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问罪
第八十八章
未时末,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灼人,但比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天气而言,更加难熬的怕是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千户彭万里的内心了。
因为,一个大人物刚刚派人送来消息,要造访他这个正南坊千户所衙门;要来的这个人便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仑,此人是英国公张懋的长孙,目前的职务是十二团营之一奋武营的提督,兼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更是未来英国公的爵位继承者。
彭万里站在衙门口搓手踱步,脸上全是热汗,他当然知道张仑为何会突然到来,虽说锦衣卫正南坊千户所衙门也不算是个无人问津的小衙门,锦衣卫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虚勋戚权贵,但英国公世袭三代,盛名之下,任谁也不敢小觑国公府的力量。
以英国公张懋为首的勋戚权贵们可是京营的实际掌控者,京营十二团营:奋、耀、练、显四武营,敢、果、效、鼓四勇营,立、伸、扬、振四威营,其提督皆为勋戚侯爵,张懋总领,张仑则是第一营奋武营的提督。
锦衣卫东厂等衙门虽不隶京营统帅,而是直接向皇上负责,但跟勋戚执掌的京营一比,差了何止一点半点。
张仑可从来没有来过自己这个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即便张仑也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正南坊锦衣卫第七百户所的职责正是协理五城兵马司管理坊市,这种权责上的联系丝毫不足以让张仑回头一顾。
张仑的来意其实很好猜,一定不是公务上的来往,而是为了早间之事来兴师问罪来了;很明显,媗郡主搬了兄长来当救兵,张仑此来,不仅是宋楠完了,他这个千户恐怕也难逃干系。
彭万里在心里将宋楠骂翻了天,这家伙的桀骜终于引来了祸事,他自己完蛋倒也罢了,偏偏还要饶上自己,如果张仑执意要个说法,很明显便是牟指挥使也会卖他的面子,牟指挥使再护短,也断不会为了几个下属的职务跟国公府翻脸。
“宋楠呢?怎地还不来?”彭万里转头问身边的校尉。
“宋百户说马上就到,他正在提审痞子头目马德刚录口供。”校尉看出彭万里的不善,小心翼翼的答道。
“提审?提审个屁!”彭万里大骂出声,还提审犯人,自己都快进大狱了,还他娘的有闲心提审别人,这宋楠看着精明,怎地一脑子浆糊,居然不知道早晨的事情发生之后,他从此便没好日子过了的道理。
宋楠正走到大院口,听到彭万里气急败坏的一声大骂,高声道:“彭千户,卑职办理公务难道不对么?”
彭万里见背地里骂人被宋楠听见,索性撕破脸皮怒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时候了你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可告诉你,这次来的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你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么?”
宋楠微笑道:“不就是为他的妹妹讨说法来了么?”
彭万里怒极反笑,歪头看着宋楠道:“你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可知道,你这百户算是到了头了么?亏你还笑的出来。”
宋楠道:“我为何笑不出来?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那媗郡主纵容这些街头混混为祸坊间,弄得乌烟瘴气,我等职责便是维护坊间安定,又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彭万里气的直抖,指着宋楠道:“你便犟吧,有本事这件事你一个人扛着,简直是个祸害,早知道当初便不该接手让你来正南坊,这下可好,大伙儿都要被你连累了。”
宋楠收了笑脸,正色道:“彭千户,闹了半天你是怕受连累,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这件事我一个人扛下来,谁来问责,我便说是我自作主张便了,犯不着这般气急败坏吧。”
彭万里胡子翘的老高,跺脚道:“你以为你算个人物,一个小小的百户,你扛的起来么?”
宋楠正欲辩驳,就见街道上马蹄得得,三骑飞驰而来,眨眼间便来到衙门口,马上三人飞身下马,为首一名锦袍青年迈着大步直朝台阶上走来。
彭万里识得来人正是张仑,没空在去管宋楠,赶紧三步两步走下台阶,拱手长揖笑道:“小公爷大驾光临,下官荣幸之至,快请,快请。”
那青年神色淡然,随口道:“你是何人?”
彭万里略一尴尬,忙赔笑道:“下官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彭万里,小公爷自然不识得我。”
张仑随便一抱拳道:“原来是彭千户。”
彭万里笑道:“小公爷里边请,里边备了些凉茶,带着几位兄弟先进去解解渴。”
张仑摆手道:“不必了,我主要不是来找你的,你们衙门里有个叫宋楠的百户么?”
彭万里忙道:“有有。”
宋楠闻言便在台阶上抱拳道:“小公爷好,在下就是宋楠。”
张仑闻声看来,见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抱拳向自己行礼,着实有些惊讶,歪着头拾阶而上,口中道:“你就是宋楠?”
宋楠道:“正是区区。”
张仑握着马鞭绕了宋楠转了一圈冷声道:“不错嘛,倒是个一表人才的样子,年纪还挺轻的,今年有二十了没?”
宋楠道:“在下一十七岁。”
张仑停了步道:“十七岁?有没有搞错?锦衣卫里什么时候用上童子军了?”
宋楠自然听出他话中揶揄之意,面目不改朗声答道:“小公爷不是十七岁便执掌奋武营么?照您这么说,京营也是童子军了?”
彭万里忙喝道:“大胆,不得对小公爷无礼;小公爷,这小子不懂规矩,您莫理会他。”
张仑摆手打断彭万里的话,脸上笑意忽起,笑道:“不错,很有点派头,难怪我那妹子折在你手里,你这气势便是你们正南坊的千户也比不了呢。”
彭万里乱翻白眼,对张仑**裸的贬低无可奈何,只能将一腔郁闷转化为对宋楠的愤怒。
张仑压根无视彭万里的感受,自顾自道:“彭千户,本人要借你手下宋百户一用,你自便吧。”
彭万里忙道:“小公爷进衙门歇歇脚,喝口……”
张仑一摆手打断他的话皱眉道:“彭千户没听明白我的话么?我要和这位宋百户单独聊聊,彭千户自便。”
彭万里张口结舌,只得转头对宋楠呵斥道:“好生的回小公爷的话,不准胡言乱语,若不然,有你好看。”
宋楠道:“您放心,我的承诺绝对有效,绝不会让你难做。”
张仑呵呵一笑道:“走吧,宋百户,咱们寻个僻静地方好好交流交流。”
宋楠迈步下台阶跟在他身后,彭万里拱手向张仑行礼恭送,却被张仑直接无视;倒是李大牛觉得不放心,偷偷的跟在几人身后往街道拐角走去。
几人弃马步行,张仑走在最前面,宋楠跟在他身后,三名士兵牵着马儿跟在后面保持一定的距离;宋楠的心头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这位小公爷,事情确实是自己占着理,但占着理有个屁用,万一这位小公爷以权势压人,倒也无可奈何。
张仑边走边看着街道和胡同,马鞭东指西指,不住的点头,口中道:“宋百户,听说你在正东坊搞了不少花样出来,将坊间街道弄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花了不少心思吧。”
宋楠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给百姓一个干净的生活环境罢了,污水横流,苍蝇乱飞,垃圾成堆,这岂不影响京城的形象,人在其中过活也不舒服。”
张仑点头道:“说的是,但这事儿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你干这些又没半分功劳,岂不白费了一番气力?”
宋楠道:“小公爷,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事事都从功利出发便没意思了,五城兵马司人手不够,也不能苛求;还是那句话,坊市洁净住着舒心,百姓们也开心,总好过每日鼻塞臭气脚踩污泥,我带着兄弟们巡街的时候心情也舒畅些,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张仑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宋百户倒是个有公心之人,事实上五城兵马司因为正东坊坊市清理的洁净整洁一事受到了皇上的褒奖,还赏了不少的银子,你却什么都没捞到,心里是否有那么一些不平衡呢?”
宋楠笑道:“为他人做嫁衣裳也是一件美事,不过倒是确实有那么一些不平衡,不知小公爷得了多少赏银呢?”
张仑驻足转头道:“你怎知我得了赏银?”
宋楠道:“小公爷不是兼领五城兵马司么?刚才小公爷自己说皇上褒奖了五城兵马司,看来我做的嫁衣裳是送给小公爷了。”
张仑嘿嘿一笑道:“这倒是实情,皇上赏了一百两银子,本来我是想命人送给你,我得名你得利倒也合理,只可惜……”
“只可惜,我得罪了令妹媗郡主,所以这赏银非但不能给我,相反我还要因此倒霉,是么?”宋楠接口道。
张仑脸色一变,冷声道:“你倒是脑子清楚的很,既然你已经明白我这一次来找你的用意,那么你自己说,你想我怎么处置你?”
第八十九章 帮忙
第八十九章
宋楠微笑不语,只看着张仑不说话。
张仑挑眉道:“怎么?莫非你以为我动不了你?”
宋楠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区区一名百户,小公爷贵为勋戚,执掌团营,又领五城兵马司,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权力上来讲,若想对我不利,都是举手之劳;但是,我觉得小公爷这次来寻我,似乎并不是为了来兴师问罪的。”
张仑略现惊讶之色道:“哦?你倒说说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宋楠拱手道:“小公爷要于我不利其实根本无需亲自前来,凭着小公爷的面子,只需打个招呼,锦衣卫衙门便会对我进行处罚,又何须屈尊降贵来正南坊跟我理论?岂不堕了小公爷的身份?”
张仑微微一笑道:“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也许我就是愿意亲自来替妹妹出气,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宋楠道:“小公爷要是这么说我自然无法辩驳,那只能怪我自己倒霉,不该得罪了媗郡主,若因此丢了官,宋楠也无话可说。”
张仑负手走到路边的一颗大槐树下,仰头看着浓密的树冠,淡淡道:“宋楠,蔚州人氏,秀才从军,从军即为总旗,后以一百兵士阻截鞑子七百骑兵大获全胜,因此大功调往京城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任百户,你年纪轻轻,本事倒是不小。”
宋楠道:“小公爷缪赞,纯属运气罢了。”
张仑转头凑在宋楠耳边道:“有人说你在蔚州原本就是锦衣卫安置在城中的暗探,你猜我信不信?”
宋楠微笑道:“在下不便多言,小公爷,您今日大概不是来探查在下的底细的吧。小公爷是明眼人,有些事无需在下多嘴小公爷也只会明白。”
张仑哈哈大笑道:“好,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本人这次来找你,确实不是为了舍妹与你之间的过节,我那妹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喜欢在街市上闲逛。街头上的那帮混混投其所好,奉她为老大,借着她的名义干了不少出格的事情,我也很是头疼;但谁叫我就这一个妹子呢?我这当哥哥的自然是要尽量让她开心才是。原本我命人打过坊间那帮家伙的招呼,要他们不准借机干些伤天害理之事,可没想到仇五那狗东西暗地里居然干了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你这一回除了仇五,倒是替我省了不少的事情。”
宋楠道:“郡主也是受了蒙蔽,我瞧着郡主也只是觉得好玩,并无纵容仇五作恶之意。”
张仑拍拍宋楠的肩膀道:“你明白就好,仇五的案子我也知道一些,你没有将舍妹卷进去,也算是顾全了我国公府的声望。其实我这个妹子挺可怜的,家父家母离世的早,打小便没有父母的疼爱,我这个当兄长的也公务繁忙,爷爷身居要职,更是没什么空闲来陪她,所以她的性子有些古怪暴躁也是情有可原。我见她喜欢在坊间游荡寻些开心,也不忍扫她的兴,所以便没有过多的干涉,想反,还特意将正南坊所辖的人手安排少一些,免得多起冲突,你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太过溺爱她了?”
宋楠心道:“你这何止是溺爱,为了自家妹妹的开心,特意将人手安排的少一点,让她在正南坊作威作福,简直是拿老百姓不当回事。”
“长兄如父,小公爷这么做也是能够理解的,只是被仇五等人钻了空子罢了。”宋楠微笑道。
张仑微微一笑道:“你很识趣,也有些胆量,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几年里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敢跟舍妹对着干的,你知道么?舍妹在府中可是气的痛苦流涕,连我都受到池鱼之殃,这半边肩膀还疼着呢。”
宋楠拱手道:“连累了小公爷实在是抱歉。”
张仑摆摆手,指着路边一间茶肆道:“这事也不怪你,我有正经的事要跟你说,咱们去茶肆边喝茶边聊。”
两人步入茶肆,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张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交给伙计道:“拿这茶叶去泡两杯来,要八分开的水,茶资我们照付。”
伙计赶紧去张罗,张仑看着宋楠笑道:“打小喝紫笋喝惯了,我可不是摆谱,其他的茶喝着没味。”
宋楠一笑,心道:这还不叫摆谱什么叫摆谱。
茶水沏上,一排齐刷刷的紫色小嫩芽儿尖头朝上密密麻麻的立在茶盅里,像是一只只奋力破土的小嫩笋儿,一股清香沁入脾肺,闻上去顿觉暑气消了大半。
张仑美滋滋的吸了一口,摇头叹道:“味道差远了,水不好,茶盅也不好,青瓷杯山泉水才能泡出好味道来。”
宋楠微笑不语,等待张仑说正题。
张仑又喝了两口茶,这才道:“宋百户,本人今日来寻你,便是因为正东坊街市清理之事,巡城御史方大人数日前经过正东坊,看到了你的那些杰作,大为赞赏;他还以为是我下令五城兵马司做的那些事儿,于是便上奏了此事;皇上命人微服来查看了一番,专门在早朝上提及了此事,还说了几句褒奖之言。当然了,这些功劳便记在了我的头上,我也算是无功受禄了,在这里倒要谢谢你平白给我送了一件功劳。”
宋楠笑道:“恭喜小公爷了,我整顿正东坊街坊也不是为了褒奖,小公爷不用介怀。”
张仑摆手道:“这都是小事,问题是皇上既然褒奖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多了,阁老们提议应该将正东坊的样板推而广之,将京城各大坊区的街道胡同都要弄得如同正东坊一般,这便是给我出了难题了;本来我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便是兼职,平日里团营里的事都忙不完,怎有空闲去干这些事情,所以我得知是你的手笔之后,便打算来拜访你,请你帮忙。”
宋楠皱眉道:“小公爷,这事倒是不好办了。”
张仑道:“怎么?有什么难处么?”
宋楠道:“难处可太多了,不瞒您说,正东坊刚刚经过治理,才有现在这样的整洁样貌,再过一个月,您再来瞧,管保又遍地垃圾回到老样子,百姓们图方便乱丢乱扔,咱们也不能成天盯着他们是不?”
张仑挠头道:“倒也是,之前我也命人清扫过几次,不过也就那几天干净,之后便一切如旧了,麻烦的很。”
宋楠道:“是啊,一时半会儿百姓的觉悟还没那么高,急也无用。”
张仑咂嘴道:“这可糟了,我还以为好办的很,推而广之便可,在谢大学士面前可是夸了海口,谢大学士还说一个月后坊间焕然一新之时他要奏请皇上出宫巡城呢,这下牛皮吹大了。”
张仑咂嘴挠头,郁闷不已。
宋楠想了想道:“小公爷,要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可必须要完成了,否则小公爷岂不失了面子。”
张仑瞧着桌子道:“可不是么,麻烦,谢大学士也不知跟皇上说了没有,要是说了,皇上再应了,可就是个大笑话了。”
宋楠道:“小公爷莫着急,其实也并非无法可想。”
张仑一把拉住宋楠的手臂道:“怎么做?说来听听。”
宋楠道:“须得满足两个条件,其一便是人手问题,坊间的清理自然可以雇人手数天内清理干净,难的是如何保持,否则过得几天便死灰复燃,也是枉然;你五城兵马司的人手不多,锦衣卫也不可能每天去维持街道清洁,须得有专门的人手来维护才成。”
张仑道:“说的是,哪来的人手呢?”
宋楠道:“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办法是有,不过是否合规矩便不得而知了。”
张仑道:“你说说看,合不合规矩听了再说。”
宋楠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整顿街市,就要治安清洁一起抓,脏乱差三者都要根除,街市上的地痞闲人是乱的根源,这批人要清除掉才能考虑整治脏和差的问题,就像正东坊一样,如果我没将仇三那帮人给办了,后面的事情便都办不了,有他们在,街市怎么整理也不会太平;但是这帮人在街面上有威慑力,百姓们也都怕他们,只要约束住了,为我所用,正是一批极好可用的人手。”
张仑愕然道:“你是说,雇佣街头上的这些地痞闲汉混混?这能成么?”
宋楠道:“约束好了便成,这帮人游手好闲到处滋事,咱们当然可以将他们抓起来,可是他们大多都犯的是些小罪,不久之后放归街市又是祸害;还不如揪着他们的小尾巴,将他们组织起来,给予酬劳,定下规矩,每日组成小队在街上协理巡查,一来这些人在咱们的掌控之中,犯了错可以随时抓捕处罚,二来,这些人也算是有了生计,身份也大不相同,自然少了不少的麻烦,一石二鸟何乐不为呢?”
张仑拍手道:“好一个一石二鸟,治标又治本,好办法。”
宋楠道:“我所担心的便是合不合规矩,雇佣这些家伙,总是要招人非议的,再者,这些人的酬劳也不是个小数目,这笔月俸从何而来是第二个问题;我估算了一下,每坊须得十到二十个人手方可,京城内城二十坊外城八坊计二十八坊,约莫需要五百多人才成,每月月俸总要在一两五至二两左右方可教他们安心,这么算来每月要有近千两银子的支出,这笔钱从何而来,倒是个问题。”
张仑皱眉道:“一千两银子倒是不多,只是每月如此,一年一万多两,任谁也出不起;这样吧,这件事我先去探探上边的口风,看看合不合规矩,如果上面应了,那这笔银子总要朝廷来拨款才是。”
宋楠道:“只能小公爷出面了,这方面我可是一点忙帮不上。”
第九十章 倒贴
第九十章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张仑虽身份高贵,但说话为人却亲切平和,宋楠腹中有数百年的阅历打底,自然谈资不断。
直到夕阳西下,店铺门口挑起了灯笼,张仑才起身告辞,相约过两日再来商议此事;而关于为媗郡主讨说法一事,宋楠也颇为大度,愿意找个时间跟媗郡主解释一番,只要媗郡主不发飙不无礼,宋楠自然不会跟个刁蛮的小丫头一番见识。
张仑走后,宋楠伸着懒腰走出茶肆,李大牛赶紧从藏身之处出来,因为担心张仑对宋楠不利,这小子攥着刀柄躲在一旁支着耳朵等了一个多时辰。
宋楠带着李大牛回衙门,他知道彭万里肯定着急上火的等着自己回话,果然,彭万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堂上踱步,见到宋楠归来,忙上前询问。
“如何?小公爷说要如何发落你?”
宋楠摇头道:“小公爷没有怪罪于我。”
彭万里愕然道:“难道是迁怒于本官了?”
宋楠苦笑道:“彭千户,你太过担心了,我这个当事人他都没怪罪,又怎会迁怒于你。”
彭万里长吁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几口道:“宋百户,你莫怪本官对你言辞不善,你知道我这个千户是熬了多少年才熬上来的么?自打当了这个千户,我说话行事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京城内外,谁都不能得罪,谁都有可能抓住你的小尾巴,不得不如此啊。”
宋楠看着彭万里一副担惊受怕的摸样,心中也替他悲哀的很,能爬上正南坊千户所的一把手的位置,恐怕耗费了此人太多的心力,自己一来便;连给他出难题,怎不叫他气恼;若不是这家伙觉得自己跟北镇抚司的萧镇抚有瓜葛,恐怕早就对自己不能容忍了。
“彭千户,您的难处我知道,您瞧,这件事不是轻飘飘的就过去了么?小公爷连句重话都没说,还托我向您问个好,您就安心回府吧。”
彭千户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就好,大家都安生。”
宋楠道:“对了,抓获的那些人犯有一大部分都是没什么大过的,我想卖那郡主个面子,放了那些没什么大过错的,您看如何?”
彭千户点头道:“原该如此,各让一步皆大欢喜,这些人冲击锦衣卫衙门拿了拷问也是应该,不过咱们不追究也就罢了,你去放了他们归去便罢。”
宋楠回到第七百户所的驻地,郑达带着一帮校尉还在折磨那帮混混们,宋楠下令,除了几个手上有大案子的,其余的人统统放走,让人奇怪的,两个头目马德刚和燕三身上居然没有大案,只是些欺压放贷收盘子费吃霸王餐的小事情,考虑到后面有可能还要用到他们,宋楠也一并将他们放走,还丢下五两银子让两人领着手下去抓药治伤吃顿好的。
燕三和马德刚本以为这一回定要脱一层皮,没想到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两人带着一干混混走出衙门老远,尚且不敢相信,想了好久才将此事归结为郡主老大从中施加压力,宋楠这小子不得不放人了事。
……
两日后的傍晚,张仑命人来请宋楠前去赴宴,宴席便设在永定门大街上的一家高档酒楼上,一进二楼包间,宋楠便头皮一麻,因为他看见挨着张仑身边落座的正是国公府的媗郡主。
媗郡主一看见宋楠,便像小母鸡一般炸了毛,指着宋楠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宋楠苦笑道:“小郡主,我也不想,令兄相邀,我不敢不来。”
媗郡主叉腰转向张仑叫道:“原来你说请个好朋友来赴宴,请的便是这个红皮狗?”
张仑尴尬道:“妹子,不要无礼,宋百户是客人,上次回去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宋百户想当面向你表示歉意,你这般不依不饶作甚?”
媗郡主叫道:“我要他道什么歉?凭他也配?哥哥,你骗我,你上回说命人将他打的鼻青脸肿,狠狠整治了他一番,我怎么看不到他的脸上有一丝一毫的伤处?”
张仑向宋楠挤挤眼,宋楠苦笑不已,看来张仑也是被这刁蛮女缠得没办法,不得已才撒谎骗她说打了自己一顿替她出了气。
“那个……媗郡主,伤处在不方便的位置,实在不能展示给郡主看,令兄确实打的我不轻;之前的事多有误会,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给你陪不是了。”宋楠拱手施礼,一脸苦相。
媗郡主哼了一声道:“谁要你赔礼了,看在你知错能改当天便将燕三和马德刚两个蠢货放了的面子上,本郡主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可以走了。”
张仑忙道:“别别,兄长跟宋百户还有事要谈,早跟你说了约了客人谈事,你非要跟着来,你若觉得气闷,便去街上逛逛去。”
媗郡主杏眼圆睁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什么!他来了倒要我走?我偏偏不走,就在这坐着,你跟红皮狗有什么事好谈的,真是奇怪了。”
张仑对宋楠拱拱手无奈道:“宋百户,不要见笑,舍妹被我娇惯坏了,说话不中听,来来来,请坐。”
宋楠吁了口气,不好多说什么,权当媗郡主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跟她较真也没意思,于是整衣落座。
店家上了酒菜,满桌子琳琅满目全是佳肴,张仑端了酒杯和宋楠共饮一杯叹了口气道:“宋百户,上回咱们说的事情不好办呐。”
宋楠道:“怎么?不合规矩是么?”
张仑道:“是啊,我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如果要是想你所言雇佣这帮人手的话,乃是我五城兵马司所属,名义上也是隶属兵部,这便违了规矩了,这群人领了兵部的俸禄,岂不是成了兵士的身份,五城兵马司衙门可无权统辖五百多人的兵士,这可不是小事,往大了说,这是凭空多了一只兵马呢,当日我没想明白这一节,回去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差点没把我骂死。”
宋楠明白了,如果建立这么一只队伍,领了兵部的银子,身份便类同于在京城新建了一只军队,五城兵马司只是类似于后世的市政和公安的集合体部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兵马,便是违制逾矩,就像是养了私兵一般。
“这倒难办了,我的第七百户所对坊间事务只是协理身份,若无五城兵马司挑头,那是肯定不能出面的。”宋楠皱眉道。
张仑点头道:“这便是难处了,可是你的办法确实好,我又很想试一试,昨日我遇见谢大学士,他还在问坊间清理之事是否已经动手,还说皇上已经答应带坊间整顿完毕将择日出宫巡城,你说说,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宋楠咂嘴道:“择日出巡,哎,日子要是能定下来倒还可以打个突击清理一番,这择日嘛,就是日子不定,麻烦麻烦。”
张仑喝了口闷酒道:“可不是嘛,而且就算知道皇上哪天出来巡视,也不能搞表面文章,不然被有些碎嘴的家伙捅上去,岂不是欺君之罪?再说了,坊间脏乱本就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我既担任此职,自然也想做出个样子来。”
宋楠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咱们不必上报了,只以民间的名义组织人手来干事,民间自愿协助坊间管理,这样总合规矩了吧。”
张仑愕然道:“民间自愿?”
宋楠道:“对,百姓自发维持街市清洁,难道不合规矩?”
张仑道:“那倒是没话说。”
宋楠道:“唯一的难题便是饷银的问题,这么多人手要发月俸,从何而出?”
张仑默然道:“我也没这个身家啊,总不能伸手向老爷子要吧,我自己倒有些积蓄,不过这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也填不满啊,而且我出钱给朝廷办事,这算怎么回事?”
宋楠明白,英国公府当然不至于连这五百人养不起,只是张仑目前还未当家,家中的财政大权动支钱物需要老英国公张懋的首肯,看得出张仑是个要脸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也不愿伸手向老爷子要钱。
“不管如何,先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再说,皇上巡城过后,若支撑不下去便将人手解散便是。”张仑咬牙道。
宋楠摇头道:“那岂不是白忙活了,这帮人一解散,坊间一切如故,将来还是脏乱,钱白花了,脑子也白费了,传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
张仑道:“那怎么办?”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月俸之事我来解决,小公爷只需负责尽快将坊间闲汉混混清理一番,选些没什么大恶之人组织起来,交到我手上便是。”
张仑愕然道:“你……负责月俸?那可是一大笔钱呐,每月上千两银子,你有这么大的家业?”
“想不到啊,你这红皮狗倒是个土财主,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连坐在一旁的媗郡主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这个少年百户好大的口气,这么一个无底洞居然一口应承下来。
宋楠笑道:“郡主说笑了,在下在京城有两处产业,生意倒也不错,原本打算攒钱扩大经营的,这会子小公爷在难处,说不得也要帮上一把了。”
张仑惊讶道:“什么产业能负担如此巨额支出?”
宋楠道:“说来不值一提,两家烤鸭店,一个月前新开的‘一品鸭’,最近在内城南薰坊开了家分店,每月倒有两三千两银子进账。”
张仑嘴巴张的合不拢来,惊道:“一品鸭是你的产业?前几日我在军营中还听人说起京城新开的一品鸭烤鸭好吃的紧,没想到啊,居然是你的产业。”
宋楠笑道:“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媗郡主插话道:“我吃过,好吃的紧,价钱太贵,黑心的商人。”
宋楠嘿嘿笑道:“没办法,价格还要再涨,谁叫咱们是独家经营呢,再说要支撑如此庞大的开支,我只能当黑心商人了。”
张仑叹息一声道:“还是你日子过的滋润啊,我除了每月的俸禄和家中月例,其余用度便需要老爷子答应才成,除非是正事,否则老爷子定不会让我乱使钱。”
宋楠笑道:“小公爷这是在挖苦我呢,要不咱们换换?”
张仑道:“换就换。”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英国公府富可敌国,家中良田万顷,产业不计其数,拔根汗毛够人吃好几辈子,只不过老爷子张懋持家甚严,除了月例和用度之外,一概不准子孙铺张豪奢,但其实,将来这巨万之富还不是要传到张仑手中去,说羡慕宋楠,那可纯粹是客气话了。
第九十一章 入股
第九十一章
“宋兄弟,没想到你如此仗义,现如今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多了,不过,我的事要你掏钱岂不是太不应该了,传出去别人也会说我张仑不地道,这笔支出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张仑摆手笑道。
宋楠道:“小公爷,您这话就见外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将差事办妥,皇上那一关总是要过的,小公爷做事自然不能授人以柄,但在五城兵马司的任上,自然要将这京城大小街道胡同治理的像模像样,方显小公爷的本事,将来小公爷卸了这兵马司的职务荣升他职,这笔钱不就不用掏了么?”
张仑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我这不是摆明了占你便宜么?你和我才刚刚几日,怎能要你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媗郡主蹦出一句:“哥哥,这还不明白么?这位宋百户在变相拍你马屁呢,这都看不出来。”
宋楠恨不得拿起桌上的茶盅塞住媗郡主的嘴巴,宋楠当然不是冤大头,之所以肯替张仑出这么一大笔钱帮张仑完成差事,也确实是想跟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搞好关系;在京城之中,像自己这样的低级官员多如牛毛,有几个能有机会跟国公府的小公爷扯上关系的?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况且这位小公爷行事还算正当,并无权贵倚势凌人之气,宋楠对他也颇有好感,恰逢小公爷有难处,宋楠当然不愿放过,这个马屁也算是拍的顺理成章。
况且像宋楠这样的外地入京的无根无靠之人,想在京城混的好,必须要有靠山,结交张仑对宋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可被这可恶的小郡主一语道破,顿时整件事变了味儿,倒像是宋楠成了个巴结权贵的小人一般。
张仑也有些尴尬,有些事心照不宣则可,他何尝不知宋楠在变相的拍自己马屁,但一旦话头挑明了,宋楠的面子如何挂的住?
不过宋楠看上去很平静,反而笑道:“郡主心直口快,我确实是在拍马屁,但我拍马屁却是有选择的,同是国公府的人,令兄愿意为百姓做些事情,我敬佩他,故而拍拍无妨,像小郡主这样的纵容手下横行街市的,即便我早知你是国公府的郡主,可曾假以辞色?”
这几句话说的颇重,媗郡主登时色变,立刻就要发飙,张仑沉下脸来喝道:“妹妹,我和宋百户在谈正经公事,你捣什么乱?宋百户好心助我渡过难关,一副古道热肠之心,你却将他说的如此不堪,都怪我平日太过娇惯于你。”
媗郡主跺脚道:“哥哥你没听见么?他刚才怎么说我的?我……我在他心目中还不是如此不堪?”
张仑喝道:“宋百户说错了么?瞧瞧你这几年在街上干的事儿,成天跟些地痞混在一起,那帮垃圾几句‘郡主老大’一叫唤便让你飘飘不知所以,暗地里他们打着你的名头做了多少歹事?为兄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还不是太过溺爱于你?你知道这些事被老爷子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么?起码禁足你三个月!”
媗郡主还从未受过兄长如此言辞激烈的训斥,当即眼泪哗哗而落,哭道:“好,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我回山西老家去,再也不来京城了,省的你们厌烦我。”
边哭边往外边跑,张仑急道:“妹子,你这是作甚?”
宋楠坐在靠近外口,媗郡主捂脸奔过,宋楠一伸手便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拉住,媗郡主更是气愤不已,挥掌便打,宋楠岂能再让她打中嘴巴子,伸手便将她的手抓住,微笑道:“郡主,看来你对小公爷也是毫不关心呢。”
媗郡主怒道:“他是我哥哥,我岂会不关心?再说了,这些事要你来管?你配么?”
宋楠一把甩开她的手掌道:“我自然不配,不过在我看来,令兄如此为难之时,我这个外人都替他想办法解决难题,你这个做妹妹的却给他添乱,这便是你对他的关心?”
媗郡主叫道:“我怎地给他添乱了?”
宋楠道:“皇上一个月之后便要择日巡城视察,令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将这垃圾遍地苍蝇横飞的内外城二十八坊整饬一新,如果皇上巡城之日,城中还是这般摸样,令兄如何交代?就算不会降罪下来,令兄的颜面何存?国公府便面上有光了?”
媗郡主脸上挂着泪睁大眼睛道:“那……那这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张仑招手道:“妹子过来坐下,哥哥不需要你帮多大的忙,只需要你别给哥哥添乱便成;我和宋百户会解决此事,宋百户是个热心肠之人,你可不许那么诋毁他。”
媗郡主抹了抹泪走过去低声道:“哥哥,妹子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
张仑道:“这句话要跟宋兄弟说才是。”
媗郡主看了看宋楠,嘴上动了动,终张不开口来,宋楠摆手道:“我也说了难听话,咱们扯平了,都不用道歉。”
张仑笑道:“瞧宋兄弟多大度。”
宋楠道:“其实这件事小郡主也能帮上忙呢。”
媗郡主张着小嘴道:“我?我可不敢跟爷爷要钱,平日我说要什么,爷爷都会命人买了送来,我连银子都没使过,突然要一大笔钱,爷爷定会生疑,问起来该如何作答?”
张仑道:“是啊,宋兄弟,你有所不知,要是能朝老爷子伸手,我自己就去了,何须让妹子出面;老爷子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磨砺方可成才,在家族羽翼之下,靠着祖宗的门荫不算本事,所以我自打领了差事一来,凡事都是自己解决,从不靠老爷子帮忙,便是不想老爷子看轻我。”
宋楠道:“我不是要郡主替你向家中伸手,而是要郡主替你收拢街头的闲散混混,这是郡主的长处呢;譬如正南坊所辖三坊的三帮痞子们不都对郡主俯首帖耳么?咱们要用他们,总是要他们服从咱们的管束,我们又不能出面,由郡主出面不是挺好的么?反正郡主也不是第一次当他们的头儿,便由郡主当他们的头儿,保管比咱们更管用。”
张仑一拍大腿道:“对呀,妹子,这件事你倒是可以胜任呢,他们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这又是个民间的组织,我和宋兄弟出面管束肯定不便,莫如你还做他们的老大,帮哥哥好好的管束他们,岂不是好事一件?”
媗郡主扭捏道:“那你们不是说我跟地痞们混在一起名声不好听么?”
张仑忙道:“好听好听好听,宋兄弟你说呢?”张仑直挤眼。
宋楠笑道:“纵容他们作恶自然连累名声,约束他们做好事便是在积美名了,好听的紧。”
媗郡主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帮哥哥一把你们说怎么做?”
宋楠道:“先别忙,先解决了钱的问题再说,刚才郡主的话虽然刺耳,但也提醒了我,小公爷,这笔钱看来我是不能出了,免得将来有人说三道四,说我为了巴结您送钱给你使。”
张仑愕然道:“这话怎么说的,你怎地会如此想?”
宋楠笑道:“我不这么想不成啊,小郡主都这么想,将来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看我。”
张仑有些泄气的道:“好吧,钱的事情我再去想办法,我手头还有五六千两私房银子,先顶几个月再说。”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我虽不直接出钱,但我想出了个办法,教别人无话可说,小公爷也不怕没银子填这无敌洞了。”
张仑讶异道:“什么办法?”
宋楠道:“小公爷若是瞧得上我的小小产业,我郑重邀小公爷入股我宋家一品鸭,反正我正打算扩大经营,京城开个十家八家店铺都供不应求,钱自然不少赚;我知道这跟国公府的产业比起来自然是天差地别,但小公爷入股之后,便可光明正大的从我那铺子里每月抽出一千两银子来付这笔钱,将来谁也不敢嘴巴贱。”
张仑连连摇手道:“这怎么成?这不是比要你直接出钱更加占你便宜么?这可是你家的独门生意,我这么做岂不是分人财路么?”
宋楠笑道:“我都不介意,小公爷还在意什么?您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家中人替您打理,年底分账,咱们五五对开,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你要是入股,我又能多开两间分铺子,那点养人的钱便不算什么了。”
张仑搓手道:“你当真不介意?”
宋楠哈哈笑道:“钱财可以赚一辈子,我可不是视财如命的守财奴。”
张仑咂咂嘴道:“好,宋兄弟爽快,咱也不磨叽,你说的对,钱财有的赚,好朋友却难交,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过我有个要求,既然你说我们五五分账,我的入股要和你一分不少才成,还有,这雇佣人手的费用要从我的那份里出帐,这样我才安心。”
宋楠笑道:“成,目前两间铺子开设成本是八千两,小公爷出八千两便成,我立刻便能再开两家分铺子。”
张仑探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来道:“我这里有五千两,剩下的三千两明日我凑齐了命人送给你便是。”
宋楠摆手道:“先记着帐,以后补上便是。”
张仑正色道:“那不成,我不能不讲规矩,这件事你要依我。”
媗郡主忽然伸过手来,手掌中多了个碧绿青翠的玉手镯道:“哥哥,妹子替你拿这个镯子抵上。”
宋楠见那玉镯碧绿通透,着实名贵,忙道:“那怎么成,我可不能收。”
张仑也道:“妹子,那玉镯可是老爷子送你的生日之礼,那是和田老坑的玉料呢。”
媗郡主道:“可值得三千两?”
张仑道:“三千两绝对值的,可是……”
媗郡主道:“那不就结了,诺,三千两加上五千两,整整八千两,咱们国公府什么时候会欠人钱财了?拿着。”
宋楠看着张仑道:“这……”
媗郡主蹙眉道:“磨磨蹭蹭的作甚?爷爷问起来我便说落地上砸烂了,叫他再给我买一个便是。”
张仑和宋楠大翻白眼,宋楠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郑重揣在怀里,打定主意好生保管,过段时间就说赚的利润已经够三千两了,然后再原物奉还。
第九十二章 城管
第九十二章
当晚,三人觥筹交错,张仑酒量一般,倒是媗郡主酒量不错,加之之前和宋楠之间的过节,多少还有些情绪郁结在心,于是硬拉着宋楠喝了一杯又一杯,灌醉了宋楠不说,连她自己也醉的不成模样。
英国公府的随从见时辰太久前来查看,见媗郡主还一手搂着宋楠的脖子,一手攥着酒壶壶柄保持着灌酒的姿势,人却趴在宋楠的胸口醉的双颊酡红,而宋楠早已脑袋靠着椅背,醉的呼呼大睡了。
英国公府的卫士们将烂醉如泥的宋楠送回宋宅,宋家众人早已等得心焦,听了卫士的一席话,才知道今夜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和小郡主邀宋楠前去赴宴;叶芳姑和陆青璃帮宋楠擦了头脸,扶到东厢房的房中就擒,脱衣之时,两女发现了宋楠怀中的碧玉翠镯,顿时疑窦丛生。
两人都识货,知道这玉镯的名贵,宋楠从何得来此名贵玉镯,几乎一猜便知,小公爷请客,小郡主作陪,之后宋楠怀中多了块玉镯,彼此稍一联系,顿时浮想联翩。
正所谓关心则乱,两姐妹面面相觑,顿感心绪难平;安顿宋楠睡下之后,姐妹二人各怀心事,辗转难眠,一颗心上上下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
张仑做事雷厉风行,次日开始,便率领五城兵马司开始对坊间地痞闲汉以及恶势力进行清理,媗郡主也将正南坊所辖坊间的燕三及马德刚干人等召集起来,要他们提供线索,清理其他坊间的地痞流氓。
但凡混迹街市的地痞们之间均有联系,俗言道‘虾有虾路,鳖有鳖道’这些家伙们之间总有些利益或者恩怨的联系,媗郡主先说明将要成立坊间执法队的事情,接着对颇有微词的马德刚几个大嘴巴子一赏,马德刚顿觉反抗无望,于是在线索的牵引下,一场针对城中地痞闲汉的清理活动轰轰烈烈的展开。
顿时各大坊区鸡飞狗跳,有些案底在身的恶徒逃的逃抓的抓,手下跟着混世的闲汉地痞也抓了不下七八百,根据‘除首恶、存小过’的原则,大部分的闲汉混混们都得到宽大处理,条件便是要加入新成立的民间维持会,协助坊间的卫生以及秩序管理。
经过近十日的折腾,最终选择了五百一十八人作为班底,宋楠理所当然的给即将成立的组织命名为‘城管大队’,这名字听起来就霸气十足,随即拟定十八条规章制度,明确权责和处罚措施。
小公爷在南城寻了十几亩荒地,搭建了房舍平整了数亩空地,圈建了大院,又购置了一批器材供训练之用。
诸事准备停当,七月十八日,小公爷张仑和宋楠亲自来到城管大队的驻地,爆竹噼里啪啦一放,锣鼓点子嘁哩喀喳一敲,挂上了小公爷手书的城管大队的匾额,这大明朝第一支城管大队便算是城里了。
五百一十八名城管队员为一个大队,同归媗郡主辖下,媗郡主为大队长,但张仑明白,自家妹子捣乱有一套,真正做事协调指挥还需宋楠来出面,于是执意要宋楠出任副大队长。宋楠当然不会推辞,花这么多钱成立的队伍,也许就是将来自己发家的班底,自然不能随意放给外人,于是欣然就任;媗郡主也挺开心,宋楠居于自己之下,恰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家伙就没给自己好脸过,这一回还不是当了自己的下属么。
五名中队长分别由五个街头的混混头目担任,燕三、马德刚、鸣玉坊的候中财、崇教坊的秦老八、南薰坊的赵四狗这五人都曾为混混头目,但均无甚太大劣迹,分别出任东西南北中五个中队的中队长,按照大明军中百户之职的规格领取薪水。另每中队成立五小队,各设立小队长,按照小旗官的待遇领取薪水,普通城管队员则按照普通士兵领取饷银。
集中训练数日之后,由五城兵马司牵头,宋楠率第七百户所和五百余名城管队员胁从,由南往北,在京城中开始了街市卫生大清理;一时间标语满天飞,牛车遍地跑,成堆成堆的垃圾枯枝,阴沟里的淤泥,道路上的牛马粪便被清除,每条街道隔里许便在街角建立垃圾收集站,另雇佣五十名百姓协同五城兵马司的垃圾转运人员定时清理。
张仑本事不小,老天不下雨,他便弄来了京城负责救火的水龙队拿着水龙对街道没日没夜的进行冲洗,经过火爆的七日大清洗,京城各大坊区焕发了新面貌:老旧浮尘的街道被冲洗的曾明瓦亮,街道两旁的流水明暗沟渠被掏的干干净净,各商铺门前订立了门前三包责任状,放置了简易的竹篓盛放垃圾,按照宋楠的命令又拆除了上百处无人居住的老旧危房,在商铺密集之处摆放了盛满救急用水的大缸等等。
张仑是真的佩服宋楠了,这家伙的主意层出不穷,每个建议却又都有道理,譬如门前“门前三包”责任制这个想法便很绝妙。要求各临街衙门商铺把门前绿化、卫生、秩序等三项工作的责任承担起来,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要求各衙门和商铺指定一个负责此项事务的责任人,今后但凡门前脏乱情形出现便直接找责任人,此举将繁琐的责任分摊下去,大大减轻了五城兵马司的事务,同时效果又佳。
再譬如,每季进行卫生大评比,设立所谓的流动红旗,每一街道胡同获得第一名者,五城兵马司敲锣打鼓送红旗上门,挂在门楣之上以示奖励,连续三次获得流动红旗者给予金钱奖励等等。
这些措施手到拈来,虽然被某些衙门个高官视为笑柄,但小老百姓却拍手欢迎。
随着城管大队常态化的协助五城兵马司的人手进行巡逻,白天夜里抓了不少违反规定的摊贩和个人,并进行公开的批判之后,辛苦一个月来的成果逐渐加以巩固;百姓们逐渐习惯了走在明净的大街上,稍微闻到些垃圾的腐臭味都会皱眉侧目,大伙儿开始自发的开始维护这来之不易的清洁的环境。
九月初一,皇上应允的巡城承诺终于兑现,在内阁大学士、两位国公爷以及司礼监太监、东厂提督和锦衣卫指挥使等各方面大佬的陪同下,弘治皇帝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内城皇城左近开始,对京城各大坊区进行视察。
金风飒飒,蓝天碧云,弘治皇帝朱祐樘看着大变模样的整洁的京城街巷心怀大畅,对随侍一旁的五城兵马司张仑大加褒奖,称赞张仑文武皆得,无论治团营还是领五城兵马司均游刃有余。
英国公张懋乐不可支,自己这个长孙终于干了件漂亮的差事,给自己长了脸,在内阁内廷以及众多勋戚面前得到皇上如此褒奖,那可真不容易。
张仑红光满面,在此之前,他万没料到,在五城兵马司这个不尴不尬的职位上也能得到皇上的褒奖,在他的想法里,国家大事无外乎军政二务,没什么比这两件事更重要的了;在自己的两个职务里,他最看重的还是提督奋武营的正规军职,老爷子替他弄了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兼职他还老大的不愿意。
谁料到,在奋武营花费了大气力没捞到什么功劳,偏偏在这个兼职上获得了大成功。
谁都知道,想得到弘治皇帝的褒奖该有多难,皇上深邃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生活节俭有度,对待大臣和将军们也是很少褒贬,据老爷子说,这一年来,除了蔚州大捷、太子出阁就学以及江西赈灾得力三件事让皇上开心的加以褒奖之外,那便是今日之事了。
真没想到,皇上对京城街道的清洁卫生居然如此在意,当真是天威难测,让人摸不着头脑。
感叹中,张仑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宋楠;张仑明白,没有宋楠一力帮衬自己完成此事,这份荣光可落不到自己的头上,无论是出资建立城管队协助还是后来的各项举措,随便拎一条都是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这小子精明之极,虽然作为一个小小的百户,巴结自己也情有可原,但人家的尽心尽力,自己也不能不加以回报,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这个机会,自己不替他说两句擦边话,实在是不地道。
张仑一边指点着街市上的种种措施手段替皇上和众大佬加以解释,一边瞅着空挡递上话去,刚好行到正南坊永定门大街之时,东厂提督范亨说了句:“小公爷的点子还真多,当真将门之后,绝无庸类啊。”
众人附和的当口,张仑道:“其实,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点子,说起来,就在这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中的一位百户帮了我不少的忙,京城街道治理之事,他帮我出了不少点子呢。”
范亨大惊,本是一句随口的奉承话儿,没想到扯上了锦衣卫的一名百户,皇上对此事这么开心,这不是摆明了将功劳往锦衣卫身上安么?范亨郁闷的差点抽自己的嘴巴子,忙偷看坐在马上的皇上,好在皇上正盯着街道上一张写着‘京城是我家,卫生靠大家’的标语微笑,似乎并没听到。
范亨暗自松了口气,可牟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范亨明白,这个功劳算是送定了。
牟斌耳目何其敏锐,张仑一句话,他便差点乐出声来,没想到这份功劳还有锦衣卫的份儿,皇上没听见,自己无论如何要接过话茬来。
“张指挥使,你说的是我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一个百户?”
“是啊?瞧这些写着字的标语横幅,都是他的主意呢,还有那边平整好的地面,上面栽了草木,也是他的主意。”
弘治这回听清楚了,好奇的问道:“锦衣卫里还有这等有想法的人才,张仑,他是谁啊?”
第九十三章 讨要
第九十三章
张仑赶紧道:“启禀皇上,此人姓宋名楠,是正南坊其七百户所百户,第七百户所一直是协理臣之五城兵马司治理正南坊坊市治安事宜。”
朱祐樘皱着一对长眉思索道:“宋楠?这个名字朕好像听说过。”
牟斌赶紧道:“皇上,此人便是蔚州大捷的有功之人,率蔚州一百兵士和锦衣卫挡住鞑子七百骑兵,毙敌近五百名的蔚州锦衣卫百户所试百户啊。”
朱祐樘以手扶额道:“果真是他,你不提,朕都忘了他的名字了,他被你调到京城了?”
牟斌道:“皇上当日龙颜大悦,要我等嘉奖有功之臣,臣想,如此人才,当调往京畿效力,于是便命萧琅将其安排在正南坊千户所做了个正式的百户,果然,此子不负皇恩,协助张指挥使干了点事情来。”
朱祐樘点头道:“很好,很好。”说了两句很好之后,便不再多言,群臣心中都明白,皇上能连称两句很好,已经很是难得了,这宋楠的名字恐怕皇上已经记住了,不消说,牟斌定会给这个宋楠升官了。
范亨心里气的要骂娘,瞧着牟斌的得意样子,恨不能兜头给牟斌一个大耳光,锦衣卫今日又在皇上面前得了面子,自己统帅的东厂近日来毫无建树,照这样下去,风头要被牟斌这老小子抢光了。
未时末,弘治兴尽回宫,张仑和牟斌挣足了面子,暗地里偷着乐,对这一切懵然无知的宋楠此刻还正在假公济私,利用公务时间带着几名校尉在宣南坊新开的一品鸭铺子里帮忙。
宣南坊的一品鸭店已经是宋家的第四片店铺了,随着其他几家的生意兴隆,宋楠手中的资金也越来越宽裕,一品鸭的名声也几乎传遍整个京城;数十家大酒楼都和一品鸭定了合约,每日光是送往酒楼的烤鸭便有三百多只,另外还有上次在正南坊叉街老铺子里遇到的神秘主顾,自从那人当日一口气买了一百多只烤鸭之后,隔了一日,那人便再次出现,定下了每日一百只烤鸭的合约,光是这两笔固定的生意,宋家一品鸭雷打不动每日净赚二百多两银子。
小小的烤鸭店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许夸张了点,但在京城,恐怕同等本钱开办的买卖其所获收益比而言,宋家烤鸭店可称首屈一指。
店铺的连锁扩张,规模越来越大,雇佣的人手也有二十多人,宋楠虽是个甩手掌柜,但私下里也给叶芳姑她们支了不少招,什么优惠券、什么宅急送等等,主顾只要派人来打个招呼,说明何时何地要鸭子,到了点儿,必有小伙计拎着热腾腾刚出炉的烤鸭上门来,现场剖肉剔骨,热腾腾的就这面皮包蘸着酱料吃个新鲜;当然这种服务价格上也自不菲,能享受的也只有京城中的富商和大户了,银子就这么被宋楠一路算计落入了口袋。
不过,宋楠也很发愁,家中众人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银子赚的多,宋楠却不太乐意这样,他的意思是,家里人都应该当甩手掌柜,叶芳姑和陆青璃她们也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当贵妇,而不是如今这般一个个风风火火,浑身的烤鸭味道;所以宋楠急于寻找能够帮衬自己的掌柜人才,按照后世的说法便是要寻找替宋家打理产业的职业经理人。
但问题是,在这个没有知识产权的时代,烤鸭制作方法和酱料的配方决不能泄露出去,一旦泄露,恐怕满大街都是一品鸭了,到时候自己还赚个屁的钱;物以稀为贵,宋家一品鸭每日出炉一千多只放在拥有百万人口百姓富庶的京城之中自然是紧俏货,但若满大街都是一品鸭,岂不是等同于每日要吃的大白菜了。
宋楠就在这种幸福的烦恼中煎熬着,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应对之策,看着家里人个个累得见瘦,也只能加意的叮嘱他们只需动口无需动手,对叶芳姑和陆青璃二女也是更加的温柔,晚间时不时的搂着表姐或者表妹说些甜言蜜语,两个表姐妹累是累了点,但和宋楠之间的关系却是发展迅速,除了没和宋楠做那羞羞的事情之外,全身上下几乎被宋楠看了个通透,摸了个轻车熟路。
宣南坊铁锨胡同和猫尾巴胡同的交叉街口,宋楠一手叉着腰,一手将黑乌纱冠拿在手中扇风,口中叫道:“往上往上……再往左一点。”
几名伙计趴在高凳子上,按照宋楠的吆喝挪动着红底金字的‘一品鸭’大匾额,忙的一个个汗如雨下,好容易才将位置摆的让宋楠满意,借着乒乒乓乓的钉上钉子固定。
陆青璃从店里拿了个小茶壶,沏了杯碧绿的茶水端来给宋楠解渴,仿佛累的不是小伙计们,而是站在下边大呼小叫的宋楠。
宋楠接过茶杯咕咚两口喝干,指着铺面问陆青璃道:“青璃,这门脸如何?够气派吧,有老店两个大。”
陆青璃点头道:“嗯,咱家生意越来越大啦。”
宋楠笑道:“你就要成为四家店铺的总掌柜了,放眼京城,一个小姑娘能就任四家店铺总掌柜的,恐怕独你这一份了。”
陆青璃嘻嘻笑道:“那是,我天生便是当掌柜的料,别说四家,便是八家十家也不在话下。”
宋楠呵呵笑道:“那是绝对没问题的,青璃何等样人,有分教:巾帼不让须眉,这便是说你呢。”
陆青璃明知宋楠在逗她,心里也开心的很,咯咯咯笑个不停;宋楠拉着她往店里走,口中道:“明儿抽个空,我告假一天,咱们逛逛京城去,说起来,到京城已经几个月了,还没陪你和芳姑在外边玩儿,顺便也给你们添置点冬天的衣裳,买几件像样的首饰;你们姐妹跟我来到京城,倒像是给我做牛马一般,忙的瘦了一圈,我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陆青璃撅嘴道:“宋大哥是把我和表姐当外人么?表姐都说了,成天无所事事的好没意思,有点事忙也挺好的。”
宋楠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就是没拿你们当外人我才心疼的很呢,我想好了,要张榜请能人帮我照看生意,你们可不能在这累下去,三四家铺子还好对付,若是将来十家二十家,还不累出人命来。”
陆青璃道:“那晚你不是说担心烤鸭的技法外泄么,请了外人当掌柜,岂不是要外泄?”
宋楠道:“我想到了个办法,可以防止这种情形的发生,咱们单独寻个场子烤鸭,按照每道工序隔离开来,专人负责一道工序,来个流水作业;这样外人便无从知道全部的工序,你也知道,咱们家的一品鸭一个工序不到位味道便大不一样,也就无从仿制了。”
陆青璃想了想道:“可是,要是这些人聚在一起互通有无该怎么办?”
宋楠道:“好办,将宅院分隔开来,请来的人手也要相互不认识,上工时各走各门互相不照面,分时段的上下工,这样这些人压根就碰不到面,甚至都有可能不知道同为我一品鸭做工,泄密的可能便大大降低了。而且为了把握起见,我会在最后的工序上要忠叔把控时间;我跟大牛说好了,要他抽空回一趟蔚州,将李大叔和李婶接来,在请十几个蔚州的小石桥街坊来,这些人都是老实敦厚之人,值得相信,有他们把握住最后一道工序,便不怕会泄密。”
陆青璃拍手道:“好办法啊,就是繁琐了些。”
宋楠苦笑道:“没办法啊,这可是摇钱树啊,你看,咱们还要买大宅子,还要置办大家业,还需要赚很多钱才成,难道你愿意永远住在租来的四合院里?还有,你不想有个漂亮宽敞的闺房?总之大户人家小姐们有的,我都要给你们置办。”
陆青璃蒲扇着大眼睛憧憬道:“想啊,但是……我最想的还是你永远在我们身边。”
宋楠刮了她一下鼻子道:“我又跑不了。”接着看看四下无人,凑近她耳边道:“除非你自己想跑,我可是离不开你那双**小手了。”
陆青璃红了脸低声道:“宋大哥真的是坏人,一点不像读书人。”
宋楠呵呵笑道:“你骂谁读书人呢?”
陆青璃转了转眼珠子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和表姐好还是虚情假意。”
宋楠咂嘴道:“这叫什么话?”
陆青璃道:“真心的?”
宋楠道:“天地良心。”
陆青璃道:“好,那便考验考验你的真心,表姐说想要个玉镯子……”
宋楠挥手道:“买……随便多少钱。”
陆青璃笑道:“表姐说只要那一个。”
宋楠愕然道:“哪一个?”
陆青璃道:“便是你藏在床头盒子里的那个碧绿镯子,你肯不肯呢?”
宋楠愕然以对,陆青璃口中所指的玉镯便是媗郡主替张仑抵押入股银子的那一只,自己还想找个时间还给张仑,没想到陆青璃和叶芳姑居然知道这个手镯的存在,此刻陆青璃开口替叶芳姑讨要那只镯子,这可真是让宋楠为难了。
第九十四章 约谈
第九十四章
宋楠本想解释那镯子的来源,只一犹豫间,陆青璃眼中的失望便刺痛了宋楠的内心,这表姐妹二人跟着自己大半年了,已经将宋家当成自己的家,忙前忙后忠心耿耿,却从未提出任何要求;如今第一次开口,自己便要拒绝她们,显然会伤透她们的心。
想到这里,宋楠不再犹豫,笑道:“不就是个镯子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只要能摘得到,我也爬梯子去摘来给你们;那镯子质地不错,但只有一只,所以我才一直没拿出来送给你们,还不是怕得罪人么。”
陆青璃嬉笑道:“当真?我要不要不打紧,表姐喜欢便成。”
宋楠道:“那不成,镯子给芳姑,明儿替你去街上瞅个顺眼的也买了,不能厚此薄彼。”
陆青璃顽皮的福了一福道:“那便多谢宋大哥啦。”
宋楠怀疑陆青璃和叶芳姑知道这镯子的来历,此番是故意这样试探自己,不过宋楠倒也不在乎,一个镯子而已,自己作价成银子交给张仑便是,难道张仑还会因为一个玉镯子便不高兴不成?
陆青璃志得圆满,宋楠的表现让她很满意,其实叶芳姑压根没有说过讨要那只玉镯的话,只是陆青璃自作主张,以此来试探宋楠和那媗郡主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罢了,宋楠一口答应此事,足见对自己姐妹的重视,也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两人挽着臂膀在店内外巡视一番,商议着内部的格局和摆设,似乎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正聚精会神的商量计划之时,大门外脚步蹬蹬响,李大牛满脸大汗的跑了进来,一见宋楠,忙高声道:“楠哥儿,可找到你了,快回衙门去。”
宋楠道:“怎么了?”
李大牛道:“衙门里来了个大官,彭千户陪着说话呢,点名要见你,派了人在辖下坊区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你,俺估摸着你定是来新铺子这里了,这才偷偷溜来送信。”
宋楠愕然道:“大官?小公爷么?”
“不是,路过大厅的时候俺偷偷瞄了一眼,是个身材魁梧的武官,彭千户都不敢坐,站在那里弯腰说话呢,我也不敢多瞧,恐怕是个不小的官儿。”
宋楠赶紧带人跟着李大牛往回赶,一路上心中思索着是谁要急着见自己,京城中自己认识的高官除了小公爷就是南镇抚司的萧琅了,但萧琅是个文弱书生摸样,可不是大牛口中的黑大个。
进了锦衣卫衙门大院,宋楠径直往北边的大厅走,见台阶下站着几名副千户和百户,正小声的交谈着什么,见到宋楠,众人停止交谈,都看着他,表情怪异。
宋楠不明所以,像往常见面一样拱手笑道:“各位大人好,今日怎地这般清闲?”
众人纷纷回礼,眼神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第一百户所百户侯大彪挤挤眼轻声道:“宋兄弟,快进厅去,牟指挥等着见你呢。”
宋楠吸了口冷气:“牟指挥?莫不是锦衣卫衙门的总瓢把子牟斌么?他为何要见自己这个小小的百户?”
宋楠没空多想,赶紧三步两步踏上台阶,大厅里,彭万里正弯腰撅屁股跟一名坐在太师椅上的黑大汉说着什么,一见宋楠,赶紧直起腰来快步走过来训斥道:“宋楠,你太不像话了,跑到哪里去了?十几拨人寻遍坊区也没见到你,可知道牟指挥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宋楠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有个小案子要处理,追人追到宣南坊去了,恕罪恕罪。”
彭万里斥道:“宣南坊的案子自有其他兄弟行事,要你去多管闲事,还不快来拜见牟指挥么?”
宋楠快走几步,来到端坐不动的牟斌面前,偷眼瞄了瞄这表情严肃厚嘴唇大鼻子皮肤黝黑的锦衣卫最大的长官,拱手行礼道:“参见牟大人,教大人等候卑职,实在万分抱歉。”
牟斌上下打量宋楠两眼声音低沉的道:“你便是宋楠?”
宋楠道:“正是卑职。”
“从蔚州调来的宋楠?”
“回禀大人,是我。”
牟斌站起身来,眼中有些疑惑,慢慢走到宋楠面前道:“蔚州大捷便是你的功劳?”
宋楠忙道:“属下只是参与其事,蔚州卫镇军兄弟和蔚州府衙门都有功劳。”
牟斌点点头,想了想道:“你在蔚州带着一个百人队如何敢拦截鞑子的七百骑兵?我瞧你身形瘦弱,不像是勇武无敌之人,这倒有些奇了。难道你带的百人队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悍勇之士?”
宋楠道:“非也,都是寻常的军士……嗯……还有我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旗校兄弟们。”
牟斌道:“哦?那你是如何取胜的?”
宋楠道:“卑职武技不高,不能力战,卑职想,跟鞑子作战应斗智不斗力,加上运气在我大明一方,这场仗赢得卑职也莫名其妙。”
彭万里斥道:“这叫什么话?牟指挥问你实情,岂能用莫名其妙来搪塞?”
牟斌转过头来,一双鹰目瞪视彭万里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彭万里吓了一跳,嗫嚅道:“属下……”
“出去……”牟斌不待他说完便喝道。
彭万里脸色煞白,忙弯腰行礼,快步退出大厅门外。
厅内静寂无声,宋楠低着头心头打鼓,这牟斌威势慑人,自己也能感到他身上的隐隐杀伐之气,这也难怪,执掌着锦衣卫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手下也不知道宰杀了多少官员百姓,带有凛冽之气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坐吧。”牟斌的声音响起,他自己也回转身去坐在太师椅上。
“卑职不敢。”
“叫你坐你便坐。”牟斌道。
宋楠道了谢,找了斜对面的一张凳子坐下,抬起头来,见牟斌一双利目正看着自己,仿佛要看透自己的内心一般,本想低头避开他的锐利目光,但身为穿越人士的底气促使他鬼使神差的跟牟斌对视了数息。
“很好,你说话倒也实在,蔚州一战兵力悬殊之极,凭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说运筹帷幄决战决胜,本指挥使是绝不相信的,适才你自称赢得莫名其妙,我相信到是真心话,不夸大其词,不吹嘘功劳,很是难得。”牟斌缓缓道。
宋楠忙道:“惭愧,惭愧。”
牟斌道:“也没什么好惭愧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老天爷帮你,鞑子只能自认倒霉;蔚州大捷之后,你被调往京城任职,我本打算替你接风见一见你,无奈分身乏术,直到今日才见面,倒是有些慢待你了。”
宋楠道:“不敢,牟大人公务繁忙,岂能因为卑职而耽误公务,卑职还要感谢大人的栽培呢,若无大人关照,卑职怎会来到京城任职?”
牟斌缓缓点头道:“这是你应得的,那江彬已经被兵部任命为蔚州卫指挥同知,你也来到京城,有功人员各有封赏,朝廷也做了该做的事了。”
宋楠还是第一次得知江彬的近况,这家伙又升官了,来之前是指挥佥事,现如今是指挥同知,虽然级别只调了半级,但同知和佥事的权利何止相差一星半点,宋楠也由衷替他高兴,几个月没联系,也该写封书信去恭贺恭贺。
牟斌续道:“蔚州之事算是了了,有些事也该忘了,烂在肚子里,瞧你人很精明,当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宋楠当然知道牟斌的话中之意,那是告诫自己,不准透露出自己从蔚州卫百户的身份一夜之间变成锦衣卫试百户的事情,这其中的猫腻,要永远烂在肚子。
宋楠不禁想起小公爷张仑前些日子跟自己说的话来,从那一次对话之中,宋楠感觉到,其实这件事已经有人知道了,诚然,事情转变的太过牵强,又如何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
“卑职明白,大人放一万个心便是。”宋楠郑重道。
牟斌笑了笑,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盅举到口边又停住,歪着头道:“你知道我今日寻你所为何事么?”
宋楠笑道:“自然不是为了蔚州的成年往事,具体什么事,卑职洗耳恭听。”
牟斌放下茶盅道:“今天皇上出宫巡视二十八坊街区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第九十五章 升职
第九十五章
宋楠起身道:“卑职岂会不知,今日一天全正南坊衙门的人手便都派出去巡查了,为了便是保证皇上巡城之时的街道畅通,闲杂人等也不准乱走。”
牟斌呵呵一笑道:“你干的不错,今日皇上夸奖了你呢。”
宋楠赫然起身愕然道:“皇上夸奖我?这……怎么可能?我可是连皇上的面都无缘一见呢。”
牟斌哈哈一笑道:“不要惊讶,你在正南坊做的一切,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张仑向皇上说了;你协助他清理坊间街区之事,京城焕然一新,皇上心情舒畅,夸奖你几句也是寻常之事。”
宋楠恍然道:“原来如此,是小公爷给卑职美言了几句,但其实,卑职真的没做什么。”
牟斌面色一变道:“过犹不及,过分谦逊便是矫情,功劳该争还是要争,我锦衣卫既然协助了,那便是功劳。五城兵马司有功,咱们锦衣卫也有,人家小公爷都提出来了,你谦逊个什么劲?”
宋楠拱手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确实帮小公爷出了些主意。”
牟斌眯着眼道:“嗯,这才像话,你这已经是第二次给咱们锦衣卫挣了面子了,我也不多说什么,身为卫里的人,就该替卫里长脸。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张仑虽然精明,但五城兵马司能想出那么多花样来整顿街市?怕是都是你的提议吧。”
宋楠不好回答,只连声道:“不敢,不敢。”
牟斌摆摆手道:“罢了,也犯不着跟张仑争,跟英国公府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好,倒是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你私底下和张仑交往的过于频繁,这对你其实没好处,我也不便深言,今后你自己会明白这一点。另外,你私自建立的那个什么城管队也要解散,莫怪我没提醒你,张仑这一回怕是要升官,五城兵马司这个鸡肋职位压根他就不想要,将来换了人,这城管大队还是要解散的,到时候那帮痞子回归坊市,坊间将一切如故,闹出事追究起来,便是你的错。因为你居然昏了头,去当什么城管大队的副大队长,真是可笑。”
宋楠有些发懵,牟斌居然对这件事了如指掌,不过仔细一想倒也释然,街头上的动静若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眼睛,那牟斌这个指挥使也早就下台了,更何况城管大队成立的时候闹出的动静还不小,怕是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其他一些管事的部门都了然于胸了,之所以没人出来说话,恐怕还是小公爷张仑参与其中的缘故。
牟斌说的对,张仑如果不当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他是绝不肯继续维持这个城管大队的存在的,到那时,有人想借此事寻衅,矛头可就是自己了。
宋楠很不甘心,城管大队比自己正牌的手下还要好使唤,这些地痞们一旦拥有了执法者的身份,干事兢兢业业劲头十足,很多事情宋楠只消吩咐下去,燕三和马德刚便干的漂漂亮亮的,自己也省了不小心。
况且,宋楠花了银子维持这只队伍,心里也隐隐看做自己的私产,这些痞子们也义气的很,打个比方来形容,如果宋楠与人争斗,手下的正牌校尉们都不一定敢帮,但这帮家伙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往上冲,手头有这五百人,宋楠心中的底气也足些,若是就这么解散了,实在太可惜了。
“宋楠,本官此来也要向你宣布个好消息,鉴于你替锦衣卫争光,做事情也勤恳麻利,本人决定提任你为正南坊锦衣卫副千户之职,兼领第一二百户所,负责正南坊一带侦缉刺探之务,你还满意么?”
宋楠赶紧收回思绪,抱拳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卑职必不负大人之望,好生的办好差事。”
升为副千户,并率第一第二两个百户所的旗校负责侦缉刺探事务,从地位上来说,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的差事了,第七百户所的职责只是协助五城兵马司搞好卫生,街市的治安等事务,在锦衣卫里都被人嗤之以鼻,此时差事转变,便是正式认可了宋楠的能力,今后在正南坊辖区内,只要宋楠愿意,几乎什么都能管。
牟斌一摆手,从屏风后面走出几名身材健硕的锦衣卫旗校来,把宋楠吓了一跳,还以为屋里就自己和牟斌,却不知道有人躲在屏风后面,看样子应该是牟斌的贴身护卫。
“去叫彭千户召集正南坊所有人手在院中集合,我要当众宣布任命。”牟斌对一名方脸卫士道,那卫士拱手出门。
牟斌拍拍扶手站起身来,对宋楠笑道:“走吧,咱们去外边台阶上站着,等人齐了便宣布你的任命。”
宋楠站着不动,拱手道:“牟大人,卑职还想就城管大队之事请大人示下。”
牟斌皱眉道:“不是同你讲的很明白了么?张仑一旦离任,你便要即刻解散那个什么城管大队。”
宋楠道:“大人莫恼,听卑职给您分解一番。”
牟斌有些恼火道:“有什么好分解的。”
宋楠道:“大人,恕卑职胡言乱语,卑职听说咱们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素有争斗,不知此事可真?”
牟斌瞪眼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放肆。”
宋楠道:“大人,卑职是不该公开谈及此事,但大人不说,卑职也听卫里的兄弟们议论过此事,东厂番子在正南坊辖区也有不少,每每遇到他们在辖区缉拿人犯,咱们都主动避让,避免产生冲突纠纷,上月,卫里负责暗查的王百户还被东厂的人给打了,彭千户要咱们忍气吞声不要去闹;卑职只是想问牟指挥,咱们锦衣卫真的不如东厂在皇上面前有分量么?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的夹着尾巴?”
牟斌斥道:“这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么?你未免太多事了。再说,这和你的那个狗屁城管大队有何关联?”
宋楠道:“卑职斗胆多嘴,卑职观察得知,咱们锦衣卫兄弟们最缺的不是胆色和本事,而是缺了人手;您想,正南坊瞎三个坊区,百姓近二十万,咱们衙门里只有区区六七百人,而且各自分散办差,自然是照顾不周;以至于坊间大小案件的侦缉多有遗漏,让东厂以此为契机渗入坊市侦缉拿人;我们的地盘里如果人手足够,自然会侦缉得力,少有遗漏,那么东厂那帮人便没有理由在我辖区趾高气扬;我锦衣卫侦缉的密度也大大增加,差事办的好了,又何须让牟大人在皇上面前抬不起头来?”
牟斌摸着胡子皱眉不语,宋楠的理由并非没有道理,锦衣卫和东厂之争的缘由复杂,最大的根源乃是职责重叠,等于是一个猎人的两条猎犬,都是放出去咬猎物的,谁能咬的多,咬的大,自然在主人面前受宠些;近年来东厂屡破大案,一方面是东厂番子的耳目众多,情报及时,锦衣卫总是慢了半拍,落了下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东厂提督范亨的不择手段,为了争功,这家伙不惜栽赃陷害动手脚,而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牟斌绝不愿意去做。
宋楠所言增加人手,便是针对第一条劣势而言,锦衣卫衙门虽遍布全大明十余处重要边镇和州府,但总人数其实并不多,京城旗校不足五千,加上京外的人数堪堪过万;京外倒也罢了,京城之地乃是争夺的核心地域,在皇上的鼻子底下,稍有风吹草动即刻被皇上和内阁阁老们所关注,所以锦衣卫的侦缉重点依旧放在京畿。
然而,想增加人手,谈何容易?东厂的财源滚滚,户部拨款不谈,内廷掌握着皇宫内物资的采买之权,那可是块肥的流油的大肥肉,一年数百万两银子的用度,中间的结余便有一大半;东厂用钱,只消大笔一挥‘宫中用度’,内务府便乖乖的给银子。
反观自己锦衣卫衙门,人倒是自己的,但银子都在内阁户部手中攥着,每一项用度都问来问去烦不胜烦,有时候自己要不去吹胡子瞪眼的骂娘,这些钱还都成问题;正牌的旗校还有一部分拿不足饷银,闹来闹去的,更何况新添人手了。
宋楠不知牟斌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见他犹豫,觉得事情有转机,于是趁机加把火道:“大人,您不是要卑职负责侦缉刺探之事么?正南坊每一百户所才几十号人,这差事如何办的好?所以我建议将这五百多人暗中编为编外军余,替咱们散布大街小巷的办事。至于他们的饷银,由卑职自行解决,破了大案的赏金大人也可拨给咱一些,这五百人散出去,大街小巷什么风声能逃过我们的眼睛?到时候他东厂连一只脚都别想踏入正南坊。”
牟斌听到了经费自理这一条顿时精神一振,不过也有些疑惑道:“你哪来的钱支付这么庞大的开支。”
宋楠道:“这个您不用操心,这伙家伙们有手有脚,大不了弄几个产业让他们自食其力,当然,少不得要贴补些私房钱,还好我家不算贫穷,先对付着再说。”
牟斌想了想道:“既然你想试一试,我也不阻拦,这些人的饷银嘛,卫里也拨一些给你,唔……每月拨给你五十两吧,你看够么?”
宋楠差点骂出声来,五十两!养几条狗还差不多,还想养五百人,简直是用拳头往自己眼睛里塞;不过,宋楠的目的达到,有了牟斌的首肯,就算不用城管大队的名号,自己也可以牢牢的掌控住这五百名人手,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厅站在门口台阶上,院子里各路人马均纷纷赶来参见牟斌,看着牟斌雄赳赳站在台阶上,下面六七百人俯身跪地行礼的壮观场景,宋楠不觉感慨万分。
“大丈夫当如是啊!何时自己也能有这番风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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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稳固
宋楠入京城才四个多月,便从地位低下的第七百户擢升为副千户,兼领权责最大的第一第二百户所,负责辖区坊间的侦缉刺探事宜,其蹿升速度之快,让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中的各级官员瞠目结舌。
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怨恨,那些混迹锦衣卫任上十余年才混到百户或副千户级别的人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何以解此郁闷?唯有暗地里骂娘了。
很多人不明白,第七百户所百户向来在衙门里无甚地位,被戏称为巡城百户,衙门里议事之时,宋楠的位置排在最末,只能坐在角落里,众人说话,他也插不上嘴。可就是这个让人讥笑轻视的‘巡城百户’,却突然间发力,像屁股坐在二踢脚上一样,一声爆响之后,窜上云霄之中,从此望尘莫及。
精明的人开始暗中梳理宋楠进入正南坊以来的所作所为,然后,他们得出了个惊人的结论,原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个少年百户竟然不声不响的干了很多人不敢干的大事,其手段也堪称雷霆。
原本第七百户所的郑达和韩桂两名总旗,一个桀骜难训,一个人员颇广,都是难缠之极的人物;宋楠新任数日便收服了郑达,八面玲珑的韩桂也被抓住了死穴,最终死于彭千户的杖责之下,当时还不觉的有什么,现在一想,宋楠这小子的手段当真有些可怕。
若说韩桂之死是他交接匪类咎由自取,宋楠抓住其把柄扳倒他还算是顺理成章的话,接下来这小子的行为可是大伙儿想都不敢想的。
正南坊辖区之内的英国公府的小郡主是个闹事的主儿,自打这位小郡主喜欢在街头自命老大开始,正南坊的地痞们便有了一顶保护伞,成天在正南坊公干的众百户们岂能不知道这一点,小郡主是决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大伙儿心知肚明,故而平日里只要地痞们不闹的太不像话,大伙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激怒那个任性刁蛮的女魔头。
而宋楠的打破了这些规则,清扫街头的痞子,不惜当面得罪小郡主,甚至在小郡主闹到衙门里兴师问罪之时,利用众人压抑已久的心理煽动大伙儿将聚集的痞子们一网罗织。
当日参与其事的几名百户事后都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以为必将迎来报复;但事实上,就算小公爷亲自来衙门兴师问罪,最终也被宋楠不知用何种办法摆平,反而因此跟小公爷张仑交上了朋友,更可气的是,清理街区垃圾居然清理出一份大功劳来,惹来牟指挥亲自来正南坊宣布任命,这可是绝无仅有之事。
要知道,别说是一个区区副千户的任命,便是当初彭千户的任命也不过是镇抚司下了公文,派员来宣读而已,连萧琅都没来,更别说牟斌亲自前来宣布了。
凡此种种,让人这些自以为摸清了官场规则的老油条们大惑不解。
彭万里思来想去,更加坚信宋楠和上面的大人物一定有什么渊源,从安排宋楠任第七百户所百户开始,上层便为宋楠今日的升职计划好了一切,虽然宋楠对自己询问他和萧琅之间是否有渊源的问话含糊其次,彭万里更加愿意将这种行为视为欲盖弥彰。
不管怎样,正南坊锦衣卫衙门之中的权力格局从宋楠就任副千户之日起便起了极大的变化;数日之后,宋楠做了几个简单的对调,第一百户所百户侯大彪留任原职,而第二百户所百户孟津则和新进擢升的第七百户所百户郑达进行了对调;同时,在为期两日的甄选之后,从第七百户所中选调出五十三名旗校充入第一第二百户所,同时将第一第二百户所中的四十余名旗校调往第七百户所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楠这是公然的培植自己的班底,郑达自不必说,此人已经经俨然成为宋楠的心腹,宋楠和小郡主起的几次冲突之中,郑达抱紧宋楠大腿,无脑的充当马前卒的角色,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
而第一百户所的侯大彪则一直对宋楠抱有好感,当日小郡主带人大闹正南坊衙门时,便是他第一个出声声援宋楠,宋楠和他之间虽没太大交情,但这次没有动他,便是一种回报。
至于第二百户所的孟津,此人恐怕从未想到宋楠会骑在自己的头上去,这几个月来,唯他对宋楠风言冷雨挖苦嘲笑的最多,他被调任第七百户所丝毫不足为奇,很多人甚至替他高兴,因为如果他不被调离而是在宋楠属下任职的话,宋楠随时可以整治他,那他的日子将更不好过。
从郑达擢升百户直到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彭万里都表现出一种缄默的态度,只是一句话‘任命之事只要镇抚司同意便可,对宋副千户的提议本官毫无异议。’。
彭万里采用的是一种极为稳妥的办法来验证宋楠在锦衣卫上层心目中的地位,从而确定今后和宋楠之间的相处方式,当镇抚司一无例外的准许了这些变动之后,彭万里庆幸自己没有贸然的指手画脚的决定何其英明。
正南坊千户所中不啻经历了一番地震,宋楠就任副千户之后的高调行事,很多人看在眼里,但选择了沉默;他们中有人在默默的期待一些事情的发生,锦衣卫中亦有不同派别,年轻的副千户看似风光无限,殊不知他的行为肯定会拨动不知名的角落里某些人的神经;但有的人则选择了向宋楠靠拢,他们期待像郑达那样,只要站对了队列,数月之间,苦求数载而不可得的百户之职便落到了头上。
跟对人,站对队,不仅是运气,还是一种奥妙和学问。
宋楠一口气完成了手下人马调度,他不想出现自己刚来锦衣卫衙门之时的情形,手下两名总旗不买自己的帐,弄得地位尴尬的情形再现。
今时不同往日,牟斌亲自前来宣布任职,自己当然要借着这股东风,趁着众人尚晕头转向之时便宜行事;虽然事后得知当日下午牟斌是陪同皇上巡视至正南坊,然后顺便来此给自己升职,而并非特别的给自己面子,但宋楠可管不了这些,因势行事才是聪明之举。
手下的第一第二百户所辖下人员一百六十九人,两名百户中郑达固然是对自己死心塌地,侯大彪也暗地里寻上宋楠表明心迹,宋楠将之列为考察名单,嘴上的一切保证都不足为信,唯有遇事时的行动才能真正让宋楠决定能否信任此人。
两个百户所内部的结构也被打散,从第七百户所调来的人员充入其中,还更换了两名总旗,三名小旗,实际上,整个班底几乎都是第七百户所的班底,宋楠要的便是下边的人马如臂指使,这是自己这个副千户屁股稳不稳的关键。
一番暴风骤雨之后,需要宁静的时光来恢复生机,人心的惶然在大家的脸上便能看的出,所以宋楠完成这些调动和任职之后立刻选择了静静观察,不在做出任何的动作,让这些人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份,自己也要适应一下新的职责。
连篇累牍的恶补了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瓜葛之后,宋楠发现自己太幼稚了,当日在牟斌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要替他争面子,说什么要让东厂的番子们在正南坊无立足之地,这牛皮吹的太大了。
东厂和锦衣卫关系复杂而纠结,内廷司礼监秉笔太监范亨执掌东厂,但其手下的属官和缇骑却很大一部分是自锦衣卫中选拔,两者之间可谓联系紧密,而且职责方面又多有重叠;按照规矩,东厂抓获的犯人其审问定罪的却要交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处理,看起来就像是合并在一起的一个部门一般。
但两者之间的矛盾却又由来已久,内廷执掌的东厂立足大内,有直接口陈事务之权,而锦衣卫却要具疏上奏,从亲疏上似乎有极大的分别;东厂行事不拒坊辖,番役干事遍布京城各街坊,缉拿刺探不受地域和规矩限制,而锦衣卫则相对局限了许多。
从去年卷宗上来看,正南坊锦衣卫衙门记录在案的东厂在正南坊辖区内抓获的犯人一年中竟然多达五百七十九名,身份也从官员到商户直至贩夫走卒不等;而锦衣卫自身一年不过捕获百余人,大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比东厂逮捕人犯所列举的各种谋逆、不敬、贪腐等罪名,难怪牟斌会觉得脸上无光,从办案率和大案率上已经远远处于下风。
宋楠当然不会相信东厂拿的人都是些真的是要叛乱谋反之人,恐怕大部分都是为了功劳而诬陷捏造,宋楠感兴趣的是东厂何以能在人数编制这么少的情况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二进西首的公房里,宋楠第一次召集所属百户和旗官议事,询问辖区内刺探情报和侦缉的情形,最有发言权的无疑是干了四年侦缉刺探工作的侯大彪了。
“宋千户,咱们一般出门办事都以三人为组,着便服混迹酒楼茶肆等各种场所,听街面流言记录,甄别之后再派人手集中加以调查,取得证据之后,便可去刑部取驾贴拿人问罪了;由于人手不多,兄弟们也只能分为四十几组,分黑夜白日轮流刺探,所获情报大多为流言,真正有用的也没多少。”侯大彪气度沉稳,说话也颇有条理。
宋楠道:“何以东厂的番子们一年办了那么多的案子,而且都是大案?”
侯大彪愤然道:“呸,那帮狗东西也叫办案?没得脏了办案两个字,他们的手段我们见得多了,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宋楠笑道:“我知道东厂办案跟咱们有所区别,据我所知,他们的人手并不多,就算是冤案,也需要由头吧,他们从何而来的情报?”
侯大彪道:“还不简单?没卵狗们收买茶楼的伙计跑堂、赶大车的、卖菜的、甚至是妓院的婊子给他们提供情报,反正他们有钱,但听到一句出格的话,便立刻去捕人;前些日子,正西坊五里桥下的民居内,三名百姓聚饮,酒醉后骂了几句‘日子艰难’,便被那酒店掌柜举报,三人被番役抓走,全部落了个诽谤朝廷之罪,您说,这也算是办案?可笑死人了。”
宋楠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有些官员落马又是怎么回事?”
侯大彪道:“买通家奴呗,官员在家中口出不当之言,或者哪怕是随口发牢骚,一旦为这些被买通的家奴得知上报,自然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帮没卵狗还喜欢把一桩小案子越审越大,安上骇人听闻之罪,但凡不认罪便大刑伺候,谁能受得了?”
宋楠愕然道:“审讯之权不是归我锦衣卫北镇抚司所有么?”
侯大彪道:“没送去镇抚司便已经口供罪名坐实了,白纸黑字证据确凿,镇抚司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宋楠无语,难怪东厂破了这么多案子,感情用的都是这些手段,这其中恐怕冤案足有**成,相比锦衣卫的如狼似虎而言,东厂更是啖肉洗髓之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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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暗椿
第九十七章
侯大彪有些担心的问道:“宋千户,您不会要咱们也学他们吧。”
刚升为小旗的李大牛忍不住道:“那等没屁眼的事情怎可去做?楠哥儿绝不屑于这么干。”
宋楠微笑道:“那是自然,这等事咱们锦衣卫可干不出来,牟指挥执掌锦衣卫以来一直要求要秉公办案,虽然不能完全同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他们那样古板办案,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是决不能干的;况且正南坊哪有那么多的案子,东厂的人是为了功劳而不顾一切。”
侯大彪一挑大指道:“卑职就知道宋千户不是这样的人。”
宋楠叹了口气道:“可是牟指挥在皇上面前也很难呐,你们想,东厂一年破案多于我锦衣卫数倍,皇上心中会作何想?定是以为东厂能干,我锦衣卫衙门都是废物了。”
众人有的咒骂,有的沉默,近些年锦衣卫被东厂压制的厉害已经是众人皆知,不仅在上层,便是在街上遇到东厂的普通番子们,锦衣卫校尉们也只能低头顺眉而过,不敢跟他们起冲突,上面失势,下面没脸,这是很正常的事。
宋楠想了想道:“候百户,这几日你多辛苦些,我要你和郑百户带着兄弟们摸清咱们正南坊辖区内东厂的线人名单,另外,但有东厂番役进入辖区,必须给我盯住了。”
侯大彪疑惑的道:“这是为何?”
宋楠道:“我要东厂花钱请的线人为我锦衣卫衙门所用,但东厂要办的案子,咱们都要得到消息,赶在他们的头里拿人。可有一点,凡诬陷捕风捉影的、查无实据的绝不准乱扣帽子,否则我正南坊永远人心惶惶,不能让东厂的那帮人在咱们辖区乱搞一通。”
众人嗡嗡议论,郑达大声道:“宋千户的意思是,东厂拿谁咱们拿谁?那岂不是跟他们较劲了么?”
宋楠摆手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记着,我们占有地利,行动总能比他们快一步,赶在他们之前拿人便成;最重要的是咱们能否提前得到情报,线人能否合作?如果他们不愿跟我们合作,一切都是枉然。”
侯大彪拱手道:“他们敢!咱们又不是没手段对付这帮见钱眼开的刁民,而是怕得罪了东厂罢了,宋千户既然说了这话,这事儿便包在咱身上。”
郑达也道:“就是,对付这些个东西,办法多的事,宋千户这办法够绝的,东厂拿钱养人,替咱们通风报信,没卵狗们知道了,还不气歪了鼻子么?”
宋楠呵呵笑道:“谁叫咱们没人家有钱呢?只好借来一用了;不过,我的意图却并非利用东厂的暗椿,而是要将其在正南坊的触手一一斩断;你们事情要做的隐秘,不用操之过急,一个个的查清楚了,办仔细了,不能让东厂察觉是咱们故意为之;总之,要对付东厂那帮人,却又不能留下明确把柄,让他们打落牙齿和血吞。明白没有?”
众人心情雀跃,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齐齐拱手道:“明白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等着看宋楠手段的人们并未发现坊间的侦缉刺探有多大变化,第一二百户所的兄弟们依旧按照原来的办法,三人为组微服混迹街头,破的案子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并无起色。
这位宋千户反倒比当百户时更加的懒散清闲,衙门里经常看不见他的影子,有人好几次看到他穿着便服带着两名美貌的家眷在街头上出入酒楼商铺,吃饭喝酒买东西,过的逍遥自在。
有的人看不过眼,跑去跟彭万里告状,要彭万里管管宋楠这副德行,人家累死累活,他倒翘班逛街;彭万里隐晦的点了数次,宋楠却振振有词说自己是微服在街上办差事,把彭万里给顶了回去。
暗地里,第一二百户的缇骑们却锁定了十几个东厂的暗椿,用尽各种手段逼他们为自己通报消息。
永定门酒楼的伙计胡老六便是其中的一个,胡老六好赌,往往一个月微薄的工钱刚发下来便在赌坊中送入他人的腰包,东厂的密探寻上他要他做暗椿探听酒楼里的客人言行出轨之处的时候,胡老六着实高兴了一番;番子们虽然凶狠毒辣,但在钱财上却大方的紧,但举报一人,便有一笔不菲的赏钱,胡老六一下子觉得来钱简直太容易了。
第一回见到那名随口说了句‘这世道没天理’的中年秀才被番子们按到在地,打得头破血流的情形的时候,胡老六还觉得于心不忍,心头有些惴惴;但久而久之,他便乐此不疲了;不仅成天竖着耳朵探听,有时还故意趁着客人醉酒意识不清之时引诱他们说出不道之言,自己还美滋滋的给这种行为起了个诨名叫‘钓鱼’。
这一日,胡老六钓鱼得手,一名烂醉如泥的中年汉子大骂了几句‘赃官当道’之类的话,胡老六笑嘻嘻的沏了壶茶让那人好生的喝着消食醒酒,自己得了空一溜烟从后门窜往跃马桥头的一栋房舍,那里是番子们白日落脚之处,每回有了消息,只需在那里找到一名番役说一声,不消片刻,便有人蜂拥而至前来拿人。
胡老六哼着小曲走到桥口,忽然间有人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记,胡老六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当暗椿久了,见得多了,胡老六也有了把自己当做东厂番子的幻觉,横眉骂道:“你作甚?老子认识你么?”
那络腮胡子微笑道:“朋友,跟兄弟走一趟。”
“你他娘的是谁啊?老子正忙着,可没空跟你走。”胡老六转头要走,余光瞥见左右两边迫近两个彪形大汉来,登时心头一惊。
“识相的便跟我们走,要不然,休怪老子们不客气。”络腮胡子脸色狰狞起来,同时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在胡老六眼前一晃,胡老六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三个家伙是锦衣卫缇骑!
“你们要干甚么?我可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没说你是歹人,跟我们走一趟便可。”络腮胡子一把勾住胡老六的脖子,胡老六眼睁睁看着一名熟识的番役在桥那头缓步走来,却苦于被勒住脖子无法说话,两脚如拌蒜一般被拖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
“胡老六是么?”络腮胡子笑问道。
“是小人。”胡老六大口喘息,身子瑟瑟发抖。
“别害怕,我们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胡老六道:“各位爷高看了,小人能帮得上诸位什么忙?”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身边的两人也笑了起来。
“你胡老六的本事大着呢,咱也不绕弯子了,我们知道你干的勾当,我只要你将每次要禀报的消息先通知咱们正南坊锦衣卫一份便可。”
胡老六精神一振,原来锦衣卫也是要找上自己做暗椿,这又是一份来钱的差事,看来不是交了霉运,而是交了好运啊。
“那报酬……”胡老六也不矫情,直奔主题。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笑的胡老六心虚不已。
“你还要报酬?不是有人给报酬么?你还想一货两卖啊,真不愧是精成猴儿了。”
胡老六道:“没报酬谁肯干活?这年头,雇头驴还要喂把草呢。”
络腮胡子歪歪嘴巴,两名大汉毫无征兆的出手,一人照着胡老六的脑瓜子便是一个大锅贴,另一人抬脚踹在胡老六的小肚子上,胡老六被打懵了头,捂着肚子和头叫道:“你们怎地打人,怎地这般不讲理。”
络腮胡子冷笑道:“讲理?你干的那些缺德事都在老子们的眼里看着呢,没拿你进锦衣卫滚钉板便是你祖上积德了,你还想跟爷们讲报酬?你的底细爷们摸得一清二楚,刚才你又骗的人乱说话,好赶去报信抓人是么?爷们告诉你,从今日起,要么你别报信给东厂的人,要么东厂去抓人老子们一定要知道,但凡有一个被东厂抓走的人爷们不知道消息,你就等着进锦衣卫吃滚刀肉吧。”
胡老六喘息道:“老子知道你们怕东厂的人,你们不怕老子去告诉东厂的干事么?”
络腮胡子兜头一个耳光打下去,打得胡老六口中喷血,骂道:“怕你娘的腿,爷们会怕那帮没卵子的货色?这是给你机会懂不?要不然爷们给你公开身份,将你引诱客人乱说话的事情张榜布告街坊,不肖半日,你个狗日的便被百姓们打的挺尸,就算死不了,也是个残废,今后像狗一样的在街上爬,看谁愿意拉一泡屎来喂你。”
胡老六欲哭无泪,暗椿的身份可不能被公开,一旦公开,自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络腮胡子的话绝非虚言,东厂的暗椿也是秘密行事,曝光了压根也不会承认,搞不好还会灭口,到那时天皇老子也救不了自己。
胡老六无从选择,他知道,这条财路肯定是断了;消息通报两头,东厂拿了人还好,拿不到人,赏钱自然没了,时间一长难免会怀疑自己,这些凶神谁都不能得罪,看来今后这营生是断不能做了。
第九十八章 殴斗
第九十八章
如胡老六一般被锦衣卫甄别了身份盯上,被迫与锦衣卫合作的暗椿不在少数,起初几日,尚显示不出什么作用来,不久之后,正南坊辖区内怪事频出。
东厂番子每每接到线报赶去拿人之时,大部分的时候都目瞪口呆的发现锦衣卫缇骑正吆五喝六的押着人犯出门,一问方知,这押走的人犯便是自己要来拿的正主儿。
一次两次尚可叫巧合,撞的回数多了,番子们意识到事情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番役们暗中寻了几名暗椿好一顿拷打询问,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负责在正南坊带班拿人的几名役长气的半死,但却又不能以此公开指责。
锦衣卫信誓旦旦说是自己得了情报拿人,东厂的番子们又不能将暗椿之事放到明面上来说,所以除了怒骂不已外,一时之间倒也没什么办法。
双方就这样暗中较劲,可笑的场景在正南坊辖区内时常上演,有时候一间酒店里转瞬间便忽然被同时到达的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缇骑挤满了,双方咬牙切齿争着往门里挤,甚至有时候同一名人犯你拽左手我拽右手,差点当街拽出人命来。
双方的火药味便在这满街抢人犯的气氛中不断升级,若非各自约束,恐怕早已火拼十几回了。
宋楠要求郑达和侯大彪等人无论什么时候不准先动手,东厂的人若是敢先动手的话便毫不犹豫的给予反击,自己是搅局的,没理由沉不住气,该沉不住气的是东厂的番子才对。
随着矛盾的不断升级,许多暗椿打定主意不敢再向双方禀报情报,因为既无赏钱可领,又容易惹祸上身,还不如闷声沉寂,不管不问更好。
九月末的一天,张仑得了空闲,来邀宋楠去酒楼吃火锅,两人在正阳门外的一家酒楼上摆开了龙门阵,一锅新宰的秋肥羊肉煮的香气四溢。
宋楠理所当然要感谢张仑的美言之恩,张仑早得知宋楠已经荣升副千户,也举杯恭喜宋楠,酒过三巡,宋楠将特意带来的八千两银票取出交给张仑。
“小公爷,你的投资已经回本了,这八千两本钱先收回去,本来那只玉镯子该还给小郡主的,但房中丫鬟粗心的很,拿着玩赏的时候不甚摔落,镯子被摔成两半,再也无法物归原主了。”
张仑哈哈笑道:“你现在是大财主了,值三千两的镯子也给丫鬟赏玩?怕是送给心上之人了吧。”
宋楠笑道:“小公爷当真是慧目如炬,说来惭愧,家中小妾看到镯子以为是我特意买给她的,不打招呼便戴在手上了,在下本想替她买个一样的换回来,谁知她却不依就认准那只镯子了,小公爷该知道,这等事要是强行要回来便伤人心了,故而请小公爷原谅。”
张仑笑道:“这有什么,女人不都是这副德行么?回头我跟妹妹说一声,便说镯子摔破了,给她几千两银子赔偿便是。”
宋楠拱手道:“多谢小公爷成全,银子拿好,年底还有一笔分账,咱们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张仑伸手拿起厚厚一叠银票叹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赚了银子,话说你那铺子真的这么赚钱么?可千万别糊弄我,我张仑可不喜欢人特意讨好我;我与你结交可是看着你的人品和本事,绝不是为了这一叠废纸。”
宋楠呵呵笑道:“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怎肯饿肚子拍马屁?这八千两银子确实是赚的;四家铺子,日进数百两,你算算该有多少?”
张仑睁大眼睛道:“这么多?你不是说要开遍五城么?虽不能二十八坊每坊一家,怎也要开个十家八家才成,今后赚的银子不必交给我了,直接滚起雪球来便是。”
宋楠道:“我正有此意,但目前人手不足,家里人都忙的够呛,我正在找人帮着照看铺子,总不能让老娘和妾室跟着天天抛头露面的,就是合适的人寻不到,前几日招了两名掌柜的,还算是精明,后面每开一家铺子须得有掌柜的才成,我可不想赚了钱却累坏了命。”
张仑哈哈笑道:“说的是,你做主便是,宋兄弟当官经商都干的有声有色,我却着实羡慕呢。”
宋楠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间大堂内嘈杂之声大作,有人高声喝道:“锦衣卫缇骑拿人,闲杂人等闪在一旁,刀剑无眼,伤了人可别怪咱们爷们。”
紧接着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刺耳的叫道:“东厂缇骑奉命拿人,闲杂人等闪在一旁,误伤了可别叫唤。”
接下来便是一片乒乒乓乓的桌翻椅倒之声,更有食客惊呼惨叫之声。
张仑皱起眉头来,宋楠听出叫喊的锦衣卫正是侯大彪的声音,于是拱手道:“小公爷,我去看看,好像是我的手下在酒楼拿人。”
张仑道:“我跟你同去,东厂的那帮家伙也来凑什么热闹,吵得烦死人。”
宋楠点头,掀了布帘往外走,张仑紧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大堂内,看着眼前的景象简直啼笑皆非,只见一名身着长袍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面如土色,一只胳膊被一帮锦衣卫拽着,一只脚被一帮戴着高帽的懂番役们抓着,两帮人各执一端咬牙相互瞪视,手上却用着大力拉扯;那中年读书人单脚独立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显然痛苦难当。
宋楠的突然现身让侯大彪吓了一跳,忙上前拱手施礼道:“千户大人,您怎地在此?”
宋楠道:“我和朋友在此谈事,你们这是作甚?”
侯大彪道:“兄弟们接到线报,这酒楼里有人出言不逊辱骂朝廷,所以带着兄弟们来拿人,谁知道半路上杀出来东厂的这帮家伙来,硬是要抢咱们的生意。”
东厂那边高高矮矮的人群中缓步走出一名面色苍白消瘦的役长,向宋楠遥遥拱手道:“这位便是宋千户吧,东厂正南坊带班役长田规有礼了,你的手下怎地如此跋扈?明明是我东厂拿人在先,你们却来抢人犯,还请宋千户主持公道。”
侯大彪道:“放屁!明明老子的脚先迈进酒楼的,你倒来喊冤,贼喊捉贼么?”
田规细着嗓子傲然道:“你先进来便是你的人犯么?要不要咱们请你家牟指挥和咱们范厂公到皇上面前评个理?”
侯大彪喝道:“怕了你不成?少拿上面压老子,老子的上司宋千户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跟他说去。”
田规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傲然看着宋楠道:“宋千户,你也看到了,你的手下可是无礼的很,话说你们牟指挥见到我家厂公大人都要下马行礼,倒是你们下边当差的这么没规矩。”
众锦衣卫一起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宋楠挥手示意侯大彪等人安静,看着田规道:“这位兄弟,都是替皇上办差的,至于这么互相贬低么?你们拿人我们拿人还不是都一样么,这里是正南坊辖区,多少给咱们正南坊的锦衣卫兄弟点面子,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传出去也教人笑话。”
田规见宋楠口气软弱,以为宋楠怕事,嗓门更尖更大了,叫道:“给你们锦衣卫面子也不是不可以,宋千户只要打个保证,保证今后你的这些手下别跟咱们东厂捣乱便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宋千户可不要说不知情。”
宋楠冷笑道:“我的下属捣乱?亏你说的出口,凡我正南坊辖区内人犯,我锦衣卫有职责单独缉拿,本人倒要劝劝你们少来捣乱,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田规尖声大笑道:“好好好,早听说正南坊来了个愣头青,果然不错,便是牟指挥使也不会跟咱们东厂说这样的话,那咱们便杠上了,看谁干的过谁?今日这人犯我们拿定了,给我抢!”
众番子闻言鼓噪上前,几名抓着中年书生脚踝的番子再次用力拉扯,那中年书生痛的张口大呼,情形又趋混乱之极。
侯大彪等人一边往回拉扯,一边口中已经开始毛糙起来,候大彪更是口不择言叫道:“没卵狗,休想老子们让你半步。”
田规气的脸色铁青,自己若有卵子便也罢了,偏偏在场众人中就自己没那玩意,于是尖声怒吼道:“你他娘的敢骂咱们内廷太监,反了你了,这件事我定要上报厂公,咱们走着瞧。”
站在宋楠身后的张仑见眼前两帮人泼妇般的对骂实在忍不住了,现身出来高声喝道:“都吵吵什么?还讲不讲体统了?简直不像话。”
田规是个太监,被人骂了‘没卵狗’正自暴跳如雷,见宋楠身后出来一个年轻人,并不识得他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还以为是和宋楠一伙的锦衣卫官员,冲口骂道:“你又是哪根葱?你们锦衣卫除了护短还有什么本事?”
张仑鼻子都要气歪了,还未发作,只听宋楠在身边一声冷冷的暴喝:“侯大彪听着,这没卵子的东西胆敢对小公爷无礼,还不给我拿下。”
侯大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发愣,但见宋楠一纵身迫近田规身边,左手一伸蒿住田规的衣领,右手又快又猛,一拳击在田规的脸上,打的田规眼冒金星,鼻血长流。
侯大彪反应过来,大叫道:“还愣着作甚,给老子打;小四,去外边吹哨叫人。”
众锦衣卫一拥而上,十几名校尉和十几名东厂番子瞬间扭打在一起,顿时乒里乓啷,桌椅横飞,杯盘乱扔,乱作一团。
张仑没料到宋楠说打就打,急的跺脚道:“不用这样吧,宋千户,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宋楠一边用拳头朝着太监田规的面门狂揍,一边高叫道:“敢对小公爷不敬,我锦衣卫衙门岂能坐视小公爷受欺负。”
张仑连连跺脚摆手,心道:别拿我当冤大头了,你们之间的恩怨硬是扯上我,说是给我出气,这不是把我往泥坑里拉么?哎,这个宋楠,找着机会就利用,这他娘的,我招谁惹谁了?
第九十九章 损友
第九十九章
店铺里打作一团,两帮人又分别有人冲出店外吹竹笛叫帮手,在附近游弋巡逻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纷纷往此处聚集,械斗逐渐升级,双方的人数从三十余人迅速增加到五六十人,活脱脱一个大乱斗。
还算双方都有克制,都没亮出兵刃来,只是用拳脚桌椅相互攻击,并没有越过底线,一炷香之后,双方的胜负几成定局,番子们虽然身手不错,但架不住锦衣卫人员增援迅速,人数的劣势越来越大;当一伙不明身份的二三十人的队伍加入战团冲着番子们大打出手的时候,鼻青脸肿的田规果断选择了率众逃离。
“你……你们等着,这件事没完,宋楠……爷爷记得你。”田规捂着流血的鼻子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不忘回头放着狠话。
宋楠抄起手边的一根椅子脚照着田规后脑勺便丢过去,田规一缩头躲了过去,忙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身后传来宋楠的大骂声:“小爷等着你,一看你就是不带种的没卵货,有种战个痛快。”
东厂番役们逃之夭夭,店内众锦衣卫扬眉吐气喜笑颜开,满堂的鸭子般相互吹嘘自己如何勇武凶悍。
宋楠摆手喝道:“都干什么?还不各自办差去?等着我发赏钱么?侯大彪,带着受伤的兄弟去治伤,今日既然撕破了脸,便索性一抄到底,即刻命人将东厂所有暗椿的身份张榜公布,让他们在我正南坊辖区无立锥之地。”
侯大彪兴奋之极,拱手高声道:“遵命,属下这便去办。”
宋楠摆摆手,侯大彪带着一干衣衫不整面露兴奋的锦衣校尉们呼啦啦散了个干净,后加入的一帮不明身份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去,那是燕三带的一队巡街的城管,见到锦衣卫与人相殴不声不响的便加入战团,打完了便闪人,不愧是曾经横行街市的痞子们的风范。
柜台后掌柜和伙计们抱着头躲在那里不敢动弹,宋楠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温颜道:“掌柜的,打烂的桌椅板凳杯盘便用这十两银子赔偿,可够么?”
老掌柜伸出头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宋楠将银子推到他面前道:“你只说够不够。”
掌柜的连声道:“用不了这么多,五两足够……”
宋楠道:“那就好,剩下的当是耽误你家生意的赔偿了,拿着吧。”
老掌柜战战兢兢的将银子拿起,宋楠看向呆若木鸡的张仑抱歉一笑道:“小公爷,今日好端端的来喝酒,没想到弄成这样,小公爷恕罪。要不咱们寻个地方重新喝过?”
张仑眨巴着眼道:“你还有心情喝酒?殴了东厂的番子,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么?”
宋楠搓着鼻子道:“打都打了,难道要我自杀谢罪不成?今日你也见到了,东厂的人何其嚣张,我也忍的够了。”
张仑皱着眉头道:“东厂跋扈又非今日始,你这么干太冲动了,况且……况且你连我也拉下水,真是……真是……”
宋楠呵呵笑道:“小公爷莫要担心,我那只是随口一呼,他们对小公爷不敬原也该打,但小公爷都能忍,我又为何不能忍?小公爷放心,今日之事绝不涉小公爷分毫便是,小公爷不用纠结了,你便瞧我宋楠是否是没义气的人,大不了丢官革职,回家开我的店去,我可不愿让被人指着鼻子辱骂。”
张仑翻翻白眼道:“你也莫激我,我怕过谁来?那小子当面骂我恐是没认出我来,我自会加以惩戒,你这么一闹确实过分了;再说你这明显是借我之名报你们厂卫之间的恩怨,我可不是瞎子。”
宋楠呵呵笑道:“是我的错,我已保证此事不牵涉小公爷,小公爷放心。”
张仑摆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东厂虽然不好惹,不过说起来也就是一场群殴而已,我既然在场,又有所涉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件事顷刻便要发作,你只咬定说是那役长辱骂我在先,你气不过出于义愤率众出手,剩下的事情我去斡旋,料有我英国公府的面子撑着,这件事闹不到哪里去。”
宋楠大喜,长揖一礼道:“小公爷肯帮我,那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张仑斜眼看着宋楠道:“我也不知道交了你这个朋友是交了益友还是损友,不过我认了,就凭你在街市清理的事情上帮了我一大把,这回怎么着也要还你的人情。”
宋楠道:“绝对的益友,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便是。”
张仑道:“但愿吧,我没时间陪你喝酒了,要赶紧去告知老爷子一声,也许我的面子还罩不住,须得老爷子出面才成。”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满地的狼藉往店外走,就听外边人声鼎沸一片吆喝之声,脚步杂沓响亮,似乎有几百人正往这里跑来。
宋楠和张仑对视一眼,心中均道:“坏了,东厂来拿人了,怎地这么快?”
顷刻间,门前红影一闪,一朵红云带着一道风冲了进来,张仑和宋楠不禁愕然,来的不是东厂来抓宋楠的缇骑,而是媗郡主带着百余名城管队员赶到到了。
“人呢?人呢?不是说东厂那帮死太监在这里和锦衣卫打架么?人都去哪了?”媗郡主一边张望,一边问道。
张仑苦笑不已道:“妹子,你怎么来了。”
媗郡主道:“哥哥你没事吧,我正在驻地训练这帮家伙,有人来报说哥哥在正阳门这里被死太监们欺负了,锦衣卫和番子打起来了,这不,赶紧带了人来帮忙,人都去哪了?”
张仑皱眉道:“你就别来添乱了,都打完了,人也都走了,快带着人走,这么大张旗鼓的,别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媗郡主跺脚道:“干什么打架不带我?下回打架一定要叫上我才成。”
张仑道:“行了行了,锦衣卫和东厂番役打架,这事不小,为兄要赶紧去见老爷子禀报,宋千户为了哥哥打架恐要受责罚,我可没空在这跟你闲聊,我先走了。”
张仑急匆匆出了门,对着门口一群围拢在街上的城管叫道:“各自回去办差,不准再来生事。”
众城管看着媗郡主和宋楠却不散去,宋楠摆手道:“没听见小公爷的话么?散了吧,散了吧。”众人这才一窝蜂的散的干干净净。
宋楠快步往衙门方向走,媗郡主紧跟在后面叫道:“红皮狗,等等我啊,跑那么快作甚?”
宋楠哪有心思跟这个刁蛮女闲扯,这件事须得赶紧回去禀报彭万里,也要赶在东厂之前写好呈子送往南镇抚司衙门,就算小公爷肯出面,也难保万无一失。
“小姑奶奶,别跟着我了,我这全身上下可都着了火,你当打了番子这事这么容易摆平么?搞不好明日你们便只能在大牢里见到我了。”宋楠快步疾行。
媗郡主飞奔跟随,嘻笑道:“你很厉害啊,居然敢带人跟番子打架,我可是只听到经常有锦衣卫被番子们打,今儿这事可是头一遭呢。”
宋楠鼓着眼疾步快走不做声。
媗郡主继续火上浇油道:“听说东厂的番子们最是记仇,他们头头那个叫范亨的内廷太监更是凶狠,我爷爷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你这回惨了,定然活不了。”
宋楠停步龇牙道:“我活不了?死了变鬼第一个来寻你。”
媗郡主惊叫一声跳开去道:“干什么找我,我又没惹你这红皮狗。”
宋楠道:“因为你叽叽喳喳的烦的我厉害,我不找你找谁?”
媗郡主嘻嘻笑道:“放心吧,瞧你吓的那样子,你替我哥哥打架,我哥哥最讲义气,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别人怕他们东厂,我们家可不怕他;我爷爷可是团营总督,惹火了我爷爷,带着团营十万将他们踩成肉泥。”
宋楠赶紧摆手道:“我的姑奶奶,这些话你怎敢说出口,这可是大街上,你别添乱了,回家呆着去,我要赶紧回衙门禀报此事。”
媗郡主哼了一声,叉腰道:“你不信?我这便回府找爷爷去,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便不依。”
宋楠拱手道:“那我可多谢你了,你去吧,救得了我,我便请你在京城游玩三天,爱玩什么爱吃什么都成。”
媗郡主笑道:“一言为定。”
宋楠摆摆手,火烧屁股一般的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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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出头
第一百章
皇城东华门外,与南膳房毗邻的一片雄伟的屋舍内灯火通明,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东缉事厂衙门。
大厅中,身材五短面容肥腻的范亨正黑着脸坐在案后,身旁站立着七八名手扶兵刃杀气腾腾的侍卫,案前的地上,几名鼻青脸肿的役长正跪在地上指手画脚的述说今日午后和锦衣卫起的冲突。
“督主,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您是不在场,不知道那帮龟孙子们多么嚣张,我等接了线报去拿人犯,锦衣卫那帮狗日的前后脚就到了,硬是要跟咱们抢人;属下们自然不依,正僵持着,那正南坊新提拔的一个副千户叫做宋楠的正在里间饮酒,出来之后不分青红白便命人打咱们,咱们人少,兄弟们都吃了大亏,属下抬了督主的名头出来,那厮却压根不理;您瞧,我这鼻梁都差点被打断了……”
说话的便是田规,此刻蓬头垢面满脸血污,鼻青脸肿的面孔在灯光下看去如同鬼魅一般的吓人。
范亨一拍桌子道:“你说的可是实情?当真是他们先动的手?”
田规磕头如捣蒜叫道:“属下有几颗脑袋?敢跟您老人家胡扯?正南坊那帮孙子近来处处跟我们作对,属下安插下去的暗椿都受他们要挟威逼,拿人的时候经常撞在一起不说,很多暗椿已经不敢再通报消息了,这事儿属下也早就通报了掌刑千户,想必督主也是知道的,属下觉得,这是他们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跟咱们作对。”
范亨转头看着一名黑瘦的汉子道:“刘千户,可有此事?”
那汉子忙道:“确有此事,卑职本应告知大人,但卑职尚未搜集全证据,贸然告诉督主无端给督主添堵,本想弄清楚了原委再禀报督主,也好让督主在皇上面前说话有理有据,教牟斌反驳不得。”
范亨点点头道:“你的考虑没错,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倒是个刺头儿,这个宋楠的名字本督也听到好几回了,一个跳梁小丑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这一回我倒要看牟斌怎么交代,我要他亲自将宋楠交到我手上,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铁打的身子。”
田规磕头道:“多谢督主做主,就是那小子可恶,打人就是他带的头,我这鼻子就是他打的。”
范亨皱眉道:“行了行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打不过,你还有脸说?成天介吃喝玩乐,身手比街头闲汉尚自不如,真是废物一个;马上将情形写个口供呈上来,明日一早跟着本督去他锦衣卫衙门去会会牟斌,我倒要问问,是不是他牟斌纵容手下这般无法无天。”
……
正南坊英国公府内,张仑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里捧着茶壶站在一名老者身旁,那老者须发皆白,正挥毫泼墨在一方白纸上悬腕如飞,顷刻,一副笔墨酣畅淋漓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老者满意的端详了几眼,用柔软的丝巾擦擦手,坐倒在椅子上,张仑赶紧上去替老者的紫砂壶中斟上茶水。
“仑儿,这副字如何啊?”老者喝了口茶,淡淡问道。
张仑毕恭毕敬的道:“爷爷的字写的越发的好了,笔走龙蛇墨如刀枪,满纸都是精神头。”
老者呵呵一笑道:“你这马屁功夫也是见长啊,爷爷这字也就是自娱自乐,可登不上大雅之堂,爷爷这双手握刀枪握的惯了,拿着笔杆子确是不太自如,不过你说的墨如刀枪倒是中肯之评,爷爷确实将这笔杆子当刀枪使来着。”
张仑笑道:“咱们家又不学文卖字,字写的好不好有甚干系,爷爷一句话,内阁那些个饱学之士也不敢不听。”
老者摆手道:“幼稚,这等话在府中说说则已,如今可不是咱们的好时候,内廷外廷分庭抗礼,王岳范亨等人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内阁李东阳、谢迁、刘健,哪一个不是皇上面前的宠儿,倒是我们这些勋戚之家在皇上眼中逐渐的淡了;那日我跟徐老公爷闲聊,他的话里话外也流露出此意。”
张仑赔笑道:“爷爷,皇上对老勋贵还是上心的,京师中十二团营、五军都督府这些要害军职不都还交给勋戚们管着么?皇上若是不信任咱们这些勋戚,岂会让军权落于我们手中。”
老者抚须点头道:“那是自然,皇上在心里对我们这些祖上跟随太祖爷打下大明江山的勋戚们还是极为信任的,一旦国家有难,咱们这些人照样是中流砥柱,咱们不可靠,难道靠内廷那些阉人?亦或是要内阁三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士去战场上打仗?那不是笑话么。”
张仑笑道:“爷爷说的极是。”
老者顿了顿道:“话虽如此说,目前我们还是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为好,就像爷爷写的这幅字一样,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握住军权,韬光养晦。这幅‘韬光养晦’爷爷便送给你,你这一年来办事老成了许多,将来咱们英国公府的门第可是要你顶着,爷爷老了,以后要看你的了。”
张仑忙躬身道:“爷爷说这些作甚?爷爷身子康健比之少年尚且有余,有爷爷在一天,孙儿心中便无忧无虑,总觉得踏实的很。”
老者笑道:“就说你最近嘴巴上的功夫长进了不少,人不服老不成啊,以前一个马扎爷爷可以立两个时辰纹丝不动,如今半个时辰也欠奉,不许油嘴滑舌的拍马屁。”
张仑笑着点头,伸手将茶壶放在桌上,吹干字上的墨迹,珍而重之的卷起来用黄丝带扎好放在一旁。
老者喝了两口茶摆手道:“你去吧,我来外宅享清闲,你犯不着老是陪着我,你那妹子最近闹得凶,传我话去告诉她,要她不准调皮,好生的学些女红,碰到门当户对的爷爷替她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许她再在外边瞎胡闹。”
张仑点头答应,老者拿起案头上的一本书翻看,却见张仑站着不动,扭头诧异道:“你怎地还不走?有事么?”
张仑陪笑道:“确实有件事要请爷爷示下。”
老者道:“有什么事你自己解决不了的?现如今你也算是有几分面子的人物。”
张仑期期艾艾的将今日下午之事说了一遍,老者越听越怒,将书一摔骂道:“混账,刚才跟你说的话都成西北风了,何为韬光养晦?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间的事情轮到你掺合什么?往身上揽事也不是这么揽的,厂卫之间的纷争皇上都无法调停,你瞎操什么心?真是混账。”
张仑小声道:“爷爷莫生气,孙儿不是要惹事,只是孙儿觉得这件事跟孙儿有关,毕竟宋楠是为了孙儿抱不平,孙儿怎好袖手?岂不是教人说孙儿不顾道义么?”
老者怒道:“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那宋楠摆明是借你之名跟东厂闹事,我都看得出,你却不知?你怎地这般糊涂?这姓宋的居心可恨,压根不必理他。”
张仑道:“是是,但宋楠却不像爷爷说的这般不堪,事后他向孙儿保证了,绝不会涉及孙儿分毫;您也知道,宋楠在五城兵马司的差事上帮了孙儿很多,若无他谋划,孙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么多的手段,更别提受到皇上亲口夸奖。您不是说,最近皇上有意让孙儿领神机营么?那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给了皇上好印象;孙儿觉得,宋楠帮了孙儿这么多,这一次他算是遇到了急难,从中斡旋帮他一把也算是还个人情;您常说,交接关系,编织人脉,孙儿这也是按照您的教导来做的,这宋楠我瞧绝不简单,也许将来会成个人物。”
老者皱眉道:“你对他如此看好?就因为他在街上弄得那些花样?”
张仑道:“倒也不全是,孙儿瞧他行事果敢潇洒,虽为低级官职,举止气度却有些气象才这么说的,就算他不是个人物,咱们帮他一把,不也是算是还了人情么?孙儿可不愿欠人人情。”
老者拍了桌子道:“幼稚,这人情该有多大?贸然介入调停,不是让内廷指谪我国公府多事么?”
张仑想了想道:“罢了,爷爷,此事您老当不知情,明日我去看看,面子上能镇得住便帮,实在不成,只能怪那宋楠命苦。”
老者皱眉想了想道:“不成,你既出面便代表我国公府参与其事,事情若办不成,没得反落得一身骚,被人讥笑没面子。”、
张仑道:“那怎么办?我已然答应宋楠了,允许他明日上报时说是为了我动怒才和东厂动手的。”
老者伸手抓起桌上的书卷扬手欲砸,张仑不敢避让耸肩以待,半晌却没见书本砸来,但听那老者叹息一声道:“你呀,还是太幼稚,爷爷恐怕活不了几年,爷爷在世一切好说,爷爷一走,有的你苦头吃。罢了,今日之事东厂那帮狗东西也对你不敬,不管怎说他们骂你是哪根葱便是辱我英国公府,范亨那人也越来越不像话,趁此机会敲打敲打也好,否则当我英国公府是好欺负的。”
张仑喜道:“爷爷,您同意啦。”
老者道:“我可没同意,你明日自去调停,如范亨不给面子,便来告于我知,我去见见他;但我可不是为了那什么宋楠,我是为了维护我国公府的面子,像宋楠这种锦衣卫出身的人,与你结交恐有他图,你可不要感情用事,记住爷爷的话,爷爷可是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经验之谈。”
张仑忙跪下磕头道:“教爷爷费心了,孙儿无知。”
老者摆手道:“起来吧,你算是让我满意的了,比起定国公府的那些纨绔,你已经很让我省心了,去吧。”
张仑磕了个头,起身拿起桌上的字卷,缓步退出门外;老者独坐大椅上,微微一叹,看着烛火出神。
张仑来到庭中沿着碎石小道往自己的住处走,廊柱后一个黑影蹦了出来,唬的张仑一跳。
“哎呦,我的好妹子,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吓人么?”张仑扶额叫起撞天屈来。
媗郡主身着长裙,倒显得妩媚可爱,一把抱住张仑的胳膊轻声道:“哥哥,爷爷同意了么?”
张仑道:“怎么,你好像很热心的样子,你不是很讨厌宋楠么?”
媗郡主道:“怎么着他也是为了哥哥闹的事,总不能看着他下狱吧,再说了,他可是许诺我,要是能帮他过了这一关,便请我在京城好吃好玩的玩三天。”
张仑皱眉道:“他求你帮他?”
媗郡主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缠着他说话,他急着要走,我便夸了海口要帮他。”
张仑吁了口气,心道:“宋楠若是求妹妹来办事,那可真是别有居心了,还好不是这样。”
媗郡主朝书房努努嘴道:“爷爷在干什么?”
张仑道:“爷爷不太高兴,对着灯枯坐呢。”
媗郡主嘻嘻一笑道:“我去帮爷爷捶捶背,替你逗爷爷开心,宋楠那里,你可要说是我帮着求情的。”
张仑苦笑摇头道:“妹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将来嫁人了还是这么顽皮该如何是好。”
媗郡主嗤之以鼻道:“切,谁要嫁人。”说罢甩给张仑一个白眼,蝴蝶般飞往书房,远远便叫道:“爷爷,媗儿来看你了,替您捶腰揉背说说话儿。”
张仑头皮发麻,书房中的老者也同样一脸苦相,好容易来外府别院清净一会,这妞儿一来,这一晚上就算是毁了。
第一零一章 问罪
第一零一章
清晨,街道屋瓦上皑皑的白霜尚未消融,北京城尚未从宿醉中醒来,南薰坊锦衣卫衙门前的广场上便已经嘈杂不堪。
数十骑骏马从东长安门奔出,马蹄之声踏碎清晨的寂静;锦衣卫衙门负责守门的校尉刚刚打开厚重的大门,便看见这突如其来的数十骑人马直奔衙门口而来。
负责守卫的百户看清楚领头的那个身材胖短,面孔的白皙的人的长相之后,赶紧下了台阶拱手施礼。
“范督主,什么风将您老人家一大清早便吹来了?”
范亨看也不看那锦衣卫百户一眼,坐在马上勒着躁动不安的坐骑的缰绳,身边一名番子亲卫冷声喝道:“废什么话,我家督主亲自前来拜会牟指挥,还不前去通报?”
锦衣卫百户忙道:“牟指挥还未到衙门,请督主入内先喝口茶,牟指挥一会便会到。”
范亨‘哼’了一声,一摆手,二十余骑纷纷下马,大摇大摆的往锦衣卫衙门走去,那锦衣卫百户赶紧吩咐人在大厅看座沏茶,同时命人赶紧去通知牟斌。
盏茶过后,衙门外马蹄疾响,牟斌一身戎装带着一阵冷风从厅外进来,远远便拱手叫道:“范督主怎地有空来我锦衣卫衙门清坐?也不派人通知一声,我也好提前迎接呢。”
范亨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淡淡拱手道:“岂敢劳动牟指挥大驾,贵属能让我范亨进门便算是天大的待遇了。”
牟斌一愣,范亨说话阴阳怪气,脸色颇为不善,也不知捣的什么鬼,但牟斌沉的住气,哈哈笑道:“范督主说的哪里话来,咱们厂卫一家,锦衣卫衙门之内,范督主畅行无阻,谁敢不让范大人进门?”
范亨冷笑道:“好个厂卫一家,如今你锦衣卫衙门可是硬气的紧呢,今后怕是我范亨都不敢在你们锦衣卫衙门随便说话了,没得挨你们手下兄弟的拳头;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些年轻人的拳头。”
牟斌一愣道:“范督主怎地越说,本人越是迷糊了,范督主怒气冲冲,想必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范亨嘿嘿冷笑道:“牟指挥,这样做戏有意思么?蒙着瞒着也不是办法,是脓疮总要出头,我看你还是不要做戏为好。”
牟斌道:“怎么回事,我着实不知范督主来意,坐下慢慢说,是不是下边的人有出言不逊惹怒了范督主了?”
范亨道:“你当真不知?”
牟斌摊手道:“全然不知您所指为何。”
范亨冷声道:“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希望牟指挥能给个说法,田规,跟牟指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鼻梁依旧肿胀的田规走上前来,将昨日下午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将自己描述为无辜之极,被锦衣卫校尉们欺负的欲生欲死,就差扒了衣服当众晒出身上的瘀伤了。
牟斌听的暗自吃惊,昨日在宫中当值,侍奉了皇上一整天,衙门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打人的还是那位新进提拔的正南坊副千户宋楠。
“果有此事?”牟斌道。
范亨道:“我还能造谣不成?一大清早的我便来你这衙门里,你当我吃饱了撑的么?”
牟斌招手吩咐旁边的校尉道:“着郝同知和陆佥事来见。”
校尉忙入后堂,不一会,两名官员由后堂公房进入大厅,正是锦衣卫衙门的二把手锦衣卫同知郝大通和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满堂。
牟斌劈头便问:“昨日正南坊可曾有事端上报?”
郝大通忙行礼道:“昨日傍晚,正南坊副千户宋楠来衙门送来一份呈报,叙述昨日午后锦衣卫与东厂的兄弟发生误会双方言语不合互殴之事,昨日指挥使大人在宫中当值,我和陆佥事见天色已晚,便打算今日一早禀报大人。”
牟斌皱眉喝道:“果有此事?宋楠现在何处?”
郝大通道:“昨夜我见天色已晚,便要宋副千户先行回去,要他今日一早来跟牟指挥详述此事;可能他一会儿便到了。”
范亨冷笑道:“一会便到?怕是畏罪潜逃了吧,这厮胆大包天,不仅阻挠我东厂番役抓捕人犯,殴打我东厂番役,还口出污言影射我内廷太监,这等大罪,他岂会乖乖认错,还不早就逃了;你们锦衣卫办事可真是够呛,早该昨日晚间便抓捕控制住此人才是,真是笑话。”
牟斌脸色难看,忍住气道:“范督主,事情还没弄清楚,岂能断言谁是谁非,若是我锦衣卫之过,本人定不姑息便是,何必说这些话,那宋楠家眷在京城,就算是有罪,也绝不会轻易逃走,督主稍安勿躁。”
范亨扬手道:“笑话,什么叫谁是谁非尚未定论?你瞧瞧我手下役长田规,这脸上青紫的跟猪头一般,足见你手下下手狠毒,我说牟指挥啊,到底咱们东厂跟你锦衣卫有何冤仇,你的人这般的下狠手?该不会是有人暗中指使吧,是不是瞧着皇上对咱们东厂信任和气些心中不忿吧。”
牟斌气往上撞,冷冷道:“范督主扯这些作甚?厂卫办案,往往相互重叠,产生摩擦也是难免的,况且目前只是听贵属一面之辞,岂能得知来龙去脉?”
范亨哼了一声道:“好,那咱们就等着那宋楠前来,我把话说在头里,今日若不给本督一个交代,可别怪我将此事禀报皇上,请皇上主持公道。”
牟斌冷然道:“范督主放心,必给你个交代便是,又何必拿这样的小事去烦皇上。”
范亨道:“在你而言是小事,在我范亨看来,这事可不小,你……”
话说了一半,就见一名校尉快步入厅,来到牟斌面前禀报道:“牟指挥,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副千户宋楠求见。”
牟斌站起身来,面容冷峻道:“叫他进来。”
校尉往外跑去,不一会,衙门口进来数人,当先一人布衣散发步履从容,身上还缠着数条锁链,每走一步,锁链便发出哗哗之声,不是宋楠还有谁?
宋楠来到厅内,冲牟斌施了一礼道:“牟指挥,属下宋楠带罪来见。”
牟斌指着宋楠身上的布衣和锁链道:“你这是作甚?”
宋楠道:“属下昨日犯下大错,自觉愧对牟指挥,故而自革冠带,负枷请罪,请牟指挥发落在下。”
宋楠摆了摆手,身后跟随的李大牛将抱着的一只木托盘送上,托盘里是锦衣卫的官服和兵刃腰牌等物。
牟斌皱眉喝道:“宋楠,上官尚未发落,你自己玩这一套作甚?”
宋楠道:“不用牟指挥发落,属下也知道今次绝无幸免,我锦衣卫跟东厂动手,也不用去看谁有理无理。”
牟斌喝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用管有理无理?既有纠纷,自然是无理一方负责,你说这话便该掌嘴。”
范亨冷笑道:“瞧瞧这家伙的一张利嘴,还负枷带锁来请罪,这场戏做的可真不错。牟指挥,本督倒是蛮佩服你的,知道本督要来,居然让这小子跟你演双簧,佩服佩服,这场戏该让皇上看看才是。”
牟斌怒道:“范督主,你这话说的刺耳,什么叫我和宋楠一起做戏?这件事我压根才刚刚知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是事实。”
范亨冷笑连声道:“好吧,既然宋楠已经来了,本督便看你如何处置此事,我可等着听信呢,今日皇上要我巳时陪同游西苑,本督可没时间耽搁。”
宋楠这才知道,坐在右首椅子上的这个白白胖胖的家伙便是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范亨,原来一大早这家伙便带人来兴师问罪了,在看看范亨身后,昨日被自己痛殴的役长田规正怨恨的盯着自己,脸上一副残忍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牟斌心中也极为恼火,宋楠此举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锦衣卫和东厂在皇上面前的争宠正落于下风,自己又不愿像范亨那般为了邀功而不择手段的罗织罪名制造冤案,本想徐徐扳回局面,不料宋楠竟然来了这么一处;看着田规鼻青脸肿的摸样,牟斌心里也很是解气,但这件事如何了局,倒是棘手之极。
“宋楠,你和东厂番役因何而起冲突?还不从实招来?”牟斌很想知道实情,于是沉声问道。
宋楠拱手道:“指挥使大人,卑职所领锦衣卫旗校和东厂的兄弟们并无恩怨,这次冲突也是事出偶然。”
田规忍不住叫道:“你说的倒轻巧,近月余时间,我东厂兄弟每在正南坊拿人均受你锦衣卫阻挠,还说事发偶然,分明就是早有图谋。”
宋楠微笑道:“照田役长这么说,正南坊中只许你东厂拿人,便不许我锦衣卫拿人了?田役长不如请范督主上个折子,请皇上解散我锦衣卫算了,大小事务全由你东厂包办,岂不干净?”
范亨喝道:“放肆,小小副千户,狡诈诡辩伶牙俐齿,莫以为你在正南坊玩的那些花样无人知晓,我来问你,我东厂在正南坊的眼线受你锦衣卫衙门滋扰恐吓,吓得不敢通报情报,你这么做是何居心?难道你想包庇那些出言不逊诽谤朝廷居心不良之人么?”
宋楠呵呵大笑道:“范督主,您这顶大帽子下官可受不起,下官按照锦衣卫职责办事,东厂可设暗椿眼线,我锦衣卫同样可设,至于选择了同一个暗椿,这只能说咱们两家的眼光相同,都认为何人合适何人不合适,叫做英雄所见略同。督主可去打听打听,我属下之人可从未逼迫任何一人不准给送东厂通报消息,也未曾逼迫一人不准为东厂眼线。”
范亨怒道:“狡辩你倒是有两手,我只问你,既然双方并无恩怨,为何动手殴打我东厂番役?是否有人背后撑腰指使?说!”
第一零二章 援手
第一零二章
范亨声色俱厉,气势慑人,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日不将这宋楠整的生不如死决不罢休,更要逼迫牟斌低头,借用此事让牟斌心中的最后一丝争强之心打压殆尽;就算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能让牟斌蒙混过关。
宋楠面对咄咄逼人的范亨表情平静,倒是牟斌有些慌张,拱手道:“范督主不必动怒,本官御下不严,也有责任;这件事我认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免得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闹到皇上那里,免不了各打五十大板,大家面子上无光。”
范亨傲然道:“我自然是给牟指挥面子,但不知牟指挥打算怎生处置此人,我手下伤了十几个,有两人肋骨都断了三四根,可见下手之狠;我这里倒是好说,但手下兄弟总要有所交代,不然岂不寒了大伙的心。”
牟斌沉思半晌问宋楠道:“你们先动的手是么?”
宋楠点头道:“确实是我先动的手。”
牟斌道:“罢了,你这回大错特错了,有错便要受罚,怪不得本指挥了。”
宋楠道:“卑职别无怨言。”
牟斌微叹一声,对范亨道:“依督主的意思,该如何了解此事?”
范亨脸有得色,缓缓道:“很简单,这宋楠滋事,即便或有人指使,本督也不愿追究,只拿这宋楠说话;随意殴打我东厂番役,影响恶劣之极,本督要牟指挥将涉案之人尽数交给我东厂处置,本督要问清楚他们的动机和叵测居心,再行处置。”
牟斌心头一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范亨说的好像很平淡,但深知范亨为人的牟斌明白,一旦人交到东厂手里,吃些苦头丢些锦衣卫的面子还在其次,凭东厂的一贯做法,定会多方攀附罪名,最终指不定会捏造出什么样的罪名来,搞不好会牵连到自己;范亨口口声声说幕后有人指使,那便是含沙射影的说自己纵容宋楠和东厂番子作对,那么很有可能会动私刑逼着宋楠承认此事,到时候自己可就麻烦了。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这样,本人下令将涉及此事的校尉官员尽数查办,宋楠降职为校尉,其余人各加惩罚,这样如何?”
范亨冷笑道:“你倒是会做人,此刻革职,过个一段时间照样官复原职,当我是傻子么?”
牟斌道:“范督主,你我协商此事,相互退让一步,才是和气之道,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范亨道:“此事早已满城风雨,不消半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锦衣卫衙门如何威风,打得我东厂番役鸡飞狗跳,现在你倒想大事化小了,早干什么去了?”
牟斌无语。
范亨撇着嘴道:“也罢,我便让一步,免得你说我不给面子,得理不饶人。”
牟斌拱手道:“洗耳恭听督主良策。”
范亨道:“很简单,人我也不要了,宋楠我也不罚了,既然你大包大揽的要袒护,我也理解你当上司的心情;本督只需你一人出面致歉则可,要求也不高,烦请牟指挥抽空来我东厂衙门替本督牵马一日,此事便可做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厅中众锦衣卫官员怒目相向,气的咬牙切齿;东厂一干人等则满脸得意,嬉笑不已。
锦衣卫指挥使替东厂提督拉马一日?那锦衣卫可彻底别在京城抬头了,锦衣卫立衙七十年来,跟东厂争斗不休,或有时落于下风,但气势上却从不示弱,若因此事沦为替东厂提督牵马,不仅是牟斌之耻,更是整个锦衣卫衙门之辱。
“范亨,你休得欺人太甚!”牟斌虽然是个忠厚人,但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岂是庸才;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面对这**裸的挑衅,牟斌也爆发了。
“本督欺人太甚?你也不想想,谁先欺负的咱家?”范亨一拍桌子起身叫道,嗓音也变得尖细刺耳。
“你分明就是借此事来滋事,本人绝不会答应。”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牟斌,你是打定主意要包庇到底了是么?很好,本督本就怀疑是你指使,咱们话不多说,皇上面前见真章,瞧瞧你指使手下打人,干扰我东厂缉拿人犯到底是何居心。”
牟斌气的跺脚,见范亨拔脚要走,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真要闹到皇上那里,皇上虽不至于相信自己有什么居心,但以皇上玲珑心思,难保不猜想此事是自己指使。
正踌躇间,就听门外有人叫道:“见皇上么?算我张仑一个,我还正想求范督主引见见见皇上呢。”
宋楠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之所以忍到现在一言不发,便是算着小公爷快要露面了,范亨撩脚要走,宋楠还正打算说两句刺激的话留住范亨拖延时间,幸而小公爷来的还算及时。
范亨和牟斌都是一愣,小公爷张仑怎地会来此倒是怪事,英国公府上下和东厂锦衣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熟识,但两家衙门却从未登门过,此时现身不知为何。
牟斌上前施礼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有公务么?”
张仑恭谨还礼道:“我不是来找牟指挥的,我是来找范督主讨个说法的。”
范亨皱了皱眉头,他压根没将张仑放在眼里,便是英国公张懋,自己内心也是不怵的,只是表面上要表示尊重罢了。
“小公爷,你寻本督讨说法?讨什么说法?”
张仑礼数不缺,拱手道:“范督主,你何必明知故问。”
范亨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确实不知,请小公爷明言。”
张仑皱眉道:“范督主,既然你装糊涂,我便明言了,你的手下番子们如今可跋扈的很呢,连我英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竟然出口便辱骂,我正是要来问问范督主,该不是范督主平日教导他们这么做的吧?”
范亨一惊,牟斌却是一喜,这下好了,范亨找自己麻烦,小公爷找范亨麻烦,倒也有趣,但听范亨不悦道:“小公爷,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教唆他们跋扈?小公爷说话可要主意言辞。”
张仑冷声道:“我倒要注意言辞么?瞧范督主这架势是要不认账了,也罢,我本来就是替老爷子打前站的,既然范督主不屑于跟我说话,便跟我家老爷子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吧。”
张仑调转屁股迈步便走,范亨又恼又疑惑,忙道:“小公爷,你总要把话说明白了吧,说了半天本督什么都没明白,番役们如何得罪小公爷了?”
张仑停步道:“你当真不知?”
范亨气恼道:“我知道还跟你打什么哑谜?”
张仑探头朝厅内望去,忽然伸手指着田规道:“就是此人,这个没卵子的狗东西,昨日在正阳门外酒楼内见到本人劈头就是一句骂,我英国公府先祖跟随太祖爷征战四方,为大明立下无数功勋,名扬天下,谁不知道我祖上英名,便是这厮居然问我是哪根葱,还诬赖我替锦衣卫护短,没卵子的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小公爷身后跟随的几名家将也齐声呼喝,‘没卵狗,死太监’之类的脏话骂个不休,范亨和所带来的人手倒有一半以上是太监,被人‘没卵狗死太监’一顿乱骂,个个脸上青白,怒不可遏。
范亨冷冷道:“小公爷嘴上积点德。”
张仑装作忽然醒悟,忙道:“啊呀,忘了督主你也是……罪过罪过。”
宋楠和一众锦衣卫官员差点没笑死,个个低头忍住笑,身子一抖一抖的活像抽风。
张仑继续道:“我英国公府为朝廷世代效力,不说功劳,亦有苦劳,今落得被一个番役指着鼻子骂哪根葱的地步,何其悲哀!我回去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当即气的要进攻见皇上,我劝老爷子先别动气,或许其中有些隐情,于是便来寻范督主问问情形,这事儿范督主你管不管?不管我可回去告知咱家老爷子了。”
范亨当然要管,英国公府以及一干勋戚虽然式微,但皇上对勋戚们的信任却一直没变,否则为何京营尽数掌握在勋戚手中,军权交给勋戚,这便是最大的信任;自己虽不怵他们,但当真要跟勋戚撕破脸,那还是无异于找死。
“你,过来。”范亨伸手朝田规一勾,田规顿时三魂去了两魂半,连滚带爬的来到范亨面前跪下。
“小公爷所言可有此事?”
“这个……属下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小公爷,只见他跟那小子在一起,便认作是锦衣卫的人了。”田规抖着嘴唇道。
“哪个小子?”范亨还没弄明白。
“便是那宋楠啊。”田规朝宋楠一指。
包括范亨牟斌等人尽数一脑子浆糊,自始至终宋楠也没提及昨日有小公爷在场,原来打斗之时,小公爷便在当场,田规上报的时候是有意忽略此事,宋楠则是有意隐瞒了此节,当然是有他的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