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棒子
第一零三章
张仑也有些迷糊,昨日说好了要宋楠将这场殴斗发生的起因归结于东厂番役对自己不敬,怎地好像宋楠并没有说出这个原因,看牟斌和范亨等人的表情,自己昨日在现场之事居然无人知晓。
只一瞬间,张仑便明白宋楠的用意了,很显然宋楠是不愿拿此事牵扯上张仑,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纠葛谁也不愿介入,英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昨日宋楠便保证此事不涉张仑,没想到他果真说到做到,并没有因为自身难保而说出此事来。
张仑对宋楠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本来虽然自己答应帮宋楠脱困,但总有一种被宋楠裹挟进来的感觉,酒楼里开仗之前的那一嗓子,总让小公爷觉得窝心,觉得宋楠是利用自己借机和东厂番役开战,但此刻看来,自己却是大大的误解他了,这样的朋友值得交,自己最终决定来此帮他脱困的决定看来是正确的。
“宋楠,小公爷在场之事你怎地只字未提?原来你是替小公爷打抱不平,哎,你怎地不早说。”
牟斌可不管那些,得知小公爷昨日在场,东厂番役又辱骂了张仑,牟斌赶紧抓住机会将水搅浑。
宋楠拱手道:“牟指挥,非卑职隐瞒不保,卑职替小公爷打抱不平也是出于自愿,小公爷并未要求卑职这么做,既是自作主张,又何必将小公爷扯进来?所以……”
牟斌哈哈笑道:“得了,别说啦,我都明白了;范督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贵属下对小公爷出言不逊,宋副千户打抱不平,事情很简单,可并非像你所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更没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范督主心眼太多,这可误会了吧。”
范亨脸色铁青,指着田规喝道:“你果真辱骂了小公爷么?”
田规苦着脸道:“属下根本不知道他便是小公爷,还以为是和宋楠一伙的锦衣卫,属下该死。”
范亨飞起一脚踹在田规的脸上,踹的田规如滚地葫芦一般滚出数尺,哎呦哎呦的爬不起身来。
“混账东西,连小公爷也敢辱骂,需饶不得你。”范亨骂道。
又转向张仑道:“小公爷,属下无眼,得罪了小公爷,你放心,本督必给你个交代,你说,怎么处置于他,要杀要剐随便你。”
张仑冷冷道:“督主这是作甚?打孩子给谁看?你东厂的人我有何权力处置?督主觉得此人该如何管教是你督主的事情,本人只是来讨要个说法罢了。”
范亨忍住气道:“我着他登门谢罪,这样成不成?老公爷哪里还请小公爷安慰几句,田规也是眼睛瞎了,终日在街上晃荡,居然不认识小公爷,这回他瞎了眼,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公爷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张仑道:“这才是句话,我国公府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话既然说开了也就算了,只请督主好生的约束手下,今日骂了我倒没什么,明日皇上微服出巡要是被贵属无故大骂,督主怕是要掉脑袋了。”
范亨满腹的怒火,偏偏又无法发泄,对张仑的明显的揶揄之词还要笑脸感谢提醒,真是肺都要气炸了;这件事实在是找不到一丁点的理由反驳,否则,便是小公爷又如何?闹到皇上那里,只要有理,未必便会落于下风。
看着牟斌和锦衣卫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摸样,范亨找到了怒火的发泄口,冷然道:“牟指挥,就算宋楠是打抱不平,但一言不合便出手开打,这也太不像话了;事出有因,但于规矩不合,要是都像这个宋楠这样,那咱们东厂和锦衣卫还不乱成一锅粥了;田规本督会重重责罚,但这个宋楠也难逃其疚,不能如此纵容他这般没规矩。”
牟斌道:“范督主说的是,本人会责罚于他,本人亲自行刑给他二十大板责罚他行事不当如何?毕竟小公爷在正南坊辖区内被人辱骂,他出手维护方法虽嫌粗暴,但也不能说事出无因;如果范督主觉得这样的责罚不够,那咱们还是去皇上面前说说此事,圣上必会有明断。”
范亨肚里骂翻了天,刚才是自己吵着闹着要到皇上面前评理,如今风水轮流转,牟斌倒理直气壮的要见皇上了,范亨如何肯去,见了皇上,宋楠固然难逃重罚,自己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是绝跑不掉,辱骂小公爷一事也会上纲上线,张懋那老东西最爱惜家族声誉,皇上若听了他的话,还不知道要给个什么样的责罚,决不能把事情闹大。
“范督主,我当你是默许了,为表诚意,我命人当堂行刑,让督主出出气。来人,拉宋楠去偏房重责二十仗,要杖杖及肉不得留手。”
牟斌话音一落,两名校尉上前来拉着宋楠的胳膊便往偏房走,一名校尉瞟见牟斌摆在身后的手势心中犹如明镜一般,不一会偏房传来劈了啪啦的重重击打之声,宋楠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损然,听看样子真的下了重手,打的不轻。
张仑无可奈何,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自己也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一顿皮肉之苦总好过被范亨咬住不放,况且无论原因如何,锦衣卫殴打东厂番役都是大不当之行,惩罚是免不了的;此事也算是大事化小,自己呆在这里也无意义,于是拱手告辞离去。
偏房里惨叫声一声声的传来,牟斌毫不动容,命人取了五十两银子放在托盘里呈上来,笑着对范亨道:“范督主,这次是个误会,听说番役们伤了几个,医药费自然要锦衣卫衙门赔偿,这点银子便请督主分发给受伤的兄弟们,权当本人一点心意。”
范亨冷哼一声道:“用不着,牟指挥还是留给那宋楠治伤吧,我东厂衙门会没钱治伤?别说五十两,五万两我也拿得出,今后牟指挥还是好生约束手下,别瞎眼鸡窝里斗,为了他人打自家兄弟,告辞了。”
牟斌微笑拱手,目送范亨一行的身影出了大厅绕过门口照壁消失不见,这才收起笑容,耳听偏房内惨叫连连,忙快步走去,掀开帘子一看,顿时自己都觉得好笑。
宋楠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美滋滋的喝一口便张口发神经一般的惨叫一声,身边两名衙役拿着大棒子对着一块蒲团你一板子我一板子打得满头大汗。
牟斌摆摆手,两名校尉这才停手,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宋楠没看见牟斌进来,兀自抽风一般‘啊呀,妈呀’的惨叫,牟斌咳嗽一声道:“行了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
宋楠赶紧放下茶盅转身行礼道:“多谢牟指挥维护卑职,卑职可吓坏了。”
牟斌瞪眼道:“你还知道怕?打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后果?”
宋楠嘿嘿笑道:“打人的时候要是考虑后果还能下得去手么?”
牟斌故意沉着脸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公爷会来解困?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吧。”
宋楠挠头道:“小公爷来不来我还真没把握,不过昨日打架之时我倒是借了小公爷的名头,小公爷愿意不愿意趟这趟浑水那是他的事了。”
牟斌道:“呸,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都大肆宣扬了是替小公爷打抱不平,你遇到麻烦英国公府又怎能置身事外?今后舆论如沸,教张老公爷如何做人?你这心思太过深邃,张仑不知,我却知道。”
宋楠道:“牟指挥,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多,小公爷来救便救,不来救我也认栽,总之因为揍东厂那帮番子而获罪我也认了,我一人倒霉不打紧,可不能教东厂骑在咱们头上撒尿;便是没有小公爷在场,这场架迟早要打,小公爷不过恰逢其会罢了。”
牟斌咂嘴道:“你这是在怪我太过软弱是么?你焉知其中利害?”
宋楠忙道:“卑职岂敢,牟指挥自然是要综合考虑,不过咱们当下属的便无需考虑那么周全了。”
牟斌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我只能说,这件事干的漂亮,无论你是否出于有心设计,总之打架的机会选择的不错,下手也够狠,替我出了口恶气。”
宋楠呵呵笑道:“大人缪赞。”
牟斌道“我可不是鼓励你今后继续无端闹事,这回是你运气,下不为例。”
宋楠连声称是,笑道:“指挥使大人,从今日起,我是否应该告假几日呢。”
牟斌诧异道:“告假作甚?”
宋楠拍拍屁股道:“这儿打的稀巴烂,自然要休养几日,做戏也要做得像才成,今日挨了打,明日便没事人一般,范督主岂不是更加要暴跳如雷了。”
牟斌哈哈笑道:“对对对,准你十日假,好生休养一番;一会我叫人用车子送你回去,打烂了屁股可骑不得马了。”
宋楠连连点头,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零四章 假日
第一零四章
正南坊锦衣卫痛殴东厂番役之事迅速传遍京城,虽然两家衙门都死咬着说没有此事,但当日的目击者着实不少,消息也八卦的飞快。
有人绘声绘色的形容当日宋千户如何两拳封了一名役长的眼睛,手下的锦衣卫又是如何凶狠作践番子,番子们如何哭爹叫娘落荒而逃云云,说着口沫横飞,听着聚精会神。
百姓们倒没有什么偏向性,锦衣卫和东厂狗咬狗,哪条狗赢了输了都无所谓,最好是两条狗都两败俱伤才解气;但与百姓们不同,京城各衙门里却对此事有着另一番解读。
除了官场中的那些书呆子,凡是有心钻营或者是对朝廷上下关注的官员们都知道,东厂最近风头早就压过了锦衣卫,东厂番子欺负锦衣卫校尉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情,从范亨和牟斌两个当家的身上便可看得出谁最近受宠谁最近低调。
锦衣卫若非有蔚州大捷这个大功劳撑着早就被东厂甩的没影子了,皇上以前随身都带着牟斌的人随侍,可近几个月来,范亨带着人随侍的机会越来越多,即便牟斌在场,说话的机会也不多,皇上有什么吩咐也是对着范亨发问,足见皇上心中的远近之分。
范亨行动举止也越发的趾高气扬,反观牟斌则低调了许多,虽然两人在皇上面前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消停过,但能看得出牟斌已经力不从心了。
在这种情形下,正南坊锦衣卫居然敢挥老拳揍得东厂番役们一个稀里哗啦,事后范亨却没见任何行动,这不能不说有些匪夷所思;有的人甚至推测东厂压倒锦衣卫是否只是假象,否则,依着范亨的做派,怎可能这般忍气吞声。
衙门官员们的揣度自然是五花八门,锦衣卫衙门内部却是一派喜气洋洋,东厂跋扈又如何?还不是被正南坊的宋楠带着人狠揍一顿,事后连个屁都不敢放?充分说明,东厂是只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
况且牟斌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那宋楠既没革职也没获罪,内部知情人透露,就算当日打得那二十板子也是做戏,可见宋楠此举正中牟斌下怀;这样的态度无形中给了锦衣卫上下一种暗示,于是大街小巷里,但凡见到东厂人员,锦衣卫们再也不惧怕招惹他们,双方数日时间冲突多次,好在都没酿成群殴事件;但此消彼落之下,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关系正似乎在悄悄的改变。
这种改变都源自于正南坊那名名不见经传的副千户宋楠,不知不觉中,宋楠在锦衣卫衙门里名声大振,有人骂他是愣头青,运气好才没有挨罚,但更多的人从心底佩服宋楠的胆量,争相打探宋楠的底细和背景,颇有些锦衣卫衙门小名人的意思。
宋楠没心情管这些,有了十日假期,宋楠打算好好的休息休息,告假的第二日早晨,宋楠睡到日上三杆,连怪模怪样的瑜伽功都抛诸脑后,若不是陆青璃弄了根鸭毛在宋楠的鼻子眼里拨弄,宋楠还在呼呼大睡。
宋楠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睁眼看见陆青璃握着鸭毛在自己的鼻孔里捣鼓,伸手一抱,顿时将陆青璃搂的扑倒在床上,宋楠一翻身用大被子便将陆青璃席卷进了被窝,在陆青璃的惊叫声中啃上那张红艳艳的小嘴。
陆青璃唔唔挣扎,终于摆脱了宋楠的嘴巴,红着脸叫道:“宋大哥,姐姐在房里呢。”
宋楠愕然抬头,果见叶芳姑侧着身站在门口,转着脸不敢往这边看,赶紧一松手,陆青璃像只受惊的小鹿逃出被窝蹦跳着逃走了。
宋楠有些尴尬,正要说话,叶芳姑淡淡的道:“该起床啦,奴家有事情要和你商量,难得你有空。”
宋楠一骨碌坐起身来,掀开被子,叶芳姑赶紧扭头出房,宋楠暗自好笑,也不知道被自己搂在床上摸过多少回了,自己穿着小衣起床她还要害羞回避。
宋楠曼斯条理的起床梳洗,告假了不用穿公服,便拿了件蓝色丝绵长袍穿上,披头散发的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阳光耀眼,花坛边的空地上,陆青璃和叶芳姑坐在椅子上偶偶细语,小萍儿和李小妹都不在,北屋内传来木鱼声,想必是母亲又在拜佛诵经了。
宋楠披头散发往叶芳姑身前的椅子上一坐,叶芳姑熟练的挽起宋楠的头发梳理发髻,同时叫陆青璃去端热在炉子上的小米粥和馒头。
宋楠伸个懒腰偏头看看冬日温煦的阳光道:“真舒服,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懒觉了。”
叶芳姑轻笑一声道:“听起来怪可怜的,好像在衙门做事便像当牛做马一般的劳累。”
宋楠笑道:“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熬得人都快烦了。”
叶芳姑道:“还要动拳头打架好勇斗狠,差点被抓去坐牢,自然格外的累些。”
宋楠一愣歪着头道:“你们都知道了?”
叶芳姑用力拽了下宋楠的发髻道:“别动,没梳好呢,你倒是口风紧,这么大的事家里都蒙在鼓里,若不是外边传的沸沸扬扬,我们还都两眼一抹黑呢。”
宋楠听着叶芳姑的声音有些不对,回头看去,将叶芳姑怔怔的样子,眼睛里雾气蒙蒙,忙道:“小事而已,我不说是怕你们瞎担心,别声张,教母亲知道又是一番麻烦。”
叶芳姑抹了抹眼泪嗔道:“你还知道担心伯母么?一大早念经念到现在,足足几个时辰了,你当伯母是在做什么?这是在替你祈祷呢,人人都担心,偏你不在乎。”
宋楠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往北屋走,叶芳姑追着将簪子簪上发髻,叹了口气回身坐下。
宋楠快步走进北屋,西偏屋内是设的佛龛,掀开帘子鼻端被佛香的气味灌满,但见北面佛龛前两根红烛烧的只剩一点点,下边的蒲团上,宋母闭目团坐,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母亲,歇歇吧。”宋楠轻声道。
宋母停了手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笑容道:“楠儿,起来啦。”
宋楠拿了块蒲团挨着宋母坐下,点头道:“嗯,睡得很舒服。”
宋母伸手替宋楠理理耳边乱发,目光中饱含疼爱,轻声道:“我儿辛苦,这一大家子撑着可真不容易。”
宋楠笑道:“这算什么,娘亲多休息,礼佛又非一日,听叶姑娘说,你今日都念了好几个时辰经文了,歇口气明日再念,佛祖定不会怪罪。”
宋母叹了一声道:“娘老了,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有事也不跟娘说,娘只能在佛前为我儿祈福,祈求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别的也帮不上忙了。”
宋楠低声道:“儿子不孝,教母亲担心了,那件事不是儿子故意隐瞒,而是……”
宋母摇头道:“我儿不用说了,这一年来我儿已经脱胎换骨一般,再不像以前那样不通事务了。娘亲不是埋怨你,娘亲只是希望你行事小心谨慎些,你爹在世的时候,有时候也跟我说说为官时的情形,也曾说官场尔虞我诈,小人也多。我儿记着,官不做不要紧,千万别出事,你若出了事,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
宋楠默默点头,自己已经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若是有什么闪失的话,这一家子确实是没了主心骨,母亲定是听到街头上的传言,担惊受怕的很,所以只能祈求佛祖保佑了。
“母亲放心,我向您保证,日后行事定然小心谨慎,遇有大事也和家里知会一声,不叫家里人替我担惊受怕。”
宋母笑道:“那娘就放心了。”
宋楠道:“母亲歇了吧,去院子里说说话,我还空着肚子呢。”
宋母点点头,慢慢起身,在佛前上了一炷香,在宋楠的搀扶下缓步出了厢房。
外边小桌上,小米粥冒着热气摆上,几碟小菜和几只热馒头也摆的整整齐齐,宋楠扶着母亲坐下之后,在三个女人温柔的眼光笼罩下胃口大开,一顿风卷残云,将桌面上的食物扫的干干净净。
第一零五章 家事
第一零五章
宋楠吃干抹净,满意的打了个饱嗝道:“好吃。”
陆青璃抢着起身收拾碗碟,宋楠对叶芳姑道:“你不是说有几件事要跟我说么?”
叶芳姑点头道:“吃了那么多,走走消消食,边走边说。”
宋母笑道:“对对对,出去走走消消食,难得跟叶姑娘说会话儿。”宋楠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叶芳姑默默则跟上,两人沿着僻静的小巷缓缓踱步,享受难得的安逸时光,叶芳姑慢慢的说起近日要宋楠决定的几件事来。
第一件便是购买居住宅院的事,现在住的宅子是租来的,每月五两银子的租金也不算多,但以宋楠现如今的身份,租住房舍总是有些不踏实,大小也是个小小的土财主,购置自己的房产也住的安心些。
叶芳姑在槐树胡同物色了一幢宅院,独门独院,靠近繁华的菜市大街,宅子不小,价钱也挺高,本来宋楠要家中人自行决定,但叶芳姑觉得这是大事,买房置地自然需要宋楠这个家主来做决定。
宋楠问了问情形,这也是一幢四合院,不过却是两进式,前面一院后面一院,总计二十余间房舍,带有前后两个天井院,倒有适合有女眷的大户人家居住;一问价格,宋楠吐出了舌头,这宅院的主人要价五千两,而且谢绝还价。
房主原是一名商人,主人去世后,家道中落,家中仆役也都被辞退,偌大的宅院空落落的住着母子二人和两个仆役,所以女主人打算卖了大宅子买个小宅院居住,一来不再睹物思人,而来家无进项,卖了宅子的钱也能保母子生活无忧。
“宅子挺不错的,女主人很精细,宅中花草树木鱼池回廊都很漂亮,后面的庭院还种着几株牡丹花,后面的天井小院都是青石铺就,平整的很。”叶芳姑补充道。
宋楠听得出叶芳姑定是对宅子很满意,于是道:“既然如此,便定下来吧,家里账上应该还有余钱吧,新铺子缓一缓,先买了宅子再说。”
叶芳姑笑道:“哪有你这么买东西的,都不去看看,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宋楠道:“你不是看了么?芳姑姐姐的眼光我岂能不信?你就是我的眼睛,看了满意便成;价钱虽然贵了些,但人家既然在宅子里花了那么多心思,又孤儿寡母的,贵些就贵些吧。”
叶芳姑想了想道:“奴家确实挺喜欢的,青璃也喜欢,就是觉得有些忌讳。”
宋楠道:“忌讳什么?”
叶芳姑道:“那家的男主人便在那所宅院里去世的,而且这家子又衰落至此,我担心风水不佳,对你为官不利。”
宋楠原本对风水之说压根不信,但既然自己都能离奇的重生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的,于是道:“先买下来,再请个看风水的来看看,如果有什么妨碍的东西,拆了便是;只是不要声张,别让娘亲知道,弄好了再搬进去,不然娘亲肯定不同意。”
叶芳姑点头道:“好,便依你。还有一件事便是铺子里招掌柜的事情,这几日有十多个人来自荐,须得你去看看,选一选合适的人选。”
宋楠道:“好,你叫伙计通知他们明日上午在叉街的铺子里集合,铺子是咱们的摇钱树,掌柜的一定要选稳重持重而且又忠心耿耿的,他们一到位,你们便可松口气了,不然成天让你们抛头露面的忙活,也不是个事儿。”|
叶芳姑抿嘴笑道:“也没什么,以前开酒店的时候我和青璃不都是这样么?”
宋楠道:“那可不同了,以前是以前,如今你们可是我的人,岂能再过以前的日子。”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脸色微红,岔开话题道:“掌柜的一旦选定,你说的一品鸭配方的保密事宜便要实施了,又要一大笔钱,哎,赚了再多钱都架不住花销。”
宋楠想起来流水线的事,这件事须得在掌柜就位之前便要落实,于是点头道:“账上的闲钱全部拿出来,买个废园子,地方要大,地点偏一点都没关系,稍微修葺一番做烤鸭流水线的烤房便成;今晚大牛回来我让他告个假回蔚州一趟,一来江彬最近升官了,要写信恭贺他,二来要在蔚州招十几二十个乡亲过来帮忙;大牛的爹娘也要接来,一家子在京城安家团聚罢了。”
叶芳姑点头道:“原该如此,大牛兄妹跟着你跑东跑西的,也不能尽孝,一家子团聚也是应该的。”
宋楠本想说:“你和陆青璃姐妹两不也跟着我跑来跑去么?”但怕此话出口,勾出叶芳姑的伤心往事来,于是将话咽下肚去。
陋巷中行人稀少,冬阳热烈的照在小巷中,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宋楠心中平静,伸手勾住叶芳姑的手攥着,叶芳姑赶紧甩开,光天化日之下拖着手压马路,宋楠无所谓,叶芳姑可没这胆子。
两人来到陋巷尽头,此处已无房舍,一方小池塘嵌在南边小道旁,周围杂草丛生,池塘中也残茎败杆,灰败的荷叶耷拉在水边,一片萧索之意。
叶芳姑缓步向前,看着满塘破败微微发愣,发出轻轻的叹息之声,宋楠站在身后笑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这荷叶虽残,来年春夏又是一番欣欣向荣接天碧绿,这又有什么好叹气的。”
叶芳姑转头看着宋楠道:“我可不是为这个叹息,我只是觉得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冬天了,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蔚州开酒店呢,和你也才刚刚认识。”
宋楠微微一笑,上前握着她的手道:“是啊,谁能想到你我竟然能像现在这般亲密,当时江彬对你可是着实的上心,我还以为你是他的相好呢。”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凭他也配,他倒是有这想法,有一次他晚上装喝醉酒赖着不走,借酒撒疯逼我从他,我跟他说,只要能胜过我手中的剑便答应他,否则从此不准纠缠。”
宋楠笑道:“结果当然是被你好一顿修理了。”
叶芳姑一笑道:“我还手下留了情,不然他的胳膊怕是要废了。”
宋楠道:“怪不得江彬跟我说过,你是带刺的玫瑰,惹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
叶芳姑微笑道:“带刺的玫瑰?倒是个好比喻,可惜从他口中说出来,我却是不喜欢。”
宋楠道:“那是,若是我口中说出来,便大不相同了。”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呸,臭美,我可是你师父,你功夫练得如何?为师想要考究考究你。”
宋楠忙道:“饶了我,咱们好容易出来花前月下一番,动手动脚的多煞风景。”
叶芳姑‘吃’的一笑道:“也是。”忽然觉得自己认同宋楠所言的花前月下之说,顿时娇羞不已,转头不语。
两人携手而立虽不说话,但无声中的情愫的交流更加动人,宋楠用小手指轻轻挠着叶芳姑柔软的手心,叶芳姑吃痒甩开宋楠的手,蹲下身子拨弄着荷下冰凉的清水。
宋楠俯下身子凑在她雪白的脖子上亲了一口,叶芳姑顿时浑身僵硬,脸红到了脖根。
“我有件事要问问你。”叶芳姑吁了口气站起身道。
宋楠笑盈盈看着她,看的叶芳姑有些心虚,伸手推开宋楠的脸道:“别这么看着我,光天化日的,教人看见多不好。”
宋楠一本正经的板起脸道:“好吧,你问,什么事。”
叶芳姑轻声道:“你和青璃……有没有……”
宋楠侧耳道:“什么,你声音大些,我听不清楚。”
叶芳姑红了脸凑到宋楠耳边道:“你和青璃之间……有没有……发生那件事?”
宋楠忙道:“没……,我和青璃之间清清白白,可昭日月。”
叶芳姑嗔道:“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妮子经常半夜溜到你房里……还说没什么事?”
宋楠心道:你表妹偷偷跑来不假,但我说她只是来和我玩‘撸啊撸’,你肯定不信,事实上确实如此,小妮子比我还上瘾,有几回居然动了口,若不是宋楠嫌她牙齿刮得痛的要命谢绝了她的好意,怕是早就爆口多次了。
“我以名誉作保,真的没动她,只是……亲亲抱抱,和跟你在一起一样。”宋楠指天画地立誓。
“提我作甚?”叶芳姑举手欲打,想起宋楠在自己身上的乱折腾,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奴家的意思是,过了年你就十八了,青璃也十七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了青璃?在这么耗下去,青璃岁数也越来越大了……”
宋楠倒忘了这茬了,自己过了年就十八了,在这年头十八岁不成婚便已经算是大龄青年了,宋母也说了好几回,被宋楠搪塞过去,但面对叶芳姑的问话,宋楠却无法搪塞,占了便宜,总该给个交代才是。
宋楠想了想笑道:“过了年,新宅子弄好了搬进去的时候,我便连你和青璃一起娶了,你们两姐妹好商量,谁当大的谁当小的都成,别争风吃醋便成。”
叶芳姑啐道:“你是香饽饽么?谁为了你争风吃醋,你还想一次娶两个,倒是贪心的很;奴家说的是青璃,至于我可不会嫁给你。”
宋楠急道:“你变卦么?当初怎么说好的来着?”
叶芳姑看宋楠真的急了,伸手抚慰宋楠的脸庞道:“我陪着你便成了,奴家只希望青璃能早些嫁入宋家,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宋楠道:“你是不是觉得姐妹二人都嫁给我有些不太好,怕人闲话?”
叶芳姑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喜欢自由自在些,如果哪天你让我不高兴了,我抬脚便走,也省的嫁了你受你的约束。”
宋楠睁大眼睛道:“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定不教你得逞,你放心,若不娶了你进门,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叶芳姑连忙捂住宋楠的嘴道:“你说些什么话,这种毒誓也能乱发么?”
宋楠搂住她的腰道:“你想毒誓应验便离我而去吧,想我平平安安,年后便嫁了我,你若想为正妻,我便求娘亲成全便是,青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叶芳姑抿嘴笑道:“正妻是别想了,伯母绝不会同意,奴家也没这么贪心;我的事暂且搁下,倒是青璃等不得,你别让她等太久。”
宋楠刚要说话,忽听侧方一人高的灌木后传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道:“哟,原来宋千户躲在这里卿卿我我呢,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伤风败俗。”
宋楠愕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叉着腰,手中拿着马鞭儿晃悠着,缓缓走了出来,眼中满是嫉意。
第一零六章 挨刀
第一零六章
“小郡主?怎么是你?”宋楠一头的雾水,这位国公府贵胄为何喜欢没事在破街陋巷中乱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近总是常常遇到这个神出鬼没的悍妞。
媗郡主不答宋楠,只拿眼上上下下朝叶芳姑打量,一副审视对比的感觉,叶芳姑表情平静,双目如水,也在打量着媗郡主。
宋楠感到一丝丝的不妙,忙道:“介绍一下,芳姑,这位是英国公府的媗郡主,他兄长便是……”
芳姑道:“奴家知道,你提起过郡主多次了。”
宋楠挠头,又对媗郡主道:“小郡主,这位是芳姑姑娘,是……”
“是你的夫人?你何曾成亲了?上回听你和兄长闲聊可是说并未婚配呢。”媗郡主目光不离芳姑的身上,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芳姑微笑道:“郡主莫要瞎猜,我不是宋公子的家眷,是他的……姐姐。”
“姐姐?有姐弟二人大白天的搂搂抱抱的么?本郡主可全都看见了。”小郡主嗤笑道。
宋楠皱眉道:“小郡主,这是我的私事,还请不要窥人**。芳姑,咱们走吧,小郡主告辞了。”
芳姑微微一笑,敛琚朝小郡主一礼,跟着宋楠往巷内行去,媗郡主小脸煞白,又没理由寻衅,把一双美目瞪在芳姑身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宋楠拉着叶芳姑踏上巷子的青石板路,侧头冲叶芳姑歉意的一笑,却见叶芳姑双目看着自己,眼神中耐人寻味,苦笑着想解释几句,却听到身后媗郡主一声娇叱:“慢着,你们给我站住。”
宋楠皱眉转身,见媗郡主飞奔过来,满脸的愤怒。
“小郡主,你干什么?耍威风回国公府耍去,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媗郡主伸手将宋楠推了个趔趄,径自来到叶芳姑面前瞪视着她,叶芳姑微笑道:“郡主有何指教?”
小郡主一伸手抓住叶芳姑的手腕,指着叶芳姑手腕上的碧玉玉镯怒道:“这个镯子你从何而来?”
宋楠脑子一蒙,嗡的一声响,叶芳姑手上的玉镯正是小郡主替张仑抵股金的那一只,那日青璃替叶芳姑索要,自己为表清白和大度回家后便送给了叶芳姑,那日跟小公爷见面也作价三千两银子将银票给了张仑,当时撒了个小谎说是摔坏了,想必张仑也是这么告诉小郡主的,现在可好了,全露馅了。
叶芳姑挣脱手掌微笑道:“小郡主对他人之物这般感兴趣么?这镯子从何而来与你何干?”
媗郡主怒道:“怎地跟我没关系?这玉镯本就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跑到你的手上来了?宋楠,你不是跟我哥哥说这镯子摔坏了么?原来是拿来送给你的相好了,真是卑鄙。”
宋楠斥道:“小郡主,女孩子说话注意些言辞,什么相好,什么卑鄙?这镯子是你那只不错,不过我已经作价三千两从令兄手中拿来,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你管得着么?”
媗郡主小脸煞白,骂道:“无耻,诓骗我兄妹说镯子碎了,原是拿来送给这你屋里的小妾,这等低贱之人也配戴我的东西,我这便告诉哥哥去,让他看清你的嘴脸,亏我兄妹还那么帮你,为了你的事情求了爷爷半宿,差点得罪东厂的人,你真没良心。”
宋楠在此事上理屈,一时无言以对,叶芳姑脸色变冷道:“这位郡主,凭何这镯子便只能你戴着,我便戴不得?奴家是宋楠的妾室,这镯子也是公子赠予奴家,宋楠说的很清楚,此镯已经作价三千两买来,你们拿了钱这镯子便归我们了,别说我戴在手上,便是砸了扔了又于你何干?本以为国公府的郡主该是知书达礼之人,却没想到如此刁蛮无礼,当真有损国公府的名头。”
媗郡主怒目圆睁,指着叶芳姑跺脚怒道:“你……你真不要脸,骗取他人之物还这般理直气壮,还敢跟本郡主顶嘴,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媗郡主挥动马鞭照着叶芳姑的头脸便抽打过来,宋楠惊呼要糟,倒不是怕叶芳姑被打,而是小郡主和叶芳姑动手动脚,岂非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么?宋楠下意识的高叫一声:“芳姑姐姐,手下留情。”
媗郡主还以为宋楠口误,应该叫自己手下留情才是,思量间手上却是丝毫没停,眼见一鞭子便要抽到叶芳姑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忽觉手掌一紧,紧接着疼的撕心裂肺。
尖叫声中,小郡主的手腕被拗转过来,身子也不得不跟着拗转,紧跟着背上被叶芳姑一掌推中,顿时蹬蹬蹬连栽几步,要不是前面有墙壁挡住,恐怕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给你个教训,莫以为你是郡主便可随便欺负人,若再敢来滋扰,休怪我下重手。”叶芳姑冷冷的道。
媗郡主狼狈不堪,又羞又恼,长这么大何曾出过这般丑?自小到大,身边众人如众星拱月一般,只有自己打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沾上半个手指头?头在墙壁上撞得生疼,回过脸来已经是满脸泪痕,忽然伸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咬着牙铁青着脸朝叶芳姑直冲过来。
宋楠高叫道:“小郡主,千万别动刀子,都是误会。”边叫边冲上来拦住媗郡主,不是怕小郡主伤了叶芳姑,而是宋楠知道,小郡主一旦动了刀子,以叶芳姑的脾气自然下手不留情,本来是件莫名其妙的小事情,要是真的伤了小郡主那可说不过去。
小郡主状若疯虎,一头撞进宋楠张开双臂的怀抱里,手中匕首胡乱张牙舞爪的划拉,就听‘刺啦’一声,宋楠‘哎呦’一声惨叫,捂着左臂蹲下了身子。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小郡主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叶芳姑也睁大眼睛看着蹲在地上的宋楠,三人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呆立不动,只见宋楠臂上的鲜血慢慢顺着指缝汩汩而出。
叶芳姑惊叫一声,快速上前来查看伤势,见棉袍被割开了寸许长的口子,里边血肉模糊,血如泉涌,也不知道伤了多深。
叶芳姑迅速掏出丝巾将宋楠臂上伤口牢牢扎住,回转身来,眼中一片冰冷:“你这狠毒女子,竟然……行凶伤人?须饶不得你。”
小郡主手一松,柄上镶满珠宝的锋利匕首吧嗒掉落地上,小手连摇,惶然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宋楠,相信我,我不是要杀你。”
叶芳姑伸手撸下手上的玉镯往小郡主怀中一丢,冷冷道:“镯子还你,这回没得说嘴了,现在本姑娘要你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叶芳姑跨步上前,伸手向前一把掐住小郡主细细的脖颈,手一翻,不知何时,一柄短剑出现在手中。
宋楠忍痛高叫道:“芳姑姐姐,住手!”
叶芳姑头也不回道:“我也要在她手臂上斩一道口子,一报还一报。”
宋楠喝道:“让她走。”
叶芳姑怒道:“你还护着她?”
宋楠道:“她是无心,他哥哥跟我是好友,你何必要将事情闹大?还不送我去就医,想我流血而亡不成?”
叶芳姑气的脸色发白,短剑举起,却无法落下,半晌才闭目深呼吸几口,缓缓将短剑纳入腰间,伸手将已经吓呆了的小郡主往前一送,推了个趔趄,转身过来扶起宋楠。
宋楠龇牙咧嘴的道:“小郡主,回去吧,别闹了,这件事因我而起,现在镯子也还给你了,咱们算是两清了;求你以后别再阴魂不散的管我的事了,哎,这倒霉催的,血光之灾啊,早知道找个高人算一卦就好了。”
宋楠絮絮叨叨的在叶芳姑的搀扶下蹒跚而去,媗郡主呆立半晌,忽然捂脸大哭起来,‘蹬蹬蹬’脚步飞快,跨上马匹挥鞭而去。
宋楠的伤势不重,亏得冬日穿得厚实,只伤了皮肉,血管和骨头都无碍,在左近寻了家医馆上了药包扎止血,手臂行动自如,估摸着七八天便无碍。
虽然伤势无碍,宋楠也着实郁闷,小郡主这个疯婆子实在是让人头痛,最近就喜欢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前断时间,宋楠到城管大队去的次数不少,每次都碰见这位精力充沛的郡主,在那里喝五吆六的指挥。
当初让她收拢街头的痞子头目成立城管大队是着好棋,本以为给她挂个大队长的名号让她过过干瘾便得了,没想到这妞儿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盔甲,弄的跟个大将军一般,手握鞭子监督城管大队的训练,看谁不顺眼便是一顿鞭子,弄得怨声载道。
好在宋楠在一个月时间里建立了在城管大队的威信,毕竟每个月的饷银都由宋楠发出来,经宋楠劝慰,大伙儿也算是给小郡主面子,可宋楠却是着实烦她,哪里的事儿都有她,既好事,又喜欢捣乱,还不讲理,简直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牛皮糖。
这下好了,弄得自己受伤不说,叶芳姑也是很不开心,好像觉得自己跟着小郡主之间有什么瓜葛似的。
另外,那玉镯子也还给了小郡主,自从自己送给叶芳姑这只镯子后,叶芳姑可从来没离开过手腕,可见对这镯子的珍视,这下被迫还给别人,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第一零七章 赔礼
第一零七章
从医馆回来的路上,宋楠试图解释安慰叶芳姑,叶芳姑脸色清淡,虽不加责怪,但明显有些落寞。
宋楠知道,刚才小郡主的话对她有点刺激,什么相好的、小妾,贱人之类的话确实伤人,而且自己送给她的玉镯子还是出自小郡主之手,自己刚才要她停手的时候语气也稍显严厉,叶芳姑本就是性格刚烈,恐怕是得罪她了。
叶芳姑可是手中有人命的,被仇恨煎熬了三年,手刃仇人都不带眨眼的,一旦惹毛了她,心中戾气蓬勃,很有可能给小郡主造成巨大的伤害,那是宋楠绝不愿看到的;在那时若不严词喝止,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漏子。
“那镯子,本来我是不打算拿出来的,是要退还给小郡主的,可青璃说你喜欢那镯子,于是我便送给你了,没想到小郡主为了一个玉镯子竟然不依不饶,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叶芳姑冷冷道:“回去我要找青璃算账,我何时说喜欢这个镯子了?早知道是其他女子的东西,你便是给我我也不要,一个玉镯而已,我可不稀罕。”
宋楠无语,半晌道:“青璃也是好意,何必怪她,明日我陪你去选个上好的玉镯,姐姐莫要生气,总之是我考虑不周,青璃一说,我若不拿出来倒显得小气了。你知道,只要我能力所及,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办到。”
叶芳姑淡淡道:“你不必啰里啰嗦的解释,我又没怪你什么,这件事压根就和你无干,当日你醉酒归来,怀中揣着那镯子的时候我们便看到了,青璃不过是想试探一件事情罢了。”
宋楠道:“试探什么?试探我是否舍得将值几千两银子的手镯送给你么?别说几千两,便是几万两又如何?”
叶芳姑摇头道:“不是这个,而是试探你和那媗郡主之间的关系罢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我和那小郡主?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躲还躲不及呢,你们可真是心眼多。”
叶芳姑道:“襄王无意,神女有心,你是没想法,可是人家对你留意了。”
宋楠摆手道:“莫瞎说了,绝对不可能,我和小郡主见面便吵,当初我整肃街市地痞的时候,正是和她作对,她还带人大闹我正南坊衙门呢;我估摸着她一定非常讨厌我,我对她可从来没什么好话。”
叶芳姑轻声一叹道:“你懂什么,女子的心思你焉能全懂?今日我算是看的很清楚,但愿我看走了眼。”
宋楠这才明白,叶芳姑闷闷不乐原来居然是担心这个,简直是荒唐透顶,小郡主虽然花容月貌,家世显赫,但他绝不是宋楠喜欢的类型,这种刁蛮不讲理的女子谁能受得了?忍气吞声攀附权贵走裙带关系路线?想也别想!宋楠可不想成为自己都鄙视自己的人。
“回去后我便请人下聘礼,虽然你和青璃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我还是要照规矩办,宅子一弄好,便娶了你们进门,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叶芳姑既没开心的表示,也没不开心的表示,神色依旧平淡,宋楠眼珠一转,皱眉嘶了一口凉气,叶芳姑果然中计,转头来关切问道:“疼的厉害么?”
宋楠点头道:“胳膊还好,心有点慌。”
叶芳姑道:“心慌什么?”
宋楠道:“你这么不咸不淡的,我当然心慌,我可见不得人这么冷漠,你说,是咱们亲还是和小郡主亲?犯得着为这件事生气么?”
叶芳姑白了宋楠一眼嗔道:“德行,要不是看你受伤了可怜,我抬脚便走。”
宋楠呵呵笑道:“你走吧,只是午夜梦回之时可不要想我想肝肠寸断。”
叶芳姑啐了一口,扭头不理宋楠的死皮赖脸,伸手扶住宋楠的腋下,两人慢慢回到宅中。
闻听宋楠受了伤,宋家上下乱作一团,陆青璃听闻是小郡主动的手,立刻便回房取了兵刃要去找她算账,被叶芳姑一顿数落,这才悻悻回头,得知祸事正由那玉镯子引起的,陆青璃也极为内疚,撸了腕上宋楠另买给她的一只玉镯子下来便往叶芳姑手上戴。
叶芳姑岂肯要,宋楠也道:“明儿去另买一只便是了,又何必这样。”
陆青璃道:“不成,下午便去买,我有镯子,表姐岂能没有,表姐没手镯戴,我这镯子也不戴了,甚时候表姐有了玉镯,我才能戴。”
叶芳姑被她这般孩子气的表白逗乐了,心中也颇为感动,陆青璃对自己是真心的维护,就像当初自己逼着宋楠答应要娶陆青璃一样,姐妹二人总是要将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对方,身世飘零的表姐妹之间的患难亲情纯出真心,毫无虚伪。
宋楠失了些血,中午吃了饭之后脑子有些昏沉,便进房午睡;一觉醒来后身上顿觉舒坦了许多,睁眼看时,屋内阳光明媚,偏西的太阳将温暖的阳光从西首木窗和门中射入,一缕缕金黄的光线中有些尘埃一动不动的悬浮,耳边传来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的轻声细语,两人正坐在桌子边头碰头对着一副半成品的刺绣枕套儿发表着意见。
宋楠静听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来,哈哈笑道:“呦呵,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舞针弄线了?平日不都是舞刀弄剑么?”
表姐妹二人吓了一跳,陆青璃忙将刺绣的绷子藏在身后,倒了杯热水端来道:“喝些白水,流了血,口中一定很干渴。”
宋楠接过喝干,穿衣下床,边整理着衣襟,边凑到桌边道:“绣的什么,让我看看。”
叶芳姑啐道:“大男人看这些作甚?快去洗漱了。”
宋楠道:“为何不能看?我猜定是绣了送给我的,让我看看你们的女红手艺如何。”
叶芳姑紧紧将绣花绷子抱在怀中,就是不让看,宋楠手扶伤处哎呦一声,叶芳姑忙伸手道:“怎么了?伤口裂了?小心点啊。”
宋楠一伸手,将绣花绷子抢在手中,哈哈笑道:“我来瞧瞧。”
叶芳姑跺脚道:“你这人,骗子一个。”
陆青璃嬉笑道:“给他瞧瞧咱们的手艺又如何?我陆青璃可是文也成武也成,叫宋大哥开开眼。”
宋楠展开绷子细看,顿时脸上笑容僵硬无比,转瞬间化为苦笑,指着绣花绷子道:“怎地绣了个小鸡啄米图?”
“什么小鸡啄米图?这是丹凤朝阳图。”陆青璃斥道。
“这是丹凤朝阳图么?明明是一只炸了毛的小鸡在地上找米,还有这天上飞的是一堆苍蝇么?”
“什么苍蝇啊,这是百鸟朝凤,这是黄莺,这是喜鹊,这是天鹅,这是……”陆青璃纤手连点如数家珍。
宋楠心中大叫一声‘饶命啊,刺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了’,这副表姐妹二人合作的刺绣绝对冠绝古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两人舞刀弄剑尚可,怎地绣起花来竟然如此不堪。
叶芳姑脸色绯红,一把抢过便要往火盆里丢,宋楠赶紧拦住道:“别啊,虽然手法生疏,但勇气可嘉,我知道你们即将嫁为人妇,想学些女红手艺,虽然绣的……嗯……不那么……太……出色,但是绝对一番心思;绣的好坏不重要,勇于尝试,大胆创新,不拘一格,不落俗套,这才是其中的精髓所在;完成它,我很期待完工时是什么样子。”
叶芳姑羞得满脸通红,赶着将绣花绷子往炭火里扔,宋楠挡在前面就是不让,陆青璃也道:“宋大哥都这么夸赞了,表姐你还要毁了它作甚?这可是你熬了十几个晚上的成果呢。”
叶芳姑啐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是夸么?这是损我呢,我就不该听小萍儿的话来绣着劳什子。”
三人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宋楠左拥右抱,连连陪好话,这才保住了这方绝世珍品免遭涂炭之灾。叶芳姑也怕震裂了宋楠的伤口,几番焚毁珍品不成之后也只得作罢。
三人笑闹一阵,都气喘吁吁,收拾好了打算上街去替叶芳姑选个镯子赔罪,便听外边有人高声叫道:“敢问这里是宋千户的府邸么?”
宋楠一愣,带着叶陆二女出了房门来到院门处查看,只见门外,小公爷张仑带着几个随从站在门外正直着嗓子叫喊,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低头垂目的小郡主。
宋楠赶紧迎上去拱手笑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
张仑上下打量着宋楠,着重看着宋楠的屁股部位,半晌才道:“牟斌这个老狐狸,感情真是做戏呢,害我白担了半天心。”
宋楠哈哈大笑,迎了张仑来到东边的堂屋,陆青璃手脚麻利的弄了茶水上来斟上,但却只斟了一杯茶,压根就没给坐在一边的小郡主斟茶。
宋楠装作没发现,拱手对张仑道:“昨日之事多谢小公爷出手相助,不然,我就要被东厂拿走下狱了,今日尚在不在人世都难说了。”
张仑摆手道:“说的哪里话来,咱们不是朋友么?我说了不会袖手,还算范亨顾忌老爷子的威望,但我自己的面子,那还是不成的。”
宋楠道:“改日必登门向张老公爷道谢,这可是活命之恩呢。”
张仑摇头道:“不用说的这么严重,老爷子可不会见你。”
宋楠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次张仑出面本就是借口东厂手下出言不逊,跟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纷争毫无瓜葛,若张懋接见自己,岂不是宣布了张懋和锦衣卫衙门之间的某种联系,张懋岂会让自己跟锦衣卫挂上关系。
宋楠笑道:“理解理解,代我给老爷子问好,若有机会再去亲自道谢也可。”
张仑道:“好说,我本打算明日来探望,可是听说今天上午,舍妹又闯了祸事,这不,赶紧来瞧瞧,你这胳膊上的伤便是舍妹弄出来的?”
宋楠摆手道:“这算什么事儿,郡主是见我这几日火气大,特意来给我放点血消消火气,无妨无妨,小公爷何必在意。”
小郡主听着宋楠的话又想笑,又要装作悔过的样子,憋得甚是辛苦,叶芳姑和陆青璃两人却是白眼翻了一箩筐。
张仑一挑大指道:“宋兄弟,不愧是大度之人,舍妹顽皮胡闹,你却不见怪,都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好生的教她,这回闯出祸事来了。这是宋兄弟大度,遇到龇牙的人还不直接报官了?便是我国公府的郡主也不能随便拿着兵刃伤人不是?”
宋楠呵呵笑道:“都是误会,事情都是那个玉镯引起的,我也撒了个谎,当时我见那玉镯碧玉可爱,便自作主张留下来送给了芳姑姑娘,没想到惹出这等事来,都是我的错。”
张仑一拍大腿笑道:“我说对了吧,当时我便猜到你是拿了玉镯送给心爱的小妾了,果不其然。也难怪宋兄弟舍得,宋兄弟这两名小妾貌似天仙,别说是玉镯子,便是割了头下来送给她们也能理解。”
叶芳姑柳眉倒竖便要发作,宋楠赶紧甩眼神制止,张仑这等富贵出身的公子哥儿说话岂会在乎婢女小妾的感受,跟主人家说话,身边的妾室就当作一根根木头,压根从心坎里也没尊重女性这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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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 倔强
第一零八章
好在叶芳姑念及张仑昨日对宋楠有救援之恩,又见宋楠挤眼摆手的模样,才压下火气忍住没有发怒。相较而言,陆青璃不但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的样子,自己本来就是要跟着宋楠,被人称为宋楠的妾室心里有些羞涩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
“宋兄弟,你虽大度,我却不能不有所表示,带了舍妹来此,便是要她当面向你道声歉意,总之一切都是误会,你也多包涵。”张仑朝媗郡主摆摆手道:“妹子,跟宋千户认个错吧。”
宋楠有些诧异,换做任何人,砍了人之后表示歉意都是顺理成章,不过,面前这位可是媗郡主,她肯低头向自己认错?除非太阳西升东落还差不过。
不过现实给了宋楠一个耳光,媗郡主竟然红着脸站起身来向宋楠行礼,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宋楠,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砍伤你,只是……只是无意间误伤了……”
宋楠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小郡主家教森严,岂是故意砍伤在下,此事揭过,再也休提;我的伤也不重,几日便好。”
张仑听到‘家教森严’四字考语莞尔一乐,心道:这宋楠还真是个识趣之人,我英国公府确实家教森严,不过我这妹子的行为跟家教可没半点关系。
小郡主离座走到叶芳姑面前,宋楠还以为两人又要掐架,紧张的站起身来,却见小郡主从怀中掏出那只碧玉镯子来,诚恳的道:“这位姐姐,早前多有得罪,镯子物归原主,你可不要介意。”
宋楠下巴都快掉了,这场面简直太出人意外了,小郡主失心疯了么?一个刁蛮泼辣的主儿忽然这么入情入理总让人感觉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味道。
这回连张仑都有些意外,他只要求媗郡主跟宋楠道个不是,妹子能答应道歉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以郡主的身份跟一个地位不高的锦衣卫军官道歉已经很是委屈她了,现在妹子居然连宋楠的小妾都道歉,还主动拿出玉镯示好,连张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而,教张仑惊讶的还在后面,本以为宋楠的这位小妾一定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没料到人家压根不领情,伸手将玉镯往外推,冷冷道:“不必了,镯子本就是你的,物归原主也是归于你才是,之前因为是公子赠与我,我以为是经原主人同意交割了钱银才心安理得的戴上,如今知道你并未同意,我要了好没意思。”
媗郡主道:“兄长已经收了这镯子的钱,这镯子是你的了,拿着吧。”
叶芳姑摇头就是不要,小郡主举着镯子尴尬的站在那里,面孔涨得通红。
张仑道:“宋兄弟,你这位小妾脾气还不小,你发句话,叫她收下镯子,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宋楠挠头道:“她既然不肯要便请小郡主收回便是,我这位……嘿嘿……内人的脾气古怪,不肯要便是不肯要,我劝了也是没用。”
张仑咂咂嘴道:“宋兄弟想必是惧内啊,不过也不奇怪,我在外边风风火火,回到家中,见了夫人一样低声下气;妹子,收起来吧,这镯子是老爷子送给你的,留着也好,哥哥回头将银子退还给宋兄弟便是。”
小郡主咬着下唇,脸上涨得通红,鼻翼煽动,似有发作之象;宋楠暗叫不好,刚想说两句话圆场,就见小郡主扬起头来看着叶芳姑道:“这镯子你要是不要?”
叶芳姑摇头道:“我不要别人的东西。”
小郡主又问陆青璃道:“那你呢?要不要?”
陆青璃白了她一眼道:“我才不稀罕。”
小郡主猛然举起手来,将碧玉镯子往地上狠狠摔去,叮铃铃数声脆响,一件价值数千两的玉镯霎时间碎成十几块,变得一文不值了。
张仑惊道:“妹子,你这是作甚?”
小郡主跺脚怒道:“既然都不要,我便砸了它,哥哥,我真后悔听你的话来道歉,我英国公府的人砍了人便砍了人,得罪了人便得罪了人,什么时候给人道过谦?巴巴的跑来送给这些人打脸,真是好没意思。”
张仑道:“妹子你莫生气,怎么又闹上了。”
宋楠也道:“小郡主,不要这样,她不要你便拿回去不就成了么。”
媗郡主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莫得意,这事跟你没完,回头叫我哥哥还了你的银子,今后咱们便算不认识了,你莫犯到我手里,不然我张珮媗定不饶你。”
宋楠愕然道:“至于这样么?”
媗郡主一跺脚叫道:“就至于,就至于,你们都欺负我,我回去告诉爷爷去。”说罢掩面大哭,蹬蹬蹬冲出门去。
张仑忙叫道:“拦住郡主。”
外边的随从赶紧阻拦,却无人敢碰小郡主的身子,反被小郡主连踹带踢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张仑跺脚叹息,慌忙拱手道:“宋兄弟,怎地闹成这样,哎,我得去拦着她,咱们改日再叙;我这个妹子就是脾气太烈。”
宋楠忙拱手道:“小公爷自便,顺带替我赔罪,小郡主孩子脾气,多哄哄她。”
张仑答应着,脚下不停,带着人急追出去,片刻间呼啦啦走的干干净净。
宋楠目瞪口呆的站了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道:“这回你们满意了?人家来道歉,何妨大度些。”
陆青璃期期艾艾的道:“宋大哥,没想到这小郡主会突然翻脸,我错了。”
叶芳姑道:“干什么道歉?我们又没错,那镯子我们本来就是不该要,她砸碎了也好,丢井里也好,干我们什么事儿。”
宋楠瞠目道:“你……”
叶芳姑冷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你心疼她干什么不去追上去解释?”
宋楠伸手抄起茶盅往地上一丢,茶盅‘哐当’一声砸的粉碎,吓得陆青璃脸都白了;叶芳姑脸色发白,‘哼’了一声冲出门口自回西首房间,‘哐当’一声也踢上了房门。
宋母在北屋中听到动静,赶紧赶来询问,见地上一片狼藉忙问情形,宋楠无从作答,宽慰两句,安抚宋母回屋去,自己则往床头一靠,蒙着被子生闷气。
宋楠不气别的,只是气叶芳姑性格太过执拗,人前圆滑一点不懂,小公爷携妹妹前来道歉已经是很大的面子了,自己在京城之中到目前为止也就处了这么一个能够帮上忙的朋友,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姿态。
小郡主能给叶芳姑认错已经是颇不容易,这件事本已消弭无形,偏偏梗着脖子不接受道歉,完全不体谅自己辛苦经营的人际关系;自己虽然并不打算因人上位,但后世的经验告诉宋楠,人际关系何其的重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自己辛辛苦苦想撑起一片天来,其中甘苦操心之处,叶芳姑怎么就不能体谅呢。
宋楠想的心头烦闷,掀了被子想倒点茶水喝,却见陆青璃站在床边默默流泪,皱眉问道:“你哭什么,又不干你的事。”
陆青璃流泪道:“宋大哥,你莫恼了表姐,表姐就是脾气执拗了些,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又要谋生又要报仇,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只有我才知道。表姐跟一般女子不一样,除了你和我,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不会相信任何人,正因如此,才显得性格坚硬;宋大哥,你带我去跟小郡主道个歉便是,我知道宋大哥是气姐姐不近情理,可是表姐心里也有苦衷啊。”
宋楠心一软,将陆青璃搂在怀里,吻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宝贝儿别哭,道什么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去作甚?便是人家恼了咱们,又当如何?不过是少个朋友罢了。”
陆青璃将脸贴在宋楠的脸颊上抽噎道:“青璃知道宋大哥撑起家来不容易,姑父也曾说过,在外边要多结交朋友,出了事才有人帮忙;这一回要不是那小公爷帮忙,宋大哥恐怕就有大祸了;表姐这么对人家确实不好。”
宋楠柔声道:“也没什么,小公爷帮我也是因为我帮了他,你别哭,哭皴了脸蛋就不好看了,你去看看你表姐,安慰安慰她,我出去走走便好了。”
陆青璃仰脸道:“你真的不生气?”
宋楠微笑亲了她鲜花般的嘴唇一口道:“真的不生气了,跟你们怎么生气的起来。”
陆青璃脸上挂着泪珠,却笑得如同海棠带露,脱了宋楠的怀抱,拿起扫帚将地上的狼藉清扫一遍,这才往西边厢房走去。
宋楠整理好衣服,出了门,外边天气晴朗,西斜的太阳照在脸上,清冷的空气让脑子清醒了许多,想着陆青璃的话,宋楠很快便原谅了叶芳姑。
这女子受过太多的苦,性格也压抑了数年,难保有倔强之处,自己和她之间交流的也少,来到京城之后,大多数时间都花在公务上,很少跟她交心,也是原因之一。
今后还要多交流,多相处,将叶芳姑心中尚未融化的块垒消除,让她觉得有安全感才是正经,一味的指责她不通情理不识时务不是解决之道;看来来到这时代,如何让后院不起火,这也是必修的一课呢。
第一零九章 私语
第一零九章
小郡主哭着出门,翻身上马沿着大街疾驰,街上的百姓惊讶侧目,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少女流着眼泪打马狂奔不禁引人遐想。
小郡主可不管这些,哭的稀里哗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看到侧目而视的百姓们奇怪的目光,心头更恼,手中马鞭乱抽乱打,不少街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抽的抱头乱叫。
“他娘的,那里来的疯婆子,当街乱打人,哥几个,咱们拦住马头扭她下来送衙门去。”有人高声叫道。
不少人义愤填膺蠢蠢欲动,还没付诸行动,却发现后方又来了五六骑,两名大汉跳下马来,举着鞭子照着这帮鸹噪的百姓又是一顿乱抽,嘴里骂道:“不想活了你们,知道那是谁么?那是我家小郡主,打了你们又怎样?再唧唧歪歪今晚便叫你们蹲大狱。”
众百姓这才知道,前面策马狂奔的疯婆子是英国公府的小郡主,顿时偃旗息鼓,各自自认倒霉,不声不响的偷偷溜走。
一行人追着小郡主直奔山川坛北边的国公府别院而去,张仑心里稍微有些放心了,不是往内城老宅去便成,因为老爷子肯定不在别院里,小郡主既来别院,便无法向老爷子告状;老爷子的脾气岂会容忍自己教唆妹子向一名锦衣卫低级军官道歉,而且还闹的不欢而散。
小郡主来到国公府前翻身下马,快步冲进府内,后面小公爷带着几名随从也疾驰而至,一群人火急火燎的,看的门口的几名卫士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仑边往里边走,边吩咐门口卫士道:“关上门,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特别是小郡主。”
卫士们张着嘴巴答应,目送张仑匆匆往内宅而去,纷纷相互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来是小公爷跟小郡主闹翻了,一想到小郡主发脾气的模样,几名卫士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赶紧关上门各自散开了事。
“妹子,妹子,听哥哥一言。”张仑追在小郡主身后叫道。
小郡主头也不回一路往内宅奔去,却并未往老公爷张懋在别院的居所去,而是径自往张仑所住的西园子去了。
西园花园中,一帮婢女正逗着两个小孩正在阳光下嬉戏,几名相貌不错的女子则围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在闲聊喝茶,一见小郡主疯疯癫癫的跑进来,众人尽皆愕然。
“嫂子……”小郡主带着哭腔投入那妇人怀中去,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扑簌而下。
那妇人正是张仑的正妻柳氏,也是京城官宦之女,人说长嫂如母,虽然老国公爷还在世,但失去父母之爱的小郡主跟柳氏的感情倒是很好,遇到烦心的事儿便来寻柳氏哭诉。
柳氏忙掏了手帕替小郡主擦泪,问道:“怎么了?谁欺负咱们的小郡主了?”
小郡主抽抽噎噎的往后一指道:“便是大哥,他联合外人一起欺负妹子,嫂子替我整治他。”
众人往园子门口看去,这才见到张仑抹着汗快步走来,妇人忙起身行礼,身边围绕的是张仑的几房妾室,大家也都纷纷向张仑行礼。
张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喘息,一边接过一名妾室递过来的茶水咕咚喝了几口。
“妹子,你快把为兄追的累死了。”张仑喘匀了气埋怨道。
“累死你活该。”小郡主撅着嘴道。
柳氏见丈夫翻着白眼的尴尬摸样,抿嘴笑道:“你们兄妹不是一向挺好的么?这是怎么了?”
张仑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将和宋楠之间的关系以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柳氏听完笑了,拉着小郡主的手道:“就为这点事便哭鼻子?这宋家的人不识抬举今后别理他们便是了,犯得着哭鼻子么?夫君,不是妾身说你,咱们小郡主千金之体,干什么要向那宋楠道歉?一开始你便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张仑拍着大腿道:“天地良心,我只是说不该刺伤人家,一个姑娘家拿着刀子刺伤了人,妹子来跟我说的时候说流了好多血,我以为伤势定是不轻,我和宋楠也算是熟识的朋友,怎么着也要去看望不是?”
柳氏道:“看望是应该的,道歉便不必了,妹子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伤势又不重,现在反倒受人侮辱,你这不弄巧成拙么?”
张仑摆手道:“得得得,我的错成了吧?妹子也别生气,你说要哥哥怎么给你赔礼?除了天上的月亮,水里的星星,你要什么哥哥答应你什么。”
小郡主想了想道:“那你去叫那宋楠来给我磕头赔礼。”
张仑愕然道:“这事我可办不了,宋楠这个人我虽和他交往不太深,但我知道,他是一定不肯的,当初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这家伙可不是靠咱们国公府的名头就能唬住的;换一个条件吧妹子,别让哥哥为难。”
小郡主白了他一眼不在理他。
张仑叹了口气起身道:“夫人多劝解劝解小妹,我那还一堆公务要忙,先走了;妹子!莫生哥哥的气,你不是一直希望要哥哥的那匹乌云锥么?晚上回来,那匹马儿便是你的啦,算是哥哥赔礼成了不?”
小郡主扭动身子不答,柳氏使个眼色,张仑灰溜溜的转头离开。
张仑走后,柳氏拉着小郡主来到僻静处问道:“妹妹啊,这个宋楠是什么来头啊,怎地你哥哥都拿他没办法啊?”
媗郡主气呼呼的道:“是个王八蛋。”
柳氏笑道:“妹子看来恨他恨的紧呢,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媗郡主便将宋楠来正南坊任职跟自己产生冲突,帮助张仑整顿坊市清洁街市的事情说了,还不忘将用私房钱张仑入股宋楠的一品鸭事情给告了密。
柳氏咬牙道:“好哇,居然敢藏私房钱了,瞧晚上回来我不收拾他,怪不得这段时间又是给我买首饰,又是买布匹的,原来是欲盖弥彰。”
媗郡主道:“其实,宋楠也是好意,雇了街头上的痞子协助哥哥的五城兵马司保持街道清洁,这些钱都是从中而出的,哥哥手头没钱,宋楠怕哥哥没面子所以便让哥哥入股,从利中取钱发俸禄,也是怕哥哥面子上不好看。”
柳氏道:“他钱不够,你便用玉镯子顶了股金?”
媗郡主道:“是啊,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宋楠居然把我的玉镯子送给他身边的小妾,气死我了。”
柳氏眨眼道:“妹子,别怪嫂子多事,我听你一会说这姓宋的好话,一会儿又骂他,倒觉得这姓宋的给你的印象挺深刻啊,换了一般人,这会子你恐怕带了卫士去砸他们家了,可是你不但没这么做,反倒被他们宋家气的哭回来了,这教嫂子有些犯疑惑啊。”
媗郡主哑口无言,脸上有点发烧。
柳氏拉着小郡主坐在长椅上,轻轻道:“妹子,嫂子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小郡主道:“嫂子问吧。”
“对这个宋楠,你是不有时候恨得咬牙,却又喜欢招惹他?是不是不见他的时候有些想见到,见到他的时候又有些无话可说?你见到他身边有了其他的女子是不是没来由的想生气发怒,甚至想大闹一番呢?”
小郡主认真的想了想道:“嫂子,你说的还真对,我……我就是和你说的情形一样,这家伙挺可恶的,但是我好像没事就想去找他,哪怕是骂他几句,心里也舒坦的很。”
柳氏微微一笑,伸手搂过小郡主的肩头凑在她耳边道:“小妹,你是喜欢上这个宋楠了。”
小郡主燥红了脸道:“怎么会?我怎会喜欢上这个红皮狗。”
柳氏摆手轻声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没见园子里全是人么?你想让大伙儿都知道么?”
小郡主赶紧四下看看,低声道:“嫂子,我……”
柳氏摆手道:“不用解释,嫂子是过来人,知道那种感觉,又爱又恨,一时不见便萦绕心间,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征兆;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子,他又拿你的镯子送给别的女人,你受不了便是吃醋了;当初你哥哥和我认识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妾室,我也是很生气,和你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
小郡主红着脸道:“那你对哥哥也是那种又爱又恨相见又怕见的感觉么?”
柳氏抿嘴笑道:“一样的,咱们女子苦命,一旦陷入情网,总是最纠结的那一个,其实今日他的小妾拒绝了你的镯子,你收回来也就是了,也犯不着发作。我想这一定是宋楠没替你说话,惹得你心头委屈,忍不住的想发作,这便是爱上了,你是在乎他心目中对自己是否关心呢。以前你在街上闯祸,也没见你主动去跟人道歉的,伤的重了不过陪些钱银私了便了,你哥哥要你去,你都没拒绝,这便是你对宋楠和他人不同的原因。”
小郡主捏着衣角道:“我……我是想看看他伤的重不重,有没有恼了我,我送镯子给他的妾室也是……也是希望弥补过失,可是……这王八蛋不领情,他身边的贱女人也高傲的很,气的我实在忍不住。”
柳氏捂嘴偷笑,旋即皱眉道:“你还是别招惹这个宋楠了,便是你喜欢他又如何?没有结果的。”
小郡主愕然道:“为什么?”
柳氏叹道:“你难道看不见国公府中事情么?老爷子的几个女儿都是嫁给了勋戚之家,这是家族联姻,大家族的女子有几个不是相互联姻增进关联?”
小郡主道:“那家里嫁出去的那些姑母们都喜欢他们所嫁的人么?”
柳氏道:“也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女人这一辈子,碰到个脾气好的喜欢自己的那是造化了,遇不上也是命。”
小郡主焦躁道:“不喜欢如何能嫁?”
柳氏道:“以后你就明白了,而且这个宋楠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军官,便是你肯他肯,老爷子和你哥哥也不会同意,再说门户也不对,咱们国公府的小郡主怎么着也要嫁个侯爷或者是高官之家,岂能跟了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
小郡主蹦起来道:“我才不干呢,爷爷和哥哥那么疼我,我喜欢谁便嫁给谁,他们逼我可不成。”
柳氏拍拍她的小手道:“孩子话,这事别在提了,正好这次闹翻了,索性不去见他,很快你便忘了他了。”
小郡主缓缓摇头道:“嫂子,妹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喜欢上他了,如果要是跟你说那般真的爱上了他,别说什么门当户对,就算他是个乞丐要犯的,我也不会计较。爷爷和哥哥若是逼我,哼,我便闹的天翻地覆。”
柳氏缓缓叹了口气道:“那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第一一零章 雨露
第一一零章
天色渐晚,宋家铺子关门,忠叔、萍儿、李小妹等人均从铺子里回来,一大家子等到天黑,也没见宋楠回来。
陆青璃急的不行,宋楠跟表姐生了气出门,身上又还有伤,晚上又寒冷,真是急的手足无措。
叶芳姑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悔的要命,宋楠对自己两姐妹可说已经看成家人一般,且不说蔚州救命之事,在宋宅中,宋楠对自己姐妹几乎有求必应,买宅子选铺子这些大事也都让她们做主,俨然看成是家中的当家主母一般,自己却因一时意气惹得他摔杯子气的出了门,实在是不该。
李大牛从锦衣卫里回来,听陆青璃说了今日的事,忙急着要出门去寻找,却不料刚提了灯笼出门,见宋楠晃晃悠悠的从巷子东面回来了,一身的酒气老远便能闻到。
众人赶紧将宋楠扶进屋里,见宋楠除了喝了些酒倒也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陆青璃沏了浓茶进去让宋楠醒酒。
众人吃了晚饭,李大牛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来到宋楠的屋子里,见宋楠正在书房里伏案写信,于是跨进去笑道:“楠哥儿,瞧这是什么?”
宋楠喝了几杯浓茶,酒已经醒了大半,见李大牛将包裹放在书桌上,起落之际发出咔哒咔哒的金属碰撞之声,笑道:“银子么?你发财啦。”
李大牛笑道:“楠哥儿好听力,不过不是我发财,而是你发财了,卫里的兄弟们听说你挨了板子休养,凑了银子来看望你;上面有令,谁也不准来探望你,所以他们人不能来,银子我却是带来了。”
李大牛边说便解开包裹,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外加一个小盒子码着十几张银票。李大牛拿起一张礼单念道:“正南坊的候百户十两、赵百户五两、陈百户五两、黄总旗五两……宣南坊的楚大雄千户二十两……崇教坊千户所的杨孟刚千户、孙万年千户各十两、刘勇百户五两……”一口气念了几十个名字,都是京城各大锦衣卫衙门千户百户以及旗官送的银子,一共有四百多两,其中竟然还有南镇抚司镇抚萧琅的名字。
宋楠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和这些人并无交情啊。”
李大牛嘿嘿笑道:“楠哥儿,您还不知道吧,卫里都传开了,几年来咱们锦衣卫给东厂那帮人欺负的够惨,你这回带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不知道多解气呢。大伙儿都暗中佩服你的胆气,都说今后见到东厂的龟孙子根本不用怂,惹毛了便干他娘的,这是大伙儿对你的敬佩之意呢。”
宋楠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这倒有趣了。”
李大牛道:“若不是上面严禁登门看望你,怕是咱家的门槛都要踩破了。”
宋楠笑道:“牟指挥是怕露陷了,要知道我毫毛未伤,大伙儿一定惊掉了下巴。”
李大牛哈哈大笑,将银子取出来码好,口中道:“咱们卫里就只有几个人没送银子,彭千户这王八蛋也没送,这狗日的太不是东西了。”
宋楠摆手道:“别管他,这回吓得他要命,那日我回来禀报此事,他差点没吃了我;把这些人的名单都记好收着,将来这些人家里有什么事还是要还礼的,礼尚往来才是朋友之道,过几日我摆几桌将他们请来聚一聚。”
李大牛道:“原该如此。”
宋楠将手头写好的信叠好塞进一个信封里交给大牛道:“大牛兄弟,明日去衙门告几天假,这几日你要回蔚州一趟,上回我跟你说的事情要办了,去蔚州接了你爹娘,再请十几个本分的乡亲们来铺子里做事。”
李大牛道:“好,俺也正想回去一趟呢。”
宋楠道:“带上一千两银子连同这封信交给江彬,他新近荣升指挥同知,我们也该道贺道贺,另外取五十两银子做盘缠,我这里明日叫萍儿和小妹去寻住处,乡亲们来了便有落脚之处了,有愿意全家都来的也都带来,一定要选本分人,叫你爹娘帮着挑选便是了。”
李大牛连声答应,宋楠又道:“你回来后在街上转转寻个宅院,你一家子都来,将来总要有个住处,买个小宅院也好立足,钱我来出。”
李大牛忙道:“不用不用,听说叶姑娘寻了处大宅子,咱们还是住在一起好,也随时听楠哥儿差遣,倒是要多请几个仆役才是真的。”
宋楠想了想道:“也成,不住在一起倒显得生分了,你去收拾收拾,明儿告假之后便直接动身,快去快回。”
李大牛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宋楠坐在灯下出了会神,忽然道:“你打算站在那里站到几时?”
房门口,陆青璃的身影出现在烛光下,宋楠微笑道:“就你一个人么?你表姐呢?”
陆青璃轻声道:“宋大哥,你不生表姐气了?”
宋楠笑道:“下午就说了,早不生气了,一家人生什么气?”
陆青璃道:“表姐在房里坐着发愣,我便来看看你。”
宋楠道:“你回去睡吧,叫你表姐来,我跟她说说话。”
陆青璃连声答应,赶紧回去西厢房中,不一会脚步轻轻,叶芳姑来到书房中。
宋楠见叶芳姑神情有些憔悴紧张,心中一痛,这女子肯定是担了不少心事了。
“芳姑姐姐,坐下说话。”宋楠伸手倒了杯热茶送到芳姑面前。
叶芳姑轻轻道:“公子叫奴家来,是不是要赶奴家走了?明儿我便动身,只求你留下青璃,善待于她。”
宋楠愕然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曾要赶你走了。”
叶芳姑道:“芳姑性子古怪,人前不给公子颜面,公子恼了也是应该的,奴家……奴家明日便走……公子可放心了。”
叶芳姑说着话,心中悲伤抑制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宋楠忙起身替她拭泪,叹道:“你便如此看我么?我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么?”
叶芳姑道:“那你为何出门这么晚才回来,还喝了这许多酒,身上有伤偏喝酒作践自己,若是有什么意外,岂非芳姑之罪么?必是不愿和芳姑居同一屋檐之下了。”
宋楠哑然失笑道:“你这心眼真多,你道我上街是去干什么去了么?你瞧这是什么?”
宋楠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郑重的将外边的彩纸一层层的剥开,烛光下,一只碧绿可爱的玉镯子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晕,静静的躺在绒布上。
叶芳姑睁大眼睛道:“这是……”
宋楠拿起玉镯子牵起叶芳姑的手缓缓套上,端详道:“大小正合适,皓腕配美玉,这镯子戴在你手上便是天衣无缝。”
叶芳姑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道:“原来……你上街是去替我买镯子去了……”
宋楠伸手搂住叶芳姑的细腰道:“你以为呢,跑了二十多家店,勉强寻到一只顺眼的,虽然不能跟摔破的那只比,但也算是尽了心意了。走的肚子饿了,便进了家酒楼喝了两杯水酒,到你口中倒成了嫌弃你不愿回家了。”
叶芳姑双手抱住宋楠的头颈,将脸贴在宋楠的脖颈处,热泪淋湿了宋楠的脖子。
宋楠搂住佳人绵软的身子,双手在她背臀上轻轻摩挲,叶芳姑心中激荡,被宋楠摸得脸红心跳,却不愿松开宋楠的脖子,无声的任由宋楠轻薄,转过脸来在宋楠的脸上亲吻。
屋子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身上都热的冒汗;嗅着怀中美人的芳香,身体已经坚硬如铁,即便穿着厚厚的衣衫,叶芳姑还是感觉到了。
“要了我吧……”叶芳姑轻叫道。
宋楠一言不发扳过她的头来吻上去,叶芳姑宛然相就,两人亲吻抚摸良久,宋楠忽然一弯腰抄着叶芳姑的腿弯将她抱起走向床前;叶芳姑轻呼一声道:“哎呀不成。”
宋楠哑声道:“怎么?又不愿意了么?”
叶芳姑红着脸道:“不是……你的伤……”
宋楠伸手便替叶芳姑宽衣解带,口中道:“这会子还管什么伤,我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哪一天你脾气上来撩脚跑了,我上哪找你去?”
叶芳姑面如红霞,口中喷着暖气轻声道:“奴家怎么会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走了。”
宋楠心头激动,将叶芳姑衣衫褪尽横陈在chuang头,叶芳姑羞涩的转身朝里缩进被窝,宋楠快速脱了身上的累赘钻进被窝里,贴着她的背轻轻搂住,顿觉满怀喷香,叶芳姑凝脂一般的肌肤触手绵软弹性十足。
宋楠的一只手伸到前方抚上叶芳姑弹跳不休一对山丘上捻着凸起的beilei恣意rounie,另一只手顺着小腹往下探去。
叶芳姑虽夹紧的大腿,但还是被宋楠准确的探到芳草溪谷之处,随着宋楠纤长的手指轻捻慢挑的tiaodou,不一会儿,便像是念了咒语一般,叶芳姑的双腿便如阿里巴巴的藏宝山洞一般缓缓打开,身子扭曲如蛇,身体中不可遏制的渗出蜜汁来。
宋楠侧身挺进,叶芳姑感觉到要害处宋楠的迫近,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激动,又是渴望;宋楠滚烫的身体游移之际,挨挨碰碰的触感已经让叶芳姑喘不过气来,正惶然间,骇然发现双腿已经被宋楠用膝盖撑开,紧接着一条凶狠的巨蛇从侧后钻入了体内。
叶芳姑一声轻喊,双手死死抓住宋楠的胳膊,宋楠停住不动,轻轻亲吻她的秀发,待叶芳姑秀眉稍舒,才缓送轻chou起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后,蚀骨**的快感在累积,叶芳姑轻声喘息着,无意识的抓紧宋楠的手臂,指尖潜入宋楠的肉里,臻首轻摇,双目紧闭。
雨润芭蕉,露沾花蕊,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叶芳姑身子痉挛,发出不可遏制的轻喊,眼角的热泪也奔涌而出……
第一一一章 面试
第一一一章
叶芳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只觉得自己如浪尖上的小舟被抛上抛下,饶是她习武之身体质优于常人,在数番征伐之后也是困倦欲死。
黑夜中,身边传来宋楠沉沉的鼻息之声,叶芳姑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定,少女时绯色的梦忽然又活了过来,经历了家破人亡颠沛流离隐忍复仇的黑暗的年月之后,这样的梦更加的让人沉醉。
身边的睡得香甜的宋楠,这家伙睡着了还不老实,一条腿还架在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上,一只手还捏着自己的胸前蓓蕾,叶芳姑欠身起来,瞅着宋楠熟睡的脸庞,细细的看。
心中爱意横溢,俯身在宋楠熟睡的脸上亲吻了一口,忽然感觉一阵娇羞,忙缩身往宋楠的怀里靠了靠,闭目睡去。
清晨的阳光洒满窗棱,宋楠醒来时,枕边人已经无影无踪,青丝数根散落枕头上,香味袅袅。
起身时骇然发现床单的中间多了个洞,一大块床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宋楠扶额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定是叶芳姑割了那片床单,生恐狼藉一片被收拾屋子的小萍儿等人发觉,却不知这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这么一个大洞该做何解释。
宋楠漱洗完毕来到院子里做瑜伽并练功,发现西南角叶芳姑也在练剑,身段依旧窈窕矫健,只是行动之际略有不便,明眼人一望而知,更何况宋楠知道原因所在。
叶芳姑收了功,看见宋楠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啐道:“看什么看?”
宋楠微笑道:“好大的火气,看都不准么?你是我师父,我在学功夫呢,刚才有一招似乎使得不太对,腿抬得不够高。”
叶芳姑道:“哪一招?”
宋楠做了个姿势,叶芳姑一下子明白了宋楠的意思,顿时脸上一片通红,啐道:“没工夫跟你磨牙,吃了早饭还要去铺子里,你还不赶紧的练功沐浴吃饭。”
宋楠道:“我着什么急。”
叶芳姑道:“说好了今天要见报名来咱们铺子的掌柜,你怎地忘了?”
宋楠这才记起此事,赶紧练了套瑜伽,又花拳绣腿的打了一趟拳,这才热水泡了个澡,吃了早饭后带着叶芳姑往叉街老铺去。
叉街老铺子是一品鸭的第一家店,老主顾尤其多,太阳两杆高的时候,铺子门刚打开,便呼啦啦进来一堆人;京城的饕餮客们才智不俗,居然自行开发了一品鸭的早餐,每日清早,十几名老主顾便来到店中,要二两烤鸭,裹着面皮就着酱料,再加上一碗浓浓的鸭架高汤,边吃边吹牛八卦,悠然自得。
宋楠坐在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外边十几名应聘一品鸭掌柜的人陆续赶到,等待宋楠的面试询问。
宋楠依稀倒有些回到后世的感觉;后世自己的部门招聘人员的时候,宋楠也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一大堆筛选过关的求职者评头论足,筛选有用之人。
在这方面,宋楠自然是轻车熟路,设计了几个小陷阱,将一把椅子横放在门口,挡了半边门口的进道,看看谁眼里有活,能看到这一点。
应聘的十七人光是这一关便被筛掉了十个,连宋楠的面都没见到,便拿着宋家铺子发给的两钱银子的车费回家了。
叶芳姑不解的问道:“这么轻易的便打发了?”
宋楠笑道:“这些人中或许很有本事,但我要的不是有本事的,而是眼中有活,事必躬亲的实干派;既入我宋家为掌柜,大到店面声誉,小到一桌一凳的摆放都要放在心上,椅子倒了都不扶的人,我请他来当大爷么?再有本事又如何?”
叶芳姑抿嘴笑道:“好像挺有理的,古人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怕是说的就是这个理吧。”
宋楠道:“我也不要他们扫天下,给他铺子,先要把我的铺子打理好便成。”
剩下的七人还刚刚坐下被说几句话便被请走了两个,因为那两个家伙的眼睛老往坐在一旁的叶芳姑瞟,自然被宋楠无情的踢走。
这五人中一个是保定府进京的钱鸿运,本来自家开着一家铺子,但因本钱太小,实在难以为继,于是便兑了铺子找寻生计;宋楠见他人挺老实,说话也实在,当即留下了他。
另外四人都是京城人,都有过从商的经验,有的嫌工钱少,有的家中有事主动辞工,位置被顶了之后只能另谋他路,宋楠也统统留了他们下来。
“欢迎五位入我宋家‘一品鸭’店铺,本人是求贤若渴,我一品鸭在京中名声大振,铺面扩张也挺快的,所以急需掌柜的打理;待遇方面自不必说,试用期三个月,每月纹银四两,比别家掌柜的多一两,试用合格之后,涨到六两一个月,不知五位可还满意?”
五人高兴的差点磕头,京城中大铺子的掌柜月俸不过三两多,宋家一品鸭铺子一下子多了一倍,简直是天上掉了个金娃娃。
“满意,满意,宋东家出手大方,我等必将尽心尽力。”几人纷纷表态。
宋楠道:“不过我这里有几条规矩,不守规矩那是决不能留的,规矩之一便是手头要干净,掌柜的管生意,手下配个管账的,管生意的不管账,但可以查账,绝不准碰钱;店中用度须得提前向忠叔或者陆总掌柜打招呼,得到批准之后便可支钱用度,不准擅自动用货款。”
“应该的应该的!”,五人虽有些嘀咕,街面上的铺子掌柜的掌管铺子里的一切,宋家这样倒也新鲜,不过几人都没什么企图,倒也无所谓了。
“第二条规矩便是六个字:主顾便是父母,你们经营店铺牢记这六个字,不准同主顾争执,所有主顾一视同仁,高官贵胄乞丐樵夫,但来我店中买吃食,一两二两也是生意,十两八两也是生意,明白了没?”
钱鸿运道:“宋东家,恕我多嘴,主顾自然分大小,生意大的自然照顾些,这么一来,大主顾可是留不住呢。”
宋楠道:“我懂,我说的是态度上,大主顾可在价格接待上给予优惠或者是便利,但所有主顾在态度上必须一视同仁不卑不亢,这是声誉的问题,做生意便是要好口碑,明白了么?”
钱鸿运点头道:“原来如此。”
宋楠道:“第三条规矩也是从声誉上来考虑的,保证我一品鸭的质量,冬日烤鸭隔夜的全部销毁,夏日三个时辰之前的全部销毁,一品鸭之所以口味俱佳,便是在各道工序上精益求精,一旦鸭子的质量上有问题,便要出大事儿,记着这一点。”
五人连声答应,这才是做生意,绝不干砸自己招牌的事,是大胸襟大手笔。
宋楠微笑道:“一时想不到许多,这三条你们先守着,另外,一品鸭做的是独家经营,有些事不需打听的不准打听,本本分分的经营好各人的铺子便是最好的掌柜,其他的一切自有我和陆总掌柜忠叔去想,你们也不要想着如何将铺子如何如何,替我守住了老主顾便是功劳。”
五人心道:这掌柜当得也太舒服了,钱不少拿,事情不多管,干好本分便成,也不知道这宋东家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楠呵呵笑道:“既然你们没问题,便立了字据,签了合约吧,签了合约,便是我宋家一品鸭铺子的未来掌柜了,合约签好,我还有件事跟你们说。”
五人点头答应,没有现成的合约,宋楠便拿来纸笔,交给五人书写,宋楠说一条五人录一条,五份合约顷刻写就,抄录了两份各得其一签字落款。
宋楠收了五张合约之后,起身拱手道:“诸位从此时起便是我宋家一品鸭的试用掌柜了,希望三个月后,五位都能称职的留下来成为正式掌柜;我这里对五位表示热烈的欢迎,今后宋家一品鸭这块牌子便靠你们了。”
五人忙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必当尽力。”
宋楠笑道:“最后跟诸位说一下我的身份,我便是这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副千户,平日里可不是专门做生意的,街上的事倒也不用担心,只管好生的经营铺子便是;但有一条,可别因为我在锦衣卫当差便到处乱说,咱们闷声发大财最好。”
五人嘴巴张的老大,这位十七八岁的少年东家竟然是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难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口气大的要吞了天去,感情是有后台有人脉。
这个东家选的好,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被街上烦人的混混骚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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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少年
第一一二章
掌柜的人选一敲定,宋楠的心中大定,虽然铺子只有四家,而且已经有了两名掌柜的,但按照宋楠的想法,总是要开个十家八家铺遍全京城才算完事,这五人便是备用的人选。
宋楠吩咐五名新掌柜回去料理安排好家事,明日一早便分派到各店铺去熟悉店里的事务,五人告辞离去之后,宋楠来到店铺大堂中坐在角落里看着人来人往的主顾,心里美滋滋的。
“伙计,来只新烤的鸭子,给个独座儿,我家爷稍后要来尝尝味道。”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宋楠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公鸭嗓子不男不女,倒有些像是范亨他们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名身材瘦小短衣小帽眉眼细小的中年人正站在柜前和伙计说话,宋楠着意的看了看那人的唇边,干干净净,无一根胡须。
宋楠顿时心中一凛,加了戒备,现在只要听到这种嗓音,宋楠立刻便会联想到太监二字,主要是和东厂新近结怨,保不齐便有东厂的番子前来捣乱。
“不好意思,这位爷,您瞧,小店座儿都满了,哪有独座儿啊?要不,您和您家爷稍微等一会儿?”伙计指着店中的满座顾客为难的道。
“怎地?跟银子过不去么?诺,这是十两银子,你将这些人都统统弄走不就完了么?这十两银子够赔你的损失了吧。”那中年人弯着嘴角,将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拍在柜上。
伙计赔笑道:“这位爷,您别生气,这事儿可不成,我家东家可不许咱们这么干,都是老主顾,这么着不是砸招牌么?”
那中年人有些火了,怒道:“怎地?你这店子这么多破规矩,还做不做生意了?”
伙计作揖鞠躬连声的道歉,那中年人坚持要独座,不依不饶的跟伙计纠缠,宋楠刚要起身去打圆场,便听到店门外一个人扬声叫道:“小谨子,座儿有了么?”
宋楠差点乐出声来,这个年纪恐有四十的中年人居然被人称呼为小谨子,当真有些可乐。
那短衣中年人瞪了伙计一眼,转头过去满脸都是笑容,态度谦恭的令人发指:“少爷,马上就好,伙计们正在安排呢。”
宋楠往店门口看去,只见另一名短衣中年人扶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正迈过高高的门槛往店中行来,那少年锦袍金冠浑身珠光宝气,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眉眼清秀,恐是常年不经风吹日晒,面孔有些白皙的过分。
那名叫小谨子的中年人转头低声对店伙道:“我不管,我家爷到了,你若不能安排个独座儿,今日我不和你干休,你恐怕不知道我家主人的本事,惹恼了教你这店开不成。”
伙计哪里吃他这一套,自家的东家便是锦衣卫千户,岂会受人这番恐吓,当即脖子一梗便要发飙,宋楠忙从角落的椅子上站起,高声道:“这位贵客,请随我来。”
小谨子看着宋楠道:“你是何人?”
伙计自豪的道:“这便是我家宋东家。”
小谨子道:“东家便了不起么?给我家少爷找个安静座儿都没有,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宋楠拱手笑道:“莫恼,后边有雅间,请贵主人移步雅间;伙计,上一只新鲜的一品鸭,酱料配菜要配全,赶紧送进来。”
伙计答应一声,心道:“哪里来的雅间,东家不常来,根本不知道店里的格局。”
宋楠拱手向那贵介少爷行礼,那少年点头还礼,宋楠伸手引着那三人出了后门往后院行去。
后院里七八张大烤炉一字排开,正烟熏火气的烧烤着鸭子,一只只枣红色的鸭子冒着热气在炉膛里翻腾,香味扑鼻而来,几位烘烤的伙计忙的不亦乐乎。
那少年发出赞叹之声道:“原来这一品鸭便是这般烤出来的,倒也有趣。”
宋楠笑道:“现烤现卖,绝对新鲜可口,这位少爷之前品尝过我宋家的一品鸭么?”
那少年点头道:“吃过,就是因为好吃,才想来尝尝新鲜的,家里人采买回去之后都变的不新鲜了,我怀疑味道会变。”
宋楠道:“我家铺子不是有宅急送么?只需派人来知会一声,自有伙计送上贵府,一路上用热炭烘着,不会冷,也不会变味。”
那少年还没说话,小谨子抢着道:“我家少爷的府邸离得远,怕是你们赶不去。”
宋楠有些疑惑,京城中宅急送基本覆盖,几家铺子也添置了车马等物,便是为了能快速送达,莫非这家人不住在京城么。
宋楠也没多想,引着几人往先前会见新掌柜的小屋里走,宋楠是打算将这几个人安排在小屋里用餐,也算是雅间了。可那少年却不挪步,指着院子里的一片空地道:“就在这里摆个桌子不也挺好么?我可以边看他们烤制边品尝美味。”
小谨子忙道:“少爷,外边烟气重,天又冷,还是进屋子里的好。”
那少年不依道:“小谨子,难得出来一会,你老是扫兴。”
另一名中年人也道:“是啊,小谨子,少爷难得出门,遂了他的意呗。”
小谨子瞪了那人一眼道:“就你会巴结,做老好人。”
少年笑道:“还是小永子体贴人,东家,就在这里摆了桌子如何?”
宋楠点头笑道:“贵客要如何便如何。里边有个屏风,我命人搬来挡一下风就不冷了。”
那少年点头道:“有劳了。”
宋楠招呼人搬了桌椅出来,将半旧的屏风抬出来围了个半圆挡住北边的丝丝冷风,伙计将热腾腾的烤鸭用大木盘托上来,摆了酱料佐菜和蒸软了的面皮,之后从腰间抽出一柄剔骨的尖刀来。
小永子和小谨子见到伙计拿了剔骨尖刀出来,神色似乎有些慌张,忙问道:“你作甚么?”
伙计疑惑的道:“剔鸭骨切鸭肉啊。”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讪讪站到少年身边。
宋楠看在眼里,心中疑窦丛生,挥手对伙计道:“你去吧,这里我亲自伺候,下回记着,咱们的一品鸭可不是非要用刀才能剔骨,有一种吃法叫撕鸭肉,你难道不知道么?”
伙计扶额道:“哎呦,倒是忘了,该死。”
宋楠道:“记着,今后客人上门要问客人是吃手撕的还是吃刀剔的,别自作主张。”
伙计脸红红的答应,宋楠挥手叫他去了。
小谨子赞道:“还是宋东家会做生意,你这伙计冷不丁的擎了把尖刀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家少爷自小到大还没人这么近的在面前耍刀子呢。”
宋楠呵呵笑道:“伙计们不活络,当着贵客的面耍刀子,也是大忌讳,几位请包涵,我亲自为几位撕肉便是。”
少年见宋楠言语和蔼举止得体,心生好感,三人均道:“便有劳宋东家了。”
宋楠净了手,开始动手,酥脆的鸭皮和鲜嫩的鸭肉分别包进熟面皮里摆在盘子里递给三人,那少年蘸了酱料斯文的咬了一口,顿时双目变亮,连连点头。
身边的小谨子和小永子躬身问道:“少爷,味道如何?”
少年放下筷子伸出大指,飞速的嚼了几嚼咽下去,喘了口长气道:“美味,我就说家里的时间久了味道不对,这才是一品鸭的真正味道呢。”
小永子笑道:“那就好,也不枉了千辛万苦出来一趟。”
小谨子咳嗽一声,小永子连忙住口,嬉笑岔开。
宋楠趁热飞快的做了十几个卷包摆在三人面前的盘子里,但奇怪的是,只有那少年一个人狼吞虎咽,身边的小谨子和小永子虽然口水咽得咕咚响,却一直没动手,只在一边递酱料,递毛巾,忙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宋楠更加疑惑,显然这主仆三人之间规矩甚严,主人吃饭的时候,仆役压根就不敢动手,现如今一般人家的主仆关系已经并不那么太森严,像宋楠家中的忠叔和小萍儿,不但宋楠这个穿越人士没那种思想,就连宋母也并不将她们看着是仆役,吃饭的时候也时常叫了同桌吃。
这三人必是高宅大户里的人物!
宋楠索性便不再为小谨子和小永子的盘子里添卷包了,只专心为伺候那少年,同时暗暗打量他们,想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辨明这少年的身份。
第一一三章 麻烦
第一一三章
不多时,大半只烤鸭尽数落入那少年腹中,少年意犹未尽,但身边的两人却同声反对他再吃。
“少爷,太……那个郎中说了,不可食之过饱,一顿吃的太多反倒不宜消食,吃的够味了便成,再吃下去反倒没那么美味了。”
少年有些遗憾,但也没太坚持,那小谨子问:“店中可有上好的茶叶,泡一壶来让少爷消消食。”
宋楠摇头道:“消食不用喝茶,本店还有汤水供应,要不来上一碗?”
少年眼睛亮问道:“什么汤?”
宋楠笑道:“原汤化原食,便是这鸭架子做的汤。”
少年道:“吃剩下的鸭架子还能做汤?”
宋楠道:“当然,本店的烤鸭内外酥脆,骨头都酥了,将这鸭架切块入锅加姜片、葱段、胡椒、糖盐入内,大火熬煮,熬出来的汤水乳白,是为鸭架白汤,原汁原味,本店的老主顾都喜欢这汤水呢。”
少年喜道:“快去快去,弄了来喝。”
宋楠一笑,招手命伙计拎了那吃剩的鸭架去熬汤,由于熬汤时间须得一刻钟,所以宋楠便坐在一旁和他们聊天解闷儿。
“宋东家,你这小店名气不小啊,我在宫……那个家里都知道京城出了个一品鸭,家中人也来采买过,吃着好吃的紧,所以便来尝鲜了。”
宋楠笑道:“小打小闹的生意,图的便是大伙儿有个口福,见笑了。”
少年叹道:“可惜不能常来尝鲜,买回去的又非原汁原味,家里的仆役手脚又笨,哪有宋东家伺候的周到。”
宋楠试探的问道:“贵公子家居何处?只要不出这北京城,我铺子中的伙计都能送上门去,现场伺候用食,和来这里是一样的。”
少年摇头道:“可惜啊。”
宋楠道:“怎么?仙乡在外地么?”
一旁的小谨子接口道:“宋东家,你就别问了,我家少爷的府邸闲杂人等进不去,送了也是白送。”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其实很简单,订好了时间,派人在贵府外接进去便是了。至于吃法么……大同小异;我瞧旁边这两位爷聪明伶俐,看个几眼都能学会。”
少年喜道:“对呀,小谨子,小永子,你两个学一学不就得了,到时候每日送到府门前,接进去不就成了?”
小谨子忙凑在少年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少年立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蔫了;不一会鸭架汤端了上来,少年西里呼噜的喝了一大碗,连赞快美无比;两位随从的中年人直到此时才在少年的许可下喝了碗鸭架汤,看那两人的表情,便知道这汤水已经征服了他们了。
三人结账出门,一两二的费用外带打赏了二钱银子,宋楠所费的不过是成本两钱的肥鸭一只,外加佐料人工店面等成本不足四钱,一只鸭子便赚了一两银子,难怪财源滚滚而来了。
宋楠送了三人出门,自始至终也没猜出三人的身份来,只是大致有了个轮廓,那小谨子和小永子必是太监无疑,说话的语气行为举止都暴露了身份。
就此推断,那位少年若非宫中之人,便是某个王府之人,除了这两处地方,还没有用阉人为奴伺候的。
不知不觉已是午时,宋楠也腹中饥饿,于是和叶芳姑端了只烤鸭弄了点酒两人坐在小屋中对饮,两人昨夜刚刚做了最亲密的接触,自然情浓如蜜里调油,宋楠边吃边轻声的在叶芳姑耳边说些轻薄话儿,惹得叶芳姑面红耳赤恨恨不已。
正暧昧调笑之际,外边大堂忽然传来一阵吵闹,有人高声道:“喂喂喂,你们做什么?怎地随便乱闯?那里是后院,吃东西呆在大堂便成了。”
脚步嘈杂之声却直往后院而来,宋楠忙起身出了小屋,一眼看见刚才在此品尝烤鸭的主仆三人去而复返,神色慌张的往院子里钻,不由的愣住了。
小谨子见到宋楠,忙轻呼道:“宋东家救我们。”
宋楠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光天化日的碰到打劫杀人的不成?忙上前道:“怎么了?三位怎地去而复返?”
小永子道:“先别问了,回头在跟你解释,给我家少爷找个藏身之所,挡住外边的人便成,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宋楠皱了眉头,让紧随而至的伙计带着主仆三人进小屋躲藏,自己则和叶芳姑来到大堂中瞧瞧发生了什么。
大堂中一干伙计们都愕然呆立,还没缓过劲来,就见门口数名身着寻常衣物的人探头探脑的往里边看。
宋楠不动声色,站在一角示意伙计们不要多嘴,就听外边几人交头接耳,一人指手画脚的道:“好像就是进了这个铺子里,别处都看了,没见到人。”
另一长脸之人冷声道:“你可看清楚了,走了眼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先前那人指天发誓道:“属下岂敢撒谎,这么大的事情属下有几个脑袋?绝对没错,身边那两个人我见过,正是在太……那个人身边伺候的人。”
“那就没错了,叫人绕过去把好了后门,别让他们走了,咱们进去看看,总要亲眼做个见证。”
几人商议已毕,在长脸之人的带领下进了大堂,那长脸的汉子一进门先是扫视了店堂里的角角落落一遍,接着便往柜台走来,伙计上前道:“几位爷,吃烤鸭么?”
“吃什么烤鸭?爷们是来找人的。”马脸汉子语气不善,双目四下逡巡,口中道:“刚才是否有三个人进了你家店子?”
那伙计看向宋楠,宋楠微微摇了摇头,伙计忙道:“未曾见有人进店,爷们寻人的话,小店就这么大,一眼便看穿了,要寻谁自己看看不就成了。”
马脸汉子拍了拍柜台道:“少跟爷们装蒜,爷们亲眼看着那三人进了你家铺子,你在这跟我睁眼说瞎话。”
伙计急道:“爷,你这可是冤枉人,这店里连食客带伙计拢共十几个人,您要找谁看看便知,何必为难我们。”
马脸汉子冷哼一声,走到一名食客面前伸手蒿住那食客的脖领子问道:“刚才你见到人进去没?”
那食客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回答,马脸汉子不耐烦的喝道:“看见没看见,便是一句话,有这么难么?不说是么?不说老子扇你。”
那食客吓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说话,宋楠知道不出面是不成了,于是现身高声笑道:“哎呦,这几位爷看着眼生啊,不是咱们正南坊的吧。”
马脸汉子放下食客的脖领扭过头来上下打量宋楠道:“你是谁?”
宋楠拱手笑道:“不才是本店的东家,几位爷是吃烤鸭还是喝鸭汤啊?”
马脸汉子缓步走向宋楠道:“爷说了,是来找人的,有三个人进了这里,你看见了没?”
宋楠仰头想了想道:“三个人?是不是两个短打扮的仆人,还有个是个少年贵介公子?”
马脸汉子喜道:“对对对,是他们,在哪儿?”
宋楠笑道:“看见是看见了,也进了我这店里了,不过被我店里伙计给轰跑了。”
马脸汉子绕着宋楠走了几步道:“轰跑了?糊弄谁呢?你开店做生意,来了主顾你会轰跑人家?不老实,你很不老实。”
宋楠笑道:“主顾也看什么主顾啊,咱们开门做生意,图的便是安稳别扰事,刚才那三人说后面有几只恶狗追着咬他们,若是让他们进了店,恶狗跟着来咬人,我这一店里的客人不全跑了吗。”
众伙计憋不住发出扑扑的笑声,宋东家这是拐着弯骂人呢;马脸汉子稍一回味便醒悟过来,怒道:“你他娘的敢骂我们是狗?你是不想活了是么?”
宋楠摆手道:“可不敢,您几位有头有脸的,身后也没尾巴,怎么可能是狗?”
马脸汉子怒骂一声:“去你娘的,把人交出来便罢了,若不然,老子今日砸了你的店,叫你没处哭去。”
宋楠道:“伙计不都说了么?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藏得住人?|”
马脸汉子一指后门道:“那里边是什么地方?”
宋楠道:“那是院子和后厨,乌烟瘴气的,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马脸汉子道:“藏不藏得住人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哥几个,搜。”
五六个家伙撸袖子便往后门处闯,猛见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横在后门口,叶芳姑一手持剑,冷冷的站在那里。
“哎呦喂,你个开店的还带着兵刃,你他娘的开的什么店?黑店么?”马脸汉子双手在靴筒里摸索,抽出把匕首来晃了晃道:“你有兵刃,老子们便没家伙?”
身后几人变戏法般的各自从身上摸出了一柄匕首,吓得店伙和食客们惊慌失措,有的人赶紧悄悄的溜出了店门。
宋楠冷声道:“几位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正南坊中怎地未见你们几人的面?你们是什么人。”
马脸汉子骂道:“你管的着么?老子们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识相的便让开,我们只寻人,不伤人,但你要是硬是逞英雄,爷们叫你躺上三个月。”
宋楠呵呵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在正南坊,还没人跟我这么说话,几位要是不亮出身份,便恕我不能让你们进后院搜人,这里可是私人店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便能进的。芳姑,谁敢往里冲,便给他来个透明的窟窿,官府那边,咱们可占着理,便说遇强人打劫便是。”
叶芳姑冷冷道:“放心吧,爷,区区几只狗,奴家还不放在眼里。”
第一一四章 太子
第一一四章
马脸汉子大怒,挥手便招呼手下冲上,宋楠抄起一只长凳横在胸前,和手持短剑的叶芳姑堵在狭窄的过道上。
两名汉子呼喝上前,挥动匕首接连挥刺,可惜匕首太过短小,两人连宋楠和叶芳姑的衣角都没沾着,身上却各挨了宋楠一板凳和叶芳姑的一脚,登时一个疼的抱头,一个成了滚地葫芦。
马脸汉子大怒,高声叫道:“东厂缇骑干事,阻挠者作反叛论,你这小小商家是不要命了么?”
宋楠这才明白,这几人原来是东厂的暗探,但也有些纳闷,三日前才打的东厂番子们抱头鼠窜,这帮家伙们怎地又开始嚣张起来,而且面前这几人压根不认识,更不是当日群殴的那伙人。
但此时无暇多想,对方亮出身份之后,自己再行阻挠便是罪过,当下扬声喝道:“原来是东厂的番子,打的你们还不够么?还敢在我正南坊辖区撒野,你们还有没有记性。”
马脸汉子一愣,叫道:“你是何人?”
宋楠从腰间摸出腰牌来一亮道:“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在此,这里的事我锦衣卫先来一步,给面子的便走人,不给面子的咱们再来干一架,正阳门外又不是没打过,瞧谁有种。”
马脸汉子指着宋楠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怎样?”
“你便是跟咱们东厂干架的宋楠?”马脸汉子重复了一句,似乎不太相信。
宋楠抬脚踏在凳子上道:“怎地,我不像么?”
马脸汉子道:“你不是被打了二十大板么?怎地三日便能走路还能打架?”
宋楠调侃道:“我体质优于常人,皮糙肉厚,伤好的比别人快,难道不成么?”
马脸汉子煽动鼻翼看着宋楠想着对策,身边一名汉子凑到他耳边道:“罗役长,那腰牌可做不了假,这厮的身份怕是真的。”
马脸汉子甩手给他一巴掌道:“要你娘的来多嘴,老子是瞎子么?”
那汉子心中大骂,捂着脸退到一旁,马脸汉子转头向宋楠道:“兄弟,咱们好生的打个商量,今日兄弟们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来抓人的,只是来寻人的;那三人你可不知道他们身份,我们只要进去看一眼,见了那三人的面便走绝不生事,咱们厂卫一家,卖咱们个面子大家日后好相处。”
宋楠道:“我已经说了,那三人不在我店中,你却偏偏不信;我的话你们都不信,这是给我宋楠脸么?”
马脸汉子咬牙道:“宋千户,何苦这样,对你并无好处。”
宋楠冷笑道:“这是我的私产,你们都欺负到我头上了,还来威胁我,真真好笑之极;你们若不走,别怪我吹哨子招呼兄弟们和你们会一会了。”
马脸汉子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办成,咬牙跺脚朝宋楠指点着道:“宋楠,你有种,给老子等着。”
宋楠笑道:“随时恭候大驾,打走了一个田规,又来了一个你,咱们有的是时间打交道。”
马脸汉子嘿嘿笑道:“我罗芳可不是田规那个蠢货,你等着瞧。”
罗芳一挥手,一伙人呼啦啦出了店铺,不一会散在人群中不见了。
店里众人这才敢喘了口气,东厂的番子比锦衣卫更狠,今日亲眼见到宋楠将番役吓阻住,众人心中也着实解气;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宋楠的锦衣卫身份,此刻才知道,这一品鸭的宋东家居然是锦衣卫的副千户,顿时觉得宋家的一品鸭也没那么美味了。
东厂的密探们出门之后,宋楠吩咐一名小伙计在门前把风,防止这伙人杀个回马枪,自己则带着叶芳姑迅速来到后院小屋中,那三人正惶然缩在门后,侧耳倾听外边动静,宋楠连叫了几声,他们才搬开挡住门板的桌椅,放宋楠进来。
“宋东家,他们人都走了么?”小谨子脸色发白问道。
“走了。”
小谨子默默做了个谢天谢地的手势,回身对那少年道:“少爷,咱们赶紧回去,迟恐生变。”
那锦服少年惶然点头道:“对对,咱们走。”
三人起身便要出门,宋楠忙拦住道:“这便要走?”
小谨子拱手道:“多谢宋东家援手,日后我家少爷必有重谢,我们在此待不得,须得赶紧走。”
宋楠道:“外边来的那帮人是东厂的番子,你们怎地惹上他们了?难道不觉得要跟我解释解释么?”
小谨子道:“大恩不言谢,宋东家,你放心,我等像是作奸犯科之人么?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宋楠道:“什么难言之隐?我为了你们差点跟东厂的人动刀子,你们却一句难言之隐便可托辞?罢了,你们去吧。”
小谨子无言拱手,拉着那少年要走,少年却道:“告诉他实情吧,宋东家为了我们得罪了东厂的人,总要让他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么走太不近人情了。”
小谨子道:“少爷,这可不成。”
小永子却道:“我觉得少爷说的对,宋东家仗义援手,又不是什么坏人。”
小谨子正欲呵斥小永子,那少年却对宋楠一拱手道:“宋东家,实不相瞒,本人姓朱,目前暂住东宫。”
宋楠脑子嗡了一下,张口结舌道:“你是……太……太……”
小永子道:“没错,我家少爷便是当今太子。”
宋楠脑子里一片浆糊,眼前这个看上去稍显稚嫩白白瘦瘦的少年便是当今的太子,然则弘治之后便是正德,此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了。
正德这个名头在后世虽不响亮,但知道的人很多,后世宋楠虽然对正德没什么兴趣,但母亲喜欢听越剧,尤其喜欢听一出叫什么《游龙戏凤》的越剧,里边说的便是正德皇帝下江南,遇到店家女李凤姐,于是一见钟情,弄得欲生欲死的事情。
宋楠从来都认为那出戏就是扯淡,一个皇帝喜欢一个店家女,还需要搞来搞去的花心思动脑子么?直接掳了便走就成了嘛,不然还当个屁的皇帝;但母亲听得如痴如醉,宋楠也耳濡目染的知道了这个故事,没想到今日眼前见到的人便是未来的正德皇帝。
宋楠愣住了,都忘了要向当今太子爷行礼,朱厚照却不以为忤,道:“对,我便是太子,你不用害怕,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宋楠愕然道:“太子殿下怎地会来到小店吃烤鸭呢,又怎地会被东厂的人……”
小谨子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我们还是要赶紧回宫才是。”
宋楠道:“现在你们还不能走,难保那帮家伙还在外边守着,你们这么贸然一出门,还不是被撞个正着?”
小谨子惊道:“那怎么办?”
宋楠想了想,转头对叶芳姑低语了几句,叶芳姑转身出门而去,宋楠道:“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我叫内人去安排车马,一会儿,我让店里的伙计脱了衣服给三位换上,咱们掩人耳目出门,偷偷的回去。”
小谨子一挑大指道:“好办法,宋东家有计谋。”
见三人面色稍霁,宋楠倒了茶水给三人压惊,左右无事,朱厚照主动谈及今日出现在街头的原因。
“我自出阁进学以来,父皇天天找饱学的先生给我讲学读书,父皇期望我将来能做个好皇帝,希望我多学些治国经世的本事,可是我天天呆在东宫,实在闷得慌。那日宫中御膳房送来了你家的一品鸭,我吃着很好吃,便派小谨子去打听是从哪儿来的,结果,御膳房的太监说是从你这叉街的一品鸭店里买的,于是我便动了出门逛逛的心思,也想尝尝新鲜的一品鸭,御膳房的人将鸭子买回去之后又弄了几道手续,哪有你这儿的原汁原味吃的爽快。”
宋楠恍然大悟,难怪叉街老店开张不久,就遇到了每日预定几百只鸭子的大主顾,陆青璃当时还说,那人说话娘里娘气的,想必是御膳房出来采购熟食的太监。
“太子殿下出宫,怕是不那么容易吧。”宋楠问道。
“当然不容易,须得经内务府和父皇许可,我知道父皇定然不准,父皇平生最不喜的便是不守规矩之人,要是禀报于他,怕是要招来一顿责骂,于是我便要小谨子和小永子带着我偷偷的溜了出来。”
宋楠微笑道:“太子殿下这可是鸟出牢笼了,外边虽没宫里好,但各色街景,各色人等,倒也新鲜有趣。”
朱厚照也笑了,道:“是啊,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来。”
宋楠心道:“忍得住才怪,你虽贵为太子,不过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少年人爱玩的天性如何泯灭?谁愿意终日深锁宫墙之内读那些枯燥的书本?”
“可是,东厂的那些人怎敢追着太子殿下无处藏身?他们不怕犯上么?”宋楠疑惑的问道。
朱厚照道:“你有所不知,东厂的那帮狗东西巴不得发现我私自出宫的事情呢,他们发现之后,必然向父皇报告,我受父皇训斥倒也罢了,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会因此丢了性命,范亨定会说他们蛊惑我擅自出宫玩耍,小谨子他们跟范亨有些不大对脸,他们便是利用这个机会排除异己罢了。”
宋楠恍然,原来如此,就是说范亨和宫中的太监也有不合,太子身边的太监小谨子和小永子他们也许和范亨不对眼,范亨只要借机弄倒了太子身边的心腹,便可安插自己人取而代之,相比之下,太子的愤怒倒无需担心,因为范亨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弘治只可能加以褒奖,却绝不可能怪罪,范亨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未来打算。
说话间,叶芳姑从门外进来,轻声道:“都安排好了。”
宋楠拱手道:“太子殿下,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将您安全送回宫中。”
第一一五章 周旋
第一一五章
宋楠叫了三名伙计进来,让他们脱了外边的外衫让朱厚照等三人换上,将太子三人换下的衣衫塞进烤炉中烧个干净,这才带着三人往外走。
宋楠的担心并非多余,接替田规在正南坊一带干事的东厂役长罗芳并未带人走远,而是悄悄躲在街角窥伺宋家铺子中的动静;但见宋家铺子里出来了几名伙计,有的往东,有的往西,各自拎着食盒,好像是去送吃食,罗芳按兵不动,他在等待宋楠和那名女子的出现。
既然宋楠强自出头,如果太子真的匿在铺子里,他一定会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出门,到时候派人悄悄的跟上去,待宋楠回转之后,再去跟太子三人对脸见证。这叫做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看见宋楠露面罗芳也绝不肯露面。
等了不大功夫,宋楠和那名女子终于露面,但与此同时,两辆马车也来到店门口,宋楠和那女子各自上了一辆马车东西分道扬镳了。
罗芳傻了眼,没见到有其他人上车,只有宋楠和那女子,然则太子殿下等人在何处?
“罗役长,跟着谁?”身边的番子们问道:“马车可要走远了。”
罗芳咬牙道:“分三路,一路趁他们离开去店里查一遍,另两路分头跟踪。胡子、大嘴,你二人立刻去桥头骑马通知正东坊和正西坊的兄弟沿路留意这两辆马车,这两辆车黑蓬白轮,拉车的马儿棕色皮毛很好认。”
众番子齐声答应,立刻分为几路追踪前往,罗芳带着一名番子冲入宋家铺子,里里外外的一顿搜寻,不见太子等人的踪迹,见店内剩下的两名伙计似乎想出门叫人,罗芳赶紧撤了出来,跟着宋楠登上的那辆马车的方向追了下去。
宋楠坐在往西而去的马车上隔着车帘往外边看,不多时,便在街边看见那主仆三人慌慌张张的在街边匆匆而行,三人缩着头边走边神色慌张的四下张望。
宋楠吩咐放慢车速慢行,保持着太子三人在视线之内,回头看看车后,立刻看到了尾随跟来的两名东厂密探的身影,刚才交过手,他们的装扮很好认,鬼鬼祟祟的样子在街上也特别的醒目。
宋楠焦急万分,此时无法将太子三人接上马车,暴露在街上迟早有被发现的危险,双目逡巡间,忽然眼睛一亮,只见前面街口百姓一阵骚动,远远的便看见一队城管大队的队员正在街头横着膀子乱逛,领头的正是小队长马德刚,这厮咋咋呼呼对着行人瞪眼,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
宋楠在伸头到车夫耳边低语几句,车夫面露难色连连摇头,宋楠劈头给他一巴掌,从车厢前面的洞口伸出手来,扯住车夫手中的缰绳狠命一拉,马儿惊嘶一声带着马车直奔那一队城管冲去。
“哎呦喂,他娘的不带眼睛么,赶车的,你找死么?”马德刚等人吓得大叫,幸而马车的速度不快,有充足的时间闪避开。
一名城管队员眼疾手快扯住马缰绳,逼迫马车停下,另几人已经训练有素的围拢了上来,有人伸手便将车夫往下拉,抡起巴掌便招呼上去。
宋楠在车厢里轻叫道:“马德刚,我是宋楠。”
马德刚正扬了巴掌准备打人,一听是宋楠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朝车厢乱看道:“宋千户?”
宋楠道:“是我,我不便下车说话,你们听好,我马车后面有两个东厂的番子跟着,你们即刻去拦住他们,他们穿着黑色的短袄,你们便当作不认识他们的身份,想办法狠狠揍他们一顿,用什么招便不用我教了吧。”
马德刚双目往马车后方的人群扫去,那两名东厂的密探正站在一家炒货摊前假意讨价还价,被点明了身份的两人,此刻在人眼里就像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一样的明显。
“千户,放心吧,交给我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宋楠道:“不用了,完事带兄弟们去喝茶。”说罢从车厢里丢出了一锭银子,在两名跟随的东厂密探眼中看来,倒像是车内之人被地痞讹诈了一般。
马德刚喜笑颜开捡了银子揣进怀里,一招手,带着十几名城管队员边朝两名密探走去,两名密探觉得有些不妙,余光看见这帮人直直走来,忙侧身躲避;但马德刚肥大的身子一扭,横住大片地方,躲都躲不开,就听哎呦一声,马德刚揉着膀子龇牙咧嘴。
“你们他娘的怎么走路的?不带眼睛么?”
“明明是你撞了我,我这躲都躲不开。”被撞的密探肩膀疼的要命,吸着凉气道。
“呦呵,你还有理了,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赔银子来,一百两银子,老子这胳膊怕是废了。”马德刚大叫大嚷。
“你……你们这是讹诈,明明是你撞了我们,玩儿碰瓷么?想的倒美。”另一名密探红着脸叫道。
“不赔是么?”马德刚斜着眼道:“兄弟们,给我打。”
十几名城管队员一涌而上,麻利的将两人放翻在地,拳脚起落狠狠的揍了起来,街上百姓吓得纷纷侧目避让,两人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终于忍不住叫道:“我们是东厂缇骑,你们他娘的不要命了么?”
“东厂的番子?”马德刚惊道:“兄弟们,赶紧闪。”
一声呼哨,十几名城管作鸟兽散,顷刻间无影无踪,两名番子鼻青脸肿,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身来,四下里都是围观的百姓,打人的痞子们已经消失无踪,气不打一处来,瞪眼朝围观百姓骂道:“看他娘的什么?”
百姓们赶紧扭头各忙各的,两人哼哼唧唧的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擦拭口鼻上的血迹,身后一人道:“你两人在搞什么鬼?”
“关你鸟事。”鼻子正疼的钻心的一名密探没好气的骂道。
“他娘的,你跟谁这么说话?”
“啊呀,是罗役长,该死,属下被打得耳朵背了气了,没听出来。”那密探吓得脸都白了。
“到底怎么回事?”罗芳皱眉喝道。
“我们跟的好好的,来了一帮痞子硬是找茬,把我们给生生揍了一顿,哎呀,马车去哪了?马车呢?”
两人这才想起跟踪马车的事情,放眼四顾,哪里有马车的影子,顿时目瞪口呆。
“蠢货,被别人设计了还不自知,回去再收拾你们,追!”罗芳咬牙切齿,当先往前冲去,几人奔到街口,却见十字街头四通八达,往东往西往南还是往北?人流攒动,人海茫茫,往哪去寻那辆马车去。
“他娘的,完了,被他们跑了,这厮如此奸猾;我明白了,他们定是让太子扮了伙计先行出来,路上再趁乱上马车离开,咱们即刻赶去正西坊,让正西坊的兄弟协助咱们,马车要找,穿着伙计衣衫的也要找。”
……
趁着混乱之际,宋楠将太子三人拉上了马车,车夫挥鞭加速,不一会在宋楠的指点下来到一处大院门口,宋楠跳下马车进了院子,不一会带了四名锦衣卫旗校出来。
朱厚照等人极为惊讶,但见宋楠吩咐四名旗校脱了衣衫,自己换上一套,让朱厚照等人换上其他三套,四名旗校则换上了宋楠的衣服和伙计的服饰钻进马车里。
马车再次启动往正西坊而去,宋楠则带着穿着锦衣卫罩甲的太子三人头也不回沿着大街往北,直奔内城而去。
一路上四人都不说话,街上时不时便有可疑之人在街面上东张西望,宋楠明白,那是东厂的番子们在全力搜寻四人的行踪,于是不断的催促加快脚步;朱厚照养尊处优惯了,走的脚脖子酸疼,但也只能咬牙挺住。
一路上有惊无险,和东厂的数拨番子打了照面,番役们只顾找人找马车,无暇去找这四个锦衣卫的麻烦,入了正阳门转而往东,行过东长安街,一直赶到明照坊北,东安门已经遥遥在望,宋楠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宫门外的街边,宋楠向太子殿下拱手告辞。
“终于将太子殿下安全送达,幸不辱命。”
朱厚照拉着宋楠的手道:“辛苦宋东家了,我不知说什么好。”
小谨子道:“殿下,他可不是什么宋东家,刚才在锦衣卫衙门口随手便招来几名旗校,恐怕是锦衣卫的官儿吧。”
宋楠垂首行礼道:“是,太子殿下恕罪,先前不知您的身份,故而没有明言,卑职是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宋楠,今日无奈,才让太子殿下和二位公公扮了锦衣卫,实在是失礼。”
朱厚照笑道:“这是计谋,我很喜欢,说起来今日还真的很刺激呢,你很不错,今日若非你巧妙周旋,事情恐不可收拾;唔……我该怎么赏你呢?”
宋楠笑道:“不敢,护送太子乃卑职的职责。”
朱厚照伸手从腰间拽下一只玉佩来递给宋楠道:“便赏了你这个吧,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今后遇有难处,可凭玉佩来寻我,我或可帮上你的忙。”
宋楠点头道谢,双手将玉佩接过,小谨子和小永子也对宋楠连声称谢,其实今日最紧张的还是他们,若被番子撞脸认出来,下场最惨的还是他们俩人。
宋楠攥着玉佩,目送三人越过广场进了宫门,这才转身回头,慢悠悠的回家。
(感谢大堂烟雨梦兄弟的礼物。)
第一一六章 梁子
第一一六章
东厂缇骑番役和密探们几乎忙活了一下午时间,结果一无所获,本来是件极好的功劳,可到嘴的肉却长翅膀飞了,罗芳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为了围追堵截太子殿下的车马,七八个坊间的人手都调动了,弄得动静着实不小,放空之后,自然也怨声载道;罗芳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对其他诸坊的东厂头目们表示歉意,好话说了一箩筐,搭上了十几两银子的喝茶钱,这才打发的其他番子们悻悻离去。
罗芳恨得牙根痒痒,今日之事的罪魁祸首便是宋楠,若非他强自出头,有怎会有这么多的差错,想来想去,罗芳决定去拜见范亨,将此事说明,同时请求范亨准许自己对宋楠展开行动,此人实在太过碍手碍脚。
范亨一直在宫中随侍,直到傍晚方从宫中出来,他的皇城内住处便在东厂衙门的内衙,今日天色晚了,便不打算回外宅了;范亨踏进灯火通明的衙门大厅,发现罗芳正坐在桌子边呆呆的发愣。
罗芳看见范亨赶紧上前行礼,躬身笑道:“督主回来啦,属下正等着您呢。”
范亨摆摆手,略显疲倦的往椅子上一坐,随手取下帽子放在桌上,伸直了腿发出满意的哼哼声,一名番役赶忙捧上茶水来,范亨喝了一口热茶满足的一叹,这才转头道:“怎么着?有事么?”
罗芳噗通跪在地上,垂首道:“督主辛苦劳累,属下本不该拿此事来烦您,但属下不说的话,实在是心中不忿,正南坊属下是呆不下去啦。”
范亨皱眉道:“起来起来,本督要你代替田规去正南坊做事,便是看重你比田规那蠢材更能经事,怎地才两日,便嚷嚷着呆不下去,正南坊是龙潭虎穴么?”
罗芳叹道:“本来今日有件事属下要是能办好了,督主定会高兴,可惜,属下棋差一招,被人搅局将事情搅黄了,属下有负督主信任,自请降职调离正南坊。”
范亨道:“到底是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了,本督累的够呛,陪皇上站了一天,脚脖子都酸了,腰也疼的厉害,尽听着李东阳他们几个老东西喋喋不休了,好容易回来喘口气,你们又不让我清净。”
罗芳跪行几步轻声道:“若非此事事关重大,属下岂敢来叨扰,今日在正南坊,您猜我们看见谁了?”
范亨提着茶盅的盖子歪头问道:“谁?”
罗芳道:“太子殿下。”
范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皱眉道:“真的看见太子了?”
罗芳道:“千真万确,太子由身边的刘瑾和张永两人陪着偷偷溜出宫去逛街,被咱们一个密探给发现了。”
范亨道:“你怎知他是偷偷出宫?”
罗芳道:“这不明摆着么,刘瑾那小子眼睛尖,嗅到有密探跟随便赶紧带着太子躲了起来,这不是欲盖弥彰么?刚才您老人家没回来的时候,我便去宫里打听了,太子爷压根没跟内务府提及出宫之事,太子这是瞒着内务府和皇上偷偷出宫玩耍呢。”
范亨神情兴奋起来,道:“好好好,这是好事啊,本督正对太子身边的那几个家伙不满,自以为伺候储君便目空一切,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还四下造咱们的谣,这一回他们怂恿太子出宫玩乐的罪责是跑不了;你们当场戳穿了他们的身份了么?刘瑾张永拿起来了没?”
罗芳喟然一叹,瘫坐在地上。
范亨愕然道:“怎么?”
罗芳哭丧着脸将遇到太子之后紧接着带人去搜,然后遇到宋楠阻拦的事情说了一遍,咬牙道:“不是这个宋楠从中作梗,这件差事属下办的妥妥当当的,可现在,忙活了半晌,太子和刘瑾张永早已回宫了,咱们连面都没照,压根没法拿此事说话了。”
范亨气的一脚踢翻了凳子,伸手横扫,将桌上的茶盅扫落地上,摔得粉碎。
“又是宋楠,竖子实在可恶,三番几次与我东厂作对,着实可恼。”
大厅中的几名番子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督主雷霆之怒,绝不可此时招惹,哪怕是在这时不小心放了个屁,也有性命之忧。
罗芳小心翼翼的道:“还有呢,那宋楠压根就没伤,牟斌那日根本就是在欺骗督主,他锦衣卫这是想要跟咱们东厂掰掰手腕了,督主,这事儿咱们可不能怂啊,十几年来,咱们东厂可是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锦衣卫想翻身骑在咱们头上,那可不成。”
范亨一拍桌子怒骂道:“休想,凭他牟斌还能反了天不成?之前都服服帖帖的,自从正南坊出了那档子事之后,现在越发的嚣张的不成样子了,明日我要在皇上面前给他加加杠子,让他舒坦舒坦。”
罗芳磕了个头道:“督主,皇上恐怕轻易不会表态,要属下说,目前情势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宋楠,坏了督主的大事,督主岂能容他逍遥,属下认为,对这种人应该杀一儆百。”
范亨一怔道:“你是说……”伸手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罗芳低声道:“属下正是这么想,您想,整个锦衣卫衙门现在蠢蠢欲动,还不是因为这个宋楠挑起了事端,督主又看着厂卫一家的面子未予深究,锦衣卫衙门的那些家伙便以为咱们软弱;只要宰了这小子,哪怕是弄得他半身残疾,聪明人自会知道害怕,牟斌还敢再嚣张么?”
范亨皱紧眉头道:“可是,宋楠毕竟是锦衣卫的人,而且是个副千户,他要是出事,牟斌第一个便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到时候怕是要严查此事……”
罗芳道:“只要手脚干净,不留痕迹,怕他查怎地?督主若是放心属下,属下便亲自去办,一定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叫那宋楠死的无声无息。”
范亨咬咬牙缓缓点头道:“好,果然本督没有看错你,你比那田规更能干事,只是一定要不留痕迹;这件事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出了事……”
罗芳道:“不,此事只有属下一人知道,数月内宋楠要是还活着,或者是属下手脚不干净惹来麻烦,便请督主逢年过节给属下的老母送些活命银子,属下在泉下定感谢督主大恩。”
罗芳的意思很明显,杀不了宋楠,或者是露出了马脚,他便自杀自己替范亨灭口,这是表示此事绝不会连累到范亨身上。
范亨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拍拍罗芳的肩膀长叹一声道:“好,本督相信你定会成功。”
罗芳道:“谢督主信任。”
范亨一摆手高声道:“来人,后衙摆酒,本督和罗百户喝上一杯。”
罗芳愕然道:“罗百户?”
范亨呵呵笑道:“从此刻起,你便是我东厂缇骑理刑百户了,等你差事办好后,正西坊、正南坊、正东坊、宣南坊这四大坊的人手便归你调度了。”
罗芳脸色惊喜,刚刚站起身子,又不由自主的跪倒下去,连磕了十几个头,涕泪横流的连声感谢督主的知遇之恩、提拔之德。
……
宋楠雇了辆马车赶回正南坊,先去衙门里转了一趟,四名正西坊一游的旗校还在等着宋楠回来禀报消息,这四名锦衣卫穿着宋家铺子里的伙计衣服和宋楠的棉长衫挤在马车里刚到正西坊不久,马车立刻便被盯上了,番子们也没敢立刻动手,一直等到人手聚拢了有二十多人,这才在僻静的胡同口堵住了马车。
结果自然是个大笑话,四人擎出锦衣卫的腰牌,申明是锦衣卫乔装办事,众番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四人却又不依不饶,非要外边围堵的众番子亮明身份,并且随他们去正南坊衙门向上官解释身份泄露,事情办不成的原因,让众番子懊恼不已。
幸而宋楠交代他们要见好就收,惹毛了番子们搞不好真要吃亏,缠杂了一会儿之后,四人这才骂骂咧咧的钻回车子里回转,而东厂的人不久也明白过来,这是宋楠的障眼法,想再寻他们的晦气的时候,他们已经沿着正西坊兜了一圈,回到了衙门里。
宋楠大笑不已,这一下午遛狗遛的既紧张又刺激,简直堪比警匪片,当下宽慰四人几句,叮嘱他们不要多言,拿了几两银子给几人喝酒,并安排人去库房领了四套全新的锦衣卫罩甲发给四人,才心满意足的走人。
回到家中,天已经全黑了,远远便看见院子门口的红灯笼下,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宋楠心头一热,忙挥手招呼,两姐妹迎上前来,宋楠不顾两女的扭捏反对,伸手左拥右抱,搂着她们的肩膀进门。
第一一七章 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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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芳姑相中的大宅院紧临菜市大街南口,房舍清幽雅静,周围树木葱郁,很难得的一个地方;宋楠本来并不打算亲自来看,但叶芳姑希望宋楠能把把关,再说宋楠在家休息,左右无事,所以便点头答应了。
翌日上午,宋楠和宋母一起带着叶芳姑陆青璃两姐妹前往这所宅院看看情形,到了地方,众人四下里看了个遍,均觉的非常的满意;宅院前后两套四合院相连,正好是内外宅的格局,前后各有十几间房舍,以宋家如今的人口来算,那是绝对够住了,便是李大牛从蔚州将父母接来同住也是绰绰有余。
陆青璃边看边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兴高采烈的道:“买下这宅子,再添几个仆役丫鬟马夫厨娘,咱们便是大户人家啦。”
宋楠笑道:“咱们本来就是大户人家啊,你到现在还不这么认为?”
陆青璃嘻嘻笑道:“大户是大户,只是有些寒酸,有了宅子之后便不同啦。”
宋楠哈哈大笑,站在后院院子里看着四方的房舍问道:“买了这宅子,娘还住北边的厢房,芳姑和青璃住哪边?”
叶芳姑笑而不答,陆青璃眨巴着眼道:“宋大哥住哪一间?”
宋楠笑道:“我是问你,怎地你反倒问我了。”
陆青璃道:“你住哪边,我和表姐便住在旁边,紧挨着。”
叶芳姑面色绯红,啐道:“胡说。”
宋母呵呵笑道:“青璃说的对,当然要住在一起,楠儿,娘想着,这宅子买下来之后,你和叶姑娘还有陆姑娘就赶紧把事儿办了,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于两位姑娘家名声有污。”
宋楠笑嘻嘻的答应,叶芳姑若有所思,陆青璃则嗔怪撒娇不已。
宋楠见大家都很满意,便转头寻远远跟随陪同看宅子的主人,却见那宅子的主妇正站在牡丹花坛边偷偷的抹泪,忙让叶芳姑去问问怎么回事。
叶芳姑来到那妇人身边,那妇人赶紧抹泪万福,叶芳姑也福了福回礼,问道:“大嫂,怎地突然伤心起来了?是舍不得这宅院么?”
那妇人勉强笑道:“叫姑娘见笑了,只是见你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勾起了伤心往事罢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叶芳姑道:“大嫂,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叹道:“当初奴家随夫君进京城之时,家中商铺繁荣,日进斗金,也是蒸蒸日上的情形;谁能想到,先夫一病归去,留下我孤儿寡母,最后还要卖了这宅院度日,故而心中生出伤感……对不住,奴家不该这样,坏了诸位的心情了。”
叶芳姑被她触动心事,跟着也落下眼泪,自己也是曾经在幸福之中无忧无虑,后来天降不测家破人亡,成了在外流浪的孤魂野鬼,但和眼前的妇人比起来,自己算是极为幸运了,因为遇到了宋楠。
那妇人见惹得叶芳姑落泪,连声的告罪,掏了丝帕给叶芳姑拭泪,两人期期艾艾各怀心事,相互安慰。
宋楠看的发愣,扶着宋母走过来,两个悲戚的女子惊觉失态,忙拭泪止住。
“怎么了?”宋楠问道。
叶芳姑将那妇人的话说了一遍,宋楠等人听着心头也颇为悱恻,人世间的兴衰罔替本就难以预料,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兴兴衰衰,起起落落,有几人能预见命运这个东西?自己就算身份和这年代的人有所不同,也不知道明日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握现在,努力奋进罢了,至于结局如何,宋楠压根不会去想,也想不明白。
“这位大嫂,莫伤心了,宅子五千两我们一两银子也不还价,听说你家中还有个小公子,这五千两银子也足以保证你母子富足一生,买处小宅院,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也好;这宅子卖了也好,睹物思人,徒生许多悲伤。”宋楠劝解道。
那妇人点头道:“公子说的是,你们决定要了这宅子了么?要是决定了,奴家便请了中人立下契约,咱们选个日子过了契约便罢。”
宋楠看了看叶芳姑等人,众人却都等着他下决定,宋楠笑道:“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命人马上去取银票,你寻人做中人,咱们今日便立契。”
那妇人愕然道:“这么快?我们可还没寻到住处呢。”
宋楠道:“无妨,三日后你们再搬走好了,我先买下来,搬进来前还要先整修一番,也不急着进来住。”
那妇人连声道谢,告罪一声,出去寻中人准备立契约,宋楠让陆青璃陪着宋母坐车回家,顺道将家中的银票带来交割,众人走后,宋楠问叶芳姑道:“那日我让你寻个道士来看看风水,可寻到了么?”
叶芳姑道:“忠叔在玉虚观里寻了个师父,据说有些本事,要不我去请他来看看?”
宋楠点头道:“虽则我不信鬼神之说,但这房子里毕竟兴衰交替,还死了人,总是要看一看才心安。”
叶芳姑道:“是呢,刚才那房主说话的时候,我见伯母的脸色不太高兴,恐怕是有些嫌弃了,定是见大家满意,这才忍住没说。”
宋楠道:“恐怕是这样,你去请,我立契约,咱们今日将此事搞定,明日请了工匠来整修几日,蔚州大牛一家恐怕不几日就要到了,正好合住。”
当下几人分头办事,陆青璃带来五千两银票和房主交接立下契约。
中午日光正盛之时,一名麻衣老道随着叶芳姑来到宅中,驱邪辟鬼要在中午阳气最旺之时,那老道在宅子里里外外折腾了好大一会,这才来到前厅坐下。
宋楠等人围拢上去问究竟,那道长闭目不答,只伸出三个手指头来,众人不解,还是陆青璃伶俐,听得书多了,好像明白道长的用意,于是拿了三两银子放在道长身边。
道长微睁双目看了那银子,旋即闭目仍旧伸出三个手指头。
陆青璃嘀咕着一狠心拿出三十两银子种种往桌上一丢,道长漫不经心的伸手掂了掂,迅速陇入怀中,咳嗽一声开口道:“驱鬼辟魔乃我道门中人本分,几位居士大可不必客气。”
陆青璃嘟囔小声道:“拿了银子才叫人家不用客气,真是虚伪。”
宋楠笑道:“道长可曾看出端倪来了?”
道人神秘一笑,道:“宅子也算是平安,只是有几处妨害风水,可大可小,大则血光重病之灾,小则鸡毛蒜皮之忧。”
宋楠肚中暗骂:“这他妈要你说?所有的可能都被你说完了。”
道长用拂尘往院中一指道:“院中石磨位置正对中庭,此乃碾压风水之虞,须得挪位让方;贵宅门外正对门缝有一株大枣树,此也是压迫风水之处,须得连根刨除。”
陆青璃忍不住道:“就这些?”
道长微笑道:“最重要的一处便是后进庭院中的花坛,上植有两株牡丹花树,此两株牡丹上怨气纠结,贫道以为是死去之人恋栈不去盘旋纠结所致,故需的连根铲除。”
道长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道:“那怎么成。”
叶芳姑道:“我对那两株繁茂的牡丹最是满意,京城养牡丹殊不容易呢。”
陆青璃道:“是啊,那两株牡丹看着很让人喜欢呢。”
宋楠也道:“牡丹不是主富贵之相么?怎地道长跟民间的说法不一呢?”
那道长面色略有慌张,佯怒道:“贫道言尽于此,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愿不愿照做,那是居士们的自家事,无量寿佛,贫道告辞。”
说罢提着银子,抓取拂尘,慌慌张张的走了。
“呸,满嘴胡言的牛鼻子。”陆青璃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那妇人本神情不定的站在一旁,此刻才走近轻声道:“宋公子,那两株牡丹是奴家和亡夫亲手所植,那道长说的亡人怨气纠结于此,奴家倒是有点相信,要不你们便将它挖出来,奴家带着走便成了。”
陆青璃叫道:“凭什么,这牡丹花现在可是我们家的。”
那妇人神情一黯,低头不语。
宋楠道:“青璃,不要这么没规矩,大嫂也是好意,芳姑,你说呢?”
叶芳姑道:“我不知道,这等事谁敢保证?若真是牡丹花碍了风水,便刨了去也行。”
宋楠看出叶芳姑和陆青璃脸上的失望,笑道:“算了,这牛鼻子就是个大骗子,留着吧,我也挺喜欢那两株花的。”
叶芳姑和陆青璃均面露喜色,窃喜郎君知趣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