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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一章 耸人听闻

    王守仁确实是有心人,这几年在赣南巡抚任上,虽离南昌甚远,但王守仁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宁王的一举一动,王守仁掌握的朱宸濠的所作所为居然比南昌锦衣卫衙门上报的多得多,详细的多。虽宋楠早知道会是这样,但南昌府锦衣卫千户所瞎了眼睛的行为,还是让宋楠愤怒不已。

    “王大人,我的手下查探到宁王和南京江西安徽当地的官员多有交往,他们之间的来往甚是亲密,且多为手握兵权的领军大员;这些事不知是否属实?你身为赣南巡抚,手中握着两卫兵马,想必也受到宁王格外的礼遇吧。不知宁王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国公爷,你既问出这个问题,焉能不知宁王用意何在?江西周边的军政要员大多是宁王座上之宾,但守仁却不在其中,江西巡抚孙遂孙大人也从不参与其宴饮聚会,不接受其赠送的金银美女,倒让国公爷失望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王大人休怪我说话直爽,我当然知道王大人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否则今日我也不会前来拜访,同大人共商大计了。告诉我,朱宸濠在江西都做了些什么?为何外界称其贤而从不闻其过呢?”

    王守仁呵呵而笑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虽不知江西官员们上奏的折子里如何评价朱宸濠的,但可想而知,一定是歌功颂德称其为贤者德王的多如牛毛,怕是连一句诋毁之言也没有。更别说他在江西做的那些事情了。”

    “他都做了什么?”宋楠问道。

    王守仁轻抚长髯缓缓道:“宁王在南昌巧取豪夺,将南昌府周边肥田沃土尽数占据,垄断江西稻米茶盐交易,敛财无数。这些事大人的锦衣卫衙门上报了没有?”

    宋楠缓缓摇头道:“近年来才有风闻,南昌锦衣卫千户衙门上报的也不甚明确,看来南昌的锦衣卫衙门出问题了。”

    王守仁微笑道:“我一点也不奇怪,南昌府锦衣卫衙门虽是大人属下,但却在宁王府所辖之中,大人若以为你的衙门是铁板一块,那可太天真了。”

    宋楠吁了口气道:“还有呢?光是这些可算不得什么,地方藩王敛聚财物霸占肥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件事说到底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王守仁笑道:“国公爷是想知道些惊世骇俗的消息,好,守仁便告诉你些猛料。巡视江西的右佥都御史王哲于去岁暴亡,想必国公爷必不知其事吧;也难怪,当时国公爷正在西北和鞑子打的如火如荼,必不会注意到一名小小御史的死讯;但我却知道,王哲之死另有隐情。”

    宋楠完全不知道这个王哲是谁,看官职也是文官中的一员,死了一名普通文官就算宋楠知道这件事也必不会放在心上,但听王守仁这么说,显然此事非同寻常了。

    “难道和宁王有关?”

    王守仁面带讥讽道:“国公爷手眼通天,但在南昌府宁王的势力范围内,却是成了聋子瞎子了。王哲正是从宁王府赴宴归来之后便暴毙而亡,虽然尸体很快便被下葬,但其家人却流出消息,王哲死之前面目乌黑,是中毒之状。”

    宋楠悚然道:“你是说宁王请他赴宴,然后公然毒死了他?光天化日之下他敢这么做?这却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王哲上书奏宁王侵吞肥田敛财之事,这件事朝廷没有反应,宁王却是得到了消息,所以便毒杀了他,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宋楠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宁王朱宸濠的胆子大到如此地步,已经到了公然杀害当地官员的地步,可见在宁王府范围内,宁王俨然已经是一个土皇帝了。

    更加惊讶的还在后面,王守仁的猛料还在继续:“江西巡查副使胡世宁上书弹劾宁王在江西为患,宁王反诬其妖言惑众,将其逮捕入狱,动手的便是你南昌锦衣卫衙门的锦衣卫;借口案情牵扯复杂不将其押解入京,胡世宁至今还关押在南昌锦衣卫衙门的大狱之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南昌卫都指挥使戴宜素不与朱宸濠交好,曾当面斥宸濠有异志,去岁鄱阳湖匪事猖獗,屡剿不力,宁王遂上奏其和湖匪勾连,戴宜被下狱处斩,全家一十六口皆以通匪而论,无一幸免。”

    “南昌布政使郑岳御史范洛曾私下谈论宁王王府建制,称其逾制不当,礼法不合,此事为宁王得知,数日后两名朝廷命官竟然被不明身份之人从衙门拉出暴打,并遭遇死亡威胁。两名官员不得已被迫离开南昌,官衙所在之处竟然无法去履职,你说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

    王守仁一桩桩的叙说,宋楠越听越是心惊,虽知道宁王宽厚的外表是表象,但万没料到此人竟然跋扈若此,如此看来,宁王府所辖已经成了一个国中之国,朱宸濠可以无所顾忌的在自己的小王国里生杀予夺,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王守仁既然点名道姓的说出来,想必不是虚言。

    “国公爷站稳了,除了以上这些,本人还有更大的秘密告诉你。宁王府敛财无数,在广东福建都设有买卖,名义上是买卖棉麻粮食等生意,暗地里采买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宋楠哑声道:“据我的调查得知,其在该处还采买皮甲和金铁之物。”

    王守仁冷笑道:“总算你的锦衣卫衙门还是有些本事,他采买的是皮帐金铁,用途不言而喻,那是打造皮甲兵器的必须之物,另外还和藩商采买的一种名叫佛郎机火铳的火器,虽然采买的都是部件,但南昌府中设有组装机构,日夜灯火不熄的组装打造。这是一位王爷该做的事情么?”

    宋楠咬牙道:“这厮居心叵测,几已成定局了。”

    王守仁再道:“你可知江西境内匪患不绝的原因是什么?鄱阳湖匪首凌十一、闵廿四等五百湖匪;赣南大盗杨清、李甫、王儒等百余人;铅山匪首李镇、周伯龄、吴三八等两百余人;甚至广西部分山民豪匪、福建汀州漳州等地的山匪海匪他都有勾连,这些匪患之所以屡剿不灭,便是有宁王在其中干预;供给给养,通风报信。南昌卫都指挥使戴宜剿匪半途而废被污为和匪徒勾结,其行动预先为匪徒所知,哪有不失败的道理?事后匪徒们放出谣言说戴宜收了他们的银两,这才又所谓戴宜勾结湖匪之事,这些想必国公爷一概不知道吧。”

    宋楠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朱宸濠不仅仅是胆大妄为,勾结庇护这些匪徒匪帮的用意不言而喻,这是搜罗地方武装为自己所用,关键时候这些悍匪都是他的敢死队;悍匪横行,加上庆王府的势力,这便是为何朱宸濠能够雄霸一方,当地官员无声无息的原因之一。谁敢多嘴多舌,怕就是想那郑岳一般被光天化日之下从衙门拉出来暴打然后驱除,事后一概推到匪徒身上了事。

    而朱宸濠之所以疯狂敛财巧取豪夺,那便是他急需要大批的银两,不但要支撑这些在他庇护之下的匪徒武装的开销,也要大量的采购军备物资,这些可都是耗资甚大的事情。

    现在的情形是,现实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恶劣的多,侯大彪孙玄等人调查的结果也是九牛一毛,只限于皮毛,毕竟是外围的调查,无法深入内部。南昌锦衣卫衙门至今没有丝毫关于宁王之事的上报,显然南昌锦衣卫千户所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个大问题是,自南北镇抚司私下里调查宁王的时候是肯定要南昌锦衣卫千户衙门的协助的,亦即是说,如果南昌的锦衣卫机构已经沦为朱宸濠的爪牙,那自己暗中调查朱宸濠的事情肯定也会被宁王知晓。

    这厮城府艰深,自己暗中揭他老底,他却不动声色,见了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的称兄道弟热乎的很,回想这段时间和他见面的情形,宋楠自己的都出了一身的汗,朱宸濠太能沉得住气了。

    但宋楠心中还有个巨大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既然朱宸濠在南昌如此高调,王守仁也知道的如此详尽,为何没人将他的所作所为上奏朝廷?若正德知晓此事,怎也会有所表示吧,又怎会丝毫没有半分的表示?自己那日也算是爆了猛料,皇上听后也震惊不已,正德不像是演戏给给自己看,显然是压根不知朱宸濠的所为,亦即是说没接到任何关于朱宸濠在江西的所作所为的任何上奏。

    宋楠毫不犹豫的将这个问题抛向王守仁,王守仁呵呵笑道:“我就知道有这么一问,不过我却无法回答你,这件事不但是你,我也觉得蹊跷。怎么可能没人上奏此事,便是我本人也曾上奏了数次;江西巡抚孙遂前后上奏了七次,一次也没得到回应,我等身为京外官员,既无觐见的权利,也无上朝的权利,只能用奏折上奏此事。这件事的蹊跷之处,还需要国公爷来替我释疑才是。”

    宋楠心中亮起一道闪电,他基本上已经明白了事情为何会这么的古怪。

第七九二章 定计

    本朝的政务流程并不复杂,地方官员有奏折上奏先经各部呈报内阁,再由内阁择要务呈报正德,正德批阅后会将奏折再反馈给内阁,内阁若无异议则可遵照圣意下达执行;若有异议则需要再次沟通或通过廷议而决。

    亦即是说,哪怕是地方官员所奏的折子,皇上也是能亲眼见到的,江西巡抚孙遂前后上奏七次关于宁王的奏折,正德毫无反应,这是极不寻常的。

    若在刘瑾当政期间,此事当可以理解,因为彼时内阁呈报的奏折一般都是司礼监代为批阅,正德也乐的清闲,刘瑾一手遮天私下里截留奏折私自决断的事情也没少干。但现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张永可不敢这么干,内阁呈报的奏折他是绝对不敢截留的,此事宋楠跟张永有过沟通,警告他莫步刘瑾后尘,行事低调为先,张永也是深以为然的。

    然则整个流程的程序中只有可能外廷环节出了问题,不是部门未上奏内阁,便是内阁未将奏折呈报皇上,各部基本上没有截留的可能,极有可能是内阁中有人私下截留了关于宁王的奏折。

    内阁之中,首辅杨廷和是总领一切事务下决定意见的那一位,以宋楠对杨廷和的了解,杨廷和还不至于蠢到干这件事,从锦衣卫的暗中调查可以得知,实际上杨廷和和宁王之间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

    事实上杨廷和根本不买宁王的帐,这一点从这次暗中争夺皇嗣的人选的暗战之中可见一斑。若杨廷和和宁王是一丘之貉,怎也不会在宁王朱宸濠谋求其子过继为皇子的当口不助他一臂之力,反而推出一个朱厚熜的人选来。朱厚熜无论在血缘关系还是从人品风评上都比宁王世子更为合适。

    那么内阁之中什么人有机会有胆量去截留这些对宁王不利的奏折呢?这个人其实并不难确定,内阁之中的分工明确,负责汇总分理各部官员奏折事务的人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华盖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梁储,在内阁之中他算的上是第二号人物。若说之前宋楠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太深刻的话,在知道此人和太后关系密切,又是最早一批知道正德不育之事的人之一的时候,宋楠便已经瞄上了他。

    此君早在太后让陆真诊治正德的不育之症的时候便是参与者之一,而之后宋楠的南京之行又得知宁王知晓了正德不育之事,在那时宋楠便已经怀疑内阁之中有人给宁王通风报信,几乎可以肯定,梁储就是自己一直在怀疑的人。

    整件事其实可以一贯而通,梁储虽是杨廷和提拔入内阁,按理说该死心塌地的称为杨廷和死党才是,但其实内阁之中的矛盾宋楠也颇有耳闻。内阁之中,杨廷和和费宏是绝对的死党,费宏没什么心机,明显靠着杨廷和成事,在权力上的**也不高,正因如此,他才能深得杨廷和信任。而杨廷和在内阁中据说极为专断,基本上说一不二,刘忠靳贵之流是唯唯诺诺之辈,只埋头做具体事务,倒是和杨廷和没什么矛盾,但梁储则不同,经常在内阁同杨廷和顶的面红耳赤,私底下有人听杨廷和大骂梁储不知进退,自视甚高云云,这些话不可能不传到梁储的耳朵里。

    梁储若是对权利有所渴望,但内阁首辅的位置又可望不可即的话,而且在内阁之中的地位越来越有危机之感的时候,这次皇嗣的甄选便是他的一次绝佳的机会。宁王朱宸濠只需和梁储通通气,两人便会一拍即合。若宁王世子成为未来大明之主,毫无疑问,梁储将成为未来外廷之首,在这种情形之下两人走到一起相互勾结,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这些话,本来宋楠不想说出来,但不知为何,对这位阳明先生,宋楠竟有着莫名其妙的绝对信任,加之心中的一个计划需要借助这位阳明先生去实施,故而宋楠毫不保留的将上述的内情合盘托出。

    王守仁只略略惊讶了一小下,便恢复了常态,捻须点头道:“国公爷的分析很有道理,怕是梁大学士真的是那个截留奏折之人;哎,想不到皇上尚在,各人就已经为未来的权位开始了争夺,当真匪夷所思。然则国公爷打算怎么做?彻查此事还是禀报皇上?这件事处理不好将会引发朝廷的大混乱。”

    宋楠看着王守仁道:“王大人,今日我来此拜访于你,不仅是敬仰先生是当世大儒,也素闻先生为人正直;王大人当年在乾清宫前的表现便已经是敢于挺身而出担当责任的楷模。后来我锦衣卫暗查宁王之事时又得知王大人也在暗查宁王朱宸濠,我越发觉得你我都是为了维护大明朝纲稳定,忠于圣上的同类人。”

    王守仁摸着鼻子不说话,心道:我和你怎么成了同路人。但今日一见对宋楠改观甚大,倒也没出言反驳,只静静听宋楠继续说下去。

    宋楠道:“王大人知道这么多的内情,却没有办法上奏朝廷的原因,我个人的猜测,一是担心奏折会像孙遂所奏一样石沉大海,二来恐怕这些隐情也只是听闻,并无真凭实据,若贸然上奏,怕是会引火烧身。”

    王守仁微笑道:“国公爷所言基本属实,但本人并非担心引火烧身,而是怕打草惊蛇;无真凭实据便不足以佐证奏议之事,我只是想尽力的搜集证据,然后寻机当庭奏议罢了。”

    宋楠挑指赞道:“谋定而后动,这才是大将风范,孙遂沉不住气,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我有个提议,不知王大人能否答应。”

    “国公爷但说便是。”

    “既然你我皆知宁王狼子野心,此刻他又在谋求皇嗣之位,那是要兵不血刃的攫取大明江山;虽然他也是太祖一脉相传之人,其子固然有成为大明未来之主的资格,但这样的人若是让他掌握了大权,大明朝的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莫如你我联手阻止此事,将其阴谋揭露在阳光之下,一举揭穿其狼子野心的真面目,如何?”

    王守仁赫然起身,拱手道:“固所愿耳,只是这件事我琢摸着不太好办啊,如今他在内阁和宫中都有支持者,梁储和太后都对他印象很好,皇上和宁王的关系也不一般,江西等地的大部分官员依附于他,难道国公爷打算当庭揭穿他不成?”

    宋楠摇头道:“自然不可以这么做,还是那句话,他是姓朱的亲王,要想弹劾一位王爷,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件事必须要取得绝对的证据,让皇上亲自下决定才可以,你我却是动也不能动的,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守仁皱眉道:“那国公爷是打算从奏折被扣押之事入手么?”

    宋楠摇头道:“也不行,正如王大人所言,一旦我开始调查此事,必会直接牵扯内阁事务,这便等于是提醒朱宸濠要小心在意,王大人应该注意到了,最近数月,特别是谋求世子过继皇嗣的这段时间,江西风平浪静,匪患也很少发生,我相信朱宸濠是刻意的停下了他所做的那些事,便是为了确保宁王世子谋得皇嗣的关键时候不出纰漏。”

    王守仁点头道:“确实如此,本人的看法与国公爷谋合。”

    宋楠续道:“况且,就算找到了梁储扣押奏折的证据又当如何?梁储若不是傻子,他就会死咬着是疏忽所致,而绝不肯承认和宁王私下勾结;因为只要宁王不倒,他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一旦宁王世子顺利成为未来大明的皇上,他梁储便有翻案青云的机会。所以,从这里入手是不成的。”

    王守仁皱眉点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国公爷到底意欲何为?”

    宋楠负手站在厅门口,仰头望天,微微思索了一会,回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垒,其实只是外表的强大,我们大可不必向着坚不可摧之处进攻。相反,从小处入手也许会有奇效。”

    王守仁道:“此话怎讲?”

    宋楠道:“听说王大人所领赣南之地有土匪猖獗?我带着人陪王大人剿匪去如何?”

    王守仁一愣道:“剿匪?”

    宋楠笑道:“是啊。赣南匪首杨清、李甫、王儒等人不是猖獗的很么?连王大人都没办法剿灭他们,我愿意助一臂之力,我想杨清、李甫、王儒等匪徒不是什么忠孝节义之辈,有些事从他们身上或许能知道的更多。”

    王守仁愣了愣,忽然双掌互击道:“妙啊,此计甚妙。”

    宋楠回头看着阴沉的天色喃喃自语道:“还有,我南昌锦衣卫衙门的一帮子兄弟也该去问候问候他们了,若他们还有些眼力的话,当知道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第七九三章 苦心

    出了王守仁的宅第,宋楠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跟随的孙玄知道宋楠心中的不痛快,南昌府的锦衣卫千户所极有可能为宁王所收买,这件事他南镇抚司难辞其咎,孙玄心里也直打鼓。

    “大人……”孙玄战战兢兢的在宋楠的身后开口道。

    宋楠快步疾走,举起手掌制止住孙玄的话头,低声道:“此事回衙门再说,你立刻去知会相关人等去总衙参与会议,这件事在衙门会议上再提。”

    孙玄不敢多言,出了巷口后立刻上了马疾驰通知众锦衣卫官员去总衙开会。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头头脑脑的官员悉数赶到总衙大堂,大堂上宋楠面色如水高踞案后,堂上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劲;宋楠近来已经很少在锦衣卫总衙大堂坐堂议事,渐渐有放手锦衣卫事务之势,但今日的情形显然非同寻常,国公爷的脸色很不好看。

    众人陆续坐定之后,宋楠咳嗽一声缓缓开口道:“诸位兄弟,今日大年初二,本来一年忙到头,该给诸位好生和家人团聚,好好休息一番才是,将诸位叫来与会,我其实也不太愿意;但我今日发现了一件事,让我坐立难安,自宋某接手锦衣卫衙门七年时间,我锦衣卫衙门的风气和外界的风评皆有改观,当然离不了诸位的努力,然我恐怕诸位的心里都太过放松,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宋楠所指何事,通知来开会,但并无人知道这次会议的内容,听宋楠这么一说,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宋楠朗目一扫,堂上众人的嗡嗡声顿时归于寂静,宋楠向孙玄瞟了一眼,淡淡道:“孙镇抚,你说说吧。”

    孙玄额上见汗,答应一声上前来团团行礼,慢慢将今日发现的南昌锦衣卫千户所不作为之事说了出来,末了道:“国公爷断定南昌锦衣卫千户所必已为宁王收买,我也觉得是如此,否则为何宁王在南昌的诸多消息,南昌锦衣卫千户所送来的密报中均为提及,粉饰的太平无事。南昌锦衣卫千户所乃是我南镇抚司所辖京外千户衙门,此事老朽难辞其咎,今日当着众兄弟的面,卑职请宋大人给予处罚,卑职绝无半句怨言。”

    堂上众人一阵惊愕,侯大彪怒道:“难怪我派人调查宁王之事,知会南昌锦衣卫千户所千户胡知非派员协助给予方便,结果非但进行的不顺利,反而好几次查上了假线索误入歧途浪费时间,忙活了一个多月,所得消息甚是有限,原来是这帮龟孙子胳膊肘往外拐了。”

    王勇皱眉道:“照这么说,咱们暗查宁王之事也非秘密了,若胡知非为宁王所拉拢,这件事他必会告知宁王,然则咱们本以为在暗处,但其实却在宁王的目光之下行动,想一想真是有些可怕。”

    宋楠冷哼一声道:“正德元年咱们进行过一次大整饬,之后这七年时间我因设立了锦衣卫督察司,便将内部稽核之事放下了,现在看来,有人辜负了我的信任。李大牛,你可知罪么?”

    李大牛脸色紫涨尴尬不已,这件事一提出来,他便知道跟自己有直接的关系,宋楠对自己可谓是信任有加,将锦衣卫内部官员的稽核大权交予自己之手,督查司看似无实权,但却是锦衣卫衙门中的独一无二的凌驾于各部门之上的机构,如今出了这种事,自然事难辞其咎。

    李大牛快步而出,跪在地上低声道:“大人,卑职无能,辜负了大人的信任,请大人责罚。”

    宋楠脸色平静,但语气却冰冷道:“这里边也许会有什么原因,但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理由,身在其位,便要踏踏实实想办法将事情做好,诺大一个锦衣卫衙门,就是靠每个人各司其职才能顺利运转。没说的,这件事首要之责便是督查司千户李大牛,你这督查司千户的职务还是卸了吧,去外衙千户所去当个校尉去为好,你服不服?”

    李大牛颤声道:“卑职遵命。”

    众人大惊,他们焉能不知宋楠和李大牛的关系,这两人总角之交,又是从蔚州一起进入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比在座任何一人都要深厚,宋楠也毫不掩饰对李大牛的照顾,否则李大牛一个普通人家出身,大字不识一斗,论拳脚功夫甚至连普通的亲卫也比不上,他凭什么成为锦衣卫的核心人员?还单独为他新设了督查司,让他去当千户,手下领着上千的人手。宋楠居然拿李大牛开刀,这让众人有些瞠目结舌。

    众人这才意识道问题的严重性,李大牛尚且如此,那相关人等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但很快便有人意识到,宋楠这是表明一种态度,这时候须得有人出来打圆场,如果任由宋楠将李大牛官职一撸到底,其实对大家都是一件不利的事情。

    万志在宫中历练许久,早已看通了许多事情,他起身拱手道:“大人,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楠道:“说。”

    “卑职虽一直在宫中担任锦衣卫大汉将军之职,总衙和南北镇抚司众兄弟为了我锦衣卫衙门忙的焦头烂额,卑职却置身事外,每每想起来,总是汗颜的很。”

    宋楠皱眉道:“各司其职,那也没什么,你的职责便是随侍护卫皇上,你做的挺不错。”

    万志道:“多谢大人夸奖,但卑职总感觉过意不去,卑职私底下也常和兄弟们走动,大牛兄弟卑职也和他喝过几回酒。据卑职所知,大牛兄弟自从担任督查司千户之职可谓是兢兢业业毫不放松。近年来,我锦衣卫衙门发展迅速,各地新增百户千户衙门数以百计,我衙门的规模已经遍布各地州府,甚至偏僻之地。大人对我锦衣卫内部官员乃至缇骑校尉都要求严格把关,防止有有心人伺机混入,而大牛兄弟负责甄选入衙人手,数年来奔波于各地进行调查考核,他的夫人临盆之时,李千户都没有时间回来照应陪伴,可见其尽心尽力。”

    这件事宋楠是知道的,小萍儿年前生了个大胖小子,那时,李大牛正在福建公干,硬是将公务处理完毕,回来时儿子都生下来七八天了。

    “是啊是啊,李千户办事勤勉,这一点衙门上下人等皆知,大人自可去调查。”侯大彪王勇郑达黄辉等也都附和道。

    “内部稽核之事看似简单,但其实难度之大难以想象,每年李千户都要对各衙门官员进行考评稽核,我锦衣卫大小衙门近三百,所涉官员不下七八千人,无论如何甄选,这当中良莠不齐,稻稗相掺,总是难免有出错的地方。况且人都是会变的,南昌锦衣卫千户所胡知非本来也是个勤勉廉洁之人,在南昌府宁王府所辖之地,被宁王引诱腐化也是有可能的,这笔账若是一股脑算到李千户头上,那便是不公平了。”万志恳切的道。

    站在一旁的李大牛的眼中已经有了泪痕,这几年来他的努力无人想象,一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少年,要想在锦衣卫衙门中立足,且要达到不让人说是靠和宋楠的关系立足的地步,所付出的努力岂是艰辛二字能够形容;但即便如此,这回还是有了疏忽,李大牛不知道为何楠哥儿要这么重的处罚自己,但他却一点都不怨恨,只暗骂自己不给楠哥儿长脸。

    孙玄沉声道:“责任不是李千户一人之责,我南镇抚司难辞其咎,卑职请辞南镇抚司镇抚之职,作为对卑职渎职不力的惩罚,至于李千户之责,则是处罚甚重了。”

    众人再次瞠目,孙玄自请辞南镇抚司之职,本来稳定的锦衣卫衙门的格局不啻于发生了一场地震,王勇侯大彪等人均出声道:“何苦如此?孙镇抚不要添乱嘛。”

    宋楠面色冷峻,但他心里却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今日自己借题发挥其实是有着另外的一层目的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职位自己已经坐了七年,现在自己已经贵为国公,又是团营副总督,还坐在这个位置上,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坐在金交椅上吃剩饭一样的不合时宜,他早就在考虑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给交出去;但这个继任之人必须是铁了心跟着自己,就算自己不再任上,锦衣卫衙门依旧是自己的掌中之物。

    人选自然是要从锦衣卫的内部产生,不外乎是从孙玄侯大彪万志王勇几人中产生出来,宋楠担心的是,这几人中孙玄资格最老,而自己并不想让孙玄坐上这个位置,又担心选择了其他人选孙玄会心中不快。但如果孙玄自己退出竞争,那便不同了,自己也好了了这桩心事。现在看到孙玄自请辞去南镇抚司镇抚之职,宋楠知道,孙玄是再无对未来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有所期待了,自己要做的便是宽恕他。

    “孙镇抚,此事休得再提,你任上的功绩有目共睹,这一次是因为干系到大事,所以我才对李大牛加以重罚,你犯不着往自己身上揽责。”

    “大人,卑职不能让李千户一人受责,卑职虽非善男信女,但也知仁义之理,李千户去当校尉,卑职心中会永远不安,请大人准许卑职辞去职务,归家告老。”

    宋楠哈的一笑道:“这么快就告老了?孙镇抚还没老吧,前年才续的弦,娶了娇滴滴的一房娇妻,听说已经有喜了,孙镇抚是老当益壮呢。再说了,咱们的事情正在紧要关头,你便撂挑子了?”

    孙玄何尝想告老,好容易熬到今天,如今在朝廷上下多少也有些面子和名气,他怎舍得。再说,跟宋楠这么久,他岂不知宋楠的脾气,他这么做也是讨宋楠的欢心罢了。

    “既然大人宽恕卑职,卑职感恩戴德,但李千户的责罚还请收回。”孙玄顺杆子爬了上来。

    “请大人收回成命。”王勇万志侯大彪等人纷纷求情。

    宋楠叹了口气道:“罢了,难得你们都是义气之人,无一人落井下石,这一点我很欣慰。这样吧,李大牛看来是不适合在督查司任职了,你们看看手底下是否有职位可以调任?”

    王勇道:“莫如调入亲卫营中任千户?”

    宋楠摇头道:“赵大鹏和我已有默契,我对他也很满意,换人是不必了。万志,你那里有缺么?”

    万志沉吟道:“我手下缺个佥事官,莫如来我大汉将军营中任指挥佥事如何?”

    宋楠侧首道:“这个,可以么?”

    万志道:“卑职觉得可以。”

    孙玄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宋楠了用意,宋楠这哪里是贬斥李大牛,分明是要将李大牛安插在更为核心的部门,什么部门最核心?自然是锦衣卫中能天天随侍圣驾周围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了。显然,李大牛便是不久之后另一个大汉将军统领的人选了。

    孙玄震惊之余,五体投地,他不得不承认,跟宋楠相比,自己这些自认为了不起的人都是渣渣,一切都在这位年轻的国公爷的掌控之下。

    思量中,耳边传来宋楠语气严厉的话语:“李大牛,你可听见了?去大汉将军营中任佥事,那可是在宫中和皇上身边当值,须得十二分的当心,若在出差错,那可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第七九四章 意志薄弱

    锦衣卫内部的部分职位做了相应的调整,万志除继续担任大汉将军营统领之外,宋楠给他加了个锦衣卫亲军指挥同知的职位,这名义上已经是锦衣卫内部的第二号人物的地位了。王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并将督查司的职务一并兼任,升侯大彪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职,增黄辉为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职位。

    基本上可以看得出宋楠心中对未来锦衣卫内部人员的安排,未来宋楠一旦卸任,都指挥使的职位将在万志王勇和侯大彪三人当中产生;而南镇抚司未来接手的人选便是从正南坊一路青云而上的黄辉;北镇抚司若侯大彪高升,郑达则成为顺位的第一人选,这些人都是宋楠一手提拔培养出来,无论谁最终成为那个幸运儿,锦衣卫衙门都牢牢掌握在宋楠手中。

    随后,宋楠下达命令,命南北镇抚司并督查司一起发动,对整个锦衣卫系统开展时隔七年后的第二次大清洗,要求将这七年中滋生出的各种问题官员一并查实肃清,保持队伍的纯洁性是当前最大的任务,宋楠必须要让锦衣卫衙门如臂指使,否则越大的衙门便越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宋楠没有当众宣布自己要离开京城去赣南协助王守仁剿匪的消息,只在会后将万志王勇侯大彪孙玄留下来小范围的宣布解释了此事,因此事可取得宁王不轨的证据有关,众人也都没什么异议,毕竟宋大人想干的事情想阻拦也拦不住。但深入江西境内,还要去南昌府一趟,那可是宁王的地盘,保护宋大人的安全是头等大事,鉴于此,四人一致同意让王勇带队随行,本来锦衣卫火铳营的千户已经是赵大鹏,但赵大鹏毕竟经验少,没有王勇老练和经验丰富。

    宋楠同意他们的意见,此去并不比任何一次冒险更轻松,他需要王勇这个得力的助手,于是命王勇去挑选五百火铳亲卫随行,准备赴江西一行。

    宋楠的时间很紧迫,正德明确告诉自己,正月初七早朝之前,自己若无法拿出宁王不轨的证据,正德便不得不被迫宣布立宁王世子为皇嗣的决定,而今日是正月初三,时间上是肯定来不及了,此刻需要立刻进宫见驾说服正德宽限时间。

    无论如何,趁着宁王还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自己去他的老巢办事也安全方便了许多,若宁王本人在南昌府,宋楠倒是要考虑是否要去这么一趟了。

    傍晚时分,宋楠马不停蹄的进宫见驾,在乾清宫中,在正德剧烈的咳嗽和破风箱一般的喘气声里,宋楠将锦衣卫的新的人选的人命的奏折递交上去,正德焉有心思去管锦衣卫内部人选的职务变动,摆着手道:“听你的便是,这等事便无需来烦扰朕了,以后直接交予司礼监披红发外廷任命便是。”

    宋楠谢过道:“皇上,臣要离开京城几日,请皇上恩准。”

    正德皱眉道:“去何处?你明知朕现在急需要你在身边,又为何要离开京城?”

    宋楠道:“臣要去办一件事,此事关于皇上对皇嗣的最准决定,臣不得不去;本来臣答应皇上在初七之前将相关证据提交给皇上,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请皇上务必延缓决定的时间,等我回来后再做决断。”

    正德不满道:“不消说,你是要去找宁王世子不合适继承皇嗣的证据了,这两日朕想了许多,你那日所言的宁王在南昌的那些事情都无实据,朕越发觉得怀疑,告诉朕,你和宁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瓜葛,这才执意要阻挠其子过继给朕之事?”

    宋楠大惊,忙道:“皇上切莫猜测,臣所为只是为了未来大明江山着想,皇嗣的人选不能不慎重,宁王爷是大明亲王,臣和他能有什么过节?若皇上见疑,臣不理此事便是。”

    正德捂着嘴咳嗽几声,沉吟良久道:“罢了,朕只能给你宽限到上元之前,太后那边催的紧,梁储和外廷几位大臣又上奏让朕早作决断,朕的身子越发的痛楚,朕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劳神费心了。”

    宋楠暗叹一声,心道,正德这是破罐子破摔了,这种话说出来,对一位对大明负有重责的皇上来说是极为不合适的,但也许病魔已经将他折磨的心力憔悴,又也许太后和梁储给的压力巨大,又或者正德以为自己有什么企图,所以他只想尽快解决此事,安安静静的不受打搅;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宋楠明白,自己若不抓紧行动,这件事怕是要朝着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去发展了。

    “臣上元节之前一定会赶回京城,皇上等着我的消息。皇上万万保重身体,皇上这几日身子大不适,那是停服龙虎回春丸之后的固有之症,熬过这段时间,身子便会日渐爽利,但无论如何不能在服用了,那是饮鸩止渴之举。”

    正德无力的摆手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宋楠跪拜退下,正德忽然叫住了他道:“宋楠,你去瞧瞧皇姐吧。”

    宋楠吓了一跳,忙垂首拱手道:“臣不敢。”

    正德叹了口气道:“朕不是试探你,朕知道,自从你从南京回来,这大半年时间你都没有逾越之举,朕也很高兴。只是……皇姐这段时间的情绪不太好……哎……总之……朕许你去瞧瞧她,但你自己需的掌握分寸。”

    宋楠低低的答应一声,告辞而出。正德呆呆坐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回到卧房中坐在软榻上,一个人影从帷幕之后轻轻的走了出来,低声道:“皇上。”

    正德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抬眼望去,眼光变得热切起来,叫道:“马永成,东西带来么?”

    马永成快步上前赔笑道:“皇上交代的事情,奴婢岂会不上心?”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双手奉上。

    正德激动的喘息着双目放光,手都有些颤抖,一把夺过那瓷瓶来,抖抖索索的倒出五六颗药丸来往口中便送去,激动之余,一颗小小的药丸从他抖索的手掌中掉落地上,马永成忙撅着屁股在地上找,终于在床下寻到这颗药丸,起身时,见正德手中已经空空,斜斜倚在靠枕上,脸色微红,戴着满足的微醺的诡异笑容正自享受。

    马永成小心翼翼的将药丸放进瓷瓶中,低低道:“皇上,皇上?”

    正德无意识的哼了一声,半晌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睁开眼来,眼中神采飞扬,起身来略带踉跄的走了几步叹道:“真乃妙物,一服下此物,朕顿觉百病全消,心情大好了。”

    马永成哭丧着脸道:“皇上,这件事可不能叫张公公和宋楠知道,不然他们定会活剥了奴婢的皮啊,奴婢冒死偷偷去宁王那里讨要药丸,这要是泄露出去……”

    正德摆手道:“他们不会知道的,你放心就是,一切有朕呢。”

    马永成道:“这药还是要藏好了,放在皇上这里怕是会被人发现,莫如奴婢带在身上,皇上需要时命人唤奴婢前来伺候便是。”

    正德想了想点头道:“也罢,便照你说的办,朕也不想让宋楠知道这件事,朕答应过他不在服用此药,他若知道朕偷偷的服用,倒是有些不好办。”

    马永成低低的答应了一声,眼中露出异样的狡黠神色,躬身告退。正德缓缓躺下,沉静在无边的快乐情境之中。

    ……

    皇宫中静悄悄的,虽然依旧是新年时的气象,各处宫殿都挂上了彩灯,但给宋楠的感觉却很奇怪,无论宫灯如何绚烂夺目,住在这里的主人的命运似乎并非如宫灯般的绚烂华彩。不说正德年纪轻轻重病缠身,便说自己即将要去见的这个人,她的生活又能有多快乐呢?

    寿宁宫就在不远处,整座宫殿也是静悄悄的无声,宋楠踏进殿前前院的台阶,一名宫女提着灯笼迎了上来,看着宋楠的装扮直愣神,一个外臣不经通报便前来公主寝殿,这是她当值以来的第一回见。

    “敢问这位大人有何贵干?这里是皇宫后殿公主寝殿,大人莫不是走错了路了吧。”

    宋楠微笑道:“当然没有走错,我便是来拜见公主的,去回禀崔尚宫便知。”

    “崔尚宫?”那小宫女一愣,沉下脸道:“崔尚宫已经故去了,大人还提她作甚?”

    宋楠惊醒过来,想起来崔尚宫和红玉两名女官都已不在人世了,自己居然顺口说了出来,当真是糊涂了,于是道:“去通禀吧,告诉公主,镇国公宋楠前来觐见。”

    宫女吓了一跳,眼前这个人便是镇国公宋楠,虽然她入宫时间不长,但这位镇国公和公主殿下之间的瓜葛却是私底下听了不知多少遍,至此再无多言,敛琚一礼道:“国公爷请在前院厅上稍坐,奴婢这便去通禀。”

第七九五章 信佛只是说说而已

    片刻后,那宫女回到前殿厅中回禀道:“国公爷,公主殿下在做晚课,奴婢不敢进去叨扰,请国公爷稍待,待公主殿下晚课结束,奴婢再去通禀。”

    宋楠一愣道:“晚课?什么晚课?”

    那宫女道:“公主殿下已经数月坚持早晚课一虔诚礼佛,此事国公爷自然不知道,还是稍待片刻吧。”

    宋楠心中一痛,赫然起身道:“带我去看看。”

    那宫女道:“殿下会怪罪的。”

    宋楠冷声道:“一切有我,不会怪你。”

    那宫女还待再说,宋楠已经起身举步出厅沿着挂满红灯笼的长廊往后走去,那宫女急忙去制止,却被身边两名宫女拉住,一名宫女低低的在她耳边道:“你傻啊,殿下和这位国公爷之间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殿下念佛吃素还不是为了他?如今正主儿来了,你倒在中间阻拦,这是什么道理。”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宫女恍然大悟,忙停步不追,眼睁睁看着宋楠轻车熟路的往后殿公主寝宫方向而去。

    后殿的院子里景物依旧,几名宫女也都是旧日相识,虽然红英和红玉两名宫人已经不在了,但公主身边的几名宫女却还都在,她们见到宋楠到来,都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交织着惊喜和埋怨。

    宋楠看向公主居住的东暖阁一眼,里边黑咕隆咚没有掌灯,显然公主不在房内,于是问向一名泥塑木雕一般的宫女道:“殿下在何处礼佛?”

    那宫女啊了一声惊醒过来,朝西方一指道:“佛堂……在那边。”

    宋楠谢过,下了廊间沿着庭院中的石板小道穿过十几树花香扑鼻的腊梅花丛往西走来,绕过一方小小的天井,便听到笃笃笃的木鱼之声从左手一间房中传出来。宋楠快步走近,门前两名宫女看见宋楠张口欲说话,宋楠忙摆手示意她们噤声,低低的道:“我来瞧瞧公主,两位若是有时,大可自便,若有劳动再叫你们便是。”

    两名宫女自然知道宋楠是谁,宋楠和公主之间的事情也瞒不过她们这些身边之人,此刻宋楠突然到来,两人都为公主高兴,对宋楠提出的要求丝毫也不觉得唐突,于是垂首施礼退下。

    宋楠整整衣冠,轻轻掀开厚厚的门帘踏入佛堂,绕过一方屏风后,眼前光线一黯,香雾缭绕的佛堂便在眼前,两只红烛一左一右在一座半人高的佛像座前燃烧,一注清香在香炉中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头。佛像座前的地上,一只大大蒲团上,一个纤弱的背影端坐其上,苍白纤长的一只手握着一只木槌,轻轻敲打在木鱼上,发出单调的笃笃笃之声。

    宋楠轻轻走近,只听康宁公主边敲打木鱼,口中便低声的颂祷。

    “有大国主名世饶王。闻佛说法,欢喜开解,寻发无上真正道意。弃国捐王,行作沙门。号曰法藏。修菩萨道。高才勇哲,与世超异,信解明记,悉皆第一。又有殊胜行愿,及念慧力。增上其心,坚固不动。修行精进,无能逾者。往诣佛所,顶礼长跪,向佛合掌,即以伽他赞佛,发广大愿。”

    “颂曰:

    如来微妙色端严一切世间无有等

    光明无量照十方日月火珠皆匿曜

    世尊能演一音声有情各各随类解

    又能现一妙色身普使众生随类见

    愿我得佛清净声法音普及无边界

    宣扬戒定精进门通达甚深微妙法

    智慧广大深如海内心清净绝尘劳

    超过无边恶趣门速到菩提究竟岸

    无明贪嗔皆永无惑尽过亡三昧力

    亦如过去无量佛为彼群生大导师

    能救一切诸世间生老病死众苦恼

    常行布施及戒忍.精进定慧六波罗

    未度有情令得度已度之者使成佛

    假令供养恒沙圣不如坚勇求正觉

    愿当安住三摩地恒放光明照一切

    ?感得广大清净居殊胜庄严无等伦

    轮回诸趣众生类速生我刹受安乐

    ?常运慈心拔有情度尽无边苦众生

    ?我行决定坚固力唯佛圣智能证知

    纵使身止诸苦中如是愿心永不退”

    宋楠听着这些含混难懂的佛经在康宁口中念出来,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公主这是要学那位法藏大师,弃国捐门皈依佛祖了么?可公主你的尘缘未灭,你还有情债未了啊。”

    蒲团之上的康宁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来,满眼中尽数是惊喜,小嘴微张,好像在说:“你怎么来了?”

    宋楠微笑上前,伸出手来探上康宁的面颊,轻轻抚摸;康宁愣了愣旋即躲开宋楠的手道:“不可,这里是佛堂,菩萨面前不能如此。”

    宋楠轻声道:“你信不信我一把火把这些泥塑木雕的玩意儿烧个干净?你为何会来信这些?”

    康宁忙道:“别说这样的话,亵渎了佛祖罪过可大了。”

    宋楠单膝跪地,握着她的手道:“是否我数月没来见你,你恼怒了我,所以便生起了向佛之心了?这事儿怪我,但你该知道我的苦衷,我不来也是为了我们好,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康宁噗嗤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担心我会断发出家么?我之所以兴起礼佛之心,不过是因为近月来皇上身子不好,朝廷又逢动乱,加上……加上你又去河套打仗,心中着实难以安宁,便求了太后给了几本佛经,在佛前念诵祷祝,为我心中关心的人祈祷罢了。”

    宋楠长舒一口气,原来原因仅仅如此,害自己担了一大堆的心,还以为康宁对自己死了心,和自己厮守无望,所以礼佛诵经成了虔诚的佛教徒了。

    “那就好,我只当你对我失去信心了呢。”

    康宁低声道:“我岂会对你失去信心,我对谁都可以没信心,但对你我却是一直信心满满,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兑现,休想我遁入空门伤心一生。”

    宋楠微笑看着康宁的双目道:“是,千万别饶过我,千万别让我赖账,这笔债一定要向我讨要。”

    康宁狡黠一笑道:“何时才能还了这笔债呢?”

    宋楠道:“快了,我知道快了,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康宁轻叹一声道:“我也感觉快到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跟时局有关,否则你我终无那一日,我也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哪一天的到来,也许代价太大。”

    宋楠明白康宁心中的矛盾,时局的变动才能让宋楠有只手遮天的机会,而那时的宋楠才会堂而皇之的迎娶康宁,但宋楠能做到这一点,必是皇上和太后都不敢发声阻止的时候,康宁口中的代价便是指这些。

    宋楠轻叹一声,看着素颜的公主俏丽面庞,烛火下红润的嘴唇和**的眼神,心中一热,俯身便要亲吻。康宁忙用手挡住宋楠的嘴巴道:“佛前不得无礼,待我做完晚课,你先去我寝房中喝茶安坐行么?”

    宋楠一言不发站起身来,抬脚便朝面前的菩萨像踹去,康宁惊呼道:“罢了,我不做晚课了。”

    宋楠回头道:“你若信神仙佛祖能救人急难便是大错特错了,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信佛我也不反对,但我不许你把此事当成你唯一的信仰。你的信仰还有一个,那就是我。”

    康宁苦笑点头道:“好吧好吧,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孟尚宫,孟尚宫,来替本宫更衣,本宫的晚课结束啦。”

    ……

    夜半时分,宋楠才出的宫,久旱逢甘霖一般,数月和公主未曾谋面,这一次的缠绵更加的疯狂和肆无忌惮,康宁在床上可没有半分皈依我佛的禁忌,就像一匹烈马一般在宋楠的身上驰骋,宋楠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慰藉这位痴情女子。

    两人除了欢爱便是亲吻密语,康宁哭了笑笑了哭,折腾到了半夜时分,两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别。本来依着宋楠的意思,今夜就不走了,闹腾一宿拉倒,反正是皇上让自己来的,到时候也无人敢嚼舌根。但康宁毕竟胆小,好说歹说让宋楠离去,两人顾着亲密,甚至忘了谈一谈朝中大事,宋楠也忘了要告诉她自己又要离开京城去抓宁王的小尾巴去了。

    不过宋楠其实并不太想让康宁知道这些,他想让康宁知道的越少越好,就让她安安静静等待着自己兑现诺言的那一天,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越少影响到她越好。

    宋楠回府后小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宋府前院便已经人声噪杂起来,那是王勇领着五百亲卫火铳营已经在待命出发了。凌晨时分,一行人马已经驰骋在京南大道上,而王守仁的车驾已经在昨日傍晚便启程离京了。

第七九六章 悍匪为患

    昨日宋楠和王守仁商定,两人错开时间离开京城,若一起离开,恐会引起太大的主意,所以王守仁昨日傍晚便出发了,此刻怕是已经出了京城地界了。宋楠其实也担心自己的离京会引起京城中不少人的注意,特别是尚在京城的宁王,若是被他的狗鼻子闻到了气味,恐怕宁王会立刻意识到什么。

    所以宋楠选择了凌晨出发,恰逢新年期间江彬的扬威营值守永定门城门,这五百人的离去应该不会为外人得知,除非宁王未卜先知或者是每日派人盯着宋楠,但这一点是不可能的。在京城中谁有本事派人盯梢锦衣卫的指挥使而不为人所知?宁王朱宸濠还没蠢到这么做。加上现在是年假,宋楠也不必在朝中露面,倒也时机合宜。

    京城距离江西若是寻常速度也不过是六七天的路程,京城以南官道平坦,随行的都是装备精良的锦衣卫骑兵亲卫队,人壮马健行动迅速,下午时分便在保定府境内赶上了王守仁的车驾,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赶路,王守仁弃车换马,带着他的随从全部轻装上马跟随亲卫队骑兵昼夜兼程,仅仅用了四天三夜时间便经河北山东河南安徽四省抵达江西境内。

    大队人马自然不敢太过招摇,王守仁建议绕道饶州府经建昌府的边缘地带抵达赣南所辖的赣州府,那里才是王守仁的辖地,若直接抄近路则必须横穿南昌府,要经过宁王府的势力范围,容易暴露目标泄露消息。

    虽然宋楠此行的目的之一是去整饬南昌锦衣卫千户所衙门,但宋楠也明白,先去赣南才是最主要的,此时绝不可打草惊蛇。于是听从王守仁的建议绕着江西的东部边缘行了一天一夜,正月初八傍晚时分众人终于抵达赣南治所赣州城外。

    数日奔波,即便是兵强马壮的锦衣卫亲卫们也累的够呛,宋楠两腿酸麻难当,屁股在马背上硌得生疼,王守仁岁数大了,身子也不太好,更是脸色煞白面无人色,就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般。宋楠暗自佩服王守仁的忍耐力,一路上快马疾驰风餐露宿,未见王守仁抱怨半句,净利润赣州之后尚未喘口气,他便已经召集了赣南所属主要官员前来巡抚衙门召开会议了。

    宋楠一行被安排进赣州东门的兵营之中休整,宋楠也只简单的洗了个热水澡,稍微休息了一下,当天晚上便受邀前往巡抚衙门议事;会议在巡抚衙门后堂的一座小厅中进行,宋楠抵达的时候,已经有六七名官员在座,上首的太师椅虚位以待,那便是宋楠的位置。

    王守仁换了一袭薄薄的黑色棉袍,面色好了许多,亲自在厅门前迎候宋楠,座上官员们尚不知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待宋楠落座,王守仁介绍了宋楠的身份时,屁股刚落下座位的几名官员吓得一个趔趄,赶忙起身重新行礼。一名黑胡子武官瞠目叫道:“我的老天爷,镇国公您老人家亲自来了啊,今生能见到镇国公一面,卑职这辈子可算是没白活了。”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我很老么?嘴上微笑谦逊一番,众官员一个个惊得语无伦次,王守仁笑着给宋楠一一引见。

    “这一位是赣南总兵王冕将军。”

    宋楠微笑点头,那黑胡子武官相貌威武,居然是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此刻正双目烁烁的看着宋楠傻笑。

    “这一位是游击将军蔡猛、这一位是赣州卫指挥使李光泰,这一位是赵子曰赵千户,这一位是赣州知府马九平……”

    六七位官员一一介绍完毕,都是赣州乃至赣南的军政首脑人物,宋楠略带狐疑的看了王守仁一眼,王守仁何等精明,当下凑在宋楠耳边低声道:“国公爷莫要担心,这几人和宁王都无瓜葛,在我赣南辖所辖,老夫这么点把握都没有,那还当的什么赣南巡抚?”

    宋楠微微点头,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来到赣南的消息泄露出去,王守仁显然深悉此点,他叫来的人恐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可惜的是,自己对这些人可一个都不敢相信,谁知道他们伪装的有多深。

    众人重新落座后,王守仁开口道:“诸位大人,镇国公此番亲临赣州,带来了锦衣卫的精锐亲卫,其目的便是协助我们剿灭赣南悍匪,自守仁奉命巡抚赣南一带以来,剿匪之事屡屡受挫,本人甚是羞愧,但现在有镇国公坐镇,此事当一蹴而就,诸位也不必再因匪患之事而受朝廷责罚了。”

    众将领纷纷拱手道:“居然劳动镇国公大驾前来江西剿匪,我等汗颜无地。”

    王守仁转向宋楠道:“镇国公亲临,此间的一切军务便听镇国公做主,国公爷有什么想要吩咐的想要问的,但可吩咐下来,我等照办不怠。”

    宋楠微笑摆手道:“剿匪之事还是以诸位为主,本人只是来协助的。”

    王冕高声道:“镇国公您就别客气了,卑职早就视国公爷为大明军中之神,能在国公爷手下干事,那是我等的荣幸。”

    “是啊是啊,镇国公刚刚收复了河套,立下我大明朝空前绝后之功,将鞑子赶到阴山以北龟缩,现在亲临剿灭匪患,还不是小菜一碟?国公爷但请吩咐。”众人纷纷附和道。

    宋楠咳嗽一声道:“好吧,既然诸位抬举,我也当然不让了,再推诿便是矫情了。说实话,这次我来赣州是个人行为,只因阳明先生说赣南匪患猖獗官兵束手无策,我觉得有些好奇。据闻赣南匪首杨清、李甫、王儒等人所率悍匪不过数百,这数百人难道个个有通天彻底之能不成?为何屡屡剿灭未能奏效呢?”

    众人有些尴尬,咳嗽着掩饰着不肯说话。

    宋楠道:“我不是责怪你们,我只是在了解敌情,谁来分说分说。”

    王冕起身拱手道:“卑职来说吧,镇国公说的很是,我赣南兵马有一卫多,近八千兵马,虽然分散各州府驻扎,但每次剿匪都出动三千到五千不等的兵力,多于匪徒数十倍却未能奏效,实在是说不过去。”

    宋楠点头道:“必有原因,说原因吧。”

    王冕道:“不是卑职推诿责任,杨清、李甫、王儒啸聚的悍匪三百不到,但却非一般的悍匪,他们虽无通天彻地之能,但却耳目灵通。他们的老巢便在赣州东南安吉境内的三伯山上,山高林密峰险谷深,方圆占据上百里的地界;东临长宁县北接安远县,从地势上便利于匪徒腾挪;我数千官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放在这片山中完全不够看。”

    宋楠缓缓点头道:“这倒是个麻烦事,但毕竟有迹可循,难道竟摸不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王冕道:“那也不是,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但是好几次得到确切的消息赶去剿灭时,这帮狗贼像是生了通风耳千里眼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每每无功而返。而且不是我灭自己威风,这帮匪徒虽是贼寇,但却是高头大马武装整齐,除了有齐整的刀剑弓弩之外,他们手中还有七八十杆火铳,若小股交战,官兵都不是敌手。”

    宋楠一惊道:“火铳?他们居然有火铳?”

    王冕转头对另一名将领道:“蔡将军,这事你亲眼所见,给镇国公说说吧。”

    游击将军蔡猛忙起身施礼道:“是,国公爷,去年秋天,我率一千兵马在安远南二十里三伯山的燕子岩一带将这帮匪徒堵个正着,但卑职却是吃了大亏,他们盘踞燕子岩上居高临下用火铳射击,只半个时辰,官兵死伤七十余人,僵持半日时间无法攻上去,在我命人寻救兵到来之时,这帮悍匪居然已经翻越山崖而去了。卑职无能,眼睁睁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宋楠吁了口气,看来王守仁所言都是真的,土匪何来火铳弓弩锋利的刀剑?怕是宁王朱宸濠的供给了。见蔡猛面色沮丧,宋楠安慰道:“火铳确实凶狠,你不去硬拼也是应该的,若有七八十只火铳,你的一千兵马怕是要阵亡一半才能近身。山匪对地形又很熟悉,想困住他们是不现实的。”

    蔡猛抱拳道:“多谢国公爷宽宏大量,这件事卑职深以为耻,卑职若是抓到这帮匪徒,必将他们活剐了不可。”

    宋楠哈哈笑道:“那可不成,本人此来的目的是要活捉匪首,你要活剐了他们,岂不是和我的想法相悖么?”

    “活捉?”众将嘴巴张的老大,均想:“这位国公爷是在痴人说梦吧,虽然您纵横西北率数十万兵马作战,打的鞑子一败涂地,但大军作战有的时候比在山野中剿匪还容易些,崇山峻岭之中去活捉一伙狡猾之极的匪徒,这难度堪比登天。就算你是大明的军神,这件事怕也是说说而已吧。”

第七九七章 肥饵

    宋楠明白众人的心思,这帮人被土匪们折腾的太惨,对土匪们没有丝毫的轻视之心,听到自己说这样的话,固然是不肯相信的。宋楠也不在意,只微笑道:“既然诸位愿意听本人指挥,那么我便说说这剿匪之法。”

    众人忙道:“洗耳恭听。”

    宋楠起身走了数步道:“问一个问题,匪徒们平日都做些什么坏事?”

    王守仁道:“这帮匪徒平日横行乡里抢.劫财物,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不仅三伯山左近的村镇经常受到他们的滋扰,便是安远县城和长宁县城也京城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去年底,为了报复本官加强剿匪的行动,这帮人夜袭安远县城,烧毁了数百间民居,气焰极其嚣张。甚至走时还扬言,要我们从此不准再进兵进剿,否则将会加倍报复云云。”

    宋楠缓缓点头道:“确实嚣张的过了分。”

    王守仁道:“下官很是恼怒,我官兵岂能受土匪要挟?于是在安远和长宁两县各增兵八百常驻,他们似乎知道两县增加了官兵,近一个多月来潜伏不出,毫无动静。以往一个月内都要出动数次,这次却是销声匿迹的许久。”

    宋楠笑道:“土匪们也要过年嘛。看来这帮家伙是在欢度新年了。但土匪毕竟是土匪,他们靠劫掠抢夺为生,若不出动,难道在山上垦荒开田种庄稼不成?王大人说他们一个多月没出动,这是件好事,大可利用这个契机一举剿灭他们。”

    王守仁皱眉道:“国公爷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宋楠微微点头道:“王大人聪慧绝顶,一下子便猜中要害。”

    王守仁蹙眉沉吟道:“这办法妙倒是妙,只是镇国公您别忘了,这帮土匪可不会饿死在山上,他们的火铳武器马匹何来?能送给他们这些东西,岂会不会给他们粮食肉食将养他们?”

    宋楠微笑道:“贼便是贼,口袋里塞得再鼓,看到别人的财物也还是要觊觎的,只要这诱饵足够大。要做好保密工作,之前你们说匪徒们似乎未卜先知或者生着千里眼顺风耳,那是个笑话,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给他们;但凡匪患猖獗屡禁不止之处,不是匪民勾结便是官匪通气,所以为了杜绝消息走漏,我恐怕要得罪各位了。”

    众将大惊,不知宋楠要干什么,宋楠笑道:“诸位不必惊慌,这是正常举措,诸位也可自证清白,今日与会的众人都需住在衙门里不准回家,王大人,你派人给他们家里送个信,便说各位将军忙于公务不能离开,让他们府中之人也放下心来。”

    王守仁低声道:“国公爷,这……没必要吧,下官已经经过挑选,这几位都和那人没有关联。”

    宋楠道:“还是小心为好,我不是不信你,但此事过于重大,我们可不仅是来剿匪的,后边的事情王大人该很清楚。此事一过,宋某亲自给诸位道歉。”

    王冕愕然道:“国公爷之命我等自然要遵从,正如国公爷所言,这也是自证明清白之举,但我等不能回去调集兵马,那又如何协助剿灭匪徒呢?”

    宋楠摆手道:“人手我有,我带来了五百人马,这就足够了,诸位只需跟着我一同前往观战便是。”

    “五百锦衣卫便能剿灭?”众将惊愕不信。

    宋楠道:“瞧着便是,兵贵精不贵多,你们的人马倒是不少,那又如何?对付匪徒,智商压制比蛮干好用的多。诸位好生的在此休息,烦请王大人给诸位大人安排住处,这衙门内外我锦衣卫亲卫已经接手,我丑话说在头里,谁要是敢私自出衙门半步,或是传出去半个字去,我便将他当做通匪之人。千万别挑战我的命令,跟随我的人都明白我对抗命者是绝不讲半分私情的。”

    众人听宋楠话语凌冽,眼前这个青年公爷的威名在耳,加之他身上的那种上位者的气场慑人,均不敢多说半句。但众人心里其实也松了口气,国公爷既然胸有成竹不需要靠众人调兵协助,若此次铩羽而归,倒也怪不到众人头上,且稍安勿躁静待事情发展便是。

    众将无奈在巡抚衙门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被人叫醒,让众人赶紧吃早饭准备出发。辰时时分,大批锦衣卫亲卫汇聚衙门前,宋楠带着众将领出门上马,跟王守仁一起率五百锦衣卫亲卫出赣州城南门直奔东南方向而去。

    赣州地势偏南,虽是正月里,但气温却不低,气候很是宜人,道路两旁竟有鲜花开放,蜜蜂蝴蝶等昆虫也时常可以见到,宋楠沿途询问风物指点美景,显得兴致勃勃,绝口不提剿匪之事;王守仁自然知道宋楠是不想透露他的计划,他也沉得住气,陪着宋楠谈谈说说,倒也逍遥安逸。

    下午未时末,一行人终于来到安远县境内,远远在地平线的彼端可见到一座绿油油的高山绵延起伏横亘在东南方,王守仁告知宋楠,那便是三伯山了,匪徒们正是盘踞于此。

    宋楠下令停止前进,拿出地图来弄清楚了安远境内三伯山的情形以及山边的村落和大道,对王守仁道:“我们不进县城了,烦请王大人自己进城去替我办件事。”

    王守仁道:“国公爷吩咐。”

    宋楠附在王守仁耳边低语了一会,王守仁不住的点头,随后宋楠寻了一处树林间扎营休息,王守仁则带着五十余名亲卫前往安远县城;众跟随的赣南将领不知要做什么,只能跟着宋楠在树林中休整,宋楠也照顾他们的情绪,拿出酒肉来围着篝火和众人吃喝,跟他们说些在西北和鞑子作战的情形,众将领听得如痴如醉,口中不时发出咿哦的赞叹声,倒也很快忘了眼前的事情。

    半夜时分,车马粼粼之声入耳,夹杂着牲口的叫闹声,众人被惊醒,出林子看去,但见一直二十余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正停在树林边缘处,宋楠和王守仁站在一旁说话,那些大车上堆满了箱子和布袋,满满登登的二十大车货物。

    有的将领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王冕低声给他们解释道:“这是镇国公的引蛇出洞之策,镇国公是要将匪徒们引下山来。”

    赣州知府马九平踯躅道:“这办法恐怕行不通啊,土匪们岂会这么傻?这三伯山左近已经无人敢押运货物经过,突然有车队经过,他们岂会上当?就算他们想动手,必先四周打探,一旦知道我们有兵马埋伏在左近,那是死活不肯动手的。”

    “那便不是我们所考虑的了,镇国公胸有成竹信心满满,我等只带着眼睛看便是。”有人酸溜溜的道,直到现在还是对宋楠不信任他们,将他们半软禁的带在身边耿耿于怀。

    天明之前,这支车队又咕噜噜的消失在黑夜里,早上起来的时候,众人惊讶的发现,五百锦衣卫亲兵少了一百五十多人,不消说这一百多人必是当做押解车队的车夫去了,这下子这些人更是不以为然,一百多亲卫押解的车队,山贼更加不会出动劫掠了,这不是吓唬他们么?谁肯当着一百五十官兵的面出动劫掠?明显是无用之功。

    宋楠没有随车队离去,早起身洗漱完毕披挂整齐,热情的跟众人打招呼,众人有些不情愿的回应着,宋楠微笑道:“诸位快些收拾,待会跟土匪交手的时候我们要迅速赶到才是,从现在起,我们要藏匿身形,还要跟随车队移动,诸位,车队已经快到山边的大道上了。”

    众人快速解决了早饭披挂上路,这回不再走官道,而是沿着草坡田地散布而行,行一会便藏匿在草丛中休息张望一会,马儿也全部不准骑,众将领一个个在潮湿的田地和山坡上折腾的筋疲力尽,而山脚下却无丝毫的动静,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宋楠的印象大打折扣,这位名声显赫的镇国公简直是胡闹,这算哪门子剿匪?

    ……

    三伯山边的大道上,三十余名亲卫骑兵押解着由四十余名民夫打扮的人赶着的大车队自西往东缓缓行进,领头的一名身材矮壮的黑面军官似乎很是着急,不断的朝山上观望,一面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催促着赶车的加快速度。只可惜拉车的骡子和牛行动缓慢,任凭如何吆喝,速度总是那么慢吞吞的,气的那军官连声的咒骂。

    在他们看不见的山边一座土坡上,车队经过的地方总有一棵本来笔直挺立的大树悄悄倒下,山坡密林之间,窜动跳跃的身影也在无声无息的跟随着这只车队。

    一座山崖的顶端,十几条人影站在山崖临风处探头往下瞧,趴在正中间的一名汉子以黑布缠头,面孔坑坑洼洼生着凶神恶煞一般的一张麻皮脸,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紧盯着从山下大道上经过的车队。

    身边一人眉目细长,身上居然穿着一袭长衫,在麻皮耳边低声道:“杨大哥,这帮人胆子够大的啊,这条路半年多没有一趟货物出入,他们居然敢从此经过,此事大为蹊跷。”

    另一名横眉怒目的圆脸汉子在一旁瓮声瓮气的道:“蹊跷个鸡.巴毛,叫兄弟们冲下去抢了,到嘴的肥肉岂能飞了?瞧那车上的箱笼布袋鼓鼓囊囊的,里边定是好东西,又是官兵押运,我估计是官兵.运往州府的钱税,那一定不在少数。”

    麻脸汉子冷哼一声道:“李兄弟,不要冲动,王儒兄弟说的对,咱们三伯山境内半年没有人敢从此经过,忽然冒出这么个车队定然蹊跷,还是小心为妙,莫上了官兵的恶当。”

    圆脸横肉的汉子名叫李甫,是三伯山的二当家,闻言白了那细眉细眼的王儒道:“屁,他就是胆子小,成天跟个狗头军师一样,咱们兄弟怕他们什么?县城我们都敢攻,还在乎这区区几十名官兵?”

    王儒沉下脸道:“李甫,小心为上,王爷去年去京城的时候怎么跟我们说的?他不在南昌坐镇,要我们收敛些,免得有人趁他不在来剿灭我们,王爷传不了消息给我们,到时候可就难办了,你怎不去想想后果?”

    李甫怒道:“王爷王爷,王爷放个屁你也说香的,王爷不就是要我们将来给他卖命么?这半年来就送了三次粮食给我们,老子一个多月没吃过肉了,天天吃白米饭谁受得了?哪怕是抢些银子让兄弟们混到县城里开开荤玩玩婊子也是好的,兄弟们憋得一个个夜里打手统,在这样下去,怕是要互相插屁.眼了。”

    王儒厌恶的皱起眉头,麻脸汉子杨清怒道:“说的什么话,命重要还是搞女人吃肉重要?若不是王爷照顾,我们这点人马早就被剿灭了,你我的头颅早就挂在赣州城门上了,今后不准你说这样的混话。这些话要传到王爷耳朵里,你便是个死,还要连累我等。”

    李甫看来事很畏惧这杨清,咂嘴道:“得了得了,我不说便是,既不能抢,咱们干看着作甚?回去睡大觉去罢了。”

    杨清点点头道:“也罢,叫兄弟们撤上山,不管是不是官兵的诡计,咱们不必管他们。”

    几人爬起身来便要下山崖回山中山寨去,刚刚起身,便听见山下大道上一声嘶鸣,三人扭头看去,只见车队中间一匹拉车的老马似乎受了惊,稀溜溜的乱蹦乱跳,两名车夫压制不住,那马儿跳起多高将拉着的大车上的箱笼掀翻了几只在地。那箱笼一落地,顿时散裂开来,从里边滚粗白花花的一片物事,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晕。

    押车的官兵连声呵斥,众车夫赶忙上前帮忙拾取,将散落之物尽数放入箱子里搬上车子,受惊的马儿也恢复了过来,车队重新启动往前。

    山崖上目睹这一幕的三人张着大嘴互相对视,散落的那些物事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山坡,他们也看清了那是一锭锭的银子。

    这些马车的箱子里居然全他娘的是银子!这一下,回山寨的脚步再也挪不开半步了。

第七九八章 剿匪记

    三名匪首目光发直,直愣愣的盯着山下的车队看,正如宋楠所说,惯匪的习性一时难以改变,即使怀有戒心,但诱饵够分量,也是能够让鱼儿咬钩的,毕竟这几十车银子的诱惑可不小。这帮人打家劫舍为了什么?还不是想不劳而获大秤分金大碗吃肉不受拘束么?

    眼下一块大肥肉就在眼皮底下,要让他们放过这块肥肉,显然有些勉为其难。

    “杨大哥,那可都是银子啊。”李甫的大石头在上下唇间乱.舔,双目发着蓝幽幽的光芒。

    “是啊,这么多银子,怕是押解往州府上缴朝廷的税银,这帮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我们的地盘运银子,这是急眼了么?”杨清也舔着嘴唇道。

    “兄弟想,多半是他们在玩诡计,王兄弟不是经常说什么三国诸葛孔明玩什么空城计的故事么?莫非这帮官兵故意如此,好教我们生疑不敢去抢夺,什么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一套,欺负我们识不破他们的心思。”李甫道。

    “嗯,多半如此。”杨清摸着下巴思索道。

    “那还等什么?干他娘的,哪有雁过不拔毛的道理,要是被他们偷运成功,事后咱们还不成了道上兄弟的笑柄么?大哥别犹豫了,这到嘴边的肥肉咱们一定要吃下,也省的兄弟们在山西山东两县奔波,这地方都他娘的成了鸟不生蛋的地方了,也没什么油水。干了这一票,咱们便可逍遥多日了。”李甫摩拳擦掌,一门心思的要动手。

    杨清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王儒道:“王兄弟怎么说?”

    李甫道:“莫问他,他必是说要小心为上的话了,小心小心,这么惜命,咱们干什么上山当土匪?”

    王儒皱眉道:“李甫,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山寨着想么?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现在和宁王搭上了勾,假以时日,咱们便是宁王帐下的兵马,王爷交代咱们要低调从事,莫坏了他的大事,我们小心一些又有何妨?”

    李甫欲待瞪眼讥讽,杨清摆手制止道:“王兄弟,但这眼睁睁看着这块大肥肉溜走,咱们岂能甘心?你不也看到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我认为这一票要干,哪有不干的道理?”

    王儒想了想道:“要干这一票也成,但要保证万无一失,兄弟建议派几名弟兄骑马在方圆几里瞧一瞧,看看有没有大队官兵在设伏,若无异样,咱们可在前方虎头崖动手,速战速决,抢了东西就走。”

    “瞧你那怂样。”李甫嗤之以鼻。

    王儒不理他,继续道:“车队只有几十名官兵押解,但要留个心眼,告诫兄弟们当心那些车夫也是官兵乔装,那人数可不在少数。”

    李甫冷笑道:“把拉车的牛马全算上也不超过两百人,咱们会怕了这区区两百官兵?火铳一顿轰,大刀片子轮上去,他们还不作鸟兽散?”

    杨清摆手道:“王兄弟说的在理,小心一点总是有好处的,就依着王儒兄弟所言,命几名兄弟去左近瞧一瞧情形,传递消息给前方虎头崖的兄弟们,做好准备,听我号令。”

    李甫撸起袖子道:“大哥,兄弟亲自带队,您就放心吧。”

    不久之后,数骑匪兵从车队后方的密林山坡上冲出,直奔山边野地而起,他们沿着官道搜索数里之地,登上高坡四下张望,搜寻有无官兵的迹象。宋楠和四百多锦衣卫亲卫以及赣南一干将领官员窝在一处长草丛生的山沟里,只命数名亲卫抵前查看;不久后,查探的亲卫滚下山沟急促的禀报:“大人,数骑从山边驰来,正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逼近。”

    众人一惊,均知那是土匪的骑兵,宋楠冷笑道:“果然动心了,又想吃又怕噎着,这是来看看咱们有没有设伏呢,这帮家伙还真是够小心。”

    王守仁低声问道:“咱们怎么办?这山沟可藏不住我们,他们只消站上坡顶,我们便无可遁形了。”

    宋楠摆手道:“不怕,来的正好,给土匪们吃个定心丸。”

    宋楠低声向亲卫营千户赵大鹏吩咐几句,赵大鹏会意点头,回身招呼了几名亲卫道:“你,你,还有你们几个,随我来。”

    七八名亲卫跟着赵大鹏沿着山坡爬上去,卧在山坡侧面的草地上,不多时,便听马蹄踏草之声响起,坡顶出现三名骑着马儿的匪兵身影,三名匪兵一眼便看到坡埂下黑压压的锦衣卫兵马,吓得拨马便走。猛然间,草丛中数条人影跃起,拖着那三名匪兵落马,翻翻滚滚的滚下山坡来。

    匪兵们摔得头晕眼花,清醒过来后发现每个人的脖子上已经驾着七八柄长刀,一名年轻雍容的年轻军官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诸位是来打探我们官兵是否有埋伏的吧,诸位现在满意了?我们被你们发现了。”宋楠笑道。

    几名匪兵无语,本来讨了这个差事便不用参与抢.劫和官兵正面恶斗,却没想到顷刻间便已经落入官兵罗网之中,这下死多活少了。

    “本人也不废话,给你们一个保住脑袋的机会,告诉我,若无官兵设伏,你们该如何通知山林中的土匪?是回马禀报,还是另有方法?”宋楠道。

    三名土匪突闻喜讯,均有想说的意思,但碍于他人在场,都不好意思先开口。宋楠面上的笑容变冷,朝赵大鹏使了个眼色,赵大鹏毫无征兆的挥动绣春刀一刀砍下,一名小个子匪兵登时脑袋滚落在地,脖子里喷出热乎乎的满腔血浆来。

    此举将王守仁和几名赣南军官吓了一跳,刚才还细声细语和颜悦色的问话,转眼间便砍了一人的脑袋,这位镇国公可不是外表那般的好脾气;除了他们,数百锦衣卫亲卫司空见惯一般,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剩余的两名匪兵肝胆俱裂,听到宋楠温柔的声音响起:“你们说还是不说?谁先说我便饶了谁的命。”

    两人就像是赶着投胎一般争先恐后的道:“说,我们说,那边山坡上有两棵棵消息树,如果无官兵设伏,我们便放倒西边那棵矮一点的,若有官兵设伏,便放倒东边那高的一棵。”

    宋楠满意的拍拍抢到先机的这名匪兵的脸蛋,笑道:“嗯,口齿清晰,叙述条理,有前途。”

    另一名匪兵大惊道:“官爷饶命,我也本打算这么说的,被他抢了先了。”

    宋楠微笑道:“可惜了,谁叫你不够快?”

    那匪兵磕头如捣蒜,吓得面色发白,眼睛怨毒的看着抢先回话的那名匪兵,恨不得撕了那厮。宋楠叹了口气道:“罢了,上天又好生之德,我便也给你一个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那匪兵大喜,忙道:“小人陈小二,军爷叫我二秃子便是。”

    宋楠点头道:“好,二秃子,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现在就赶去那消息树那里,砍倒西边矮树,告诉山林中的匪徒们,这里没有官兵设伏,之后你乖乖的回来投降,我便饶你不死。”

    那匪兵连连点头道:“小人遵命,小人遵命。”

    宋楠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可趁机逃走,我们也追不上你,不过你想清楚了,我们的人追不上你,箭可追的上你;赵大鹏,让这位二秃子兄弟开开眼。”

    赵大鹏甩开膀子取过一柄铁弓来,搭上一只羽箭对着百步之外的一棵小树道:“瞧好了二秃子,那棵树就是你。”说话间弓弦振动,呼的一箭,将儿臂粗的一棵小树射的茎干断裂倒伏在地。

    二秃子身子一抖,他自然知道这百步穿杨的箭法的厉害,此处距离消息树不过百步距离,自己只要稍有异动,这一箭便要了自己的命,他哪有半分的歪心思眼。

    在赵大鹏弯弓搭箭的监视下,二秃子手软脚软的爬上土坡,身后的赵大鹏也跟随爬上,卧在草丛里低声吩咐道:“快去。”

    匪兵二秃子翻身上马朝百步外的另一处土坡行去,忽听有人在前方叫喊道:“二秃子,你们几个搞什么鬼,干什么下马到山沟里去?老子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他们几个呢?”

    消息树旁,另两名土匪探子策马矗立,原来探子们各自搜索一方,这两位是负责搜索西边的野地,见这边土坡上三匹战马矗立不见人影,心头生疑,这才赶来瞧个究竟。

    二秃子头皮发麻急中生智道:“没事,我们是下到山沟里瞧一瞧,哪有官兵的影子?他们两个在下边拉屎呢。你那边有情况么?”

    那两名土匪摇头道:“人影也不见,哪有什么官兵。”

    二秃子道:“既如此便发消息给当家的吧。”

    那两名土匪毫不犹豫挥刀砍下,西边的消息树扑簌簌的倒下,不久后,山脚下负责瞭望的匪兵将另一棵消息树放倒,三传两递消息便传上山坡之中。

    二秃子松了口气,招手道:“两位来这里歇一歇,等他们两个拉完了屎一起回去,现在回去怕是要被派着去厮杀,那又是何苦?”

    两名匪徒笑骂道:“你这贼秃子,鬼精鬼精的,也罢,咱们可犯不着去争先,我们来了。”

    两名匪徒策马驰近,到了山坡顶端,猛然间被草丛中窜出的几个人影拖下马来,紧接着便跟二秃子三人的命运一样,兵刃加身了。

第七九九章 剿匪记(续)

    山下无恙的消息传到山坡之上,李甫哈哈大笑道:“如何?担心来担心去,官兵就是在玩鬼门道,压根就没什么埋伏。这一年来,官兵被我们跟逗猫逗狗一样的玩耍,为了剿灭咱们出动了七八次,死了几百官兵,早已见我们如猫见老鼠,他们还怎敢算计我们。没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儒皱眉不语,李甫挑衅般的拍着他的肩膀道:“王兄弟,王大军师,这回没话说了吧。”

    王儒道:“兄弟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蹊跷你个头,杨大哥,兄弟请命带人在虎头崖拦下这一票,不用多的人手,一百兄弟足矣。”

    杨清呵呵笑道:“好,当哥哥的给你压阵,你带着兄弟们速战速决。”

    李甫朝手心啐了口吐沫搓了搓手笑道:“瞧好吧。大哥只管命人腾出库房来放银子便是。”

    说罢腾身跃下石崖落在下方一块石头上,再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东边的林地里。

    杨清回转身来对王儒道:“王兄弟,咱们也去瞧瞧。”

    王儒皱眉道:“大当家,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杨清哈哈笑道:“没什么不安稳,王兄弟就是太过精细,有时候精细是件好事,但过了头便叫优柔寡断错失良机。山下的兄弟们已经确认无官兵埋伏还怕他何来?”

    王儒无言以对,杨清拍着他肩膀安慰道:“王兄弟,我这位李甫兄弟说话有些不中听,他其实并不知道你是王爷府上派来驻在山上的身份,还当我看错了人给了你这第三把交椅呢。你度量宽宏,看在我的薄面上便不去计较他吧,他对你是有所排挤,但却绝对是王爷可用之人,你回禀王爷的时候也要美言几句。过段时间我好生劝解与他,咱们山寨讲究和气生财,大家不要闹出芥蒂来为好。”

    王儒点头道:“大当家想到哪里去了,我岂是那小鸡肚肠之人,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妥当。”

    “莫说啦兄弟,话说三遍如茅草,老是说这件事也是无味;再说,前边说话便要动上手,此刻阻止也来不及了,来吧,咱们去瞧瞧去;这笔银子若能抢到手,王爷也必是很高兴的,咱们还能干吞了这些不成?还是要孝敬给王爷的。这也是解王爷的燃眉之急呢。”

    王儒躬身道:“兄弟遵哥哥之命便是。”

    李清一把挽起王儒的胳膊,两人下了石崖往东而去。

    东边的官道前方,车队正朝虎头崖方向靠近,虎头崖左近的山坡以陡峭著名,官道贴着陡峭的山坡之下穿行入一大片密林之中。陡峭山坡之上,一根根巨大粗如儿臂的绳索捆扎着数十根合抱粗的滚木横亘其上。密林树后一百多土匪正虎视眈眈的穿过树木的缝隙盯着山下的官道,李甫已经赶到了这里,正手扶一颗大树眼中冒着兴奋的光芒。

    “二当家的,来了来了,是时候了。”一名土匪气喘吁吁从西边的林间入猿猴般的奔跑而来。

    李甫高举手掌,成刀势往下一劈,低喝道:“放滚木。”

    十几名匪兵举起大砍刀咔擦咔擦将束缚住滚木的粗绳砍断,但听轰隆之声大作,粗大的滚木沿着山林间特意开辟的下落通道轰隆隆滚下山坡,乒乒乓乓一路撞击不绝,带着**的林间黑土和落叶稀里哗啦尽数滚落在官道上,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山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山道上一片人嘶马叫,车队骤遇变故,还来不及反应,押车的官兵和车夫们目瞪口呆看着翻腾滚落的檑木,整个车队一片骚动。押运的矮壮汉子高声吼叫:“拉住牲口,注意队形。”

    说话间,便听四周呼哨之声大作,林间哦噜噜噜噜的怪叫声响彻山林,一道道人影借着绳索在林间荡来纵去,只片刻功夫,百余名匪徒便出了密林来到车队周边,一个个凶恶恶煞一般的狞笑着靠近。

    矮壮军官大声吼道:“尔等什么人?胆敢拦截官兵押运的车队,不要命么?”

    李甫手握一柄大砍刀缓缓从山坡上走下,两腿一叉横在路中心,高叫道:“狗官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处过,留下脑袋来。”

    矮壮军官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一群山中毛贼,见了你家王爷爷还不乖乖的放下兵刃投降么?居然打主意打到我们头上,胆子当真不小。”

    李甫喝道:“爷爷们不想伤人性命,狗官,你若不识时务休怪我等大开杀戒,识相的丢下战马武器盔甲货物逃命去吧,也省的爷爷们动手。”

    矮壮军官还待说话,李甫不耐烦的一挥手,四五十名土匪从山坡上现身,手中举着黑魆魆的火铳枪对着惊慌失措的官兵们。那矮壮军官大惊道:“你们居然有火器?”

    李甫哈哈大笑道:“怕了吧,爷爷们有的东西多着呢,还不乖乖的滚蛋,要吃铁砂蛋.子么?”

    矮壮军官王勇颇为识时务,见此情形当机立断,高声道:“兄弟们切莫轻举妄动,犯不着为了这些财务拼命,大伙儿莫要反抗,这些财物便给了他们便是。”

    李甫嘿嘿笑道:“算你小子还懂些道理,全部到路边站立,放下兵刃;兄弟们,赶紧搬箱子上山;万老三,带着火铳队盯着这帮官兵,谁敢稍动便给我轰他娘的。”

    一名匪兵大声答应着,带着四五十名举着火铳枪的匪兵将退到路边的官兵和车夫们逼住,其余匪徒一拥而上便开始搬运车上的大木箱子。猛然间,一名匪兵惊慌大叫道:“二当家的,不好了。”

    李甫扭头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快些搬运。”

    那匪兵手中握着几只银锭呆呆道:“这他娘的不是银子,这他娘的是烧给死人的锡箔银子,咱们上当了。”

    “啊?”李甫大惊,窜上去一把抓起一只大木箱中的银锭,只觉得入手轻飘飘的,用力一捏,银锭在手中被攥成一团,像是憋了的气球一般成了乱七八糟的几团纸球。

    “他娘的,上当了。”李甫大惊叫道。

    便听那矮壮军官哈哈大笑道:“没错,这些便是送你们上路的纸银子,你们用着正合适,动手。”

    随着炸雷般的大喝声中,二十辆大车上方的木箱盖子砰然弹起,满天飞散的纸银锭中每只箱子里站起一个人影,手中握着双管火铳砰砰砰的开起了火,于此同时,近百官兵和车夫们动作迅速的从腰间拔出火器来照着面前的数十名匪兵便开火。

    变故陡然而生,数十名手握火铳的匪兵甚至没来得及用火折子点燃引信,便被铺天盖地的霰弹打成了马蜂窝;而大车边上搬运箱子的三十余名匪兵也瞬间倒在血泊之中。巨大的火器轰鸣未能掩盖住一只烟花弹摇弋升空的尖啸声,那烟花蛋在天空中爆出万朵红色的小球,天女散花般的落下。

    李甫的反应可谓是一等一的机敏,变故突生之时,他便已经一个鹞子翻身滚落在路边的落叶从中,在火器整耳的轰鸣声之后,他已经躲到了横七竖八的檑木之后,探出头时,自己带着的百余名手下已经倒下了大半,不仅心寒胆战。

    堪堪赶到山坡上方准备欣赏一场好戏的李清和王儒两人大吃一惊,他们完全没料到这居然是一队带着强大火器的官兵,而且银两是假的,木箱子里躲藏着官兵,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们是故意为之。

    王儒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大当家,快下令兄弟们撤上山,咱们中计了。”

    李清怒目大吼道:“撤?亏你想的出来?咱们兄弟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充其量不过是百余官兵,我要将他们尽数宰了,方解心头之恨。”

    王儒跺脚道:“杨大哥,不可啊,官兵有备而来,咱们不能硬拼啊。”

    李清怒喝道:“住口,再多嘴,我可不认你这个兄弟。来人,传我命令,全体兄弟下山攻击,手头不用留情,将官兵尽数杀了。”

    说罢李清伸手攥住树梢上垂下的绳索,健壮的身影如敏捷的猿猴荡向山坡下方,几次接力荡漾,身子已经在数十步开外的下方,王儒连连跺脚,大吼道:“火铳枪还不朝官兵射击压制他们么?称他们射击一轮上弹药的当口,压住他们的火力,之后逼近肉搏,咱们人多,肉搏有优势。”

    几十只火铳一起开火,趁着锦衣卫亲卫们射出一轮火器之间的间隙将他们压制在路北一侧,数十名官兵被压在大车之旁无法露头,同时匪兵弓箭手也朝官兵射出一轮轮的箭雨。全体三伯山匪徒尽数出动攻击,除了死伤在地的七八十名之外,尚有两百四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土匪,正如王儒所言,他们仍旧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

第八百章 剿匪记(终)

    不愧是纵横赣南装备精良的悍匪,作战经验极其丰富,这边官兵稍被压制住,杨清李甫便立刻率众匪徒逼近肉搏,锦衣卫亲卫瞬间陷入苦战,人数的劣势在肉搏中立刻凸显出来,很快便有锦衣卫亲卫阵亡。

    虽然王勇下令前方数十名锦衣卫亲卫拼死组成抵抗的阵型,掩护部分锦衣卫亲卫给宋夫人火铳装弹,但匪兵的快速逼近肉搏导致敌我阵型的胶着,火铳装了弹药之后却无法发挥威力了。阵型胶着的情形下,霰弹可不是一颗可以瞄准发射的子弹,一枪轰出,难免伤及周边,这就叫做投鼠忌器。

    杨清李甫益发的嚣张,两人将大刀片舞的如同风卷残云,口中不断的挑衅:“他娘的,有火器又如何?凭你们这点人手,也想跟爷爷们过招。也不打听打听,爷爷们何曾怕过官兵?”

    “就是,一看你们就是一群愣头青,看你们的装束,该是锦衣卫的缇骑吧,怎地王守仁那个老东西自己的手下兵马不成,换了你们来了?锦衣卫了不起么?一样杀个干净。”

    王勇气的脸色发白,挥动长刀连杀数人,其勇武之举立刻引起杨清李甫的注意,两人带着七八名土匪立刻将王勇团团围住,七八件兵刃同时招呼过来,王勇登时左支右绌手忙脚乱,杨清哈哈笑道:“放下武器投降,我见你这人有些真本领,跟我们上山落草,给你个四当家的交椅坐坐。”

    王勇又好气又好笑,怒骂道:“坐你娘的大腿。”

    杨清冷笑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娘早已死了,你要坐她老人家的大腿便要去泉下寻她,那便送你归西。兄弟们,宰了他。”

    众匪徒加紧攻势,逼的王勇踉跄后退,一直将他逼到横七竖八的檑木组成的死角里,几名锦衣卫亲卫奋力扑上前来营救,被其余匪徒尽数隔开。王勇勉力抵挡疾风暴雨般的兵刃攻击,心中焦急万分,信号弹已经发出,宋大人和四百骑兵亲卫怎么还没赶到,这里都快抵挡不住了。

    正山穷水尽濒临绝望之时,便听着官道上马蹄杂乱,夹杂着震天的喊杀之声,只见官道后方,北边的道旁荒野上出现大批骑兵亲卫的身影,王勇长舒一口气,一脚踹翻一名扑上前的匪徒,大笑道:“可算来了。”

    援兵的到达让支撑不住的锦衣卫亲卫们士气大振,匪兵们自然是惊骇不已,原来这帮官兵果然有援军,杨清和李甫这才明白,原来王儒是对的,刚才这帮官兵冲天发出的烟花弹便是通知援军赶来救援,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陷阱。

    “大当家的,还不撤么?”树林边,一直观察态势的王儒大声叫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杨清和李甫大声吆喝下令撤退,这一回变成了锦衣卫亲卫死缠烂打不让他们脱身,跟在后边补刀射击火器的态势了,装好弹药的火铳终于发挥了威力,短距离照着他们的屁股一顿乱轰,四五十名匪徒只转了个身便后背被轰的稀烂。

    好在匪徒们成天在山岭树木之中穿行,行动倒也敏捷迅速,火铳射完一轮尚未装弹,他们便已经潜入道边密林之中,拼命往山坡上爬去。一入山林对土匪们而言便是鱼入大海鸟入蓝天,锦衣卫兵马那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接着山林的掩护,有的土匪竟然大着胆子回过头来朝官道上追来的锦衣卫亲卫们零星的发射火铳和箭支,伤了十几名亲卫。

    王勇大急,眼光搜寻宋楠的身影,却在飞驰而来的亲卫骑兵之间只看到赵大鹏和王守仁等一干赣南将领的身影,宋楠竟然不在其中。

    王勇大喝道:“赵千户,宋大人呢?土匪们都跑上山了,咱们如何能追的上?”

    赵大鹏飞驰而来翻身下马拱手道:“大人有令,命不得追赶,请王佥事率卑职等在下方设伏。”

    王勇愕然道:“那是为何?”

    赵大鹏笑道:“大人早有安排,你瞧我们来了多少人?只有一百五十骑呢,剩下的两百人大人亲自率领在后方里许处便抄上山了。我们是估计大人到了山坡上才赶来救援的,不好意思了王佥事,您没受伤吧。”

    王勇挺胸道:“废话,我受的什么伤?区区山匪罢了,手下的兄弟们怕是死伤了不少,得赶紧抬到一旁治疗。”

    赵大鹏道:“此事交给卑职办,大人快些布置包围之事。”

    王勇朝四周大喝道:“都不要追了,火铳尽数弹药上镗,沿着林地边缘五百步地域寻找掩体戒备,一旦发现匪兵身影,便给我毫不留情的射杀。”

    众亲卫忙照办,各自寻找掩体沿着山坡林地边缘形成包围之势,静下来之后,边听着匪兵逃走上山的林地里窸窸窣窣全是脚步声,不时有噼里啪啦的树枝断裂之声,数名土匪跑的太急脚下踩空,从陡峭的坡地滚落下来,发出惨叫之声,滚到林地下的官道上,下边的亲卫毫不留情的便是一火铳,打的浑身冒血。

    片刻后,山林中传来激烈的火铳射击之声,王勇心中大喜,明白这是宋大人率领的两百亲卫抄上了后路了,在山坡顶端居高临下的往下射击,那场景不难想象,匪徒们哪里抵挡的住?

    高处响了一阵火铳,山坡的东面又响了一阵,西面山坡一会儿之后又响了一阵火铳,王勇眯眼嬉笑,脑补出一众匪徒在陡峭山林间先往上跑遭受火铳攻击顺着斜坡往东又遭火铳轰击,掉头往西再遇火铳兜头痛打的场景来,不禁赞叹宋大人考虑周全,早就将匪兵的所有退路尽数封锁,匪兵除了再回头来到官道上这一途,怕是再无其他出路了。

    随着火铳声的越来越近,可知山坡上锦衣卫火铳亲卫的包围圈在慢慢缩小,那是要将土匪们尽数赶出山林赶回官道上来,王勇忙下令全体准备,果不其然,林中脚步嘈杂之声又近,砂石断枝滚滚而下,夹杂着呻吟叫喊之声。

    盏茶之后,上百狼狈不堪的匪兵们原路返回,又来到了官道的林地边缘,王勇大吼一声:“给老子打。”

    轰轰轰!火铳霰弹笼罩了林地边缘,松枝树叶到处乱飞,十几名冲出来的匪兵被打成肉酱,剩下的人赶紧又缩回林中。可是林中的火铳又起,逼着他们不得不往外走,真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堵两头受气。

    到此时,杨清明白,今日算是到了头了,一念之差误入官兵诡计之中,将大好形势完全葬送,还要搭上身家性命了;到此时,杨清和李甫心中后悔不已,后悔不该不听王儒的劝告,贪图冒进,以至于到了山穷水尽之地。

    “大当家的,事到如今,咱们也别让兄弟们送死了,咱们三人自裁了事,兄弟们便让他们投降吧。”王儒叹息道。

    “也罢,悔不该不听王兄弟的话,王兄弟,做哥哥的对不起你。”杨清叹道。

    王儒摆手道:“咱们干的便是刀头舔血的勾当,自上了山,便该知道有今日,那也没什么?只是辜负了王爷的厚望,王爷本希望我们日后能为他尽力完成大事,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命我们收敛行事,没想到我们还是违背了他的期望。大当家的,王爷曾和我们密会时所说的话你们都记得吧。”

    杨清面色一黯,他如何不记得,宁王曾在南昌府密会他们这些各地的匪首,在酒宴上众匪首得了王爷的许诺,给予给养和盔甲武器,并通报消息保护他们,但有一点,一旦谁被官兵攻破,便需在擒获之前自裁。众人明白这是王爷担心他们供出什么话来对王爷不利,众人知道一旦被官兵抓住便还是个死,对此事倒也无所谓,于是纷纷歃血起誓绝不让官兵活捉。

    宁王还每一处匪巢都派了人去入伙,说是当做联络之人,其实便等同于监军之类的职务,便是要监督这些匪首是否按照宁王的吩咐去做。

    这王儒便是宁王派来三伯山当干这差事的,所以到了这时候,王儒自然好不客气的要求他们履行诺言。

    杨清李甫面如死灰,虽然立誓时豪言壮语,但真正要自己去死,那可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定的。

    王儒皱眉道:“两位当家的该不会是认怂了吧,放心,当兄弟的会陪你们去死。”

    李甫道:“你会死么?你若被俘,王爷定会想法子保你,你定是骗我们的,莫如我们全部投降,王爷知道消息必会想法子给我们保命的。”

    王儒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违背诺言,用和王爷之间的密会勾当来要挟王爷救你们性命?别做梦了。”

    李甫道:“我可没说,只是这花花世界我们甚是留恋,还不想就这么死了。”

    王儒怒道:“你们以为能活命?简直笑话,咱们这些人被抓了,不但要死,而且死前还要受折磨,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干脆些,了断此事。”

    杨清沉默半晌,忽道:“王兄弟,当哥哥的对不住你,自你来山寨之后给我们出了不少好主意,当哥哥甚是感激。这一次哥哥有个不请之请。”

    王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提这些作甚?”

    杨清道:“当哥哥的还想再对不住你一次。”

    王儒愕然道:“这是何意?”

    杨清脸上现出狞笑来,伸手抓住王儒的脖子,右手举起刀来道:“王兄弟,你不是一直想发号施令么?从现在起,你便是山寨的大当家的,咱们兄弟反正是要投降了,莫如我杀了你,当做给官兵的投名状,也许能免了我们兄弟的死罪。哥哥我最后对不住你一次。”

    王儒睁大眼睛惊的脸色煞白,只觉得杨清扼在自己颈上的大手正在收紧,喉部软骨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的轻微咔咔之声自己都能听的到,王儒手脚乱画拼命挣扎,猛听得咔擦一声,咽喉的骨头碎裂,王儒屎尿流出,想个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地。

    李甫啐了一口他的尸体道:“大哥可除去了这厮,自他来到山上,处处仗着王爷的势头指手画脚,兄弟被他烦的要死,要不是大哥阻拦,我早就杀了他了。”

    杨清静静道:“割了他的头下来,咱们出去受降。”

    李甫道:“大哥真的认为官兵会饶了我等性命么?我看莫如拼死一搏,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杨清冷笑道:“这人自然不能让我们兄弟保命,但你我兄弟确有保命的护身符,你莫忘了,宁王和我们之间的秘密可是这些朝廷官员最想知道的,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本钱,他们不饶我们的性命,我们便不告诉他们这个秘密,懂么?”

    李甫想了想眼睛大亮,连声道:“原来大哥的智谋可比王儒这厮高多了,宁王这是主动送给我们护身符啊,宁王爷还真是仁至义尽。”

    杨清冷笑一声,吸了口气高声朝林外叫道:“我等投降了,莫开火,我等降了。”

第八零一章 长宁县

    战斗在瞬息之间便告结束,匪首杨清李甫带着剩余的百余名土匪高举双手出林间投降,宣告着三伯山悍匪的覆灭。

    王守仁和一干赣南官员和将领自始至终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这便是困扰了他们数年之久的三伯山悍匪么?赣南一干官员将领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调集那么多兵马,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去剿灭他们,却被他们屡屡逃脱。而宋楠出马,仅仅两日时间,甚至都动赣南兵马一兵一卒,便让悍匪举手投降了。

    惊愕之余,王守仁叹道:“镇国公之名不虚,我算是服气了,此战无论从布置安排还是心理的博弈,都是剿匪的范例之战。抓住匪徒的心理,利用他们贪婪的本性诱捕,这正是抓住了成功的关键点,可惜老夫之前远远没想到这一点。”

    赣南的将领们却和王守仁想的不一样,他们虽然也认为宋楠当之无愧为大明军中之神,但他们对锦衣卫亲卫所用的火铳更感兴趣;早就听闻大明镇国公所领的锦衣卫手中有一千火铳骑兵勇悍无敌,今日一见大开眼界,这五百火铳亲卫缇骑足可当五千精兵,也难怪镇国公托大,只率自己的五百亲卫前来剿匪。有如此神器在手,还需要赣南官兵作甚?

    看着宋楠手下的锦衣卫军官们一副挺胸叠肚傲气凌人的样子,赣南军官们第一次理解了为何锦衣卫中连一名小小的校尉都拽兮兮的原因了,在大明朝名震四方的镇国公领导之下,装备着大明朝最尖端的火器,打仗几无败绩,这种情况下,怎不让人自傲?真是让人羡慕的牙根痒痒。

    王勇带人清理战场羁押俘虏,锦衣卫亲卫也有伤亡,死了八名亲卫,伤了四十多人,这让王勇怒骂不已。但其实众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虽然是三百多土匪,但这土匪可不是一般的土匪,他们装备着火器拿着精良的武器,必赣南的官兵装备都好,又是悍勇之匪,以王守仁等人的眼光来看,这种伤亡已经算是奇迹了。

    土匪们被打死一百多,伤了八.九十,剩下投降的百余人个个带伤,三名匪首两人就擒,一人被枭首,除了几名猴精的土匪趁乱逃走之外,一窝匪徒基本上被掀了个底朝天。

    清点工作进行的时候,宋楠率两百名亲卫从山林中下来,虽然在密林中穿行弄得有些狼狈,宋楠的鬓边还挂着一根枯枝,但这无碍于宋楠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王守仁带人上前施礼,衷心道:“守仁替赣南军民感谢镇国公妙计剿匪,多年来赣南匪患难除,镇国公一到便手到擒来,我等佩服的五体投地。”

    宋楠哈哈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区区数百匪徒而已,若我不能剿灭他们,岂非坏了我的名头,怎样?匪首都擒获了么?”

    王勇忙道:“匪首杨清李甫就擒,王儒却是死了。杨清杀了他。”

    宋楠一愣道:“带我去瞧瞧。”

    杨清和李甫被五花大绑歪坐在一辆大车的轱辘旁,两人均闭目不语,宋楠率众前来,一名锦衣卫亲卫抬脚踹了李甫一脚叫道:“上官到来,睁眼回话。”

    李甫张口要骂,杨清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李甫才翻着白眼不吱声。

    宋楠来到近前打量着两人,淡淡道:“谁是杨清谁是李甫?”

    杨清闷声开口道:“小人是杨清。”

    宋楠点头道:“匪首杨清,你可知罪?”

    杨清道:“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今日落于你们手中,自知必死,多说无益。”

    宋楠失笑道:“倒有些英雄气概,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你们这种人按律该被凌迟,便是想活命也活不成。”

    杨清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道:“求这位大人看在我等主动投降,并斩杀王儒的份上留个全尸。”

    宋楠呵呵笑道:“那王儒是你们杀的?那是为何?你们不是兄弟么?”

    杨清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人多口杂,我却不想在此说出来,这位大人可是主官?若不是便请主官来说话,否则我断不肯说出原因来。”

    赵大鹏抬脚踹了杨清一脚,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可知你面前之人是谁?你是嫌活的太久么?”

    杨清被踹的喘不过气来,身子歪斜在一边,一旁的李甫忙拱着身子将他身子顶起来坐好,口中叫道:“士可杀不可辱,干什么打人?你们还想不想听我兄弟肚子里的秘密了?”

    宋楠微笑道:“哦?听你们的话音居然还有什么惊天之秘不成?说来听听?没准能值两条人命呢。”

    杨清咳嗽数声,喘着气道:“小人说了,叫主官前来,这个人不能是江西的官员,官职不能低于三品,否则我等宁愿去死。”

    “放肆。”赵大鹏抬脚又要踹,宋楠摆手制止了他,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来人,将一干匪徒押上带走,王大人,咱们在附近长宁县城过夜如何?”

    王守仁道:“甚好,这里土匪的尸体诸位兄弟不用管了,回头我命长宁驻军派人来收拾。”

    宋楠点头道:“那最好,咱们这便动身。”

    一行人上了马沿着官道往西北方的长宁县城行去,未时末抵达长宁县城,昨夜王勇率部分锦衣卫亲卫来此征集大车和买些纸制的银两等物,但那是夜晚进城,除了城门的看守和部分百姓无人知晓,此刻光天化日之下数百锦衣卫骑兵雄赳赳的进了城,小县城里一下子便沸腾了起来,人们好奇的围观张望指点,议论纷纷。

    “这些军爷好像不是咱们本地的驻军呢,衣服盔甲一点也不一样,这些事哪里来的兵马?”

    “瞧你,没见识的紧,这些是锦衣卫缇骑呢,瞧见他们腰上的刀么?又细又长又薄,这不是绣春刀是什么?”

    “哎呀,还真是,可是这帮锦衣卫怎地跟咱们本地的锦衣卫不太一样?咱们这里偶尔也有锦衣卫出没,可除了刀一样,这全身的行头可大不一样。”

    “这我可不知道了,总之锦衣卫当中也分三六九等,就像咱们南街的王屠户见了北街的李屠夫也要点头哈腰一样,一样是杀猪的,等级却不同;年节下两人搭伙给人杀猪,王屠只能抓猪蹄,李屠夫却是操刀的,这么说你懂了么?”

    “哦……好像明白了那么一丁点。”

    “……”

    众人指点议论的当儿,有人眼尖发现了后面大车上绑着的百余名犯人的身份,这些土匪曾胆大包天攻进过长宁县城,有些遭祸的百姓对某人土匪的相貌刻骨铭心,一名老汉惊呼出声道:“那不是三伯山上那个土匪头子大麻皮么?官兵剿灭土匪了?”

    一语如巨石如水,荡起波澜层叠,很快有人认出更多的土匪面目,顿时百姓们惊喜跳跃,消息很快传遍全城。

    “三伯山的土匪被王大人和锦衣卫剿灭了。”

    “土匪头子大麻皮被活捉了,大伙儿快去瞧瞧啊。”

    “这下老天开眼,咱们可算是安稳了,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三伯山他又能去采药打猎了,他听到这消息怕是马上病就好了。”

    “……”

    三伯山本是左近城乡居民赖以生存的所在,自打为土匪盘踞之后,百姓们便再也无法上山砍柴采药打猎,赣南之地田少山多,百姓们的生计都成了大问题。现在土匪被剿灭,不仅是除了祸害,也给他们未来的生活带来了生计,怎不让百姓们欢呼雀跃。

    整座县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都来围观,人流随着锦衣卫的马队拥堵前行,不少人用石块树枝朝土匪们身上乱砸,几十名土匪被砸的头破血流,不得不头夹在裤裆里躲避。

    锦衣卫亲卫们不得已动用了皮鞭,一路呵斥抽打,维持秩序。

    宋楠骑在马上眉头微皱,他没想到进了县城会是这样的场景,百姓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宋楠可不想闹得这般大张旗鼓,这是在江西境内,剿灭三伯山土匪的消息怕是很快便要传遍整个江西了,宋楠可不希望这消息扩散的过快。看来须得抓紧时间应对这个问题,或许该迅速弄到自己想要的,然后派人即刻将匪首押解往京城,否则有可能节外生枝。

第八零二章 王爷和土匪的那点事

    对三伯山两名匪首的审讯进行的很顺利,事实上当杨清李甫得知面前这个青年官员就是当今镇国公宋楠的时候,他们的态度很是奇怪,似乎表现出一种既钦佩又复杂的情绪。

    宋楠察觉到了这一点,其实他本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两名匪首非要大官出面说话才肯开口,宋楠也不会将身份告诉他们;面对这两名匪首奇怪的样子,宋楠有些担心,生恐两人不合作。不久后,杨清倒是自己解释了宋楠心中的疑问。

    原来,杨清和李甫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此二人正是数年前参与刘六刘七起事的所谓义军军中的小头目,此二人在刘六手下效命,微山湖一战,刘六弃数万兵马不顾孤身逃往太行山中时,留在湖心岛上的义军中便有杨清李甫的份儿。

    官兵攻克微山湖湖心岛的时候,这两人冒着严寒的湖水泅渡出逃,因战后官兵四处围剿盘查流匪散寇,两人无处存身,故而一路辗转逃离山东来到局势相对平缓的江西,又往南逃到了赣南一带;不敢公然露面,但生计问题要解决,所以索性上三伯山当了山大王。

    宋楠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情绪奇怪,原来是因为自己正是造成刘六刘七覆灭的所谓‘元凶’,如果杨清李甫是对刘六死忠之人,恐会将自己看成是仇敌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们也算是故人了。”宋楠打着哈哈道。

    “小人等岂敢和国公爷称故人,但我等有今日,倒也是拜国公爷所赐。”杨清静静道。

    宋楠微笑:“这笔账我可不认,你们的命运从你们选择参与刘六刘七作乱之时便已经改变了,可不是我逼得你们造反。”

    杨清道:“小人知道,小人不是怪国公爷,小人只是感叹世事无常。事实上当年大军之中的不少人,对国公爷是极为钦佩的;六爷的兵马势如破竹,声势如日中天之际,正是大人您横空而出只月余时间便将那么一大把火给灭了,说起来连我们当时参与其事的人都不太相信。在此之前,我等都认为六爷是这世上最有本事的人,直到他败于你手,我们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神话。”

    宋楠摆手道:“往事休提,你们之前的身份我也无意追究,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如你能跟我合作,我担保你们不会有性命之忧。”

    杨清点头道:“既是镇国公发话,小人等绝不隐瞒,本来之前无论是谁来问,小人都会要他立下不杀我兄弟的字据才肯合作的,但镇国公座前,这道手续倒是多此一举了。”

    宋楠哈哈大笑,命亲卫给两人松绑,上了茶水点心来招待,杨清和李甫两人坐在宋楠对面手捧热茶滔滔说来。

    他们交代了和宁王交往的过程,其实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和宁王搭上关系,他们之所以和大明朝的一名王爷有了交集,却是鄱阳湖湖匪头目凌十一、闵廿四两人的牵线搭桥。但凡江湖匪帮之间几乎都有联系,因为他们都是和朝廷作对的匪帮,共同的敌人让他们之间必然会产生同仇敌忾之心,加之一个是湖匪,一个是山匪,各自活动的领域不同,之间利益上的冲突几乎没有,所以当三伯山杨清李甫两人干出了点名堂的时候,凌十一和闵廿四便主动派人前来接洽。

    久而久之,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随着双方信任的增加,杨清和李甫也曾应邀去鄱阳湖中作客过一次,正是那一次,让杨清和李甫大开眼界。湖匪们的装备兵刃乃至纵横湖上的舟船都绝非一般匪帮所能比,盔甲是制式盔甲,兵刃是制式兵器,还有大量火器在手,战船虽是小型船只,但却有价格昂贵的铁头船,这种船就算官兵水师之中也只有少数;这一切让杨清和李甫疑惑不解。

    鄱阳湖匪首凌十一和闵廿四似乎是故意卖弄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也看得出两人的震惊,于是在两人离开的头一天晚上,引见了一名名叫刘养正的人,此人的自我介绍让杨清和李甫吓了一大跳。这个刘养正居然是个举人出身,如今在宁王府中效力,一名王府的幕僚在鄱阳湖湖匪的大营中被待为上宾,这件事总觉得有些荒诞。

    凌十一告诉杨清和李甫,之所以他的人马能够纵横数百里的鄱阳湖上从不失手,官兵围剿多次都无功而返,反增自己的士气,让左近强手蜂拥来投,短短一年时间,人数便从不到两百扩大到五六百精干的兵马,其原因便是有宁王罩着他们。无论兵器粮草还是情报,宁王府都会及时的供应给匪帮,而这一切就是鄱阳湖匪帮兴盛繁荣的根源。

    杨清和李甫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原来内里的情形竟然是如此的让人难以置信,一名大明王爷居然暗地里跟土匪们勾结,给他们庇护和资助,若非亲口听到,那是谁也不肯信的。

    两人没有去多想这是为什么,但只看这里欣欣向荣的景象,再反观自己手下的数十人的样子,一个个穿的破烂,吃的随意,兵器除了十几把腰刀之外,其余的都拿着木棒子和削尖的树棍,这些人往地上一坐,面前再摆个破碗,活脱脱便是个乞丐,和这里的匪兵相比,自己的人马简直寒酸到不行。

    当凌十一卖乖说要杨清李甫也成为王爷庇护之下的人马的时候,杨清和李甫答应的比什么都干脆,一来是因为他们确实羡慕湖匪的武备,想让自己的山寨大发展,另一方面的原因却是,杨清和李甫知道今日得知的这个秘密干系重大,自己除了入伙一途毫无其他的办法,否则自己两人是不可能活着离开此地的。

    于是乎,不久之后,山寨里来了个叫王儒的三当家的,此人到来之后,山寨顿时大变摸样,不久后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兵刃盔甲,到最后火器马匹也尽数到位,这一下鸟枪换炮,山匪的武备比当地的官兵还要豪华了。

    在王儒的策划之下,三伯山匪帮连续做了数起大案,甚至进入左近的两座县城大闹一场,名声大振。官兵开始并不太搭理这一小股的匪徒,直到他们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才不得不派兵前来围剿。前后七八次的大规模围剿,王儒似乎生了顺风耳长了千里眼,只要按照他的指点行进,基本上便有惊无险。

    三伯山匪徒几乎成了当地官民的梦魇,不久后也像鄱阳湖匪帮一样发展壮大,人数翻了三倍,发展到近三百多人的规模来。

    宋楠静静的听着杨清的叙述,心中却波澜起伏,宁王的胆大妄为让人难以置信,他当然不会白白的花钱去武装这些土匪,他的意图显而易见,这些土匪都将受到他的控制,成为他操纵的力量。不仅是让宁王府在圈地豪夺敛财的事情上有了另外可用的手段,他可以不必明着出面,谁要是敢忤逆反抗,这些匪徒便会铲平他们;更重要的一点是,一旦宁王有什么想法,这些匪徒顷刻间便可集结成一只相当规模的数量,成为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

    “照你们所言,江西大大小小的匪帮几乎都为王府所控制了,据你所知,有多少匪帮成为宁王府庇护之下的走狗呢?”

    杨清听到走狗两个字脸色涨红,但他可不敢计较这样的字眼,虽然面前这个国公爷对自己还算客气,那是因为自己的合作态度,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可不像外表这般的和善,只要惹怒了他,下一息自己的脑袋便可能搬家,只要他愿意。

    “小人曾出席南昌宁王府的邀约,那一次大伙儿都扮作嫖客去南昌府五牌楼的弄萧阁聚会,那一次我见到的各地的江湖人物便有十五六个;几个有名的匪帮首领尽数到齐。除了鄱阳湖的凌十一闵廿四和小人兄弟二人外,饶州府的玉.峰山匪帮的马大壮、建昌府的孙大毛、吉安府、南安府、袁州府、九江府的有名的江湖匪帮头目也都在场。”

    宋楠皱眉道:“如此说来,倒是群贤毕至一网打尽了,宁王爷出面了么?”

    “开始没有,不过有一名王府长史出面接待,那人宣读了一份手谕,虽没说是何人的手谕,但大伙儿都知道那是宁王的手谕;最后我们快要离开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设宴给我们践行,到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位设宴的人便是宁王本人。大伙儿还抱怨宁王爷藏头露尾办事猥琐呢。”

    宋楠冷笑道:“那是他不愿落下口实,所以鬼鬼祟祟的;这些事情你说的可都是实情?你要知道,胆敢编造谎言,那下场可惨的很;自刘六刘七叛乱之后,朝廷抓到你们这样的匪徒可都是一刀刀凌迟成骨头架子的。”

    杨清李甫跪地磕头道:“若有半句编造,您活剐了我们。”

    宋楠点头道:“好,我带你们回京,让你们去见一个人,当着他的面你们将跟我所说的一切原原本本的道出,只要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们性命无忧。”

    杨清李甫磕头道:“敢不从命。”

    宋楠抬脚出来,来到隔壁的一间屋子里,这里王守仁和赣南的将领官员们正面色煞白的坐在那里,宋楠特意安排他们坐在隔壁旁听审问,刚才的那些事,这些官员全部听在耳中,其劲爆程度,让众人眼珠子乱滚,心头狂跳。

第八零四章 上钩的鱼儿

    “王大人,诸位大人,你们都听到了吧,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办?”宋楠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一名亲卫沏好的茶水稀溜溜喝了起来。

    王守仁面色凝重的上前拱手道:“此事该由镇国公做主,我等听国公爷调度便是。”

    一干武将和官员们回过神来,纷纷道:“凭镇国公吩咐,卑职等按照办理。”

    宋楠轻笑一声道:“赣州知府马九平马知府,你的腿抖什么?”

    众人看向马九平,果见他面色煞白,两腿犹如筛糠一般,显然很是惊恐。不问还好,宋楠这么一问,马九平的腿更加撑不住,宋楠忙命人取了凳子塞在他屁股下边,让他坐下。

    马九平咽着吐沫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颤声道:“国公爷请恕下官失礼,下官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牵扯到宁王头上,故而心中惊惧,以至失仪。”

    宋楠叹了口道:“莫说你们没想到,便是我也没想到啊,我只是答应了王大人帮他来剿灭土匪,怎想到会得知如此损人听闻之事,让人始料不及。若杨清李甫二匪所言是真,那么……那么宁王爷恐怕是牵扯到一件……唔……不应该之事当中了。”

    众人默不作声,他们知道,宋楠用了不应该之事那是避讳着那个敏感的字眼,但谁心里都知道宋楠所要说的那个词便是谋逆、造反、大逆不道等词当中之一。

    王守仁静静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此事若是真的,宁王资匪意欲何为?肯定是有大逆不道之企图,这是谋反大罪,就像昔年安化王之乱是一样的。”

    赣南总兵王冕开口道:“镇国公,王大人,卑职建议即刻将此事上报朝廷,请朝廷定夺。不管这杨清李甫说的是真是假,我等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件事该请朝廷派员来调查才是。”

    王守仁淡淡斥道:“王将军,事到如今你还抱着一线希望么?二匪所言通顺合理,绝非临时编造之谎言。你身在江西,难道便不知道江西境内的那些传言么?再者说了,如果此事是真的,宁王若想有所企图,必在京城中涉有大量耳目,也许朝臣中也有他的人,若是禀报内阁的话,奏折还没到皇上手中,怕是已经泄露消息了。”

    王冕忙道:“卑职的意思是,如此大事,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毕竟杨清和李甫两名匪徒的一面之辞是不足为信的,这可是干系到一位藩王的声誉以及生死,不可草率。”

    王守仁还待再说,宋楠咳嗽一声摆手道:“王冕将军说的甚是,我其实也不太信这两名土匪的话,我在锦衣卫中多年,这种临死攀诬的犯人我可见的多了。当年安化王被擒来京,刑场之上还欲攀诬朝中某人为同谋呢,可惜这等事没人会信。这样吧,我等此次的主要目的使剿匪,现在匪患已除,我的使命也以完成,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发回京了,这里的后续之事便留给王大人自信解决,我却是管不着了。”

    王守仁一愣道:“国公爷这便要走?”

    宋楠微笑道:“事儿已经完结了,难不成在这里常住不成?虽然江西景色不错,但我老是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不是?京城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王冕问道:“擒获的匪徒怎么办?”

    宋楠微笑问道:“你是问这两名匪首该怎么办吧,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回京了。虽然他们的话不能相信,但我锦衣卫有风闻查究的特许,无论如何,这件事是要查清楚的,否则如何还宁王青白?”

    王冕点头道:“此言甚是,其余匪徒便留下让我赣南本地处理,这两名匪首国公爷便带往京城,查清楚此事为好。”

    宋楠点头道:“就是这个话。”

    众官员略微有些奇怪,赣南总兵王冕平日寡言少语,不爱出什么风头,今日王守仁在场,按理他不该出来说这么多话,表达这么多的想法,他的行为略微有些古怪,但既是正常的讨论公事,其实倒也无可厚非。

    天色已黑,吃过晚饭后,驻扎兵马的长宁县官驿之中静悄悄黑压压,宋楠住着的东院子里的灯光早就灭了,看来镇国公是累了,早早就上床睡了,除了院子里轻轻走动的亲卫的黑影,一丝灯光也无。

    东院厢房的窗口边,三条人影静静的站在黑暗中,一人声音低沉低低道:“镇国公,你凭何觉得我的手下官员中会有人和宁王勾结呢?”

    宋楠伸出两指轻轻拨开窗帘朝对面的那间柴房观看,头也不回道:“王大人,我可不仅仅是凭直觉,我可是有着充足的把握的。”

    王守仁低低的咳嗽了一声道:“照本官看来,你就是凭着直觉的,你和他们交往不到两日,话也没多说几句,本官跟他们相处了数年时光,这些人又是本官筛选之后觉得极为可靠之人,难道还不如大人这两日的走马观花?”

    宋楠放下窗帘,示意站在一旁的王勇接替自己的位置,回转身来,黑夜里眸子闪闪发亮,语气平缓的道:“王大人,有句诗叫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正是因为你们太过捻熟,所以分辨不出神情动作上的某些差异。没准我新来乍到,却能看到这一点。当然这都是虚的,说点实在的理由吧,你我都知宁王在江西经营多年,耳目手脚无处不在,然则你告诉我赣南之地他的手脚伸不进来,这一点我当然不信。”

    “当然,我不是不信你王大人的话,我这么说也是基于常理的分析,试想,宁王怎么可能留下王大人所属这块处女地……唔……不加开发?也许表面上的东西迷惑了王大人的眼睛,王大人自然是相信这里是干净的地方,那是王大人的情感和自尊在作怪。”

    “情感和自尊?”王守仁道。

    “是啊,身为赣南巡抚,你自然是希望下属都是廉洁的好官,事实上你的潜意识里是明白赣南有宁王的手脚的,否则你何必要去选择这七八名官员来见我呢?大可一并叫来拜见便是。”

    王守仁无语,这一分析好像自己被宋楠看穿了一样。

    宋楠轻笑道:“这种行为,用大人心学不知如何解释。内心知道属下有宁王手脚,但却强行置之不理,也不愿去相信这一点,是否可以称作为知行难一呢?”

    王守仁咂嘴叹道:“知行不一,确实如此,镇国公所言甚是,看来我学理还未艰深,将来这心学要臻于化境,还需加入知行合一之理才是。”

    宋楠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原来这时候的王守仁所倡导的心学还没有知行合一这一说,自己胡乱的提及,或许便是王守仁将来提倡的起因,这岂不成了一笔糊涂账么?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外边的三更敲过,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对面柴房之前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王守仁心中有些得意,镇国公自以为是的以为所携官员之中必有宁王耳目,所以在这里连夜蹲守,事实却教这位镇国公无言以对。王守仁赶紧压制住这种情绪,暗责自己居然跟眼前这青年人有些较劲的意味,自己是当世大儒,如此心境要是教外人得知,岂不是笑掉大牙?看来自己还需在心境和涵养上再加历练才是。

    寂静中,三更三鼓的更漏声也敲过了,太久太无聊的等待让王守仁几乎睡着了,王守仁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镇国公,老朽想回房休息……”

    “嘘……”宋楠正从窗帘的缝隙从外看,回身来伸出一根手指,差点戳进王守仁的嘴巴里。

    王守仁一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王勇适时让开身子,王守仁眯着眼睛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只见微弱的风灯昏暗的灯光下,驿馆外院垂门处,一个幽灵般的人影正悄悄的往柴房靠近,人影虽模糊,但他手中的物事却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一柄闪闪发光的钢刀。

    “这……”王守仁想问这人拿着刀作甚。

    宋楠却没回答他,摆手低声冲王勇道:“他一进柴房门,便拿下他,教他无可辩驳。”

    王勇低低的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的走向门口,不一会,门口悉悉索索之声响起,那是一队亲卫轻快的脚步声。

    王守仁大气也不敢喘,眼睛死盯着那模糊的黑影,从走路的身形和动作来仔细辨别,终于低声惊呼道:“是他?怎么可能?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第八零五章 爪牙

    那黑影来到柴房之前,矮着身子左右观望一番,门前两名看守的亲卫鼾声震耳,连日奔波加上剿匪的战斗让他们疲倦不堪,此刻虽肩负守夜看守之责,却也是力不从心了。

    黑影跨步越过门前熟睡亲卫的身体,轻轻推开柴房的门,身子一拧便溜了进去,两名匪首被绑在柱子上垂着头也在熟睡,黑影脸上泛起一丝冷笑,快走两步,举起钢刀朝绑在右首的杨清挥刀便砍;刀锋尚自半空之中,忽见木柱上绑着的‘杨清’忽然抬起头来,这一瞬间,吓得那黑影魂飞魄散。

    “想要杀你家赵大爷么?”撩开满头披散的乱发,昏黄的灯光下,那乱发下的面孔哪里是什么匪首杨清,而是宋楠的亲卫营千户赵大鹏,此君正嬉皮笑脸的起身,抖落手臂上的绳索,不知何时,绣春刀已经握在手中。

    另一柱子上绑着的人也抬起头来,自然也是一名锦衣卫亲卫营的人,那黑影明白总计,脚尖一点便往柴房外窜去,赵大鹏大喝一声:“你还跑的了么?”

    说话间,外边脚步杂沓,十几名亲卫在王勇的带领下已经来到门口,哐当一声,柴房的木门被王勇一脚踹开,火把照耀之下,十几名亲卫蜂拥而入,将其围在当中。

    “拿下。”王勇暴喝一声,亲卫们持刀逼近,那人知道今日再难脱身,猛一挥手,将手中钢刀横在脖子上,用力扭转,想要自尽。王勇一抬手,一柄飞刀飞出,正中那人握刀的手腕,钢刀当啷一声落于地上,那人左手握住手腕,鲜血从指缝中渗出,一滴滴落在柴房的泥地上,滴答作声。

    亲卫们一拥而上,将其绑了个结结实实,此时外边传来宋楠的问话声:“拿住了么?”

    王勇高声道:“大人,已经拿获。”

    宋楠和王守仁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进了屋子,王守仁面色铁青,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夜行者,怒喝道:“李光泰,你好大的胆子,告诉我,你为何这么做?”

    宋楠冷笑道:“还用问么?这位赣州卫指挥使大人早就是宁王爷的座上之宾了,李指挥使,是也不是啊?”

    那人正是赣州卫指挥使李光泰,此人虽是赣州要员,但一路上寡言少语神情沉稳,却不料他竟然是掩藏在赣州的宁王的人。

    王守仁兀自发问:“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李光泰名声甚好,在我印象之中,你一向是刚正清明之人,在带兵打仗上也有一套,为何竟然也和某些官员一样沦为宁王的走狗?”

    李光泰面色苍白,垂首不言。

    宋楠开口道:“我来替李指挥使回答王大人的疑问吧,我锦衣卫去年起便暗中调查宁王行至,与之交往密切之人南北镇抚司拟定了一份名单,很不幸,这位李光泰大人名列其上。李光泰大人家中两名小妾,一名润玉,一名素惜,这两名千娇百媚的女子的来路,李大人可否说明一番?”

    李光泰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原来本人一切行止尽入锦衣卫眼中,也罢,一人做事一人当,润玉和素惜是宁王赠与我的小妾,我确实和宁王爷暗中交往。原来镇国公早知内情,难怪自赣州一见便带着我们随行,不准我们回去,原来是早知道我的底细。”

    宋楠冷笑道:“不错,王大人一介绍你的名字,我便想起了那份名单上的人,李光泰这个名字很好记,其他的人名我也忘了不少,偏偏记得你李光泰的大号。所以我要求你们跟随在我左右,不准你们回去通报消息。如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夜是要来结果杨清和李甫的性命的吧,你定是担心这两人将宁王和土匪勾结,暗中庇护他们为其所用的事实供述出来吧,李大人,你对宁王倒也死心塌地啊。”

    王守仁全部都明白了,原来宋楠从到赣州那一日起便认出了李光泰,自己还怪他不信自己的眼光,行事过于小心,事实上宋楠早知道自己信任的人当中有宁王的奸细,还不知心中如何嘲笑自己呢。刚才在房中监视的时候,宋楠说的什么凭直觉知道有奸细在其中,都是屁话,实际上在演戏给自己看。王守仁真的对宋楠很是无语,这家伙谁也不肯信任,没准他对自己也有所怀疑也未可知。

    “国公爷,我瞎了眼,手下有人是宁王爪牙却不自知,被蒙蔽欺骗的像个傻瓜,请国公爷治罪。”

    宋楠哈哈笑道:“王大人不必自责,宁王的手段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他处心积虑的拉拢地方官员,又有谁能经得住他的手段?”

    王守仁指着李光泰怒斥道:“李光泰,你我也算是老相识,我万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好色之徒,为了两名女子,便自甘堕落若此,真是教人失望之极。”

    李光泰垂首道:“大人,光泰有负教诲,现如今什么也不说了,我走错了一步,这便步步都错了。我不是给自己找理由,但我确实不是沉迷于女色才为宁王办事,却是因为我有把柄在他手中。数年前我妻弟参加乡试,经不住家中人的怂恿,我向江西学政汪大人和礼部监考的官员行了贿,提前得知了乡试试题,请人做好答案带进考监之中,内弟因此中了乡试第二。没成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知为何为宁王所知,他便拿此事要挟我,无奈之下,我只能如他所愿。这两名女子,我自知他来路不正,但既然已经枉法,却又何必顾忌这么多?于是便接纳了宁王的好意。”

    王守仁气的手指乱抖,怒骂道:“这还是好意?你这是自甘堕落破罐子破摔,你简直昏了头了。”

    宋楠冷笑道:“他行贿学官泄露试题已经是死罪,本就是个贪赃枉法的官员,这倒也不怪宁王找上他,苍蝇不爬无缝的蛋,他若持身为正,又怎有今日?”

    王守仁痛心疾首,顿足叹息。宋楠却已经着手开始审讯之事,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位李光泰的堕落犯罪的过程,他最想知道的其实是他知道些什么关于宁王的勾当,以及自己的行踪有没有被这位李指挥使透露出去。

    李光泰倒也干脆,宋楠问什么他便坦然答什么,一点也不抵赖,宋楠也因此知道了他最担心的问题的答案。

    早在宋楠抵达赣州的那日,他的行踪便已经被这位李光泰透露了出去,那日宋楠要赣州众官不准离去,便是不准他们传递消息,一来是剿匪的消息不能泄露,二来是自己的行踪要保密;但这位李光泰用的办法是利用府衙派人送信给众官员家人说大人们要留在府衙办理公务数日不得离开的机会,请一名衙役送回自己身上的折扇,并在折扇夹层之中夹带了简短的一张字条;他府中那两名小妾润玉和素惜便是两名训练有素的女间谍,拿到折扇之后自然会发现夹带而回的消息,宋楠的行踪怕是早已被上报往南昌宁王府了。

    得知这个结果之后,包括宋楠在内的众人都目瞪口呆,宋楠本来担心昨日大张旗鼓的进县城会消息走漏,现在看来,两日前便已经消息走漏了,昨日的大张旗鼓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消息一旦走漏,加上三伯山匪首就擒的消息不日便将传出去,站在宁王府的立场上来想,要么是救出这些知情人,要么是和李光泰的想法一样杀人灭口。事关宁王背地里的不可告人的大目的,宁王若得知此事,极有可能会铤而走险,就算宋楠是镇国公,就算他是大明朝家喻户晓的军神,皇上身边的绝对红人,宁王怕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将之一并除去。

    宋楠清楚这一点,若以为宁王朱宸濠有一丝一毫的仁慈和怜悯,那都将是一个重大的错误,而且这里是江西,自己天大的本事也是在别人的老巢之中,要杀自己也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宋楠离京之时朱宸濠尚在京城,就算快马加鞭的禀报给朱宸濠,也要快马跑上三天三夜,也就是说,从朱宸濠得到消息然后下达命令起码还有四五天的缓冲期,自己要利用这段错开的时间赶紧离开江西,将杨清李甫和这位李光泰带到皇上面前。

    “王大人,我要连夜出发了,这之后的形势不可预测,我若安全回到京城,有此认证口供在,宁王若在京城,我定会将之擒获,然则大祸消于无形,若他不在京城,则事情棘手了。”

    王守仁微微点头皱眉道:“确实棘手了,若他得到消息离开京城,恐怕一场叛乱将不可避免。镇国公请放心,我回到赣州之后必将严密戒备,就算叛乱发生,我也将钳制住叛军主力,等待朝廷平叛大军的到来,我相信若平叛,定是镇国公亲自领兵前来,到时候下官跟随镇国公一起除掉这个大毒瘤。”

    宋楠微笑拱手道:“一言为定,我会写下一份我锦衣卫掌握的名单,这上面的人都不可信任,希望于大人有帮助。”

    王守仁喜道:“那最好了,也免得我的行动落入其耳目之中。”

    宋楠命王勇将那一份名单奉上,之后起身拱手道:“王大人,万万珍重,我还想求教心学精要,万望大人保重安全。”

    王守仁微笑道:“以前对镇国公多有误会,今日我王守仁郑重道歉,镇国公乃是我大明朝中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之人,从今日起,我王守仁绝不言镇国公之非。”

    宋楠呵呵一笑,拱手告别。锦衣卫亲卫们连夜整队,押解着杨清李甫李光泰三人出城往东,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之中。

第八零六章 围追堵截

    在外人看来,宋楠似乎有些过于紧张,紧张到连天亮也不愿等了,大半夜的便带着人马出了长宁县城;手下不少亲卫也是这种想法,相较于宋楠的谨慎,手下和身边的人反倒有些不在意。

    一名总旗校尉私底下的嘀咕颇具代表性:“指挥使大人根本无需如此担心,咱们家大人那是大明朝首屈一指的大臣,朝廷上下那一位大人比得过?就算是藩王们见了我家大人也是低三分底气。那宁王算什么?他敢对我家大人无礼?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他要是识相,乖乖来我家大人面前请罪,否则我家指挥使大人必将他和安化王一样给办了。”

    如此云云,代表了众多人的心理,在他们看来,宋楠无所不能,所经历的事情比此时这点事要惊险百倍,根本无需担心宁王会做些什么。这样的话传到宋楠耳边,宋楠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开心的是,手下对自己的信任到了空前的高度,但可知道自王勇赵大鹏以下,他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一次可不是闹着玩的,人犯在握,宁王朱宸濠图谋不轨的证据便坐实了,光是结交土匪收买.官员这两项罪名坐实,慢说宁王所谋的世子过继之事成了泡影,这么做的目的也将遭受彻查,朱宸濠要倒霉是肯定的。至于得到什么样的处罚倒是次要的。

    而宋楠心里也知道,朱宸濠是绝不肯束手的,若是让朱宸濠提前得到消息,极有可能酿成一场大祸。他是亲王的身份,地处大明腹地,又经过数年精心的准备,别的不说,江西各州府的领军将官怕是有一大半被腐蚀了,一旦动起手来,其破坏力和安化王之乱不可同日而语。

    况且,江西、湖南、福建、安徽、南京等地都是内陆的粮食产地,大明朝的粮仓便在内陆几处省府,若是这里乱起来,首先要波及的便是大明朝的粮食产出;闹个一年半载,来年便是饥荒之年了,都不用说别的影响了。

    宋楠召集十几名亲卫营官员来自己身边随行,严肃的训斥了他们这种想法,要他们提高警惕之心,切莫掉以轻心,不要将这位朱宸濠当成和安化王一样的昏聩老迈之徒,朱宸濠可称得上是老谋深算心有城府,他一步步进行的计划都称得上是步步为营,甚至一方面在准备谋反,一方面他还在争取皇嗣的人选,可见他是有智慧的,并不是莽撞冲动之徒,这一切都是想好的步骤。

    一行人离开长宁县不久,宋楠便下令摒弃北上的官道,沿着另一条官道直奔往东,直接往福建境内奔进;王勇询问缘由,宋楠只是简单的给出了一个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护送人犯安全回到京城才是上策。”

    到上午巳时末近午时的时候,突然间,后方负责探查消息的亲卫快马追上大队,报告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有一只骑兵队正巷尾追来,此刻在五十里之外的大蜀镇左近,距离宋楠等人所在的武平县境内只有两个时辰的马程。

    这一发现让所有人都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这远比宋楠的解释更为有效,他们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宋大人并非杞人忧天,狼真的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宋楠自己其实也挺吃惊的,他惊诧的是这么快便有追兵赶到,这说明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那便是,宁王府做出了迅速的反应,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刻调集了兵马开赴长宁,若非昨夜连夜开拔,天明时分,这伙一队骑兵堪堪抵达长宁,将自己会堵在了长宁县城。

    宋楠可不认为这只兵马是闲来无事到处乱逛的,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更何况他们此刻就追在屁股后面五十里处,像索命的幽灵一般。

    “前方是什么地方。”宋楠问道。

    “回禀大人,汀州府辖内,前面三十里便可到武平县城了。”

    “汀州府……汀州府。”

    宋楠喃喃自语,忽然指着前面横亘的一片山脉问道:“那座山是不是叫做梁野山?”

    王勇事前做过功课,闻言道:“大人博学广闻,没来过此地,竟然知道此地的名山,不错,这便是梁野山,当地人称之为梁野仙山,传闻八仙之一……”

    宋楠哪有心情听他分说这些神叨叨的玩意儿,神情严肃之极,大喝道:“都给我加倍小心,这里怕是有古怪。”

    王勇讶异道:“大人这是?”

    宋楠道:“那日王守仁跟我谈及宁王包庇的匪帮,不仅有江西的匪徒,还和福建闽南等地的山匪勾结在一起,他特别提到汀州的这一伙,匪首是两兄弟名为万贤一万贤二两人,啸聚五百余人于梁野山中,也是受朱宸濠资助之匪。却不知他们之间用何种方法联络,若是他们提前通知了这伙土匪,我们如今的形势便是前头大股土匪,后有大队追兵了。”

    王勇吓得一个激灵,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危机的到来,只在眨眼之间,形势便已经恶劣如此了。

    “既然如此,卑职建议咱们绕道而行,不要从梁野山中穿行了,万一被土匪们挡住了去路,拖延得几个时辰,那岂非被追兵赶上了么?要不然我们去武安县城,命当地县令急速派人禀报汀州府,让当地驻军前来接应?”

    宋楠缓缓摇头道:“你道我们身后追来的是王府的卫队么?那一定是某地的官兵,在宁王府影响范围内,谁都不能相信,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我们现在往东南走,那便是要进入漳州境内,漳州之地有熊十七吴十八等山匪和海匪头目,同样是和宁王府之间有着密切勾连,难道便清静了么?反倒越走越离京城更远,那可不成。”

    王勇愕然道:“这不是入了天罗地网之中了么?这……这可真是难以想象。”

    宋楠冷哼道:“这是要将我们截留在半路上,要置我于死地。我怀疑消息早就走漏了,甚至比李光泰泄露的更早,也许我们刚离开京城,便有人告知了我们的动向。此事暂且放下,眼下的问题是要闯过梁野山山谷间的官道。若是整座山谷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的,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想赌一把,赌他们的消息没那么快。”

    王勇道:“卑职认为,咱们走的这条路是经福建境内往北,而非直接从赣州往北回京,定是出乎他们的意料。我猜那只骑兵兵马定是想堵在我们离开赣州往北的道路上,结果我们却是往东走了,这才没急忙追来。”

    宋楠点头道:“但愿如此,若真是如此,则说明此地的山匪也完全没料到我们会从此经过,就算用飞鸽传书或者什么方式得知,他们的时间也不充裕,事不宜迟,让兄弟们弹药上膛打起精神来,咱们要一鼓作气冲过这座山谷。王勇赵大鹏听令。”

    王勇和赵大鹏高声应诺。

    “分队冲锋,但有阻挡之人,无论男女老幼装束如何,一律格杀。”

    “遵命。”王勇和赵大鹏大声应诺,策马前去传令安排。

    宋楠亲自策马来到杨清李甫和李光泰三人的马前,下令一旁的亲卫道:“将他们绑在马背上,不可让他们趁乱逃脱。冲锋之际,你们要夹.紧他们的马匹,不准让他们的马儿掉队。他们的命很重要,一定要让他们活着。”

    负责看守的亲卫小旗叫道:“指挥使大人放心,宁愿我们死,也让他们毫发无损。”

    宋楠摆手道:“那倒是不必,若要有所抉择的话,还是死他们为好,我的兄弟可不能死。”

    亲卫们眼中感激,指挥使大人心里还是有兄弟们的,明知人犯的性命极为重要,关键时候还要兄弟们保命,别的不说,光是有这句话,心里便已经暖烘烘的了。

    “大人,准备完毕,请大人下令。”王勇在前方高声叫道。

    宋楠眼神坚毅,手掌挥动,朝前方山道一挥,大喝道:“冲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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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德年间,君臣博弈、文武相轻、阉党弄权、厂卫相争。 身为穿越一小民,是随波逐流浑噩一世?抑或是力图奋进彪炳春秋? 波橘云诡,风云变幻,权柄美人,敌国之富,尽在《锦衣风流》! 《纵横长河帮荣誉出品》锦衣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