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零七章 埋伏和反埋伏
五百名亲卫骑兵分为五队,每队百人,相隔百余步开始加速,前方两队百余人是赵大鹏率领的先锋队,其任务是头前开道,若遇到拦截必须以强大火力清扫。中间的两百人则是将三名犯人的马匹团团保护,由宋楠亲自率领,而王勇则率一百骑兵断后策应,以防有敌从侧后攻击。
如此的安排足见宋楠对三名人犯的重视,分出五分之二的兵力保护他们,也算是这几名犯人有生以来享受的最隆重的待遇了。
梁野山主峰海拔不过一百四十丈,并不算什么高大的山脉,但山势连绵,植被茂盛,通往山北的谷道两边的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茂密繁盛,在山谷之中根本无从知晓山坡密林中是否藏有匪寇。众人两眼一抹黑只打马猛冲,初始的五六里谷地畅通无阻,但过了一段下坡路前方谷地缓缓上升,在冲上坡地之后,眼前出现了相对突出的两道山崖,就像两扇打开的大门一般横亘在数百步之外。
宋楠抽了口冷气,地形险恶,若是有埋伏的话,怕是就在此处了;而前方道路上依旧毫无阻碍,按照一般的经验来看,若匪徒伏击,这山道上必会堵塞大量的树木大石,而现在却什么也没看到。
前方的赵大鹏也明白此地地势的险要,喝令冲锋的马队停止前行,策马奔到宋楠面前抱拳道:“大人,前方地势险峻,若有埋伏,必会造成我人马的大量损失,是一鼓作气冲过去,还是另谋他策,特请大人示下。”
宋楠皱眉盯着前方的两道山崖,那之间的距离不足四十步,冲锋的队伍到山崖之下队形会被压缩,若是两侧山崖上埋伏有匪徒,一顿乱石羽箭射下来,确实会造成极大的伤亡,而且无法反击。
王勇从后方策马上来询问情形,宋楠指着山崖问道:“王兄弟,你怎么看。”
王勇道:“确实有点难,要说硬冲的话倒也能冲过去,除非有人抛下巨木拦住去路,但硬冲的话不能保证大人的安危,那三个犯人也有可能死在这里。”
宋楠点头道:“他们不会管人犯的死活,他们不是来营救,而是来灭口的。”
王勇点头道:“要不这样,卑职带人从两侧摸上去,绕到两侧山崖之上看看有没有伏兵。”
宋楠皱眉道:“办法倒是可行,只是我们时间紧迫,后方的追兵正加速追来,绕往山崖后方解决他们须得花费大量时间,我怕会被后面的兵马追上来缠住,那可是大麻烦。”
王勇想了想道:“大人,卑职请求带人摸上山梁,若有匪徒可就地解决,之后卑职占据两侧山崖,给后续追兵来个反伏击,这样大人便可摆脱追兵的纠缠,只需快马加鞭赶到延平府,我福建锦衣卫千户所总衙设在延平府,可召集当地锦衣卫的兄弟立刻接应护送,一路安全抵达京城。”
宋楠有些犹豫,留下王勇设伏堵截追兵倒是个好办法,但问题是人手实在有限,留给王勇的人马也不会太多,万一王勇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极大的损失。
王勇催促道:“大人,莫犹豫了,事关朝廷大计和您的安危,只有这个办法,卑职有信心能挡住追兵,后面的追兵想把我怎么样也不太可能,他们若包抄进攻,卑职带着兄弟们往密林里一钻,他们能如何?”
宋楠道:“也罢,便用你的办法,但切记不要硬来,哪怕是当几天山大王也不要轻易的拼命,将来还有重任托付与你,咱们兄弟还有很多大事要干,你可不能冲动。”
王勇拱手道:“大人放宽心,卑职谨记大人的话。”
宋楠当即下令,从前队和中队各抽调五十名亲卫交予王勇手下,同时命亲卫们将粮食清水弹药匀出大半交给王勇和他手下的亲卫,以供一旦被困山林之时可有果腹之物。大队人马退回数百步,在山坡下方前方不可见之处,王勇率两百亲卫兵分两路钻入茂密的山林之中,从侧后迂回往前方的山崖上。
宋楠为了验证前方山崖上是否有埋伏,同时也为了吸引注意力,命亲卫们将两百余匹空下来的马匹大力驱赶奔跑,黄尘笼罩之中,压根看不清战马上是否有人。两百余匹战马被抽打吃痛发疯般的飞驰往山崖下方,藉此试探匪徒的反应。
果然,战马冲锋至山崖下方的时候,山崖顶端冒出无数的人影,巨石滚木雨点般的落下来,夹着弓箭火铳的攻击;顿时一片马儿的悲嘶之声,待烟尘散尽,除了数十匹马儿奔了出去之外,其余一百多匹战马尽数倒在崖口之下的血泊之中;大批的石块檑木将道口几乎塞绝,情形极为惨烈。
众人暗自吃惊,这要是不假思索的冲过去,五百人起码要被撂倒一半,谁死谁活也只能凭天意。
宋楠听到了火铳发射的声音,这证明此地的匪徒也是受到宁王资助的,所有的情报都被证实了,宁王的一切罪行已经板上钉钉,这让宋楠完完全全的送了口气。既知此人图谋不轨是事实,那么事情就简单的多了,再也不用虚与委蛇遮遮掩掩了。
时间过得很是漫长,两侧茂密的林地上方不时有惊鸟飞起,那必是两队锦衣卫亲卫在山林之中摸索前进造成的结果,宋楠可以想象在这些密林中跋涉的艰难,到处是荆棘灌木,上不见光下不见土,方向也难以辨别,行动迟缓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宋楠却不能不着急,后方的缇骑连番来报,追兵已经逼近至三十里外,再耽搁一个时辰不能解决这里的难题,追兵便要将自己堵在这条死路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方缇骑禀报追兵已经在十里之外,看着后方山道上空的扬尘遮天蔽日,可知道追兵数量不少,且正全力追赶。宋楠急的跺脚搓手,猛听得前方山崖上发出一声熟悉的宋夫人火铳的轰鸣声。说熟悉那是因为宋夫人火铳是两连发,一旦听到连续的‘轰轰’之声,基本上可以断定是自己人动了手。
两声轰鸣声过后,山崖上顿时打成一团,全双火铳配备的锦衣卫亲卫的火力明显比山崖上埋伏的匪兵强上不知多少倍,加之王勇知道时间紧急,更是不顾一切的下令猛攻,在付出二十余名亲卫阵亡的情形下,花了顿饭时间便将山崖上的三百多三匪制服。
接到王勇命人发出的可以通过的信号之后,宋楠大喜过望,后方的追兵已经到了不远处,耳朵里都似乎能听到马蹄的轰鸣声了,宋楠立刻下令亲卫们移开山崖下的檑木和巨石,清理出一条通道,三百亲卫刚刚陆续通过崖地的混乱之地,后方大批追兵便从尘土中现出了身形。
宋楠催促众人加速前进,百忙之中还回头看了看追兵的装扮,那是大明地方卫所兵马,盔甲都有定制,一望而知;这也说明,朱宸濠已经可以调动江西部分卫所的兵马为他卖命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反叛的开始。
率兵追击的是紧邻赣州府的建昌府永宁卫的兵马,带队追击是永宁卫指挥使马瑞,他早已是宁王的阶下之犬,当接到宁王朱宸濠下达的命令要他集结两千骑兵堵住一只要从建昌府北上的队伍,将所有人尽数格杀之时,马瑞迅速的集结了这只兵马。他也不是傻子,在派出探马探明三伯山剿匪的是锦衣卫的兵马时,马瑞心里如明镜一般,定是这帮锦衣卫来江西探明了什么信息,所以王爷要自己将他们尽数格杀灭口。马瑞有过片刻的犹豫,但他很快便意识到现在考虑这些已经不合时宜了,宁王的事便是自己的事,他要不折不扣的完成这件事才能化险为夷。
当听说宋楠舍弃建昌府北上的道路转而往东借道福建时,马瑞立刻带着兵马追了上来,他知道,梁野山的一帮土匪们也是王爷的人,虽然自己根本不屑和他们打交道,但这一次恐怕要他们帮忙堵截拖延锦衣卫兵马的时间了。不用他开口,便有人告诉他,只管追击,梁野山便是那队人马的葬身之地,他明白消息已经传递到了梁野山,于是日夜兼程的追了下来。
此刻,已经能看到锦衣卫们狂奔而去的背影了,前方山崖下的乱石和檑木以及大量的马尸人尸表明,正是在这里锦衣卫们遭受了梁野山匪众的阻击,看来伤亡不小,他甚至没有注意看那些尸体的装束都是清一色的匪徒打扮,从山崖上摔下来之后支离破碎的身体以及遍地的血泊掩盖了他们身上巨大的火器创伤,否则他一定会有所怀疑。
“给我追。这回看他们还往哪儿跑。”马瑞冷笑叫道。
骑兵们如一道洪流涌向山崖下方,刚刚清理出来的通道只能并行十余骑,但这已经足够了,然而当大批的官兵涌在山崖之下时,上方磨盘大的石头,巨大的檑木如雨点般的落了下来,顿时此地成了人间地狱,一大群一大群的士兵连人带马被砸在坚硬的山道上,骨头碎裂脑浆迸流,惨叫呻吟惊呼声响成一片。
“他娘的,自己人,搞什么名堂。”马瑞仰头朝山崖上怒吼,他的视野里,十几名穿着普通盔甲的匪徒正卖力的往下扔东西。
一名匪徒举着石头僵硬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话,但瞬间便头朝下如一只大鸟飞了下来,马瑞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名盔甲鲜亮的锦衣卫校尉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他踹下了山崖。
“不好,山崖上有伏兵。”马瑞大声下令:“撤后,撤后,有埋伏。”
第八零八章 误入泉州
山崖上的一百多投降的匪徒是搬运檑木石块往下砸的主力,锦衣卫亲卫们用火铳逼着他们卖力的干活,但有迟疑偷懒便一脚踹在屁股上摔下十几丈高的山崖成了肉泥。
正所谓强压之下有勇夫,虽然这些大石头大原木极为沉重,但面临被踹下山崖的压力,匪徒们还是一个个咬紧牙关身手麻利的将这些堆积的物事投下山谷。下边的官兵也算是倒了血霉,天降的不是大任而是乱石檑木,苦的不是心志而是血肉,丢的是性命。
近三百追兵稀里糊涂的被砸在山崖之下,乱石乱木的空隙中伸出还在颤抖的手脚,石头缝中缓缓渗出黑红的血浆,在泥沙石砾中蔓延流淌。
王勇叉腰站在崖上,看着下边乱成一团后撤的官兵哈哈大笑,见所有的滚木礌石都已经被投下山谷,整个山道都已经被堵塞住了,知道短时间内,官兵是别想通过这里了。
“王大人,追兵似乎也要从两侧绕上来攻击呢。”一名亲卫百户指着乱纷纷一团的官兵人马叫道。
王勇道:“那是自然,我们只要守在这里,他们必无法通过,必须要先解决了我们才成。”
“那我们怎么办?撤离么?”
王勇摆手道:“慌什么,咱们一走他们岂不是白捡了便宜,等他们绕后的兵马进了山林半个时辰,咱们在走不迟,最少也拖延个半个时辰。加上他们搬运这些土木清理道路的时间,起码一个时辰耽搁过去。咱们便是给宋大人争取了近两个时辰的撤离时间。眼看天就要黑了,天一黑,他们便更是难追上宋大人他们了。”
那百户恍然,转身欲走,忽又回头道:“还有一事,待会咱们走的时候,这些俘获的土匪怎么办?带着走还是怎么着?”
王勇瞪眼道:“带着走?咱们可没多余的干粮和清水伺候他们。”
“那……就地释放?”
“呸,这些都是和宁王勾结的土匪,放了他们让他们跟着宁王造反杀人去?真是蠢材。”
“这个……大人明示,该如何处理?”百户挠头道。
“这还用我说么?统统推下山崖摔死,这些都是该死之人,死有余辜。”王勇恶狠狠的道。
众人洗了口冷气,一下子将这一百多降匪尽数杀了,这可有些不太下得去手,毕竟这些土匪也是人,且又投降了,这么做很是不妥。
“王大人,这要是传出去恐要遭言语的,这些人可不能这么就杀了。”有人低声劝解道。
王勇想了想道:“别人言语我倒是不在乎,我只怕坏了宋大人的名誉,惹的宋大人不高兴,这么着吧,饶了他们性命,但为防止他们以后作恶,你们去挑了他们手脚的经脉,让他们今后无法做强人,这总可以了吧。”
众亲卫纷纷点头道:“这办法好,挑了手脚经脉,将来即便痊愈也无法用力道,更别提舞刀弄棒当强盗了,这么做既体现我锦衣卫衙门的仁慈,又加以惩戒,甚好甚好。”
王勇瞪眼道:“还不快去办?”
一种亲卫立刻动手,顿时两侧山崖上一片杀猪般的惨叫声,一百一十九名降匪的手脚经脉尽数被挑断,一个个瘫在石头荒草中大哭大叫,身子连动都动不了。
王勇估摸着时间快到了,看两侧的山林间似乎已经有了动静,于是挥手下令,率众亲卫没入山林之中藏匿,但并不走远,伺机发动阻挠攻击。
……
宋楠带领三百亲卫快马飞奔,听着身后战斗的很激烈,虽担心王勇等人安危,但此刻更要利用的是这宝贵的时间脱险。一个时辰后,亲卫们终于走出了狭窄昏暗的山谷,来到梁野山之北;虽然山势余脉犹在蔓延往北,但已经不再是遮天蔽日的林间山谷的情形了。眼望西方,一轮落日已挂在西首的小山顶端,万道金光洒在众人身上,让人的心情豁然开朗。
宋楠明白,虽然此处地处南方,气候温暖,但毕竟是正月里,白天时间其实很短,太阳落山也很快;后放缇骑哨探虽禀报追兵未至的消息让人可以舒一口气,但在这里多盘桓一时便多一分变数,宋楠绝不愿意看到另一只兵马杀到。
稍作休息之后,简单的吃了干粮清水,喂了马儿一些豆饼清水之后,夜幕已经降临。宋楠下令上马赶路,三百人摸黑在官道上奔行,不时有马儿踏空摔倒,将马上亲卫摔得鼻青脸肿;所有人都知道,越是离开是非之地越远便越是安全,所以倒也没什么抱怨;马儿腿摔断了便两人共骑一匹马儿,人摔伤了也强忍伤痛,这一夜行到天亮时分,走了七个多时辰,硬生生走出数百里地去。
天明时,面色苍白的锦衣卫亲卫营的几百人抵达了一处陌生的城池,李大鹏上前询问路边的住家百姓,答曰:这里是泉州府境内。
宋楠头大如斗,本来是要往正北的延平府去寻求当地锦衣卫的帮助,现在可好,夜里不辨东西,沿着官道可劲的跑,竟然擦着延平府的南边来到了泉州府境内,这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众人大眼瞪小眼人人发呆,也不知去埋怨谁去,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怪不得别人。宋楠摆手道:“不管了,泉州便泉州,泉州锦衣卫千户所衙门咱们也有,那千户好像姓钱,叫……叫……”
赵大鹏道:“叫钱康,卑职认识他,他来京办事想见大人一面,曾托人找到我求引见,当时我们正准备去西北打仗,我便婉拒了他。”
宋楠笑道:“这回不用他求着见我了,我亲自来见他了,兄弟们,抖擞精神,咱们进泉州城的时候可不能这幅德行,没得丢了咱们锦衣卫的脸。”
众人精神一震,寻了路边水塘清洗头脸上的灰尘污垢,清凉的水让众人都清醒了不少,于是再上马往前行,半个时辰后到达了泉州古城的西门外。赵大鹏早已提前派人去进城通知,宋楠等人来到城门外时着实吓了一跳,不仅事锦衣卫衙门来迎接,得到消息的泉州知府衙门,泉州总兵衙门的大小官员在半个时辰之内尽数赶到。众官面带笑容站在路边拱手迎候,城门口还铺上了红地毯。
泉州锦衣卫千户钱康带着数十名锦衣卫衙门中的百户和旗官在宋楠马头前跪迎。
“卑职钱康,不知大人驾临未能远迎接应,还望大人恕罪。”
宋楠微笑摆手道:“何罪之有,我这是突然造访,该是不速之客才是。”
泉州知府吴天德和泉州总兵海祥拱手上前施礼,钱康起身给宋楠做引见介绍,双方少不得一番久仰,之后迎进城内。
泉州甚是繁荣,这里虽然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但需知此地近海,从宋元时便是世界第一大港口,各国贸易往来必经之地,必靠之港,其繁华开放程度可见一斑。虽然大明朝实行海禁,但宋楠在街道上还是看到了不少异域的面孔。
见宋楠等一行人形容疲惫,泉州知府和总兵在将宋楠送到锦衣卫衙门的时候便见机的告退,只请求午间设宴款待宋楠等人,宋楠欣然应允。
进了衙门里,先安排亲卫兵马休息,宋楠自己也骨头生疼,好在钱康命人烧了热水让大人沐浴解乏,宋楠泡在热水中不久后便昏昏睡去,直到被赵大鹏唤醒来,才擦干身子穿了钱康准备的干净棉袍到安排好的卧房一觉南柯不知东西南北。
醒来后,房中阳光刺眼,见窗棱中的太阳光从西边斜斜射了进来,宋楠一个激灵跃起身来,暗叫一声糟糕,自己竟然睡到了下午,这可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了,这里是泉州,虽然已经不在宁王的控制范围内,但焉能在此久待?
宋楠匆忙起身穿戴整齐,跨出门开,门口两名亲卫见了宋楠忙道:“大人,泉州一干官员在衙门大堂等候多时了。”
宋楠道:“他们等我作甚?”
亲卫道:“大人不是答应了赴宴的么?他们见大人熟睡便一直等到现在呢。”
宋楠哈哈笑道:“这都快未时末了,他们还在等?可真是难为他们了。”
亲卫笑道:“可不是么,不过他们等也是应该的,需知您可是大明国公也,能赏脸陪他们吃饭便是他们的造化。”
宋楠呵呵一乐,快步往前边大堂行去。
第八零九章 谣言
宋楠当然不会告诉泉州官员们自己突然来到此地的原因,此刻的情形用草木皆兵来形容也不为过,谁知道泉州有没有宁王朱宸濠的耳目?虽然此地离江西已经有数百里远,但宋楠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宋楠给出的理由是锦衣卫内部年初巡视之行,虽然这理由颇为牵强,京城到泉州怎也要走个十天半个月的路,算算日子,镇国公该是大年初二初三便出发了,尚在年假期间,这么做显然有些不同寻常。但泉州众官员哪里会来打探宋楠的真正目的,镇国公来此地虽然可以拉一拉关系,但如此突兀的到来,也可能带来麻烦事。当官的大多数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稳稳平平静静才是王道。
所以,一听说宋楠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泉州南下巡视其他州府的锦衣卫衙门时,众官员脸上口中一片惋惜,心里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巴不得宋楠赶紧走。
事实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圆满,次日清晨泉州官员们来锦衣卫衙门给宋楠践行的时候,却被告知,昨夜镇国公率随从已经离去了,四更时分出的城门,正是锦衣卫千户钱康亲自送走的,钱千户也随行而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众官员诧异之余,愈发觉得镇国公行至有些神秘,明明说好的今晨离开,却大半夜就偷偷的走了,好像是刻意的隐匿行踪一般。再一问,更加坐实了这种猜测,有人说镇国公和他的数百随从根本不是往南边去,而是在泉州海港上了两条大船直接出海去了,那两艘船却是从泉州运送海盐上京的货船,也就是说镇国公压根没往南去,而是随船回京城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揣度不出这里边的门道,索性也不费那个心,践行的酒宴已经摆好了,既然镇国公走了,公使钱摆下的践行酒席不能浪费。泉州知府提议,大伙儿还是照着礼节赴宴,在宴席上隔空遥祝镇国公一路平安就是。众官员表示同意,于是纷纷掉头去赴宴,喝的兴尽而归。
宋楠确实耍了个花枪,他本就没打算在泉州耽搁下去,白天睡了个好觉,手下的亲卫马匹也都得到了休整,他早就决定了夜里出发。给泉州官员放的也是个烟雾.弹,便是以防万一之举。晚间摊开地图看了看回京城的路,一看到还要经历那么多的州府卫所,特别是还要从南京经过,宋楠立刻觉得此行回京的艰难。宁王曾在南京出没过,哪里的官员也有不少和宁王交往甚密,焉知不会突然杀出一只兵马,将自己这几百人解决在南京?想来想去,宋楠决定走海路,一来出其不意,二来也避开了陆路的众多变数,于是乎命钱康立刻安排船只回京。
钱康已经被告知宋楠一行为何会来到泉州的原因,他也吓了一跳,但此刻正是他表现的时候,若能安排好宋楠回京之事,将来自然会在锦衣卫中占一席之地,也不用去巴结求见宋楠混个脸熟了,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于是钱康使出浑身解数,仔细的敲定细节不出纰漏,寻到了靠港的两艘大船,安排好宋楠等人连夜出城的事宜,并且亲自挑选一百人随同护卫。
虽然赵大鹏一再说不用随行保护,钱康还是坚持要随行保护,说了一大堆的理由。宋楠焉能不知钱康这是着力的表现,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两艘大船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和人马连夜出航,因为是运盐的货船,也没什么好的设施,众人只能将就着和盐包同睡,宋楠倒是有个小房间,但里边的板壁脏的吓人,弥漫着一股腥味,比之之前在蔚州的房间尚且不如,事急从权,也只能将就了。
一路北上,速度虽然不快,但是畅通无阻,半路上也只停靠了两处海港补给,耽搁了不过三四个时辰,其余时间,两艘船都是杨帆往北毫不停留,七个日落月升之后,终于到了盐运的目的地天津港;此处是南方海路抵达的终点港口,也是京城的海路门户,大小船只到达此处便不再北上,而是在天津卸货登岸,货物改从陆路运往京城。
晕船晕的七荤八素的锦衣卫缇骑们终于可以脚踏陆地,稍加休息之后便上马往京城赶,此处距离京城也不过百余里,也不虞有宁王的势力渗透,一路快马加鞭,中午出发,到了傍晚时分,便已经来到京城南门外。
看到永定门高大巍峨的耸立在夕阳之中,宋楠的心情好了许多,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内心已经将北京城视为自己的地盘了,在这里他有绝对的力量来支配,谁也无法跟他抗衡。
不过宋楠很快发现城楼上下的情形有些异样,守城门的京营兵马起码多了一倍以上,以前当值的时候只有一个千户所在此,城头上下的士兵却不过数百,个个懒散的很,而现在,城上城下士兵们密密匝匝,一个个全副武装站在寒风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城门也紧紧的关闭着。
宋楠心中疑惑,命赵大鹏上前叫门,城头的京营兵马也早就看到了这一队骑兵绝尘而来的摸样,弓箭手紧张的握着弓箭一副随时受命射击的样子。
“大明镇国公,团营副总督宋大人回京,当值的是那一营的侯爷?快快打开城门。”赵大鹏仰着脖子高叫道。
一名京营千户得到禀报,狐疑的问道:“镇国公?哪个镇国公?”
赵大鹏斥道:“大明朝还有几个镇国公?真是莫名其妙。”
那千户挠头道:“镇国公宋楠不是死在江西宁王叛军之手了么?怎地又来个镇国公?”
赵大鹏一愣,旋即破口骂道:“你他娘的找死,咒我家大人死是不?你哪个营的?姓什么,叫什么?”
宋楠眉头紧皱,知道事有蹊跷,于是催马上前将腰牌取下,拿过一张弓箭来拴上腰牌一箭射上城头,沉声喝道:“本人镇国公宋楠,限你一炷香之内打开城门,否则军法从事。你若不识得我是谁,可即刻去禀报英国公或者是你的上司;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们当是振威营焦侯爷的手下,叫焦正泰来见我。”
守城门的千户虽然不识宋楠容貌,但那腰牌和城下之人身上穿着的四爪金龙的蟒袍焉能不识,也来不及回禀了,立刻吩咐打开城门,别说一炷香了,连十几息的犹豫也没有;开了城门站在城门后拱手请罪。
宋楠无暇跟他啰嗦,只问道:“为何说我已经死于叛军之手?”
那千户道:“镇国公息怒,这是上面传来的消息,说江西有叛军作乱,您老人家在江西被叛军给杀了,京城这几天传的沸沸扬扬,卑职也只是听说而已。”
宋楠心头一惊,所谓江西叛军是何人?难道说在回京的这几天时间里,宁王已经反了不成?居然传来自己死在江西的假消息,不用说,这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动摇军心了。朝廷上定是一片乱哄哄,自己府中怕也是乱成一团了,有些门道,居然造了这个谣言出来。
“赵大鹏,即刻派人去我府上送信,便说我已回京进宫。另外派人去英国公府上报信,请英国公进宫与我一同面圣。”
赵大鹏答应一声,火速命人去办,于此同时,众亲卫纷纷上马,数人开道沿着永定门大街疾驰往内城,马蹄飞奔之际,口中高叫:“镇国公宋楠回京!闲人回避!镇国公宋楠回京闲人回避!”
空旷的永定门大街上本来冷冷清清,这么一喊,反倒忽然冒出无数的人头,京城中这几日谣言四起,镇国公宋楠死于江西的消息像是一瓢冰水浇在所有人的头上,这位被大明百姓视为朝廷脊柱的镇国公之死给他们的心头笼罩上了不详的阴影,但忽听镇国公无恙归来,百姓们纷纷冒出来观瞧。
但见身着蟒袍的镇国公骑着大黑马腰杆笔直的在众多亲卫的护卫下往内城而去,很多人都见过宋楠,除了略显憔悴的面孔外,不是镇国公还有何人?
“真的是镇国公,我见过他,当年他家在永定门大街叉街上开的烤鸭铺子我去吃过,镇国公还亲自招呼过我,没错,浓眉薄唇,挺鼻方口,不是他是谁?”
“哎呀,老天保佑,原来是谣言,说宁王起兵造反,都快打下南京城了,还正担心朝中谁人能平息这叛乱呢,镇国公一回来,那宁王可就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是啊是啊,这下好了,咱们也不用悬着心了。镇国公万岁!”
“嘘,你找死么?万岁也能喊么?你要死没事,这不是给镇国公舔麻烦么?”
“哎呦说的是,一激动嘴巴喊漏了,要不咱们喊镇国公永远健康如何?”
“这提议好。来,一起喊。”
“镇国公永远健康,镇国公永远健康!”
一路鼎沸的“永远健康”声中,宋楠奔进内城正阳门,奔进大明门,直入皇宫之中。
第八一零章 吃里扒外
沉寂的皇宫几乎在瞬间变的喧闹起来,闻听镇国公无恙归来,内监各衙门的管事太监,乃至后宫之中都听到了消息,大家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务赶来乾清宫前探问;连太后宫中,公主宫中都派了人前来查问,一人生死牵扯到如此多的人的心,当朝臣子当真恐怕也只有宋楠一人了。
司礼监掌印张永闻听宋楠无恙归来,从乾清宫后殿跌跌撞撞的赶来查看,和大步流星进殿的宋楠差点撞个满怀,待看清确实是宋楠之后,张永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举手朝天道:“我的娘哎,果真是镇国公,这下好了,咱家这颗心可算是放到肚子里了,我的爷哎,你可教人担心死了,宫里朝廷上下都乱套了。”
宋楠哈哈笑道:“一会叫娘,一会叫爷,你把我都弄糊涂了,怎么个乱套法?”
张永爬起来拍拍屁股道:“先别说了,快去瞧瞧皇上,皇上可不好了。”
宋楠一惊,不再多问,随着张永往正德卧房赶,来到门前,张永掩饰住激动的心情低声回禀道:“皇上,皇上,镇国公回来,镇国公求见。”
屋内寂然无声,猛然间瓷器碎裂之声传来,夹杂着宫女和贴身太监的惊呼之声,宋楠甩手掀开帘幕跨了进去,只见龙榻上,正德面如金纸仰面躺在床上,一只药碗倾覆在旁边,一名宫女和贴身的小太监正呆呆的不知所措。
宋楠喝道:“怎么了?”
贴身小太监结结巴巴的道:“皇上听说镇国公求见就这么晕了过去,奴婢……奴婢……”
张永骂道:“还不赶紧收拾?”
宋楠上前去仔细端详正德,伸手探他鼻息,感觉鼻息微微但还在喘气,心知只是情绪激动昏厥,料无大碍。于是扶起正德的头来,用热水灌入口中,又掐了掐正德人中,正德口中呼噜一声发出声响,一声强烈的抽气之声后睁开眼来。
“皇上,宋楠见驾来了。”
“果真是你?你没死?”正德直勾勾盯着宋楠看。
“皇上没下旨要臣死,臣怎敢就死了,这都是谣言。”宋微笑道。
正德长舒一口气伸出鸡爪般瘦削的手掌拍着胸口道:“天佑大明,你果然没死,朕一直不信你会死于那大逆不道的狗贼之手,事实证明,朕的判断是正确的。”
宋楠道:“皇上身子如何?”
正德摆手道:“朕的身子不打紧,现在最要紧的是朝廷的大事,你知道么?你前脚离京,朱宸濠那反贼便后脚跟着走了,朕本来说正月十五前决定皇嗣之选,要他等到那个时候,但他说老王妃病重,需要赶回江西。朕只得准许他离去,后来朕明白了,他是跑回江西造反去了。”
宋楠低声道:“朱宸濠已经反了么?”
正德点头道:“正月十四发布檄文起兵,已经七八天了。随后便有你被杀的消息传到京城,说你在南昌府被他抓获斩首,朕难过的哭了一夜……”
宋楠算算日子,朱宸濠造反的那一日正是自己抵达泉州的那一天,看来朱宸濠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他的拦截,一旦人证到达京城,他的阴谋即将暴露,所以索性造反了。自己在海上的那几日,正是朱宸濠起兵谋反如火如荼之事,只是自己在海上无从得到消息罢了。
“没想到此人如此奸猾,居然提前离开京城了,臣带了人证归来,本想在京城将之擒获的,哎,到底是老谋深算之贼。”宋楠叹道。
正德道:“英国公也说你定是在江西取得了他的致命证据,不过他已经反了,这证据也没用了。朕已经下旨命凤阳府杭州府应天府等地守军集结,现如今叛军经九江往东挺进,有直取南京之势,朕正觉得棘手,你回来了便好了。”
宋楠道:“皇上放心,臣必将朱宸濠擒获献于阶下,皇上身子若还支撑的住,可否召集文武官员上殿议事?”
正德道:“朕还撑得住,小永子,替朕宽衣。”
张永答应一声,吩咐小太监去取朝服来,趁着这个间隙,宋楠心中有些疑问要解决,于是问道:“皇上,臣是秘密离京,那朱宸濠是如何知晓的?臣前脚走,他后脚逃离,显然有人将臣的行踪透露了出去,皇上有没有跟他人提及此事?”
正德摇头道:“朕一个人也没说。”
宋楠皱眉道:“那倒怪了,难道朱宸濠生着狗鼻子不成?”
张永忽道:“那日镇国公来向皇上辞行,好像皇上的房里有别人在场吧。”
宋楠一愣道:“有他人在场?我怎么没看见?”
正德忽然神色尴尬起来,沉吟不语,宋楠正色道:“皇上,您可不要隐瞒什么,这可是十万火急之事,若宫中有朱宸濠的人,那可是极为危险的。”
正德本不想提及此事,因为那天他的房里确实有个人,马永成当日去要了龙虎回春丸来给正德偷偷服用,这件事正德不愿说出来,生恐宋楠怪他不爱惜身子不遵守医家嘱咐,所以吞吞吐吐。但见宋楠神色郑重,正德也明白此事隐瞒不得,于是低声将这件事说了一遍。
宋楠哪有心情怪正德意志薄弱,这件事十有八.九是马永成泄露出去的,没想到这家伙吃里爬外,思量着朱宸濠的儿子即将过激为皇嗣怕是早就投入朱宸濠的怀抱了;宋楠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升腾上来,拱手道:“皇上,此人请容臣处置。”
正德点头道:“问清楚了,可别冤枉了他。”
宋楠冷笑数声,告辞出房,高声吩咐道:“锦衣卫大汉将军何在?”
数名锦衣卫大汉将军闻风而至,齐齐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楠喝道:“去拿马永成,押到奉天殿前。”
锦衣卫大汉将军们奉命而去,宋楠快步出了乾清宫,带着十几名亲卫来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上,搬了一张椅子在阶上高坐,陆陆续续有朝臣接到通知赶来上朝,见宋楠冷着脸坐在阶下不知何故,上前恭喜他生还的话都不敢上去说了。
英国公张仑不久后也到达,见了宋楠哈哈大笑道:“妹夫,你果然没死,我就说你怎么会死,这事打死我也不信。”
宋楠笑道:“大舅哥怎知我不会死?需知江西乃是虎穴龙潭之地,被杀了也很正常。”
张仑笑道:“自然是有原因的,你镇国公岂会这么容易死?需知俗话说的好……唔……还是不说了。”
宋楠道:“说,干什么吞吞吐吐?”
张仑压低声音道:“真要说?那我可说了,你别生气。”
宋楠道:“我又生的什么气?”
张仑笑道:“俗话说:祸害活千年。你当然不会轻易的死。”
宋楠差点啐他一脸,张仑得意的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对了,你府里我去安慰了,她们也都不信,说四五百人随行怎会一个没逃出来?死了也有尸首的,为何不见朱宸濠拿你的尸首炫耀?瞧瞧,你的那些女人还真是明理,这些很多朝中大臣都不如他们,非要说你死了。”
宋楠吁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女人个顶个都是人尖子,倒不是寻常妇人那般的没见识。
张仑这才注意到宋楠的做派,指着宋楠道:“不是上朝议事么?拿个椅子坐在这里作甚?当门神么?”
宋楠道:“给你瞧一出好戏。”转头问道:“那厮怎地还没拿来?跑了不成?”
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回禀道:“李佥事已经抓获他了,马公公躲在御膳房的茅房里,找了一通才找到。”
宋楠知道这李佥事便是李大牛,李大牛已经在宫中锦衣卫大汉将军营走马上任了。
不多时,十几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押着马永成到来,李大牛见到宋楠满眼的兴奋,但却忍住没上前来说话,宋楠暗暗点头,李大牛已经成熟了不少,他已经知道克制和进退了。
马永成脸色惨白的被推搡在宋楠脚下,仰头见到宋楠笼罩着寒霜的面孔,惊恐的叫道:“镇国公,你手下的人忒无礼了,干什么拿我?咱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咱家要见皇上。”
宋楠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猛地一脚踹去,正中马永成下颌,登时踢得他咬破舌头,口中喷出血来。
“咱家是内廷御马监首领太监,你镇国公有何权利对咱家如此?诸位大人来瞧瞧,镇国公如此蛮横,把朝廷把皇上置于何地?”马永成大叫道。
众官员纷纷围拢过来,有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了。
宋楠冷笑道:“牙尖嘴利,你的主子可不是皇上,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朱宸濠之间的勾当,你掩饰的够好,做的够隐秘,但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马永成大惊,知道自己和朱宸濠暗通款曲的事情怕是已经被宋楠查清楚了,但也有可能是诈自己,于是叫道:“莫要血口喷人,证据呢?你要拿证据,否则咱家要弹劾你诽谤内廷重臣。”
宋楠大笑道:“证据么?三个字:莫须有。来人,廷杖伺候。”
众人大惊,马永成高叫道:“你敢。”
李大牛上前来一脚踹翻他,喝道:“屁话多。”抬头看着宋楠道:“大人,打多少。”
宋楠喝道:“打到死为止。”
第八一一章 打死勿论
长凳上,马永成被架在上边,两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按住上身,李大牛亲自动手,呼啦一声拉开马永成的裤子,露出白花花满是肥肉的浑圆的屁股来,另两名大汉将军高举廷杖噼里啪啦的开始行刑。
马永成开始还以为宋楠只是吓唬他,但很快他便明白宋楠今日是来真格的了,初始锦衣卫驾着他上木凳的时候,他还兀自发横,口中不干不净的咒骂威胁,嚷着要见皇上,还说要将宋楠的底子给掀出来云云。
宋楠焉能容他胡说八道,所谓马永成知道的自己所谓的底子,便是当初设计让钱宁和刘瑾不合,让刘瑾意图增设内厂之事被迫放弃。后来宋楠设计除掉刘瑾,马永成也有参与,只不过很多细节宋楠并未让他全部知晓罢了。即便如此,若马永成胡说八道,当着站立观看的百官之面,那也是件麻烦事。
所以,架上长凳的时候,宋楠便命人塞住他的嘴巴,李大牛顺手脱下马永成脏兮兮的靴子塞在他嘴里,到此时,马永成知道今日已经是性命难保了。他从凳子上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宋楠,眼神中满是祈求,那是在表示求饶之意了。
宋楠心下刚硬,他最恨的便是吃里爬外之人,这马永成虽不是自己的心腹之人,但自己也没亏待了他,刘瑾倒台之后,他也混了个御马监首领太监的职位,是内廷之中的二号人物;最近几年,看着张永脾气好,也没什么本事,马永成反倒有骑在张永脖子上的架势。在正德面前献媚,数次作为传旨太监赴京外传达重要旨意便是明证。
而这些宋楠都能容忍,内廷太监之间争宠本是寻常之事,只要张永和马永成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宋楠从来都是两不相帮,他们越是互相看不上,便越利于宋楠对他们的控制,这也是御人之道。但这厮居然勾结宁王向他通风报信,并引诱皇上继续吃那龙虎回春丸的毒药,这才是宋楠决意严惩他的主因。
廷杖啪啪啪单调的声音在奉天殿广场上回荡,马永成初时还挣扎闷吼,仅仅二十仗下去,白花花的屁股被打得稀烂,头也耷拉了下来,手脚软绵绵的垂了下来,李大牛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回禀道:“尚有气息,晕了过去。”
宋楠冷面不语,李大牛会意,转身喝道:“再打,打死为止。”
廷杖啪啪啪再次响起,就像是打在一堆无知无觉的破棉絮上一样,马永成再也没有醒来,打到第三十七杖的时候,喀拉一声,一根杖子打在臀骨上断成两截,李大牛趁机再探马永成鼻息,却已经魂归天外了。
回禀宋楠后,宋楠淡淡摆了摆手道:“抬下去收敛,全城发布告示,让老百姓知道此人为何而死,告诉天下人,通敌不忠之人便是如此下场。”
李大牛拱手应诺,一挥手,众大汉将军抬着血肉模糊淋淋漓漓的马永成的尸首消失在奉天门外。
自始至终,陆续到达的文武百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神情各异。按理说,内廷太监受廷杖他们该开心才是,但他们却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涌上心头;在他们的印象里,宋楠可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高调残忍的事情,宋楠确实狡诈阴毒,但那都是见不得光的地方行见不得人的计谋,似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将内廷御马监首领太监活活打死,若是奉了皇命倒也罢了,若是没奉皇命,那可就太可怕了。
马永成尚有气息的时候,宋楠吩咐再打,内阁大学士费宏居然想上前劝阻,却被站在一旁面目淡然的杨廷和拉住了袖子。
“你急什么?这么多大人都不急,你倒要去出头?”
“杨公,我不是要替马永成出头,看这架势,马永成定是犯下了必杀之罪,我只是不忿宋楠如此妄为,就算马永成有罪,那也需要经过三法司审议定罪执行,这般活活打死,成何体统?再说,马永成一再要求见皇上,不知道皇上是否知道此事呢。”
“费公啊,你也不想想,这马永成可是抱着宋楠的大腿上来的,很多事他都参与其中,宋楠会是遵纪守法之人么?他岂会容三法司会审马永成?那不是要漏了底子么?所以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这个宋楠越来越可怕了,说实话,老夫现在对他抱有极大的畏惧之感。”
“杨公,你既知道这隐情,干什么不去阻止?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么?”
杨廷和瞟了费宏一眼,眼神中颇为失望,低声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宁王造反,宋楠今日十之八.九要被授命率军征伐,这时候皇上绝不会为了马永成惩罚宋楠。宋楠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也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我们去阻挠反而是自讨没趣。再说那马永成咎由自取,宋楠打杀了他也是他自己活该,老夫早知他和宁王之间有勾连,只是没什么真凭实据,宋楠出手那是最好不过。”
费宏鼓着眼珠子道:“话虽如此,宋楠如此跋扈,这是在百官面前立威呢,什么地方不好选,偏偏选在奉天殿前,选在百官面前,这厮别有居心。”
杨廷和摆手道:“淡定,虽然我们不能去阻挠,但一会上殿倒是可以说道说道,我不信皇上心里没想法;哪怕是在皇上心里埋下个小疙瘩也是好的,再说了,目前我们还有大事要谋划,可不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大事要紧,你要记住这一点。”
费宏不出声了,他知道杨廷和所指的大事是什么,绝不是宁王造反之事,在杨廷和眼中,那件大事正是宁王被迫造反之后,皇嗣继承的人选又成为可争夺的重点,那才是杨廷和所要做的头等大事。
厚重的奉天殿大门缓缓的打开,两名当值太监跨出门来高声宣道:“请诸位大人上朝议事。”
百官从刚才的惊悚一幕中挣脱出来,纷纷低声议论着踏上高高的台阶鱼贯进入大殿。
宋楠和张仑并肩跨入大殿,也许是太久没有上殿议事的缘故,对奉天殿都有些陌生了,大殿内虽然弥漫着铜香炉散发的熏香气息,但宋楠不知怎么了,居然嗅到了这香气背后的腐朽的霉味。就像那位面色惨白,张着嘴巴无精打采坐在龙座上的大殿的主人一样,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有着腐朽坟墓里的味道,让人心情不畅。
大殿内灯火通明,这时候外边的太阳已经下山了,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晚朝,也是正德即位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晚朝之一,每一次都是国家大乱之际才被迫召开晚朝,这一回也是如此。
“众卿,镇国公平安归来,足见之前盛传镇国公死于叛军之手的话是谣言,朕十分高兴。所以朕召开此次晚朝,一来是当着众卿之面破除谣言困扰,二来也要和诸位正式商议朝廷平叛之事。”正德轻声说话,不时的夹杂着沉重的喘息之声。
众官员看向宋楠,纷纷拱手道贺。
张仑道:“恭喜镇国公无恙归来,事实证明这可能是叛军散布的谣言诡计,目的是动摇我大明军心人心,谣言初起时,我便断定这是诡计,可惜有的人却坚信是真的,真是荒唐。”
群臣的目光落在大学士梁储身上,宋楠明白,定是自己不在场的朝议之中,梁储坚信自己已经死了。
梁储有些尴尬的咳嗽掩饰,倒也没做什么表示,倒是正德摆手道:“英国公,这倒也不必纠缠了,毕竟宋楠杳无消息,传来的消息又有鼻子有眼,连朕都信了三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楠,你从江西来,哪里的情形可否跟朕和诸位大人说一说。”
宋楠举步出列施礼道:“皇上,臣这次虽平安归来,但说差一点便死在江西也不为过,离开江西时,朱宸濠派人追击,并让山匪堵截去路,臣差一点便命丧他手。后来臣改了路线,直接从泉州出海,经过七八日海上航行抵达天津,这才避开了他们的围杀,所以,臣在海上这几日对形势毫无了解,臣甚至对宁王何日造反都一无所知,正要听听详情呢。”
群臣暗自心惊,宋楠说的轻描淡写,但想也能想的出,朱宸濠竟然逼得宋楠从海路匿行回京,足见形势的险恶;有些人也暗暗的惋惜,为何这家伙便死不了呢?朱宸濠也是个没本事的,在自己的地盘里竟然被宋楠逃脱,需知宋楠一旦脱身,朱宸濠怕是就没有成事的机会了。
所有人包括宋楠的对头们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宋楠带兵打仗是本朝最令人放心的一个,无论形势如何恶劣,他都能迅速扭转局面,这在他指挥的数场战役中已经得到了证明,无需再有怀疑。
第八一二章 再无妥协
兵部尚书陆完不情愿的重新将宁王叛军和朝廷兵马的调度交战情形做了介绍。之所以说不情愿,完全是因为朝上众官均已知晓战事进展,唯一不知道的便是宋楠;这就像是专门为了宋楠一个人而做的介绍一般,这让陆完很是不爽。
特别是宋楠不是打断他询问细节,那架势就像是上官询问下属一般,更是让人不开心;而且,问的这些话,陆完若是全面掌握情形能一一回答便也罢了,问题是很多问题陆完无从回答;譬如宋楠问:“据兵部判断,宁王叛军的进攻方向是何处,是往东还是往西?”
陆完只能答:“目前看,叛军集结兵马在九江,恐是攻击南京之势。”
可宋楠又问:“你们怎么能判断出他不是在玩声东击西之地?若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往东攻打湖南进而入川或者占据云贵西南大后方,兵部可有应对之策?”
陆完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恼怒不休,若兵部真有这方面的布置倒也罢了,事实是,陆完压根也没想到这一点,更别说有所布置了。
群臣都听得出宋楠其实是在故意的找茬,宋楠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也很明显,此次平叛兵部本打算主导,以地方卫所兵马就地解决,而绝不想让宋楠或者宋楠一系的将领再主导此事,说白了便是为了夺功;而宋楠明显是要当仁不让,将兵部的计划问的千疮百孔,自然便会让正德改变初衷。
“镇国公,我兵部行事自有一套办法,前日早朝上,皇上授命兵部全权平息叛乱之事,有些事镇国公还是不要过于劳神费心的好。镇国公刚刚历险归来,该好生的将养休息才是,这件事便不要管了。”陆完终于忍无可忍,话中带刺的说出这番话来。
宋楠叹了口气道:“不是我想多管闲事,我实在对于你兵部的能力有所怀疑。这次宁王反叛那是准备充分的,我和他庇护的山匪交手,连山匪都配有火铳和马匹盔甲,更何况是依附于他的叛军了。他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敛聚了大量的财富,朝廷不是没钱么?这又要打仗,我是怕你们吃亏啊。”
“不劳费心,朝廷平叛的银子还是有的,兵器马匹粮饷也是足够的。”陆完冷哼道。
宋楠皱眉问道:“是么?足够?年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北伐收复河套的时候,内阁首辅杨大人和外廷诸位大人可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穷,搞得我欠下一屁股的债。原来我带兵打仗便没有钱,你兵部打仗便钱粮充足?”
陆完惊觉失口,支吾道:“我不跟你吵,现在可没心情跟你翻旧账。”
宋楠怒目喝道:“这是什么话,你们这是把朝廷的银子当成自己的银子了,把持着财政大权便不许他人染指?简直是荒唐。”
杨廷和不能让宋楠将此事闹大,忙咳嗽一声道:“镇国公你误会了,陆大人说的钱粮是年后收上来的去岁财税,否则哪里有钱粮平叛?眼下当务之急是平息宁王叛军之乱,而非对旧事缠杂不清,镇国公当不会不知道轻重缓急吧。”
宋楠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这次平叛我要领军出征,兵部可以歇歇了。”
“什么?这叫什么话?皇上已经授命了兵部,凭什么你去?”陆完叫道。
宋楠不搭理他,拱手朝正德道:“皇上,臣请出征平叛,请皇上应允。”
正德本就属意宋楠,之所以下旨给兵部授权平叛,那是因为谣言宋楠已死不得已而为之,此刻宋楠自请出征,他求之不得;于是道:“朕答应你,你带兵出征,朕很放心。”
陆完叫道:“皇上,您可是授命了兵部的,臣已经做了大量的调度,平息叛乱指日可待……”
正德挠了挠头道:“那圣旨便作废了吧,之前镇国公没有归来,你兵部担此大任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宋楠回来了,朕想着,他历经大战,于事更为有利。”
陆完求救般的看着杨廷和,杨廷和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倒是费宏气炸了肺,出列大嚷道:“焉有是理?兵部有没有过错和败绩,皇上下达的圣旨岂能说作废便作废?这不是朝令夕改么?恕臣不敬,皇上这是纵容某些人专横嚣张的风气。就在刚才,有人在奉天殿外将御马监首领马永成杖毙而是,这件事不知皇上可知晓否?”
正德一惊,他没想到宋楠下手这么快这么狠,马永成已经被他杖毙在殿前了,于是问道:“宋楠,你说拿马永成朕是同意的,但你怎么就直接打死了他了?”
宋楠拱手道:“皇上,马永成勾结叛贼朱宸濠通风报信,本就是死罪,臣杖毙了他有什么不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马永成是死罪,朝廷只有程序定罪行刑,你有何权力杖毙马永成?”费宏喝道。
宋楠冷笑道:“说的好,我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一来非常时期杖毙通敌之人乃是震慑宵小之辈,警醒蠢动之人。京城之中,各地官员中,谁能知道有多少是被宁王收买之人?我便是要告诉这些人,但发现从快从重严惩不怠,这是战时的策略。二来,你们说我不守规矩,那是因为我之前太守规矩了,故而好好一个大明朝被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弄得纷乱不堪。今日作乱,明日作乱,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算是想明白了,乱的根源便是你们这帮人,嘴上喊着法令规矩,暗地里却干着不守规矩不尊法令之事,我绝不肯相信你们。”
“什么?”
“简直放肆。”
“一派胡言。”
外廷众官一片哗然,连正德也被宋楠这大胆的话语惊得愣在宝座之上,张仑以及一干侯爷将领们也都张着嘴呆呆不语。宋楠这些话是公然将矛盾激化,直接攻击外廷官员,将大明朝所有的祸乱都归于外廷身上;特别是当庭如此指责,那是极为极为不妥的,这也和宋楠一向较为低调的作风迥异。
杨廷和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缓缓走出伸手示意众人平静下来,默默看着宋楠开口道:“原来镇国公眼中,我外廷诸位大人都是庸碌尸位素餐之辈,原来大明朝倒是你镇国公独立支撑着的,照国公爷这么说,我等干脆全部辞官归老便罢,由你镇国公独揽大权如何?”
宋楠冷笑道:“杨首辅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说的是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你若执意辞官归老,我也不会去劝你留下。”
杨廷和冷声道:“我为何要归老?想我杨某忠心耿耿为皇上效忠,为朝廷鞠躬尽瘁,今日却被你如此指谪,这件事镇国公非要说个清楚不成,否则必不能干休。”
宋楠道:“那又如何?”
杨廷和厉声道:“杨某持身为正,怎受人当面造谣泼污?你去看看我府上,我家中仆役不过双数,每餐素菜两盘素汤一碗,出门青骡小车,仆从数人。我家夫人至今穿着布衣素裙,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而你镇国公高宅大厦住着,出门前呼后拥,家中豪奢万分,你却来指责我们尸位素餐,天下间焉有此理?”
宋楠大笑道:“杨首辅读书读多了,昏了头了吧,清廉二字可是分为两层含义的,一为清一为廉,清者乃是处事得当称职有能力之意,可理解为清正而非清贫,廉者乃是固守操守不贪污腐化之意;杨首辅固守清贫宋某固然钦佩,然清是清、廉是廉,清者未必廉,廉者未必清,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解释么?”
杨廷和怒道:“你的意思是我不称职了?处事不清了?”
宋楠道:“既然你跳出来,我也不怕当面得罪你,你处事确实不太清。”
“请将话说清楚,否则你血口喷人污我名声,我今日和你拼命,哪怕血溅朝堂也要在皇上面前求个清白。”
正德万没料到宋楠今日性情大变,今日的行为可谓失当,这是大闹朝堂的架势了,对外廷的指责也过于激进,若当真要做个评判的话,正德倒是有些偏向外廷这一方;于是正德开口道:“宋楠,不要胡闹,眼下可不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平息叛乱才是头等大事。”
宋楠拱手道:“皇上息怒,今日臣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臣憋得太久了,朝廷之中的事情掩藏着始终不是好事,臣固然不愿将矛盾公开化,但臣不愿再看到大明江山千疮百孔,祸乱丛生的天下是难有中兴之望的。臣本以为,收复河套绝了外患便可让天下安定朝政平稳,但臣错了,攘外虽重要,安内同样重要,今日是宁王,明日未必不会有个什么其他的王爷。朝廷不力是一切的根源,皇上授予这些人管理朝政的权利,而他们不能阻止内乱的产生,他们便有责任。”
杨廷和道:“一殿之臣,我们有责任,你镇国公便置身事外么?”
宋楠道:“莫扯上我,你不是要我给你个交代么?我便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宁王谋反之事早在数年前便有官员上奏,江西巡抚前后上奏七道奏折,历数宁王巧取豪夺、勾结土匪、排除异己、扩充武备准备谋反之事,我想请问,这些奏折都去哪儿了?皇上一份也没见到,敢问内阁首辅杨大人,这些奏折被你们上茅房擦屁股了么?宁王谋反早有端倪,若早就加以遏制,岂有今日之祸?杨大人,你能否当着群臣和皇上的面给个解释呢?”
满朝哗然,这件事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连内阁的几位大学士都没听说过这件事;若真如宋楠所言,宁王谋反之事早有地方官员弹劾上奏,奏折却又没到皇上手里,那显然是有人在刻意的包庇了。
而从程序上来说,奏折汇总拆阅之后统一由内阁上报皇上,内阁是首当其冲,也就是说,内阁中有朱宸濠的人,这一结论的得出,顿时让朝堂上鸦雀无声。
第八一三章 撕咬
“镇国公,说话可要有根据,你这话里话外倒是说我外廷中有人私自截留弹劾朱宸濠的奏折,这可是逆天大罪,万不可捕风捉影啊。”杨廷和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宋楠冷笑道:“我自然知道此事重大,也绝不会随口指谪,这一切都是有证据的,简单的很,将江西巡抚孙遂宣来京城一问便知,他自己上的奏折,自己焉能不知?”
此言一出,朝中又是大哗,杨廷和面色古怪,眼中竟有了笑意。宋楠觉得有些奇怪,正疑惑间,便听兵部尚书陆完冷笑道:“原来镇国公的所谓证据是着落到一个死去之人的头上,我说怎地如此言之凿凿呢。”
宋楠愣住道:“此话怎讲?”
“镇国公当不会不知道江西巡抚孙遂已经被朱宸濠杀了祭旗了吧,镇国公你拿个死去之人作为指谪他人的证据,这未免不地道吧。”
宋楠愕然道:“孙遂死了?这我可当真不知。”
陆完道:“你真不知道也好,假不知道也好,总之这件事可是无根无据,你在朝上如此说话,这不是往内阁几位大学士身上泼脏水么?”
张仑冷声道:“陆大人,镇国公从海路押解犯人回京,一路上尚不知宁王已反,又怎知孙遂为朱宸濠所杀?你说话可要小心些。”
陆完嘿嘿笑道:“原来如此,就当宋大人不知道便是。”
宋楠皱眉想了想道:“就算孙遂已死,此事还是有人知晓的,这件事我便是亲耳听赣南巡抚王守仁所言,他也承诺愿意就此事作证,王守仁该不会也死了吧;还有,孙遂虽死,江西一干官员中必有知道此事内情之人,想要佐证倒也不难。”
提起王守仁这个人,群臣无人不知,料想宋楠决不至于信口开河,如果王守仁愿意出来佐证,这件事怕是十之八.九确有其事了。
杨廷和皱眉狐疑的思索,目光从站在身后的几名大学士身上缓缓扫过,当和梁储的目光相对时,梁储明显有些退缩,杨廷和一下子想起梁储是内阁中负责奏折分拣事宜之人,若是有奏折被压下,那必和他又关系。
“杨廷和,朕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朕听听。”
正德认为宋楠不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撒谎,这种谎言是根本站不住脚的,而宋楠也不会蠢到当庭编造这样的谎言,怕是真有其事了。
杨廷和拱手称诺,回身缓缓道:“梁大学士,奏折汇总呈报是你的职责,你可否告诉本人这是怎么回事?”
梁储焉肯承认,忙道:“杨公,绝无此事,我压根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奏折,你问我,我却是无言以对。”
杨廷和眉头紧皱,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是空穴来风,但如果当庭揭露出此事来,显然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最好的办法便是暂时搁置,以查实为借口搪塞过去,事后在做计较。
便听宋楠高声道:“当然没人会承认,谁会承认私自扣押奏折大罪呢?更何况是替叛王朱宸濠隐瞒谋反事实的奏折,我想这件事怕是要着落到内阁身上了,既然大家都说不干此事,那便自证清白吧。当然,如果要我锦衣卫衙门插手调查,那也是可以的。”
杨廷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此事我定给朝廷一个交代,绝对要查个水落石出。”
宋楠拍拍手道:“那是最好,现在杨首辅该知道我为何对你们不放心了吧,我为何说外廷中的某些官员才是祸乱之源了吧。嘴上喊着法令制度,自己干的却是大逆不道之事,人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到了这些人身上变成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了。”
杨廷和不愿在此事上再做纠缠,沉默不语是最好的回答,既不会说错话留下话柄,也让宋楠没有继续纠缠的理由,这件事等散朝后自己仔细查勘出来在做计较。
但其他人不这么想,即便连内阁首辅都不说话了,有些不识抬举之人还是要来表现一番,这个人便是兵部尚书陆完,不知为何,他好像打了鸡血一番,表现的对宋楠毫不畏惧。
“镇国公,你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内阁事务繁忙,就算有奏折没有及时禀报,那也属正常。忙中出错之事也不鲜见,我兵部衙门的几位主事便也曾经漏呈报过地方上的奏折,事后查明也不过是忙乱出错罢了。若将朱宸濠谋反之事尽数归罪于内阁,那是不公平的。朱宸濠要谋反,那可不是别人教唆他的,而是他自己大逆不道。”
宋楠呼的转过身子,直勾勾盯着陆完,陆完心里发毛,但兀自梗着脖子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宋楠冷笑连声,喝道:“倒是有几分道理,但你陆完在此有何资格啰啰嗦嗦?你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众官吓了一跳,镇国公今天事见谁咬谁,陆完虽然多嘴,但找他算账云云,却是不妥的用语,陆完可是堂堂兵部尚书,品级上那也是二品大员,那也是大明朝重臣,焉能如呵斥孩儿般的呵斥他。
宋楠不理这些,一步步朝陆完走去,陆完吓得一步步后退,口中道:“你待怎样?和本官算什么账?”
宋楠喝道:“你忘了你是怎么扯我的后腿的了么?我领旨收复河套,你在背后又做了什么?你下令西北卫所兵马回到驻地镇守本镇,让我手头无可用之兵,安得什么居心?我没来找你麻烦,你倒是跳出来喋喋不休,今日我要问你,谁叫你下达此命令的?是皇上的圣旨还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这件事唯有杨廷和和陆完两人心里明白,其他人却是一概不知,听宋楠如此一说,众官又打了个冷战,陆完背后扯宋楠后退,居然下达过这样的命令,真是匪夷所思。这可完全没有道理,宋楠北伐收复河套虽然外廷并不支持,但双方在朝廷上达成共识,朝廷允许宋楠用兵,但不予军费;宋楠自筹军饷发兵已经被视为是外廷的胜利,而陆完背后下达这样的命令,那几乎等同于要宋楠兵败,这可是完全的不顾朝廷的利益了,需知若宋楠兵败,鞑子卷土重来,西北又将陷入涂炭之中,这个责任谁来负?
“好哇,居然有背后别马腿的,这等事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便是我大明朝的兵部尚书所为么?倒像是鞑子奸细一般,如此的不顾一切了,这件事必不能干休,陆完,你给我说清楚。”张仑厉声呵斥道。
正德大声的咳嗽起来,他万没想到,宋楠和外廷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原本以为双方尚有克制,但现在看来,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张永忙上前替正德捶背顺气,被正德一把推开,正德满脸通红的喝道:“陆完,可有此事?”
陆完吓得扑地跪倒道:“确有此事,但臣是因为鞑子过境后各地边镇空虚才下令西北卫所兵马各归原籍的,臣也是为了边镇安危着想。”
不用他人提醒,正德自己都知道他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怒道:“鞑子被一路追赶到盐池以北,自嘉峪关肃州往东再无一名鞑子,鞑子主力也被歼灭七八,哪来的什么安危?宋楠率军去打仗,你却私自下令抽调兵马,你想让宋楠吃败仗?你想让我大明吃败仗?逆臣,逆臣啊,其心可诛。”
陆完吓得尿都要出来了,宋楠回京之后没有提及此事,他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宋楠会因为不愿和外廷之间闹得天翻地覆而说出来;就算他说出来,有杨廷和在后面撑腰,他也拿自己没招。但现在的情形是,杨廷和看都不看自己一样,明显是要撇清这件事,其余的官员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倒像是自己一个人出的主意一般,他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皇上息怒,臣考虑不周,但绝无故意拖镇国公北伐后腿之意,臣对朝廷和皇上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
“来人……剥去官服收押,交三法司会审。”正德剧烈的咳嗽着,摆着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
陆完惊叫道:“冤枉,冤枉啊,杨公,费公,陆大人、各位大人,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众官看着杨廷和,若杨廷和求情,他们也会一起跟随,但杨廷和丝毫没有行动,眼望别处,事不关己。
陆完心头冰凉,咬牙道:“好,好,杨大人,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此事是你首肯,现在你想撇清,我偏偏让你撇不清。”
群臣哗然,正德木然坐在宝座上,连咳嗽都忘了。宋楠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期待的一幕终于到来了。
第八一四章 老狐
杨廷和出奇的平静,并未如想象中的气急败坏,反面带微笑环视群臣,最后对高高在上的正德施礼道:“皇上,老臣有罪。”
正德愕然道:“难道陆完所言是真?你当真是指使他抽调兵马,意图让收复河套之举无功而返的主谋么?”
杨廷和叹道:“皇上明鉴,这等事岂是臣能做出来的,臣两朝为臣,这么多年来,不敢称有功,但也知道国家大局、何事为重。老臣若是糊涂若此,早就羞愧请辞不敢忝居内阁之位了。”
正德道:“朕也是这么想的,那么这件事你如何解释?如今陆完当面指谪与你,你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么?”
杨廷和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人皆以为臣是那种不顾大局暗中作梗之人,臣便是费劲口舌也被看做是狡辩。说实话,陆大人之举事前臣确实知晓,不过臣以为只是陆大人口上之言说说而已,没想到……哎……没想到他当真做了这件事,而且并没有禀报内阁知晓。今日听到这消息,老臣也是极为震惊的。”
陆完气的发疯,大叫道:“好你个杨廷和,倒是一杆子撇的干净,此事是你我在奉天殿外的台阶上达成的共识,你如今能狡辩的了么?”
杨廷和叹了口气看着陆完涨红的脸淡淡道:“陆大人,你的话可有人证么?”
陆完怒道:“这等事怎会有什么人证,只你我在场而已。”
杨廷和静静道:“你没有,我却有。当日我本以为你只是口头上的气话,你在殿上被镇国公斥责指挥不当,导致西北战局大乱,心中对镇国公充满仇怨故而说了那些话,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并没当回事。我只问你,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说了赞同之语么?”
陆完愕然,期期艾艾道:“你那日说,‘你是兵部之首,这些事倒来问我,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罢。’。”
杨廷和道:“陆大人记性甚好,叫皇上和诸位大人听一听,我是否怂恿你这么做了,我让你做好分内之事,而不是要你去不顾朝廷利益去拉镇国公的后腿。”
陆完叫道:“你不是这个口气,你当时说这话的意思是默许我这么做。”
杨廷和摇头道:“陆大人误会廷和之意了,我说那话的意思就是不同意,这么大的事情,我若同意你去做,自然会明确的表态,我只是见你当日情绪激动,故而模糊言辞,照顾你的情绪罢了。但我岂会同意怂恿你这么做?”
陆完气的身子发抖,指着杨廷和道:“好……好一个杨大学士,这是把我当猴耍呢。”
杨廷和正色道:“陆大人,事实便是事实,如果你硬是要理解为我默许你这么做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证据自证清白。”
陆完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杨大人的手段。”
杨廷和淡淡道:“当日听你的一席话之后,我回到内阁公房,心中很不平静,廷和有写笔记的习惯,于是在笔记中写下了那日和你的谈话,若诸位有兴趣,我可以当众诵读当日所写的内容。”
正德道:“准。”
一名内侍快步出殿去内阁公房取杨廷和的笔记,殿上短暂的沉寂了下来,气氛让人窒息。陆完咻咻的鼻息冒着凶光看着杨廷和,杨廷和负手看着廊柱上的金龙,众官紧张的看着这两位,龙座上的正德斜靠在扶手上不时的发出咳嗽声,每个人各怀心事,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大明镇国公宋楠则面带微笑饶有兴致的看着众人的表情,他心里很满意,自己抛出此事之后,陆完和杨廷和终于互咬起来,这场景可是很难看见。本来宋楠今日的意图是扳倒陆完,以前对外廷官员保持着克制,也尽量不去因此让矛盾激化,但宋楠痛恨当日陆完之举,他不能容忍陆完还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逍遥。陆完昏了头去攀咬杨廷和,这是宋楠始料不及的,但却是喜闻乐见的。
如果杨廷和今日被陆完攀咬而不能脱身,那简直是一个惊喜,但宋楠内心里却明白,如此轻易的便被扳倒,那杨廷和也不可能领导外廷成为领袖了,从杨廷和说出所谓的笔记的那时起,宋楠便明白,老谋深算的杨廷和可能早就为今日之事做好了准备。如此看来,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并不太久,很快内侍便取了杨廷和的笔记到来,这时代的文人都有记笔记写随笔的习惯,杨廷和的随笔记录也有个好听文雅的名字叫做《石斋集》,装订的蓝色封面,端端正正的楷字书名,看上起很有学术气息。
杨廷和结果内侍手中的札记,反到当中的某一页开口道:“是了,大明正德七年九月十一,就是这一日廷议复套作战,朝会后你我便是在此殿前的台阶上发生了那段谈话是么?”
陆完咬牙道:“不错。”
杨廷和点头道:“那就是了,请皇上过目,这便是当日臣所写的文字,其中涉及此次谈话。”
正德摆手命人取上札记,示意张永当众宣读,张永摊开札记捧在手里,尖细的嗓音响彻全场:“……今日廷议复套北伐之事,镇国公执意北伐,余以为时机上是可行的,无奈国库钱粮不足,无法供给兵马所用,私心里打算缓和一段时间再行。只镇国公不允,意欲自筹钱粮出征,此举开创前所未有之先例,我亦不知是否妥当。身为朝廷重臣,不能改善国库空匮之状,余有过,心中甚惭之……”
宋楠这是第一次听到杨廷和内心中对于那次北伐作战的真正看法,如果这札记记录的心境属实,说明杨廷和当日并非不知是北伐收复河套的最好时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的意思其实是缓和一段时间筹措钱粮,倒不是一味的反对了。
不过宋楠对这本札记的真实性表示极大的怀疑,陆完咬到他,他立刻抛出这本日记表示清白,看似没什么,但宋楠嗅出了一种处心竭虑的安排的味道。也许是自己见到的和玩弄的阴谋太多了,难道这是杞人之忧?小人度君子之腹?
“让余忧虑的不仅是此事,朝后陆全卿私言阻挠北进之事,竟生抽调西北诸卫兵马之念,甚为不妥。窃以为大局为先,私怨为后,若以私怨而乱大局,便是祸乱之举。之前以为全卿为人持重平稳而有度,若其果真为之,则此人不适合担当大任,但愿全卿能明白这一点,勿有出格之举,否则余亦将私交置之度外,着力弹劾。哎,国事忧虑,人事忧虑,揽镜自顾,发鬓如霜,为之奈何?唯有勉力为之,不负皇恩浩荡,不负黎明百姓罢了……”
张永尖细的嗓音落下,殿上一片静悄悄的无声,这段记载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杨廷和对陆完说的那些话是深感忧虑的,甚至说,如果陆完敢这么做,他第一个将会弹劾陆完,将私人感情放在一旁,以国家大事为重云云。
陆完欲哭无泪,他完全没料到杨廷和会有这么一个后手,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杨廷和表面的淡然掩藏着多么深的机心;当日明明杨廷和话里话外都怂恿自己这么做,忽然间冒出的所谓的心情记录又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说法,可谓是狡兔三窟。
陆完也明白了,原来自己早就是杨廷和心目中属于可以被抛弃的那一颗棋子,刘瑾死后,外廷留任的首脑只有他兵部尚书陆完一人,其余各部内阁各科的头头脑脑都陆续被调换,私下里陆完还以为这是自己的本事,到此刻方知,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便不在杨廷和的小集团之内。之前杨廷和做出的种种姿态,也不过是利用自己的愚蠢成为使用的工具罢了。
“啪啪啪啪。”清脆的响声在殿上响起。文武百官惊讶的发现,那响声是陆完自己在扇自己的耳光。陆完不是为了即将被去职下狱而悔恨,他恨得是自己愚蠢,成为了别人的工具,可笑自己还以为一直有靠山,行事不计后果,成了别人驱使的马前卒,到现在,被别人一脚踢开,弃之若敝履。
宋楠有些怜悯的看着陆完,为这个即将谢幕的大明重臣默哀,再看着杨廷和清俊无波的淡然面孔,宋楠不禁感叹:“杨廷和啊杨廷和,不得不承认你有一套,可是你这么做了,你的外廷怕是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颓势已成,你该拿什么来拯救呢?”
第八一五章 那一日
陆完去职收监受审已成定局,内阁也被责成反省自查,关于江西巡抚孙遂的奏折被截留一事是一定要查出当事之人的,在正德宣布这些决定的时候,百官均无异议,或者说,就是想炸毛也没那个胆量了。
在镇国公虎视眈眈之下,这些是都无法大而化之,宋楠是绝不会放过这些事情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兵部尚书补缺的人选问题上,宋楠提出杨一清接任也成了唯一的选择,外廷以默认的态度表明立场,在外廷频遭打击的今日,他们再无争夺这个职位的权利,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楠轻松拿走。
自始至终,杨廷和都是那副淡然的表情,连宋楠都认为今日的事情顺利的近乎不可思议,重要官职的人选从来都是争夺的焦点,外廷忽然偃旗息鼓,连宋楠都觉得有些胜之不武,也有点内心疑惑。杨廷和是绝不会就此认输的,他还不至于就此一蹶不振选择妥协,他定会有他的办法,宋楠深信这一点。
说到底,所有能成为权势人物之人,他们身上都有着相似的特点,那便是从不言败,只有战略上的隐忍而已,宋楠如此,杨廷和如此,古今中外的例子不胜枚举。
重中之重的平叛问题在这次朝会之中只占据了一小部分,因为除了宋楠,没有人能够接掌此事,而宋楠也当仁不让,对于朱宸濠的反叛,宋楠有着超出以往任何率军出征的热情,他要彻底的打垮这个阴谋家,让这个心头的最大块垒彻底铲平。
廷议决定宋楠任主帅三日后出征讨伐朱宸濠的叛军,朝会之后,宋楠当殿召集相关人等汇总消息,关于叛军的消息,宋楠尚未完全掌握,从回到京城便来到宫中面圣,继而参与朝会,此刻已经是快二更天了,他连自己的府门都没进,老母妻子儿女都没看上一眼,真可谓是身如陀螺,旋转不休了,心力劳累的程度可想而知。
张永特意在奉天殿大殿上安排了椅子,在会议开始后不久,正德又命人送来碗燕窝粥给宋楠充饥,可谓是恩宠备至。宋楠无视众相关官员艳羡的目光,也没有当着大家的面喝那碗燕窝粥,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的听取兵部相关人等关于宸濠叛军的禀报。
早在七日前,宋楠刚刚抵达泉州府的那一天,知道无法阻止宋楠带着人犯回京的朱宸濠便公布了讨伐正德的檄文正式起事。
当日中午,朱宸濠大摆筵席,召集江西以及南昌府的各级官员参加,伪称太后有密诏拖他带回南昌府宣布,众官员原本都不愿意参与朱宸濠的宴席,但遇邀请都竭力拒绝,但以太后密诏宣布为名召集,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无法拒绝。
狐疑中,江西军政官员都来到宁王府赴宴,宴席尚未开始,朱宸濠便突然站在大厅的门槛上宣布道:“诸位,本王从京城急速赶回,是有个重大的消息宣布,当今皇上根本不是孝宗皇帝的亲生之子,孝宗为太监李广所误,报民间子,我祖宗不识血者八年亦矣。今太后查明此事,令我起兵讨贼,恢复我大明血脉,诸位认为如何?”
满桌顿时成了泥塑木雕,很多人早就知道朱宸濠的野心,但没想到来到这么快,而且是以这种口实来叛乱;大家突然意识到,今日之宴怕是鸿门之宴了。
没有人敢出声,附和也不是,不符和也不是,总之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一名身材矮小黑瘦的官员站起身来,言语中压抑着愤怒之意,他便是孙遂,那位七次上书上奏朱宸濠有异动的江西巡抚。
“宁王爷,这话从何说起?您不是说太后有密诏么?不妨拿诏书出来给大家瞧瞧。”
朱宸濠道:“太后密诏是口谕,我刚才已经宣布了。”
孙遂哈哈大笑道:“那可恕本官不能听你的了,事实如何,大伙儿心中自知,宁王爷,奉劝你一句,还是安分守己的好,莫要让先皇太祖英灵蒙羞。”
朱宸濠铁青着脸道:“孙遂,你是否执意看到诏书才相信?”
孙遂道:“那是自然。”
朱宸濠厉声道:“那便成全你,你要的诏书在此。”说罢朱宸濠抄起一只茶碗往地上一丢,茶碗粉碎的同时,两侧屏风帷幕之中数十甲士全副武装蜂拥而出,将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尽数用兵刃指住。
朱宸濠指着孙遂道:“莫以为我不知你背后对本王所做的勾当,本王容忍你多日了,你不是要看诏书么?来人,给他看。”
两名卫士跃上前去一边一个钳住孙遂的胳膊,孙遂大声呼叫道:“逆贼朱宸濠,你这是要造反么?”
朱宸濠喝道:“动手。”
一名卫士上前去,手中握着两只铜勺,快捷无比准确无比的插入孙遂的眼睛,惨叫声中,孙遂的两只眼珠子被活生生的挖了出来,顿时满脸鲜血,惨不忍睹。
“诏书在此,孙大人,可看见了么?”朱宸濠冷笑问道。回头厉声喝问在场所有的官员道:“你们看见诏书了么?告诉孙巡抚,你们看见了没?”
官员们胆战心寒,纷纷蚊子般的哼哼道:“看见了。”
朱宸濠喝道:“声音太小,本王听不见,我明白了,原来你们都没吃饭,没力气说话,来人,喂他们吃。”
两名卫士窜上前来,拖起一名官员卡住他的脖子,那官员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一名卫士伸手抓起滚烫的油水淋漓的一只大蹄髈朝着那官员口中猛赛,蹄髈连着大骨头根本塞不进去,那卫士倒转刀币朝蹄髈后方的大骨节处敲打,打桩一般将整根蹄髈楔入那官员喉咙里。放手之后,那官员仰天摔倒,不一会手脚抖动,竟然窒息死去。
朱宸濠张口大笑,厉声再问:“告诉孙巡抚,你们看见诏书了没?”
众官员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看见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朱宸濠狂笑数声,回头对满脸是血的孙遂道:“孙巡抚,你听到了么?他们都看见了,你现在可以安心了吧。告诉我,你愿不愿意随本王讨伐逆贼?那皇位上坐着的根本不是太祖的子孙,这回你该信了吧。”
孙遂循声张口一喷,满口鲜血喷洒如烟,将朱宸濠头脸上喷上了一层血雾,朱宸濠高声怒喝,抬手从卫士手中抽出兵刃来,只一挥,孙遂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叛乱开始,朱宸濠定下的策略是,先稳固南昌江西牢牢控制住,再举兵东进攻打南京,打下南京之后便作为都城正式登基。手下的两名左右丞相是李士实和刘养正,李士实是致仕的刑部侍郎,在江西本地颇有名望,虽然年老,但朱宸濠要的便是他的声望。而真正成为他的首席谋士便是一位南昌府的举人刘养正,此人常年出入宁王府为幕僚,精通军事,善于谋划,被朱宸濠任命为军师。
在刘养正的谋划下,朱宸濠派人迅速控制南昌府各衙门,同时控制住南昌两万多兵马的指挥权,以渗透其中的依附自己的将领替代指挥之权,同时放出各衙门关押的囚犯编队入军,将江西南昌府内所有衙门的库银尽数搬入王府库房,光是这一项便得军资数十万两金银。
于此同时,在南昌府中拉民夫入军扩充兵马,没收百姓富户田宅私产充为军粮,并下令江西其他各州府拉拢结交的军中将领同时举事,几乎一夜之间,便将江西大部分州府纳入囊中。
举事第三日,朱宸濠在宁王府前亲自下令处决了数十名拒不胁从的军政官员,同时举行誓师大会,许下重诺承诺跟随自己‘讨贼’之人将来会得到高官厚禄的封赏,随后派王府亲信徐钦、万锐、周瑞、陆呈、谢凤、余详、马效良等人各自充当主要主要部门的官长职位。召集从各州府陆续调集而来的近五万兵马号称雄兵十万出南昌府东进,逼近九江、南康等地。
第五日徐钦万锐率三百余兵船顺江而下轻松占领南康,南康知府陈霖不占而逃,占据南康的第二日,大军再行攻击九江府,九江兵备曹雷、知府汪颖也当了逃兵。
至此九江南康两府尽入朱宸濠囊中,南京的门户只剩下安庆一府,但在气势高涨的叛军眼中,这一切已经不是障碍,朱宸濠已经开始憧憬占领留都南京登基为帝的美梦了。
第八一六章 守仁受命
宋楠知道了叛军的大致行动,心中甚为忧虑,照如此发展下去,安庆恐将不保,南京也难守住,若被朱宸濠攻下南京,后果将难以设想。
南京是留都,是太祖建立大明时的都城,其战略意义极为重大;南京一旦被攻下,不仅从人心上给了朱宸濠称帝的信心,且南方诸省皆成离巢之卵。有了长江天谴为屏障,朱宸濠可以从容占领长江以南沿海西南诸地划江而治。这不是耸人听闻,朱宸濠私下勾结的南方军政官员虽然并未全部投入朱宸濠的怀抱,但一旦南京被拿下,和朝廷远隔一方不通讯息,这些人的行为便不可预知了。
问题是,宋楠如果调集兵马南下剿贼,起码还要准备数日时间,大军抵达南京安庆一带也需要六七日时间,这当中一耽搁便有十几日的光景;虽叛军也需要休整,安庆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但若不抓紧采取措施,在大军赶到之前稳住局面的话,让朱宸濠攻下了南京城之后,平叛大军赶到便没有多大的意义了。那将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战。
有着长江天谴为天然工事,宋楠知道那仗有多难打。
宋楠在奉天殿的烛影中徘徊良久,在众官员呆滞的目光中来回踱步,终于做了个决定;此次平叛需要有人牵扯朱宸濠大军攻击南京的脚步,这个人必须要拖到朝廷大军赶到战场,不仅需要大智慧,还需要大谋略。
宋楠一下子便想到了王守仁,虽交往不深,和王守仁于军事上也谈论的不多,但宋楠觉得王守仁不论从文才还是军事才能上都有一套;同他共赴赣南的途中,两人一路上谈论了不少这方面的内容,王守仁对很多战役都有着独到的见解。
宋楠决定赌一把,事实上,除了王守仁他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也谁都不敢相信。现在的问题是,王守仁手中只有两卫兵马,江西全境落入宁王手中之后,赣南一带却安然无恙,王守仁必然陈兵以待,宁王爷不打算先和他死磕。但若要王守仁拿这两卫兵马去反攻宁王的叛军,却又是不现实的,为今之计,要让王守仁有召集调动左近州府兵马的权利,这样才能集结兵马牵制叛军的步伐。
宋楠立刻赶到乾清宫中,正德刚刚睡下,宋楠也顾不得许多,站在床头将自己提议王守仁出人剿贼兵马副都督的话说了。
正德硬撑着上朝,身子早已不爽利,回来后又咳血数口,哪有心情去讨论这些问题,只闭目摆手道:“朕将剿贼之事拜托与你,你便便宜行事便是,你的决定朕自然会支持;从现在起,关于剿贼之事决定你可和司礼监张永商议拟旨而决定,事后张永报于朕知晓便是,不必再事事请旨了。”
宋楠躬身退出正德的卧房,他心中不知何种滋味,正德说出这样的话来,预示着自己可以全权决定讨逆事宜,虽然仅局限于讨伐反叛之事,但宋楠第一感觉到了为所欲为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难怪那么多人要做把持朝政权倾朝野予杀予夺的权臣,那么多人要争夺至高无上的权利,怕是迷恋于这种不受拘束的权利吧。
宋楠和张永火速拟旨,任命王守仁为剿贼兵马副都督之职,通报内阁之后,一小队传旨的亲兵连夜快马奔赴江西宣旨;宋楠不惜从京营中挑选出五十匹神骏来作为他们的脚力用于路上换乘;算算脚力,若日夜兼程的话少则三日,多则三天四夜便能抵达赣南,那时候宁王大军也许只能攻下安庆,绝不可能攻到南京城下。
京城中,宋楠马不停蹄的调集兵马物资粮饷率大军南下平叛之时,江西南部死守赣州的王守仁迎来了数十骑绕道福建赶来的满身倦尘的传旨锦衣卫亲军。
此次传旨的人不是内廷太监,也不是朝廷官员,而是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的佥事李大牛。随同他一起前来的居然还有前番跟着宋楠一起来平叛的锦衣卫总衙指挥佥事王勇。这搭配有些不伦不类,王守仁也觉得纳闷,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锦衣卫大汉将军绕道福建境内赶来传旨的途中,在武安梁野山的山道上遇到了王勇率领的两百锦衣卫亲兵,而王勇之所以在梁野山出现,就是当日为了掩护镇国公押人犯撤离时留下阻击追兵的。
王守仁自然喜出望外,多了锦衣卫的几百人虽然不算什么,但多了那几百只火铳可不是开玩笑的,起码于守住赣州城有极大的作用,王守仁正担心这座赣州城如何能在满目尽墨的江西屹立不倒;事实上他手下已经有人建议撤往西南的贵州和粤地,避免成为叛军的眼中钉了。
任命王守仁为剿贼兵马副都督的圣旨当着赣州众官员的面宣读出来,王守仁立感压力巨大,虽然升官重用是可喜之事,但王守仁知道,这个副都督可不好当,绝不是简单的升官升职那么简单。
果然,在随后内堂的叙话中,李大牛将宋楠带来的要求一一阐述,其一,要以兵马副都督之名立刻集结广东贵州福建的卫所兵马,乃至江西境内不愿依附宁王反叛的兵马,形成大军集结之势,动作要快。其二,必须在朝廷大军赶到之前拖延住叛军攻打南京的脚步,南京不能丢,一旦丢失平叛之战将旷日持久。
这两条说起来简单,王守仁却头皮发麻,他本来的打算是守住赣州等待朝廷大军到来,他是赣南巡抚,赣州不失便是他的胜利;而现在宋楠任命了他为副都督,就是将整个战局的压在他的肩头,让他无法拘泥于赣州一地。
现在的问题是,宋楠要求他集结兵马,但粤黔闽之地的卫所守军极其有限,不少卫所的将领都已率军倒戈加入宁王叛军之中,这些都是宁王之前结交经营的结果。可以想象,这种趋势将越来越明显,如果宁王攻下南京城,倒戈的官兵还将会更多。
另外,就算自己手头集结了部分兵马,要阻止叛军攻下南京城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宁王兵马举事时号称十万,到现在连下九江南康两府声势浩大,现在已经号称二十万大军了;虽然这其中水分颇大,但起码有八.九万真实的兵力,光是这八.九万大军,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敢问李佥事,镇国公有没有说要老夫如何拖延叛军攻打南京?”王守仁皱眉问道。
李大牛摇头道:“我家大人没说,只说了,以王大人的智慧必有妙策;哦对了,我家大人说什么围魏救赵之策可用,我却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王守仁心中本来就酝酿着一片混沌的想法,一听到围魏救赵这两个字,顿时如乌云中闪起的一道电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妙,一语点醒梦中人,只能是这个办法,必须是这个办法。”王守仁拍着大腿道。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王守仁款款道来,详细解释了什么叫围魏救赵。
“如今的形势下,九江南康两府尽失,叛军主力已经集结于安庆府,粗略估计,攻击安庆府的叛军起码有五六万人。我这里就算是集结左近州府兵马也不过四五万兵马,集结完毕再赶到安庆府救援,显然已经太迟了。除非我们直接赶到南京布置防线,或许能起到作用,但时间上恐怕也很紧。”
赣州总兵王冕道:“那怎么成?叛军数目与日俱增,他们若拿下安庆府便会顺流而下直攻南京,我们赶到南京也许来得及,但仓促应战又无策应;甚至有可能是根本赶不及的,驻守南京的兵马总数不足三万,怕是我们赶到南京城外,南京已经陷落了。”
王守仁点头道:“便是这个道理,所以围魏救赵之意便是,趁着宁王大军的目光瞄向安庆府南京城的时候,咱们端了他的老窝,来个釜底抽薪。南昌及周边各府的兵力不过两三万,我便不信,若我们大举进攻,朱宸濠会浑然不顾后院着火,一门心思的攻打南京?这便是围魏救赵之计,攻南昌逼得叛军回头交战,解南京之忧。”
王冕双目放光,拍着手掌道:“原来如此,好计策,好办法,然后我们在鄱阳湖设伏,以逸待劳的等着他们,这计策确实可行。”
王守仁道:“哎,镇国公身在京城,于形势犹如亲临,这围魏救赵四个字道尽了天机,我虽有类似想法,一时之间却未能了然,惭愧惭愧。”
赣州总兵府游击将军蔡猛忽道:“若宁王不上当该怎么办?又或者他举兵回援,我们与之实力悬殊如何迎战?”
王守仁抚须微笑道:“他们不回援,我们便抄了他的老窝,再去攻南康九江,让他的兵马成为无根之萍,要知道他的粮草辎重物资可都在南昌,这是他的老窝。若他们回援,我们达到了拖延的目的这是其一,其二,两军交战可不是数量的简单对比,兵之事复杂纷繁,人多未必便能赢,我却是一点也不怵他们回头。”
王勇加了一句:“莫忘了,朝廷大军已经在镇国公的率领下南下,多则十余日便可到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第八一七章 围魏救赵
赣州传令兵四处奔走,与赣南交界的广东、福建等地的驻军于两日内纷纷接到王守仁以剿贼兵马副都督之名下达的集结令。虽然广撒大网,但收获却是寥寥,这几处的兵马数量实在少的可怜,南方诸地地广人稀,大州府往往只有一到两卫的兵马,在宁王叛军声势浩大的前提下,这些州府也不可能倾巢而出,只调拨一部分兵马应景;两日来所得到的兵马不过一万六千人左右。加上赣州本地的两卫兵马,总数三万八千人,这之后便再无兵马到来了。
王守仁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够召集的全部兵马了,这两日间,安庆府陷落的消息传来,旦夕之间叛军便要顺江而下攻击南京,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好整以暇的集结兵力了。
于是王守仁决定立刻率所有兵马开始反攻;为了尽快威胁到南昌,他放弃了身边唾手可下的南安和吉安两府,直接北上逼近抚州府。狭长的抚州府的北边便是南昌府,大军攻打抚州可直接向叛军传达进攻南昌的意图。
于此同时,王守仁还做了一件事,他派人四出传播假消息,称自己已经集结了大军三十万,并且联络了湖广武昌汉阳二府六卫、兴国卫两卫从西边顺江而下攻击叛军后方。并且福建建宁府、漳州府、泉州府、延平府等数个大州府的十几卫兵马也集结完毕,从东边攻击江西东部州府。
更有甚者,王守仁还将关于宁王身世的谣言广为传播,说宁王朱宸濠的生母是上一代宁康王朱觐纳入府中的一名妓.女,连个婢生子的地位都不如,是否是宁康王亲生还未可知。还说那妓.女入宁王府八月生下朱宸濠,月份上都不对,影射朱宸濠不是朱氏正统血脉之意。
还查考散播之所以宁康王弘治十年病故之后,朝廷弘治十二年才准朱宸濠继承亲王的爵位,便是因为朱宸濠的血脉有疑问云云。
一时间消息满天飞,各种假消息在江西乃至周边州府流传,一片风声鹤唳之声。
这样的消息自然很快便传到了刚刚拿下安庆府的朱宸濠的耳朵里,本来一举拿下最后一道阻碍自己前往南京的屏障安庆府,朱宸濠正高兴的不知所以,当这些消息传到军营之中的时候,朱宸濠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又怒又惊又恼。
他立刻召集手下的所谓群臣在被当做临时行辕的安庆府衙中商议对策,会议的议题当然不是讨论自己的身世问题,虽然明知这谣言会让很多人因此打消依附自己的念头,但朱宸濠目前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众多兵马攻击江西的消息。
“你们说说吧,我们现在何去何从,是立刻回转头救援南昌,还是沿江而下攻打南京?”朱宸濠鼓着眼睛坐在前几日刚刚特制的简易的龙椅上,这龙椅虽然形貌酷似,但其做工用料却是草草而就,但朱宸濠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皇上。”新封的兵部尚书王纶起身道,从起事之日起,众人便自觉的改了称呼,虽然尚未登基,但皇上这词众人已经叫的很顺口了。
“皇上,臣认为,王守仁所谓三十万大军之说纯属胡扯,他哪来的三十万兵马?福建广东两处所有的兵马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万,叫臣看来,他手中三万人马都不到。他这三万兵马攻打南昌,咱们留守的兵马也有两三万,加上不少乡丁民团,兵器火器物资又很充足,他是有来无回。臣认为,不必搭理他,为今急务是一举挥军拿下南京,收编南京当地兵马,征兵入伍稳定南方,划江而治,再图北进。”
“皇上,王大人说的有道理,臣也是这么看的,王守仁这个人诡计多端,虽是文人,但却是我文人中的另类,喜欢搞些歪理学说的鬼门道,这些都是他的诡计,目的便是让我们顾瞻相望犹豫不决,臣认为不必搭理他。”右丞相兼军师刘养正也慨然道。
朱宸濠有些犹豫,想了想道:“那湖广和福建的兵马尽数来攻的消息又当如何?若湖北武昌汉阳等府,漳州泉州延平府等地的兵马尽数来攻的消息属实,我的南昌岂不是要丢了?”
王纶道:“那些都是谣言,皇上举事十余日来风起云涌应者云集,所到之处莫不摧枯拉朽横扫一切,湖广福建等地州府自保不及,十几日也没见他们发兵,为何现在集结兵马进攻?显然是其中有诈。”
刘养正道:“综合来观之,这是疑兵之计,我们若回兵去救援,便是被拖住了手脚,此刻该挟我军大胜之威攻下南京登基为帝,若是被这些事情牵绊住,一旦朝廷大军抵达,或者南京布防完毕,那可真的难了。唯有夺取南京,控制住长江南岸的防线,即便朝廷大军赶到,他们也只能和我们隔江相望,望而兴叹。”
朱宸濠吁了口气,看着一言不发皱着眉头的左丞相李士实道:“李老大人,你是什么看法?何不说来听听?”
李士实咳嗽一声起身道:“皇上,两位大人说的话颇有些道理,然而……老臣所想的有所不同。”
朱宸濠瞪大眼睛作倾听状,内心里他很重视李士实的意见,毕竟此人是曾经在朝廷做过刑部侍郎的大官,比之手下王纶刘养正等人的经验和经历更为丰富,特别是刘养正,不过是举人出身,也没做过像样的官职,虽然有些谋略和本领,但毕竟是阅历少,难以让人相信。
“老臣认为,南昌府乃是皇上立足之本,这么多年来,在南昌和江西经营,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哪里都是我们的大后方。如今不管这些消息是否属实,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守仁正率数万兵马进攻抚州府,这一点从抚州派人送来的战报上可以证实。老臣所担心的事,如果南昌失去,我们该怎么办?”
刘养正皱眉道:“老大人,拿下南京之后,南昌又算什么?”
李士实摇头道:“非也,南京可不是唾手可得,南京留守司金吾卫应天府卫也有数万人马驻扎,一旦战事不利,便陷入胶着之中。而我大军的粮饷物资兵备都在南昌府,若前方战事不利,后方又被断了粮饷,那才叫两头落不着,大难将至呢。没有粮饷和物资的补充,我们拿什么拿下南京?若拿不下南京,南昌又失去,难道你让皇上在九江和南康安庆这几座江城上登基称帝么?”
刘养正叫道:“那怎么可能?我大军挥军而下,南京必一蹴而就,根本就没什么难度。南京金吾卫的三只兵马是皇上的人,已经密信前来告知内应之事,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李士实摆手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敢打包票?”
刘养正挺胸道:“我敢,我相信能一举拿下南京。”
李士实斜眼看着他道:“你?你凭什么保证?皇上的安危你能担待?你有何资格担当?你做过什么官?打过什么仗?立下什么功勋?倒是说与老夫听一听,凭你一言便能让皇上涉险么?”
刘养正气结,涨红着脸道:“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皇上想么?拿下南京后大事便成了一半了……”
朱宸濠摆手打断他道:“拿不下南京,大事便也全部失败了,这个险不能冒。李老大人说的对,南昌府是朕的大后方,后院起火焉能不救?待朕挥军回援,将王守仁碎尸万段稳固了后方,再顺流而下攻击南京也不迟,朕看不会超过十几日光景,到那时朝廷的兵马也许刚刚抵达北岸,他们来不及的。”
刘养正叫道:“皇上三思啊,带兵前来的可是宋楠啊,您不是经常说此人狡诈多端难缠的紧么?他率大军前来,您难道不要多加小心么?”
朱宸濠摆手道:“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宋楠虽是个人物,但在朕看来不过尔尔,当初朕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若非鞑子出来闹事,他早已在乡野养老了。他暗中做的那些事朕都知道,但朕知道他的所为,他却不知朕的所为。只是他坏了朕的大事,若非如此,朕何须起兵多此一举?朕倒是希望他前来,朕要证明给天下人看,他宋楠其实不值一提。”
刘养正不敢再言,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第八一八章 事无两全之美
一连数日,宋楠为出征之事奔忙不休,几乎脚不沾地;好在如今情势之下,朝中暂时无人敢露头使坏,在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杨一清的鼎力协助之下,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三日时间基本上完成了出征之前的准备事宜。
这一次的出征,宋楠依旧调集了外二军神枢营和团营中数营兵马,但为了不厚此薄彼,除了江彬和许泰所领团营之外,团营中新抽三营兵马随同出征。十二团营中五营出征,若是在以前,必有人跳出来指东画西,拿团营不应出京作战为名来说事,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反对。
杨廷和等人自从那日朝会之后便不再露头,安静的有些不像话,那日朝会上内阁被责令严查孙遂奏折被截留之事,同时杨廷和为了丢卒保车将兵部尚书陆完当做弃子丢掉,也失去了兵部尚书的重要职位,损失颇大。这时间该是舔舐伤口平息事态人心的时候,故而偃旗息鼓暂避风头。
宋楠也无暇理会他们,怀疑梁储截留奏折跟宁王勾结之事朝廷既然已经责成内阁严查,宋楠也乐于看杨廷和能否查出什么眉目来,如果带自己平叛归来,内阁还不能给出个满意的答案,少不得宋楠会插手进来,将这件事彻查到底。
其实从内心而言,宋楠并没有想和内阁造成永远的敌对,也并不想将内阁踩入十八层地狱;从心而论,杨廷和领导下的内阁和外廷还是有些能力的,诺大一个大明国大小事务多如牛毛,各项事务之所以尚能井然有序,自然得益于外廷的疏导管理。然而宋楠心里有个底线,如果杨廷和等人能安分守己的做好分内之事,而非要将内阁外廷凌驾于他人之上,甚或是左右朝廷的未来,宋楠是可以和他们和平共处的。
但宋楠也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想法或许太过天真;无论从哪方面看,杨廷和都不是容易屈服之人,从杨廷和毅然抛弃陆完的举动来看,此人杀伐果断甚有心机,魄力不在自己之下;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当朝中出现两个互相对立的权力集团时,必是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而这场风雨何时会到来,虽不明朗,但明显已经不远了,宋楠明白这一点。
宋府之中这几日气氛很是紧张,自从数日前宋楠死在江西的流言传到京城后,宋母胆战心惊了数日,暗地里哭了十几次,身子也不大好;虽然宋府妻妾们都认为不看到宋楠的尸首她们绝不会相信宋楠会死,但消息传得满天飞,各人心头都甚为恐慌。
宋楠回京后,惊喜之余,众人紧接着又是担心,因为宋楠又要领兵出征了,每一次的出征众妻妾都揪心牵肠,毕竟上战场便是生死搏杀,宋楠又是个喜欢冒险的人,遇到性命之忧也不是一次两次,难免会有闪失之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众人皆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宋楠虽然甚少在府中闲坐,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这种气氛,于是在出征之前他特地抽出半日空闲,召集家中众人团聚一堂,一来表达愧疚之情,二来安抚众人不安的情绪。
这一次,宋楠特意将朱凤桐、杨蔻儿也请到府中,若非朱秀芙无法公然前来的话,宋楠都想将她也请到府中相聚,在宋楠看来,这些都将是要陪伴自己一生的女子,都有过肌肤之亲,理当在适当的时候,表明自己的心迹。
宋府后宅花园中,一张长条桌摆在返青的草地上,雪白的桌布上摆着各色点心果肴,虽然只是刚刚到了二月,但今年的春天来的挺早,午后的阳光里满是温暖和安适,偶尔竟有蜂蝶嗡嗡在耳,让这一刻的时间变得悠长而闲适。
宋楠扶着宋母坐在长桌一端,然后一一陪着盛装的众女入座;虽宋楠多次强调在府中不必拘泥所谓的名分地位的排名,但众女自己心里有一杆秤,她们自己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落座也很讲究。宋楠右首边是国公夫人张珮媗,左手第一的位置很有讲究,本来按照进门的先后该是陆青璃坐着,但众人皆知宋楠心头最爱是戴素儿。
但戴素儿死活不愿坐在那里,戴素儿心里其实清楚的很,表面上看,宋楠最喜欢自己,但其实该坐这个位置的不是她戴素儿,而是叶芳姑。不仅是年纪最长的缘故,叶芳姑其实才是宋楠最敬重的一位,也和宋楠经历过生死考验,在内心之中,叶芳姑才是宋楠离不开的人,以戴素儿的聪明,她自然不肯为了这个位置而招致言语。
叶芳姑被戴素儿和陆青璃按在宋楠身边坐下,宋楠微笑不语,对家中妻妾的乖巧和融洽,宋楠颇为得意;一个个的看去,自己身边的女子各有特点,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便是识大体懂道理,绝不会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也许这也得益于自己府中开明的作风,从不搞等级压制这一套,否则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在当初蔚州的等级森严的宋府之中,为了争一个侧室的位置都不可得,那种氛围下,家中女子争宠争夺位置,怕也是清理之中吧。
没有宋府名分的朱凤桐和杨蔻儿坐在长桌的另一侧,陪着她们坐的是两人身边的丫鬟;两人对能参加宋府的家宴已经很是满足,宋楠回京数日,她们都没有和宋楠照面的机会,也不好特意跑来宋府见他,能在这种场合出现,便是表明了宋楠的态度,那是把她们当成自己人了,对于这一点,宋府上下心中也有共识。
落定之后,宋楠首先起身,朝宋母深深鞠了一躬道:“娘亲在上,孩儿这里给您赔礼了。”
宋楠叹了口气不做声,宋楠道:“孩儿最近呆在府里的时间太少,陪伴母亲的时间太少,外边还有些别有用心之人造出谣言来让母亲大人揪心,孩儿实在是不孝啊,请母亲责罚我吧。”
宋母明显有些老态了,但其实宋母实际年纪只有四十多岁,看上去却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宋楠看着她也有些揪心。按理说母亲自打自己来到京城之后过的日子也算是安逸,怎地便老的这么快;或许是自己每日在风口浪尖上飘摇,老母揪心过甚?又或许是年轻时便丧夫,守寡二十多年,得不到爱情的慰藉,人也老的快?
“儿啊。娘老了,很多事都想不明白。你每日奔忙不休,娘知道你也很难,自打进京以来,你可曾跟我们过了一个消停安逸的新年么?娘不是计较什么,娘记着你这些年来在府中过的节日,七年来,你和家人一起渡过的上元节、元宵节、重阳节有过几回?也许娘不懂你的心,但娘今日当着媳妇们的面说句重话,娘不喜欢现在的你,娘甚至有些后悔来到京城,娘多么怀念在蔚州小石桥宅院里的日子。”
全场寂静无声,宋楠垂着头不语,心中深的赶到愧疚。
宋母眼中薄雾蒸腾,眼望别处轻声道:“那时候我们一家人的日子虽然艰难,也许吃的穿的没现在这么好,但我们一家子天天能见到,大家平平安安的住在一起,左邻右舍也都和睦,娘很满足。可现在,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能有几天是在府中渡过?不在家的时候必是在外征战,你可知道家中人有多么担心么?打仗有什么好玩?为什么你总在打仗?再看看家里,你的儿女都已经齐膝了,你可有一次抱着他们,带着他们出去看看花灯,去逛逛京城?媳妇们都很贤惠,但她们口中不说的话娘替她们说,你以为你的职位越高,爵位越是尊荣她们便越开心么?娘是女人,娘知道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你陪着她们哄着她们。”
座上众女眼圈发红,婆婆的话算是说到她们心里了,若说早几年,她们还为宋楠的不断进取加官进爵而欣喜,也带着某种虚荣的心境来享受的话,现在的她们则更渴望和宋楠能够相守相拥,心境早已不似以前了。
这些话杨蔻儿和朱凤桐也甚有感触,两人和宋楠之间见面的机会更少,见了面也是偷偷摸摸慌慌忙忙,特别是朱凤桐,之前强自克制还好,自从和宋楠有了那月夜之亲后,她心里的激情如火山喷发一般的不可遏制,对宋楠可谓是相思如狂,每日若不打听宋楠的行踪,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那一天便无法渡过。听到宋母的这些话,朱凤桐眼中泪水忍耐不住的落下,一旁的青鸾忙递过手帕让她擦去,免得在众人面前失礼。
宋母叹了口气续道:“以前在蔚州,娘和周围的乡邻们关系甚好,现在倒好,府里府外都是护院和兵马,出个门都有几十人跟着保护,跟路边人说句话都不成。蔚州来的乡亲们虽然在府中做事,但他们已经不敢跟老身说话了,每一说话,必是鞠躬点头嗯嗯呀呀,娘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若说这便是你辛苦为我们挣来的,娘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要着何用?也许娘老了,娘的想法也落伍了,娘今日所言也许你听着不顺耳,但娘憋着这些话在心里太久,今日总算是说出来了,你开心也好,不高兴也好,娘总是说了。”
第八一九章 解决之道
宋楠并不怪母亲将今日自己挤出来的一点陪伴家人的时间变成了批斗大会,事实上午夜梦回之时宋楠也无数次的为自己这般劳心劳力而行为反省,然而宋楠虽知道自己过于执着于名利权力,但这一切都是巨潮吹沙不得不为之。身处此间大势之下,自己不进便会立刻被埋没在砂砾之中,而越在大明朝呆的久,宋楠便越是明白这个时代的残酷和冰冷,他所做的一切往大了说是力图改变,往小了说其实也是自保。
宋楠相信,一旦自己不再如此营苟经营,便很快被人骑在脖子上,甚至名裂身死,因为身边之人无时无刻不在绞尽脑汁的攫取权力排除异己,一切的根源便是这种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自己无法改变它,那么只有在它的规则之下去迎合去奋斗,这才是自己要做的。否则宋母所希望的安逸生活便是一句空谈。
宋楠当然不会拿这些道理来跟宋母解释,宋母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发出一点内心对幸福生活的渴求罢了,这也是她如今生活安逸之下的奢侈的要求,其实早在蔚州之时,她的愿望可不是这个,而是希望宋楠能够光大门楣光宗耀祖,否则又为何逼着宋楠读书应考呢。
“娘亲之言让孩儿汗颜无地,孩儿知道错了,孩儿今后当力图改正,这次出征之后,孩儿将不再四处奔波,一心一意留在京城,留在娘亲和大家的身边。”宋楠态度诚恳的道。
小郡主轻声道:“婆婆,你莫怪夫君,好男儿志在四方,夫君如今是朝廷重臣,皇上仰仗的朝廷梁柱,又是大明的镇国公,哪能终日陪着我们在家里呆着,他有多少大事要做呢。当年爷爷在世的时候曾跟我说,他早年曾经有近三年时间没有在家呆过一天,常年征战在边镇长城之畔,所以爷爷才能成为万人敬仰的人物,夫君毫无疑问也是这种人。婆婆何不放宽心,让夫君干他自己的大事,我们这些人其实只希望夫君能心里想着我们,时时回家小憩便足够了,若是要夫君急流勇退,那是不成的。”
小郡主毕竟是豪门成长之人,她看事情的角度比宋母高出了一个层面。
“老身也不是要他每天呆在府里,老身只是发泄一番罢了,其实老身懂这个道理,哪有名满天下的大明镇国公天天在家陪着母亲妻妾的道理。罢了此事不说了,明日我儿便要出征,咱们以茶代酒,敬他一杯,祝他旗开得胜,拿了宁王那个反贼,之后回京之后咱们再好好的团聚一番。”
众女纷纷点头,举起面前的茶杯向宋楠敬茶,宋楠端起茶杯来叹道:“我宋楠何其有幸,能有如此贤良之母,能遇到你们这些好女子;虽然你们宽宏大量,但我还是要做出承诺,这次出征之后,我将不再领兵出征,朝廷今后若有战事,若无必要我将不再接手;其实我大明朝人才济济,很多人都可担当大任,倒不必我事事争先。只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爱你们胜过一切,我所做的一切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我只想有个能安安稳稳陪伴你们的环境,如何才能有这样的环境,那必是无人敢打我的主要,无人敢打你们的主意,这才是我奋进的主因。当然我也有其他的目的,总之达到了我所想要的目的,我便会安安稳稳的陪着你们,其实我本不是个勤勉之人,只是不得已罢了。”
戴素儿叶芳姑朱凤桐等人都明白宋楠话中之意,宋楠也不止一次的跟他们谈及隐忧,宋楠不止一次的说起对他的人生影响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十六岁那年去大同参加乡试,在大同一家小酒楼中亲眼看见一名男子因为谈论了城北的战事而被锦衣卫校尉拖出去的情景;那一幕让初临贵地的宋楠极为震惊,从那时起,宋楠意识到,在这个大明朝中,生死只是一线之间的事情,稍有不慎祸事便临头了,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中。而宋楠之所以这么多年来毫不懈怠甚至有些钻营的感觉,便是要牢牢握住自己的命运,不希望有一日成为任人鱼肉之人,无力掌握自己的生死的感觉实在很不好。
一个声音忽然道:“我知道大哥的另外一个目的。”
众人愕然看去,说话的是陆青璃,她正笑嘻嘻的看着宋楠。
“你又知道些什么?”宋母笑道。
“婆婆,我当然知道,大哥承诺了别人一件事,所以他要兑现承诺就必须努力向上,当有一天他的权力无人可以挑战,也无人可以指谪他的作为的时候,便可以兑现这个承诺了。”
“哦?竟有此事?”宋母惊讶道。
“青璃,别乱说话。”叶芳姑斥道。
“让她说。”宋母道。
“那我可说了啊,这事儿你们很多人恐怕都不知道,大哥,这是婆婆要我说的,你可别怪我。”
宋楠也有些愕然,他惊讶于陆青璃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想阻止她说出来,转念一想,此事迟早公开,早些坦白也好。
“咱们家的国公爷和康宁公主的那些事儿你们该都知道吧。”陆青璃笑道。
宋楠和康宁偷情的事情早年间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座上之人焉能不知?便是朱凤桐也早知道这乌七八糟之事了。
“公主对咱家的国公爷一往情深,当年公主要招他为驸马,那时候大哥和郡主姐姐正好的蜜里调油,加上那又是刘瑾挑拨大哥和国公府关系的诡计,于是公主深明大义自己否决了那门亲事,这件事你们也都知道吧。”
“知道啊,这事儿他不是自己坦白了么?”小郡主道。
“后来公主得了相思病快要死了,没办法,我们家的国公爷又去当灵丹妙药,公主又起死回生了,这当中的事情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这当中会有什么事?夫君不是说他开解了公主,让公主放宽了心么?难不成便是那个所谓的承诺?”小郡主愕然道。
“算郡主姐姐还不傻,大哥许下了将来必娶公主进门的承诺,公主这才起死回生的。人家贵为公主,大哥却要娶她进门,难不成是当小妾?那不是要满门抄斩么?再不就是休了郡主姐姐这个正妻,立公主为正妻?”
“他敢。”小郡主怒道。
“莫激动,他要这么做,当初便直接当驸马了,又何须到日后?”戴素儿安抚道。
宋母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呆道:“我的儿,你这事儿可办的不精啊,她再好那也是公主,你胡乱许下这等诺言,如何能兑现?这事儿可难办了。”
宋楠咂嘴道:“青璃,这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我记得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啊。”
陆青璃得意道:“公主亲口跟我说的,公主经常叫我进宫陪她说话,她性子憨直的很,和我很合得来,谈论你的时候说溜了嘴,索性将前因后果全部说出来了。”
叶芳姑恍然道:“原来你热衷权力力图奋进,还有这一层的原因在里边。但即便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件事也难以解决吧,皇上岂会同意让公主嫁给你当侧室?”
宋楠知道这个问题避无可避,想了想静静道:“我承诺之事必然要答应,公主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名声也大损,我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如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能兑现这个承诺的话,那么便只做万人之上,不做一人之下,不知可不可以呢?”
众人一惊,朱凤桐失声道:“你要篡位?”
所有人都脸色煞白的看着宋楠,宋楠哈哈大笑道:“你们想多了,篡位的事我是不干的,名声也不好听,史书上或许会遗臭万年;这世间有一种办法比篡位高明的多,那才是我要做的。而且我要这么做也不是完全为了公主的承诺,大明朝弊端太多,我想要改变它便只能拥有无人阻挡的权力,我想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历史的选择。”
第八二零章 守仁显身手
平叛大军挥军南下,神枢营五营团营兵马及外二军营兵马会同从京畿抽调的三卫兵马组成超过六万的主力军团浩荡南进;于此同时,山西大同太原两府各抽调一卫兵马、山东济南衮州两府各抽调一卫兵马,河南开封抽调一卫兵马,从当地出发赶赴江西北部汇合。待宋楠大军到达之后,将组成一支由六只京营及外二军和八卫所近十万人的联合大军,形成一支铁拳砸向朱宸濠的叛军。
宋楠知道,朱宸濠的叛军虽号称已达二十万,但其实只是浮夸之言,问题不在于他有多少兵马,主要的问题是,朱宸濠是否会不顾一切的攻打南京。
若南京被攻下,整个局面便会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一旦长江渡口被叛军占领,自己虽有精锐十万大军挥进,但隔江攻打南京城却也无必胜的把握。
而且南京如果陷落,必将成为朱宸濠叛军的转折点,在形势所迫或人心浮动之下,江南各州府是否会成为朱宸濠的拥护者,南方广大地区是否会成为朱宸濠的粮仓和兵源之地,都是极大的变数。
但这种担心很快便成了杞人之忧,大军三日后出了应天府地界刚抵达山东境内,便有战报传来,拿下安庆府的叛军主力调转头去,朝江西境内龟缩而去,并没有顺流之下猛攻南京。消息称,兵马副都督王守仁集结兵马猛攻叛军大后方,已于昨日攻陷抚州府,正朝南昌府逼近。
闻听消息之后的宋楠放声大笑,赞道:“阳明先生可不是一介腐儒,我本担心他未必能理解我的意图并坚决执行,现在看来,阳明先生不仅执行了,而且干的很漂亮。居然号称聚集了三十万大军四面八方攻击江西,他哪来的三十万大军?三万还差不多,这散布谣言的本事可不比他传播心学的本事弱啊。”
高兴归高兴,宋楠也意识到,叛军既然已经回头救援,王守仁必将承受极大的压力,以大军的行进速度,起码还需七八日方能赶到长江之北,到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江彬听令。”宋楠坐在马上立刻下达命令:“即刻集结五千骑兵昼夜兼程增援王大人,若能和王大人的兵马汇合,告诉他,要用拖字诀,哪怕南昌攻不下也不要和叛军主力角力,但需保持压力,决不能让叛军又掉头进攻南京。”
江彬火速准备,迅速抽调各营骑兵组成五千骑兵的兵马准备火速南下。
看着江彬率骑兵绝尘而去的背影,宋楠略微舒了口气,这五千人虽然未必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如果抵达战场,意义自然不同。对王守仁来说,这是一种士气上的鼓舞,同时也传递给叛军一个信号,那便是朝廷大军即将到来,对他们将是一种致命的士气打击。
“大人,卑职有些疑问。”许泰坐在马上愁眉紧锁。
宋楠微笑问道:“说吧,你我之间忌讳什么?”
许泰道:“卑职认为,派骑兵增援其实是不妥当的,如果过早让叛军得知我大军到来的消息,他们必会做出不寻常的举动。”
宋楠呵呵笑道:“哦?你说说看,叛军会有何反应?”
许泰道:“若卑职是朱宸濠的话,一旦得知朝廷十万大军前来,必不会死保南昌府,因为即便保住了南昌府,我大军一到,那也是瓮中之鳖。还不如殊死一搏顺江而下直扑南京,在我大军赶到之前,南京若拿下,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宋楠大笑道:“许泰,我是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也正是我所期待的,你道我为何派这五千兵马去增援么?大军交战,又是在湖泊山丘密布的山西,五千骑兵除了赶路快一点并无优势,我正是要叛军知道我们来了;朱宸濠手下的将领和谋士一定会明白,死守南昌是没有出路的,他们一定会建议折返回头攻下南京,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许泰愕然道:“原来这是国公爷的一计么?”
宋楠道:“若以一般而论,我大军救援该直扑何处?”
许泰道:“若以常规而论,自然是何处起火何处施救,我大军渡黄河之后该直扑江西才是。”
宋楠道:“这便是了,一般而言自然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我大军若抵达江西之北起码需要七八天,要经山东过河南湖广而行,但如果我们知道叛军必会攻打南京,咱们何不直接增援应天府张开口袋等着他们到来呢?从此处到应天府时间上我们会节省起码三天时间,如果朱宸濠下定决心攻打南京的话,就算他们顺路而下行动迅速,我们也会比他们快上一两天。”
许泰皱眉道:“计是好计,但是……”
宋楠笑道:“你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说叛军一定会上当,现在又没有信心了?”
许泰摇头道:“毕竟是揣度对方的意图,谁也没有必把握确定他们一定会这么做,如果判断失误,岂不是断送了王大人的数万兵马么?叛军的实力可比王大人大的多,他的三十万大军的谎言一戳就破呢。交战起来我大军又借道往东增援南京,再逆流而上增援的话,时间上反倒是浪费了很多天了。”
宋楠道:“所以还要加把火,我拟命你率三卫兵马鼓噪南下,从西路经河南湖广直扑九江,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造成我主力直扑江西的假象;而我则分兵增援南京,这样一来,这计策成功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
许泰点头道:“卑职同意,若如此声势,叛军还不上当,那也是天意了。”
宋楠眼望远方淡淡道:“若这种情形之下,朱宸濠还不回头攻击南京,他的手下便是一群窝囊废了。他若死守南昌,便是瓮中之鳖,我抵达南京后便会溯流而上收复安庆进而收复九江南康,将口袋紧紧的扎牢。只是苦了王守仁了,他要承担更多的正面压力;此战或者将成为他王守仁名震天下的一战,也可能是他殒命之处,但无论如何,朱宸濠都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有人为此牺牲,那也是无可奈何,身为主帅,我只能考虑全局,其他也顾不得了。”
许泰暗暗咂舌,镇国公的气魄也来越大,甘愿以王守仁的数万兵马的代价赢得此次平叛的胜利,虽然有牺牲王守仁之嫌,但无论谁在这个位置上,怕是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平息叛乱才是此行的目的,付出相应的代价也是清理之中,就看王守仁自己的本事了。
“其实这些担心也是多余,王守仁此人很有谋略,我想他定会明白我的意图,应该不会选择正面作战,我如果是他,便放弃攻打南昌,守在叛军回来的路上给他们来个阴的,打完了就跑。如果王守仁选择的是死攻南昌,我倒是对他失望了。”宋楠淡淡说完,挥手下令大军行进。
……
数百条战船载着近两万叛军经长江逆流而上过九江南康抵达鄱阳湖口,数日前朱宸濠下令回军救援江西,近七万大军只留下三千人驻守安庆府,其余大军尽数沿水陆两路兼程赶回。
抚州府的陷落在意料之中,留守的两万兵马集中驻扎在南昌府,哪里才是朱宸濠的大本营,但抚州一失意味着南昌府唇亡齿寒,王守仁的兵马下一个目标便是直指此地了。
巨大的龙首旗舰乘风破浪进入进入鄱阳湖湖面,速度已经是极快,但在旗舰上的朱宸濠尚觉得太慢,不断的催促仓中士兵速划,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速赶回南昌。
在鄱阳湖西南的南叽岛左近,茂密的芦苇丛掩盖着密密麻麻交织的水道,枯黄的芦苇从随风飒飒作响,偶尔有水鸟飞过,显得一片寂静。但在这密密的芦苇和水道之中,近万官兵身披芦苇茎秆伏在一条条小船上正等待跨越鄱阳湖而来的叛军先锋船队。
从鄱阳湖到南昌必经此地顺着大河往西,可直达南昌府的码头,王守仁攻下抚州之后派出王冕率两万兵马直扑南昌府,自己则带着一万兵马在这里设伏,这是标准的围城打援之策,在得知叛军回头救援之后,王守仁知道,唯有利用地形伏击叛军,才能有一战之力,若全员攻击南昌府,反倒会给叛军正面迎击的机会,所以他选择了围城打援。
天黑时分,经历漫长的等待之后,上百条战船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之中,船上的灯火星星点点,上面走动的叛军的身影也清晰可见。在北风的鼓吹之下,它们雄赳赳的沿着南叽岛北侧的水道朝河口一带驶来,随着水道的繁杂和狭小,叛军的船只开始变换队形排成纵列,他们要分别穿越纵横的芦苇间的水道一直驶向岸边的河口再驶向南昌府。
王守仁面色冷峻,伏在一处芦苇丛生的滩涂高低之上,眼睛紧紧盯着这上百条船,当四五十艘船依次只进入芦苇荡水道之中之后,王守仁赫然起身,掀开身上掩盖的芦苇杆,手中拉开一张弓箭,身边的士兵动作麻利的给箭头上裹着的火油棉布点上火,王守仁嘿然大吼一声:“射击。”
数千只火箭如夜空中的流萤汇聚成数十条彩虹,一头搭在船上,一头搭在官兵们的弓弦上,只一瞬之间,芦苇水道之中便火光四起,四五十条战船上落下数百只火箭,扬起的风帆是最大的目标,只片刻之后,巨大的风帆便成了燃烧的圣火,涂了油的风帆起火燃烧,落下团团火球,将整座船只尽数点燃。
眨眼之间,湖面上便成了火红一片,仿佛朝霞升腾在鄱阳湖面上,映的天地绯色,美艳无比。
第八二一章 如何抉择
瞬间遭受的攻击让叛军前锋船队措手不及,烧成火船的数十艘战船上的叛军士兵纷纷朝水中跳去,留在船上那便成了大烤活人;无人操控的船只顿时停顿下来,打着转横在狭窄的水道上。
船只本来相隔甚远,但事出突然,前方突发状况让后面跟进的战船也有些措手不及,船上军官赶紧下令降下风帆停止前进,并命桨手朝后倒划,饶是如此,十几条战船还是收势不及直接冲入火海地狱之中,顷刻间成了火海中的一捆柴薪。
叛军前锋军领军指挥使是被封为威武大将军的徐钦,正是他率领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占了南康九江和安庆,这次回援他也是叛军的急先锋,这三百多艘战船正是由他来指挥的。
前方火起之时,徐钦的指挥船尚在七八里外的湖面上,见到前方遇到埋伏,徐钦当即下令,命战船收缩阵型摆出战斗姿态,以保护后方心急赶来的朱宸濠乘坐的龙舟旗舰。
“报大将军,芦苇荡水道之中有官兵设伏,具体敌情尚不明朗,但根据敌军发射火箭的规模估计,当有万人之多。”手下副将赵贤从前方一艘战船上伸过来的跳板上一跃而下,心急火燎的禀报道。
徐钦抽了口冷气,万余人埋伏在芦苇荡中,这是王守仁的主力啊,这厮胆子当真不小,早前得到的消息事他们拿下了抚州,没想到这么快便来到鄱阳湖设伏,这是算准了大军将要从此处回援南昌府了。
徐钦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一面下令所有战船做出防御姿态退回湖面,一面下令调转自己的船头和后方朱宸濠旗舰靠拢,禀报此间情形。
二十余里之外的湖面上,朱宸濠也接到禀报,前方战船燃烧引发的芦苇荡大火在夜晚清晰可见,朱宸濠立即下令停止前进,派小船去前方刺探情形。不多时,徐钦的战船行驶到近前,上了龙舟之后将前方情形详细禀报之后建议道:“皇上,王守仁在前方设伏,如今芦苇荡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咱们欲从河中溯流前往南昌怕是不成了,敌在暗处我在明处,尚不知王守仁有何诡计,卑职建议改道往西,直接从昌邑登岸,改从陆路增援回到南昌府。”
朱宸濠恼怒道:“王守仁怎地动作这么快?昨日还说刚刚拿下抚州,今日便出现在此地,这厮生了飞毛腿不成?那南昌传来的消息为何说王守仁的兵马在南昌攻城?到底哪一个消息是真?”
刘养正拱手道:“皇上息怒,这分明是王守仁分兵之计,前方的伏兵是一部分,南昌府外的兵马是另一部分,这厮既然分兵,那么两处的兵马数量定不会多;依臣之见,该横扫过去,歼灭前方的敌军,而不该改行陆路,那样起码会耽搁一日时间。王守仁攻城的兵马定是希望我们拖延时间,好让他能从容攻下南昌府。”
朱宸濠愁眉不语,徐钦却叫道:“军师,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没见前方连芦苇荡都着火了么?你让我的船去送上去当柴禾么?”
刘养正摆手道:“这火虽阻挡了我们的去路,但对对方也是一种威胁,芦苇荡起火蔓延,伏兵焉能藏得住?他们只能被迫退上岸边;河道上的火船大可命水鬼去凿沉或者命铁头船顶开一旁,让出河道来。稍候片刻芦苇过火之后便会熄灭,我大军便可畅通无阻了。”
朱宸濠点头道:“军师说的对,王守仁没多少兵马,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咱们大可不必理他。虽烧毁了几十条船,损失了些人手,但当务之急还是救援南昌。南昌府一失,我们的老窝便被端了,诸位的父母妻儿还在南昌吧,那可不是朕希望看到的。”
众人纷纷点头,这一回意见难得的得到了统一,徐钦也无话可说,刚转身踏上跳板回船,便听着天边羽翅破风之声响起,扭头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两个小黑点迅捷而至,落在甲板上的一只木笼上方,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那是两只传递消息的军鸽,朱宸濠特意训练了数百这种军鸽,便于斥候传递消息打探军情,包括他去京城,都是用信鸽传递消息,可谓是方便之极。此刻在水面上,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更是快捷。
两只鸽子一只翅膀上涂着白色的颜料,一只涂着红色的颜料,那是用来区别查勘的范围的,红色的是江西左近的斥候放归的,红色也是警告急迫之意,越是离得近便越是紧迫,倒也不无道理。而涂着白色颜料的信鸽则是在外围打探的斥候,朱宸濠为了掌握官兵动态,派出了上百斥候深入周边各州府,有的远在河南境内,数百里之外,便是为了及时直到官兵到来的情报。
亲卫将鸽子抓住,取下他们脚下的小竹筒递给军师刘养正,刘养正不看则罢了,一看之下顿时色变,口中惊呼出声。
“军师,怎么了?”朱宸濠皱眉问道。
“大事不妙,皇上请亲自过目。”刘养正将两字条递给朱宸濠。
借着龙舟上的红灯笼,朱宸濠清清楚楚的看到字条上的字迹,虽然斥候们都是大老粗,写的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但字却是认识的。
一张字条上写着:“敌五千精骑从大名府入开封府境内,现已在开封府南九十里处昼夜奔袭。”
另一字条写着:“敌大军正经山东过河南直扑而来,敌军外围斥候防范甚严,兵马具体数目不详,但声势浩大,疑为官兵主力。”
朱宸濠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脚连撑,撑在一旁的廊柱之上,这才站稳了身子,默默将纸条递给‘群臣’传阅。一时间满船寂静,唯听到鄱阳湖之水轻轻拍打之声,远方噼噼啪啪燃烧的芦苇荡起火之声,以及隐隐的落水士兵惨叫呼救之声。
“五千骑兵已经到了开封府以南九十里,照这个速度,一天一夜便可抵达九江,五千精锐骑兵,九江是守不住的,除非我们分兵去守九江;九江不能丢,丢了便被扎了口袋了。”兵部尚书王纶忧心忡忡的道。
李士实也道:“王大人说的是啊,皇上,九江乃是我江西连接长江通道的门户,九江在,哪怕陆路封锁,我大军照样可由水路畅通无阻,丢了真的成了瓮中……瓮中那个……咳咳。”
想到瓮中之鳖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李士实赶忙住了口。
刘养正忽然冷笑一声道:“两位大人的言外之意是要分兵死守九江了,莫忘了,敌主力已经从山东直扑而来,九江如何能受得住?就算分兵去守,我们又有多少兵马能挡住朝廷主力大军?朝廷这一回起码十余万大军前来,若还拘泥于守住九江,困守南昌,那可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现在的情形需要作出决断,要么死守九江南昌,跟朝廷大军决一死战,这么做的成算不足百中之一,要么……”
刘养正迟疑了一下,皱眉不语。
朱宸濠颤声道:“要么如何?你该不会要朕去投诚吧。”
刘养正忙道:“臣岂会提这种建议,臣只是要说,要么索性鱼死网破,咱们立刻调转船头顺江而下进攻南京,只要拿下南京城,形势立刻便可逆转。皇上不要拘泥于南昌一地,这里虽是您发迹之地,但也并未不可丢弃。今日之弃使为了谋大事,成大业。占据南京之后,扩招兵马,平定江浙,之后再将长江以南荡平,南昌还不是要回到皇上的囊中么?若一味拘泥于此,一旦朝廷主力赶来,拿下南康和九江,我们便不得不被迫与之死战了。东南西南东边西边都无立足之地,绝无可退之地,正好利用朝廷主力直扑江西的契机进攻南京才是上策。”
朱宸濠抖着手在下颌的胡须上摩挲,放弃南昌好比割去他心头的肉,这里是他的老巢,他经营数年,无论人脉财物尽在此处,在南昌他便是皇帝,离开南昌他便没有了自信;但刘养正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如今的情形下,留在这里便是等死,虽然大军扩充迅速,起事之后已经发展到九万多兵马,但和朝廷大军相比,实力还是相差不少。再加上周边州府零星卫所兵马的聚集,困守南昌绝对是死路一条。
这个决定不好下,这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