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二章 凄凉之境
两名去慈宁宫报信的带刀官匆匆而来,附在带刀官头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带刀官头目点点头,转头朝宋楠拱手道:“国公爷,太后刚刚去了奉天殿接见群臣,这懿旨是请不到了;没有太后的允许,卑职等不能放您进去。”
宋楠心中惊讶,太后去奉天殿接见群臣,显然是和那份遗诏有关,看来是要当着群臣的面提前宣布遗诏,这一手叫做赶鸭子上架,遗诏宣布,昭告天下之后便成定局,来个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
宋楠冷声道:“我远道回京,茶水没喝一口,听闻皇上病重,更是忧心如焚;进宫来无非是要见圣上一面,这件事其实很寻常。太后既然无暇,你们便先放我进去见皇上,我见了便走,事后若太后怪罪下来,我自去替你们担当便是。”
带刀官头目摇头道:“那可不成,太后懿旨说了,若无她老人家的准许,随便放人进去,打搅了皇上的静养,咱们兄弟统统都要掉脑袋的。”
宋楠侧目看着他道:“那你是不打算让我进去了?”
带刀官头目拱手道:“请镇国公见谅,卑职等也有苦衷。”
宋楠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是你们逼我的,这件事本是隐秘之事,我不便说出来,但你们百般阻拦,我也没法子,知道这个秘密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若因此掉了脑袋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带刀官头目有些没头没脑,看着宋楠笑道:“镇国公莫要吓我等,我等只是奉命办事,您若要觐见皇上,可亲自去奉天殿请太后懿旨,我等自然放行。”
宋楠脸色变冷,招手:“你过来。”
带刀官头目狐疑道:“作甚?”
宋楠道:“你叫什么名字。”
带刀官头目道:“镇国公,小人知道今日是得罪了你,但小人也没法子,还请担待则个。”
宋楠静静道:“你是慈宁宫首席带刀官常胜是么?”
带刀官头目一惊,点头道:“原来镇国公识得小人。”
宋楠道:“常胜,附耳过来,我来告诉你一个你不得不让我进去的理由,你若不听,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不单你们要掉脑袋,你们父母妻儿亲朋好友怕是都要掉脑袋。”
常胜和众带刀官疑惑对视,一名带刀官低声道:“常大哥,去听听他说什么,反正听了也没坏处,如果是危言损听,咱们不理便是。”
常胜迟疑皱眉,终于步下台阶来到宋楠面前,宋楠招手道:“附耳过来,我不想让这秘密被被人听到,知道这秘密多一人,掉脑袋的几率便大一分。”
常胜皱眉道:“镇国公可莫跟卑职等开玩笑,卑职等人只是办差的。”一边说,一边侧脸伸过头来。
宋楠微笑道:“我懂,这个秘密便是……”宋楠声音忽然压低,常胜听不清楚,不由自主的将头颈更加靠近了些,猛然间觉得脖颈间风声飒然,本能的身子后跃要躲避开去,却慢了半拍,一只手臂已经紧紧箍住自己的头颈。
带刀官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头颈被勒住,却临危不乱,心中早已闪过七八种脱困的招式,最有效的招式下意识的用出来,一只手攥住脖子上的那只手臂扭转,下一刻便是身子矮缩翻转敌方手臂的反擒拿招式。
然而,他的手用到一半的力道后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的左侧太阳穴上顶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事,于此同时,宋楠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一动,我轰碎你的脑袋,看你的脑袋硬还是我火铳中的钢珠硬。”
锦衣卫配备的双管火铳早已是名震天下,它的威力世人皆知,常胜自然也早就偷偷见识过火铳的威力,自己脑袋硬还是钢珠硬这个问题倒也不必多想,答案显而易见。
异变突生,在场众人谁也没想到堂堂大明镇国公居然会搞偷袭,短暂的惊愕之后,台阶上的带刀官纷纷反应过来,抽出兵刃从台阶上方冲下,将宋楠团团围住。
常胜高举双手叫道:“国公爷,这是作甚?卑职可从没得罪您,卑职等只是受命护卫养心殿,可没有半分对国公爷不敬之意。”
宋楠冷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受命行事,你们接到的命令恐怕是不让我宋楠见皇上,我不想跟你们多费唇舌,故而不得不拿你为质。”
常胜叫道:“国公爷,您拿了我有何用?他们还是不会放你进去,您这是私闯皇上寝殿,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宋楠用火铳顶了顶他的头喝道:“废话,我堂堂镇国公岂会私闯皇上寝殿,我是奉皇上秘旨觐见,偏偏有人要拦着我不让我见皇上。”
常胜道:“国公爷,您何苦编这个谎话来骗咱们,您在南方平叛,皇上十几日前移居养心殿,皇上龙体病重,说话都说不出来,如何能给你什么秘旨?”
宋楠啐道:“我就知道跟你们是白费唇舌,说了缘由你们也不会相信,所以我才拿你做质;司礼监张公公离宫数日你们当知晓吧,可知他是干什么去了?”
常胜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哑着嗓子道:“宫中盛传张永和叛贼朱宸濠勾结,听闻叛军被剿灭畏罪潜逃了。”
宋楠骂道:“呸,就知道会扣上屎盆子,张永可不是什么畏罪潜逃,他是奉皇上之命给我传秘旨去了,有人硬是要给他栽赃,那是造出谣言来混淆视听。我知道跟你们说这些是白费口舌,但我既然答应告诉你们这个秘密便一定要告诉你们,现在都给我让开道,我奉皇上圣旨觐见,谁敢阻拦便是抗旨,第一个死的便是你常胜。”
常胜等人心中虽有狐疑,但宋楠说的有鼻子有眼,张永消失前确实来见了皇上一面,难道便是那日奉了皇命?不对啊,据说皇上口不能言,一句话也没对张永说,怎么下达秘旨?
宋楠可没闲工夫跟他们磨蹭,挟持着常胜便往养心殿走,门口两名当值内侍早已吓得不见了踪影,养心殿内也传来吆喝声和脚步声,显然殿内的众守卫也正在赶来;宋楠不管不顾,挟持说常胜往殿内冲,口中高喝道:“大明镇国公奉皇上秘旨觐见,有阻拦者作抗旨叛乱论处,满门抄斩,诛杀九族。”
数十名带刀官纷纷聚拢,手握兵刃围着宋楠,但面对大明镇国公宋楠,威名在耳,要动手那可不太容易;再加上首席带刀官常胜落入宋楠之手,那常胜平日人缘极佳,众人也很拥戴他,更是不会轻举妄动。
也有人鼓噪上前动跃跃欲试,却被另外的人阻止,慌乱中有人低声道:“兄弟们都别冲动,去请太后懿旨再做定夺,没得枉自送了常大哥性命。”
“是啊,这可是大明镇国公,刚刚平息了叛乱的功臣,咱们可不能脑子犯浑。再说了,万一镇国公真的是皇上秘旨宣见,咱们还阻拦什么?皇上的圣旨咱们还违抗么?”
很快这种意见便成了主流,这些人虽然地位不高,但在宫中日久,见识的也多,不似没头脑的普通士兵,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是谨慎,于是乎一个个干打雷不下雨,跟着宋楠的脚步移动,并不上前真的阻拦。
吵嚷嘈杂之中,宋楠已经挟持着常胜过了前殿到了养心殿后殿,养心殿地方不大,后殿休息之所无外乎东西暖阁,宋楠拿眼一扫,见东暖阁前太监宫女惊慌奔走,心中自知皇上必在东暖阁中,于是顶着常胜走过去,数十名带刀官侍卫紧紧跟随,但始终保持着距离。
宋楠看准时机,反身一脚将暖阁门踢开,伸手将常胜往外一推,身子没入暖阁之中,啪啪声音响动,那是拴上门闩的声音。常胜获释,众带刀官纷纷上前欲推门闯入,常胜摸着脖子喝道:“都住手。”
众人忙停手,一名小头目道:“常大哥,咱们不去将镇国公揪出来么?”
常胜摇头道:“你昏了头了,皇上在里边,咱们进去拿人打斗起来若伤了皇上,你脑袋还要不要?镇国公手中拿的可是火器。”
“这个……”众人都傻了眼。
“派人去禀报太后了没有?”常胜缓过气来问道。
“已经命人去奉天殿禀报了。”
“那便成了,大伙儿守在这里等待命令便是,犯不着冒险。镇国公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最好,他也绝不会对皇上不利;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咱们还是少自作主张为好,一切等太后定夺。”
众人想想觉得颇有道理,难道撞破东暖阁的门进去跟当朝镇国公火拼一场不成?太后的懿旨说要皇上静养,不准他人打搅,但今日晨间内阁大学士们不是来了好几拨么?镇国公千里迢迢赶回来见皇上,这本就在情理之中,就算秘旨意之事是假,寻常觐见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的。人人心里一杆秤,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暖阁外间,几名太监宫女惊讶的看着手提火铳冲进来的宋楠呆呆而立;宋楠低喝道:“皇上在何处?”
一名面容清秀的小宫女木然指了指里间垂门后的屋子,宋楠点点头,举步欲行,忽又停步下令道:“都解下腰带。”
几名太监宫女不明其意,宋楠低喝道:“不想活命么?”
这句话倒是听明白了,五名太监和宫女忙解开裤带的布条,宋楠指着那小宫女道:“把他们手脚都绑了。”
小宫女不敢不遵,拿着裤带将其他几名宫女和太监的手脚都绑住,一边绑一边道歉:“赵公公,徐公公,王尚宫,刘姐姐,不好意思了,我没法子。”
待全部绑好,宋楠上前检查了一遍,倒也绑的结实的很,又命小宫女找了几条布巾将几人嘴巴堵住,之后宋楠对那小宫女道:“你随我进去内房,听话的话便保住性命,否则一火铳轰的你满脸铁砂。”
小宫女吓得差点尿裤子,这人面貌清秀,但浑身带着杀气,可不能得罪她,轰烂了脸成了大麻子,今后如何见人?于是软手软脚的点头。
宋楠示意小宫女撩起珍珠垂帘,小宫女忙上前将珠帘撩起,宋楠嘘了口气,将火铳掖回腰间,整整衣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走入内房。
内房之中静悄悄的,窗帘将外边的日光遮的严严实实,一只烛台上点着三根蜡烛摆在床头的案上,将屋子里的景物照的倒也清楚。一张大床上,锦被微微隆起,有细微的呼吸之声传来,床头衣角,一只铜雀口中吐着淡淡的熏香,但也掩盖不住房中的屎尿臭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宋楠知道,那床上躺着的便是正德,正德虽然不算是身高体壮的体格,但也是正常的身高,此刻床上被窝之中微微隆起的部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孩童的身躯,而不是正德躺在那里。
宋楠缓缓走近床边,窗幔的阴影下看不清正德的脸,宋楠招手命小宫女走近,示意她在一旁举烛照看,烛光慢慢的移动,将布幔的影子慢慢的移走,缓缓将正德的脸在阴暗之中显现;在看清正德的脸的那一刻,宋楠整个人身子僵硬,眼眶之中慢慢的渗出泪水来。
那是怎样一张脸庞,凹陷干瘪的皮肤,突出如山峰的颧骨,蜡黄灰暗的眼色,乌黑皱起的眼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张脸和他的主人的身份和年纪匹配起来。
正德才二十二岁,正值青春韶华岁月,谁能想到,他竟然已经是这幅模样,这张脸活脱脱就是一张苍老垂死之人的脸,哪有半分的活力半分的朝气。
宋楠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和正德在叉街烤鸭铺子见面的情景,那时候的正德面目俊美朝气蓬勃。时间仅仅过去了九年,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太子已经蜕变成面前这个垂死的情状,怎不叫宋楠心中悱恻,甚少流泪的他无法控制眼中的热泪,也不想控制它们,任由泪水奔涌而出。
“皇上……皇上。”宋楠轻声呼唤,正德毫无反应,若非他口中微微尚有气息,便和一个死人无异了。
“皇上,臣宋楠来见你了。”宋楠低声在正德耳边呼唤,他不能放弃,正德必须醒过来,自己必须和正德说上话。
一旁掌灯的那小宫女忍不住道:“这……这位大人,皇上他好像听不见人说话,这么多天来,很多大人来看望,皇上也没说过一句话,太后……太后来看皇上,皇上也没清醒过……”
宋楠摆手道:“拿水来。”
小宫女忙放下烛台,在桌案上的壶中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端过来,宋楠坐在床头,一手将正德的头微微抬高,一手将水杯凑在正德的嘴唇上喂他,正德牙齿咬得紧紧的,清水顺着正德的嘴边流淌,正德根本没有吞咽的动作。
“来,掰开皇上的嘴。”宋楠道。
小宫女吓了一跳,摆手后退道:“奴婢……奴婢不敢。”
宋楠低喝道:“那么你便口对口喂皇上。”
小宫女脸色发白,无奈上前,侧头不敢看正德的脸,用两只小手捧起正德的脸,拇指用力将正德的上下嘴唇掰开,这一掰露出正德整齐的白森森的牙齿来,更是狰狞可怖,小宫女吓得几乎要晕厥。
宋楠叹了口气,低声道:“皇上,臣得罪了。”腾出手来在正德腮边用力一捏,正德的嘴巴终于微微张开,一股腐臭之气冲了出来,中人欲呕。宋楠屏住气息,迅速将温水倾入他的口中,但听正德喉中咕咕作响,虽然溢出来不少水,但总算是喝进去了不少。
宋楠又让那小宫女弄了湿布巾过来,仔仔细细的替正德擦脸,最后将凉飕飕的毛巾搭在正德的额头上,怔怔的坐在床边不语。小宫女垂着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不时胆战心惊的偷看正德和宋楠一眼,便忙闭目扭头,不敢多看。
房中空气如厚浊的泥沙一般的凝固,憋闷的让人难受,寂静之中,能听到暖阁之外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听不清楚的太监侍卫们的说话声。
宋楠盯着正德的脸,心中焦灼不已,正德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如果他不能清醒过来,那么今日便白白来了一场,下一次便不知能否见到皇上了。宋楠有些犹豫的赫然起身又突然坐下,把一旁的小宫女吓得杏眼圆睁,不知这位大人是怎么了。
“你去门口看着,不准朝房里看。”宋楠下定决心,低声吩咐道。
小宫女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床铺越远越好,忙答应着快步来到垂门之外,对着外边稍微清新的空气重重的呼吸了几口。房内的宋楠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来,略微犹豫了片刻,终于颤抖着手倒出两颗药丸来。
“皇上,臣非大逆不道,臣本竭力阻止皇上服用此丸,但现在这时候,需要皇上清醒过来交代社稷大事,所以臣斗胆给皇上服用两颗,皇上醒来后是杀是剐,宋楠听凭处置便是。”
宋楠俯身在正德耳边低声说话,手上动作迅速,将两颗药丸塞入正德口中,又灌进一口水,那药丸入口即化,溶入水中流入正德腹中。
不到盏茶时间,正德的气息便粗重起来,眼皮开始抖动,脸色稍见红润。宋楠忙叫道:“皇上,皇上,臣是宋楠。”
正德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的睁开,双目茫然看着床顶,气喘的很厉害。
“皇上,你可终于醒了。”宋楠喜道。门口的小宫女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皇上这么多天不吃不动,谁也没法子让他清醒,这位大人居然灌灌清水擦擦脸便让皇上醒过来了,这位大人是神医么?
“还不赶紧拿靠枕?”宋楠低喝道。
“哦哦。”小宫女旋风般的抱了两只靠枕来,宋楠已经将正德扶着坐起来,小宫女将两只枕头放在正德的背后和头颈,让正德舒舒服服的靠着。
正德缓了几口气,眼神无力看向宋楠,嘴角边居然有了一丝笑意:“宋楠,你回来啦。”
第八五三章 隐秘传递的信息
宋楠点头道:“是,臣回来了,皇上的身子感觉如何?”
正德吃力的摆手道:“莫谈……莫谈朕的身子,朕的大限已到,朕心里明白。朱宸濠的事平息了么?”
宋楠道:“幸不辱皇命,已然平息逆王叛乱,数日前消息便送回京城了。”
正德缓缓点头叹息道:“辛苦你了,他们……甚至没跟朕说这个消息,然则,宸濠……如何了?”
宋楠道:“朱宸濠畏罪服毒,尸首随大军随后便到。”
正德微微叹了口气道:“哎……宸濠这是何苦,他死了……朕也要死了,不知阴世见面,我们会说些什么。”
宋楠道:“皇上,您不要多想,臣去给皇上寻名医问仙药,定治好皇上的病。”
正德咳嗽两声,喘气道:“莫安慰朕,朕心里清楚的很,朕这么多天虽然不言不语,但周围人的言语和举动朕却都听在耳中,朕虽有时昏迷,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清醒的。”
宋楠低声道:“皇上豁达之人,臣明白皇上之意。”
正德缓缓道:“朕在等你回来,朕躺在床上不言不动的时候,才知道了许多人的真面目,朕在想,这朝中唯一能够帮朕安排好后事的人便是你宋楠了。”
宋楠道:“皇上恩宠,臣甚惶恐。”
正德道:“你和朕之间不必矫情,朕说过把你当做朋友的,朕这一辈子可没对第二人说过这句话。”
正德缓缓伸手,宋楠知他之意,将手伸出和他紧握,正德嘘了口气道:“朕知道你一定会赶回来,朕的心思唯有你宋楠能懂。那日张永来见朕,朕装作不能言语,但趁着张永在床边哭泣之际偷偷将朕的随身玉佩塞到他手里,他若不蠢,定会明白朕这是要他去找你。”
宋楠口中称是,心中却想:“只是张永压根就没明白你的意思,你塞给他玉佩,他还以为是你赏赐给他的,以为毕竟伺候了你十几年,君臣相伴一场留个纪念。若不是他发现遗诏之事吓得赶紧逃离京城,你的这苦心算是白费了。”
宋楠何其精明,当日安庆城中张永曾拿出玉佩来说皇上垂危不忘君臣之情,昏迷中还塞了块玉佩到自己手中,宋楠听了这话心中顿如明镜一般。
正德虽病体垂危,但头脑清醒的很。那玉佩也不是赐给张永的,而是暗示张永赶紧来找自己。张永脑子大条,这玉佩的式样和当年正德和宋楠第一次见面时被宋楠掩护回宫之际赐给宋楠的是同一式样;那是一块璞玉雕琢而成的两块玉,张永硬是没看出来。当宋楠拿出身上那块玉一比对,张永才恍然大悟。
正德虽然躺在床上垂危濒死,但是脑子是清醒的,自他病重之后,便自知时日无多,而身边的人都已经调换的干干净净,他已经无法左右局面,唯一能制止太后和外廷把持局面的人便只有宋楠。正因如此,他才索性不言不动,找到机会授意张永赶紧命宋楠回京。好在虽然张永没领会其意,但发生的另外一件事迫使张永逃出京城去找宋楠,这才没让他的一番苦心白费。
而正因为宋楠明白了正德的深意,了解到正德神智尚且清醒,这才不顾众将阻拦执意立刻带人赶回京。实际上谁都知道此时回京的危险性,宋楠敢这么做,一来不愿辜负正德的期望,二来也是因为正德既然神智清醒,自己回京后便有正德的授意,行事之际便有了皇命为凭。否则自己要么遵从杨廷和太后的意愿承认新皇的人选,要么便只能背上叛乱的名声和他们动武了。
不过即便如此,正德的情形还是让宋楠大吃一惊,没想到正德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刚才其实正德已经是真正的昏迷不醒,自己若迟个一两日回京,也许正德便已经殡天了。正因如此,宋楠才不得不狠下心,将那日从马永成身上搜到的龙虎回春丸给正德服了两粒,虽然此举也许会加速正德的死亡,但正德的身体服用此药之后定会激发出生机来,既然正德时日无多,不如用苟延的时间换取清醒的短暂时间,也是有价值的多。
“你回来就好,朕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朕一倒下,便有人把朕当做垂死无用之人,将朕从乾清宫移到这里;朕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巴不得朕早点死了,朕知道他们已经定了新皇的人选,朕活着其实是他们的障碍了。”正德语气激愤,目光中也有了凶光,正德只有在皇位受到威胁的时候,才显示出甚为至尊无上的天子的威严,上一回宋楠见他如此,那还是安化王造反之后正德下令诛杀宁夏庆王一脉的时候,即便此时已是濒死之人,谈及这种事,他依旧如虎狼般的凶光毕露。
宋楠缓缓道:“皇上息怒,臣定不会容许他们这么做,事实上杨廷和他们的作为已经涉嫌大逆不道,张永发现他们偷偷伪造了一份遗诏,不知皇上可知道此事?”
正德疑惑道:“遗诏?朕可从没下过什么遗诏。”
宋楠从怀中取出那张手抄本的遗诏铺在正德眼前道:“这是臣得到的抄录的遗诏副本,请皇上过目。”
正德看了数眼,鸡爪般的手指将那遗诏抓起,用力的搓揉,口中呼呼作声。宋楠忙伸手替他抚背顺气,安慰道:“皇上切莫过于激动。”
正德吁了口长气道:“你虽没提除了杨廷和的另外那人,但朕知道,能这么做的必是太后参与了,太后……便这么对他的亲生儿子么?难道朕竟然连亲生母亲都厌弃,都背叛了么?朕的心痛如刀割。她将朕移居此处,抽调走朕身边的人手,朕其实不怪她,她每日数次来看望朕,为朕哭泣,朕知道她其实是爱着朕的,但是,她怎么能瞒着朕伪造遗诏?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等朕清醒时跟朕商议么?朕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楠轻声道:“也许太后有她自己的考虑,况且这一切也许是杨廷和的指使。太后毕竟是女子,于大事上考虑不周也是有可能的,杨廷和等人才是幕后的推手,皇上不要怪太后。”
正德看着宋楠点头道:“你这话若发自肺腑,朕对你便更加的放心了,她毕竟是朕的母亲,你若说出不容她的话,朕对你便很失望了。”
……
奉天殿上,都察院左御史吴邈正和内阁众人争执的不可开交,围绕着宋楠张仑杨一清等人缺席本次朝会,皇上遗诏该不该推迟宣布的话题,吴邈据理力争,也有十几名朝臣站在吴邈这一边说话。而外廷方面,大学士梁储和费宏和更多的外廷官员却坚持立即宣布遗诏,双方横眉怒目僵持不下。
杨廷和冷着脸不语,他知道这个吴邈突然跳出来搅局,定是杨一清和张仑的授意,张仑和杨一清是接到上殿议事的消息的,但他们迟迟不见踪影,很有可能已经知道宋楠回到京城的消息,那便是故意拖延时间,想将此事往后拖。而目前的情形是决不能拖下去了,宋楠回京了,一切都有了变数,万一被此人耍什么手段玩什么花样搅了大好局面,那可非杨廷和心中所想。外廷的机会就这一次,若不能在新皇的人选上占得先机,外廷则永远不能城外朝政的主宰,自己也永远别想扳倒宋楠。
“诸位,莫要争吵,太后座前,诸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件事莫如请太后定夺,听太后懿旨而定,其他人都无需争执。”杨廷和决定抬出太后来解决此事,太后一发话,谁也没有说话的份儿。
第八五四章 别人笑我太疯癫
双方都停止了争执,群臣瞩目张太后身上,张太后心里略有些紧张,毕竟很少参与过朝中的重大事务,若非杨廷和等人一直在后面推着她走,她几乎都要放弃了。心理压力太大,让本性并不狠恶的她心中难以安稳。
每每看到已经不成人形的正德,张太后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歉疚,自己的儿子还是皇上啊,哪怕他再昏庸再不济,那也是皇上啊,他还没断气,自己便和外廷的大臣们推举出新皇来;更过分的是,自己居然听信了杨廷和的鬼话,弄出了遗诏来,这便是大逆不道啊。
然而,张太后心里也明白,这件事也已经没有了退路,当初自己之所以决定和杨廷和等人走在一条路上,那也是因为自己明白,一旦新皇的人选由宋楠所控制,自己将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想当初因为康宁的事情,自己可是大大的得罪过宋楠,曾要求皇上.将宋楠抄家法办,此事想瞒过宋楠怕是不太可能。而且自己后来推荐宁王世子为嗣之事更是糊涂的很,朱宸濠叛乱之举等于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很长时间张太后都躲在后宫里不敢出来,支着耳朵打探群臣的反应。
外廷的文官们岂会这么容易便忘记这件事,他们会一直死咬着这件事不放,只不过他们在等一个契机,或者说等内阁某人的首肯和授意罢了。而这个时候,杨廷和通过梁储来找到自己,商谈皇嗣的人选问题,那摆明是要自己同意他们推举的人选,这样便可免于口诛笔伐的窘境。
张太后不能不答应,宋楠和杨廷和两方,她只能倒向一方,毫无疑问,张太后更倾向杨廷和梁储等人,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羔羊一般,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诸位大人都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哀家心里明白。但遗诏是皇上亲自拟定的,也是他同意哀家提前宣布稳定人心的,哀家认为,今日正是宣布的时机,所以哀家决定立即颁布遗诏,昭告天下。”张太后尽量保持面容庄重而哀伤,让自己的谎言更具有真实感。
“敢问太后,听闻皇上已经不能言语,但不知皇上是如何授意太后今日颁布遗诏的。”吴邈大声道。
群臣嗡然,杨廷和恨不能抛却自己淡漠的形象,冲上去一把掐住吴邈的脖子将他活活掐死。
“这个……哀家……”张太后一时手足无措,她没想好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吴大人,你难道不知道母子连心之说么?皇上是太后亲生,知子莫若母,皇上之意难道还需亲口说出?但一个神态,一个动作便可明了。莫非你的儿女不说话,你便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么?”杨廷和淡淡道。
吴邈摇头道:“下官确实不知,我的一双儿女若是不说话,我可不知他在想什么。”
杨廷和淡淡道:“吴大人,那你可要好好反省了,足见你对儿女没有尽心,但凡亲生儿女,那个父母不将他们心思揣摩的差不多的,自己身上的血肉,终日厮守在一起,行为神态均有迹可循,莫非吴大人从不呵护你的儿女,也从不关心他们的言行举止么?”
“也许该问问吴大人的夫人,那一双儿女是否是吴大人亲生的。”有人低声道。
此言一出,顿时窃笑声一片。
吴邈怒道:“这便是你们的理由?当真枉为读书之人。”
杨廷和也怒喝道:“大殿之上,谁人说此无聊之语?下次若有人这般说话,必不饶恕。”
事到此时,吴邈也没什么反驳的有力言语,父母对儿女自然再熟悉不过,若是皇上真的神态和动作之中表示了首肯,自己再反对那便没有道理了,今日自己也算是据理力争了,至于无法阻止此事的发生,吴邈自认也尽了力,对得起来之前杨一清的嘱咐了。
“杨廷和,便由你宣读遗诏,晓谕群臣,之后立刻昭告天下,让各地州府官员百姓知晓。”张太后看着杨廷和道。
“臣遵旨。”杨廷和缓步上前,接过内侍递过来的遗诏圣旨,慢慢解开捆扎的黄丝带,殿内一片寂静。
突然间,偏殿中一片嘈杂之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来:“你作甚?这里是大殿,大人们正在议事呢。”
群臣听得清楚,均侧目看向一侧通往偏殿的帷幕,一名太监的脸从帷幕后探出来,一眼看到满大殿齐刷刷的目光正注视自己,吓得妈呀一声缩回头去。
张太后怒喝道:“王德全,你鬼鬼祟祟作甚?”
那名叫王德全的太监连滚带爬的进来,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刚才养心殿的一名侍卫跑来送信,奴婢听了之后觉得很是紧急,想看看能不能告之李能李公公转告太后的。”
张太后皱眉道:“养心殿?出了什么事?”
王德全咽了口吐沫道:“那带刀侍卫说,镇国公宋楠挟持带刀官常胜闯入养心殿面圣,还说他手中握着火器,恐对皇上不利。”
“啊?”
“什么?怎么可能?”
“宋楠什么时候回京了?”
群臣惊得目瞪口呆,有的人压根不知宋楠回京的消息,跟讶异于宋楠居然会挟持人质闯入养心殿中,这消息震惊是震惊,但显得有些可笑。
“反了反了,镇国公竟然会干出这等出格之事,臣建议立刻集结侍卫人手去养心殿,莫让宋楠对皇上做出不利之事。”梁储大声道。
“对,立刻将他缉拿,问他意欲何为?趁着皇上病重,这厮怕是有异心了。”有人附和道。
“镇国公见皇上本无需这么做,他为何会如此?是不是侍卫们不开眼挡着他不让他面圣?他千里迢迢回京来探望皇上,侍卫们若是拦阻,也难怪他会发飙,倒也是情理之中。”有人低声道。
“什么情理之中?规矩便是规矩,皇上需要静养,太后懿旨任何人不得打搅,宋楠即便贵为国公,也无权闯入皇上住处,更别说挟持人质携带火器进入了。你们有的人心里居然认为是情理之中,将宫中礼节国法规矩置于何地?”费宏瞠目怒喝道。
张太后无心听他们争吵,在宝座上站起身来便走,杨廷和愕然道:“太后,遗诏尚未宣读呢。”
张太后气急败坏的道:“现在还宣读什么遗诏?皇上怕是在宋楠手里了,还不去救皇上,遗诏的事比皇上的命还急么?”
杨廷和自悔失言,忙道:“臣该死,来人,即刻调动人手前往养心殿救出皇上,宋楠若是意图对皇上不利,可当场格杀,不必留手。”
群臣惊惶四顾,心中惴惴,今日之事云山雾罩,很多人压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感到一场大变乱即将到来。
……
养心殿东暖阁中,正德和宋楠君臣之间的对话还在继续,正德的脸上泛着红潮,两粒龙虎回春丸的药力正好弥补了他身体中最需要的东西;他的病之所以沉疴难愈,开始的时部分原因是因为龙虎回春丸的服用量太多太频,让他本就虚空的身子更加的衰弱。但一旦停用药物之后,他的身体又突然的吃不消,这是一般成瘾毒药的基本特性,那就是戒除的时候会让身体极不适应,强行戒除之后,身体没有了药物支撑更是很快耗竭生机。
这当然不能怪宋楠禁止他服药,宋楠劝阻他的时候,他的瘾头还不大,到后来自己意志薄弱,又被朱宸濠通过马永成刻意的引诱他大量服食,才是他最终身体崩溃的原因。
而刚才宋楠给他服用了两颗药丸,就像是干涸的池塘中的一枉清水,为池塘底部快要死去的鱼儿又赢得了片刻的喘息,但这一举动只是调起了他体内最后的生机,相当于抽取了他的生命力,让他直接便进入到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他,正德面色红润,也不咳嗽气喘,身上也恢复了些许气力,甚至有了些食欲。但正德没有去要求吃些东西,他自己很清楚这是回光返照之相。时间无多,须得赶紧将事情交代好,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代,还有太多的话需要说,他不能浪费时间。
“宋楠,这十几日间,朕神志清醒之时一直在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着朕在东宫的日子,想着朕登基以后的这么多年的人和事。朕心里其实很明白,朕不是群臣心目中的好皇上,朕太过任性随意,甚至有些荒唐,可是朕却从未想改变,朕并不后悔我做过的一切。”正德话语悠悠,眼神空洞的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宋楠不知如何接口,正德并不糊涂,相反他却是个聪明人,但不知他为何会做出一些荒唐事,这也是宋楠所困惑的,此刻正德自己提及此事,宋楠倒是愿意听他说下去,听一听正德心中的真实想法。
“你知道么?朕十岁出阁就学,每日翰林院讲学之师入流水般出入东宫,每日讲习不休;内阁大学士们也被父皇安排了隔三岔五前来督学检查朕的学业,父皇……父皇在我出阁就学之后也再不带我夜游皇城,见了我的第一句话便会问学业,严肃的有些可怕。朕烦透了,真的烦透了。朕并非不知他们是要为了我今后当个好皇帝,可是朕真的不喜欢他们这样。”
正德脸色潮红,鼻翼煽动,情绪甚是激动。宋楠忙低声道:“皇上稍歇,喝口水吧。”
正德摆手道:“不喝,朕不喝,朕一肚子的话今日不对你说,怕是便没机会说了。你知道么?朕在东宫时便心里一直在想,朕若即位之后,定将东宫之中的书本烧的干干净净,要做些出阁叛逆之事,让那些自以为将朕教导的很好的讲学,内阁大学士们都目瞪口呆。朕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越是希望朕成什么样子,朕便越是不像他们所期望的样子。朕就是要打他们的脸,打的啪啪啪的,他们越不开心,朕便越开心。哈哈哈。”
正德像个顽童一般哈哈而笑,笑着笑着剧烈的咳嗽起来,宋楠忙拿布巾递过去,正德捂着嘴咳出一大口黑呼呼粘稠的血块来,自己只淡淡看了一眼,却不以为意的丢在渣斗里。
宋楠劝道:“莫说了,莫说了皇上,臣都明白。”
正德喘息稍定,带着得意的笑容道:“你是现在才明白吧,朕每做一件看似奇怪荒唐的事情,便躲在暗处看着那些臣子们的反应,朕很开心见到他们惊慌诧异不知所措的样子,朕的心里便有一种快意。哈哈哈。”
宋楠咂咂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正德的这种行为,正德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骨子里充满了叛逆,原来他一切的行为都是故意为之,为的是跟所有人斗气,跟他的父皇母后,跟内阁大臣们,跟逼着他读书的那些翰林院的讲学们,原来正德的心里竟然压抑着这么多,难怪他的人格和行为都有些变形了。
“去年冬天,朕读到江南才子唐寅的一首诗,上面的两句诗朕觉得写到了朕的心里。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哈哈,可不是这样么?大臣们认为我是个荒唐皇帝,只有朕一个人明白,朕这么做就是要逗他们,看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朕比什么都开心。”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宋楠低低吟诵着这两句诗,忽然间他开始可怜面前这位正德皇帝,正德的天性是浪漫不羁的,但偏偏他的身份是皇子,是要当皇帝的。于是包括先皇在内的朝廷上下,都恨不能将他培养成为一个古往今来第一的明君,灌鸭子一般的逼着他学治国经世之道,学礼仪伦常之序,学为人处世御下之策。将正德的天性压制的一丝一毫也没有了。正德不得不在先皇和内阁大臣们的面前当个乖乖的太子,内心中早就渴望着爆发的一天,当他登基之后,以前的压抑便会全部释放,也就出现了这种变态一般的心理行为。他以荒唐随性为乐,他以让大臣们痛苦为荣,而这一切他自己都明白是不对的,但他就是要去做。
“宋楠,朕也不期望你能理解朕,朕和你说这些只是朕不想将这一切带进坟墓之中,让后世人误会朕是个疯子。事实上朕知道轻重,朕在国家大事上可曾做过什么愚蠢的决定么?朕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朕的大明江山还是稳固的,朕再将他传下去,便对得起先皇,对得起列祖列宗,这是朕唯一不会荒唐的地方。”
“当然,朕很庆幸有你帮着朕,每每朝廷危难之际,朕知道你必会挺身而出替朕解决,你好好想一想,朕对你宋楠算不算是恩宠有加,甚至……甚至当你做了很多该抄家灭族的事情之后,朕都饶恕了你,而且依旧重用你。因为朕明白,你是唯一能让朕坐在皇位上高枕无忧之人,朕愿意给你最大的尊重。”
宋楠低声道:“臣衷心感谢皇上的厚爱,臣能遇到皇上也是臣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正德微叹一声道:“不管你这句话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朕当你是真心话。你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很隐秘,朕其实都知道。你和皇姐的事情朕其实早就知情,你要知道朕才是这皇宫之主,宫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怎会逃过朕的耳目?但朕一直装糊涂当做不知道,便是因为朕可怜皇姐,朕希望你能真心对她,给她安慰。朕心里明白那种被各种规矩束缚、欲求而不得、欲不求而煎熬的痛苦,所以知道你和皇姐之间的隐情之后,说实话,朕很想故意公开此事,然后看着大臣们为你做的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惊慌失措。后来这件事终于暴露,太后和大臣们来找朕,逼着朕抄你的家,砍你的头,朕却只给了你一个小小的惩罚。这固然是朕不愿意听从他们的指使,也是因为朕对你恩宠之意。”
宋楠低声道:“臣汗颜无地。”
正德继续道:“刘瑾谋反之事,朕一开始便明白你在搞鬼,你自以为做得很巧妙,但其实早已被朕看穿。从刘瑾西山别院中搜出的龙袍朕看了第一眼便明白是你在设计刘瑾了。”
宋楠吓了一跳,低低道:“皇上,臣……”
正德道:“你不必解释,朕既然跟你挑明说出这些,便没有对你清算旧账之意。你也不必抵赖,你做事也并非全无破绽,那龙袍袖口之上有一片没洗去的墨迹,那是先皇穿着的哪一件;皇姐和朕小的时候在经常在乾清宫中学写字,皇姐经常弄得手上全是墨汁,父皇来看的时候皇姐拉着父皇的衣袖撒娇,那些墨汁就是那时候弄上去的。后来尚衣监说要拆了重新编织,父皇说不用重织,留着也是个纪念。父皇死后,那件龙袍便一直藏在尚衣监的库房中。刘瑾若是勾结安化王谋反,为安化王准备龙袍的话,怎会取用尚衣监的这件旧衣?那显然是你从尚衣监中取来,然后放入刘瑾府中栽赃陷害。朕说的对不对?”
第八五五章 大事相托
宋楠脊背上的汗涔涔而出,他早知道正德其实不糊涂,但没料到他不仅是不糊涂,几可称之为精明。也没想到那件事自己恰恰撞到了枪口之上,被正德一眼便看破了。康宁偷了龙袍出来之后,自己又怎会去注意那龙袍袖角的一片墨迹,当时大家都很紧张,谁也不会去在意这样的细节,而偏偏就是这个细节让正德识破了自己的计谋。
“臣……该死。”宋楠低声道。
正德得意的微笑,像是做了平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一般,柔声道:“你定奇怪,朕既然当场看破,却又为何任由你陷害刘瑾,将刘瑾凌迟而死?”
宋楠抹着汗道:“愿闻皇上释疑。”
正德幽幽道:“朕曾经说过,你和刘瑾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不许你们相互争斗倾轧,但你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难以调和,刘瑾在宁夏镇设计刺杀你之后,朕知道你们之间已经成了死敌。你的脾气朕是了解的,谁想要你性命,你必会十倍奉还,所以朕权衡再三,如果说刘瑾和你之间只能留下一个的话,朕当然选择留下你。”
顿了顿,正德续道:“你比刘瑾的本事大的多,朕需要你为大明社稷做更多的事。而刘瑾,虽然跟随朕十几年,对朕也是忠心耿耿,但他已经成为你和外廷大臣们的共同敌人,而且他也没什么真正的本事,他主张的政策到最后都弄得天怒人怨,朕舍弃了他,也是稍微平息一下朝廷上下的愤怒。因为朕逐渐明白过来,荒唐归荒唐,大明江山还是不能乱,朕不能将大明朝给弄得风雨飘摇,那朕便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所以朕默许你处置了刘瑾,这么说你可明白了么?”
宋楠内心翻腾,叹息不已,自己虽和正德情义深厚,但其实内心是看轻正德的,但此刻的正德让宋楠刮目相看;他虽荒唐可笑,任性妄为,但他却看得清大局,明白轻重,甚至会为了大局做出妥协。这样的一个正德,你该如何评价他的好与坏,英明与昏聩呢?
……
养心殿西南,通向寿宁宫的宫道之上,数名带刀官正沿着道旁花树缝隙往前疾行,他们奉命跟随王勇监视。大家都知道,王勇是锦衣卫衙门的重要人物,他独自离开,必是受宋楠之命去通知调往西苑驻扎的大汉将军营宋楠进宫的消息,而这件事正是太后严令禁止的。之所以将大汉将军营调往西苑,便是因为整个大汉将军营都是宋楠的手下,统领万志更是宋楠的心腹,调离他们便是方便宫中行事。
前方距离寿宁宫已经不远,转折处的小花园中树木浓密绿草如茵,几十棵桃树开的正艳。但几名带刀官却忽然发现,明明见到王勇钻进花园之中,进了小花园之后,视野中却失去了他的踪迹,眼前只有灿烂的桃林一片。
为首的带刀官一打手势,众人顿时散开,沿着桃树之间的空隙,相隔丈许缓缓搜索前进。众人脚步放轻,耳中只听得蜜蜂嗡嗡之声,风吹过,桃树摇弋,花瓣簌簌落地之声,四周静的有些可怕;猛然间,左侧最外的方位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重物扑地之声。为首的带刀官一声大喝:“在那边。”
另外四人合身飞扑向发声之处,身子将桃枝刮擦的断裂晃动,落下厚厚的一层花瓣雨;相聚并不太远,众人都是身手矫健之人,十几息之后,四名带刀官已经目瞪口呆的站在事发现场;最外侧搜索的那名带刀官已经脸朝下扑在绿芽蓬勃的地面上,除了他之外,周围再无他人。
“警戒。”为首的带刀官一声断喝,其余三人立刻凝神四下张望戒备,为首的带刀官蹲下身子,轻轻翻转扑地的那名兄弟,只一翻转,那人的头颅便歪向一边,和身子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角度,见多识广的小头目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死者的脖子,惊呼出声。
“王兄弟被拗断了脖子,这厮下手好毒。”
周围三名带刀侍卫惊的寒毛倒竖,死人他们见得多了,便是杀人他们也不会皱下眉头,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几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了自己的兄弟,而且是一招毙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才是他们心寒的原因。
“定在左近,他跑不远,没听到脚步声,便说明他还在我们四周。”带刀官低语道。
三名手下顿时头皮发麻,攥着钢刀的手心湿漉漉的,为首的带刀官蹲下身子,沿着桃树最下方的空隙处朝四周细看,猛然间他身子一震,打着手势让其他几人也蹲下身子;三名带刀侍卫蹲下身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相隔四五棵桃树下的空隙中,露出一双靴子和一件长衣的下摆,上方被浓密的桃花树遮挡,看不到那人的身子。
为首的带刀官打着手势,事宜其他三人三面包抄顺着地垄慢慢靠近过去,然后同时发起攻击,商议决定完毕,四人轻轻将单刀咬在口中,趴下甚至如乌龟一般缓缓爬向那人躲藏的桃树周围;很快,他们便进入十步之内的距离,为首的带刀官取下口中单刀一声断喝:“杀。”
四人身子如弹簧般的暴起,眨眼之间便冲到那棵桃树之前,手中兵刃闪电般的招呼在那人身上,顿时桃花飞舞,枝叶纷飞,嘁哩喀喳一阵响,那颗桃树的枝叶被削去了半边,地上横七竖八的枝叶花瓣,一片狼藉。
除了砍断了桃树枝砍落了桃花之外,他们的眼前还有一件被砍的碎成数片的长衣,地面上一只空空的靴子孤零零的摆在地上,哪里是什么人藏在此处,只是一件衣服和一个空靴子罢了。
“不好,中计了。”为首的带刀官寒毛倒竖,手中兵刃下意识的挽起刀花,就听当啷一声脆响,钢刀竟然磕碰到一个飞来之物,那物被磕碰斜飞,扑的一声钉在桃树树干上,直至没柄。那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
于此同时,身后传来噗通噗通的声响,带刀官用余光扫向身后,顿时魂飞魄散,身后三名兄弟尽数扑倒在地,脖颈间喷出鲜血来,在无声无息之间,他们已经中了招了。
带刀官舞动钢刀护住头颈,脚尖点地便要往后逃离,他知道只剩下自己一人定不是对手,此刻赶紧逃走叫人才是正经,便听侧方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你还走得掉么?”
带刀官小头目骇然望去,一个矮壮的人影从侧面桃树林中缓缓走出,不是王勇更是何人?
“王勇,你好大胆子,在宫里你也敢杀人,居然杀了宫内带刀侍卫,你要反了不成?”
王勇穿着贴身小靠,腰间一排牛皮缎带上插着十几只飞刀,冷笑道:“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跟着老子,还怪我对你们下手么?孙老八,咱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在慈宁宫中当差,老子在外边衙门干事,根本就没什么恩怨,但你们助纣为虐,想对我家大人不利,还来跟踪老子,大概也想趁我不备杀了我,这便不能怪我先下手为强了。”
带刀官小头目孙老八叫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我们只是盯梢你去往何处,可没打算害你王大人性命。”
王勇指着碎成片片的长衣道:“这便是不害老子性命?老子要是藏身此处,现在恐怕成了八块碎肉了。”
孙老八叫道:“那是你先杀了王兄弟,咱们才不得已的。”
王勇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那么你们其实根本没有害我之心了?”
“绝对没有,天打五雷轰,卑职赌咒发誓。”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似乎该饶你一命。。”
孙老八心头一喜,跟王勇交手是没有胜算的,现在最主要的是要逃得性命回去禀报,然后调动人手将这厮缉拿斩杀,只要能糊弄王勇放了自己,什么事都好说。
“王大人,卑职感激不尽,卑职绝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这几名兄弟卑职便说是他们走失了,一会卑职亲自挖坑将他们埋在这桃树下当花肥。”
“很好,你很不错,就照你说的办,你走吧,可莫来再招惹我,否则你知道后果。”王勇眯眼叉腰摆手,像是赶走一只嗡嗡乱飞的蜜蜂。
孙老八狂喜,拱手转身就走,走出数步便变成了小跑,希望离王勇越远越好,生恐他变卦。
王勇眯眼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柄飞刀,嘿然发声,扬手标出,飞刀迅捷而至,正中孙老八后心,没入肉中,只余刀柄。
孙老八身子僵硬站立,一只手朝后弯曲想摸那被射中之处,几番尝试都没能成功,脚下踉跄几步,扑倒在地上,溅起落花一片。
“你当老子会信你的话?老子只是不想正面与你交手惊动宫中侍卫罢了,大人说了,今日是你死我活之争,万万不能手软,该你们几个倒霉,偏要来惹你家爷爷。”王勇啐了一口自言自语,迅速将几具尸体拖到垄沟之中摆好,用桃树枝叶盖住,又将泥呼呼的大脚揣进靴子里,朝寿宁宫方向纵身而去。
……
养心殿中,正德和宋楠君臣的最后的谈话依旧在继续,正德说出宋楠几件隐秘之事后,宋楠的神色颇不自然。
“皇上,臣罪该万死。”
“倒也不用这样,朕不是兴师问罪,朕只是要你明白,朕是大明之主,朕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糊涂,朕若想知道什么事,谁也瞒不了朕。况且朕也说了,你是朕的帮手,若没有你对朕的忠心耿耿,没有你替朕分忧,大明朝如今是什么样子,朕自己都难以预料。”
“你的功劳有目共睹,朕记着你为朕办的几件大事,新平堡救朕的性命,刘六刘七造反时是你力挽狂澜,安化王造反时是你及时察觉并平息叛乱,鞑子扣关时是你领军死战,还力排众议自己筹措军饷收复河套,而现在,你刚刚平息宸濠叛乱之事归来,这几年你四处替朕冲杀,从未说过一句抱怨之语,这些事朕都记得牢牢的,朕都明白这些事的不易。也正因如此,朕才会放心的倚重你,给你以最大的信任,你的那些过错,朕也当不知道罢了。”
宋楠摇头道:“这些都是臣的本分,皇上的事便是臣的事,臣不敢自居功臣。”
正德微笑道:“朕记得你说过,过分的谦虚便是虚伪,你现在是不是属于过分的谦虚呢?你做的这一切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和能力,朕也表达了对你的信任和宽容,这便是你我君臣能和谐相处,这么多年来相互之间不生嫌隙的原因。你是朕真正可以依赖的人,所以朕今天跟你说这些话的最终缘由,是朕要请求你几件大事,这些事朕只有拜托你才能安心。朕不久于人世,朕对你还有几句话要说,或说是朕的请求吧,希望你还能像以前那样答应朕,让朕走的安心。”
宋楠神情肃然,轻声道:“皇上请讲,臣定会遵照皇上的意愿行事,请皇上放心。”
正德微笑点头,皱眉挪动了几下身子,长期卧床导致他全身酸麻疼痛,身体都不听使唤,浑身难受无比。宋楠起身欲帮他,被正德摆手制止道:“朕的时间不多了,也许下一刻朕便会撒手归西,还是珍惜这最后的时光为好。朕要你答应的第一件事便是……”
正德略略犹豫了片刻,看着宋楠忽然默默不语。
宋楠被他看得有些心中不安,轻唤道:“皇上……你怎么了?”
正德一笑道:“朕没事,这第一件便是,朕要你此刻亲口答应朕,在朕死后,你绝不可有叛逆篡位之心,你要答应朕,辅佐即位之皇,将大明江山稳稳当当的传下去,你若有夺我朱氏江山之心,朕化为厉鬼也不会容你。”
宋楠一惊站起身来道:“皇上何出此言?”
正德无力的摆手道:“坐下……坐下,朕并没有说你便会那么做,只是你如今手握重兵,声望高隆,在大明上下,你的名头比朕都响亮,朕只是提醒你莫要做错事罢了。虽然朕信你不会有二心,但赵宋太祖黄袍加身之事未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朕信赖你才告诫你,否则朕只需一张圣旨剥夺你的兵权,将你聚拢的一党尽数遣散罢黜便是。朕之前没这么做,便是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宋楠缓缓坐下身子,身上冷汗冒出,正德虽然解释了一番,但宋楠知道,这个想法恐怕很久以来都萦绕在正德的心里,一方面需要自己替他平息社稷危难,一方面却又忌惮自己功高震主,随着自己的官职爵位越来越高,正德心中对自己恐怕也是越来越有戒心。但正德能在此刻坦然说出心中的忧虑,说到底对自己还是推心置腹的,足可见正德性格之中重情重义的品质,换做任何一位皇帝,极有可能在临死之前便用雷霆手段,解决身后子孙之忧了。
宋楠举手朝天,语气坚定道:“皇上,臣在此立誓,皇天后土为证,宋楠将竭力辅佐朱氏子孙中兴大明社稷,绝无二心。皇上对臣情深意重,臣绝不会做出有悖忠义之事。”
正德嘘了口气,艰难伸手过来,和宋楠手掌紧紧相握,笑道:“那朕就放心了,朕没看错你,朕这一辈子能有你相伴也是朕之幸。既然这第一件事你答应了朕,朕便可以交代后面的事情了,这第二件事便是,关于继位的人选之事,太后和外廷众官一直推举的朱厚熜是朕的堂弟,本来朕对这个人选无甚异议,但现在,朕需要听你的看法。”
宋楠道:“皇上要听臣的意见,臣自然不敢不如实回答,皇嗣之位朱厚熜本是极为合适的人选,但臣认为,太后和杨廷和在皇上重病之际不去想着如何让皇上康复之事,却为了新皇的人选做的那些勾当,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和容忍。矫诏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皇上难道会允许这种大逆不道之行存在么?”
正德想了想道:“朕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太后?”
宋楠摇头道:“臣岂敢处置太后,太后受外廷蛊惑才做出这种糊涂事,幕后之人乃是杨廷和梁储等人;而太后之过,唯有皇上才能处理,臣是绝不敢太后之过的。”
正德点头道:“很好,朕生恐你说出严惩太后的话来,足见你对朕是忠心的。太后是朕之母,她的过错便是朕的过错,你说的对,过错在杨廷和他们身上,而太后之过,朕会亲自处置。然则朱厚熜是决不能成为继位之选了,你心目中可有人选?”
宋楠摇头道:“臣一直忙于平叛,对这件大事倒是没怎么关注。皇上心目中可有其他人选?”
正德道:“二月里你率大军出发之后,杨一清和张仑曾进宫来觐见,当时曾谈及皇嗣人选。”
宋楠不能接口,人选其实是他和杨一清张仑三人暗中敲定的,为了避嫌,宋楠才让杨一清和张仑在自己领军出发之后在正德面前提及,此时正德说起,宋楠也只能装糊涂了。
(很多兄弟在说更新的问题,我前面就打过招呼的,本书即将结束,新书正在查资料写大纲跟编辑沟通,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所以本书收尾阶段改为每天更新5000字的一大章。既然你们不愿意看下边的作者的话,我就把这个通知放在正文里;请大家谅解一下。另:这段话是不收钱的,这一章5000+的字。)
第八五六章 这人间,太精彩
正德眼神飘忽,不知看向何处,“他二人……曾经提及一个人选,饶州府淮宪王有一遗腹之子在世,淮宪王厚焘于正德二年便离世,那遗腹子朱载坮袭王位,是为淮恭王,今年还未满七岁。据说淮王妃据说极为贤良,对那孩儿从不骄纵,请了名师教授他学业武功,那孩童在当地也颇有名声,小小年纪便被人称贤颂德且文武双全。杨一清和张仑觉得此子适合过继为皇嗣之选。朕派人暗中调查了他们的所说的话,他们确实没有夸大,此子倒是个很好的人选。”
宋楠点头道:“此子我听说过,上次去江西暗查宁王纵匪之事,江西境内郡王从者甚多,但却未闻淮恭王从叛之事,看来淮恭王一脉甚是洁身为好,这在江西很是难得。”
正德点头道:“你怎么看?淮恭王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
宋楠道:“臣无异议,只要皇上觉得合适便成,我想杨一清和英国公之所以推荐这个人选,一来是因为淮王和皇上均为燕王一脉,于血脉上相近;以‘厚载翊常由’这成祖一脉的辈分轮序来看,淮恭王恰是皇上子侄一辈,是为过继皇嗣的不错人选。二来是此子有贤名,又可洁身自好不与宁王为伍作乱,这更是难得的。这第三嘛,恕臣直言,淮王已亡故,断不会出现新皇即位之后其父揽政之事,那朱宸濠曾经就是打着这样的念头,想借助其子过继为嗣独揽朝政的;综上三点,臣觉得没什么问题,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正德微微点头道:“说的有理,朕也考虑到这一节,既然你无异议,那么人选便定下了,朕也了了这桩大事,你们今后要好好辅佐他,让他做个好皇帝,莫要……莫要像朕一般。”
宋楠低声道:“皇上,何出此言。”
正德捂着嘴巴咳嗽数声,擦去嘴角的血迹后喘息道:“朕还有第三件事,朕知道你和皇姐之间藕断丝连,朕死后,皇姐……孤苦一身,今后的时日必将煎熬。皇姐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早已……过了嫁人的年纪,再说和你之间的事情也让她声名受损,此事你……负有……大责任。”
宋楠愧道:“臣该死,臣有一请。”
正德道:“你……说吧。”
宋楠道:“臣请皇上下旨,恩准臣迎娶公主,让臣弥补过失。”
正德缓缓道:“你是要立左右夫人么?这在我大明可是绝无之事,你不怕口诛笔伐众口指责?”
宋楠道:“就算臣受万夫所指,也不能弃公主于不顾,但皇上能谅解臣的不当之举,成全臣的心愿,臣这一辈子将为大明皇室鞠躬尽瘁,为大明基业万世永存谋划终身。”
正德长叹一声,默默无语,房中充斥着正德沉重艰难的喘息之声。良久之后,正德忽然高声叫道:“宋楠,朕说你写,朕立遗诏。”
宋楠忙起身来,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宫女赶紧找来笔墨纸砚,磨好墨汁铺好纸张,宋楠握笔悬停,等待正德说话。
正德斜依床头,目光寂寥,脸上的血色开始消退,手足不受控制的微微抖动着,但口中依旧一句句说出话来。他说一句,宋楠写一句,片刻之后,遗诏写就。
“拿来……让朕过目。”正德含糊不清的道。
宋楠忙将遗诏展于正德面前,正德散乱的目光在遗诏上游移了一遍,叹了口气道:“拿笔来。”
宋楠将朱砂笔递在正德手中,正德手已经握不住笔,在宋楠的协助下勉强在下方画了个圈,朱砂笔便啪嗒一声落在纸面上,将下方的空白处污了一个大红点。
“朕要走了……”正德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脸色越加的灰败不堪,呼吸声也沉重起来,喉中带着呼呼的声响,像山风吹过松涛,像寒流掠过树梢。
“朕要走了……”正德重复道。
宋楠握着正德的手,含泪呼唤道:“皇上,皇上。”
正德的手也紧紧反握宋楠的手,指甲掐入宋楠的肉里:“宋楠……你定要记着……答应朕的话……否则……朕死不瞑目。”
“臣谨记皇上之语,皇上放心……”
“朕……这一辈子……太短了,就像上元节乾清宫前的焰火……很快就熄灭了,宋楠……你瞧……焰火……很好看。”
“皇上……皇上……”宋楠低声呼唤着。
“拉开窗帘,让朕……瞧瞧外边的……日头。”
宋楠忙起身,刷拉拉拉开厚重的窗帘,强烈的光线顿时充斥屋内,后窗正对的暖阁后园中,绿树摇弋,春花真红,一片大好春光之景。几只蜜蜂在窗棱左近嗡嗡飞舞,悬停片刻,嗡然而去。
正德痴痴看着外边的春光,目光中满是留恋,僵硬的嘴唇蠕动着,宋楠凑上耳朵细听,但听正德轻声道:“这人间……太精彩,朕……实不愿……离去。”
艰难说出这两句之后,他的手足便开始痉挛,宋楠惊慌失措,但却无从下手,只眼睁睁看着他面色变紫,沉重的呼吸之声销声匿迹,宋楠轻声伸手探他鼻息,已经是气息全无。
宋楠颓然坐在床沿,眼中一片迷糊,热泪滚滚而下,掩面痛苦失声。
……
……
养心殿外,文武百官簇拥着太后銮驾已经到来,调集的叉刀手和带刀侍卫官的近千人手也尽数到达,在张伟和谭佑的指挥下,养心殿前后左右迅速被这些兵马围困,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张太后下了銮驾之后立刻便要往养心殿中去,被杨廷和等人赶紧劝住。
“太后,宋楠闯入养心殿中,手中又持有火器,若贸然闯入,恐于皇上不利,待臣等先晓之于理,将宋楠劝出来在做计较。”
张太后怔道:“你们当真认为宋楠会对皇上不利?”
杨廷和道:“今日之前,老臣或许也会和太后抱着同样的看法,但宋楠今日硬闯城门,之后又违抗太后懿旨,硬闯养心殿,让臣等不得不有所担忧。此人心如深潭不可预测,臣认为还是小心为上。”
张太后沉吟不语,半晌道:“也罢,便依着你们,千万小心从事,莫惹恼了此人,让他伤了皇上。”
杨廷和拱手道:“老臣遵命。”
杨廷和回身来低声和费宏梁储等人商议了几句,三人在数十名士兵的簇拥下来到养心殿正门台阶之上,杨廷和挺胸负手,对着养心殿内高声叫道:“宋楠,请出殿说话,你今日之行实属失当,若惊吓了皇上你便是千古罪人,太后和文武百官在殿外等你出来解释缘由,你切莫冲动。”
殿内悄然无声,杨廷和又叫道:“宋楠,老夫知道你听得见,你要见皇上也见了,皇上需要静养,你莫去叨扰他,朝中大事需要你一起来商议决定。”
殿内依旧没有应答。
杨廷和略有些尴尬,终于怒道:“宋楠,你身为朝廷重臣,行事不顾体统,挟持人质硬闯养心殿,这已经是弥天大罪,若你不知收敛,后果如何你心中自知。劝你还是出来说话,你是朝廷大功之臣,太后必会念及你的功劳不会加以严惩;但若你一意孤行,趁着皇上病体危重再有挟持皇上之念,那可当真是罪无可恕了。”
群臣有些骚动,杨廷和这是直接将宋楠闯入养心殿的举动称作是想挟持伤害皇上,这顶大帽子可不小,这可是什么样的功劳也顶不了的罪名。
殿内传来噪杂之声,片刻后,宋楠的身影出现在养心殿前殿的回廊之中,他的身边,数十名带刀侍卫虎视眈眈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宋楠恍然不觉,神色沉静的一步步朝殿外走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垂头不语的小宫女,也不知这宫女跟着他出来作甚。
“出来了出来了。”群臣骚动着低声议论。
杨廷和侧目朝张伟谭佑一扫,两人会意,低声传令下去:“听候命令,但一令下,立刻擒拿此人。”
宋楠来到养心殿前的台阶上,站定身子,居高临下朝殿外密密麻麻的百官和虎视眈眈的士兵们扫视一眼,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中的寒意,那就像是一柄冷冽的尖刀在所有人的脸上割了一刀,让人胆寒心悸。
“宋楠,太后在此,还不参见太后?”杨廷和低喝道。
宋楠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的张太后,目光中满是怜悯和鄙夷,但还是躬身施礼道:“臣宋楠见过太后。”
张太后叫道:“宋楠,你把皇上怎样了?”
宋楠冷漠道:“太后真的关心皇上么?”
张太后怒道:“大胆,这是什么话。”
宋楠沉声道:“太后也许真的是关心皇上的,好吧,既然如此便告之太后皇上的现状,皇上他……已然殡天了。”
“什么?”
“皇上殡天了?”
“怎么回事?”
群臣一片大哗,张太后杨廷和等人都直愣愣的发呆。
“此话……当真?”杨廷和颤声道。
宋楠眼中泪水流出,静静不语,杨廷和提起袍子趋步入殿,片刻后传来他的一声悲呼:“皇上啊……”
群臣终于相信宋楠所言为真,于是一瞬间养心殿前哭声震天,群臣匍匐于地朝着养心殿磕头,嚎哭之声震耳欲聋。
张太后张着小嘴呆呆矗立,双目中泪水滚滚,忽然间,她尖声叫道:“早间皇上还好好的,宋楠,你闯入皇上寝殿之后皇上驾崩了,说,你对皇上做了什么?各位大人,还不命人拿下他拷问,难道要哀家亲自动手不成。”
群臣顿时止住悲声,梁储费宏等人均手指宋楠喝道:“对,说,你是如何谋害皇上的?皇上虽然病重,但却不至于这么快便撒手人寰,定是你闯入皇上房中行了不轨之事。你这贼子,今日岂能容你。”
“说,快说。”
“这贼子,须得千刀万剐,居然敢谋害皇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此人才是最大的叛逆。”
部分文官都鼓噪起来,脸上挂着泪痕指着宋楠愤怒的叫嚣;更多人的人却保持着沉默,稍有见识的人都不太相信宋楠会无缘无故的弑君,宋楠这么做毫无理由。
宋楠冷笑道:“果然如此,这个滔天大罪落到我宋楠身上,我怕是满门抄斩之祸不可避免了,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做,你们这些人,我算是看透了你们。皇上殡天前后,皇上身边可不止我一人,这位柳宫人一直在旁伺候,你们倒是问问她,皇上是如何殡天的。”
众人的目光这才注意到宋楠身边的那名小宫女,张太后厉声问道:“柳玉儿,你跟哀家说说皇上是怎么殡天的?不要怕,哀家给你做主,你不必受他人挟持。”
小宫女柳玉儿从未在这么多大臣和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此刻手足无措惊吓不已,宋楠温声道:“柳宫人,但说出你所见所闻,万万不要编造或者隐瞒。”
小宫女柳玉儿深呼吸了数口,稳住心情大着胆子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一眼面前黑压压的人头,低低的道:“这位大人确实拿着火器闯进皇上卧房,命奴婢将房子几名公公和姐姐的手脚都绑住了,嘴巴也堵上了。”
“果然如此,宋楠,你真是反了天了。”杨廷和冷声道。
宋楠皱眉道:“听她说还是听你说?”
杨廷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小宫女柳玉儿继续道:“皇上本来是昏睡不醒的,这位大人进了房之后,皇上不久便醒来了,和这位大人说了好多话,奴婢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之后皇上便突然不好了,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便……殡天了。”
场上一片寂静,小宫女的话虽然简略,但众人已经可以脑补出皇上临终之前的情形,见到宋楠,说了些话,也许交代了些后事之后便安然离世,这么看来,皇上倒像是专门等宋楠归来一般,见到宋楠之后便放心的撒手人寰了。
“柳玉儿,情形就是这些?你若是刻意隐瞒什么细节,哀家可饶不了你。”张太后冷声道。
小宫女噗通跪倒在地道:“太后,奴婢若敢隐瞒什么的话,太后将奴婢千刀万剐了。”
“宋楠没有威逼皇上什么的么?莫怕,这里哀家给你做主,他也许威胁你说这些话,但这里可不是他做主,你不用怕他。”张太后兀自道。
小宫女道:“太后,奴婢说的是实话啊,这位大人没有对皇上怎样,皇上对他很好,两人说了好多话呢。”
张太后脸色不悦,还要再说话,宋楠冷声道:“太后,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些可笑么?执意要将皇上驾崩的罪名往我身上安,到底是何居心?”
张太后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有些无理取闹,于是住口不言,扭头看向杨廷和,杨廷和一直在旁静听没有说话,但其实他的心中已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皇上驾崩之前居然是清醒的,还和宋楠还说了很多话,说的内容自然是国事家事的安排了,这可当真让人担心。
“老臣以为,宋大人之事暂且放下,皇上既已殡天,眼下很多大事要办,皇上的大丧之事要赶紧准备,另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皇上之前关于继位人选的遗诏需要立刻颁布。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人选颁布之后,臣等要即刻去迎接新皇入京;事情多如牛毛,须得按照轻重缓急而行。臣请太后准许老臣此刻立即宣布遗诏。”
张太后吁了口气道:“准。先宣布遗诏,再公布皇上殡天的消息,内阁诸位大人分头准备迎接新皇和皇上大丧之事,五军都督府兵马须得保证大丧和新皇即位期间京城的安全,必要时可实行宵禁令。严令各地军政官员不得移动,严守本部州府边镇,不得随意调动兵马,违者必将严惩。”
杨廷和点头称诺,当下毫不怠慢,从随从书吏手中取出殿上尚未宣读的遗诏来,高声喝道:“皇上遗诏。”
群臣呼啦啦的跪倒一片,个个低头聆听。猛听的宋楠大笑之声响起,响彻全场,惊得张太后和群臣均既疑惑又愤怒。杨廷和怒道:“镇国公,宣读皇上遗诏之时,你不跪倒听旨,却狂笑失态,岂有此理!还不跪下听诏。。”
宋楠笑声不绝,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高声道:“杨大人要宣读遗诏,巧的是我这里也有一份皇上的遗诏要宣读,这可真是离奇了,皇上怎会立下两份遗诏?”
杨廷和心中大惊,他没想到,皇上居然给宋楠留了遗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此这个局面。不知内情的众臣也是目瞪口呆,怎地出来了两个遗诏?皇上再糊涂也不至于立下两份遗诏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上临终之前一字一句立下遗诏,本人亲笔记录,皇上亲笔签字,这一份才是皇上的遗诏。而杨首辅手中的遗诏从何而来,我却不知道了。”宋楠冷声道。
第八五七章 执迷不悟
杨廷和冷静下来,静静道:“镇国公,老夫手中的遗诏乃是皇上亲自拟定,太后在场为证,盖有帝章玉玺,这才是真正的遗诏。皇上怎可能留下两份遗诏,你妄称手中也有一份,当真可笑之极。”
宋楠道:“杨大人呐杨大人,你为了立新皇的人选也算是呕心沥血了,你的那份遗诏我也有一张副本,这副本也经皇上目睹,皇上气的连吐几口血。我万万没想到,你杨廷和也会做出矫诏之事来,杨大人,悬崖勒马还不晚,你若执意要宣读你那份假冒的遗诏,可休怪我将内情公之于众,到时候便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国法的严惩了。”
群臣哗然,宋楠说的再明白不过,指责杨廷和手中的遗诏是假冒的,也就是说杨廷和是矫诏传旨,而根本不是正德亲自立下的遗诏,这罪名非同小可,遗诏内容关乎新皇人选的话,更有谋逆之嫌。
杨廷和岂肯任由宋楠如此指责,虽然自己却是是矫诏而为,但这件事他是绝不肯承认的,于是怒道:“镇国公,你这是血口喷人。皇上立此遗诏时有太后作证,你污蔑老夫倒也罢了,却连太后也一并污蔑,你这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宋楠摆手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那份遗诏若果真内容是真的,必不会公开,想必除了你杨大人和太后之外,他人一概不知内容咯?”
杨廷和皱眉道:“那是自然,遗诏尚未公布,群臣岂会知道遗诏内容。”
宋楠道:“我知道内容,不信我背给你听,若错了一个字,便当你那份遗诏是真的。”不待杨廷和回答,宋楠负手昂头背诵道:“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尊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圣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礼宗庙,君临天下。”
杨廷和大惊失色,目光看向张太后,张太后也正好投过来疑惑的目光,两人均怀疑是对方泄露了遗诏的内容,但其实也都明白这绝无可能。文武百官惊讶不已,宋楠堂堂背出遗诏内容,倒像是看过千百遍滚瓜烂熟一般,这若是严格保密的遗诏内容,未免太儿戏了一般。
“杨首辅,镇国公所背诵的是否是遗诏原文?”有人憋不住问道。
杨廷和面色冷冽,缓缓点头道:“镇国公好大胆子,皇上遗诏只有太后和臣知晓内容,镇国公竟敢派人私自打探,并擅自公之于众,当做儿戏,此乃大罪。”
宋楠道:“我何罪之有,你手中的遗诏本就是假的,捏造皇上遗诏,你才有大罪,该认罪的是你。”
杨廷和冷笑道:“镇国公,本来皇上新丧,举国哀痛,这时候我们做臣子的该稳定大明社稷,安排皇上后事,相互间理应更加精诚团结才是。镇国公是我大明的功臣,就算有擅闯京城,擅闯皇上寝殿,擅自打探透露遗诏内容等不当行为,老夫也没打算跟你一般见识;但镇国公实在太过分了些,满口胡言乱语,攀诬太后和老夫所谓矫诏之罪,搅乱此时朝廷局势,似有不轨之行。鉴于此,老夫不得不对你采取行动。为了大明社稷江山的安定,为了维护太后的尊严,为了不负皇上的遗诏之托,今日老夫必须铲除你这个朝中之祸。张伟谭佑两位侯爷,老夫请你们立刻将镇国公收押看管,待皇上大丧新皇登基等大事定下之后,公开议决镇国公之罪。”
惠安候张伟和新宁候谭佑早就等着杨廷和下达命令,闻言齐声大喝道:“遵首辅之命。”
杨廷和转向张太后道:“太后请回避,此等场合不宜太后銮驾在此,事情平息之后,老臣率诸位大人去慈宁宫回禀太后。”
张太后看了一眼宋楠,微微叹了口气点头道:“好吧,哀家就回慈宁宫,镇国公是国家重臣,你们不能对他太过无礼。”
杨廷和垂首道:“老臣省得。”
宋楠冷笑看着这一男一女演双簧,见太后要离去,举手叫道:“太后,您就这么走了?不想听听皇上真正的遗诏的内容么?”
杨廷和斥道:“镇国公,你何苦如此,众人皆知,你手里哪有什么遗诏;不过是你杜撰的罢了。张侯爷,谭侯爷,还不请镇国公离开此处?皇上的龙体需要收殓,难道我们任由他拦在殿门口胡言乱语,而让皇上一直躺在这里不成?”
张伟和谭佑答应一声,缓步上前,来到阶下仰头看着宋楠,张伟冷声道:“镇国公,请勿反抗,否则伤了国公爷可休怪我们。”
宋楠冷冷道:“很好,文的不成,便来武的,这件事你们计划很久了吧,张伟谭佑,你二人所率的都督府兵马只负责京畿外围治安,为何出现在京城之中?皇宫中的禁卫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手下了?谁给你们的命令让你们如此大胆行事?你们这是自掘坟墓知道么?若我是你们,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举动。”
谭佑笑道:“这就不用镇国公操心了,镇国公还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吧,莫怪我没提醒镇国公,你若反抗,刀剑无眼,你若命丧于此,那也是活该。”
宋楠叹了口气道:“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罢了,今日之事看来只能动用武力了,我是多么不希望这一幕的发生,但却不得不这么做。”
张伟和谭佑哈哈大笑,对视道:“镇国公怕是失心疯了吧,孤身一人在此还说的什么大话。来人,请镇国公离开此地。”
数十名带刀侍卫从两侧冲出,迅速接近殿前台阶,宋楠无奈摇头,伸手从腰间取出火铳来,杨廷和等人忙缩在仆役之后躲避,生恐宋楠冲着人群来上一下子,但见宋楠举枪朝天,一扣扳机,轰轰连声作响,两颗红色彩弹飞上半空中发出噼噼啪啪爆裂之声。
随着这两发焰火弹的湮灭,养心殿之侧殿宇花木之后脚步急促人影瞳瞳,上千锦衣卫大汉将军狂奔而至,手中刀枪金光闪耀,为首一高一壮两名大汉从殿前大道上排众而出,对着宋楠遥遥拱手叫道:“卑职万志、王勇参见宋大人。”
众人大惊,宋楠看来早有准备,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不知何时已经从西苑潜入宫中了,但张伟谭佑慌而不乱,挥手命三千叉刀手迎上前去,双方隔着数十步距离手持刀剑虎视眈眈,气氛顿时陷入窒息般的紧张之中。
杨廷和看着台阶上的宋楠道:“宋楠,你当真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么?”
宋楠冷声喝道:“大逆不道矫诏而为的是你们,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奉劝杨大人立刻收手,否则我便秉皇上遗诏之命采取果决行动。”
杨廷和呵呵冷笑道:“既如此,老夫无言以对,你执意错下去,老夫也救不了你。张侯爷,谭侯爷,你二位不必留手了。”
张伟谭佑两人本就没把这一千锦衣卫大汉将军营放在眼里,这些人平日只会举着金瓜金刀,骑着高头大马跟随皇上左右,看上去个个威武雄壮,但却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此刻宫中三千叉刀手,三百多名带刀侍卫都是听命于己的人手,三千多人对付这一千锦衣卫大汉将军还不是小菜一碟。
“常胜听令,擒贼擒王,立刻带人拿下宋楠。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叉刀手三营立刻缴了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的械,若有反抗,一样格杀勿论。”张伟森然下令。
常胜略一犹豫,立刻挥手招来二十余名带刀侍卫,抽出钢刀一步步踏上台阶朝宋楠逼近。宋楠叹了口气道:“常胜啊常胜,你可真够糊涂的,刚刚从我火铳下死里逃生,却又要上来送死。”
常胜舔着嘴唇道:“镇国公,对不住了,卑职奉命而为。”
宋楠不再理他,高声喝道:“万志王勇听令,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梁储费宏犯矫诏谋逆之罪,本人镇国公宋楠,在此命令你们即刻将他们缉拿归案,若遇反抗之人,立杀无赦。”
话音落下,宋楠抬手从腰间抽出另一只火铳,对着冲上来的常胜轰然一枪射出,常胜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护住头脸,但觉手臂上剧痛无比,无数血洞出现在臂膀上,手中钢刀拿捏不住,人也仰头倒下,从台阶上咕噜噜滚落。
众人没想到宋楠说动手便动手,正惊骇之际,便听后方叉刀手和锦衣卫大汉将军对峙之处响声大作,上千锦衣卫大汉将军不知何时手中多了火铳枪,宋楠的枪声便是命令,他们毫不犹豫的开了火。只一轮惊天动地的射击之后,硝烟弥漫的殿前广场南侧,叉刀手们就像春韭一般被齐齐割去了一茬。
距离太近,发动的太突然,火器太霸道,这一千大汉将军瞬间成了吃人的魔鬼,再不是众人眼中的银样镴枪头。这正是宋楠精心准备的后手,整个锦衣卫大汉将军营早已秘密配备了宋夫人火铳在手,这一千大汉将军的战力凭借火铳装备到位直线飙升,只可惜外间无人知晓。
这正是宋楠敢于进宫的原因,当他知道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尚在宫中,只是被调往西苑驻守的时候,宋楠便知道,就算自己孤身进宫,也足以扫荡皇宫中的一切非己方兵马。宋楠在台阶上和杨廷和等人扯皮的时候,便看到了从寿宁宫方向升空的无声焰火弹,那是特制的无声焰火弹,只在空中划出轨迹,若不刻意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空中白色的轨迹。宋楠看到那些轨迹,便知道大汉将军营已经成功进宫,至于如何进宫却没有引起宫内守卫的对抗,宋楠便不得而知了。
杨廷和和自己之间已经没有丝毫的妥协余地,到了这一步,宋楠毫不犹豫的发动了这场屠杀。文武百官抱着头趴在地上,张太后早已被几名宫女太监包围着缩在銮驾之后,整个养心殿广场上仿佛末日来临。
正德无生命的躯壳静静的躺在养心殿东暖阁的床铺上,尸体尚有温度,躯干尚未僵硬,养心殿外的厮杀他已经丝毫不觉。他可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尸骨未寒之时,大明朝廷中残酷的争权搏杀已经拉开了帷幕。
……
叉刀手以及带刀侍卫们都是精锐兵马,配备的装备武器极其精良,三千叉刀手有八百多人是弓箭手,当遭受第一轮火铳袭击之后,弓箭手们不待命令下达,便立刻展开了还击。一时间弓箭嗤嗤破空之声,火铳轰鸣之声充斥养心殿前广场。刺鼻的火药气味充斥鼻端,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回荡在天空之中。
万志冲在最前面,叉刀手飞蝗般的箭雨袭来之时,他挥舞手中长刀格挡箭支,但转眼间便看到身边十几名大汉将军身上中箭倒在一旁,顿时大骂出声,怒喝道:“杀,杀光这帮王八犊子。”
数百只火铳喷出火光来,将前方一排叉刀手轰杀在地,草木花树残枝断叶四处飞溅,硬生生将阻拦在面前的叉刀手的队形撕开一个缺口,王勇从后方杀过来,叫道:“万大哥,我带人去救宋大人,狗日的带刀侍卫们正在围攻宋大人。”
万志道:“兄弟且去,这里交给我,我要杀光这些王八犊子,居然还敢还手。”
王勇点头道:“大人交代了,遇有反抗之兵绝不容情,但可莫杀红了眼错杀了官员们。”
万志抬手放了一火铳扭头叫道:“我知道,给你一百人,去救出宋大人。”
王勇回身大吼道:“随我来。”
百余名大汉将军校尉跟随王勇的脚步从斜刺里的花坛边冲了出去,在万志下令的强大火力压制之下,迅猛突破左首叉刀手的防线,将通往殿前广场的道路打通;百余名大汉将军校尉如饿狼般扑向广场,手中火铳不停朝两侧开火,将涌上来堵截的叉刀手兵士轰翻在地。
广场上的众官员全部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王勇率众冲到,地面上全是脊背和屁股,根本无处下脚,王勇哪管那些,抬脚踩在一名官员肥大的屁股上,踩得那官员哎呦一声惨叫,众校尉如法炮制,踩着肉垫飞奔向养心殿门口台阶。后方叉刀手习惯性的射出一轮箭雨,射杀了王勇手下十几名校尉,同时地面上趴着的官员们也遭受池鱼之殃,数十人脊背屁股中箭,顿时惨叫一片。
礼部左侍郎张修性大腿上被扎了一箭,疼的他仰头高叫道:“宋楠,你这厮是真要造反么?连官员也敢杀,老夫跟你拼了。”
王勇恰好跑到他面前,忙里偷闲的拱手道:“张侍郎,你可看清楚了,可不是咱们伤了你,是叉刀手不顾你们死活再乱放箭,我们可没伤你们分毫,犯不着将脏水往宋大人身上泼。”
张修行欲待怒骂,王勇已经到了丈许开外,左脚踩刑部主事,右脚踏吏部员外郎,飞奔而去。
台阶上,宋楠已经被十余名叉刀手团团围住,手中火铳早已丢在地上无暇上弹药,用绣春刀左右抵挡,还不忘将那名叫柳玉儿的小宫女护在身后,刀光剑影之中真个险象环生。
王勇高声大喝:“大人莫慌,卑职来也。”
宋楠大喝道:“莫管我,拿下杨廷和张伟谭佑,保护太后。”
上百叉刀手将杨廷和等人护在中心,宋楠的话也清晰的落入他们的耳朵里,张伟厉声喝道:“挡住他们。”
百余叉刀手举兵刃迎击而上,王勇怒喝一声:“杀。”
几十只火铳轰然爆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硝烟散尽,王伟和谭佑杨廷和等人惊骇的发现,冲上去迎敌的百余叉刀手无一站立,统统如焦炭一般倒在低声,黑血滚滚而流。
“保护杨首辅,保护太后。”谭佑大喝道。
宋楠也说保护太后,谭佑也喊保护太后,但其实太后的銮驾旁边一兵一卒也没有,张太后正双手抱头被几名宫女太监簇拥着缩在銮驾旁的角落众官瑟瑟发抖。
台阶上的数十名围困宋楠的叉刀手不得已分出一大半人去保护杨廷和等人,一名叉刀手首领带着剩余的数十人呐喊冲了过来,此人膀大腰圆手握大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气势甚是了得。王勇大吼一声迎了上去手中绣春刀发出耀眼寒光,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那人的脖子便斜斜砍去;拿头目横起大剑格挡,但听咔擦一声,剑刃上蹦出一道豁口;那首领手上一麻,半边身子几乎不能动弹,猛然间小腹一痛,整个身子腾云驾雾般的飞起,越过丈许距离,滚落杨廷和脚下。
杨廷和谭佑等人惊得脸色发白,谭佑跺脚骂道:“废物东西,一招也挡不住。”
那带刀官勉力撑起身子来欲解释,口中却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又仰天摔倒,便再也爬不起身来了,此人在宫中带刀侍卫官中武艺数一数二,没想到和王勇交手一招便败,王勇的这一脚几乎将他的肋骨踹断,胸腹中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一时半会儿哪里起的了身子。
张伟的目光迅速逡巡,台阶上宋楠依旧生龙活虎,广场外侧,火铳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大批叉刀手士兵正割麦子般的倒下,眼前王勇率冲过来的数十人凶神恶煞般的逼近,而保护自己的一百多叉刀手和几十名带刀侍卫已经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在身边,再不走,便要被王勇冲到近前了。
第八五八章 京城大搏杀(一)
张伟当机立断,高声对杨廷和道:“杨首辅,咱们敌不过他们,我建议还是立刻撤离此地,到宫外调集兵马围剿宋楠和这帮逆贼。”
梁储叫道:“张侯爷,数倍于他们的人手你竟然敌不过,枉自安排了这么多时日,怎地连大汉将军营进了皇宫都无人预警,当真糊涂的紧。”
张伟怒道:“我没本事,你梁大人上去尝尝火铳铁砂的味道去,说的倒是轻巧,任谁面对如此猛烈的火器也毫无办法。”
杨廷和摆手喝道:“莫争了,便依张侯爷之意,快快撤离这里,到了宫外集结优势兵力再行围剿。”
话音刚落,王勇等人已经冲到面前,张伟大喝督促身边二十几名带刀官上去阻挡,自己则拉着杨廷和快速退后;待退到数十步开外回头看时,那二十几名带刀官已经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张伟明白,若非王勇等人忌惮火器会伤及其他官员和銮驾之旁的太后,怕是早就一顿火.枪射杀过来,自己等人走也别想走了。
张伟杨廷和等人一逃,叉刀手们本就敌不过锦衣卫大汉将军们的火器,此刻斗志顿消,不待有人下令,顿时逃得逃降得降彻底放弃了抵抗,地上的官员们也从未有如此敏捷的时候,爬起身来叉着手四散奔逃,一大帮屁股脊背中箭的官员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逃遁,一个个拍地怒骂他们没胆色没义气云云。
一名太监颤声提醒兀自埋头在膝间颤抖的张太后道:“太后,杨大人他们跑了。”
张太后胆战心惊的从轿子旁探出头来,正好看见杨廷和他们飞速逃离的背影消失在花树之后,咬牙道:“他们怎么能这样,难道不顾哀家死活了么?”
宋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太后莫惊慌,臣绝不会对太后无礼。”
张太后面色煞白,站起身来,冷声道:“宋楠,你便是这么报答皇上对你的恩宠的?皇上刚刚驾崩,你便要谋权夺位不成?”
宋楠缓步从台阶上下来,拱手道:“太后,若非你们要置我于死地,局面何至于此?至于谋权夺位,那是太后抬举臣了,臣只知奉皇上遗诏行事,谁要违抗皇上遗诏,臣便不容谁。来人,护送太后銮驾回慈宁宫,派人保护太后的安全,太后,外边不安宁,若太后私自出慈宁宫,臣将不敢保证您的安危,待事态平息之后,臣将请太后莅临奉天殿听臣宣读皇上遗诏,但现在臣没有时间,必须立刻缉拿杨廷和等人,平息京城局势。”
张太后长叹一声垂首不语,她知道,从此刻起,她已经失去了自由了。
宋楠目送太后銮驾离去,回过身来,见万志王勇立于身后,数百大汉将军校尉浑身浴血站在广场上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宋楠冷声下令道:“万志听令,率大汉将军控制皇宫所有殿宇,将宫中所有护卫武装尽数解除,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但要注意,谁敢趁乱在宫中胡作非为,不要怪我宋楠心狠手辣。”
万志拱手应诺,忽道:“大人,宫门处怎么办?要不要卑职调人去守?”
宋楠摇头道:“各派一百兄弟守东西华门和大明门三处宫门便可,若杨廷和张伟他们当真集结起城中兵马,咱们便是全部去守宫门也是守不住的。我虽不想京城大乱,但现在也顾不得了,王勇,即刻备马,随我出宫,若我宋楠还有几分号召力的话,正阳门外我的人马怕是已经集结到位了。”
……
宋楠和王勇率三十余名大汉将军校尉飞骑从西华门经西苑西安门出宫,绕道前往大明门外;路上虽遇到零星的宫中叉刀手兵马,但显然他们并没有组织性,也没有对宋楠等人发动攻击和阻拦,反倒是王勇命校尉们用火铳射杀了十几个,其余人更是狂奔乱走,避之唯恐不及。
出西安门外到达富安坊中,街道上一片混乱景象,皇宫内的变乱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到城中,街上的百姓们慌慌张张的奔走,店铺商家忙着打烊上门板关门闭户,更有不明身份的兵马在街上飞奔,一片大难将至人人自危的景象。
众人快马加鞭,沿着西长安街直奔锦衣卫总衙方向,锦衣卫总衙便在大明门之侧,奔到在西长安街和大时墉坊南北主街道交接之处时,便听前方人马喧嚣嘈杂,一片喝令吵闹之声。
王勇忙勒马道:“大人,前方有不明身份的兵马,为防有变,请大人稍等片刻,容卑职去打探一番看看是什么人的兵马。”
宋楠点头,和数十名校尉勒马停在路口边的街道拐角处,王勇挥鞭催马冲出,直奔前方人嘶马叫之处而去,众人紧张的在原地等待,片刻之后,忽听兵马嘈杂声越来越近,似乎是正朝着长安街方向而来,一名大汉将军校尉惊道:“大人,咱们是不是该避一避。”
宋楠也有些犹豫,但忽然间听到王勇的喊声:“大人,出来吧,是候镇抚他们。”
宋楠大喜,和众人策马奔出,但见街道上满满当当足有上千锦衣卫旗校,都全副武装,队伍前面侯大彪骑在马上正朝自己奔来,离宋楠尚有十余步远,侯大彪便滚鞍下马跪地行礼。
“哎呀,可见到大人您了,可急死我们了。我等得知大人回京,便从衙门赶去正阳门迎接,但没想到扑了个空,得知大人已经带着王佥事进宫去了,我等欲进宫去,却被宫门口的一帮兔崽子拦下了,说什么文武百官正在商议大事,在此期间谁也不准进宫,他娘的,这叫什么话?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进宫居然进不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王勇晒道:“你这也算稀奇?大人进城都被拦在城门之外呢,进内城还被勒令不准带亲卫进来,见皇上都是挟持了人质进去的呢。”
侯大彪傻了眼道:“这他娘的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了?”
宋楠道:“你又因何带着这些兄弟出现在此地呢?难道你不是嗅到了什么气味么?”
侯大彪道:“卑职是挺手下兄弟说,城中兵马集结调动混乱不堪,又听到宫里乱七八糟的火铳声,觉得情形有些不对,想到大人人在宫中,怕有什么变故发生的话,大人怕是要召集人手。于是跟孙镇抚一商量,我二人便决定立刻召集内城各坊兄弟们以防大人召唤。卑职来西边六坊调人,孙镇抚去了东边八坊,这不刚好带着兄弟们要赶往大明门外宫门口,王佥事从咱们屁股后面现身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王勇抢着道:“你也是官儿越当越糊涂了,在京城居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内阁和外廷的一群老杂毛趁着大人不在京城,竟然矫诏立新皇人选,此事为张公公得知,奔波数千里去安庆通知了大人,我们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才赶到了京城来制止他们。没想到那帮家伙居然勾结了五军都督府的张伟和谭佑控制了城中局势,宫中叉刀手和带刀官也落入他们掌握,刚才便是和大人动手呢。”
侯大彪惊得张大嘴巴道:“啊?他们居然敢这样做?”
宋楠冷声道:“此事隐秘,张公公没有告知你们也是应该的,毕竟张公公也是私自逃离京城,他可不敢保证消息不会走漏。现在皇上已经驾崩,他们已经无所忌惮,刚才在宫内便意图索性杀了我了事,若非大汉将军营出其不意前来解围,我怕是已经被他们给杀了。大汉将军营借火器之威这将他们驱赶出宫,但他们此刻定然集结了兵马准备反攻皇宫,控制京城局势,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将他们尽数镇压平息。”
侯大彪差点摔下马背,怔怔道:“我的天爷,皇上驾崩了,形势居然到了这等地步,卑职也太后知后觉了还蒙在鼓里。大人若在宫中被他们害了,卑职可算是蠢到死了。这帮王八羔子,胆敢矫诏作乱,并意图谋害大人,这是要造反啊,真他娘的活腻了;大人但下达命令,卑职定将他们一个个抓来认罪,最后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都砍了,卑职早希望这么做了。”
宋楠皱眉道:“城中五军都督府兵马不下三四万,都是谭佑和张伟的旧部,这可不是嘴上说说便可,光靠咱们锦衣卫衙门这些人怕是不成,不知我那大舅子可带了兵马动手了,这一次没他不成。”
王勇道:“那还用说,英国公岂会坐视不管?英国公虽然有些明哲畏缩,但在大事上还是靠的住的,否则他也不会派人护送张公公出城向你禀报消息了;照卑职看,英国公主要是看大人您的态度,大人要怎么干,他必会跟着干。”
宋楠点头道:“你倒是把他看得很透,他怜惜英国公府的羽毛,生恐带头干事,将来会背上骂名,倒也在情理之中。他和我不同,我可什么都不怕,我可不怕将来史书上说我的坏话,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其他任人评说。但愿这一次他不会退缩,否则今后我和他便无法愉快的相处了。”
说话间,上千人马疾行至大明门以西,远远便听到一片喊杀之声,前方探路的校尉回头来报:“正阳门那儿打起来了,打的一塌糊涂。”
宋楠喝问道:“谁的兵马?是咱们锦衣卫的兄弟么?”
校尉道:“在外城一侧看不清,好像是京营的兵马。”
宋楠皱眉道:“说清楚些,京营的兵马和谁的兵马?”
校尉忙道:“正阳门外京营的兵马在攻正阳门,城头上是五军都督所辖营州卫的兵马,听,动用了火铳大炮呢。”
宋楠拍马道:“好,我这大舅哥这一回可没怂,咱们还没到便干起来了,侯大彪王勇听令,即刻侧翼杀入正阳门后方,扰乱大明门前的兵马,打出信号,命东边孙玄的人从另一侧杀入,给他们来个背后包饺子。”
侯大彪王勇大声应诺,当下迅速做了安排,六百旗校随王勇从总衙后方的岔路杀出,七百人随侯大彪从大路攻入,剩下一百人跟随宋楠在后方掠阵指挥。
分配完毕,校尉们兵分两路迅速接近正阳门和大明门之间的大广场,片刻后,便见十几发焰火弹带着尖啸声窜上天空,不久后,东面南薰坊明时坊方向也升空焰火弹呼应,那必是孙玄集结的锦衣卫兵马加以呼应。
正阳门城楼上下,攻击内城的战斗已经打响,李大牛找到张仑的时候,张仑确实有些犹豫,张仑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张永告知他矫诏之事后,他便无时无刻不在做出权衡。换做张懋在世,张懋必会告诫他不可参与这场争斗,来个超然独立,成为各方争夺的中间势力;既保存了英国公府的地位,又在双方夺权的斗争中不得罪任何一方。
然而张仑知道,他不能坐着看戏,他知道,自己和宋楠之间的利益是一致的,此前多次立场都站在宋楠这一边,就算这次明哲保身,事后也绝不会有好下场。若宋楠在此次争斗中落败,自己也一定会认作是宋楠一派,将来也必将被边缘化,反落得一身骂名。
别的不说,自己那位妹子若不提着刀进英国公府追着自己砍,他张仑的名字倒着写。兄妹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是张仑最忌讳的,他内心中看重亲情比看重利益大的多,这是他和张懋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否则当年他也不会明知宋楠和小郡主之间的勾当,却选择了隐忍姑息,便是不想让妹妹成为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但张仑也知道,团营中宋楠亲信的五营兵马都被宋楠带着讨伐宁王叛乱去了,剩下的七团营除了自己一手带领的奋武营之外,其余团营的侯爷都是靠利益维系着,宋楠也早和自己说过,要将团营纯洁化,甚至提出了步骤和办法,但张仑总是下不了狠心;现在,这没下狠心的苦果便凸显了出来,自己能否调动其他数营的侯爷便是个问题了。
无可奈何之下,张仑做出了决定,立刻调集奋武营和自己掌控的神枢营控制外城局势,至于其他团营,张仑选择了保守的办法,便是任由他们原地不动,压根不去通知他们出兵,张仑最怕的不是他们不肯听令行事,而是怕他们会突然倒向太后和杨廷和一方,此时的倒戈将是致命的。
张仑率领兵马来到正阳门外的时候,数千锦衣卫旗校已经聚集在正阳门外广场上,看到宋楠从不离身的一千锦衣卫亲卫火铳营的人手也在此处,张仑不禁为宋楠孤身入内城进宫之举捏了一把汗。城门上下已经是剑拔弩张之势,起初还能按捺住的锦衣卫兵马,一听到皇宫中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知道内城皇宫中已经交手时候,锦衣卫旗校们便再也按捺不住了。侯大彪派人去正阳门城门交涉,明知城门守军不会答应,但还是试图让他们打开城门让锦衣卫亲军入内城查看情形,可是城头的营州卫兵马居然不分青红皂白拉弓箭射杀十多名锦衣卫校尉,顿时点燃了这已经到爆炸临界点的空气。
随着锦衣卫兵马立刻开始还击,并蜂拥攻击城门,张仑也再无丝毫犹豫,遂下令奋武营和神机营开始进攻正阳门城楼。以攻城而言,奋武营和神机营显然比锦衣卫校尉更有用,他们本就是实打实的作战兵马,既有攻城器械佐助又训练过攻城作战,所以立刻便成为了攻城主力。数千锦衣卫校尉不甘当看客,赵大鹏带着火铳营逼近城墙朝上面开火,其余各千户所的锦衣卫也充当了爬云梯的小卒子,活脱脱将大明京城当成了杀敌的战场。
从大明门到正阳门之间广阔的街道和广场上,近万五军都督府兵马集结于此,正阳门城楼和外边的张仑率神机营和奋武营兵马抵达时候,杨廷和与张伟等人刚刚从宫中狼狈逃出,听到张仑率团营到达正阳门外的消息,张伟不禁打了个寒战。
“英国公果然出手了,杨公,这下不好办了,团营兵马若是全部出动,兵力足有五万余,咱们可不是敌手。”
杨廷和皱眉道:“张仑出手不稀奇,你可探听清楚了?正阳门外七营团营兵马尽数出动了?老夫可是跟他们有了默契的,几位侯爷可都表示不会参与其事,绝不掺合的。”
张伟忙亲自上城楼观察,却发现除了张仑的奋武营和神机营以及锦衣卫校尉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团营兵马的影子,大喜之下赶忙告知杨廷和,赞道:“杨公深谋远虑,团营其他侯爷果然没有出手,看来团营中也非铁板一块啊。”
杨廷和淡然道:“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所以表面上恭顺宋楠,一来张仑和宋楠把持着团营正副总督的职位,本就是他们的上官;二来,皇上在世时宠信宋楠,宋楠此人又手段刁毒,跟他明着作对的几名侯爷都被弄下了团营提督的宝座,他们兔死狐悲,自然不肯轻易得罪宋楠。但其实他们对宋楠可没有想象的那么忠心。”
张伟拱手道:“杨公说的是,眼下的情形印证了您的判断,杨公英明。”
杨廷和瞟了一眼张伟道:“你以为凭我三言两语他们便肯答应?那是因为老夫应许了他们好处的,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又哪有什么信义可言;老夫答应了他们,团营总督将来是他们的,所以他们才会愿意冒这个险按兵不动。”
第八五九章 京城大搏杀(二)
张伟惊愕道:“杨公,您怎能许下团营总督之职?您不是答应了我,将来……”
杨廷和笑道:“你呀,沉不住气么,我若不这么说,他们能乖乖听话么?太后下令团营守住营盘按兵不动,让你的五军都督府兵马开进城里接替城防,你以为就那么容易?那可是下了饵料的。放心吧,虽然老夫私下里跟他们每个人都许过承诺,但只有对你的承诺才是真的,这叫一女多嫁,最后成为东床娇客的便只有唯一的一个,其余的人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局势稳定,新皇登基,老夫必保你为团营总督,到时候这帮人就在你手下了,谁要是不服气或者找不自在,你张侯爷难道不会整治他们么?”
张伟喜笑颜开,张口哈哈大笑,连声赞道:“好个一女多嫁,杨公计策高明,本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杨廷和淡淡道:“话说我也是不得已,想我杨廷和这一辈子没这么骗过人,但为了朝廷大局,为了大明基业,也不得不这么做了。闲话休提,眼下需要立刻拿住宋楠和张仑,平息京城局势才是。”
张伟低声道:“那正阳门城上城下的情形该如何处理?”
杨廷和晒道:“亏你还问这话,在宫里宋楠已经动手,上千人死于非命,这已经不是可以调和之事,而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搏杀,难道你还抱着幻想不成?宋楠和张仑已经是反叛之贼,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张伟咬牙道:“我明白了,我即刻下令城头对下攻击牵制张仑,同时命外城两卫兵马包抄其侧后,将他们一举绞杀。”
杨廷和道:“那还等什么?下令吧。”
张伟立刻传达命令,宣布张仑和宋楠为朝廷叛贼,命城头士兵无需忍耐,但有靠近之敌即刻射杀,同时派人去外城传令,调动外城的两卫兵马从东西两侧朝正阳门包抄,欲将张仑的两营兵马和数千锦衣卫旗校绞杀在正阳门外广场之上。正因如此,才发生了锦衣卫上前交涉,被城头兵马即刻射杀之事,引发神机营奋武营和锦衣卫的联合攻城大战,而这一切也正是张伟需要的结果。
……
六千多都督府兵马陆续登上正阳门城楼和城墙各处,增援城墙上方的营州卫兵马,同时,张伟集结五千多兵马准备重回宫中歼灭锦衣卫大汉将军营,捉住宋楠;但他漏考虑了一点,那便是内城中锦衣卫衙门的人手也有数千人之多,当东西两侧焰火弹飞上天空的时候,张伟猛然意识到了这一层,然而已经迟了。
东西两侧,数千锦衣卫校尉潮水般的涌出,人数总数其实只有三千不到,但张伟手头的可用的人手也只有五千,同时又是被忽略的一股力量,顿时将大明门广场上的兵马打了个措手不及。
锦衣卫旗校们很少经历这种大军作战的情形,从经验上来说是不足的,但他们胜在装备精良,胜在训练有素号令严明,锦衣卫经过整饬之后,原先旗校中的混子们都被撵走,加入了不少农家平民子弟;这些人吃苦耐劳听指挥,训练的时候个个争先,面貌和之前已经大大不同;一声令下后个个奋勇争先,无畏的气概弥补了部分实战的欠缺,很快便将仓促应战的五军都督府兵马冲出了东西两条缺口。
王勇和侯大彪均身先士卒,手中兵刃舞的风生水起,各自带领数百人冲入广场当中,随着阵型的散乱,上万人马胶着在广场上战作一团,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像是广场上开了几百家铁匠铺子。
宋楠骑着马儿,率领三十名大汗将军旗校和百余名普通校尉赶到广场西侧,放眼看去,城上城下,广场内外,各个角落里都在打斗,正阳门外的张仑还算克制,并没有命人胡乱放炮,靠近皇宫地界,乱开炮会波及皇宫中的殿宇和宫内皇族的安危,所以盏口炮只盯着正阳门城楼和城墙轰击,根本没来打搅后方广场上的厮杀。
宋楠眯眼扫了一圈,在大明门城门东侧通往衙署的大道上看到了正负手观战的杨廷和费宏梁储等人的身影,他们的身前有一队数百人的兵马守卫;宋楠一夹马腹,马儿纵身跃出,身后的一名大汉将军旗官和一名锦衣卫衙门百户齐声叫道:“大人何往?”
宋楠头也不回叫道:“擒贼擒王,杨廷和居然还敢露脸,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回来啊大人,我等负责您的安危,您怎能亲身涉险?”
宋楠的声音在丈许外传来:“罗嗦什么?全队跟上,替我清理侧翼之敌。”
众人无可奈何,三十余名骑马大汉将军扬鞭冲入,百余名锦衣卫旗校也呐喊着加入滚滚战团之中。
宋楠策马飞驰冲入,马前马后全是双方搏斗士兵的身影,火铳在这里毫无用处,宋楠抽绣春刀在手,高举过头,刀柄上一蓬红色刀穗像是一团火苗在空中燃烧,那真是巧手的杨蔻儿编织送给宋楠的刀穗,数年来从未离开过宋楠的刀柄。
“我乃大明镇国公宋楠,皇上遗诏有令,杨廷和张伟谭佑费宏梁储等人大逆不道矫诏作乱,我奉诏缉拿乱贼,尔等都非首恶,但放下兵刃概不追究,若执迷不悟,当从贼造反论。”宋楠扬声大吼。
虽然场面嘈杂,但宋楠挥舞绣春刀在阳光下飞驰的身影异常醒目,猩红的披风在身后飞扬舒展,猎猎作响。士兵们不由自主的忙里偷闲侧耳细听宋楠的喊话内容,不少人心心中意动。
广场东北角的杨廷和等人也看到宋楠策马飞奔而来,梁储立刻下令身前两百多护卫自己等人的士兵张弓搭箭,待宋楠靠近立刻射杀;杨廷和也甚是惊慌,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
杨廷和侧耳细听了数句后,怒哼一声,突然跳上一旁的青条石高喊道:“逆臣宋楠,图谋不轨,强闯皇上寝殿,致皇上驾崩;又拒不受皇上遗诏,太后懿旨,同张仑合谋篡位,罪不可恕。锦衣卫校尉们听着,宋楠之罪当诛,但尔等乃是受其蛊惑蒙蔽,立刻放下兵刃投降,或协助缉拿宋楠,我杨廷和以内阁首辅的名义立誓,必饶恕尔等罪行,并加以封赏。”
两边的士兵们听着宋楠和杨廷和相互指责对方为叛贼,各自称自己拥有遗诏,脑子都被他们弄糊涂了。
宋楠哈哈大笑,隔着几十队厮杀的士兵朝杨廷和高叫道:“杨廷和,你这是东施效颦啊,我喊话你也喊话,能不能有点创意啊。”
杨廷和冷笑叫道:“呸,乱臣贼子也配我杨某学你,杨某是不想让他人受你蒙蔽罢了。”
宋楠大笑,手中绣春刀遥遥指着杨廷和道:“本来皇上遗诏中念及你多年操劳尚有功劳,并无太重处罚,我也一直认为你不至于不顾大局,但此刻我才明白,你这人大奸若忠表里不一,犯了滔天大罪还抵死不认将错就错,有负圣上隆恩。而且你刚才说的话让我非常的不开心,所以我决定不饶你了,杨廷和,你这是自寻死路!”
杨廷和冷笑数声,高声道:“镇国公,谁生谁死犹未可知呢。”
宋楠大怒,拍马率数十骑直冲过来,杨廷和赶紧跳下青条石隐没在数百外军士兵之后,数百兵马鼓噪向前,迎上宋楠等人的马头,双方迅速激战在一起。
宋楠心中恼怒,手下更是毫不容情,不管不顾冲在最前面,身边的大汉将军们哪敢让他涉险,纷纷猛冲向前,保护住宋楠两侧身边的空当。马蹄踩踏,火铳轰鸣,数百外军忌惮这数十人手中的火器,鼓噪呐喊的多,真正迎上马头拼命的少,盏茶之后,周围锦衣卫旗校闻宋大人陷入包围死命冲来救援,片刻之后,这数百外军兵马便被打散,于此同时,宋楠的马蹄已经踏上了刚刚杨廷和等人立足的衙署大道的入口处。
放眼看去,杨廷和梁储费宏等人惊慌后退的身影就在前方百余步之外,宋楠回身看着广场之上,胶着的厮杀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才会分出胜负,也许当自己抓到杨廷和的那一刻,这一切才会结束,于是纵马冲上衙署大道,欲冲抓获逃逸的一干人等,猛然间听得号炮连声,大明门东南角上一片骚乱,宋楠勒马喝问道:“怎么回事?”
片刻后消息传来,是敌方援军到达,崇文门驻扎的八千兵马尽数赶来增援正阳门和大明门处的战斗。如此一来,广场上双方兵力已经相差太多,根本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再打下去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宋楠大骂出声,心中却明白,这是因为团营出动的兵马只有奋武营一营,加上张仑手中的神机营兵马,总数只有一万一千人左右,这个点兵马只能猛攻正阳门一处,根本无法分兵攻击东西方通往内城的宣武门和崇文门的守军。团营其他营的兵马都在外城军营按兵不动,以至于让崇文门和宣武门的守军得以抽出兵力来解决内城中的混乱。
宋楠心中叹息,团营中最少有一半的人貌合神离,宋楠早就告诉张仑要伺机调换,为此自己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安排,但张仑始终没有动手;宋楠这几年一直忙于在外征战,他只能将此事交给张仑去办,但直到今日,张仑也没狠下心来解决;以至于关键时候,团营总督连团营都调度不动,让形势陷入危局之中。
此刻的形势还不是最危急的时候,宋楠最担心并非是团营其他兵马的按兵不动,而是担心一旦形势大劣,那些侯爷们会悍然出兵帮助杨廷和一方,来个墙倒众人推,那才是最可怕的。捡便宜捞好处一向是这些家伙们的强项,内城中自己的人手若损失殆尽,或者自己被杨廷和擒获,便意味着平衡被打破,那些家伙极有可能便会出动来打落水狗。
宋楠不得不下令所有兵马立刻撤出战斗,内城聚集起来的近四千锦衣卫旗校已经剩下不足三千,加上宫中的八百大汉将军营的兵马,这四千不到的人马是内城中自己所有的人手,这些人是保持平衡的最后力量。
“撤入大明门内,守住宫门。”宋楠高声下令,万志率三百大汉将军从宫中冲出作为掩护,将追击的敌军士兵拒于大明门外,数千锦衣卫旗校迅速进入大明门内,登上高高的皇宫城墙竭力防守。
宋楠登上大明门的城楼,看着大明门外的情形,上万敌方兵马虎视眈眈的列于广场之上,他看到杨廷和等人又施施然来到广场上,在一干武将的陪同下对着大明门城楼指指点点,显然是在筹谋如何攻入皇宫之事。
南边的正阳门处,依旧火铳声隆隆作响,喊杀声震天传来,虽看不清张仑率兵攻打的情形,但可知道战斗的艰难。正阳门的城楼城墙坚固,近年来火炮在战斗中的巨大威力已经引起朝廷的极大重视,在正阳门两侧城墙上已经安装了十余门火炮作为防守内城的补充力量,可想而知,它们带来的威胁有多大。
宋楠暂时无计可施,他目前能做的便是守住皇宫,随时准备出击,以这种态势拖住正阳门广场上的一万多外军兵马,不让他们增援正阳门,等待正阳门被攻破的那一刻。
“给点力吧,我的大舅哥,这可是你垂名青史的大好时机了。”宋楠眯眼看着斜斜西坠的春阳,心中默默祈求。
……
张仑何尝不想赶快攻破正阳门,本来攻城开始的时候,神机营和奋武营一万多兵马,加上锦衣卫数千兵马的一顿猛攻,已经差一点就要得手,但忽然间城头火炮轰鸣,城楼上的敌军忽然人数多了一倍,硬生生将这一波即将得手的冲锋扼杀。
一问情形才知道,原来是西边守御内城宣武门的五军都督府兵马增援赶到,近七千的援军增援正阳门城上城下,顿时将这攻击作战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尽管神机营拥有百余门盏口炮,但这些炮若是落入对方人群之中固然是威力惊人,但只是轰击这些高厚均达四五丈的最为坚固的内城城墙,便显得相当的不给力,每一发炮弹轰击在城墙上,都在城墙上爆炸出一个深坑,但也仅仅是个坑而已。
数百发炮弹击中轰击了一段城墙,硝烟散去之后,城墙虽然面目前非,但却根本没有倒塌的迹象,只是在城墙上炸出一个个深达丈许的凹陷,离城墙的那一面还早的很,而这么一来,炮弹消耗倒不说,几十门盏口炮炮膛过热,接近报废。
攻方的火器其实也不少,神机营中有千余杆火铳,锦衣卫亲卫营侯大彪手中火器更多更猛,但他们统统需要近距离的射击方可奏效,用来守城或平地上的冲锋狙击倒是可用,但用来攻城,便几乎等于没用了。仰头朝城头射击?不说能否射中城垛后的敌军,能否冲入火铳射程之内的范围都是问题,因为早在抵达火铳射程之前,你已经进入弓弩的攒射范围了,怕是没跑到地方,便成了一只刺猬。
张仑急的差点要哭了,他觉得这是他这一辈子最艰难的时候,攻城的人手在白白消耗,但又不能停手,然而不停手的话这又是一场无法得手的战斗,随着手下人手的消耗,这场战斗迟早会以敌方反攻,自己的惨败而告终。
外城锦衣卫众官员中以李大牛和赵大鹏官职最高,理所当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但这两人打仗冲锋固然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此危局之下要他们想出办法来却是枉然,两人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无计可施。
“李大人,赵千户,镇国公府的夫人们派人送信来了,要你们带人去永定门处接应她们。”一名被调拨在镇国公府守卫宋府家眷的锦衣卫亲卫飞骑赶来,找到团团转的李赵二人禀报道。
李大牛愕然道:“镇国公府夫人们?她们不是在府中么?怎地跑到永定门外去了?你是怎么保护的?”
那亲卫无奈道:“她们出城,我们也没办法,只能跟着保护。不过……”
“别啰嗦了,赵千户,你在这里盯着,我带两百弟兄去接应,夫人们的安危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外城敌兵给抓到了,那可麻烦大了。”
赵大鹏虽对宋大人的家眷这时候出来捣乱甚是郁闷,但他也知道必须要保证她们的安全,若宋大人家眷被人拿获,那可什么都完了,宋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护家娇惯妻妾的,镇国公一回府中便从一只猛虎变成温柔的小羊,这些事他这个亲卫营千户可都是目睹过多次的。
“那还等什么,快去快去,带上我手下的火铳亲卫兄弟,等闲千余人也能对付。”赵大鹏忙道。
李大牛迅速集结两百亲卫火铳骑校,沿着永定门大街飞驰往南,直奔京城南门永定门而去。
第八六零章 京城大搏杀(三)
数个时辰之前,宋楠孤身踏入皇宫大门的那一刻,派去保护菜市大街镇国公府的五十名亲卫营火铳旗校也堪堪抵达镇国公府门前,原本李大牛是要亲自带队回镇国公府一趟说明原委的,但他急于要去见张仑搬救兵,于是便命旗官张睿带着兄弟们赶去,自己则直奔天地坛之北的英国公府去了。
张睿对镇国公府并不陌生,在王勇尚是宋楠的亲卫千户的时候,张睿作为普通的一名亲卫便经常常驻宋府,所以他轻车熟路的便赶到了宋府;情形并不太糟糕,也许是对宋楠回京的准备不足,外军兵马也没来得及对宋府采取手段;又或者是因为杨廷和他们不屑于对妇孺家眷动手,总之宋府安安稳稳,平平静静。
张睿的到来让宋府上下很是惊讶,因为他们都是宋楠的亲卫,本是跟着宋楠出征在外,他们回来了,意味着宋楠也回来了。但奇怪的是,宋楠并不在其中,让她们甚是疑惑和焦灼。
小郡主叶芳姑等人让了张睿进厅禀报,张睿一五一十将宋楠闯进永定门进宫觐见的事情说了,众女一个个张着小嘴惊的目瞪口呆;这几日京中情形大变,众人虽在府中,但也得到了些消息;张仑虽没有明说,但派了几十名王府卫士来宋府加强护卫,也侧面说明了京城之中有大事发生。现在自己的夫君平叛回京,不是率大军凯旋而回,而是被人拦在城外,不得已闯入了京城,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蹊跷。
然而张睿虽是贴身的亲卫,所知也甚是有限,身为宋楠的亲卫的第一条合格的标准便是不许打听询问,只需执行命令,张睿也早习惯了听话办事,根本就不会去问发生了什么。
小郡主问了张睿几句发现问不出什么之后,便带着众女回到后宅商议此事,七嘴八舌的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郡主虽然是勋贵门第出身,但对这些事毫无概念,只急的跺脚道:“这可奇怪了,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众女静静无语,一个个紧锁眉头想着此事的怪异之处,谁也猜不透原委来,小郡主跺脚道:“一个个的平日小聪明,关键时候一点头绪也没,真是没用。”
面对大妇的指责,众人倒也没往心里去,心都放在宋楠回京这件事上了,谁还来计较这些。
“妹妹莫急。”有人静静的开口了,却是昨日才来府中作客的朱凤桐。
平叛胜利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之后,也意味着宋楠即将回京,所以心细的戴素儿特意邀了朱凤桐和杨蔻儿来小住,便是想让她也在迎接宋楠的妻妾队伍之中,因为宋楠临行前的家宴其实已经点名了朱凤桐和杨蔻儿将是宋府一员,戴素儿这么做也是提前拉好关系。毕竟是妾室身份,将来还是有个闺阁联盟为好,在家中的地位也可继续巩固。
“朱姐姐,我岂能不急?你说这事是不是有些奇怪?哪有堂堂镇国公,在外征战凯旋,却被拒之门外的?”小郡主叫道。
朱凤桐蹙着柳眉咬着下唇半晌,终于道:“要我看,这件事怕不是什么好事。”
“啊?你是说夫君要出事?”
“朱姐姐,你可莫要吓我们。”
朱凤桐的身份她们是知道的,皇族郡主见多识广,又是经历颇多的人,她的话是有分量的。
朱凤桐静静道:“奴家可不敢胡乱吓唬你们,只是这件事实在蹊跷,宋……楠凯旋回京,内阁派人出城迎接也属正常,但说不让他进城,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朱凤桐本想称呼宋郎,但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真正嫁入宋府,故而急忙改了口。
“刚才那亲卫旗官说,宋楠在正阳门外再次被堵,最后不得不留下亲卫营和王大人两人进了内城,这更是不寻常了。城中这几日的变故谣言很多,但以往城中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也从没有关闭内外城城门,连镇国公这等地位的人也不许带兵马进内城,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朱凤桐蹙眉道。
“是啊,夫君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呢,这内外城十八坊,哪里是锦衣卫不能到的地方?就算有事发生,锦衣卫可是畅行无阻的。”戴素儿点头道。
“他既急着进宫,甚至愿意孤身前往,要么便是他的安危不会受到威胁,要么便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想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因为他叫五十名锦衣卫亲卫赶来来府中保护我们,便是说明他对宋府上下的安危很是担心,这是防止有人对宋府不利。”
众女纷纷点头,其他的倒也罢了,宋楠既派人回府保护家眷,显然是因为怕有人于家中不利,什么样的情形会让宋楠如此担心?联系到发生的这些事,显然不同寻常。
叶芳姑缓缓道:“照这么说来,朝中出了大事,夫君被拒之城外不得不硬闯,而最终被允许孤身入宫,再加上夫君派人回府保护之举,说明整件事都和夫君有关;凤桐小姐说夫君会有麻烦,是有道理的。”
朱凤桐缓缓点头,众女相顾而观,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惶恐;如果这世间有一件事能让宋楠都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的话,那这件事显然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谁敢对夫君不利?我这便找哥哥去,要他带兵去内城看看出了什么事,谁要是动宋楠一根毫毛,我便让哥哥杀了他全家。”小郡主忽然跳起来,抬脚便往外走。
叶芳姑忙拉住她道:“切莫胡来,现在只是猜测,一切尚未定论,你这么一闹岂不是弄巧成拙?”
小郡主道:“那怎么办?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如果有人对夫君不利,等我们知道了那也迟了,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朱凤桐轻声道:“芳姑妹妹和郡主妹妹说的都在理,夫君没有传话回来,咱们不能乱动,否则恐怕反而带给夫君麻烦;但我们也不能干等着,须得派人去打探消息,这样吧,我亲自去正阳门外瞧瞧,看能不能进内城,就算进不去,也可以探听些消息。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便是。”
众人已经无视朱凤桐口中对宋楠的称呼,纷纷道:“我也去,我也去。”
朱凤桐摆手道:“你们不能去,你们的身份会被人识破,我不是宋府的人,这几年打理生意在京城也认识几个有头脸的商家,英国公不说、蔻儿妹子的爹爹也不说的事情,或许从这些人口中能探听到些端倪来,都乖乖等着,莫要轻举妄动;宋楠常说,遇事要淡定,胆大而心细,这会儿便需要我们冷静如常,不要闹出什么异常之举来。”
众女觉得甚是有理,小郡主虽性子毛躁,但听朱凤桐说的在情在理,倒也不再坚持;朱凤桐带着婢女青鸾出了宋府角门,像寻常人家的主仆逛街一样,一路往正阳门处行去。
宋家诸女焦急的在府中等待,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这半日是她们生平最难熬的半日,后宅之中陷入死寂之中,连午饭也都没心思吃,只相互安慰着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午后时分,寂静中突然有隆隆的响声隐隐传来,众女侧耳细听,陆青璃和杨蔻儿听出了那是打.炮的声音,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小郡主二话不说伸手招了如花如月两人便往外冲,众女也意识到城中若开始打.炮,那可非同小可,于是都跟着出后宅往前厅走,行至二进,却见朱凤桐主仆正急匆匆的走来;众人忙迎上前去七嘴八舌的询问,朱凤桐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戴素儿忙拉她进后宅喝口水再说话,朱凤桐喝了几口热水,喘息稍匀,这才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和打探到的消息尽数说出。
朱凤桐离开宋府之后先是去了正阳门外,那时锦衣卫正在集结,朱凤桐意识到情况不对,但她希望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四处去打听情形,终于七拼八凑知道了些事情的原委。身在王府之家的朱凤桐自然明白皇位的更替会带来什么,她也明白了宋楠为何闯入京城,哪怕孤身一人也要进宫见皇上的原因,定是为了未来新皇的人选之事。普通人不知道的关窍之处,朱凤桐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谁推举的新皇能登基,谁便在未来理所当然的上位,宋楠如此急迫,仓促回京,硬闯进城,定是皇位的人选出现了他不愿看到的结果,那意味着他奋斗的一切即将化为泡影,他不可能不着急。
朱凤桐再次回到正阳门外的时候,她看到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大批兵马集结在正阳门上下,小郡主的哥哥英国公也在,京营,团营,锦衣卫的兵马都集结于此,城下的炮口对着城上,城上的弓弩和炮口对着城下,大战一触即发的样子。
朱凤桐躲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她暗暗祈祷宋楠在宫中不会有事,如果宫内无事,外边这场剑拔弩张的大战便打不起来,反之,一旦外边打起来了,便是宋楠在宫中出事了。
当宫中响起火铳的轰鸣声的时候,正阳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朱凤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中;显然宫中生变,外边这场仗也即将开始,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宋楠祈福,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
朱凤桐希望张仑的兵马能很快攻下正阳门,然后进宫去救出宋楠,结束这一切;然而她发现这场战斗是势匀力敌的,张仑的兵马根本没办法攻破城墙,那意味着宋楠在内城皇宫中将是孤立无援的。
在青鸾的提醒下,朱凤桐这才不得不回宋府送信,她很想带给众人一个好消息,所以才一直在危险的地方关注战况,但最终她不得不将这个让人失望的消息告诉众人。
房中死一半的沉寂,惶恐担忧甚至有些绝望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朱凤桐说话的语气虽尽量平静,但所有人都从她叙述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危机。
宋楠出征之前,关于朝中皇嗣争夺之事在家中是有只言片语透露的,虽然宋楠秉承着在家中不谈公务的习惯,但心中的大事往往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在最亲密的人之间,本就是什么都瞒不住的。
每每见到宋楠眉头紧锁的时候,众女能做的也只是默默的安慰,极尽温柔的抚慰宋楠,她们其实也帮不上忙,她们内心里都认为,无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宋楠总是会圆满的解决。就像之前的所有危机一样,这一次的皇嗣之争,宋楠也必会找到解决之道。
可是现在,她们才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趁着宋楠出征在外,朝中的另一些人已经在背后动了手脚,而她们的夫君之所以匆忙回京,甚至显得有些不加考虑冒冒失失,足可见此事也是宋楠准备不足的。
寂静中,陆青璃低低的道:“朱姐姐,你的意思是说,大哥他在内城被困住了?外边英国公和锦衣卫的兵马都被堵在正阳门外进不去?那如果正阳门攻不破,大哥岂不是有危险么?”
朱凤桐轻轻点头道:“虽然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事实恐怕就是这样;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此时定和宋楠进宫有关。外廷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兵马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内城皇宫之中的形势定是极度凶险的,因为内城中宋楠手下可用的兵马并不多。”
叶芳姑跺脚道:“那怎么办?夫君也太冲动了些,明知是虎穴,为何还要孤身闯入?难道不知道隐忍一番,跟随凯旋大军回京岂不更好?”
戴素儿摇头道:“夫君这么做必有他不得不为的理由,只是我们不得而知罢了。现在的问题是,夫君在内城中危险的很,而英国公的人马又攻不进内城,拖着耗下去的话,对夫君是极为不利的,怎生想个法子攻入内城之中,张公爷的兵马一旦进入内城,夫君的危机便可解除,这才是目前需要考虑的事情。”
陆青璃焦急道:“可是打仗的事情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呢?府中连护卫和亲卫在一起也不过两百人不到,张公爷带着上万人都破不了正阳门,咱们这点人派去也没什么用啊。”
小郡主跳起身来便往外走,叶芳姑忙叫住她问道:“妹妹去何处?”
小郡主脸色煞白咬牙道:“我要去帮哥哥攻城,带着府中的所有人手去,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总好过在这等着坏消息。夫君若有不测,我也跟着他一起死了算了,索性来个鱼死网破。”
叶芳姑咬着唇道:“也好,我随你一起去,我也很久没有碰我的剑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说罢上前去挽着小郡主的手臂,两人抬脚便往外走。
众女相顾错愕,虽觉得这样去帮忙似乎无用,但也无可反驳,如果宋楠不幸,这些人活着又有什么意味?
陆青璃也起身追去,口中叫道:“表姐等等我,我也去。”
朱凤桐起身高声叫道:“都不准去。”
小郡主错愕转身,冷声道:“朱姐姐,莫忘了这里是宋府,你不是宋府的人,夫君的生死你自然不甚在意,但对我们而言,夫君便是我们的天,天塌了,我们都活不成。朱姐姐还是赶紧回自己的宅中去,此事与你无干。”
朱凤桐端庄的脸庞上略显煞白,静静道:“妹妹,我非要阻拦你们去救宋楠,但你们这一去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府中上有老夫人,下有孩儿们,你们这一去难道连他们也不顾了么?就算你们为宋楠殉节而死,老夫人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第一要务是保全老夫人的安全,延续宋家骨血,这般冲动而为,实为不智之举。”
小郡主脸上通红,想发怒又无从发怒,憋了半晌忽然一脚踢在门边花栏上,将一盆盛开的春海棠踢得盆碎土飞,满地狼藉。自己的眼泪也奔涌了出来。
众女也抑制不住,顿时哭声一片。
一片哀痛中,有人轻声道:“朱姐姐,你刚才说正阳门之所以攻不下,是因为英国公小公爷的火器不够猛烈,正阳门城墙过于坚厚是么?”
说话的是一直无声的杨蔻儿,她圆圆的大眼睛中还蓄着泪水,但神色还算平静。
朱凤桐拭了眼角之泪点头道:“我在远处看了,小公爷的火炮朝着城墙城门猛轰,但没什么效果。城头的兵马很多很多,硬攻了几次也被打退了下来,死了好多好多的人。对方是做好了准备的,我虽不懂打仗,也看得出这么下去是根本攻不进去的。”
杨蔻儿思索道:“城墙坚厚,神机营的盏口将军炮确实难以奏效,就算是咱们的火箭炮也是无用,炮弹的威力太小。不过……青璃妹妹,咱们城南十里庄的兵工厂山洞里不是有一门……”
陆青璃眼睛睁的老大,猛然跳起身来打断杨蔻儿的话道:“你是说那个铁战车么?”
杨蔻儿缓缓点头道:“正是。”
陆青璃道:“你的意思是,去弄来协助攻城?”
杨蔻儿缓缓点头道:“也许能管用。”
众人不解,小郡主皱眉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第八六一章 京城大搏杀(四)
陆青璃道:“姐姐有所不知,兵工厂中从去年夏天就开始研造一种叫铁战车的玩意儿。当初夫君的设想是,造出一种浑身披着铁甲的战车,装备大口径的火炮,战场上便成了一个个活动的炮台,不怕敌军炮火弓箭轰击,尤其适合攻城作战。只是后来,夫君发现这种铁战车太笨重,装备铁板装甲之后需的十几匹马儿才能拉的动,行动也太迟缓。而且装备的大口径炮也达不到效果,炮管太大太长,完全承受不住发射的力道,十几炮便变形作废,耗费的的银子也极为庞大,故而下令这计划作废了。”
众人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杨蔻儿和陆青璃两人成天蓬头垢面的在兵工厂捣鼓,两人对火器的研发甚有研究,但什么装甲口径之类的词语却是其他人压根不懂的名词。
“青璃,你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这种什么战车火炮能攻破正阳门城墙?”叶芳姑皱眉道。
陆青璃道:“我不敢保证,但现在的情形,什么也要试一下的。”
戴素儿道:“可是你不是说计划作废了么?”
陆青璃道:“夫君虽然放弃了这个计划,但我和蔻儿见夫君神色中甚有遗憾,于是我们两个便商量了暗地里继续研造铁战车,虽然笨重缓慢的毛病无法解决,但和江西请来的冶铁师傅一起,找到了在铁水中加入一种特殊的粘土,让冶炼出来的铁水可以铸造强度和长度口径都适合的炮管,而且大大延长发射次数。”
叶芳姑道:“你们是偷偷干的?这笔账想必没有报在兵工厂的支出账目之中,想必所费不菲。”
朱凤桐道:“去年兵工厂账务盘查时,年底有十五万两银子不知去向,是不是被你们拿来做这个了?”
陆青璃和杨蔻儿低下了头,她们本以为无人知晓,但其实朱凤桐早就盘查了兵工厂的账目,也发现了这笔消失的银子。
“十五万两?你们好大的手笔。”叶芳姑惊呼道。
“其实……还不止。”陆青璃嗫嚅道:“年后又花了三万两,总共十八万两没了。”
叶芳姑不知说什么好了,朱凤桐道:“如果你们说的这玩意能有用的话,便是一百八十万两又如何?你们的意思是,这东西现在能用么?”
陆青璃叫道:“当然能用,只是还在兵工厂的山洞里,须得拉回城里来。要二十匹健马才能拉得动。”
众人看向小郡主,凭她定夺,小郡主撸了袖子道:“走,咱们便去拉了这东西来瞧瞧,让忠叔备好二十匹健马,天黑之前一定要拉到城里来;青璃妹子,最好这东西有用,若没用的话,夫君可救不出来。”
陆青璃低声道:“若铁战车也攻不破正阳门的话,我便……我便……”
朱凤桐起身打断她的话道:“既然决定了,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出城去拉了那东西回来。”
当下交代忠叔准备马匹,交代家中护院紧闭府门守住宋府,若有图谋进入之人,务必坚守拒敌云云。盏茶之后,众女已经在数十骑火铳亲卫的护卫下,带着数十匹健马出现在永定门大街上直奔城门而去。
永定门城门处守兵寥寥,本守在此处的大批外军兵马在宋楠闯入京城后便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没能阻止宋楠进城,而兵力并不充沛的情形下,他们中的大部分立刻被抽调集结。
正阳门之战打响之后,外城的六千余守城兵马便被抽调走了四千多,永定门右安门左安门广渠门广安门五座外城城门只剩下了两千余守军,平均算下来,每座城门只有四百外军值守。
当然,四百外军守着城门也已经足够,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数日来弥漫着的异常气氛已经让城门处成了禁足之地,城外的百姓们知道无法京城戒严也没打算往城里跑,城里的百姓也根本没打算出城,永定门城门内外除了外军士兵的身影,几可称为门可罗雀。
就在这寂静的下午,哗啦啦的马蹄声从永定门大街上传来,显得的动静颇大,城门守卫立刻警觉,城上城下的士兵也弯弓张弩严阵以待。
当看清楚来者是七八名头戴风帽,身披披风的女子时,守城千户才松了口气,带着数十名士兵下城来迎上前去,举手高声叫道:“城门重地,无干人等不得在此逗留,速速退去。”
边说话,边瞪着一双细条眼在马上几名女子身上乱转,心下暗自咂舌,这几名女子个个绝色,身形脸蛋气质个个人间绝品,也不知是哪家的家眷。
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上前来,在马上拱手道:“军爷,奴家姐妹几个想出城,不知可否通融。”
那千户听这女子语声清脆,看她身段俊美,不禁舔了舔嘴唇,身边的士兵也个个直了眼盯着这女子无礼的打量,那女子皱了眉再问了一遍,千户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两声正色道:“数日前便已下达公.文,城门禁止百姓进出,你们难道不知道么?”
那女子道:“奴家知道,只是奴家姐妹几个结伴来京城游玩,没想到遇到城中戒严之事,归期已近急着出城返乡,所以不得已来求肯军爷通融。”
那千户心中一喜,暗道:“原来是外乡人,不是北京城的人。”
“不成不成,上边的命令岂能随便通融,你们这几个女子是何方人士,怎地这时候来京城游玩,有没有男眷陪同?”
那女子摇头道:“我姐妹早慕京师繁华,故而趁着春天的时候来看一看,家中男人们都忙着做事,哪有什么时间陪我姐妹前来。军爷,您就通融一次如何?这里有些银两,军爷带着诸位大哥们去买酒喝,这事儿也不难办,您一句话,城门开条缝儿,我们姐妹出了城便得了。”
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来,一百两一张,总共有十几张,那可是一千多两白花花的纹银,千户眼睛一亮,但却没有去接银票,摇着头在几名女子身上乱看,口中道:“你这小娘子说的轻巧,开条缝儿这么简单的事?”
后方一名女子杏目圆睁,斥道:“你这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千户一愣,眯眼打量着那美貌女子,冷笑道:“呦呵,小娘子脾气还不小,你们这几个女子这个时辰急着出城,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天色将晚,出城三十里才有集市,干什么选这个时候出城?”
另一名圆脸大眼的女子道:“关你什么事儿?你若嫌钱少,在多给你银子便是。”
“呀?这是拿钱砸老子了,几位好大的口气,家里造银子的么?”千户斜着嘴角嘿嘿的笑,贼眼不断的在几名女子的胸脯长腿上乱看。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军爷若通融,这五千两银子便是你的,若不愿意,我们便在京城呆上几天也不妨事。”手拿银票的女子从袖子里又取出一叠银票来举在空中轻轻抖动,银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像唱着一首动听的小曲儿。
那千户眯眼道:“你们把爷看的太轻了,我本来可以通融,但你们这几个小娘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惹恼了老子,要知道,这永定门上下可是我说了算,五千两银子确实不少,但老子心里不开心,就是不让你们出城,怎么地?”
身后的士兵们一片哀叹之声,肚子里骂翻了天,千户这狗日的平日爱财如命,今日为何到嘴的肥肉不吃?那可是五千两纹银呢,累死累活一年,饷银不过二十两,这五千两银子大伙儿分一分,一人便有十几两银子了,这他娘的发的什么疯?莫不是要在这些美貌女子面前逞英雄好汉?这个傻逼养的。
千户何尝不知手下士兵的不满,扭头喝道:“吵什么?要银子不要命么?张侯爷可是下了严令的。”
圆脸女子道:“叶姐姐,军爷既不肯,咱们便回头吧,大不了在城中呆几日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
拿着银子的女子点头道:“也好,那咱们走吧。”
众女子纷纷拨转马头,准备离去,忽听那千户大喝道:“站住。”
众女诧异的回过头来,姓叶的女子皱眉问道:“军爷还有什么事?”
那千户摇晃着脑袋道:“就这么走了?”
叶姓女子冷笑道:“那还能怎样?军爷既不通融,难道要我等姐妹站在这里当木桩不成?”
那千户冷声道:“你们几人行迹有些可疑,哪有女子骑着马匹在外抛头露面的?你等出手豪阔,这些钱财从何处而来?小三子!小三子。”
一名士兵忙凑上前来答应:“小人在,千户大人何事?”
“你今日不是说,正南坊出了窃贼么?这几日闹了好几家大户人家,偷窃了不少钱财,闹得人心惶惶,是不是?”
士兵小三子愕然道:“没……没啊。”
千户抬手一个爆栗子,眼珠子挤得差点飞出来,打着眼色道:“明明听你亲口说的,好好想想。”
小三子恍然,哦了一声道:“哦哦,确有其事,这几日正南坊闹飞贼,有人说看到贼子身形纤细,好像是女子的模样……”
“啧,这就是了。”千户满意的点点头,回过头来对着马背上的几名女子道:“你们都听到了?你们几个行迹可疑,我怀疑你们跟正南坊闹飞贼的事情有干,你们不能走。”
几名女子同声娇叱,杏眼女子怒骂道:“你这坏东西,你是要作死么?”
“呦呵,还说不是女飞贼?连我都敢威胁了。”
叶姓女子摆摆手道:“这位军爷看来是要把我们当女飞贼给拿下了,是么?你瞧着我们几个像是飞贼么?”
千户嘿嘿笑道:“瞧你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倒是不像,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焉知你们不是怀揣着凶器?我也不冤枉好人,几位下马来,让老子好好搜一搜,只要没什么罪证,便放了你们回去。”
马上几名女子终于明白了这厮的用意,不仅娇叱怒骂出声,这厮太过无耻,原来闹了半天是想占便宜,若任他那脏手碰了身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外军士兵们纷纷鼓噪道:“千户大人说的是,下来让咱们搜一搜,但没有违禁之物,说不定咱们千户大人一高兴,还真就通融了你们出城去呢。”
之前上前交涉的叶姓女子正是叶芳姑,此刻她面罩寒霜,心中杀气顿生,见面前众官兵的丑态,静静道:“军爷当真要搜?”
那千户嘿嘿笑道:“那还有假?”
叶芳姑轻声道:“那就让你们搜,先搜奴家,谁来搜?”
身后小郡主等人惊呼道:“叶姐姐,你怎可答应。”
叶芳姑摆手道:“稍安勿躁。”
千户笑眯眯的道:“本是要寻个婆子的,但这里又走不开,左近又没民居,只好本人亲自动手搜了,虽然有点那个得罪了你们,但这是公务,原不需考虑这些。”
叶芳姑微笑道:“说的是。”说话间跳下马来,缓缓走近那千户身边,挺起茁壮的胸口道:“来吧,搜吧。”
那千户没想到叶芳姑如此爽快,倒是吃了一惊,但面对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送上来给自己占便宜,焉有不占之理?当下壮起色胆撸起袖子,叉着两只毛茸茸的大手便往叶芳姑身上伸来。众士兵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全是咕哝咕哝咽吐沫的声音,暗自羡慕千户大人好艳福,这女子美貌冷艳丽,身材茁壮,捏上一把,那还不爽翻了天。
然而,眼前异变陡生,那千户的毛爪子尚未及那女子的身上,便见那女子一声娇叱,伸手叼住那千户的手腕,反向一扭,只听一声清脆的喀拉声响,那千户杀猪般的嚎叫起来,手腕腕骨已经被拗断。下一刻,青光耀眼,一柄短剑抵在了他的喉头。
“无耻的狗东西,身为朝廷将领,居然一肚子坏水,意图猥亵良家女子,姑奶奶岂能容你,闭嘴,再叫唤一声,姑奶奶让你人头落地。”
那千户只觉喉头一痛,短剑已经刺破了皮肤,能感觉到脖子里往外流血,当下吓的大叫道:“饶命,姑奶奶饶命。”
叶芳姑怒斥道:“叫你的手下不准反抗,否则我便割了你狗头。”
士兵们本已经哗啦啦抽了兵刃在手,围上前来用兵刃遥指鼓噪,那千户怒骂道:“王八犊子们,想害死老子么?都给老子滚开。”
叶芳姑朝身后一点头,身后一名女子掏出胸前竹笛稀溜溜吹了一声,猛然间马蹄乱响,数十骑飞驰而至,几十名锦衣卫火铳亲卫眨眼间奔到近前。
叶芳姑挟持那千户,在他耳边低喝道:“命你的手下不准反抗,谁要是敢动手,我便割了你的猪脑袋。”
说罢,剑尖又往前送了送,那千户感到喉咙一阵剧痛,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喊道:“都不许妄动,谁也不许动手,不然,老子杀他全家。”
城头的士兵们见到突然到来的数十名锦衣卫亲卫,本打算开弓施射的,闻言一阵犹豫,城下,数十名锦衣卫亲卫快速的将两百多不敢反抗的外军士兵的兵刃给缴了,十几只火铳指着他们,他们谁也不敢动。
旗官张睿带着十几名亲卫冲上城楼,数百外军士兵投鼠忌器,下边的千户声嘶力竭的要他们不准反抗,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眼睁睁的被下了兵刃。张睿急速下令将城下外军士兵押上城楼,三十名锦衣卫火铳亲卫持着火铳将他们全部集中在城楼上方的阁楼中牢牢看住,这才松了口气。
叶芳姑用短剑低着那千户的喉咙将他押上城楼,那千户不断的哀求求饶,叶芳姑冷冷不语,待将其押到众士兵被看押的所在,叶芳姑开口道:“狗贼,你知道你今日冒犯了谁么?我们是镇国公府上的家眷,你这狗贼居然意图非礼,死有余辜。”
那千户吓得尿都要出来了,连声哀求道:“有眼不识泰山,我瞎了眼,姑奶奶饶我这一遭,再也不敢了。”
叶芳姑冷笑道:“饶了你?那我岂不是白白受辱了?你这种狗贼就不该活在世上祸害人,姑奶奶今日要送你归西。”
那千户听着话语不对,猛然窜起便要逃跑,叶芳姑娇叱一声,手中短剑横向一抹,噗嗤一声,一股热血喷出老远,那千户跑出数步,一头栽在众外军士兵面前。
外军士兵们吓得大哗,张睿厉声喝道:“这厮死有余辜,居然敢对镇国公府上家眷无礼,尔等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只要你们乖乖听话,不要乱来,便饶了你们的狗命。谁要是活的不耐烦,倒可以试试铁蛋.子的厉害。”
众士兵哪里敢多话,一个个怔怔不动,生恐招来杀身之祸。
叶芳姑擦干短剑上的血迹,对张睿道:“命他们拉起吊桥来,守住城门;回头还要进城来的,若是有人来盘查,直接杀了便是。”
张睿拱手道:“夫人放心,卑职在这里,保证万无一失。”
叶芳姑飞快下了城墙,下边赶到的镇国公府护卫和十余名锦衣卫亲卫已经合力将城门打开,众女策马扬鞭,一路飞驰出城,直奔十里庄。
第八六二章 巨炮
夕阳火红,离日落已经没有多长的时间了,初春时分,傍晚其实很短,太阳落山后,天色很快便会变得黑暗。
永定门大街上,李大牛率二百骑火急火燎的赶往南城门来接应,他既担心宋府主母们的安危,又为如何通过永定门而忧虑,一路上盘算了很多法子,但最终也只能便命手下兵马弹药上镗准备一场火拼。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永定门城门大开,在数十名锦衣卫火铳亲卫和镇国公府卫士的簇拥下,宋府主母们雄纠纠气昂昂的骑着高头大马鱼贯入城,后方兵工厂数十名工匠驱赶着二十匹健马拉着一个黑布裹着的庞然大物正轰隆轰隆的往城中进来。
李大牛忙滚鞍下马给众夫人行礼,小郡主劈头问道:“夫君他情形如何?”
李大牛摇头道:“大人退守在皇宫中,目前情形不知。先前宫内发生火并,大明门前也有过厮杀,后来宣武门等处的敌方援兵到达,大人手下人手不够,便退入皇宫中坚守。瞭望哨看的真切,虽情势危急,但目前应该还没有危险。”
小郡主斥道:“你们怎可让他孤身进宫涉险?不会拦着点么?”
李大牛羞愧道:“小人该死,夫人莫恼,夫人放心,我拼死也会救出哥儿。”
叶芳姑在一旁道:“你莫责怪大牛兄弟,其实与他无干,夫君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舍了身边的护卫,也是没有法子。大牛兄弟,你赶紧带着手下的兵马护送我们平安抵达正阳门外,我们是怕路上有敌兵来阻拦偷袭,这才派人去送信给你,让你们带人来接应。”
李大牛看着黑布之下笼罩的庞然大物诧异道:“你们这是从何处来?拉的这是什么东西?永定门的守军怎会容你们自由出入?”
陆青璃道:“大牛哥,别问啦,路上再说,这东西是帮着英国公攻城的,正阳门再攻不进去,夫君再内城可就危险了。”
李大牛心头疑惑,但也不敢多嘴,急忙安排旗校在左右前后布下哨探,严密监视周围情形。数百人的队伍行动的异常缓慢,主要是三十匹健马拉着的那庞然之物行动的太慢,之前从十里庄拉拽此物抵达京城,用了接近大半个时辰。永定门大街也算是高规格的大道了,底层是石块,上面是青砖铺成坚固无比,行在这样的道路上,速度稍许快了不少,但也比寻常走路快不了多少。而且这庞然之物走过的路径上,青砖碎成一块一块,留下两条明显的车辙路径,足见此物的沉重。行动之际还发出轰轰的声响,压得路上青砖崩碎的小块砖头荜拨乱飞,气势甚是慑人。
李大牛也终于从陆青璃口子得知了永定城门之前发生的一切,咂舌之余也暗自捏了一把汗,楠哥儿这几位夫人个个胆大包天,居然敢带着百余人便来闯城门,而且居然还成功了,并将永定门控制在手里,当真不可思议;只是费劲力气从十里庄兵工厂拖来的这神秘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玩意,夫人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弄来此物,也不知到底管不管用。
近四里长的永定门大街,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好在路上并无敌兵骚扰,终于在太阳完全消失之后抵达了正阳门外。正阳门外的战斗还在激烈的继续,张仑不得不让奋武营和神机营的兵马发动了数次猛攻,损失了两千多兵马,却根本没摸到城头。一万一千兵马经过一下午的鏖战已经减员三千多,锦衣卫校尉也死伤了一千多,守在城头的外军兵马的人数早已超过了攻击的人数,攻破城门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最让张仑焦躁的是,盏口炮已经报废了许多,配备的宋夫人火箭炮也打光了炮弹,但城墙依旧屹立在面前,上面的守军好整以暇的从几处炮台居高临下往下零星打.炮,若不是城头的炮台数量不多,装备的也是只能发射数十发炮弹的盏口将军炮的话,下边聚集的兵马可要倒大霉了。
张仑双目通红急的直叹气,正欲命手下将领在黑夜来临之前再发动一次猛攻的时候,忽然有人来禀报说镇国公府的夫人们带着不少人手抵达后方,张仑急忙赶到后方的街口,果见自家妹子领头,七八名宋楠的妻妾们骑着大马披着披风带着风帽在数百锦衣卫簇拥下缓缓而来。张仑顿时火冒三丈,怒喝道:“妹子,你不在府中带着,跑来此处作甚?你当这是好玩的地方么?还不带着她们回去。”
小郡主忙下马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道:“哥哥,谢谢你为了夫君肯出兵相助,妹子是来帮你的。”
张仑叹道:“你能帮什么?哥哥这回栽了,小小正阳门居然攻不下来,你男人在内城被困在皇宫里,咫尺之隔我却救不了他,天黑之后他们可以轻易攻入皇宫,事情可麻烦了。”
小郡主朝身后一指道:“我们带了大家伙来,听说正阳门的城墙挺厚的,我们便出城去了兵工厂拉了这个大铁疙瘩来帮忙。”
张仑还没注意到她们身后那黑乎乎的玩意儿,高大的幕布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不甚惹眼,小郡主一指,他才发现了这个大家伙。
“这是何物?”张仑诧异道。
小郡主摇头道:“我也不知,青璃妹子,蔻儿妹子,这是你们弄出来的玩意儿,赶紧跟我哥哥说说吧,十万火急呢。”
陆青璃和杨蔻儿上前给张仑见礼,陆青璃语声清脆的吩咐道:“取下幕布。”
几十名工匠忙爬上去将幕布揭开来,露出这庞然大物的真容来,这一揭开不要紧,在场众人都差点一个趔趄,被眼前之物的样子给惊呆了。
但见四四方方一个大铁疙瘩出现在昏暗的暮色中,最为醒目的便是前方高高昂起的粗大炮筒,长足有丈许,炮筒足有一人合报粗细,黑魆魆散发着一股油脂的味道,让人产生一种不良的联想,倒像男子胯下高昂之物一般,看着既丑恶又凶残。
“这是兵工厂硕果仅存的铁战车,周身都是精钢铁甲,操作之人藏在里边,盖上顶盖之后,外边无论弓箭炮弹都无法动其分毫,下边是铁架子车,安着四只大铁轮,前后均有钩索,可用马匹前后拉拽前后,笨是笨了点,应该挺厉害的。”陆青璃得意的说着,白嫩的小手在铁疙瘩黑乎乎的外钢甲上轻拍,就像是一个小羔羊在拍打一只大恐龙,对比极其强烈。
张仑咋舌半晌合不拢嘴,围着转了一圈道:“此物威力如何?”
陆青璃摇头道:“不知道。”
“什么?”不但张仑,宋府诸女也都齐齐一个趔趄,忙活半天,居然不知这铁疙瘩威力如何,要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话,那可是白白费了这么多气力了。
“我们一次没试射过,如何知道其威力?”陆青璃委屈的道。
杨蔻儿也嗫嚅道:“这铁战车本是被取消的研造之物,我和青璃岂敢大张旗鼓的试射?这玩意一发射定是惊天动地,若是一试的话,如何还能瞒过别人?”
张仑欲哭无泪,以他的经验可知,就算是盏口将军炮铸造完成之后也要经过试射验收方可交付,更何况是这么个大家伙。炮管这么粗长,所用的炮弹也定是极为巨大,添加的火药也定数量庞大,以盏口将军炮的铁质来看,那是绝对经受不住的。这玩意多半会炸膛,基本上是个废物。
“简直胡闹。”张仑甩手便走:“你们立刻回镇国公府呆着,李大牛,你派人好生的保护她们,不要让她们到处乱走了。若形势有变的话,我会派人去镇国公府接你们退出城外。”
见张仑要离去,陆青璃忙叫道:“张公爷,这铁战车你不用么?”
张仑回头道:“莫胡闹了,趁着尚有天光,我要带人再攻一次,天黑以后更没有希望攻击内城,你这是浪费我的时间,也等于在葬送你夫君的性命。天黑之前我攻不进内城,你夫君这一夜能否熬过来都难说了。”
陆青璃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杨蔻儿忽然噗通跪下叫道:“张公爷,试一试吧,若此物有用,内城城门可破,夫君便得救了。再说了,一下午时间张公爷都没攻破正阳门,这一次难道便可奏效么?”
张仑怒道:“你这是在取消我么?”
杨蔻儿忙道:“不敢,奴家只是祈求张公爷试一次。”
张仑皱眉稍许,叹息一声道:“罢了,你们要明白,用此物试一试自然可以,但这已经打乱了我之前下达的再次攻击的命令,但愿你们是对的,不然我是没时间布置天黑前的最后一次攻击了。”
杨蔻儿连连点头道:“奴家明白,多谢张公爷,请你下令吧。”
张仑点点头,对着身边的将领重新下达命令,这一次的命令自然是围绕着这铁战车能起作用而下达,所有的兵马都舍弃云梯钩索等攻城器械不用,等待城墙被轰塌之后猛攻而入,和之前下达的攻城命令是两回事了。
陆青璃扶起杨蔻儿,低声道:“蔻儿,你当真有信心么?我可是一点信心也没有,毕竟这东西连试射都没试过呢。”
杨蔻儿轻声道:“青璃,我也没把握,但总比张公爷带人冲上去送死好,若……夫……那个宋大哥救不出来,我便自杀谢罪便是,那也没什么。”
陆青璃点头道:“说的很是,大不了陪着大哥死就是。”说罢回转身来娇叱道:“拉铁战车上前,尽量靠近城墙。”
二十匹健马长声嘶鸣,直着脖子将铁战车往前拉,轰隆隆大地抖动,在正阳门广场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压碎的青砖青石四处飞迸,惊得周围兵马一阵鸡飞狗跳。
小郡主来到陆青璃和杨蔻儿身边低声道:“两位妹妹花了十八万两银子弄出的这玩意最好有用,否则夫君救不出来,两位妹妹可是辜负了他对你们的宠爱。花银子的时候夫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们折腾,如此关键时候可要看你们的本事了,莫教夫君失望才是。”
杨蔻儿抖了抖,陆青璃抿嘴不言,伸手握着杨蔻儿的手,两人跟在铁战车之后一步步往前走去。
……
铁战车轰隆隆的逼近内城城墙,用不着宣扬,这个庞然大物很快吸引了城上城下所有人的目光;城头上,杨廷和正登上城墙寻到指挥守城的惠安候张伟商议晚间攻入皇宫之事,城下沉闷的响声将他们之间的话题打断,两人均诧异的看着城下。
暮色中,黑乎乎的大家伙已经行到城门左侧的广场上,距离城墙约莫五百步的距离,从外表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但前端高昂的炮口却是能够看清楚的。
“那是什么?”杨廷和皱眉道。
张伟摇头道:“不知道,像是一门大炮,不过哪有这样子的大炮?哪有这么长这么粗的炮管?张仑在闹什么玄虚?”
说话间,但见一群人已经两大炮前方数十匹战马牵走,几十个人在那玩意身上爬上爬下,不一会便见那巨炮之后缓缓低下,正对准了城墙方向,十几个人抬出六七个铁架子一样的玩意儿撑在炮管下边的地上,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撑住炮管也是没法子,炮管太长太重,平日只能大角度斜指天空,方可保持平衡,此刻炮管几乎与地面平行,重心自然靠前。本来陆青璃和杨蔻儿想出的办法是在后方增加铁锭配重,但如此一来,本就笨重不堪的巨无霸还要携带上千斤的铁锭,转移运动起来显然更加的麻烦。
两人倒也有些小聪明,为解决炮身平衡的问题,设计了长短不一适合各种角度的支撑柱,上端是半圆形的凹槽,可以妥妥贴贴的支撑住炮管,下端埋在地里,用枕木楔的紧紧的,既起到支撑作用,又起到固定加强的作用。
城上的张伟开始有些紧张了,若是见过这玩意倒也罢了,可惜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正因为未知,所以他才觉得心里没底。
“谭侯爷,你见过这种玩意么?”
“没见过,许是虚张声势吧,兵器司冶炼场我不是没去过,炮管根本不可能铸造的那么长那么粗,那一开炮还不炸膛?”谭佑道。
“可看这样子不像是哪来吓唬人的,瞧那些人忙忙碌碌的爬上爬下,倒像是这玩意真的有用一样;我这心里有些发毛啊。”张伟低声道。
“怕他们咋地?宋楠的火箭炮不是被人吹嘘上了天,今日不也是毫无作用?张仑跟他妹夫要了十几门,轰了半天城墙,可曾轰塌一处?侯爷若是真的担心,我让城头大炮集中对着这玩意轰上几炮,将它轰成一摊废铁便是。”
“甚好,快去命人照办,毁了它,省的让人心里不安稳。”张伟忙道。
谭佑立刻照办,传令城头尚能使用的五处炮台将炮口对准城下那铁疙瘩,令旗挥过,轰隆声连续想起,铁疙瘩四周尘烟四起石块砖头乱飞,一时间将那玩意笼罩在烟雾之中,烟雾中传来一片惨叫之声。
张伟哈哈大笑,指着对杨廷和道:“杨首辅瞧瞧,不过如此,在我们眼皮底下弄玄虚,这不找死么?就你们有炮?侯爷我也有炮。”
杨廷和抚须微笑道:“侯爷辛苦,正阳门这里可要守住了,天黑之后,要请谭侯爷安排兵马占领皇宫捉住宋楠,或者不活捉也成,总之要夺回皇宫,清扫内城锦衣卫的兵马。捉住或者杀了宋楠,张仑并不担心。需要担心的是宋楠正在赶回京城的大军,许泰和江彬可是宋楠的死党,老夫看来要去请团营的其他侯爷们来商议商议了;到了现在这情形,他们还置身事外便说不过去了。”
张伟晒道:“那帮人一旦看到宋楠倒台,不用你去请也会自己来主动参与,问题的关键是要将宋楠擒获或者杀死,他们才又那个胆量。话说回来,他们若想置身事外,杨首辅最起码也要逼着他们交出兵马才是,按兵不动算怎么回事。”
杨廷和点点头,拍拍张伟肩膀道:“老夫自有安排,张侯爷安心守住便是,今晚便见分晓。”
两人瞬间将城下的事丢到脑后,已然开始继续商讨今夜的行动和后续的计划了,但他们忽然听到了周围士兵的惊呼声,循声看去,周围几名将领和众士兵们都呆呆的看着城下,两人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起,见城下硝烟已经散尽,铁疙瘩周围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倒下了十几具尸体,但那铁疙瘩依然故我,从外表上看根本没有报废的迹象。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几发炮弹正中目标,怎地好像没打中一般。”张伟愕然道。
谭佑也傻眼道:“我也看到了,侧翼被两发铅蛋命中,怎地一点事儿也没有?倒是炸死了爬上爬下的十几个人,可那又有什么用?”
“轰,再给我轰。”张伟吼道。
谭佑再次下令,城头的炮火再次轰鸣,但这一次更惨,硝烟散尽之后,竟然是连人也没炸死了,看着从顶部掀开的盖子里爬出来的人,众人这才明白,这些人挨了第一次炸之后学了乖,炮弹呼啸声起的时候,这帮人已经钻入铁疙瘩的腹中,而城头的炮弹只击中铁疙瘩外表的外壳,竟然没给铁疙瘩带来任何的损害。
城下,陆青璃和杨蔻儿跟在铁战车的后方,第一轮炮打下来的时候,两人躲在车位躲过了轰炸,但四散飞溅的石块和碎片将杨蔻儿雪白滑.嫩的脸颊擦出了一个小口子,鲜血流了不少。
杨蔻儿顾不得处理伤口,对着真忙着准备发射的工匠们叫道:“你们都小心些,怎么不躲到里边去?炮弹啸声是能听得见的,你们真是傻,死了这么多人。”
第二轮炮打下来之后,便再无人受伤了,陆青璃和杨蔻儿都松了口气,巨无霸铁战车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了,但忽然间,陆青璃和杨蔻儿听到了一个噩耗,一直负责这铁战车研造的主事之人黄二郎在刚才被炸死了,黄二郎一死,其他人都不会操作这巨无霸,这些跟随前来的都是兵工厂的工匠,他们平日都很少见到这铁战车,根本无从下手。
陆青璃跺脚道:“这可麻烦了,火药填多少那可不是乱来的,黄二郎最熟悉,偏偏死了,难道天不助我们不成?”
杨蔻儿用丝帕扎住脸上的伤口,静静道:“我来,我熟悉。”
陆青璃惊讶道:“你?不成不成,万一……万一炸了镗……”
杨蔻儿摇头道:“没有万一,只能成功,若不成功,左右是要死的。”
陆青璃惊愕半晌,终于缓缓点头道:“说的是,那我也进去,我也懂的。”
杨蔻儿看着陆青璃缓缓点头,两人双手紧握,从后方打开的小铁门中钻入铁战车内,十几名工匠和辅助之人也鱼贯而入。
第八六三章 意外
铁门哐当关上,城头的第三轮炮击又在铁战车之旁炸响,战车内轰鸣作响,震得耳鸣目眩,陆青璃和杨蔻儿死死抓住铁环扶手稳住身子,待轰鸣声过后,杨蔻儿静静吩咐:“打开前方瞄准口。”
一名工匠爬上前端,伸手在铁搭扣上一抹,啪嗒一声,一块脸盆大的铁片脱落开来,露出一条细细窄窄的缝隙,昏暗的天光从外边透了进来。
“张公爷说,瞄准城墙左侧的那个凹口,盏口炮和火箭炮在城墙上轰了丈许深的一个大坑,现在炮口位瞄的便是哪里,只管开炮轰击便是。”陆青璃大声道。
杨蔻儿点头,撸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臂膀,咬着下唇吩咐道:“黄药半桶,黑药三斗,插上引线夯实。上弹后四周盖板一定要盖牢,两侧出烟口要打开,否则我们会全部呛死在里边。”
几名工匠抱起小木桶注药,将一只脸盆大小的大铁球放入镗口中,盖上厚厚的钢板封盖牢牢锁住,之后将两侧的出烟口呼啦打开,关上后座的密封门,一根粗长的引线斜斜伸到外边,搭在后座旁边。
“一切就绪。”工匠们禀报道。
陆青璃咽了口吐沫,哑声道:“蔻儿,你点火把。”
杨蔻儿紧张的小脸发白,从身边一人手中取过燃烧的火折子,颤声道:“青璃,我……我点火绳啦。”
陆青璃捂着脸点头颤声道:“嗯……”
杨蔻儿一咬牙,将火折子缓缓凑了上去。
……
夜幕下的皇宫大明门城楼上,宋楠和万志王勇等人静静站立,看着大明门广场上数千兵马虎视眈眈;双方对峙已经一个下午了,自从宋楠退入宫门据守,下边广场上的兵马便保持着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几个时辰过去,仗虽然没打起来,但气氛却一直凝重而紧张。
宋楠心中并不担心他们分兵攻打东华门或西华门,那两处宫门虽然各自只有万志手下的大汉将军百余人值守,按理说若有攻击这两处宫门,那是根本守不住的;但百余持火铳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居高临下的防守,没个一两千人的迅猛进攻也是不足以迅速攻破的,火铳的威力在占据地利的情形下的作用显而易见。
宋楠其实很希望他们分出两千人去攻打东西宫门,一旦得知他们分兵,宋楠便会在正面主动出击,正阳门上的战斗激烈,已经迫使广场上的七千兵马调集了两千多去协助防守;若他们再敢分兵的话,广场上的敌兵数量将只剩下三千余人,而宋楠手头的人数也大致如此,拥有大批火铳的宋楠岂会怕这种人数想当的战斗,这也是他将绝大部分兵力放在大明门这边的原因。
不怕你不去攻打其他的宫门,只要你一分兵,我便正面给你当头一棒,将广场之敌歼灭,直接威胁正阳门后方,和张仑来个里应外合。
然而,宋楠的期望随着太阳的一点点西沉坠下而成了泡影,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兵力不足,不肯将兵力分散,而是集中五千多兵力死死的盯住大明门,既保持压力,又巩固正阳门激战战场的后方安全。
宋楠心中的焦躁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滋生出来,不为别的,他担心天黑之后自己将失去地利的优势,天黑以后看不清敌方动态,若敌方在黑暗中调集兵马从东西华门一举突破的话,战斗打响之际,那是完全来不及增援的。
而且,宋楠焦躁的原因还因为正阳门处的攻城战迟迟未能奏效,中午的时候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到此刻,炮身已经变得寥寥,只有火铳的射击声传来,以宋楠的经验判断,盏口炮怕是大多数都已经报废,而火铳在攻城战中的作用是不大的,射程的短板让火铳基本上成了摆设;足见张仑的攻击以及毫无撼动正阳门的可能。
张仑并未无能之辈,以团营兵力攻打正阳门却不能得手,多半是之前自己的预测成了事实,团营的其他人马并未参与,张仑的兵马数量不多,故而无法形成绝对的优势。宋楠对那些侯爷们彻底的失望,他心中下了决定,这一次若是能控制局面,团营的这帮侯爷们要全部撸个干净,再无必要纵容笼络他们,墙头草们除了可恶之外,还相当的可怕。天一黑,宋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那帮侯爷们看见了风向会倒向杨廷和一边,那自己可就无一丝一毫的胜算了。
“大人,公主来了。”万志凑在倚在城垛上愁眉苦脸的宋楠耳边低声禀报。
宋楠忙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微笑来,回转身来朝下方的阶梯看去,但见康宁着素色宫装手提着裙裾正小心翼翼的往城头上走来,宋楠忙来到石阶入口,居高临下伸出手来,柔声道:“公主脚下留神,石阶上很滑的。”
康宁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犹在,双目也略有红肿之象,但脸上却展露笑容。伸过手来很自然的搭在宋楠的手掌上,宋楠一用力,将她轻飘飘的身子拉了上来。
“这里很危险,你来作甚?”宋楠看着康宁的脸庞微笑问。
康宁道:“你都不去见我,我只好来见你了,不用解释,我知道形势很危急,你脱不开身子。”
宋楠低声道:“你哭过了?从养心殿来?”
康宁神色一黯,眼泪又涌了出来,抽噎道:“皇上……就这么去了,年纪这么轻,居然就……”
宋楠轻声安慰道:“生死有命,你莫太悲伤,皇上虽已经故去,但皇上临去之前却是平静的,皇上脑子清楚的很,事情交代的很清晰;只可惜他没料到他的遗诏都没机会向杨廷和他们宣读,他们便动手了。”
康宁点头道:“就算宣布了又如何?他们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岂肯就此放弃?母后……哎……母后真是糊涂,居然受他们蛊惑,成为他们的帮凶。”
宋楠道:“太后确实是受了他们蛊惑,这一切的主谋是杨廷和和内阁梁储费宏,眼下的局势也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你放心,我会替皇上惩治他们的;对了,今日若非你从中协助,西苑的大汉将军营怕是不能及时得到消息,我或许会葬身在养心殿外,多谢你了。”
康宁低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客气么?”
宋楠微笑道:“说的是,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把王勇带出内城西门的,我知道为了阻断西苑和内城,哪里可是有很多人把守的,太后恐怕也严令不准人去西苑吧。”
康宁微笑道:“那也没什么难的,我只是借口去西苑散心,将王大人混在随行女官之中带过去的,只是委屈了王大人了,要他扮作女装。王大人见没别的办法,也只好答应了。”
宋楠哈的一笑道:“王勇看来上辈子定是个女子,连带这一次他已经扮了两回女子了,上次在宁夏镇,我和他偷入庆王府被发觉,躲在……躲在一处所在,王府守卫进来盘查,我和他便是扮了女子勉强躲过去的。”
康宁吃的一笑道:“什么所在?平安郡主的闺房之中么?”
宋楠一愣道:“你……如何得知的?”
康宁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能瞒得了我么?我可时时刻刻盯着你呢。”
宋楠无言以对,想调笑两句但此情此景显然不合时宜,正德还在养心殿中直挺挺的躺着,外边又是大军威压之势,形势万分危急,也没心情去调笑了。
想到现在的形势,宋楠不禁眉头微微蹙起,康宁低声道:“事情很棘手是么?”
宋楠微笑道:“莫担心,一切有我,你好生回寿宁宫歇着,有我在,你还担心么。”
康宁朝大明门广场下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道:“看来确实棘手了,你根本不该孤身回京的,你应该随大军一同回京,就算他们控制了京城,你还是可以击败他们。眼下的情形却是很难了。”
宋楠摇头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我不能那么做,皇上赐了玉佩给张永,暗示他叫我回京,我岂能不回京见皇上最后一面?再说,任由杨廷和等人控制局面,虽然我可率大军攻破京城,但他们会拿那份假遗诏当挡箭牌,我的行为也就成了反叛之举,这脏水我岂肯让他们泼在身上?”
康宁低低一叹道:“说的也是,爱惜羽毛之人自然不肯让人泼脏水,只是这一次怕是一道劫数,能不能熬过去便看老天是否眷顾了,但愿皇上英灵未远,保佑我们逢凶化吉渡过这一道劫数吧。”
宋楠刚想说靠天是没用的要靠自己之类的打气的话,让康宁的情绪好一切,嘴巴张开之际,忽闻耳边炸雷般的一声巨响,震得耳鼓嗡嗡回想,恍若晴空打了个闷雷,脚下的城墙也似乎晃动了几下。
宋楠条件反射般的一把将康宁搂在怀里,蜷缩在垛口之下,王勇万志等人也是神色大变,城头一片慌乱。宋楠还以为是广场上的兵马朝宫门上开炮,高声询问道:“弄清楚何处开炮,击中了何处?伤亡多少?宫门是否安稳。”
王勇眼望南边,呆呆道:“大人,不是咱们这里……是正阳门外的炮声。”
宋楠愕然拉着花容失色的康宁起身,朝南边正阳门战场方向看去,但见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像是在昏暗的天光下盛开的一朵黑牡丹,袅袅蒸腾鼓动,遮蔽了小半幅的天空,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大明门内外的上万官兵像是一个个被施了魔法般呆立着,脖子扭向正阳门方向盯着升腾的黑云,一个个张着嘴巴,震惊在原地。
……
杨蔻儿咬牙闭眼,将火折子凑上引线上点燃,一瞬间引线上火苗飞溅嗤嗤声大作,冒起的青烟弥漫着刺鼻的火药气味,充斥战车内部众人的鼻端。
陆青璃和杨蔻儿紧紧依偎在一起,四目盯着越来越短的引线,两人的身子都微微的颤抖着。
“蔻儿,你怕么?”
“我……不怕,青璃……你呢?”
“我……也不怕。”
“对……咱们都不怕,总之,有我陪着你,有你陪着我,我们不怕。”
两人梦呓般的在对方耳边低语,相互给对方打气,但难言内心中的恐惧,这铁战车巨型火炮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发射,兵工厂中制造的火器第一次发射的时候事故率非常高,两人是清楚的;其他的火器尚且如此,跟何况是这种巨型的大炮了。一旦发生意外,整个铁战车内部的所有人都将尸骨无存灰飞烟灭,若不害怕,那倒是奇怪了。
“轰。”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在正阳门广场上响起,大地为之一抖,地面上的石块和尘埃也瞬间跳动了一下,飞扬了一瞬。张仑、小郡主、以及在场的所有人的耳鼓中都嗡嗡作响,一瞬间竟然听不到任何声响,但见黑烟蒸腾,整座铁战车在巨响过后被一股浓密的黑烟笼罩住,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棉。
数百步之外,正阳门左侧,盏口将军炮和火箭炮用了一下午时间才在城墙上轰击出的深深的凹槽处,被硕大的炮弹击中,剧烈的爆炸夹杂着夯土石块砖头黑烟,像是奔涌的洪流,从城墙侧方奔涌而出;黑色的烟尘随之浮空,将整段城墙笼罩在黑烟之中,片刻之后,就像是一直巨大的黑色蘑菇生长在城墙上方,不断的翻涌鼓荡。这末日之景,让所有在场的人心碎胆寒,难以自持。
“成功了……她们成功了。”
呆立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喊叫,叶芳姑大叫一声飞奔上前,冲向浓烟散去后显露出来的铁战车,后铁门打开的时候,里边一片漆黑,毫无声息;叶芳姑大声叫道:“青璃……青璃、蔻儿……蔻儿、你们还好吗?你们说话啊。”
小郡主戴素儿朱凤桐诸女也随后赶到,风灯递了上来,叶芳姑三步两步爬上高高的战车内部,半晌后发出一声惊叫声,小郡主也急忙爬上去,在呛鼻的烟雾笼罩中,风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了陆青璃和杨蔻儿两人的面容依靠在叶芳姑的胸口,两人头发散乱,鼻孔中,嘴角中都似乎有血迹流出,但眼睛却是睁着的,散发出兴奋的光芒。
“青璃,蔻儿,你们怎样?你没事吧。”叶芳姑娇呼道。
陆青璃和杨蔻儿恍若未觉,嘴巴里喃喃叫道:“成功了,成功了。”
叶芳姑再喊几句,两人还是没有反应,小郡主心念一动,上前拨开两人耳边青丝,但见两人耳孔中都细细的流出一条血线来,顿时骇然道:“叶姐姐,青璃妹子和蔻儿妹子的耳朵怕是……”
叶芳姑心头冰凉,二话不说抱着两人便往外走,在小郡主的帮助下,将两人从高高的车腹搬到了外边,两人尚未意识到以及失去听觉,兀自兴奋的对周围围上来的众女叫着:“成功了,成功了。”
朱凤桐眼圈微红,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道:“爆炸的响声太大,似震裂了耳鼓,我们在外边离得那么远尚且差点背过气去,她们可是在里边啊,那里边的声音该多大啊。哎。赶紧用棉布裹住她们的耳朵,现在千万不能再受损伤了,完事后寻医来救治,看看能否恢复。”
叶芳姑泪如雨下,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和怪罪什么人的时候,于是命人取来棉布条亲自为两人包扎,陆青璃和杨蔻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耳中有若山呼海啸般的响声不停,她们还以为是爆炸的余响,丝毫不以为意。但见众人说话的动作和神态不对,众人眼中隐隐有泪,才意识到有事发生。叶芳姑要替她们包扎耳朵的时候,两人才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怎么了?”陆青璃声音大的惊人,但她自己丝毫没有听到自己的说话声。
杨蔻儿已经明白过来了,伸手拉着陆青璃的手,在她手上写:“我们聋了。”
陆青璃呆呆站立,片刻后反握杨蔻儿的手,凄然一笑,不再说话。两人默默站立,任由小郡主和叶芳姑替自己用布巾将双耳裹上,将风帽拉起覆盖。
在宋家众女忙乱的这段时间里,城头的黑云渐渐消散,城上城下的将领和士兵们在震惊之后开始迅速的评估这一炮的威力,正阳门东首的城墙被这一炮引发的爆炸轰塌了半边,宽度超过四丈的厚厚的城墙近三分之一靠外的地方塌陷下去,形成巨大的凹处。那一炮正轰在掏空的外墙内部,直接便将这铜墙铁壁一般的坚固城墙硬生生的震碎轰塌。
张仑得知禀报之后兴奋无比,照这种威力,再来个三四炮,城墙必会被贯通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无疑,于是他立刻亲自来到众女忙碌之处,要求再来几炮轰塌城墙。然而他得知两女的耳朵均已经震聋了的时候,惊呆在原地。
“张公爷,你放心,就算我们全部都聋了,也要轰塌这城墙,救出夫君。奴家去发炮。”叶芳姑静静道。
“我也去,聋了又如何?夫君救不出来,我们甘愿全部死了。”小郡主也挺胸道。
张仑跺脚道:“妹子你别添乱了好么?你们一个个都聋了瞎了,宋楠还不把我给撕了?都莫激动,我命手下去开炮便是,只是这火药的比例,这铁疙瘩的操作我们都不懂啊。”
陆青璃和杨蔻儿虽然失聪,但她们却能看的懂面前这些人为什么而争执,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的点点头,陆青璃轻拉叶芳姑的衣袖,示意有话要说。
第八六十四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众人静下来看着陆青璃,陆青璃微笑对张仑一福道:“张公爷,是不是这一炮的威力不足,还需要轰击数炮方可?您只需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便可。”
张仑点点头。
“既如此,我和蔻儿再去开几炮便是,这铁战车的操作你们都不懂,火药的比例也只有我们知道,而且我也不能随便说出来,所有兵工厂秘方都是秘密,那是不能轻易说出来的。更重要的是……我和蔻儿……都已经聋了,刚才随我们一起的那些工匠们怕是也都聋了,这反而成了好事,任它再大的声响也别想让我们聋第二次了,所以,我和蔻儿决定再去发炮,请张公爷做好进攻的准备便是。”
叶芳姑大叫道:“不可,耳朵或许只是损伤,你们再去岂不伤上加伤,以后若无法医治,那可如何是好?”
戴素儿低声道:“姐姐,她们听不清楚。”
朱凤桐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字表达了叶芳姑的担心,陆青璃和杨蔻儿看明白之后杨蔻儿笑道:“之前是没有防备,再去的话肯定要裹好头脸的,烦请几位姐姐取棉布毛巾来,我们裹个严实不就成了?替那些工匠和帮手们月寻些防护,他们若是全部也聋了,生计将成问题,希望姐姐们能帮他们解决后顾之忧。”
朱凤桐叹道:“好善良的妮子,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
众人尚自踌躇,陆青璃指着天色道:“天已经黑了,难道我们要等到大哥的噩耗传来再做决定么?”
众人看向小郡主,小郡主看向叶芳姑,毕竟青璃是芳姑的表妹,小郡主也不好自己做决定,叶芳姑双目湿润,将陆青璃和杨蔻儿搂在怀里抱了抱,朝她们点点头。
围巾棉布迅速的拿来一推,十几名工匠操作手也被拉过来裹上头脸耳朵,陆青璃和杨蔻儿更是被在耳朵上裹了好几层,一个个臃肿的像是大头娃娃一般,张仑派人掩护他们回到铁战车旁,城墙上方的兵马正在惊慌之中,也并没有发炮轰击过来。
陆青璃打着手势示意几名工匠检查了前方炮管的支撑以及瞄准的方向,方才那一次射击的震动很有可能导致松动和偏移,再发射前必须检查固定瞄准到位,一切就绪之后,炮弹上镗,引线点燃。
“轰”“轰”“轰”间隔盏茶时间便是一次地震般的轰鸣,连发三炮过后,黑漆漆的城头上已经看不清任何人影和画面,深蓝色的暮色天空完全被黑云笼罩,完全处于一片混沌状态。
张仑派十几名士兵冲入烟雾中查看,一直走到和城墙脸贴脸,城头也无一只箭射下来,这十几名士兵居然直接爬上烫手的废墟,待他们爬下废墟的时候,豁然发现已经置身在正阳门城墙之内的广场上。
这一喜非同小可,原来城墙早已被贯通了一个大豁口,城墙塌了。
城上城下的火把照耀之下,渐渐散去的烟雾将一个宽约五六丈的大豁口显露在众人面前,虽然倒塌的土石堆积有丈许高,但这已经不足以成为屏障,也无法阻止正阳门外大军的进攻。
在得知城墙倒塌之后,城头上的杨廷和梁储以及张伟等人都傻了眼,杨廷和的耳边尚自萦绕着刚才那巨无霸大炮的轰鸣声,脸色白的吓人,面对豁口,他一时无法开口说话。
梁储大叫道:“张侯爷,赶紧命人堵住豁口,用沙包,用石块,哪怕是用尸首也要堵上这里才是。”
张伟长叹摇头道:“没用了,用什么也堵不住了,就算在他们攻上来之前勉强堵住这里,那城下的大炮只需一炮便可轰开,那是不成的。”
“你是何意?难道你是要告诉我们,挡不住张仑的兵马么?内城也有两万多兵马,张仑手头不过万余人,咱们还有一拼之力。”梁储气急败坏的道。
张伟看向杨廷和,杨廷和沉默不语。
费宏低声道:“杨公,最后一条路,孤注一掷立刻进攻皇宫活捉宋楠,若能得手,我们尚有谈判的资本。张侯爷在此带兵抵挡一阵,我去大明门前和谭侯爷一起攻打皇宫,看看是否有转机。”
杨廷和喟然一叹,摇头道:“我们已经错了,再造杀戮便是错上加错,莫如就此罢手,我等也是朝廷重臣,当事无可为,当为大明大局着想,否则我们便沦为大明罪人了。”
梁储怒火中烧,毫不客气的道:“杨公,到这个时候,你岂能说这样的话?当初定计的是你,如今打退堂鼓的也是你,你还打着宋楠会放咱们一马的如意算盘么?此事可由不得你不为,此刻放弃,咱们便要统统死在宋楠手里,今日之事便是破釜沉舟鱼死网破,况且胜负未料,输赢未定,怎能如此丧气?”
杨廷和摇头道:“叫张侯爷说说,他的两万多兵马是否是张仑奋武营神机营以及数千锦衣卫的对手?宋楠手中握着数千条火铳,光是锦衣卫配备的火铳旗校,便在近战之中抵上上万兵马了。皇宫中你又不是没见到数千叉刀手和带刀官连一千大汉将军都打不过,照面即溃,还用我多说么?”
张伟叹道:“确然如此。”
梁储挥手吼道:“那也不能放手,对了,不是还有六只团营兵马在外城么?若他们肯出手,形势立即逆转,你是内阁首辅,为何不能下令他们出兵清君侧剿权臣?你倒是下令啊。”
杨廷和看向梁储的目光带着些许的可怜,缓缓道:“梁大人,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该知道那六团营侯爷们的心思,他们若肯帮忙早就动手了,他们是绝对不肯的,他们只想保存自己的地位,两不得罪才是他们的想法。”
梁储跺脚道:“不成,我要去找他们出兵,这里你们先顶住,无论如何我也要说服他们出兵,张侯爷,你无论如何要坚持住,让谭侯爷开始进攻大明门,咱们双管齐下,抓到宋楠或者是团营出兵都可扭转局面,万不能轻言放弃。至于杨首辅,他已然失去斗志,他是两朝老臣,或许能逃得性命,但我们是决不能和宋楠妥协的。”
张伟深知梁储言之有理,看了杨廷和一眼,终于点头道:“梁大人,便照你说的办的,本候在这里死守,但愿你能劝说团营出兵。”
梁储点头,回看杨廷和一眼,恶狠狠的啐了口吐沫下城骑上一匹战马飞驰向西而去。
杨廷和呆立半晌,木然迈步往城下走,费宏忙叫道:“杨公哪里去?”
杨廷和回身怔怔道:“这里我也帮不上忙,我找个地方清净一下。”
费宏忙道:“我陪着您,乱糟糟的你可不要乱走。”
杨廷和摆手道:“你在此协助守城吧,我去去便回,不用担心。”
张伟和费宏只得眼睁睁看着杨廷和下城的背影踽踽而去,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猛听得城下呐喊声起,无数火把汇聚的长龙正从正阳门广场上朝豁口之处聚集冲锋,张伟大喝道:“填堵豁口,准备迎敌。”
将领们号令不绝传达,弓箭手.弩箭手迅速聚集到豁口两旁的城墙上,面对如潮奔涌而来的张仑的兵马开始射箭阻击。
下方广场上张仑披盔戴甲坐在一匹战马上,手中长剑斜指城墙方向,口中发出大吼:“不惜一切代价,冲过豁口,攻入内城,不惜一切代价!”
猛然间,他发现身边奔向城墙豁口的一个身影极其熟悉,不禁愣了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高声叫道:“妹子,你做什么?回来,快回来。”
跑过去的身影正是小郡主的背影,她的身旁是杀气腾腾握着短剑的叶芳姑,其余几名宋府女眷心有余力不足,无法跟她们两个一样冲锋杀敌,小郡主其实也没什么武功,只不过她之前就是横行正南坊的女魔头,身段手脚灵活,刀剑也耍过几下,此刻关心宋楠安危,也顾不得许多了。好在身边有哼哈二将如花如月两名壮婢陪同,又有叶芳姑这武艺高强之人随行,平白壮了英雄胆,呐喊着冲出去,将张仑的呼喊声甩在脑后。
张仑急的又是拍大腿又是揪头发,自己身为主帅是无法冲上去保护的,正焦急时,李大牛和只赵大鹏带着火铳亲卫正蜂拥冲上,忙叫住他们,告诉他们两名宋府女眷冲上去的事情,李大牛和赵大鹏也吓了一跳,忙拍胸脯保证寻到两位宋府夫人保护他们周全,张仑这才放下心来。
……
梁储气急败坏的往西疾走,他要从宣武门出内城去被调往外城驻扎的团营驻地,宣武门依旧为外军所控制,正阳门处杀声震天炮声隆隆,但上千驻扎在这里的外军士兵却显得太过悠闲。风灯照着宣武门广场一片雪亮,但却一个人影也没有。护城河两边均无半个进攻的兵马。
梁储下令守军开城门放他出外城,到了广场上略一思忖决定向西先去宣北坊果勇营和敢勇营的驻地,果勇营提督昌盛候马万勋和敢勇营提督平山候周良都曾经和定国公徐光祚走的很近,和张伟等人的关系也不错,梁储想着,他们应该会容易说服一些。
主意打定,梁储拍马往西走,沿着空荡荡的大街直奔宣北坊西北角的军营驻地,行至宣北坊大街西北,正要拐入通向军营的大道的时候,猛听得前方兵马杂沓之声纷扰,梁储长了个心眼,命随行之人上前窥探情形,那随从片刻之后拍马而回,禀报道:“好像是团营的兵马整队出营,正朝此处行来。”
梁储又惊又喜又疑,惊得是团营兵马居然出动了,喜的是若出动的目的是去帮助外军的,那么形势便可立刻扭转,也省的自己多费唇舌,疑的是,无人下令,这两营团营怎会主动出兵?
梁储躲在小胡同里暗中窥伺着,不久后果见大批兵马小跑着从胡同外的大街上经过,方向正是去往内城方向,参与京中争斗再无怀疑。在人群中,梁储也看到了马万勋和周良坐在马上的身影。梁储想了想一咬牙便要出来跟两位团营侯爷招呼,猛然间他如被电击一般,扭动身子迅速的缩回了阴影里,差点把自己的老腰给扭断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在此处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人,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骑马跟在两位侯爷身后的那人正好转过脸来,被街边昏暗的灯火照到了脸庞。
梁储看的清清楚楚,那张着清瘦的长脸,黑髯飘飘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杨一清,此人在此地出现,梁储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这两只团营兵马不是去帮己方的,而是被杨一清带着去攻打外军的。
梁储躲在黑暗的胡同里,看着眼前源源不断走过的兵马,腿脚一丝力气也没有,心脏扑扑的跳动,浑身上下满是冷汗。
也不知等了多久,大街上的兵马才尽数走过去,梁储兀自发愣,两名随从中的一个上前低低道:“大人,大人?”
梁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哑声道:“什么?”
“兵马都过去啦,大人,咱们回内城么?”
梁储探头探脑缓步走出黑暗的胡同,站在黑乎乎空荡荡的大街上,风呼呼吹过汗湿的身体,让他感到全身上下寒意凛然;但身上的寒冷他还能抵抗的住,心中的冰寒才是他最大的恐惧。
杨一清显然已经说服了果勇敢勇两营兵马参与行动,这两营兵马本事最不可能参与其中的,一旦他们加入宋楠一方,其余的团营兵马定会闻风而动加入进来,梁储很清楚这些人的作风,那一方占据优势,他们便偏向那一方以求分一杯胜利之羹。
然则,本来外军的那点兵马光是对付张仑的奋武营和神机营和宋楠手下的数千锦衣卫亲军便已经吃力的很了,否则杨廷和又何至于丧失信心,自己又何至于来搬救兵?现在团营一加入,败局立成,再无挽回的机会了;这一回是真的输了,输的一塌糊涂,输的一无所有了。
梁储飞速的盘算着,现在去寻其他团营的帮助已经是徒劳了,再回到内城战场也是自寻死路,必须要趁着宋楠下令封锁全城之前赶紧离开京城,逃得越远越好。虽然从此之后大明天下自己便很难容身了,但哪怕是存于山林之间隐居,僻于荒野之地老死,也比被宋楠擒获羞辱最后被砍头示众要好的多。
“你二人急速去内城禀报杨首辅和张谭二位侯爷,便说果勇敢勇两营兵马已然出动,要他们做好准备。”梁储侧头对两名随从轻语道。
“那大人您呢?”
“老夫去城东一趟,耀武营驻扎在城东,老夫要去劝说于侯爷出兵。”
“那……大人小心啊。”
“莫担心我,十万火急,你二人速回。”
两名随从立刻上马,打马飞驰而去,蹄声得得,不久后街道上只余风吹树叶的哗哗之声。梁储吃力的爬上马儿,却并未朝城东而去,而是一头扎进了小胡同,沿着蛛网般的坊间小道一路往南行去。梁储想的很清楚,西便门和广安门是绝对出不去的,因为果勇敢勇二营既然已经决意加入宋楠阵营,那外城西边的两座城门必会首先被控制住。东边的东便门广渠门情形虽然未知,但现在跑去那两处城门中的一座,则必须要绕个大圈子,那会耽搁大量的时间,一旦东城驻扎的团营兵马得到消息也选择出兵协助宋楠,等自己赶到那里,也是自投罗网。
现在唯一能走的便是南边的永定门,离得又不甚远,而且驻扎于天地坛东边的奋武营和神机营已经倾巢出动正在打恶战,永定门尚在外军手中,自己定能安然通过。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梁储像一只钻迷宫的老鼠迅速的在街巷中疾走,幸而他已经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角角落落都熟悉的很,当他再次冒出头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永定门不远处的街道上;远看城门高大的黑影矗立,回望内城中喊杀之声剧烈,梁储一咬牙,纵马奔向城门后的广场。
“站住,城门重地禁止驻足,来者退后。”城头上有士兵发出叫喊。
梁储整整衣衫挺起胸膛,咳嗽一声威严道:“放肆,本官乃内阁大学士梁储,要连夜出城公干,还不快快开城门让老夫出城?”
“梁储?”城头上有人惊讶的叫了一声,便忽然没有声音了。
梁储静静坐在马上盯着城头上几个黑乎乎的影子似乎忙乱奔走的身影,心中稍微有些安慰,虽然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丧家之犬,这内阁大学士的名号也将再无作用,但此刻这最后关头,还是有威慑之用,起码能让城头的外军兵马惊慌失措。
脚步声踏踏作响,七八条人影从城门上迅速下了城墙阶梯朝自己这便赶来,梁储知道他们是来告罪并立刻打开城门的,他已经准备好了告诉这些士兵不用多礼,抓紧开城门便是,甚至还打算勉励他们几句,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那几人跑的飞快,手中兵刃寒光闪闪,虽看不清他们的装束,但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梁储就像一只处于危险中的兔子,对危险的气息极为敏感,本能的叫道:“不要过来,去开了城门便是。”
对方有人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咱们兄弟守着城门还能捞到大鱼,哈哈哈,梁大人,咱们宋大人见到你一定会很欢喜,你把这份功劳送给咱们兄弟,咱们兄弟可是感激不尽呐。”
梁储心胆剧烈,听这口气,守门的不是外军,而是宋楠麾下的人手,什么时候永定门已经落入宋楠的手中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梁储迅速拨转马头便要逃跑,后方传来连续的咔哒咔哒的声响。
“梁大人,立刻停步,否则后果自负。”后方的士兵大喊道。
梁储哪里管他的话,扬鞭在马臀上抽打数下,马儿吃惊嘶鸣窜出,梁储心道:你们能追上马儿么?
“死的也是功劳,跑了不是功劳,兄弟们,动手吧。”
“轰,轰,轰。”火铳连发之声在静夜里甚是刺耳,周围街巷中大树上的鸟儿刚刚能安稳的栖息一会,此刻再次被惊的冲天飞起。马背上的梁储只觉得后背,手臂,大腿上一阵密集的疼痛,座下的马儿也一个趔趄即将翻滚,在神智清醒的最后一刻,梁储突然响起刚才背后咔哒咔哒的声响是什么。
“那是锦衣卫的火铳上火药的声音啊,自己怎么居然忘了这个茬了,蠢啊,蠢不可及。”
梁储便在这最后的自责之中翻滚落地,身子若布娃娃一般在僵硬的砖地上乱滚十几圈,重重撞到路边一块青石上匍匐不动,后背腿弯胳膊上数十处血洞汩汩流血,片刻后便成一片汪洋。
第八六五章 好勇斗狠之辈
上午到傍晚,杨一清其实一直都没闲着,他虽是兵部尚书,但在这种时候,他的权力几乎为零,兵部的调兵之权此刻根本不及将领们的统兵之权,所谓现官不如现管就是此时的真实写照。
新旧交替,两大势力开始了火拼,起决定作用的便是握着兵权的人,无法无天的情形下,任何所谓上官的命令都是一纸空文。
但杨一清不能袖手旁观,以正德的名义下达的京中守御兵马职责交替的圣旨自然是让人生疑的,外军呼啦啦的进城,团营被勒令守在营中不准行动,这件事本身便不合情理;然而那是皇上从宫中发出的圣旨,就算有所怀疑,也因无法见到皇上而难以亲口问询。
当宋楠进京的消息传到杨一清耳中之后,杨一清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即将袭来。他甚至没机会见到宋楠,这场火拼便雷霆般的开始了。张仑的兵马,锦衣卫的兵马参与其中杨一清丝毫不觉得惊讶,但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一次胜负难料,因为杨廷和早有布置,外军的兵马人数也更多,而宋楠手中的大军在外,远水难解近渴,一切充满了变数。
杨一清此时恨不能自己不是兵部尚书,而只是一名领军的团营侯爷,那样他便可义无反顾的率军参与其中;他明白这些侯爷们都是些望风使舵之辈,若形势不明朗,他们根本不会出动;而形势一旦明朗化,则很有可能是己方失败的时候。
所以杨一清不得不化身为说客,抛弃了自己兵部尚书的身份,从午后开始,便在几处团营驻地中穿梭游说,只可惜大多数侯爷都很有小聪明的伎俩,不是不巧错过,便是压根不见人影,总之是避而不见。
杨一清一咬牙,索性在果勇敢勇两营之中坐着不走,死等两位侯爷的到来,之所以选择劝说这两人,杨一清是有自己的考虑的;这两人当初和定国公徐光祚走的很近,这正是杨一清用来说服他们的理由,杨一清要告诉他们,他们本来就在团营之中地位偏后岌岌可危,若是这一次再不表现的话,将来便无立足之地了。
同时杨一清不得不平生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吹嘘宋楠,他将宋楠在西北的大小战役,计谋和指挥都添油加醋的告知两位侯爷,意图便是让两位侯爷明白,宋楠这一次绝不会失败,提醒他们,早一点帮宋楠,便多一份功劳和情义。同时赶在其他侯爷们之前跨出这一步,正是将来论功的关键之处。
两位侯爷躲了半天,终于无法不露面,在杨一清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噪之下也有些动心,加之他们派出的哨探禀报正阳门战局似乎即将逆转,两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便出现了梁储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这时候出兵已经是锦上添花之举,但对于局面的迅速平息还是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的。
事实也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
正阳门城墙倒塌之后,张仑率奋武营神机营上万兵马立刻向隘口地段展开凶猛的攻击,当城墙不再是阻碍的时候,双方的战力差距便很明显起来,经过整顿之后的团营人数虽然少了,但装备武器人员的精干都上了一个台阶,和以前的老爷兵不啻天壤之别。
更何况张仑手里握着的事团营第一营,更有拥有两千多只鸟铳和单管火铳的神机营,近距离的交手其杀伤力可想而知。更别说还有八.九百锦衣卫亲卫营,数千外城锦衣卫千户所的缇骑相助了。
虽然张伟命手下兵马奋力堵住塌陷的城墙口,数千弓箭手也将密集的箭雨倾泄到豁口前的空地上,但依旧无力阻挡张仑和锦衣卫兵马的冲锋,很快便有数百士兵爬上倒塌的城墙废墟上,开始了和外军的肉搏战。
于此同时,大明门外,谭佑率五千广场上的外军开始猛攻宫门,如果没有援兵到达,那么擒获宋楠便是最后的稻草,原本打算天黑之后抽兵马攻袭东西华门之举,也被正阳门城墙的倒塌而打乱了计划,此刻只能从大明门正门进攻了。
宋楠亲自将康宁送回宫中,回过头来赶到大明门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战火燎天,王勇和万志指挥者锦衣卫大汉将军们依托城垛的防护,火铳一排排的打下去,将蜂拥而来的外军兵马撂翻在皇城根下;其余两千余锦衣卫兵马由孙玄和侯大彪各率一千,驻守在大明门东西两侧狭长的城墙上,他们没有火器,只能用少量的弓箭狙击着冲击城墙的外军兵马。
初始的时候,锦衣卫火铳的火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正面进攻的外军死伤惨重,甚至没有摸到大明门前二十步外便被密集的火力击退,但火铳的局限性也渐渐凸显了起来,需要近距离的击杀往往会让对方冲的更近,增加了对方冲入皇城根下死角的可能性;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是弹药的问题,大汉将军营配备的火铳数目不少,但弹药数量却有限,宋楠给锦衣卫大汉将军营配备的每人百发的弹药,本是为了迅速平抑宫中之乱,那数量是足够了,但此刻面对的是大规模的进攻,又经过养心殿前一役的消耗,弹药是根本不够的。
这不能怪准备不足,兵工厂中现在的产能其实很低,又同时兼顾制造数种火器,双管火铳,多管火箭炮,手雷,地雷,各种炮弹和弹药,本就调配不开。更何况宋楠之前是率军平叛的,大部分的弹药都是优先供应给大军平叛之用,根本不可能给大汉将军营有备用的弹药。
若非宋楠出征前长了个心眼,担心有人在背后搞鬼,自己带着兵马出征后京城中没有太大的力量阻止突发事件,他甚至都不会给大汉将军营配被火铳。
战斗进行到小半个时辰后,大汉将军营的旗校们忽然发现弹药不够了,之前射的热乎射的带劲,一旦弹药告罄,手里的火铳便成了烧火棍一般毫无作用,难道用火铳丢下去砸人不成?
在付出千余人死伤的代价之后,正阳门正门处,外军兵马终于攻到城下,锦衣卫们甚至连往下砸的石头和木头都没有,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军士兵用巨木撞击城门,等待宫门被攻破的那一刻。
宋楠静静看着这一切,看了看正阳门方向,彼处火光冲天,显然战事正酣,等待张伦的到来是不切实际的,还是那句话,这里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万志、王勇、侯大彪、孙玄听令。”宋楠高声大喝。
四人齐喝道:“卑职在。”
“将所有锦衣卫兄弟撤下城墙,在大明门后摆开阵势,大明门到午门这段长长的甬道便是外军的葬身之所,他们可以攻破城门,但我要他们每踏向午门一步,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卑职等遵命。”
众人皆知,这个命令便是最后的肉搏拼命的命令,大明门通往午门这窄窄的御道便是双方的战场,宋楠是要在这狭窄的区域用血肉阻挡外军进入宫中,战斗已经到了最残酷的时候。
谭佑红着眼珠子大声吼叫着:“撞开城门,多加几个人,给我撞。都没吃饱饭么?给老子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
“嘭嘭嘭!”巨大的撞击声就像撞击在每个人的心里,双方的战斗在这一刻忽然画上了个休止符,城头上的守军一个不见,外边的外军也不再朝城头放箭,所有人都盯着城门处,看着城门一下下被撞碎撞裂,乃至轰然一声倒塌下去。
大明门宫门倒塌了,尘埃和木屑过后,双方透过破碎的城门都看到了对方,城门内的甬道上,数千锦衣卫旗校手举火把像一个个泥塑木雕的雕像列队等待,队伍的前面宋楠居中,左右两侧分别是万志王勇孙玄侯大彪,宋楠叉着腿,身上的五爪金龙蟒袍已经脱下,露出紧身的小靠,猩红的披风在火光下像血一般的艳红。
“镇国公,你被称为大明军神,我谭佑一直不很福气,当年京营大比武的时候,我曾请命加入其中与你一较高低,但可惜被拒绝了;今日谭某人有幸,终于能和你一决高下了,让谭某人看看你这大明军神是否是货真价实的。”
谭佑手握巨型大斧,声音冷的像冬日的寒冰,他的兵器已经很多年没动用了,平日都是配着配剑,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趁手兵器是这柄长约七尺,重达四十多斤的大斧。
宋楠展颜一笑道:“很多人都不相信别人比自己有本事,谭侯爷也不能免俗啊,你想证明自己,可以理解。我本想说你不够资格,看来即便你不够资格今日也不得不给你这个机会。谭侯爷,人生的机会看似很多,但其实关键的时机只有一次,你的机会便在此时,若你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你便永远没有机会了。”
谭佑哈哈大笑道:“镇国公快人快语,我承认本候没有你镇国公功劳大名气响,但这不代表我便输于你;你说人需要机会,这我同意,你不过是机会比我多罢了,若我谭佑也能有你那么多机会的话,我自信不会做的比你差。”
宋楠点头道:“所以,来吧,机会就在你面前。”
谭佑面色变冷,猛然间脸上肌肉开始扭曲,张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杀……!”
“杀!”外军四千兵马齐声大吼,谭佑拖着大斧脚下生风,年方四十的他正值壮年,脚步矫健沉稳,丝毫没有养尊处优者的孱弱,在他的带领下,数百外军士兵跟随他身后旋风般的冲入大明门中,转瞬间便到了宋楠身前二十步外。
数十名尚有弹药在镗中的旗校默默的举起了火铳,宋楠眼睛盯着冲来的谭佑低喝道:“不准开火,我答应了给他这个机会,我不能食言。”
火铳默默的又垂下回到腰间,这一切尽入谭佑眼中,谭佑高声叫道:“镇国公,谭某人对你有些佩服了。”
宋楠沧浪一声抽出绣春刀,长长的薄刃在火把下闪烁着寒光,高声笑道:“待会你会更加的佩服我。杀!”
随着宋楠一声呐喊,锦衣卫旗校们长刀擎出如林,呐喊着往前冲去,两队兵马毫无花哨的撞击在一起,就像相对涌来的两股巨浪,在交汇的交界处,瞬间泛起红色的浪花。接敌的一瞬间,双方便各自死伤数十人,鲜血在人丛上方飞溅喷撒,在火光下显得诡异而恐怖。
大明门和真正进入皇宫的午门之间是长约五百步宽约三十步的长长的甬道,近七千兵马便拥堵在这长长的甬道之中,就像是虎豹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既无逃脱可能,也无回旋余地,双方所能做的便是杀死对方,根本没有其他的可能。每倒下一人,面前便会出现另一个面孔,你只能继续将他宰杀,否则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将你的脖子给砍断。
这种狭小地形的激战甚至比旷野之中的数十万大军交战更为惨烈,因为处处是激战,处处是厮杀,根本没有丝毫的喘息时机。
即便如此,在这样狭小的地域内,双方的兵马还是给宋楠和谭佑留下了小小的空隙,虽然王勇和万志竭力想替代宋楠和谭佑决杀,但宋楠血液中的兽性已经被点燃,骨子里的冒险念头主宰了一切,他坚决拒绝了王勇和万志的请求,他要真正的给谭佑一个机会。
这也是宋楠证明自己的一次机会,抛弃穿越的优势,那便让这次最后的冒险成为自己涅槃的机会,过了今日这一关,宋楠便可安心的对自己说,自己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大明朝之人,而穿越带来的优势使然。
谭佑手中的大斧轮的呼呼作响,挥动之际带着隐隐风雷之声,多年来谭佑从没撂下武功,即便生活安逸,居于京畿之中,十余年未率兵迎敌,但此人却一直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征立下功勋。
大明朝的勋戚之中很多人都和谭佑一样,表面上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暗地里却从未松懈,一旦机会来临,便可从容抓住机会。只可惜机会永远是那么少,这也是勋戚们日渐堕落颓废的原因之一。
在谭佑看来,宋楠不过是脑子好使,运气不错,要说面对面的肉搏,谭佑自信可以一个打宋楠八个,所以他丝毫不留后手,手中大斧横上直下左砍右劈,只要砍中一斧,宋楠必会毙命。谭佑就是要以这种压迫式的猛砍欺凌宋楠,从气势上摧毁宋楠的斗志。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宋楠当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弱,如今的宋楠久经沙场历练,数次出生入死,体魄之强健,心志之坚韧已经非常人所能想象。当年蔚州府那个瘦弱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虽然面孔依旧白皙英俊,但稚气在这张脸上早已找不到任何踪迹,身材依旧修硕,但只有宋府的妻妾们才知道,宋楠脱了衣服之后,臂膀之间隆起的肌肉坚硬如铁,正是长期军旅生涯和长期的锻炼让曾经孱弱的身子健壮威武。
宋楠的身材正是后世所说的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可惜宋家的妻妾们不是穿越人士,说不出这种精辟的形容来,她们只会在激情之后抚摸着宋楠身上的块块肌肉发出沉迷的赞叹:“夫君好精壮!”从形容的形象性上来说,和后世的赞美之语差之万里。
即便如此,宋楠也没有选择和谭佑拼一拼气力,就像他为人做事的准则一样,生死相搏的时候宋楠也会选择更为聪明的办法,他的身子在巨斧的风暴之中腾挪,手中的绣春刀若穿花蝴蝶般的翻飞,从不与巨斧相触;寻到空隙便在谭佑的身剜出一个小口子,谭佑虽勇猛,但他的勇猛不是武技,而是依靠气力和气势取胜,遇到宋楠这种既有些武技又有些瑜伽身法的杂糅打法便好比秀才遇到兵一样,缠杂的心烦意乱。
数十招过后,谭佑的胳膊上、大腿上已经多了十几道血槽,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虽没有伤及要害,但涓涓细流也可汇聚大海,这般流血下去,他也绝对吃不消。
谭佑显然知道这一点,感觉手中的大斧越来越沉重,早已没有开始挥舞之时那么轻松,现在每砍出一斧头,就像身体中的精力被抽去一大截一般,嘴巴也不自觉的张开来,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
“放弃吧,谭侯爷,此刻停手,或还有生的希望,矫诏作乱的是杨廷和,而不是你谭侯爷,充其量你不过是个帮凶罢了,我会考虑这一点的,但你需要立刻弃暗投明。”腾挪之中的宋楠不忘打击谭佑的心神。
谭佑大吼着砍出一斧,宋楠闪身避开,随手在他小腿肚上拉了一刀。
“我知道正阳门破了,你冒然进攻皇宫是想孤注一掷拿下我扭转局面是么?你受杨廷和等人的欺骗我不怪你,但我现在告诉你,皇上的遗诏在我手里,杨廷和手中的遗诏是假的,你若还不投降,便是不给你自己机会了。”
“住口,错了便错了,便错到底又如何?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以你的历来作为,我等岂会得到宽恕?既如此,还不如拼死一搏。”谭佑怒吼着,手中大斧连砍数下,将宋楠逼得手忙脚乱。
宋楠脸色冰寒,斥道:“既知错,还死不悔改。不错,我确实不会饶了你们,因为你们犯了大明朝臣子的大忌,你们是大逆不道之臣,你没有理由得到宽恕。但你若坚持错下去,死的不仅是你,还要连累你的家人亲眷,以你一人之死,换取血脉延续,这便是我对你的宽恕,你要想明白。”
谭佑张口大笑道:“我若死了,干什么留着父母妻儿在世上任你欺凌奴役,她们和我一起死岂不干净?再说,我即便是死,也要拉着你垫背,你也休想活在世上。”
谭佑猛然大喝,将手中大斧丢在地上,空着身子像一只大鸟猛扑而至,双手萁张朝宋楠抱来,他的意图很明显,要抓住宋楠跳动不休的身子,用拳脚结果宋楠,甚至为了这么做,他都无视了宋楠横砍过来的一刀。
噗的一声,宋楠的这一刀硬生生砍在谭佑的肩胛骨上,谭佑大吼一声肩膀摆动,竟然将砍在骨头上的绣春刀抽离宋楠的手心,于此同时,右手已经紧紧抓住宋楠的肩膀,大力往身前拉拽,左手握起酒坛一般大小的拳头,照着宋楠的太阳穴便轮了过去。
宋楠没料到他来这一手,忙缩头躲避兜头的这一拳,只觉得头顶风声飒然,这一拳擦着头皮过去。但谭佑紧接着拳头回撩,朝着另一侧的太阳穴挥过来,宋楠为他右手抓住肩膀所制,身子再难做出躲避的动作,情急之下奋力跃起半尺,用肩膀硬抗这一拳。拳头挥到宋楠肩膀上的那一刻,很明显能听到嘭得的一声闷响,宋楠的身子如一只纸鸢一般被这一拳砸的飘向一侧,将两名正在打斗的士兵压翻在地。
谭佑的身子僵立着,低着头看着胸腹之间,那里一柄匕首的把柄正朝外滴血,在轰飞宋楠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宋楠如何从腰间抽出匕首来刺入自己的胸腹之间,在那样的情形下,宋楠做出了最为划算的行为,以肩膀硬抗自己一拳换取在自己胸腹上的致命一刀。
宋楠的左肩膀疼的无法动弹,左臂垂下丝毫没有气力,他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向谭佑;谭佑呆立着,看着宋楠慢慢走近的模糊的身影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身子轰然后仰,重重倒在地上。
第八六六章 平息
第八六六章
直到此时,周围的人才发现谭佑胸腹上的那柄匕首,才明白宋楠被击飞的那一刻发动了致命的一击。
“还不停手?谭佑已死,难道你们都要跟他一起死么?”宋楠冷声大喝。
万志王勇也齐声大喝:“放下兵刃,抱头蹲地,否则杀无赦。”
外军士兵们惊闻谭佑被宋楠斩杀,哪里还有半分斗志,加上正阳门告破的消息他们早已知晓,甬道之中刚才这一番厮杀也被锦衣卫们杀的死伤惨重,此时更无理由坚持下去,有人开始抛下兵器,双手抱住头颈蹲在地上;有人带头,顿时其余人纷纷效仿,兵刃落地之声乒乓不绝。
猛然间,外军两名千户忽然掉头朝大明门外飞奔,他们是领军之将,士兵投降可活命,他们却机会不大,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王勇撕拉一声撕开外衣,露出满是飞刀的贴身小靠,抬脚踩在一名降卒的头顶身子跃起半空,手中飞刀连珠射出,两名千户后心中飞刀,飞奔数步之后扑在地上蠕动。几名锦衣卫旗校冲上去乱刀将两人了结。
“大人,受伤了没?”万志上前扶住宋楠。
宋楠皱眉道:“这厮拳脚甚重,这一拳差点打碎我的肩膀骨,这半只臂膀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不能恢复了。”
万志不放心的伸手检查了宋楠的肩头,确认没有脱臼骨头也没有碎裂,这才放心。王勇笑道:“大人武技见长,谭佑以前便号称勋戚中第一勇武之人,现在这个称号恐怕要换人了。”
宋楠看着谭佑的尸身轻叹道:“勇武确实勇武,单以气力而论,你二人怕都不如他,但就是没什么脑子。口口声声说没机会给他,给他机会他却罔顾,平白断送了他的一家子,本来他若见机,起码也是个知错能改阵前倒戈,这下倒好,成了叛军死党了,哎。”
万志啐道:“自作孽不可活,他既死在大人手中,他府中之人是一个不能留的。”
宋楠默然,他知道万志的意思,那是防止谭佑的后人仇视宋楠,将来或有后患。宋楠也不便多说什么,这时代就是这么残酷,像谭佑这样的情形,家中男丁抄家问斩,女子充入教坊浣房为奴为婢实属正常,也是大明朝的律法所规定的,倒不是自己执意要铲草除根。
“万志率一千人打扫战场,看押俘虏,严守皇宫;王勇随我出宫攻击正阳门腹背,正阳门处怕是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了,咱们须得助英国公一臂之力。”
“遵命。”
万志王勇迅速整顿队伍,三千多旗校死伤两成之多,刚才甬道中的短兵相接之残酷可见一斑,只短短的顿饭时间,便死伤了六七百人。宋楠也将左肩上的肿胀淤青之处用绷带包扎固定,单手提着绣春刀杀气腾腾的带着人冲出大明门来到宫前广场上。
前方远处,火光杀声依旧稠密,但忽然间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数百条黑影在火光中照耀下冲了过来,王勇忙大喝道:“迎敌。”
锦衣卫们忙举着兵刃严阵以待,却听对面传来女子的娇呼声:“夫君,夫君,可是你么?”
宋楠一喜,高声答应着迎了上去。
小郡主和叶芳姑在身影出现在大明门广场南端,两人手中都提着兵刃,叶芳姑手中的短剑尚自血迹斑斑,显然经过一番冲杀;当看到宋楠快步奔来的身影时,小郡主大叫一声撒手丢了手中长剑飞奔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跃入宋楠怀抱。
“夫君,夫君。”小郡主呜咽着,热泪流到宋楠的脖子里,弄得**辣黏糊糊。
宋楠单臂搂着小郡主笑道:“堂堂国公夫人,怎地这幅摸样,大家都看着呢。”
小郡主抬头叫道:“都是你害我们担心,都不许看,谁再看我请他吃鞭子。”
王勇孙玄侯大彪等人咳嗽着掩面,纷纷低头回避;宋楠苦笑摇头,看见叶芳姑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笑道:“芳姑不来抱一抱么?”
叶芳姑红脸啐了一口,突然瞥见宋楠肩膀上紧紧包裹之物,惊道:“你肩膀怎么了?受伤了么?”
小郡主闻言忙朝宋楠肩膀处看,但见密密包裹的绷带将宋楠的半只臂膀固定在脖子上吊着,显然伤势不轻。
“不妨事,刚才火拼一场受了些伤,并没伤着骨头,数日将养便好。”宋楠满不在乎的道。
小郡主悔的直跺脚,刚才自己猛扑过来,还用手又锤又打,那肩膀伤处也不知挨了多少下,定是疼的要命,这红皮狗居然一声不吭,倒也忍得住。
宋楠看着南边的火光和喊杀声道:“正阳门情形如何?看这样子是攻破了,否则你们也不可能冲过来。”
叶芳姑便检查宋楠的伤势,边点头道:“是,已经攻破城墙,外军溃败之后张公爷正在带领团营兵马清剿残余兵马。我们直接杀了过来接应你,没想到你也已经脱险了。”
宋楠点头赞道:“大舅哥好本事,这一回算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了,正阳门城墙坚厚无比,我本以为大舅哥不花个三两天是攻不下来的,没想到他半日便建功了。”
叶芳姑张张嘴欲言又止,宋楠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兀自兴奋道:“咱们也快些过去,可不能让杨廷和和那几名逆臣趁着混乱走脱了。”
叶芳姑道:“跑不了,杨一清大人领着团营兵马尽数出动,内城所有城门已经被控制,他们插翅也难逃。”
宋楠愣了愣道:“团营其他兵马也出动了?”
叶芳姑点头道:“是啊,正阳门城墙攻破之际,团营恰好到达,否则外军死守隘口,倒还要花一番功夫呢。”
宋楠冷笑道:“我说呢,正阳门一破他们便赶到了,可巧的很。个个比猴儿还精,罢了,这笔帐过后再算,先去正阳门处收拾残局再说。”
二更时分,正阳门内外的战斗正式宣告结束,城墙倒塌后,杨一清和果勇敢勇两营拿下宣武门之后从西边直扑大明门背后,不约而同的是,另外四营团营也从东边赶来增援,一时间张仑手下剩余的团营兵马尽数到齐,加上神机营的两千多兵马,竟有七营兵马,人数近五万人。
侯爷们反客为主,反倒责怪张仑没给他们下令,说他们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决定无令出兵,还说杨一清大人去寻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有了出兵的想法,已经着手准备,终于仓促准备完毕,才没耽误大事云云。
张仑心知肚明,没空和他们啰嗦,只命他们急速剿灭残敌,随后率兵封锁全城,搜捕缉拿残兵逆臣,等候进一步的指令。众侯爷干劲十足,作战勇猛无比,直将张伟败退的残兵追的鸡飞狗跳,杀了一千多人,剩下一万六千多兵马尽数俘获。
正阳门后方广场上,满地的狼藉和尸首,团营兵马们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开,外军降兵被看押在此。在正北方,被缉拿归案的杨廷和,费宏、张伟等人在锦衣卫校尉的看管下站在篝火旁;杨廷和面容憔悴,像是老了几十岁,本风度翩翩的他,如今看上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费宏也低着头站在他旁边,张伟一直胳膊流着血,身上穿着普通士兵的甲胄,像个瘪三一般蜷缩在一旁。看到大批的京营兵马杀到时,张伟自知大势已去,于是换了士兵的甲胄意图逃脱,却不料被手下将领出卖,被锦衣卫火铳亲卫营千户赵大鹏抓了个正着。
广场上逐渐清理完毕,数万士兵开始在广场上列队,数百堆篝火点燃起来,照的广场上一片通明。后方正阳门城墙上,黑色的烟柱余烟袅袅飘向黑沉沉的夜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
不久之后,中午逃出宫后各自逃散回府的文武百官们纷纷被锦衣卫校尉从家中拽出来,六部九卿都察院及六科言官们来了,内阁其余两名大学士也来了,顺天府巡抚衙门老爷来了,最后,踏着大明门隐隐血迹,内廷各监的太监们来了,张太后的銮驾也在数十名锦衣卫大汉将军的‘保护’之下来了。
大明朝身在京城的皇亲国戚、军政官员都来了,整个正阳门后广场上汇聚了大明朝心脏地带的所有重要人物。他们有的神色慌张,有的兴奋异常,有的沉默不语,有的面色淡然;形形色色的面孔在篝火的映照下显露无疑。
数万人的广场上居然无嘈杂之声,场面肃静的有些可怕,他们都在等一个人的出现,那便是镇国公宋楠,他们被叫来这里,抑或说是被强迫来到这里,也都是镇国公宋楠之命,也只有他能让他们默默无语的前来,哪怕是脾气最臭硬的官员,在此刻他们也丝毫不敢耍个性。
马蹄声响,十几骑疾驰而来,数万人的目光看着马儿奔来的方向,一匹大黑马上坐着宋楠,一只手捆着绷带,一只手托着一支托盘,腰杆挺拔笔直,目不斜视的奔入场内。
宋楠纵身下马,将手中托盘放在一张临时布置的香案上,回身来扫视全场,全场之人都似乎被他盯了一眼,心头咯噔一下,那是一双清冷的带着煞气的双眼,刚刚经历京城之乱的厮杀,镇国公的眼神中依旧带着凛冽的杀气。
宋楠来到群臣面前,转过身子朝銮驾上呆呆而坐的张太后行礼,群臣这才想起来要对太后行礼,刚才太后到来的时候,众人居然没有一个想起要行大礼迎接,他们心中都在想着今晚的事情,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却连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宋楠没忘,所以他恭敬的给张太后行礼,身后的群臣和数万兵马也跟着行礼,杨廷和和张伟费宏等人也跟着行礼。
礼毕起身,宋楠回过身来,扫视全场一眼,扬声开口道:“诸位,本人镇国公宋楠,今奉大明皇帝之命宣诏。在此之前,我不胜悲痛的告诉诸位,皇上已经于今日上午巳时三刻驾崩殡天了。”
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因城中乱起缩在家中不敢出门而不知道这个消息,但此刻,不管是已经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哭嚎之声,有人捶胸顿足,有人以头抢地,有人嚎啕落泪,有人默默坠泣。
面对此情此景,宋楠也不禁眼眶红润,虽然他知道这当中有些人完全是做戏,但自己对正德的情感是真的,终于能平息纷乱郑重宣告此事,宋楠的心头又闪过正德临终时的情形,由不得他不落泪。
许久之后,杨一清擦了眼角之泪起身高声道:“请诸位节哀,我朝失不世明君,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动容,举国臣民亦哀痛催怀;但皇上驾崩,国事纷乱,又有逆臣为祸,令皇上英灵难安。然此时不可沉迷哀痛之中,国丧之事,立继承之君的大事,惩大逆之臣,这些事都要立刻进行,不可拖延以至社稷混乱。皇上去世时,镇国公宋楠在侧,皇上亲口口述遗诏一份,对朝政做出了安排,请诸位聆听吾皇遗命,谨遵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