尾随盯梢,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跟踪的人回来说那几个人原来是来正南坊抢劫,他亲眼看见一名酒楼的小伙计被打得半死,抢了钱银。
黑虎心头惴惴,正犹豫是否要报官拿人,那伙人却又回来了,这伙人一直堵到天亮,孟小四手气太好,一夜下来还是他赢得最多,这伙人再次出门做活计,约定回来再赌过,孟小四的筹码便又没换回筹码;黑虎这回没敢派人去跟随,因为天已经快亮了,被这伙人发现了反倒惹上麻烦,同时黑虎也希望这伙人在正南坊闹点事出来,让锦衣卫门忙活忙活;这帮人去了一个时辰回转过来,接着再赌,一直堵到小中午,孟小四赢光了所有人的钱,这伙人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宋楠听了心头大亮,自己的推断**不离十,这伙人作案之前正是在此赌钱,而那个叫孟小四的家伙可能就是遗落筹码的家伙,只怪他赢得太多放在口袋里又要打人又要跨墙几番折腾难免落下一两块,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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