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二章 幡然醒悟
刘养正的一番话也让李士实王纶等人赫然警醒,回援南昌是他们的主意,但此一时彼一时,此刻的情形尾实难以决断,若当真被官兵围困在江西一隅,覆灭将是迟早之事,这绝非耸人听闻。
当初的建议除了因为朝廷大军尚未发动的原因之外,还有这他们个人的小算盘,南昌府中有着他们的妻儿老小,有他们的田产宅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后路被抄,妻儿老小落入王守仁之手;现在看来,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些东西可能都要放弃了。
“皇上。”王纶沉声道:“军师所言极是,朝廷大军旦夕而至,此刻回援南昌,击退王守仁自然是易于之事,但时间上却是给了朝廷大军困住我们的机会。若时间充裕的话,击溃王守仁再回头攻击南京固然可行,但朝廷大军既已过山东直扑而来,恐怕三五日内将赶到九江对岸长江之北。成大事不拘小节,若拘泥南昌府的得失,恐将形势大恶,致纵身之恨。”
朱宸濠双目发直道:“难道朕便这么放弃南昌么?大军钱粮,王府家眷,还有你们的妻儿老小怎么办?”
刘养正道:“皇上,此事并非不可为之,皇上可立刻传旨于留守南昌的宜春王以及龙虎大将军万锐,让他们率所有留守兵马,携带粮草财物保护王府家眷和相关人等突围出城。留守兵马逾两万,围城的王守仁兵马也不过两万余,若决意要走,王守仁也拦不住。我等再派一万兵马接应,战船三百在鄱阳湖口待命,只要物资人员上了船,便可顺流而下追上大军。到那时猛攻南京不破不休,也再无后顾之忧了。”
朱宸濠微微点头,侧首问其他人道:“你们认为这么做成么?”
李士实道:“臣以为军师所言恳切,这也是两全其美之策,只是拨三百战船接应于此,并分兵一万。我大军仅剩战船四百艘,南下进攻南京兵力略显不足。”
王纶道:“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左近大小船只尽数征用,已经无可用之船了四百兵船可携五万大军南下,攻下南京当无问题。”
刘养正道:“现在不要去想这些,无论如何南京必须攻下,攻克南京城则生,不克便事败,绝无退路。皇上和诸位大人要明白这一点,下定决定,不顾一切才是。”
朱宸濠终于咬牙立下决心,沉声下令道:“传旨,后军便前军,调转船头连夜出鄱阳湖进攻南京城,命人急速混入南京城与金吾卫亲军卫的三位千户接洽,要他们以军鸽禀报南京城内情形,特别是朝廷兵马的战斗布置,待我大军兵临南京城外之时,要他们在城中里应外合一举夺下南京城,不得有误。”
众人齐声应诺,一时间哨船四出,军鸽破空,将军令迅速传达下去。绵延二十余里的庞大船队立刻掉头,降帆摇桨朝长江之口而去。三百艘兵船缓缓朝鄱阳湖西岸靠拢,待抵达岸边之后,万余叛军涉水上岸连夜赶往南昌府接应即将突围的留守兵马。
……
南叽岛之侧的芦苇荡大火依旧在蔓延,大量枯黄的芦苇借助风势烧的热烈凶猛,正是王守仁所期待的那种情形,在这种情形下,通往南昌府的河道是无法通行的,但同时埋伏的万余兵马也不得不撤到岸上,按照王守仁的命令守在河岸两侧。
王守仁的意图是,如果朱宸濠的叛军不死心,依旧要从河道上经过,那么在两岸高地上再展开一轮狙击,要步步阻拦叛军回援的脚步,给予他们打击的同时,也给攻击南昌城的王冕所率的两万兵马以赶到和布置的时间。
然而,当河面上芦苇大火逐渐蔓延至两侧,河道前水杈的芦苇丛大火尽数熄灭,只有零星的火星飞扬的时候,叛军的影子丝毫未见;远远看去,鄱阳湖上入繁星闪烁般的战船上的灯火也似乎在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王守仁立刻派出小船大胆去湖面上刺探,得到的消息是,叛军主力竟然掉头往北看样子是处鄱阳湖而去了。王守仁蹙眉沉思了片刻,他不明白为何朱宸濠明知自己手头人马有限,却怯懦后退;王守仁是个实际的人,他并不认为朱宸濠是怕了自己的伏击,那只可能是别有原因。
“叛军或许是不愿和咱们纠缠,该从其他地方登岸,由陆路赶回南昌了。”手下将领猜测道。
“绝非如此,陆路和水路相差一天的路程,朱宸濠拥有数百战船,他怎会舍近求远?我们的阻击只能拖延一时,这一点谁都明白。朱宸濠和他手下的谋士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只需全力硬闯,派出一部上岸与我们纠缠,便可保证主力船队快速通过河口驶往南昌,时间上会节省一天时间。”
“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不管南昌城了?叛军从安庆府回军不就是要歼灭我们,保住南昌府么?难不成朱宸濠改主意了?”
“总是有原因的,或许他们果真是放弃南昌府了,又或许有别的原因导致他们回头,总之,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要我以三万多兵马寻求和叛军主力作战那是不可能的。既然他们不管南昌府,那么这份大礼我们自然要收下,立刻下令,连夜进军南昌城,传令王冕,务必于明日傍晚完成攻城部署,我一到,便立刻攻城,将朱宸濠的老巢给端了。”
万余兵马迅速集结,夜色中,王守仁站在高丘之上,挺胸临风,须发随风飞舞,眼神炯炯,目光坚毅。
……
南昌城外,王冕率领两万兵马兵临城下,留守南昌城的是依附朱宸濠作乱的宜春王朱拱樤以及不久前受封为龙虎大将军的万锐,在拿下安庆之后,朱宸濠担心大后方的安危,将万锐调回南昌城担任守城之责。
王冕的兵马兵临城下之后,城中一片恐慌的气氛,宜春王朱拱樤是朱宸濠的弟弟朱宸浍的儿子,老爹朱宸浍弘治十三年就死了,本来朱宸浍是嫡子,朱宸濠是个妓生子,宁王之位是朱宸浍的。可惜死的早,便宜了朱宸濠。现在叔叔造反,当侄儿的也只能跟着混,但一听到王守仁大军到来,朱拱樤吓得不知所措,赶紧招来万锐商议对策。
万锐倒是满不在乎,两万对两万,一守一攻,自然是守方占据地利。再加上那南昌城头安置了三十门火炮,都是朱宸濠压箱底的家伙,为了守城,朱宸濠准许万锐动用这些火炮,前方大军之中也只携带了六十门这样的火炮,大军攻打九江安庆等府时都没舍得怎么用这些火炮,却允许自己为了守城随意使用,可见皇上对南昌城的重视。
物资上万锐也一点不担心,王府西侧的巨大粮仓中储存了数十万石的粮食,只要守住城池,吃喝根本不用担心,兵力上也不愁,城中百姓十余万,兵力折损了随意拉百姓充军便是,这都是临行时朱宸濠特许自己能做的。此刻面对宜春王胆怯的神色,万锐极为鄙视,自从跟着朱宸濠造反以来,万锐算是明白了,什么王公贵族什么血统高贵,应了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能干起来,王爷能成为皇上,自己为何不能成为王爷?
“郡王爷莫要担心,守城之事只有卑职担当,王爷只需在家宴饮歌舞便是,王守仁别想踏入南昌城半步,末将会打的他们哭爹叫娘,郡王爷还是宽心的好,您若是慌了,教手下军民如何安心?”万锐不冷不淡的说着这些话,看似恭谨安慰,其实不屑的很。
宜春王舒了口气,没他倒是没听出万锐语气中的轻蔑,既然万锐信心百倍,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后园的迎春花打了骨朵儿,午后还要亲自去浇水,书房金丝笼中的那只黄莺儿这几天没精打采的,等下还要去瞧瞧到底是食料不精还是生了毛病,这些都是要自己操心的;至于守城之事嘛,那便让万锐去操心吧。
王守仁的兵马兵临城下,城中百姓的反应很是奇怪,虽然朱宸濠对外界宣称,他讨逆之举是受到百姓拥护的,万民拥戴万众所期的朱宸濠也根本不明白南昌老百姓的心思。这么多年来,朱宸濠在南昌作威作福,霸占了大片的良田,垄断了大批的赚钱的行当,对老百姓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虽然朱宸濠也假模假样的施粥救济,但那些因为他的巧取豪夺而丧失土地的百姓们却早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现在这个坏东西造反了,而且拉夫摊役折腾的大家不能安生,还以奉军为名摊派下各种费税来,百姓们背地里一天不咒骂个十几回就算不错了,那来什么万民拥戴的事情。
城外是朝廷的兵马,城内百姓们的心都有些蠢蠢欲动,表面上这是一座沉默着的城池,对于万锐下达的全民参与守城的命令百姓们也无力反抗,默默承受,但内心中酝酿着的风暴却在各人眼神的交汇之中不断的壮大。
不久之后,一件让人瞠目结舌啼笑皆非的事让这场攻城之战变得颇具喜剧色彩,后来人们谈及这件事都事大笑不已,连当事人王守仁也无法严肃对待,老脸笑的像个裂开的枣核儿。
第八二三章 战南昌
就在王守仁鄱阳湖阻击回援叛军的当天夜里,一门心思要在这次守城战中大展手脚的万锐接到军鸽送来的朱宸濠的命令,命令要求他立刻率城中两万兵马携带所有粮草物资以及王府官员的家眷和前来接应的一万兵马一起,撤往鄱阳湖西岸一处叫羊村的地方登船撤离。
这个命令让万锐极为光火,明明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王守仁攻城时给予迎头痛击,南昌城明明可以固若金汤,皇上这是抽的哪门子邪风,突然要求放弃南昌。
想起白日里王守仁的兵马在城下的种种作为,万锐心中甚是恼怒,王守仁的兵马白日在城下叫骂劝降,他们袒胸露腹的躺在城下晒太阳,肆无忌惮的大笑打闹,就像呆的不是战场,而是自家的后院。甚至还有的士兵故意朝着城头方向撒尿,完了还将黑乎乎的那玩意儿城头守军晃动羞辱。这些被守军禀报给万锐之后,万锐气的七窍冒烟。
但他也明白,这些家伙的作为便是欲激的自己出城和他们交战,虽然气的冒烟,但万锐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放弃了坚固的城防,他的优势便荡然无存。虽然万锐不惜暴露了城头安装的炮台的秘密,将那些自寻死路的士兵们轰成了肉酱,但心中的恶气还是难消,就等着王守仁攻城的时候狠狠教训他们。
现在倒好,皇上下令撤离,这岂不是真的成了昨日那些叫骂士兵们口中所言的‘缩头乌龟王八蛋’么?撤离和逃走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了个词罢了。
“不走,坚决不走,皇上不就是担心南昌守不住么?我倒要证明给皇上瞧瞧,南昌在我万锐手中那便是永远攻不破的城池,就像庐山的峰顶一样可望不可及。”激动之下,万锐突然出口成章,说了个绝妙的比喻。
“可是大将军,这可是皇上的命令,皇上的家眷一旦有个闪失,您可兜不住啊。”副将忙道。
“这样吧,你带五千人马护送粮草物资和人员去和接应的人马汇合,我留下守住南昌城。皇上迟早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南昌一丢,大家的老窝都没了,还打什么仗?”
“可是大将军,这么一来,你可就孤军作战了,我们一上船,那可要跟随皇上去攻打南京的,不可能留下战船等着你,你这也是违抗圣旨和军令,可要三思而行啊。”
“你莫管了,走你的就是,粮草留下五万石,其余的你全部押走。等皇上攻不下南京的时候,便知道有个南昌城作为后方的巢穴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到那时,皇上也必不会怪罪于我。”万锐铁了心要死守南昌,神色中颇有决绝之意。
手下的副将知道劝无可劝,只得照他的命令行事。到午后时分,粮草物资全部装了车,王府的家眷以及不少官员的家眷也都安顿随军,万锐亲自从北门送走了这只兵马,回到城中立刻下达了全城警戒令,紧闭城门摩拳擦掌的准备迎战。
傍晚时分,城头瞭望的士兵传来消息,发现一哨兵马从东面疾行而至,万锐登上城头观瞧,看到打出的旗号立刻明白,这是王守仁本人到了。怪道是城下的官兵两天没正式进攻,原来王守仁本人没到场,他一来,攻城战便要开始了。
虽然敌军又多了一万人马,万锐还是不惧,他命人驱赶着城中百姓扛着沙包将南昌高逾数丈的城墙上方又筑上三尺多高的工事,将所有兵马集中在城墙上,做好死拼的准备。他相信,即便他手中只有一万五千人,王守仁的三万人也压根别想攻上城头。
另一方,奔行了十几个时辰赶到南昌城下的王守仁还没等喘口气儿,便被王冕报告的一个消息给震惊了,昨日死于城头火炮之下的十几名跳脱的士兵用生命换取了一个军事秘密,那便是南昌城头安装有火炮。王守仁不是孤陋寡闻之辈,他知道火炮意味着什么,那玩意可不是一般的凶悍,无论攻城和守城,那都是神兵利器。
本来,常规攻城作战,王守仁还有几分把握,毕竟兵力占优,就算是拿命拼,攻破南昌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城头一旦有火炮防守,那便大大的不同了。
为了验证王冕的报告,王守仁顾不得休息,趁着天色还有些亮堂的时候,组织了一波试探性的攻城,目的便是要看看城头火炮的数量和威力。当呈散兵阵型的三千兵马小心翼翼的踏过荒草野地朝南昌城南门前进的时候,城头上数十台火炮一瞬间发出震耳的怒吼,相聚足有一千多步,距离弓箭射程还很远的官兵阵型中顿时冒出数十朵黑烟,石块瓦砾铁片钢球四散乱飞,就算阵型松散,这一轮炮击还是带走了上百士兵的生命,平均每一发炮弹必杀伤三四名士兵,且让周围不少士兵负伤。
一轮火炮便让这三千试探进攻的兵马失去了一成的战力,这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这些火炮正是朱宸濠苦心准备了这么多年的利器之一,他派人去南方沿海之地和葡萄牙人接触,花费重金采购了这中带着炮架的大炮,名曰佛郎机子母炮,这是一种当今世界上最为先进的西方火炮,有着射速快,安全性好,散热快,寿命长的特点。经过测算,这种佛郎机火炮三发炮弹射出去只需要二十息的时间,可见其恐怖之处。
美中不足的是,这种火炮气密性较差,子母炮的设计原理导致了这个无法克服的缺点,子炮和母炮的镗口之间有着巨大的空隙,导致发射动力的泄露,以至于射程不够远。否则的话,王守仁将军营扎在离城三里的地方,那正好成了火炮的靶子。王守仁不知道这些,无意中倒是避免了大炮轰顶的厄运。
但即便如此,在千步之外的佯攻阵型中产生的巨大伤害还是让王守仁差点掉了下巴,他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撤退命令,三千兵马被后两轮炮弹追着屁股炸了三轮,终于逃脱了其火力范围;清点之后,伤亡人数高达五百多人,只眨眼之间,便丧失了五百战斗力,王守仁郁闷的差点爆了粗口,差点葬送他辛苦建立的当世大儒的形象。
五百人的伤亡换来的情报是,其一,南昌城头的火炮数量众多,刚才开火的便有二十多门,尚不知还有多少火炮没有开火;其二,火炮装的是开花弹,射击的速度很快,间隔很短,射程当在千步之内。
王守仁快速的在脑子里盘算着,先不管数量有多少,光是从攻城到抵达城下护城河边的死角,自己的兵马起码要遭受三四十轮的轰炸,这还不算进入弓箭射程之后的城头弓箭的射击,以这种火炮的杀伤力,什么盾牌盔甲都是白搭,炸到了非死即亡,完全没有抵抗的可能。
这么一来,自己这三万兵马全部冲上去进攻的话,冲到城下恐怕起码要付出三成的伤亡,也就是说,城还没攻上去,先战死一万士兵,这仗还怎么打?打个球?
军中众将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一个个沉默不语的看着王守仁束手无策,王守仁知道,他们是没有什么好主意,于是下令停止佯攻,全营戒备,屏退众人,吹熄帐中烛火,静静的隐没在黑暗中苦思攻城之策。
万锐得意之极,他叉着腰站在城头,看着远处黑乎乎的王守仁大营,重重的突出一口浓痰,抛物线坠落的浓痰落地的瞬间,传来他得意的大笑之声。
“哈哈哈,鼠辈还想跟老子较劲,王守仁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回估计吓尿了裤子了,他的手下不是嚣张的很么?明日派几个嗓门大的,唔……找几个家伙大的兄弟,去他大营前叫骂,撒上几泡尿拉上几泡屎,叫他们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第八二四章 当世圣贤的攻城计
直到天明,王守仁的兵马再没有发动一次攻城,上午的时候,万锐果然派人开了南城门,二十几名大嗓门的骑兵冲出城来来到官兵营前数百步叫骂侮辱,将王守仁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并将缩头乌龟的名号原样奉还。
官兵们虽然气的吐血,但面对挑衅他们毫无办法,一旦发动追击,这帮人便跟兔子一样快速逃走,而进入佛郎机炮的火力范围,城头上立刻响起轰鸣声,炮弹呼啸而来,炸的地面上烟尘沙土飞扬,立时便有士兵受伤。
王守仁坐在营帐中面色阴沉,众将都坐在下首面带愤怒,昨晚到现在他们都没想出好的攻城计谋,现在被对方如此羞辱,便是涵养颇深的王守仁心中也窝着一团火,更别说是手下王冕等一干将领了。
“大人,咱们不能干看着啊,要不,卑职率一万人马进攻瞧瞧,卑职便不信这个邪,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他们如此嚣张。”王冕握拳道。
“是啊大人,末将等也请求出战,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肺也气炸了。听听,这帮龟孙子又在营外叫嚣了,大人您受得了,我等可受不了。”将领们纷纷叫道。
王守仁皱眉摆手道:“两军交战最忌心浮气躁,昨日你们派人羞辱对方,今日他们还以颜色,这有何话好说?几句难听的话便将你们气成这样,如何能保持镇定攻下城池?东南西城都已经做了试探进攻,敌军炮台在城墙上来去自如,可见从任何一方城墙进攻都是不太可能的。明知他们火炮厉害,却让兄弟们去送死,这种作战的办法我王守仁不会用也不可能用。”
“可是大人,咱们也不能干看着啊,朱宸濠的主力兵马已经离开鄱阳湖口,可见他们是转战他处,根本没把我们攻打南昌之时放在眼中,咱们果真便束手无策,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么?如果大人觉得攻下南昌府没有把握的话,咱们干脆筹集船只带着兵马去追朱宸濠的叛军主力,没准还能有些作用,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王冕摊手道。
王守仁沉脸斥道:“住口,朱宸濠若不担心南昌安危,又为何回兵来援多此一举?他们之所以会掉头离去,可不是轻视我们攻不下南昌城,据我估计,定是镇国公率朝廷大军迫近。如果他们再敢呆在江西,朝廷大军横渡长江之后攻下九江南康之后,便将他们死死的困在这里了。现在的情形是,朝廷大军必会紧跟朱宸濠主力寻求作战,我们也必须有所作为,因为我们没有拖住叛军主力的脚步。追击叛军主力的想法是愚蠢的,一来兵船紧缺,难道坐着木筏去追击?二来咱们的兵力根本就不足以和朱宸濠一战,以卵击石之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王大人,咱们这三万兵马岂不成了聋子的耳朵么?平叛之战是咱们首先发动,现在倒好,眼看着朝廷派来的大军作战,我们倒是无事可干了。”
王守仁摇头道:“王将军,你的心情老夫能理解,你是担心这场平叛拿不到功劳,你放心,即便不与朱宸濠主力作战,但只要拿下南昌城,依旧是大功一件。因为拿下此地之后再转头肃清江西各州府的叛军势力,让朱宸濠没有了后路,便会对大局起到极大的贡献,镇国公是明白这一点的。”
王冕没说中心思,脸上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但问题是,我们对此城束手无策啊。”
王守仁道:“我想好了,今晚发动攻城,这么耗下去也确实不是个办法。老夫思量着,敌军炮火虽然猛烈,但也并非没有弱点,夜晚黑天,视力不明,该是进攻的最佳时机。我是这么想的,今日天黑之后,东西两面城墙各派五千兵马佯攻,多点松明火把造成我两侧强攻的假象,捆扎草人立于城墙之下,让南城墙上的火炮和兵力分散分散于东西城墙,减少敌军正面的火力。王冕你率一万兵马在两侧攻城打响之际悄悄逼近南城墙,叫士兵们披上荒草掩盖身形,躲过城头的耳目;欺近三百步外再发动猛攻,一举冲到城下攻城。老夫率一万兵马居后策应,当你攻到城墙之下时,老夫亲率兵马发动二次冲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大喜道:“原来大人早想好了攻城之策,倒教我们担了半天的心,如此甚好,我等即刻去准备火把草人,就等晚上一举拿下南昌了。”
王守仁叹了口气道:“你们有所不知,计策我倒是早就想好了,我只是担心即便能攻到城下,也难攻上城墙;南昌府城墙高大,上边又被叛军建筑了沙包工事,他们的弓箭充足,还有很多火器,就算被我们调虎离山分兵两侧,我们依然是要吃大亏。但你们说的对,我们不能在此无所作为,镇国公率领朝廷主力将与叛军主力决战,我等须得立刻肃清江西全境,之后协同大军作战才行,所以无论如何,不攻则已,今夜一旦进攻,则需竭尽全力不拿下此城誓不罢休。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攻城战打响,谁敢怯战不听号令,老夫可绝不容情。”
……
是夜初更,南昌东西城墙之外忽然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无数兵马发出震天呐喊冲向两侧的城墙。万锐接报之后迅速做出反应,下令各分出十五门火炮增援东西城墙,炮手们推着安装轱辘的佛郎机子母炮迅速就位,不一会,火炮的怒吼声便掩盖住冲锋的喊杀声。
万锐很是不屑官兵的做法,占据人数优势的兵马攻城往往采取四面同时进攻的策略,目的便是有效利用兵力并且分散有限的守军力量,一处突破,便全面告破。但王守仁也想这么做,显然是行不通的,且不说攻城的兵马只有三万而已,城中守军便有一万五千人,他的三万人分兵之后并不是施加数倍压力,而是分散了自身的力量。况且,只东西两侧进攻算什么?既非四面同时进攻,也算不上是分散守军的力量,整个一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
起初万锐的心中对王守仁还是有所忌惮的,虽然外表上满不在乎,但防备上却是小心翼翼一丝不苟,但现在,万锐对王守仁的看法大跌,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王守仁带兵打仗就是个半吊子了。
火炮的威力巨大,更可笑的是,官兵们还举着火把冲锋,仿佛生恐炮手们瞄不准打不到一般,虽只有十五门炮,但每一炮几乎都轰入人群之中,炸的人形物事飞上半空。炮手们兴奋的眼睛里冒着蓝幽幽的光,那些朝廷兵马像是傻了一般,都不怎么挪动步相比是被吓傻了,任由他们肆意的将炮弹轰入他们的人群中,有些士兵甚至身上着火了,还傻愣愣的站着不动。
很快,守军们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虽然城下满地兵马的身影,但他们并没有移动,而整天的呐喊声显然也离得甚远,仔细辨识,那些喊杀之声竟然在远处的黑暗地带,而非进入射程的这些兵马发出的声音。眼尖的士兵很快发现,这些不动的士兵被轰中之后会在空中起火燃烧,落在地上的时候变成了一堆熊熊烈火,片刻后便成了一片灰烬,这也太诡异了。
“不太对啊,这些好像不是真人,倒像是稻草人。”士兵们议论道。
消息迅速禀报到万锐哪里,站在东城城楼上督战的万锐下令停止打.炮,在城楼上和众多士兵一起探头眯眼仔细的辨识,果然,半晌之后,地面上的兵马丝毫未动,根本没有往前一步,而后方的呐喊声一波接一波,一幅拼死冲杀的样子,显得极不协调。
“他娘的,这是佯攻。”万锐大骂:“王守仁这老东西玩的什么鬼把戏。”
万锐骂声刚落,南城门外突发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万锐身子一震,惊叫道:“不好,他们主攻南城门,老子上当了。”
第八二五章 无厘头
主攻南城门的王冕带着一万士兵一个个打扮的像是澳洲土著,混身上下但有缝隙之处都插满了杂草,力争伪装的不被发现。虽是夜晚,也无月光,但星河灿烂,能见度还是有一些的。
上万兵马匍匐在夜间冰冷的大地上,像是一只只离巢而出奔向大海的小海龟,缓慢的地面上挪动挪动,七八百步的距离,盏茶功夫便可抵达,但为了隐蔽行踪的攀爬,却是用了近半个时辰。
直到距离城墙三百步之外,即将进入城头灯火的照耀范围,无法再藏匿的万无一失的时候,王冕赫然下令冲锋。顿时间,满地的人影立起,呐喊声中不顾一切的朝城墙下狂奔而至。
万锐自然不会将南城守军抽空,尚有四千多士兵守在城墙上,当官兵现身之时,守军们不待军官下令便纷纷弯弓搭箭对进入射程的攻城兵马放箭,城头上尚有十余门火炮也立刻手忙脚乱的开火。眨眼之间,本来静悄悄的南城上下却立刻成了主战场。
潜行的七八百步距离,起码让王冕的兵马少挨十几轮炮击,三百步外开始冲锋的攻城兵马,只用了二三十息便冲入了火炮射击的死角;这些大家伙架在城头,俯射的角度问题却是难以解决,进入七八十步之内的护城河边,他们便无法发挥威力了。只来的及射出三轮炮火,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攻城兵马黑压压云集在护城河对岸。
此时,弓箭手反倒比大炮有用的多,无需瞄准,只需弯弓搭箭朝人影密集处施射,射不中张三总是会有李四中箭。
一轮轮羽箭如瓢泼大雨一般浇向拥堵在护城河对岸的攻城兵马,十几丈宽的护城河可不是轻易能渡过的,但在进攻之前王守仁便和王冕等人定下了计策,其实很简单,命上百水性极佳的士兵携带绳索泅渡过去,在护城河两岸拉上百余条可借力的绳索,这样不管你会不会水,总是可以拉着这些粗绳子渡过护城河去。
唯一的问题是,在泅渡的过程中,他们不得不遭受上方密集的羽箭的洗礼,就算是将木盾顶在头上结成一个乌龟壳一般的顶盖,也无法保证不受伤亡。
不时有盾牌在上方劲箭的攒射下碎裂成木屑,中空的地方瞬间便被羽箭攒射而至,将失去遮盖的岸边等候的士兵射成刺猬。这还罢了,伤亡最大的是正在泅渡的士兵,他们不得不脱离木盾的掩护,奋力抓住绳索往对岸游;一旦到了对岸,往城墙下一猫,那又是弓箭的死角,只是这条通往安全所在的道路却是一条死亡之路。
数不清的士兵在泅渡过程中被弓箭射杀,翻腾的血水在城墙上方的火把和风灯照耀之下清晰可见,很多尸体沉沉浮浮的挨在泅渡士兵的身边,偶尔死人和活人来个头碰头嘴碰嘴,或者来个生死之间的诡异对视也屡见不鲜。
王冕心焦如焚,粗略估算一下,一刻钟时间,身边士兵伤亡过千,一万人马已经去掉一成兵力了。
但好在形势慢慢有所好转,泅渡过去的三千多兵马已经开始将云梯靠上城头,城墙上的守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来应付往上攀爬的官兵,这样一来,阻挠渡过护城河的弓箭密度大减,后方兵马迅速发力,渊源不断的增援城墙之下。
万锐本想下令将东西城头的兵马调集到南城墙增援,但东西两处黑暗中的呐喊声并没有停息,虽知道对方只是佯攻牵制,但焉知佯攻不会变成真正的攻击。于是万锐不得不各留守两千人坚守东西城墙,其余近五千人手迅速从城墙上跑步增援南城墙。
当到增援人马赶到南城墙头的时候,已经是王冕的八千多兵马尽数渡过护城河正奋力攻城的时候,城头上的九千多守军立刻展开阻击,沙包石块檑木滚油下雨般的往下落,城下的进攻兵马损失惨重,惨叫之声响彻夜空,几乎每一瞬间,便有几十名士兵扑倒在血泊之中。若非南昌城城墙为了加大攀爬难度而呈直角璧立稍加外倾,而非其他一般城池为上窄下宽之势,下方的兵马的死伤还更为严重。
即便如此,这城墙是没法攻上去了,城头的守军比城下进攻的兵马还要多,又是居高临下的绝对地利,下边的兵马完全呈挨打之势,几百架云梯搭上去,人还没爬几步,便被从上方掀翻在地,随之便是一**石头和滚木的兜头盖脑。
王冕缩在死角里皱眉寻思良策,猛见数十名士兵大叫着往护城河方向奔回,王冕高声大喝道:“伍文定,你干什么去?”
那叫伍文定的将领是王冕手下的一名千户,闻言回头大叫道:“王大人,撤吧,再呆下去便是个死,这城完全攻不下来,莫葬送了兄弟们的性命。”
王冕怒道:“你敢临阵脱逃?”
伍文定哭丧着脸道:“大人啊,卑职那一次怕死过,这完全是无用之功,根本攻不上去,又何必在此等死?”
王冕抽出腰间长剑道:“伍文定,你敢临阵脱逃,休怪我阵前军法从事。”
伍文定不答,挥手叫道:“兄弟们,撤吧,这仗没法打,再打下去大伙都要死在这里,都跟我撤。”
王冕目眦尽裂,怒吼道:“伍文定,你这是找死。”说罢踏步上前,挥剑砍去,伍文定没想到王冕真的动手,呆了一呆,便觉得脖子一凉,紧跟着一股热血从颈中喷出,身子仰天便倒。
士兵们惊呆了,伍文定是王冕手下爱将,和王冕兄弟相称关系极好,没想到王冕竟然真的阵前斩杀了他,一时间竟呆立在原地,都忘了躲避头顶上不时落下的巨石檑木。
王冕喝道:“都呆站着作甚,还不干净攻城?看见没?王守仁大人已经率一万兵马跟进了,城头的檑木物资也即将告罄,趁着他们物资耗尽的时机,兄弟们往上杀呀!”
士兵们回过神来,见后方杀声震天,正是主帅王守仁率最后一万兵马猛冲过来,城头的火炮有了用武之地,也发出而来轰鸣之声;而天空中落下的石块檑木也稀稀落落的,显然城头储备的物资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自己这帮人硬生生用脑袋和身躯将城头的物资消耗的跟不上了,可见牺牲有多大。
大家都明白这时候不进攻更待何时?于是奋起余勇,搭上云梯往上猛攻,城上城下战作一团,当王守仁的兵马也赶到城下的时候,新增了三百多架云梯,多了三百多个攀爬点,顿时更加混乱。
这边一架云梯刚刚被掀翻倒下,上面的士兵摔成了滚地葫芦,那边厢又有云梯搭上城头,攻城士兵们不顾一切嘶哑着喉咙往上冲,但不久后又被连人带梯子翻,上边的士兵摔得筋断骨折。
如此胶着了半个时辰之久,偶尔有兵马突破城头攻上去,但立刻被剿灭,。大部分时间都是攻城的在爬梯子,守城的在掀梯子,攻守双方士兵都累的半死,上面的疲于奔命,下边的摔得七荤八素。以至于后来,不少攻城士兵已经有了战场上的小聪明,他们拖来尸体垫在下方当肉垫,当梯子被掀翻时摔落在尸体上虽然头晕脑胀,但却完好无损,可谓是急中生智之举。
前文所言的搞笑的一幕出现了,一队攻城士兵被上面的箭雨逼到了城门死角处,城门处的防守最为严密,上面都是装备火器和劲箭强弩的士兵,谁都明白,守城的首要之处便是城门,以至于很多将领攻城的时候都不考虑去进攻城门。
在攻城之前,王守仁得知守军握有大量火器,于是他判断这些配备火器的士兵定是布置在城门楼上,所以他反而不去进攻城楼,反正就算不去进攻城楼,这些火铳兵也不敢不守城门。
而惊人的一幕就在被逼到死角的官兵中有一名士兵无意间伸手推了厚重的城门一把,就这轻轻的一推,城门居然缓缓的滑动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缝隙,那士兵自己也吓了一跳,忙将这个发现告诉身边的旗官。
那旗官大腿上中了一箭正痛的难受,一巴掌抽过去骂道:“少放你娘的乌龟屁,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这城门必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铁栓栓牢,后方还有铁拒马挡住,你疯了吧你。”
其余几名士兵却长了心眼,偷偷摸到门前伸手一推,嘎支支连声作响,城门竟然缓缓的被推来了,城门洞中黑乎乎的,但绝无拒马等物阻隔,竟然是畅通无阻的一条进城的通道。
几名士兵对视愕然,心中都不信这个事实,这就像走路捡到个金娃娃,拉屎拉出了金坷垃,闹了半天,南昌城的城门压根没关上。
想想外边的王大人带着兵马攻打城墙忙的不亦乐乎,死了好几千人,却不知南昌城门根本就是开着的,只需挥军攻进便可告破,若知道,怕是一口老血喷出数丈,而且那几千兄弟的死的也太冤了点,这件事当真让人哭笑不得。
第八二六章 原委
正心焦气躁指挥兵马猛攻城墙的王守仁很快得到了禀报,先是不信,待消息证实之后顿时觉得哭笑不得。这边厢大军攻城攻的艰难,付出了数千人的代价,却进展微弱,若非不甘心付出这么多的代价却一无所获的话,王守仁都想立刻下令撤兵了。可谁能想到,南城门竟然是开着的,这上哪说理去?
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城内叛军在搞什么鬼名堂,怎会出现这样的疏忽?
但无论如何,城门已经开了,还攻个什么鬼城墙,虽然有将领疑惑的提出是不是叛军玩诡计诱敌深入云云,王守仁大笑道:“诱敌?就算是个天坑,我们也要跳。他们若敢玩这种诡计,我王守仁倒是愿意上钩。传令王纶,急速占领城门,大军挥军进城。”
事实证明,这根本不是叛军的什么诱敌之策,王纶带数千兵马冲过城门的时候,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城门楼上方的精锐弓箭手和火铳手们本来还闲的蛋疼,忽然间大批官兵涌来,他们也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拼命朝下射击,但那些官兵转瞬间便出现在城门之内的广场上,顿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万锐得到这个消息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怒吼道:“谁守得城门?怎会出如此纰漏?老子要砍了他的脑袋当尿壶。”
匆忙赶到的守城门的一名叛军千户哭丧着脸申辩道:“天地良心,卑职亲自带人关闭的城门,上了十八道铁栓,加了二十根顶门柱,城门洞放了丈二拒马九条,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卑职也是一头雾水啊。”
万锐一脚踹翻他,怒吼道:“杀下城去,将他们赶出城去。”
手下的叛军本来守城便已经疲惫不堪,官兵从城门涌入的时候,他们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之所以能苦苦支持,便是凭借着城防坚固,现在敌军进城了,所凭借的城防便等同于虚无,可以说南昌城已经破了。现在去拼命,便是以少打多的肉搏,那便是自寻死路。
“怎么。你们敢违抗军令?”万锐暴跳如雷,挥舞着大刀怒吼道:“谁敢违抗军令,老子砍了他。”
“当啷!”一名将领抛下了手中的兵刃,那是原南昌总兵府游击将军孙士平。
“孙黑子,你干什么?”万锐怒道。
孙士平静静道:“大将军,咱们败了,若是和他们肉搏,便是白白送了兄弟们的性命。咱们还是降了吧。”
万锐怒喝一声挥刀砍去,孙士平闪身躲开,指着万锐叫道:“万锐,你他娘的真砍么?老子们本来就是朝廷的兵马,王爷造反累的我们成了叛军,让我等成了万夫所指之人。这还罢了,你这厮本是王府的护卫,王爷任人唯亲让你当了什么鸟大将军,如今城破了,我等也尽力了,你却要我们去送死。兄弟们,咱们的家小还在城中,我等若是死拼,难免连累了妻儿老小,我可不干。你们谁愿意去送命便自己去,老子可要去投降了,就算是被朝廷给斩了,起码抱住家小性命。”
“不干了,我们也不干了。”士兵们纷纷抛下弓箭兵刃叫道,这些人原本都是朝廷兵马,被逼无奈成为反叛之兵,现在城破之后,孙士平的一番话也正中心坎,顿时纷纷鼓噪起来。
万锐脸色铁青,知道今日之势再难挽回,看着城门内上万官兵已经尽数进入城中,数队官兵已经朝城中各条街道进发,另外的兵马正封锁各条通往城门的街道,不久之后,城中各衙门便会被官兵占领,四方城门也会被全部孤立起来,虽然自己在城墙上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攻上来,但此处便是死地,难道自己就呆在城墙上死撑不成?
万锐也明白,普通士兵固然可以撂挑子不干,但自己是绝不可能投降的,自己就算投降了,也不会得到宽恕,因为他是随王爷造反的主力。在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怨恨朱宸濠,本来放着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偏偏要干出这等反叛之事,现在可好,活也活不成了。这时候的万锐倒是忘了一件事,几日前朱宸濠可是亲自下令让他撤离南昌的,正是他自己要逞英雄好汉,要表现一番,才导致了今日的后果,这笔账其实要算到自己头上而已。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愿意随我冲出去的兄弟跟我来。”万锐昂首阔步,手握大刀高高举起,怒吼一声,从城墙后方的阶梯上猛冲下去。
还真有几百名缺心眼的士兵跟着他往下冲,万锐来到城下,眼前晃动的全是火把和人影,王纶率两千多兵马堵住他的去路。万锐大喝一声,举刀往上冲,便听王纶一声令下:“放箭。”
“咻咻咻。”箭如飞蝗作响,从攻城开始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的官兵弓箭手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上千羽箭黑压压兜头浇来,万锐头脸身体四肢上中了不下二十箭,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豪猪,一声不吭倒在尘埃之中。
其身后的数百没脑子跟着下来的士兵们也难逃厄运,数轮箭雨一过,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城墙上的叛军目睹这一幕胆战心寒,孙士平叹道:“这是何苦,明明已经插翅难飞了,还饶上性命。”说罢高举双手朝城下大喊道:“莫放箭,我等降了。”
叛军士兵们醒悟过来,纷纷举手高叫道:“降了降了,饶命饶命。”
……
战事本来不知到何时才会结束,王守仁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收场,但忽然出现的这场变故很快便让这场攻城作战接近尾声。四更时分,南城四门,大小二三十座衙门尽数被占领,包括宜春王在内的随同朱宸濠叛乱的大小官员近百,尽数被擒拿到案。
南昌城中灯火通明兵马来去,搜捕叛军和零星的打斗声一直持续到天亮,黎明的晨雾散去,朝阳照耀这座西南古城的城头的时候,这座朱宸濠苦心经营的城池业已完完全全落入王守仁的掌握之中。
王守仁也得以知晓昨夜那诡异的城门事件的真相。
事情是这样的,昨夜两军交战正酣,万锐命人驱赶五六千百姓参与守城,这些百姓负责将城下堆积的守城物资往城头上运,箭支石块圆木等物资需要大量的人手搬运,因为城头上的叛军发了疯的往下丢,很快便将城头囤积的物资丢了个精光。百姓们在叛军小队的监督下便成了运送这些物资的主力。
然而,南昌城中的百姓对朱宸濠丝毫没有好感,他们痛恨宁王府在南昌的巧取豪夺鱼肉百姓,但他们无力反抗,只能逆来顺受。现在朱宸濠反了,城中亦有流言说朝廷大军已经前来围剿朱宸濠,这让百姓们内心中窃喜不已。
王守仁的大军进攻南昌城之后,城中百姓的心中便暗流潜涌,他们很希望王守仁能攻破城池,将他们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但他们也明白,以南昌城的物资储备和城池的防御,怕是一时难以得手。
昨夜官兵攻城伤亡惨重,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只是毫无办法,还需要违心的去运送这些给官兵带来伤亡的物资上城。就在众人心中既无奈又焦灼的时候,南城城头的一名叛军军官前来索要民夫人手,要将一批弓箭和火铳弹药搬上城楼。
其实城楼处战事本不激烈,偶尔有攻城兵马来到左近,都被城头的叛军一通乱杀赶走,但为此他们也耗费了不少弹药和箭支;他们本可以自己去搬运物资,但放着这些劳力不用自己动手,岂是叛军士兵们的风格。
于是乎,上百名百姓被带到城门后方,将堆积在城门后方的物资搬运上城楼,一名名叫郑阿大的百姓看着黑洞洞的城门洞忽然有了冒险的念头,在搬运物资的时候,他将这个想法偷偷的说给大伙儿听,不料其他人竟然一拍即合,于是经过简单的筹划之后,在搬运物资完毕之后,这百余百姓借口喘口气,尽数挨在城门洞后方的城墙上休息。后方的少量看守士兵也没在意,趁着他们不经意的当口,数十名百姓进入黑洞洞的城门洞中,悄悄的移走拒马,抬走了顶门柱,卸了铁门拴,将坚实牢固的南城门彻底的解除了防备,之后便扬长而去。
因为做的实在是突然和隐秘,百姓们也无法传递消息给官兵,以至于官兵和叛军都一无所知,官兵们一头劲的攻击城墙,叛军们一门心思的守城墙,谁也没得空去检查一下城门是否安好。若非那一小队官兵偷奸耍滑躲到城门附近躲避城头丢下的石块和檑木,那名士兵不小心碰了一下城门的话,百姓们的一番苦心怕就是白费了。
王守仁知道事情的经过之后苦笑不得,重赏那一群百姓之后,站在街上感叹:“民心啊,这就是民心。民心可抵百万雄兵啊。”
跟随的众将领深以为然。
第八二七章 小九九
午后时分,江彬率领的五千骑兵姗姗来迟,其实也不怪他们,他们到达九江渡口的之时,恰逢朱宸濠的战船出鄱阳湖口进入长江,渡口一带全是叛军,不得已,江彬才另觅他途,在上游找了个渡口,击溃了防御渡口的千余叛军夺船抢渡。
一来二去,耽搁了数日,连南昌城这场大战都没赶上,他们只要早到一天,即便赶不上这场战斗,起码也能碰见从南昌城中撤离的五千叛军和朱宸濠以及一干叛逆官员的家眷,更有可能截获大批的银两粮草和辎重,那可比攻下南昌城的功劳也小不了多少。
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这些以后,江彬捶胸顿足大骂不已,可是这谁都怪不上,也只能无可奈何。随同王守仁一起攻城的王勇有些幸灾乐祸的安慰道:“江侯爷,命数使然,人力无法回天,不必叹息。也许是朱宸濠气数未尽,也许是江侯爷命中不该立此大功,总之,放宽心境再图后事吧。”
江彬翻翻白眼无言以对。
入夜时分,豪华巍峨的宁王府中灯火通明,这里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王守仁的指挥所,江彬王勇等人也住进了这里,拿下南昌之后,王守仁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宁王府中召集众将议事了。
王府大殿中,王守仁高踞主座,江彬王勇等人虽然都是侯爵,在爵位上高过王守仁,但王守仁作为此次平叛的兵马副都督,职位上却比江彬王勇等人高,故而他们也只能坐在下首听事。每个人面前都摆着桌案,案上一小壶酒,几碟小菜,简朴之极。
“诸位将军,今夜本当设宴庆贺攻下南昌城,但如今的形势尚不明朗,老夫便免了这庆贺之举,只聊备水酒菜肴略尽其意,诸位将军小酌慎饮,不可喝醉了,因为我们还有事情要商量。”
众将纷纷道:“遵副都督之命。”
王守仁微微点头,举杯示意,抿了一口后道:“综合各方面的消息可知,叛贼朱宸濠所率主力兵马业已顺流而下,显然是要拼死一搏拿下南京了。江侯爷说镇国公所率主力一分为二,一朝江西进军,二朝南京增援,可见镇国公对叛军不顾一切攻击南京是又准备的。镇国公的策略确实是很高明的,一方面他派出江侯爷的五千骑兵出现在叛军的耳目之中,便是要向朱宸濠传递大军将至的信号,让朱宸濠不敢死守江西,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趁虚而入攻占南昌。说句真心话,南昌城与其说是我们拿下的,倒不如说是镇国公运筹帷幄算计到手的。”
江彬和王勇对视微笑,心中均想:“这王守仁可不傻,当着自己两名在镇国公身边的人的面,他这话自然是说给自己二人听得,目的自然是通过自己两人之口告知宋楠,表示并不贪功之意。老小子看似腐儒一个,其实油滑的紧。”
“算算天数,三日内叛军必抵达南京城外,而镇国公所率的兵马大致也在那时候抵达,这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了。可惜的是,我等无法参与其会,只能在此遥祝镇国公大败叛军,一举平息逆王之乱,还我大明社稷清明安定。诸位,这一杯咱们喝干了他,预祝镇国公旗开得胜。”
“干,干!”众将一起举杯喝个见底。
“王大人,我等明日便要离去,我等必须要参与这次战役,本来我率五千骑兵赶来此地便是为了协助王大人攻下南昌的,现在南昌既然已经攻破,本官虽没帮上什么忙,但也要赶回大军之中。我扬威营八千官兵可还让别人托管着呢。”江彬放下酒杯道。
王守仁微笑道:“这个老夫明白,江侯爷和王佥事自然是要离去的,但江侯爷过谦了,什么叫没帮上忙?若非江侯爷率五千兄弟快马而来,朱宸濠岂会下定决心放弃南昌?本官又岂能拿下这南昌城?不过两位先莫急着走,明日随本官大军一起行动便是,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就算现在赶路,也未必能赶上南京的大战。”
王勇问道:“怎么?王大人也要带兵去参战么?”
王守仁摇头道:“老夫是去不了了,江西各府尚有叛军盘踞,老夫要荡平他们,将江西叛军彻底肃清,这也是极为重要之事,不能留下丝毫死灰复燃的隐患。但明日,老夫却是要先率一万兵马会同江侯爷的五千兵马进军南康和九江。镇国公在南京即将和叛军主力大战,我们虽无法亲身参与,但拿下九江南康之后,便可将其后路断开,让朱宸濠再无立足之地,这必是镇国公所期望的。”
江彬眼睛发亮,叫道:“对啊,咱们一路拿下九江南康安庆,将朱宸濠的兵马压缩在南京和安庆之间,让他们除了决战再无其他想法,这才是最终的目的呢。”
王守仁点头道:“确实如此,平叛之事最烦恼的莫过于叛军四面开花东逃西窜,每窜逃到一处,便祸害一方州府,引发一场涂炭。咱们收紧包围圈,逼得他们无路可走,这才是一了百了的办法。若老夫没预料错误的话,镇国公分兵西进的兵马怕已经转向长江北岸防止叛军进犯北岸州府了,南岸之地,福建江浙等地的兵马也向长江之南逼近,整个大江南北布下了天罗地网,我等再将他的后路堵塞,那朱宸濠还有腾挪之处么?”
江彬在来时的路上早就得知许泰所率的佯进大军已经掉头往东南朝安庆府下游的芜湖当涂等地进发,不用说便是贯彻合围防范之策,如果朱宸濠敢于弃船攻击沿岸州府,开辟另外的立身之所,许泰会毫不犹豫的扑向他。江浙一带的兵马既然也已经围拢过来,那么这个围堵计划的面目便很清晰了。而后方九江安庆等州府正是要冲之地,从南昌运走的粮饷物资肯定会囤积在这些地方,夺回这些地方意义何其重大。
江彬怦然心动,眼珠子转了转,举杯朝王守仁敬酒,王守仁微笑举杯示意,两人喝干了酒,江彬咳嗽一声笑道:“这个……王大人,本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守仁微笑道:“哦?关于何事?”
江彬道:“你能否先答应我呢?”
王守仁一笑道:“这般神秘么?要不要老夫屏退众将单独私谈呢?”
江彬摆手道:“那倒是不必了。”
王守仁微笑道:“那么老夫来猜一猜江侯爷要说什么话可否?”
江彬道:“你猜得出么?”
王守仁道:“可以一试。唔……我猜江大人是想让我明日不必发兵攻击南康九江是么?”
江彬吓了一跳,愕然道:“你怎知道?”
王守仁微笑道:“看来老夫猜对了,你接下来定要说,反正你的五千兵马也是要赶回去的,莫如将攻击南康九江的战斗交予你顺手解决,是也不是?”
江彬摸着额头道:“哎呀,难怪人称王大人是圣人在世,果真非同凡响,这都能猜得到?本官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您看哈,你手下的兵马刚刚经历大战减员不少,兄弟们连续作战也很疲劳,现在一方面要迅速将江西各地的叛军剿灭,又要去分兵拿下南康和九江,这也太难为您了。本官想着,既然我们明日要走,索性沿途拿下这两座城池,替大人你减轻负担,大人也好迅速平息南边东边西边几处州府的叛军,尽快将江西的形势稳定住,这岂不一举两得么?”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江侯爷一番好意,守仁若是不领情怕是不识抬举了,既然江侯爷提了,便照侯爷之意安排便是,如此,九江南康便交给侯爷去收复了。”
江彬大喜道:“一言为定,可不能反悔?”
王守仁笑而不语,心道:你这粗鄙货把我当傻子了,一听说拿下九江南康是大功劳,便要去抢这份功劳,殊不知老夫正是要你去做这件事。老夫的兵马只有两万多,确实需要休整,周边各州府的叛军平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都罢了,若我将功劳占尽,岂不会惹得你们这些见利就抢的武夫们不满?你们是镇国公身边的人,回去怎会不给老夫上杠子?虽则老夫不在乎这些,但何必去招惹你们这些小人,徒惹无妄之灾?嘿嘿,你打你的如意算盘,老夫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呢。
第八二八章 此一时彼一时
宋楠所率数万大军兼程行军,于正德八年二月十三抵达江北江浦县,从山东一路南下,兵马疾行赶路,中间甚少休息,大军略显疲态。
宋楠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深知时间的重要性,朱宸濠的叛军若是真的中计顺江而下的话,顺着滚滚长江之水,那行军速度绝非自己能比。而自己的兵马几乎纯粹是步兵,又携带大批笨重的火器和物资,若不昼夜兼程,赶到时恐怕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设伏时间,将陷于被动局面。
宋楠尚没得到前方传来的消息,他也不知道叛军是否会中计铤而走险攻打南京,但宋楠有着备用的计划,如果一旦朱宸濠不上当,而是选择龟缩江西境内据守的话,他可以溯流而上,一步步夺回安庆九江等重镇,逼近江西境内,将朱宸濠脖子上的绳索一步步的勒紧。
相对而言,宋楠其实更愿意动用这备用的计划,因为这计划更为稳妥可靠,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在南京和朱宸濠交手,反倒难度增加了许多。原因很简单,从心态上来说,一旦朱宸濠的叛军选择攻打南京,那必是下定决心放弃江西老巢,拼死一搏之举,困兽最后的撕咬是最致命最可怕的。
单从战斗本身的形势来看,这场战斗无疑是一场水面上的较量,而朱宸濠号称战船千艘,水师强大;自己所率的兵马大多是京畿内外的步兵,水面作战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能否有所作为,尚未可知。
镇国公率大军到达南京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南京城,这段时间来,南京城中流言满天飞,都是叛军即将攻打南京的消息。特别是南京的东大门安庆死守之后,城中弥漫着一种恐慌情绪,人人都在打听叛军是否会攻打过来的确实消息。
这回,镇国公率大军到达江浦县扎下大营,更是坐实了这种猜测,再也无需探问究竟,这件事恐怕是真的了。安逸太久的留都百姓们的心情很矛盾,既有些恐慌,但同时也因为朝廷大军的到来觉得事情没那么糟糕。特别是传言率军主帅是镇国公宋楠的时候,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无他,这是平定刘六刘七反叛,擒获安化王叛乱,重创鞑子兵马收复河套的镇国公宋楠,有他亲自坐镇,还有什么可怕的?
当日下午,南京军政官员们齐聚浦口码头,迎接镇国公大驾光临。下午未时,金黄的春阳下,一艘战船上飘扬着黄龙旗和宋楠的帅旗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靠岸后,宋楠身着五爪金龙蟒袍,腰悬玉带气宇轩昂的走下船来,身后鱼贯而下数十名身材健硕的锦衣卫亲卫。
南京六部官员,都察院、通政司、留守司、五军都督府甚至翰林院国子监等酸儒文官们都来到码头迎接。这当中有不少是宋楠的老熟人了,其中最为熟悉的莫过于南京留守司提督钱太昌了,此人被提出团营之后外放南京给了个留守司提督的职位作为安慰奖,上次宋楠来南京时,此君还未上任,这一次确实故人相见了。
当然还有熟识之人,南京兵部侍郎黄珏也是一个,另外吏部侍郎陈辉石,工部王涛大人,礼部宋超,给事中江一名等人也都是熟人,说是熟,不过是当日在朱宸濠的花船上曾经共同喝过一回酒,而就在那一晚,宋楠酒后刺杀了方青山。
几位熟人见到宋楠都有些尴尬,钱太昌倒也罢了,黄珏陈辉石等人的尴尬是因为他们曾经和朱宸濠交往过密,而眼前这位镇国公是亲眼目睹的,现在朱宸濠反了,他们终日胆战心惊,生恐这把火烧到自己的头上,所以,连看都不敢看宋楠一眼。
宋楠呵呵拱手朝众官员打招呼,看到那几位的尴尬神色心知肚明,特意朝几人笑道:“几位大人,别来无恙啊,当年一别未想到还能在南京见到诸位大人,真是开心的很。”
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礼部尚书宋超误以为宋楠要说旧事了,双腿发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颤声道:“下官有罪,愧对圣上隆恩,这便随便镇国公发落,绝无怨言。”
不知内情的众官员尽皆愕然,黄珏等人见江一名跪倒在地,也受到影响,纷纷跪倒在地告罪。
宋楠笑道:“诸位这是作甚?”
江一名道:“我等糊涂瞎了眼,当年曾和叛贼朱宸濠有过交往,却不知他乃狼子野心的逆贼,镇国公此来必是传达圣意治我们的罪了。”
众官员惊讶不已,原来这几人曾经和朱宸濠关系密切,此事恐怕是被宋楠知道了,想宋楠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这些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眼下宋楠亲临剿贼,首先拿办的必是这些和朱宸濠曾经交往的官员,这几个人也是索性自己请罪了。
宋楠哈哈笑道:“哎,你们这是干什么?本人可不是来拿你们治罪的,朱宸濠狼子野心是不错,不过隐藏的甚好,想你们几位大人也定不知他的企图,故而才与之结交的。若仅仅是结交便有罪的话,我岂不是也有罪了?当年我也和朱宸濠交往频繁,也曾在一起喝过酒聊过天,甚至本人和他私下里生意上的来往呢。不满诸位说,我在京城白纸坊中开发的房产,那朱宸濠便是我的第一个大主顾呢。照这么说的话,我岂非也要去向皇上请罪么?”
黄珏等人心头一松,看来镇国公是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反倒庆幸今日能将事情说开,否则这件事始终事定时炸.弹,迟早成为他人攻讦的把柄。
但耳边却又响起宋楠的话语声:“当然了,本人之意是指被朱宸濠蒙蔽之人,你等和朱宸濠交往之间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那便另当别论了。诸位自省自查,若是有不妥之处,定要及时坦白。眼下平叛是要务,但平叛之后,还是要进行清算的,这话不仅是跟你们几位大人说,也是跟在座诸位大人说的,现在坦白还来得及,事后被揪出来,那可就是同谋之罪了。”
黄珏江一名等人刚刚起身,听了这话吓得立刻再次跪道,江一名颤声道:“宋大人,下官可没做什么危害朝廷之事,和朱宸濠结交也是碍于情面,朱宸濠送给下官一名小妾,下官都没敢接受,为此朱宸濠还对下官很是不满呢。”
宋楠看黄珏等人脸色不太对劲,于是微笑道:“黄大人,宋大人,朱宸濠可送了你们什么好东西么?”
黄珏脸色发白,擦汗道:“下官这便回去将那女子驱逐,下官该死,朱宸濠确实送了个女子给下官做小妾,下官居然贪心收下了,实在是该死的很。”
宋楠指着那几位道:“你们也都收了他送的小妾是么?”
那几位抹汗点头,连称该死,宋楠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事嘛,官员之间送小妾乃是你们江南官场的习气,没什么大惊小怪。不过嘛,朱宸濠送给你们的东西自然是别有目的,几位大人还是割爱了的好。”
“是是是,下官等回去后立刻将那几名女子送到镇国公这里来。”
宋楠翻着白眼斥道:“送到我这里作甚?难不成让朱宸濠在我身边安几个耳目不成?”
“是是是,我等言辞不当,该死该死。”
宋楠摆手道:“起来吧,那些女子你们好生查一查她们有没有替朱宸濠打探消息刺探情报,若无劣迹,驱逐出府便是,倒也不用如何。总而言之,这件事不是大事,诸位大人,各位也当自省自查一番,据我所知,朱宸濠可是在你们南京官场大送肉.弹,那是在你们身边安插耳目呢,诸位可要当心哦。”
又有几名官员脸色微变,暗自思忖,原来朱宸濠在南京的这些事这位镇国公尽数掌握,看来府中收下的女子会是炸药桶,回去后要悄悄的处理掉,免得带来灭顶之灾。
镇国公宋楠一下船还没怎么说话,便有官员主动坦白认罪,让所有南京的官员们心中均感觉压力巨大,这位镇国公看来暗中将南京官场的老底调查的清清楚楚,若以为他对南京官场一窍不通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但镇国公表现出来的大度倒是出人意外,和外界传言宋楠睚眦必报刁毒狡诈的作为全然不符,也许这位镇国公是为了眼下的大事,这才不予计较。
无论如何,这些事且放在一旁,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平叛大计,朱宸濠若是真的进犯南京,还要靠这位镇国公来保证南京的安危呢。
第八二九章 巧妇难为
宋楠一行策马前呼后拥进入城中,黄珏竭力邀请宋楠去兵部衙门坐堂议事,宋楠想了想答应了,一行人顺着大街往城中正阳门外六部衙门所在行进,看着南京城的街景,宋楠心中浮起旧事,脑海中浮现出沈云烟的面容来。
甚久没有关心沈云烟的消息了,如今一年多过去了,这位云霄阁的头牌是否已经按照自己的意愿从良嫁人了,抑或还是在云霄阁中独自等待,宋楠无从知晓。宋楠很想派人去云霄阁问一问沈云烟的情形,但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年过去了,他不想去打搅沈云烟的生活,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既然自己无意,又何必去招惹她呢?
“镇国公,到了。里边请。”黄珏殷勤的招呼声打断宋楠的思绪,眼前红门黑瓦雄狮矗立的恢弘门楼便是南京兵部衙门的大门。虽然看得出衙门外墙的灰石都有些剥落斑驳,门楼顶端也有根根长草爬上,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但从整体的格局来看,还是可以看出当年南京还是都城之时,这兵部衙门该是何等的恢弘气派的光景。
兵部大堂上挤得满满当当,宋楠理所当然坐在大堂案后,南京兵部的尚书年过七十,早些年便不能履职了,兵部的大小事务尽数掌握在右侍郎黄珏手中,这也是黄珏在南京城中地位不低的原因。谁都明白,那位老尚书不久于人世,这南京兵部尚书的位子早已是黄珏的囊中之物,事实上,现在的黄珏和兵部尚书也没什么两样。
“诸位大人,都请坐吧。”
宋楠微笑看着南京众官员,众官员谢过落座之后,宋楠尚未发话,一名翰林院的白胡子翰林便起身拱手颤巍巍的道:“镇国公,老朽听说叛贼朱宸濠率十万大军即将攻打咱们南京城,本来老朽只当是传言,但镇国公率大军到来,那是不是意味着此事是真?”
宋楠微笑道:“这位老大人是?”
“翰林院编修周大人。”黄珏抢着道。
宋楠点头道:“周大人,此事确实是真,今日早间得到的消息,叛军兵马顺流而下,已经占领了铜陵和繁昌县,照这个速度,最多两日,他们便会一举占据芜湖和当涂,抵达南京以东的江面上。”
众人一阵议论,那周大人又问:“老夫还听说,镇国公此来所率大军数目只有四万多人,但不知可有良策抵御十万叛军呢。”
宋楠呵呵笑道:“周大人倒是挺关心的。”
那老者道:“不瞒镇国公说,老朽担心的紧,我南京城无险可守,若来的是步兵倒也罢了,朱宸濠叛军大多为水师,正是我南京城的克星。一旦浦口被占据,便可兵临城下,以四五万兵马与之相抗,老朽恐镇国公难以抵御啊。”
黄珏喝道:“周大人说的什么话,什么叫难以抵御?未战先怯,这是什么道理?”
宋楠摆手道:“周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不错,我所率兵马确实只有四万余,但其实朱宸濠的叛军也没他吹嘘的那么多。守住南京是最低要求,我的目的是将朱宸濠彻底消灭在南京,这才是我来的真正目的。”
众官一阵嗡嗡,有高兴的,有不信的,绝大多数人认为宋楠在说大话。
宋楠笑道:“当然了,离不开你们南京当地军民的协助,只要我们布置得当,倒也不是那么难。”
钱太昌忽然开口道:“镇国公,钱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楠微笑道:“钱侯爷有话便说,不必拘泥,你我乃是京中故人呢。”
钱太昌点头道:“那我便将南京城的情形跟国公爷禀报一番,以前我人在京城不知南京情形,直到我上任留守司提督之职,方知南京的防务极其薄弱;南京虽是留都,名义上有金吾卫亲军卫驻扎城内,外围尚有镇江卫、建阳卫、江宁卫三卫拱卫,满打满算也就五卫兵马,人数不足三万人。以三万人驻守这百万人口的大城,勉为其难,更何况是迎战?”
黄珏道:“加上镇国公的四万多兵马呢,近八万人呢,还不够么?”
钱太昌白了黄珏一眼道:“我也是来到这里方知此地卫所战力之差,装备兵器都是数年没换,军纪懒散,士兵老弱,简根本就是不能用的兵马;三万兵马若是着意筛选可战之兵,怕是半数也不足。镇国公要和这些兵马联手,倒不如不联手的好。”
堂上一干领军官员纷纷报以白眼,这位钱太昌钱侯爷自打被贬来南京之后,仿佛全世界跟他有仇一般,处处闹别扭,指谪这里指谪哪里,此刻又开始褒贬当地守军的战力,给出个极差的评价来,着实让人不快。
宋楠笑道:“我刚才说了,兵贵精不贵多,倒也不是非要南京的兵马协助才能战胜朱宸濠。”
钱太昌道:“我明白镇国公的意思,但镇国公若想战胜朱宸濠,怕是需要南京提供大批的战船吧,南京水师衙门的毛十八将军在此,你可问问他南京水师有多少战船可用。”
钱太昌不愧曾经统帅过京营,一语中的,道出了宋楠想要的东西。朱宸濠的兵马数量当有八.九万之多,战船虽不像他号称的千艘船那么夸张,但要装下这么多兵马,起码也有个六七百条大船。一旦这些船只直接经秦淮河口深入南京城中,让叛军进入南京城内作战,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虽然秦淮河闸口设有城垛和城墙,也有守军防守,但宋楠知道的是,战船船头必有火炮装置,那些河口的城墙是绝对抵挡不住的。唯一的办法便是要在江面上堵截他们,最好是在江面上击溃他们。
且先不谈如何击退的问题,首先要有的是船只,否则自己带来的兵马一个个玩轻功水上漂站在波涛汹涌的大江水面上踏浪拒敌不成?
来之前宋楠便知道南京有水师衙门,当年太祖和陈友谅争夺天下,鄱阳湖大战之后缴获了上千战船,并在都城南京设立水师总兵衙门,无论如何,这水师衙门中的船只应该还有不少,自己正需要这些战船来用。
但听钱太昌的意思,倒似是中有隐情了。
“哪一位大人是南京水师衙门的总兵毛大人?”宋楠问道。
“卑职毛十八拜见镇国公。”一名留着小胡子的矮壮中年人应声出列,抱拳行礼。
宋楠道:“你便是南京水师总兵?”
毛十八道:“不敢,正是卑职。”
“那么你告诉我,你的水师衙门现在手头有多少战船可用?”
“禀国公爷,三十三条战船可用。”毛十八道。
“什么?”宋楠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问道。
“三十三条,大人。我水师衙门原辖战船七百,但那早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只有三十三条,其余的都已腐朽溃烂。水师衙门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实际上我衙门只能担负江面巡逻以及城中河湖的巡逻之责,根本无作战之力。”毛十八静静道。
宋楠挠头道:“怎么会这样,南京近水,该是水师强大之地,为何竟是这般情形|?船呢?腐烂了便不会去修理么?”
“禀镇国公,这还是卑职修理之后的数目,我水师款项吃紧,除了官兵的饷银俸禄之外,朝廷每年只拨付一万两银子的修缮费,这点银子还不够修两三条船的,卑职也是无奈。”
宋楠默然,朝廷军费吃紧,数十年来西北战事几乎没有停歇过,南京这种地方的水师自然是不会作为重点的对象扶持,只象征性的拨款下来,让他们自生自灭,那么一点银子的修缮费,又能保证几条船能够正常使用呢?
一时间宋楠眉头紧锁,堂上一片寂静。
第八三零章 备战
无船可用,镇国公带来的兵马便无法在江面上堵截叛军,那便意味着叛军会畅通无阻由秦淮河通道进入南京城中,一场十几万大军在城中的混战将不可避免。谁都知道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南京城繁华鼎盛人口众多,若是战火在城中展开,其造成的涂炭和毁灭将是难以想象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南京官员们很快便提出了立刻撤离南京百姓的请求,意见分为两派,有的坚决要求立刻发布告示让百姓撤离,有的则认为根本不可行,双方吵得脸红脖子粗,各自陈述理由互不相让。
宋楠皱着眉头坐在案后,脸色颇为不善,终于他实在忍无可忍,忙起身一拍桌案喝道:“别吵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众官员噤若寒蝉,讪讪住口退回原位。
“撤离百姓?亏你们想的出来。南京城百万百姓,如何撤离?这么多人如何安置?春寒料峭,夜里寒冷刺骨,你让他们睡在荒郊野外冻死?”
“可是……国公爷……”
“没有可是,撤离百姓是绝无可能的,不仅是可行性不足,时间上也不允许,更是因为,一旦我们撤离百姓,在人心和士气上便丧失了,这场仗不用打便败了。”
“国公爷,可不能拿百万百姓的性命做赌注啊,一旦破城……后果……”南京刑部尚书吴松元低声嘀咕道。
宋楠扭头喝道:“谁告诉你一定城破?再者来说,朱宸濠起兵反叛是图谋大明社稷,他带的又不是鞑子兵马,就算他攻下南京,首先要做的也是抚慰人心,你以为他会屠城杀光百姓么?蠢话。”
众人纷纷点头,心中对朱宸濠反叛太过敏感,倒忘了朱宸濠也是姓朱,也是太祖的血脉子孙了。
“咱们在这里讨论是如何击溃叛军之事,诸位却一直大谈南京城破之事,这在我宋某领军作战之中绝无仅有,宋某真是见识到南京城诸位大人的心思了。你们应该明白南京的重要性,这里是我大明的留都,是江南的核心,无论从战略意义还是人心的层面上来看,这里断不容失。一旦南京陷落,形势将急转直下,平叛之事将遥遥无期。如果不能短时间内平叛,而是让朱宸濠在南京稳住脚跟,那便会形成一南一北两个大明朝,这种局面你们想过么?”
众官员默然不语,就算是再无能庸碌的官员也知道宋楠所言不是危言损听,长江就像是神明用刀将中华大地劈开上下半截,自古而来,多少朝代曾经以此为界形成过南北分治的局面。这条大江便是天然的国界,处在上下任何一端的政权只要守住这条天堑,便可高枕无忧。要跨过这条天堑,那将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
就算是赵宋之时,蒙元实力强劲,在灭了北宋之后,数十年内还是没办法渡过长江,让南宋依旧延续了一百五十多年,这便是明证。
“国公爷息怒,诸位大人也不过是考虑最坏的情形罢了,现在的问题是,咱们战船紧缺,确实无法拒敌于江面之上,也是无可奈何之想嘛。”黄珏凑上来低声道。
宋楠缓缓起身踱步,忽然指着毛十八道:“毛总兵,你水师战船虽只有三十三艘能用,但那些破损的战船可有修缮的可能?”
毛十八皱眉道:“那些船只可都需要修缮啊,要不是船底漏水,要不就是甲板船帮腐朽,还有的是桅杆舵桨有毛病。我水师哪有银子去修缮它们呢……”
宋楠打断他的话道:“若我拨付款项给你,你能在两日内修缮出可用之船么?”
毛十八眼睛一亮道:“若是钱款充足,末将立刻征召城中工匠日夜修缮的话,除了那些毛病大的船只之外,倒是有可能弄出来五六十条可用之船。不过这些船可只是能用而已,跟新船无可比较。”
宋楠大喜道:“只要到了江上不沉便可,两日内能出来五六十艘?”
毛十八道:“多了不敢说,这个数绝对可以。”
宋楠挥舞了一下拳头道:“甚好,我立刻派人给你拨付十万两银子,你也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从现在起,你的职责便是日夜督促修缮船只,务必要将这五六十条可用船只弄出来。”
毛十八拱手大声道:“完不成镇国公的交代,我毛十八提着脑袋来见便是。”
宋楠笑道:“我不要你脑袋,我只要船。你去吧。”
毛十八抬脚便走,宋楠忽然想起一事,叫道:“且慢。”
毛十八疑惑的停步回头,宋楠道:“有件事还需你毛将军帮个忙,我所率的兵马都是京营精锐,他们陆上作战虽然绝无问题,但水上作战却是门外汉。毛将军带水师十余年,你的手下相必也都是谙熟水上作战,我需要你派手下能人即刻去江浦大营之中,抓紧时间传授我营中将官和士兵水战要点。我也不期望他们都能变得谙习水战,只需要他们明白简单的水上作战的要领便成,毛将军可能做得到?”
毛十八拱手道:“镇国公思虑周详,正该如此,末将回去安排好修缮船务便亲自带人去江浦大营。”
宋楠拱手微笑道:“有劳毛将军了。”
毛十八心中激动,眼眶都要红了,不是因为宋楠对他如此客气,而是因为他毛十八在南京水师任职十余年,水师一直都为其他兵马所鄙视,称他们为水耗子,什么事都不干,徒耗朝廷粮饷。他毛十八也和南京的官员们格格不入,也从来没有得到他们的正视。
而今日,毛十八算是扬眉吐气了,此次平叛,他的水师毫无疑问将要扮演重要角色,这正是毛十八多年期望的大显身手的时候,毛十八都有些感激朱宸濠的这场叛乱了。
宋楠目送毛十八出衙门而去,回转身来道:“毛将军若是能再弄出五六十艘船来,咱们便有上百战船可用了。但这是不够的。为了将叛军堵截于江面之上,还需更多的船只,一时半会儿战船是没办法再有了,但民船也是可用的。诸位大人,眼下之事需要在座官员们放下一切,立刻征集民船为我所用,这是我要求你们必须完成的事情。船只无论大小,无论样式,尽数集结于秦淮河口,不得有误。”
众官员算是明白了宋楠决意要在此结束这场叛乱的决心,南京城兵船数目不多,但民船可是不少,江上渔家,莫愁湖上的渔船和游船,秦淮河上的小船不知多少。要集结这些船只虽然花些功夫,但定会收获颇丰。只是这些船能否投入作战,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多人都抱着一个心思,但只管执行国公爷的命令,其他的也不必多操心,多管闲事多吃屁,若是一不小心触动镇国公逆鳞反倒不美,如今在南京城,所有人都是陪衬,这位国公爷才是掌握全局之人,惹恼了他,一刀砍了自己都没处伸冤去。
一时间,南京九城广布告示,征集大军所用的船只;南京百姓们知道这是关乎生死的一战,关键时候,觉悟倒也不低,不少人看到告示便主动驾着自家的小船赶往秦淮河口集结。
消息在城中飞速传播,屠狗市井之辈,达官贵人的内宅的话题便都是关于这场平叛之战的事情,而领军的镇国公宋楠之名也传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关于这位国公爷的一切过往也被挖出来当作谈资,甚至还有人知道了这位国公爷曾经来到南京城中,跟云霄阁的沈云烟姑娘有过一段情缘的密事。
“喂,你知道么?镇国公宋楠曾经和云霄阁的沈云烟姑娘好过一段时间呢,前年花魁比赛便是镇国公躲在她的花船里出谋划策,让沈云烟连出妙招技压群芳呢。若不是后来方大家被人杀了,决赛给取消了,估计沈云烟夺冠都有可能。”
“真的么?这倒是第一回听说,那为什么沈云烟没跟镇国公去京城?倒是怪事。”
“呸……猪脑子,镇国公是什么人,他的夫人是英国公府的郡主,他的几房妾室都是官家小姐,要进镇国公府哪那么容易?虽然沈云烟品貌双全,但毕竟是青楼身份,那位郡主夫人会容她进府?”
“说的是啊,啧啧,可惜了。我说这沈云烟一直不肯从良,云霄阁虽有他坐镇,但这年余时间都没见他露面,多少人想花大价钱一亲芳泽都没能如愿,想来是念着镇国公的旧情了,倒是个有情义的女子。”
“是呢,这回镇国公前来平叛,我倒是想看看沈云烟听到这消息之后会不会去找镇国公,两人之间会不会重续前缘,啧啧,一定很带劲。”
“靠,大家伙儿都担心这场大战的事情,你小子却关心这些,真是没救了。”
“关心一下也不成么?谁知道这场大战之后还有没有命在,真是无味,老子先走一步了。”
“……”
悄悄私下流传这些言语,倒成了紧张气氛中的一点调味,让这场即将到来的残酷大战蒙上了一层粉红的暧昧的色彩。
第八三一章 爱国不分职业
秦淮河边,云霄阁一如既往的热闹,虽然大战的阴云笼罩在南京城头,百姓们反倒放开了手脚,豁然了心思。平日省吃俭用过活,日子过的憋里憋屈小心翼翼,如今叛军大军和朝廷大军将要在南京开打,兵荒马乱之中,能否熬过这一劫都未可知,留着钱作甚?
于是乎,秦淮河畔的各家青楼接连爆满,云霄阁本就因上次花魁之事名震秦淮,人气也火爆的很,自然是被挤破了门槛,踏碎了石阶,姐妹们加班加点的伺候客人,忙的裤子都提不上。
和楼下大厅的熙攘热闹相比,云霄阁头牌沈云烟的房中却一如既往的安静,自从宋楠走后,云霄阁的头牌便很少接待客人,南京城中的公子哥儿达官贵人暗地里找到柳妈妈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夸张,但柳妈妈从不敢为了这些银子让沈云烟去陪客。
倒是沈云烟自己觉得,身为云霄阁的头牌,要为云霄阁做些贡献,偶尔倒也替几位幸运儿抚琴唱曲,陪坐饮宴一番,这已经是极大的面子了,但有其他非分之想,那是绝不可能的。有人也曾不死心的当面试探,结果沈云烟拂袖而去,闹得被其他人一顿埋怨。
沈云烟因此落得个‘金镶玉’的别名,这别名不是赞美,而是屡被拒绝的一位南京巨富背地里的牢骚话,大意是:“这沈云烟下边定是金镶玉做的,这般金贵,这般孤傲。”一来二去,便传了开来,公子哥儿们背地里便拿金镶玉代替沈云烟了。这些人隐约知道云霄阁如今换了主人,有消息说是京城中的某位大人物,他们倒也不敢放肆过分。
沈云烟拖着腮坐在梳妆台前发愣,外边的喧闹一丁点也没往耳朵里去,自从宋楠离开南京之后,很多时候她都是这幅模样的坐在屋子里,托着粉腮看着墙上装裱起来的一副字。
那是宋楠当日为了帮沈云烟而手书的那首断章,如今被南京装裱名匠装裱的精致异常,端端正正的挂在梳妆台的上方。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下看你……”沈云烟想起宋楠说话的神态和满不在乎的样子,嘴角弯弯,露出一丝浅笑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婢女小凳子满面春风的冲了进来,沈云烟忙起身问道:“如何,可探听的消息了?”
小凳子抓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伸袖子抹去嘴上水渍,舒了口长气道:“哎呦我的乖,累死小婢了。”
沈云烟忙递过手帕去,神态专注的看着她道:“到底有没有消息嘛,急死我了。”
小凳子哈哈笑道:“旧情郎来了,姑娘坐不住了。”
沈云烟扬手欲打,小凳子忙举手缩头道:“我投降了,小婢说就是。大街小巷都在说镇国公率大军前来的消息呢。”
“镇国公?”沈云烟蹙眉不解。
“哎呀,就是那个宋楠嘛,以前他是侯爷,现在可是国公爷了,上次他带兵打鞑子收复什么河套的事情你不也听说了嘛,便是那时候升的国公爷。”
沈云烟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小凳子道:“怎么,姑娘不替他高兴么?”
沈云烟笑道:“当然替他高兴。”心里却想:“他是国公了,权利地位又高了,离我的距离又远了些。”
“是这样,镇国公啊他的大军驻扎在江浦,现在正在满世界征船呢,据说要在江上和那个反叛的宁王打仗,但是兵船不够,犯了难,于是便征集民船呢。”
“哦,原来是这样。”沈云烟咬着唇点头,忽道:“他人在南京城中么?”
“这小婢可不知道,我哪敢打听国公的住处,不过前街的二狗子说,他亲眼看到宋楠在秦淮河河口坐镇,每一艘民船到达他都要跟船主道谢,还给银子呢。下午便一直在哪里。”
沈云烟眼睛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
“姑娘不想见他么?”小凳子问道。
沈云烟缓缓摇头道:“相见争如不见,他不来看我,我怎好去见他,或许他早忘了我了。”
小凳子笑道:“怎么会?那宋楠小婢瞧着也不是个没情没义的,否则姑娘对他倾心,他岂会不趁机占便宜?狠心拒绝姑娘走了,那也是为了姑娘的将来,这事儿你不是说过么?”
沈云烟点头道:“是啊,但我还是不能去找他,他如今贵为国公爷,手头军国大事够他忙的,我这时候去找他,败坏他的名声不说,他也没空见我。”
小凳子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忽然道:“姑娘到底想不想见他呢?若想的话,小婢有个好主意,保管不会惹人非议,还能见到镇国公。若不想便算了,当小婢没说。”
沈云烟身子一震,看着小凳子道:“你有好办法?”
“姑娘只说想不想见他。”
沈云烟踌躇半晌,终于咬牙道:“想……”
“这就对了嘛,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姑娘一向直接了当。那么这办法就是……”
沈云烟瞪大眼睛,看着小凳子的红嘴唇凑到自己的耳朵边噏动着说出一番话来,心中砰砰跳,小声道:“成么?”
“怎地不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不对……女子有责嘛。”
沈云烟捏着手指头想了一会,下定决心道:“罢了,便听你的,你去准备,我换一身不显眼的衣衫去。”
小凳子答应了,蹬蹬蹬快步出房。
……
自午后时分,宋楠便来到南京城西北一处叫下关的码头坐镇,这里便是秦淮河入江之口,秦淮河蜿蜒出城之后实际上成了南京城的护城河,七湾八扭在另一处叫三汊河的地方还有个入江口,但此处则是它原始的出江口,而宋楠下令征集的船只便是在此聚集。
中午用过午饭后,三十三艘南京水师的兵船便早一步开到这里,宋楠坐在其中一只大船的甲板上,看着源源不断从城中驶来的大小船只汇集于此,高兴之余不免感叹民力对打仗的重要性。
宋楠自然不想吧征集民船变成一种负担,每来一舟,他都付给银两作为租金,并对船主说的清楚,但只要船只损毁,必将按价赔偿,绝不会让船主们吃亏。
午后未时起,大批的船只开始成群结队的到达,这些船说实话根本看不下眼,有的是独木舟,有的是乌篷船,有的是木板船,有的是稍微大一点的渔船,一个像样的没有。陪同宋楠在此的几位将领头皮挠得如雪花飞舞,他们不知道这些船能有什么用,这些船能够和朱宸濠的大型兵船对抗?无需交手,撞也被撞沉了,不知道国公爷高兴个什么劲儿。
这些话他们也不敢说,国公爷打仗的规矩是,他要你们说意见你们必须说,他不问众人意见的时候,大家还是少开口;以前的数十场战役表明,你越是认为国公爷在胡闹,到最后绝对会被抽个大耳光,让你瞠目结舌。
不过,当一艘花团锦簇颜色鲜艳的画舫缓缓从远处驶来之后,这些将领们淡定不了了,那画舫精致华美,在一群破破烂烂的船只之中就像是一群乞丐之中站着个白白嫩嫩的大美人,极其显眼和不协调。
这是哪家的青楼跑来凑热闹,难不成坐着画舫去打仗?真是莫名其妙。
宋楠也看见了那艘画舫,这场面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话说南京城百姓的觉悟真高,一声令下,青楼人士也带着画舫参战了,这是哪家青楼这么有觉悟,倒是要好好的瞧瞧。
“照规矩,叫那画舫靠过来,叫船主过来叙话。”宋楠笑着下令道。
“国公爷,还是打发那船走吧,青楼画舫跑来作甚?没得惹上晦气。”
“什么话,百姓的爱国激情不能打击嘛,青楼怎么了?当年抗日战争的时候,上海花界从业姐妹还捐了好几架飞机呢。”
“什么?抗日?飞机?”几名将领完全不懂宋楠在说什么。
宋楠说漏了嘴,无从解释,于是咳嗽道:“总而言之,谁都有报国尽忠的权利和义务,去领那船过来。”
第八三二章 相悦无论贵贱
画舫缓缓靠上宋楠的战船,跳板搭上船舷之后,十余名亲卫快速过船将花船检查了一遍,除了船主和随从之外,便只有一名撑船的老艄公了,于是吩咐那身材瘦小的船主过船参见镇国公。
宋楠看着那身材瘦削的船主摇摇晃晃从跳板上走过来的样子,觉得这船主的身形有些奇怪,走起路来扭扭捏捏的,但一想到这是青楼的花船,这所谓的船主不过是青楼的龟奴一类的人物,便也释然了。这种人终日混迹在青楼之中伺候人,总是有些与常人不同。
“小人参见将军大人。”船主垂着头跪倒行礼。
宋楠忙摆手道:“不用多礼,你这花船也是送来让我载兵打仗的么?”
船主道:“是,将军为了南京城征集船只,小人这船虽然是花船,但是比这些小船可大的多,起码能装个五六十人,比那些船可合用多了。”
宋楠笑着点头道:“倒也是,这花船倒是不小,若我没猜错的话,这船多半不是你的,你家主人是谁?你们是那个楼子上的?”
船主低着头犹豫了一会,终于道:“回将军的话,小人确实不是船的主人,是奉了当家的命开船送来的。秦淮云霄阁不知将军听说过没?小人便是云霄阁的伙计。”
“云霄阁?”宋楠怔了怔:“是柳大娘叫你开船来的?”
瘦小的汉子低声道:“将军知道柳妈妈?将军记得云霄阁?”
宋楠苦笑不语,云霄阁是自己花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下来的,是自己的产业,自己焉能不记得,虽然自己甚少管理家中的产业,也没精力过问,但那一次南京之行的事情却是历历在目的。
“唔……你们云霄阁有位……有位姑娘……叫做沈云烟的,她……可好?”宋楠脱口而出问道。
瘦小的汉子肩膀一抖,低声道:“禀将军,云烟姑娘她……还好。”
宋楠嘘了口气道:“我和你家云烟姑娘是相识之人,当年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她没有嫁人么?”
瘦小汉子低声道:“没有,云烟姑娘不知为何就是不愿从良嫁人,江南士子才俊不知有多少看上了她,有的还承诺娶她为正妻,不嫌弃她的出身,她都没有动心。柳妈妈多次劝她,她也不松口。”
宋楠发愣道:“她这是作甚?难道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么?”
“小人……不知道,或许云烟姑娘自己心里有人了,执意要等着那个人吧。”
宋楠眯眼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汉子,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瘦小汉子缓缓抬头,低垂着眼帘,一张蜡黄的脸,上下唇微有黑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宋楠定睛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道:“你随我进舱,我写封信你替我带给你家云烟姑娘。”
宋楠起身望舱内走,那瘦小汉子不知该跟着还是不跟着,赵大鹏催促道:“去呀,大人叫你进去呢。”
瘦小汉子这才挪动脚步跟着宋楠往船舱中行去,下了木梯进了一间舱室,里边布置的干干净净,一张桌案几只蒲团,地上还铺着绒毯;看来这里是宋楠临时布置歇脚的地方。
宋楠已经行到案后,见瘦小汉子低着头站在门口,于是道:“你进来,关了舱门,外边太过吵闹。”
瘦小汉子轻轻回身将舱门关上,将喧闹声关在门外,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起来。
宋楠来到案后,从杯中滴了数滴茶水在砚台上,拿了墨棒轻轻研磨,待墨汁浓厚均匀之际,伸手取过一张信笺来,用尖尖的羊毫小笔蘸了墨汁刷刷刷在信笺上写字。
瘦小汉子微微抬头,偷偷看着宋楠写字的样子,眼中满是热切和爱恋,不肯放过宋楠的每一个动作,看的有些痴痴的样子。
“好了,这封信麻烦你带给云烟小姐。”宋楠啪的搁下笔来,抬头微笑道。
瘦小汉子忙低下头去,眼眸中光彩暗淡了下去,信写完了,他也该告退了。
“你识字么?”宋楠微笑道:“识字的话,来看看这封信写的通不通,我书读的少,你家云烟姑娘是个才女,若是字句不通,岂不惹她笑话。”
“小人不敢。”
“来吧,我准许你这么做。”宋楠靠在椅背上笑吟吟的道。
瘦小汉子无奈,慢慢走上前去看那封信,但见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封短信,字迹飘逸洒脱,甚有骨架。
“记得当年白桥下,月舞清风人舞风,云霄阁中花颜俏,绿水船上歌声渺;人生苦短当珍惜,为君痴狂又何如?劝君莫记当年事,良人遍地何自封?飞蛾扑火非智举,大梦过后是黄昏。”
瘦小汉子无声的读着信笺上的这首诗,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你家云烟姑娘心眼实在,当年她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所以一直记着那个人,本人只能稍作劝解,所谓心结还需心药医,这心药便是她自己,若是一味的为了这件事蹉跎,岂非辜负了韶华岁月,蹉跎了青春年华。”宋楠缓缓道。
瘦小汉子垂着头,散乱的发髻下掩盖的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流淌。
“云烟姑娘,你何苦如此。”宋楠忽道。
瘦小汉子身子一抖,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宋楠,惊讶道:“你……你认出我来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看穿你了,乔装打扮的本事你还不到家,我府中一位夫人当年也喜欢玩这些花样,我当时就告诉她,女扮男装语气动作都还好办,但你们起码要把耳朵眼给堵上啊。一双耳朵上两只耳环眼这么显眼,那不是被人一眼看穿么?你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啊。”
那女扮男装的瘦小汉子正是沈云烟,她正是用这个办法来见宋楠,装作船夫来献上船只,宋楠要接见船主,自然而然便能见到他,没想到见了面便被戳穿了。
“我写的这首诗你看明白了么?宋某知道你对我好,但你何必如此,当年离别之时,有些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还不明白么?”
“奴家……明白。可是奴家忘不了你,你虽然不喜欢奴家,但是奴家这一辈子已经无法忘记你。你放心,今日前来并非要缠着公子,我只是……只是得知公子来到南京……情难自禁而已。奴家这边告辞了,公子多保重,要打仗了,希望公子旗开得胜。”
沈云烟泪水滂沱,低声快速的说着,伸手拿了那信笺便要走。
宋楠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身子板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是嫌弃你,我欠下情债太多,不想再欠另外的情债。你是个好女子,将来必有好姻缘,你跟了我未必是好事。答应我,回去后若遇到人品端方的青年公子,便应了他,不要再犯傻了。”
沈云烟仰头看着宋楠低声道:“奴家喜欢你,奴家再不可能对别人动心了。你莫要担心奴家,奴家只要心中有你便足够了,这辈子奴家是不打算嫁人了。奴家回去后便禀了柳妈妈,辞了南京城去云南老家去,从此再不涉红尘。公子!奴家这一辈子能遇到你是奴家的福气,虽然无福侍奉左右,但这那一段时日便已经足够奴家消受一世了,莫要因我分心,奴家去了。”
宋楠皱眉道:“你为何这么倔强,你若如此,岂不是让我为你担心么?教我如何能一心一意的做事?告诉我,你要如何才能打消这种消极的念头,如何才能快活的生活?”
沈云烟静静的看着宋楠道:“除非……公子让奴家跟着你,伺候你一生一世,奴家什么都不要,为奴为婢都可以,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奴家便比什么都开心快活。”
宋楠摇头道:“你跟了我未必快活,我说过我欠下的情债太多,我……”
沈云烟伸出手指搭上宋楠的嘴唇低声道:“奴家都明白,奴家的身份会让国公爷蒙羞,让你为难。你家中的几位姐姐都是清白出身,都是有头脸的人家的好女儿,所以奴家也只是说说而已。莫为我担心,奴家都懂。刚才只是说着玩的,奴家走了。”
沈云烟缓缓转身,珍而重之的将那信笺折好塞在袖子里,缓缓朝门口走去。宋楠看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对沈云烟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情感,否则当日也不会毅然离去。
宋楠不是柳下惠,之所以拒绝沈云烟,一方面自己情债缠身已经欠下太多女子的情,另一方面也希望沈云烟能有个好归宿。自己若带了沈云烟回家,小郡主她们不会当面说什么,但沈云烟在宋府内宅中毫无地位那是肯定的,无论如何,她都是一名青楼女子,这一点无法更改。宋楠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来责怪小郡主她们,这是等级制度造成的结果,绝不是小郡主她们恶毒刁蛮,这一切是没法改变的。
可是,若让沈云烟就此孤独终身,为了自己而一生不快,却又非宋楠所望。再者说,沈云烟才貌双全,本就是个尤物,什么样的男子面对如此痴情的表白能够拒绝?除了宫里的太监,恐怕没有男人会让这样美丽痴情的女子失望。
“但愿你不会后悔你的决定。”宋楠艰难的开口道:“如果你将来后悔了,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什么?”沈云烟停步转身,泪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宋楠伸开手臂叹息道:“来吧,到我怀里来,我是拿你没办法了。”
沈云烟惊叫一声,呆了一呆,下一刻就像肋生双翼一般飞掠而至,温软的身子直扑入宋楠怀中,眼泪像决堤的长江之水,滚滚流下,弄湿了宋楠的胸前衣衫。
宋楠叹了口气,低头吻去,却咬了一嘴的毛,忙呸呸两口吐了出去,问道:“你这胡子是什么毛?这么扎嘴?”
沈云烟红着脸忙将唇上下的胡子抹去,羞怯的道:“对不住,是楼里大花马的马尾巴,有些扎人。”
宋楠翻翻白眼,俯身重新吻住她温软的嘴唇,沈云烟笨拙的不知如何反应,任由宋楠探过舌头将她的小香舌裹挟过去,两人紧紧搂抱,亲吻不休。
第八三三章 就汤下面
入夜之后,江浦大营中灯火闪烁一片通明,士兵们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南京水师的官兵们也在忙着替这些毫无水战经验的旱鸭子们恶补水战要点,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究竟能有多少作用,那便无从得知了,连宋楠自己也仅仅是求个心安罢了。
宋楠的大帐中也亮着灯火,事实上,一场秘密的会议正在紧张的进行,宋楠坐在帅案后方,帅案上摆着两团黑乎乎血淋淋的玩意儿,看上去很是恶心。但宋楠似乎没有在意这些,只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上的两个竹筒。
“大人,这是军中鹞鹰抓获的传递消息的军鸽,卑职觉得事情重大,所以送来给大人瞧瞧。”说话的是担任刺探消息任务的亲卫营百户李荣,近年来宋楠经常率兵打仗,对情报的要求极高,故而特意在锦衣卫亲卫营中单设斥候百户之职,专门负责刺探情报传递消息。大规模驯养鹞鹰便是他们的日常工作之一。
宋楠早就意识到这年头信息传递的艰难之处,人力传递耗费时日太久,而且还受路程路况天气马匹等因素的制约,有时候很是误事。虽然各地已经开始推广军鸽传递消息的办法甚是快捷有效,但军鸽也有局限性,曾经有军鸽传递讯息丢失之事,最后查明是被自然界的鹰隼给捕食了,以至于耽误了消息传递。
受此启发,加上曾见过鞑子驯养鹞鹰之事,宋楠早就下令大规模驯养鹞鹰,一来为了更准确无误的传递情报,二来鹞鹰的另外一个用途是可以直接解惑空中传递消息的鸽子,这便等同于后世作战时的谍报截获工作,其意义十分重大。
此次来到南京,宋楠早就长了个心眼,他知道南京城中有很多官员跟朱宸濠暗中勾结,这些人平日里是看不出来的,那次南京之行,虽然宋楠看到了和朱宸濠宴饮的几名官员,但越是如此,宋楠却对这几名官员越是放心。以朱宸濠的智慧,他是绝不可能将他真正买通的人暴露在宋楠面前的,这也是昨日宋楠对黄珏等人的事情不了了之的原因。
对于这场战斗,宋楠最担心不是迎击叛军,反倒是担心后院起火,一旦自己在前方和叛军大战,后方有人率军倒戈作乱,给自己来个内外夹击,那可什么都不用说了,必败无疑。
那么南京城中到底有没有已经成为朱宸濠死党的实力派呢?为了知道这个答案,宋楠到了江浦扎下营盘的同时,便命李荣放出数十只驯养的鹞鹰封锁南京以西的天空。
如果有人和朱宸濠暗通款曲,那么自己大军到来的消息,以及在南京的一切行为他们不可能不告知朱宸濠,告知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通过军鸽传递消息。鸽子可不会拐弯抹角,他们放飞之后便会直愣愣的朝目标飞,绝不会可以避开鹞鹰封锁的西方天空,而截获这些消息,其意义不言而喻。
现在果然有了成效,今日天黑以后,两只鹞鹰分别抓获了两只军鸽落下地来,桌上那血糊糊毛茸茸的一团便是已经死去的鸽子,这两只竹筒便是藏在鸽子腹下大腿根部的消息筒。
在众人的期待中,宋楠缓缓拔出一只竹筒口的木塞,从里边倒出一卷羊皮纸来,展开后低声读道:“宋楠大军昨日抵达,数目不足五万,此刻正征集船只应战王爷大军,那些船只都是不堪一用的民船,兵船之数当在百余艘,不足为虑。王爷但可放心,宋楠所率之兵不习水战,又乘坐小舟作战,根本没有战斗力,无需为他气势所摄。届时卑职等里应外合一举击溃之,南京城必顷刻成为王爷囊中之物。”
“他娘的,果然有内鬼,揪出来碎尸万段。”众将领怒骂不已,有人当即便表示要带兵进城肃清内鬼。
宋楠不动声色打开另外一只竹筒,里边情报的内容一模一样,想来是担心情报遗失延误,来了个一式两份,增加传递的准确性。
“大人,如果城中有人和朱宸濠里应外合,这仗可没法打了,请大人即刻下令,咱们立刻肃清城中的内鬼。”众将们兀自叫闹着。
宋楠摆手道:“你们告诉我如何肃清?这条.子上又没落款,如何知道谁是内鬼?大敌当前,难不成要将南京各卫的将领们都抓起来不成?那还如何协同迎敌?”
“可是大人,难道不管么?尚不知这内鬼派出了多少信鸽传信,鹞鹰也没办法尽数抓获,消息肯定是传递出去了,战时岂不更麻烦?”
宋楠微笑道:“你们呐,就是不会脑筋急转弯;此事既然已经被我知晓,难道还不管么?如何处理这件有趣的事情,是需要智慧的,智慧!懂么?就是动脑子。”
“有趣?”众将白眼乱飞,火烧眉毛了,大人还说有趣。
“大人已经有了妙计了么?”外二军提督彭阳是宋楠一手栽培的将领,学了宋楠的几成功力,马鸣等人叫嚷不解的时候,他却皱眉苦思,也很冷静。
宋楠微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是件坏消息,但坏消息未必不能成为好消息,主要在我们如何利用这件事。”
彭阳忽道:“大人是不是想将计就计?”
宋楠抚掌赞道:“彭阳有长进,我正是此意。如今我们知道了有人在通风报信,何不利用这一点,让朱宸濠入我彀中。”
彭阳道:“可是,总要先找出内鬼吧,这内鬼是谁呢?”
宋楠摇头道:“不用找,无外乎就是那一撮人,亲军卫金吾卫两卫驻扎在南京,镇江卫江宁卫等几卫人马都在我大营以西,这消息从南京城中发出,听这口气又是手握兵马的将领,还能跳出圈子么?且不急着拿他,我明日还要召集金吾卫和亲军卫的将领和他们说一说我这迎敌的详细计划呢。”
“啊?”脑筋稍慢一些的将领惊呼出声,不但不抓,还和他们说作战计划?岂有此理?
彭阳大笑道:“高明,真是高明,大人之计绝对高明,卑职拜服了。”
宋楠笑道:“你懂了么?”
彭阳点头道:“懂了,懂了,卑职真懂了。”
宋楠呵呵笑道:“懂了就好,等着瞧吧,好戏开锣了。”
次日一早,上游传来消息,朱宸濠的大军已经攻克芜湖县,距离南京只有一步之遥了,不在傍晚就在夜里,叛军便要兵临南京;闻听这个消息之后,南京城中的紧张气氛更加的浓郁了起来。
宋楠一早赶到城中南京兵部大堂议事的时候,堂上哀鸿一片,都不知所措。
宋楠喝止他们的喧闹,要他们不要担心,同时告诉他们,自己的作战计划已经拟定完毕,正严正以待等着朱宸濠,教他有来无回。
宋楠的表态从一定程度上稳定了众人的情绪,众人纷纷询问镇国公有何安排,宋楠笑而不答,只说这计划不可外露,最后,金吾卫指挥使严平道:“镇国公,既然你要我南京金吾卫亲军卫尽数协同作战,怎可不告知我等作战计划,到时候我们岂非不知如何作战?若是胡乱行动坏了大人的计划,那可是罪过了。”
宋楠想了想道:“说的也是,但这计划只能传达给金吾卫和亲军卫的将领,其他人还是不要听得好,人多口杂,若是泄露了意图,到时候反倒各位都有嫌疑。这样吧,金吾卫和亲军卫千户以上的将领留下,其余诸位大人各自忙备战之事去。我便只同两卫将领详说计划。”
众官员也觉得有道理,若是大伙儿都知道作战计划,若是泄露出去,岂非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再说一干文官对作战计划也只是好奇,也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纷纷退下,留下十余名金吾卫和亲军卫的将领在堂上。
宋楠曼斯条理一条条的将作战计划说给众人听,并回答他们的疑问,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才让两卫将领们没有疑问。在离开兵部大堂的时候,宋楠眯眼看着太阳笑出了声。这个所谓的作战计划恐怕马上就要升空飞向朱宸濠的手中了,朱宸濠,除非你长个心眼,否则,可有你受的了。
第八三四章 梅子洲头
正对南京下关秦淮河出江口不远有一处面积巨大的江心洲,因形如梅子,又被称作梅子洲。梅子洲可不小,宽约四里,长约十里,面积堪比一座中型城池大小。就像一艘停泊在江心的巨大战船,将长江从中剖开两半,让江水一分为二从两侧狭窄的通道滚滚通过。
此刻的梅子洲上再不是平日安静的模样,宋楠的数万兵马已经陆续抵达江心洲上,正忙碌的修筑工事,在制高点架设大炮火箭炮等火器;两侧密密麻麻的停靠着征集而来的两千多艘各种船只,密密麻麻的士兵正在其中忙碌,显得既混乱又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模样。
宋楠一身戎装手握绣春刀刀柄站立在洲头一方巨大的岩石上方,身边站着数十名南京当地的官员以及京营的将领们,他们都是被宋楠邀请前来参与观战的;前方的消息早已传来,朱宸濠午后时分已经过了当涂,估计天黑时分便要抵达南京以西的长江区域,那便是这场大战即将开战的时候。
众人站在高处,对两侧士兵们的作为甚是不解,这些士兵都在装泥入草袋,还将江心洲上的巨石往各色各样的小船上运,不知道宋楠这是要做什么,金吾卫第三千户所千户廖之章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镇国公,咱们在这江心洲上作甚?兄弟们装泥包运砂石上船又是干什么?”
宋楠微笑摸了摸下巴上的冒出来的胡茬子,道:“迎敌啊,朱宸濠的叛军说话便兵临城下了,难道是玩过家家么?”
廖之章愕然道:“可是,国公爷上午所说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啊,您不是说,叛军要从秦淮河口进攻,咱们集结兵马在秦淮河口的河面上,跟叛军来个正面硬碰硬么?还说这些小船将满载稻草柴禾,洒上火油,趁着混乱之时从两侧河滩冲入叛军阵中点火烧船,将大火蔓延到叛军战船上么?”
宋楠笑道:“是啊,我是这么说的。”
廖之章道:“那现在怎么又变成装泥包运石头了?莫非是要在秦淮河口建造堤坝加固河口城墙不成?”
宋楠笑道:“忘了跟诸位交代了,吃了午饭之后,我便改了主意了。在秦淮河口迎敌的计划已经作废了,现在实行的是我的新计划。刚才本人正要跟诸位说这件事,这些征集而来的小船根本不能作战,不过它们却有别的用场,待用石头和泥包装满它们之后,我会将它们用锁链紧紧相连锁在一起,之后用大船将它们拖到两侧的江流通道上然后凿沉它们。”
“啊?”众人张大嘴巴惊呼。
“凿沉它们?镇国公的意思是……要讲这两侧的江水堵住?”金吾卫指挥使严平道惊问道。
宋楠摆手道:“那倒不是,滚滚大江,如何能拦得住?这不是螳臂挡车么?我不是要将江水截流,只是在江水之下设置些障碍罢了。江心深水处我已经将几十艘南京水师废弃不用的战船拖到这里,待这些大船装满石头和泥包之后,它们也将被凿沉在这里。我算过了,江心洲两侧最深水道两丈深,旁边大多是丈许深的水道,沉船沉没于此之后,叛军的大船就算能勉强通过,那也只能一条条从深水处通过。其余的恐怕要搁浅在两侧的浅水水道上了。后方我的百余艘战船就等着他们一条条的过来,一条条的解决它们。你们在看,梅子洲两侧的高地上我将带来的一百门盏口炮和八十门火箭炮布置到位。一旦它们搁浅在两侧水道上,便立刻成了活靶子。总而言之,朱宸濠会迎来我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众人将愕然咂舌,这个计划简直匪夷所思,谁能想到宋楠广征民船的目的竟然是要这些船只装满泥包石块凿沉在江心之中成为水下暗礁,难怪瞧着那些小船上不仅装土装石,还在土石上载上高大的圆木,怕就是要船沉之后让这些圆木竖在江水之中充当阻碍物。
本地官员都知道,江心洲两侧的浅水区这些小船只要沉下去稳住,必然会堵塞通道,至于深水区,水师的战船连桅杆到船底高度有丈许高,一旦凿沉也必会成为水中暗礁,更别说宋楠肯定会命人加长那些桅杆的高度,采取加固措施,决意堵塞水道了。
宋楠微笑看着众人道:“怎么?本人的作战计划有什么纰漏之处么?”
黄珏挑指赞道:“国公爷当真诸葛孔明在世,这样的计策,这样的大手笔,那朱宸濠若不折戟于此,我黄珏便跳入长江之中去。下官此刻才算是明白了,去年大人在西北横扫鞑子收复河套一蹴而就,包括下官在内的很多人都以为是大人的运气好,但想必是因为国公爷妙计如潮,运筹帷幄,鞑子完全不是国公爷谋略上的对手,就算他们有快马巨炮也是难逃覆灭之途。”
宋楠哈哈笑道:“黄大人这么说话,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受不起,受不起。”
黄珏还待再拍几句马屁,忽听宋楠高声喝道:“那是金吾卫的封千户么?你去何处?”
众人浑没注意到有人离去,闻宋楠之言,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金吾卫第一千户所千户封孝义已经在十余步之外的一丛树丛旁边,正尴尬的停住身形。
“这个……末将忽然想起一件军务,赶着回城去处理。国公爷计划突变,卑职的兵马都已经集中在秦淮河口了,卑职正是要去将兵马尽数调集过来,帮着运送土石上船;这里人手好像不够啊。”
宋楠呵呵笑道:“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封千户放心,金吾卫和亲军卫的兵马,留守司提督钱侯爷已经下令他们尽数赶来,很快便要全部抵达这里了。再说这件事你该禀报一声才能离去,你不向我禀报倒也罢了,连你们金吾卫指挥使严大人你都不说一声,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封孝义支吾道:“这个……卑职是心急着战事准备,说话间朱宸濠的叛军便要抵达,若不抓紧时间,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宋楠冷笑道:“你心急?我怕你是急着去给朱宸濠报信去吧。”
封孝义大惊,众官员也讶然变色,不知所云。
“封千户,上午本人跟你们说的迎敌计划你送出去了么?府里的传信军鸽可还够用么?”
封孝义惊道:“国公爷在说什么?”
宋楠喝道:“还装糊涂。赵大鹏何在?南京锦衣卫总衙指挥使王子通来了么?”
赵大鹏拱手道:“早已抵达江心洲上,等着大人传唤呢。”
宋楠道:“让他来。”
片刻后王子通率十余名锦衣卫缇骑从下方攀爬而上,这些缇骑的手中都提着竹笼子,里边有物事咕咕咕的乱叫乱扑腾。
见礼之后,不待宋楠发问,王子通便高声道:“卑职奉宋大人之命,于午后带人入金吾卫亲军卫十二名千户府中搜查,在金吾卫第一千户所千户封孝义、第六千户所千户郑万奇、亲军卫第二千户所千户赵正平三人的宅中搜出军鸽三十七只,传信的竹筒一百六十只。特来复命。”
宋楠点头喝道:“来人,拿下封孝义郑万奇赵正平。”
四周的锦衣卫亲卫齐声大喝,冲上前来,将三人拢臂锁肩擒获,封孝义面色苍白大声叫道:“冤枉啊,你们无凭无据只凭几只鸽子便能诬告我们通敌么?冤枉啊。”
赵大鹏抬脚在他腿弯一踹,封孝义腿一弯扑跪在地,膝盖在岩石上磕的咕咚一声,疼的他直龇牙。
“国公爷,这是怎么回事?”金吾卫指挥使严平道,亲军卫指挥使徐巍均愕然问道。
“怎么回事?你的这几个手下千户早已投靠叛军,成为朱宸濠的走狗,待朱宸濠一进攻,他们便要里应外合让我们一败涂地呢。”
严平道咽了口吐沫道:“国公爷,该不会是弄错了吧,您的意思是,光凭这几只鸽子便断定他们通敌?这……这有些牵强吧。”
徐巍也道:“是啊,不能教人信服啊,大敌当前……”
宋楠摆手打断他们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递过去道:“诸位自己瞧瞧,这是我军中鹞鹰从天上抓下的军鸽所携带的情报。”
众人迅速传阅一遍,均白了脸相互惊愕对视。
宋楠冷笑道:“再给你们瞧瞧事实,来人,打开笼子,放出鸽子。”
缇骑们打开木笼,笼中军鸽扑啦啦飞了出来,只在上空稍作停留,便一刻不停的朝西边的天空飞去。
宋楠道:“看到了么?都朝西边飞去,那是什么原因?受过训练的鸽子自然是要朝送信的方向归巢而去,不消说,这些鸽子是朱宸濠训练好了交给他们的。而且本人对鸽子倒是有一些研究,这中鸽子翅膀上带有麻点,俗称‘雨点斑’乃是江西本地特有的名贵品种,是传信军鸽的上品鸽种,几位千户大人身在南京,什么时候有江西名贵鸽种了?诸位喜欢饮酒赌博**倒是不稀奇,喜欢养鸽子玩,倒是一桩奇事,现在还用我多解释么?”
到此时,没有人再怀疑这三人和朱宸濠勾结之事了,证据虽然不多,但却足以证明,三名千户也耷拉着脑袋不做声了。
宋楠冷声道:“本人最恨的便是吃里爬外之徒,你们吃着朝廷粮饷,拿着朝廷俸禄,却和叛贼勾结,十足的不忠不孝之徒。今日大战在即,你们罪行确凿,倒也不必拖延,正好拿你们开战祭旗。”
三人慌忙惊呼道:“国公爷饶命啊,小人等一时糊涂,但求国公爷不杀,小人等愿意招供更多重要情报。”
宋楠冷笑道:“我要你们什么情报?我这里万事具备,朱宸濠来了就是死路一条,倒要你们提供什么情报。你们也不要妄图把水搅浑胡乱咬人,我查的清清楚楚,其他人或许跟朱宸濠有过交往,但却没有成为他的走狗,替他危害朝廷,只要他们尽心竭力与我一起保卫南京,那些事我也不会追究,而你们却是罪无可恕。来人,动手。”
侯大彪大声应诺,亲自拔出雪亮薄长的绣春刀来,十几名亲卫将三人押到旁边岩石旁勒令跪在地上,侯大彪手起刀落稳准狠快,瞬息之间,三人人头滚滚落于坡下,三具尸体扑倒在地,鲜血汩汩喷涌,触目惊心。
南京众官员噤若寒蝉,哪有一个人敢大喘气的。
第八三五章 英雄人物
据南京百余里的当涂境内的长江江面上,七百多艘战船绵延七八里,浩浩荡荡朝顺着江流飞速往南京开进。朱宸濠的大军从出鄱阳湖口的那一日起,只用了三天多的时间便走完了数百里的水路,若非在安庆府停留了半日等候从南昌撤出的粮草物资的船队配给,他们早就已经抵达了南京城下。
对于南昌的失守,自然是在意料之中,朱宸濠既然下定决定放弃南昌,心中虽痛,但却不至于无法接受。他只是恼怒万锐这厮竟然敢违抗他的命令,没有将所有兵马撤走跟随大部队而来,一万五千兵马就此断送在南昌城中,这才是他最恼火的。
如果这一万五千人加入进来,自己手头便可有真正的十万大军了,虽然这当中民夫拉入进来以及攻下南康九江安庆三府之后纳入的降卒也在其中,但这些也是人啊,打起仗来照样能起到作用。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身后的后路已经尽数断绝,据上午传来的消息,王守仁派人攻下了南康和九江,也就是说回江西的路彻底被堵死了,如今只有一门心思的攻下南京这一条路了。
朱宸濠的旗舰在船队中间,左右都有铁头船护卫着,站在甲板上,看前方千帆竞渡碧水蓝天洋洋一色的情景,朱宸濠心头的烦恼才算少了些。正眯眼欣赏时,但听身后脚步咚咚,军师刘养正的声音传来:“皇上,大好事,大好事啊,南京城中的消息到了。”
朱宸濠大喜转身,见刘养正手中捏着一张羊皮纸,自然是信鸽送来的南京城中内应发来的消息。朱宸濠劈手夺过来,快速看了一遍,俊美的面颊上浮现出笑意来。
“哈哈哈,来的正是时候,封孝义他们得知了宋楠的阻击计划;朕本担心宋楠提前到达南京城之后于我不利,但现在他的计划被我们提前得知,这下朕可以让宋楠尝一尝兵败人亡的滋味了,他不是号称是大明军神么?待他这个大明军神被朕击溃抓获砍了脑袋之后,看朝廷中谁还敢来跟咱们叫板。”
刘养正笑盈盈的拱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有了对方的作战计划,咱们便可事半功倍了。话说宋楠这个计划还真是歹毒,若不是提前得知的话,咱们搞不好要吃大亏。夜里视线不明,若是真被他用火船混入船队之中,虽咱们一定会取胜,但损失一定不小。”
朱宸濠点头道:“可惜啊,这么好的计划被我们得知了,养正,你说咱们如何应对?”
刘养正道:“应对不难,靠近河岸便布置战船防御便是,派十艘铁头船在河岸左近猫着,待他们的小船出动,立刻开上去碾压撞击,铁头船耐火,就算他们点起火来又如何?最多损毁咱们几艘战船罢了,我们却毁了他的整个计划。”
朱宸濠大笑道:“对,除了撞沉他们,还可用用铁头船上的佛郎机炮轰翻他们,朕可迫不及待要看到这一幕了,宋楠看到这一幕想必要气的吐血。”
刘养正呵呵一笑道:“打退他的埋伏火攻之际,咱们便派重炮船齐聚河口,数轮轰击便可将河口上封锁的障碍和工事轰塌,到时候便没什么能阻挡我大军进入南京了。封孝义他们的几千兵马再在城中闹将起来,咱们的近九万兵马掩杀进城,要不到天亮,南京城便是皇上的都城了。”
朱宸濠笑的身子发抖,摆手下令道:“去给封孝义回信,就说我们天黑必到河口,一俟大军攻破河口,他们便要在城中起事,这样我们便能顺利进城登岸。”
刘养正点头答应,撩着袍子便走,朱宸濠又叫道:“再加上一句,拿下南京,封孝义他们三人便立刻晋升大将军之职,要他们全心全力的替朕办事。”
刘养正匆匆回仓,片刻后三只信鸽扑天飞起,直朝下游飞去,于此同时,旗舰上旗号变动,所有船只从侧帆便为吃风的满帆,船队加速,如一只只扑向烈火的飞蛾,义无反顾速度飞快的朝下游奔去。
……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落下,金黄的余晖消失的一瞬间,天地间便被淡蓝的暮霭所笼罩,四野瞬间变得萧索起来。这是二月里的料峭春寒之时,太阳落下之后,空气中都弥漫着冷飕飕的感觉。
梅子洲静静的卧在江水之中,像一条巨大的鱼,拱起的脊背将大江江水一劈两半,将江流改为南北两条通道。这里的长江宽度本来近五里宽,但梅子洲的宽度便有两里多地,这导致两侧的江流宽度不足一里;虽然看上去依旧宽阔无比,但却失去了不少大河滔滔的威势。事实上这正是宋楠要看到的结果,选择这里便是能够借助梅子洲的分流效果让江面便成两个窄小的地段,这样的话,盏口将军和宋夫人火箭炮便都在射程之内了。
黑漆漆的江面上一丝灯光也无,唯有轰鸣的水流声滚滚作响,死寂的梅子洲上也是黑乎乎的一片,但在黑暗的掩盖之下,近两万兵马正睁大眼睛瞪着江面上,如果这些眼睛会像星星一样发光的话,你会发现这座梅子洲上全是闪烁的星星。
初更时分,前方江面上有微弱的火光闪耀,这让藏在大礁石后面的宋楠精神一震,过不多会,便将数条战船举着风帆快如箭矢般的冲了过来,马鸣低声道:“来了。”
宋楠低喝:“莫轻举妄动,这是前哨,一旦发现异常,后面的船便会掉头便走。”
果然,几艘船来到洲头水面缓和之处慢慢速度放缓,船上有人举着风灯四下打量,虽然隔着几十步远,但船上叛军的身形动作依稀可辨。叛军士兵隔着江水朝梅子洲上窥伺,甚至有下船来这江心洲上查看一番的意图。
宋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朱宸濠还真是小心的很,但凡遇到江心岛之类的东西,他恐怕都要小心翼翼,生恐在岛上有人埋伏。但很快,船上的叛军便被梅子洲前方水域中的礁石被挡住靠近的道路,因为正对上游的河水,梅子洲前方的泥土都被冲刷殆尽,大小暗礁岩石密布,这里可不是船只靠岸的好场所。
似乎听到船上的叛军咒骂了几句,有人呼啦一声隔空从船上扔到洲头岸上一根火把,那火把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在一丛树丛中,不久后点着了一丛荒草。
“不好。”马鸣低声叫道。
“怎么?”宋楠皱眉问。
“哪里有士兵潜伏着呢,这火怕是要烧到人了,若是被烧的跳起来,那可完了。”
宋楠大惊,举目朝岩石下方的洲头河岸上看去,火烧着的荒草很是猛烈,但这里的树丛荒草都是一坨坨的长在一起,蔓延开来倒是不可能,只是若真的草丛中躲着人,难免烧的惨叫翻滚被河中的叛军发现。
然而,这担心的一切都没发生,河面上叛军战船上的士兵特意停留了一会儿,等那从枯草烧的自己熄灭了,这才调转船头吃力的逆流划走,想必是以为没有异样,回到江面上打信号了。
敌船离开后,下边起火之处发出一片嘈杂之声,马鸣探头朝下喝道:“怎么回事?”
“禀马提督,邱多云兄弟被烧伤了。”
“啊?”马鸣惊讶道:“真的有人在哪里?”
宋楠跃下岩石,一路顺着斜坡下来,来到起火之处,只见一名士兵闭目躺在地上,周围的士兵正用江泥朝他的双腿上糊,那士兵上半身倒是无恙,只两条腿烧的焦黑,发出一股焦臭之气,人已经是昏迷了。
周围的士兵将当时的情形禀报宋楠,叛军的火把引燃了这从荒草,火势烧到了邱多云的腿上,众人原以为他会翻滚惨叫,但没想到邱多云竟然一声不吭,咬着一根树枝苦苦忍住。火苗灼烧着他的双腿,他却一动不动,为的便是不让叛军发现有埋伏。
宋楠单膝跪下,看着邱多云紧闭的双目,亲自取了水囊来喂他喝水,数口清水入腹,邱多云醒了过来,见到宋楠后忙挣扎要见礼。宋楠轻拍他的肩膀道:“莫动,你的腿怕是废了,你很不错。”
邱多云不敢看自己的腿,咬着牙眼中涌出泪来。
宋楠道:“莫担心将来的出路,从今日起,你邱多云的下半辈子便由我宋府包了。你的家人父母也都由镇国公府供养。另外待你好些的时候,我命人给你做个能滚动的轮椅,专人推着你走动。另外你的军职将晋升并且保留;马鸣,回去后提任他为神枢营内务职位,享受千户待遇。”
马鸣道:“卑职明白。”
邱多云激动的热泪盈眶,连声道谢,宋楠道:“我该谢你才对,若非你顾全大局,咱们今夜的伏击可能会失败,这一切都是你应该得的,我还觉得远远不够呢。先命人将你抬到安全的地方,战后再议此事。你放心,你的腿不会白白被烧毁,等着瞧吧,叛军今夜的日子比你难过百倍。”
第八三六 决战大江之上
西风鼓荡,朱宸濠的战船高扬风帆在黑沉沉的夜里如离弦之箭迅速东进。
先头打探的战船离去后不到半个时辰,梅子洲以西的长江江面上便影影绰绰出现了叛军密集船队的影子。
所有战船上的灯火都已经熄灭,黑乎乎的旗舰甲板上,朱宸濠全副盔甲立在船头,双目如电扫视着眼前的江面,看着自己大军乘风破浪的势头,他的心中充满了自傲和激情。他相信,再有几个时辰,眼前这座南京城便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那里有皇宫,大明太祖皇帝便是在那座皇宫中登基称帝坐拥天下,现在轮到他朱宸濠踏入那座皇宫坐上那个宝座了。不久以后,自己便可将江南之地尽数纳入囊中,稳定局势后再派大军跨江而上。北京城龙座上的那个病怏怏无能的正德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此刻朱宸濠忽然意识到,之前回援南昌的举动多么小家子气,拘泥江西一隅之地能有什么作为?中间耽搁了宝贵的时间,以至于让宋楠率大军提前抵达了这里,这是否会成为一种变数呢?
“皇上,前面便是南京城外江心洲了,此洲名为梅子洲,过了梅子洲五里便是秦淮河入江的河口,按照情报所言,宋楠的兵马便是在那里集结迎战。”刘养正站在朱宸濠身后的甲板上,轻轻说着这些话。
朱宸濠哼了一声道:“王纶,可做好的交战的准备么?”
兵部尚书王纶上前一步道:“万事俱备,大军已经做好了痛击宋楠的准备,皇上大可放心。”
朱宸濠点头道:“好,拿下南京之后,朕将昭告天下登基即位,大封群臣,论功行赏,尔等都将是朕的功臣,朕会好好的犒赏你们。传令,按计划行事。”
刘养正李士实王纶等人齐呼万岁,跪倒在身后的甲板上,他们的心头也是激动无比。
“掌灯。”王纶高声下令。
一串红灯笼缓缓升上主桅杆,在黑夜中极为耀眼,于此同时,旗舰上的风灯尽数点亮,就像上元节的灯火一样辉煌灿烂;随着旗舰灯火的点起,四周的数千条战船上就像乌云过后的夜空一般,次第亮起灯火,江面上在一瞬之间变成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探查水道。”
“水道无恙。”
“分队通行两侧水道,快速通过梅子洲抵达后方宽阔江面,铁头船闭灯准备。”
“准备完毕。”
短短时间内,旗舰上一条条的命令发出,周围的战船迅速回应并作出调整,战船迅速在梅子洲上方的江面上分为两队,顺着被江心洲一分为二变得越发湍急的水势从两侧的航道上直冲下来。船上的兵马严阵以待,船头船舷两侧的佛郎机火炮也高高昂起了头。
首批沿着两侧冲下来的是四十余艘双桅大船,船头都用铁皮加固,如几十只怪兽碾压而来,船首劈开层层巨浪,将水面犁成一道道深沟,上面满载两百余名士兵,装备了四门大炮,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铁头船的吃水深度达六尺多,他们开道不仅是因为他们火力强劲,也是因为但凡他们能航行过的地方,后面的船只根本不必担心航道的深浅。
然而,过了江心洲侧面三里多的水道之后,打头阵的三艘铁头船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船上的士兵被震的东倒西歪,船行速度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紧接着,一片慌乱中,船只被不可抵抗的水流力道冲的缓缓打横起来。
“怎么回事?”船上军官声喝问。
“好像触礁了,船下边好像有礁石阻隔。”掌舵的士兵满头大汗的回答,同时数十只火把伸出船舷之外查看情形。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最深的航道,哪来的礁石。”军官大骂,探头去看船舷下方,火把照耀之下,侧过来的船身下方崭新的划痕宛然在目。
“他娘的,确实是触礁了。立刻转舵,右舷探桨往北推,不能在这里搁浅,后边的船只都要到了。”
右侧船舷下方数十只孔洞中探出三十余只大桨,奋力抵住水中的物事,用力将船体往北推离,此法当真有效,片刻后,船只轰隆震动,似乎脱离了礁石的阻隔;船上的官兵尚未来的及庆贺,便觉得船身再次巨震,数名士兵被反向之力抛离甲板,惨叫着落入滚滚长江之中。
“又他娘的怎么了?”军官大吼大骂,从甲板上爬起身来,下一刻他傻了眼,左首的另一条战船的高大船头正对着自己船的左舷,就在自己的船脱困滑往北边的瞬间,另一艘本在十几丈间隔之外的铁头船竟然不受控制的直接撞击到自己的左舷上,坚固的铁头已经将左舷撞得稀烂,那艘船上的兵马也是惊呼不断,船尾正打横缓缓朝下方滑动,整艘船也到了倾覆的边缘。
“万老六,你他娘的疯了么?”军官站在甲板上朝对面大喊。
“船只触礁了,根本控制不住,直接被水流带的冲向你的船,老子有什么办法。”万老六趴在船头回应着,一面厉声下令抛锚稳住即将倾覆的船体。
“不能抛锚,这里抛锚岂不是要阻断后面的船队么?万老六,你是猪脑子么?”
军官的话尚未落音,便被一片惊呼声打断,顺着士兵们惊慌指点的方向看去,后方一艘木船出现在灯光照耀的范围里,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撞击过来,那船上的士兵们显然也看到了横亘在前方的两条铁头船,正手忙脚乱的想转舵偏离方向,但哪里来得及。
三艘船近六百士兵目瞪口呆的见证下,木船以一往无前的大无畏气概轰然撞击过来,就像是一只木塞子,楔进了两艘铁头船之间的夹角里。这一撞木屑纷飞声响震天,三艘船上的士兵躲闪不及,上百士兵如跳蚤一般飞上半空,运气好的重重摔回甲板上,运气不好的直接落入江水中,随着冰冷湍急的江水一路冲刷不见。
“轰隆”万老六的铁头船经这一次剧烈的撞击彻底失去控制,本已横过来将要倾覆的船身就像是一只慵懒翻身的巨象,发出奇怪的咯吱声响,下一刻整个船左舷拍打在江面上,将甲板上所有的士兵物资大炮尽数倾倒在江水里。
另一只铁头船倒是一下子被撞击的脱离的暗礁的阻挡,船体一轻顿时顺流疾下,取代他们位置的是身后撞击而来的那条木战船。但他们来不及庆幸,因为他们赫然发现,船仓中已经灌了半仓的水,整个左舷和船尾都已经支离破碎,江水咕咚咚往船仓里涌,那是根本无法堵住的洪流。盏茶之后,这艘铁头船终于带着漩涡沉没在冰冷的激流之中,成了另一个人为暗礁。
这三艘船只是个缩影,梅子洲两侧里许的江面通道上,发生撞击倾覆的船只近二十艘,短短片刻时间,便有十余条船横在水面不能动弹,倾覆了三艘。
而后方数百条战船已经尽数进入了这狭窄的死亡通道之中,梅子洲狭长的地形就像是山中的峡谷,宋楠设置的沉船障碍之地也很诡异,那是在梅子洲的中间部分,距离入口足有三里之遥。这么远的距离,后面的船只不可能不跟进,不可能等着前方的战船通过之后再进入这死亡通道,因为距离相隔太远的话,整个船队之间将失去相互呼应,无法协同作战。可他们一旦进入通道中,便在没有回头的机会,越是狭窄的江面水流便越是湍急,掉头逆行那是不可能的。
梅子洲上的岩石高出,宋楠冷眼看着江面上的碰碰船,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倒是身边站立的十几位将领个个喜笑颜开,被勒令在梅子洲上不准离去的南京本地的官员们也是目瞪口呆惊喜不已。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国公爷的作战方式,他们的内心也有着最深层的恐惧,跟这样一个对手作战,那是多么的不幸之事,眼前江面上发生的一切是他们这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最惨烈的场面。
然而,让他们惊惧的还在后边,眼看所有的船只都聚拢在方圆里许的水面上,后方的船只虽然发现异样但也只能降下风帆拼命划桨保持着和前方混乱的距离的时候,宋楠森然下令:“盏口炮,火箭炮,给我轰。不要吝啬弹药!不要有任何的恻隐之心!将他们尽数击沉于此!”
火炮营统领张宁轰然应诺,命令传达之后,梅子洲两侧树枝伪装的炮台纷纷亮相,炮手们麻利的装上弹药,待张宁发出一声厉声的吼叫之后,炸裂耳鼓的轰鸣响彻夜空,喷着火舌的炮口将一发发炮弹毫不留情的朝江面上倾泄而去,剧烈的爆炸和火光响彻并照亮了这个残酷寒冷的夜晚。
……
南京城中,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矗立,静静聆听听着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整个南京城在这一瞬间静了下来,静的能听见全城百姓的心跳。
秦淮河畔云霄阁中,沈云烟俏立窗口,面色苍白的看着西边闪烁着火光的方向,双手紧握,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