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四章 廷议
是夜,宋府中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人喜气洋洋,见人未语先笑。
在商议之后,众人一致决定不搬往皇上赏赐的东苑国公府居住,菜市大街的这所宅子是宋家发迹之地,还是依旧住在这里舒坦;于是小公爷张仑命人将重金定制的镇国公府的大匾额隆重挂上门楣,辉煌灯火掩映之下,金灿灿的匾额烁烁生辉,引的左近街巷的居民百姓纷纷来围观,个个咂舌赞叹不已。
经过兴奋的一夜之后,次日清晨,宋楠从妻妾们交缠的美腿娇躯中醒来,看看大床上一片狼藉的样子,想起昨夜的疯狂,宋楠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太过奢靡。但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盼望的生活么?
“夫君醒啦,奴家伺候你穿衣。”戴素儿酥胸半掩,头发蓬松的从宋楠脚边起身,薄薄的亵衣之下,一双嫣红触目惊心。
宋楠捶着腰笑道:“是啊,今日要早朝,你莫起来,我让婉儿伺候我洗漱,昨夜闹得有些过分,莫吵了她们,让她们多睡一会。”
戴素儿脸色微红,想起昨夜众女被宋楠一起拉进房里大被同眠的样子,自己也羞得抬不起头来,但她还是轻手轻脚的下床来,替宋楠准备洗漱的毛巾温水,帮宋楠将熨烫的笔挺的官服拿进来,伺候宋楠穿在身上。
宋楠收拾停当,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来到庭院里。外边曙光乍现,院子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朝雾,远处尚有鸡鸣之声;侧首的房子里灯光已经点了起来,那是后宅厨娘和早起的丫鬟们已经在烧水煮饭准备早饭了。
婉儿从廊下走来,见到宋楠敛琚行礼道:“老爷,大牛哥在外宅备好马匹候着呢,厨下的粥已经熬好了,先喝一碗粥再上朝吧。”
宋楠点头道:“也好,今日早朝不知要到多久才能下朝,饿着肚子可不舒服,盛一碗来,我喝了垫垫肚子。”
婉儿点头应了,忙去吩咐人在院子里摆上桌子,不一会,一大碗热腾腾的红豆粥喝几碟小菜便摆了上来,另有一盘五香茶叶蛋热气腾腾的摆上。宋楠西里呼噜一顿吃喝,将一碗粥三个蛋吃的精光,这才满足的起身出来。
外宅中李大牛带着一干亲卫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宋楠出来,纷纷行礼道:“给国公爷问好。”
宋楠愣了愣,这才又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是国公爷了,于是淡淡点头,李大牛上前道:“哥儿,可以走了吗?”
宋楠签过大黑马来,纵身跃上,摆手道:“出发。”
……
奉天殿前,群臣如常东一堆西一堆的扎堆说话,在上殿前的这一段时间里,这里便是最好的社交场所,不但可以打探各种消息,也会形成无数个小联盟,很多朝中大事,弹劾升迁等事情,往往都是在这里达成了共识。但他们今日的话题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朝中从今日起多了一位镇国公,这件事带来的种种后续,才是他们所关心的问题。
随着宋楠从奉天门进入殿前广场中,所有人都自动停止说话,百余双眼睛齐刷刷投向缓步而来的宋楠,宋楠如常穿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蟒袍,和以前的无数次见面没有什么两样,但所有人都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宋楠已经和以前的宋楠身份不同,淡定的神色和脚步中,已经带着不同以往的无形的威压,强大,自信,甚至有些可怕。
“恭喜宋大人荣升镇国公。”
“镇国公,恭喜恭喜,实至名归啊。”
“国公爷,下官给您道喜了。”
众官纷纷打着招呼,无论是否发自衷心,都不由自主的要说些场面上的话来,因为他们知道,以前的宋楠便已经不好惹了,荣升国公之后的宋楠将更加的不好惹,此时再跟宋楠玩倨傲,那明显是脑子进水了。
宋楠微笑点头,不断拱手还礼,内心里是不愿跟这些人多说话的,但宋楠早已忍受这一切,甚至是有些轻车熟路。
高阶之上,这里是杨廷和同内阁诸大学士的专属位置,杨廷和看着宋楠走来,神色如常轻轻拱手道:“恭喜宋大人荣升我大明镇国公,这可是我大明近三十年来第一位新封的国公爵位,大人从此后肩膀上的胆子便更重了,不能辜负皇上的恩宠啊。”
宋楠微微笑道:“多谢了,杨大学士当知我宋楠无论官爵大小都是为朝廷尽心尽力的,无需提醒,我也会全力以赴。”
杨廷和微笑道:“那是自然,宋大人二十四岁便分封国公,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自傲了,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话说这次和鞑子作战,镇国公大涨我大明的威风,将鞑靼小王子横扫出局,廷和同诸位同僚在朝中听闻之后也是极为兴奋,廷和在此仅代表我个人对镇国公表示敬意。”
宋楠一点也不诧异杨廷和能说出这番话来,杨廷和本就是个有风度的人,虽然暗地里做了些没风度的事情,但起码表面上永远是一副淡然谦和的摸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宋楠自然也不会去做没风度的事,于是笑道:“杨大学士过奖了,鞑子气数已尽,我不过事替皇上去完成这最后的终结罢了。此战之功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十余万将士固然是冲锋陷阵不畏生死,后勤的补给,物资的调度却是朝廷上下一起努力的,此战是我大明上下之功,我不过独享殊荣罢了。”
杨廷和微微点头道:“甚好,镇国公是个明白人,我本来担心镇国公会不知幕后之人的辛苦,现在看来,我的担心纯属多余。辰时已到,上朝的时间到了,咱们殿上叙话吧。”
宋楠伸手道:“大学士们先请。”
杨廷和也不礼让,晨钟声中的大殿大门轰隆隆的开启,杨廷和在一干内阁大学士和外廷诸尚书的簇拥下举步进殿。随后,宋楠张仑杨一清等人在一干侯爷的簇拥下也进入大殿中,剩下的官员次第进殿,只眨眼之间,空荡荡散发着一丝霉味的大殿便被百官填的满满当当。
正德进殿落座,群臣高呼万岁朝拜之后,早朝正式开始,毫无疑问,今日的主要议题集中在西北大捷这件事上,光是宣读有功人员的封赏便花了大半个时辰,所有参战的将领和有功之人均加官进爵进行封赏,远在西北的江彬许泰两人被晋升为一等侯爵,马鸣晋升三等候。
在此之后,正德再次宣布对宋楠加封镇国公领团营副总督的封赏,朝上群臣纷纷道贺之后,正德让宋楠出列说几句话,出人意料的是,宋楠并没有对自己晋升镇国公之事多说,反而一连串的提出了数项辞呈。除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外,对神枢营提督外二军提督两项军职宋楠统统提出了辞呈。
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如今的宋楠已经是国公身份,又是团营副总督,他不再适合单独统帅一营一军,那不是实力的象征,反倒是自降身份,而所有人都明白,宋楠是名义上的放弃,实际上,宋楠提名的神枢营继任提督的人选马鸣,外二军提督的继任人选彭阳也都是他的人;名义上宋楠不再节制这两军,但其实这两营依旧牢牢握在宋楠手中。
事情没什么悬念,正德准了宋楠所请,同意宋楠辞去此二营的提督之职,对宋楠勉励几句后,开始了今天对于当今时局的分析廷议。
憋了大半天没成为主角的文官们这回有话说了,正德一句‘诸卿有何要说的’刚落话音,内阁大学士梁储便首先上奏道:“在皇上的天威之下,这次西北御虏之战终于以我大明大捷而告终,鞑靼小王子铩羽而归,从此之后恐再无犯我大明之胆了。这都是皇上的洪福齐天,朝廷上下的一致努力的结果。镇国公此次剿虏固然功勋斐然,但臣觉得打仗打的好是武官的天职,倒也不用过分的渲染,臣倒是觉得镇国公最后的决定才是一名合格武官的见识,那便是跟鞑子定下的盐池之盟,老实说,这份盟约才是此战最大的收获。”
宋楠听在耳中心中冷笑,这梁储说的话挺有艺术性,一言便将所有誓死拼杀的将士们的功劳轻描淡写的带过,说什么军人打仗打得好是应该的;又说什么订立的盟约才是最大的收获,这是间接说明内阁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宋楠抢在头里定下了盟约,但不妨碍内阁决策的正确性。
正德点头道:“朕也这么觉得,听传旨的马永成说,朝廷的旨意送达之时,宋楠已经和鞑靼国小王子定下了和议之约,那封和议杨一清已经呈报给朕看了,朕也已让内阁和外廷诸卿过目,显然鞑靼小王子是有诚意的,朕觉得挺好的。”
杨廷和咳嗽一声开口道:“和议的内容固然是不错的,鞑靼人承诺将永不犯我边镇,同时请求数年后陆续开放边贸互市,为表诚意,让其嫡长子质于我朝,这些都是很不错的条件。只是镇国公的决定稍微仓促了点,本来如果能跟朝廷商议而决,我们会获得更大的好处。臣本和外廷诸位大人议决,要提出让鞑靼人臣属我大明的条件的,可惜了,这个提议再无法实行了。臣不想指谪镇国公私自做主和鞑靼人定下和议之举,毕竟这也是朝廷上下的想法,也算是不谋而合之举,但此事下不为例为好,若领军大将能私自为朝廷定下国策,那还要皇上要朝廷诸位大人作甚?”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当中对宋楠也没有多少攻击的言辞,但这番话却是极为的尖锐,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宋楠让朝廷准备提出让鞑靼人臣属大明的和议条件无法实行,二是指谪宋楠私自做主,犯了大忌,干了一间超越本身职权之事。寥寥数语,却如刀似剑,不可谓不狠辣。
群臣中传来一片叹息之声,惋惜一个让鞑靼人臣服的机会就此消逝,大明若能让桀骜不驯的鞑靼人臣服于大明,这无疑是一个创举;毕竟英明神武如太祖太宗这些先皇,也没能达到这个目的,相反倒是因为达成这个目的被鞑子擒获了皇帝的事情都发生过,实乃奇耻大辱。
朝上的气氛忽然有些尴尬起来,很多人忽然觉得,宋楠虽有功,但白白浪费了这个能全体留名青史的好机会却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更何况这是在他自己私自做主的前提之下发生的。
宋楠嘴角挂着冷笑,他已经对这些自命清高只会耍嘴皮的文臣们彻底失去了希望,他知道,自己和这帮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同类,他暗下决心,抛弃心中某些不切实际的底线和幻想,因为每时每刻都有人想让自己完蛋,自己若是再有妇人之仁,便是天下第一蠢人。
而此刻,对付这帮人的攻击,宋楠绝不想再隐忍姑息,他要正面迎战,就像再长城上对抗十余万鞑子兵马一样,毫不退缩。
第七五五章 反击
“杨首辅言之凿凿,在我看来不过是空谈一句罢了。”宋楠淡淡发声道。
杨廷和扭头看着宋楠道:“镇国公,本官所言并未否定你的功劳,你莫要误会,不必急着出来说话。”
宋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急么?我看是杨首辅急了才是,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我都是当事人,你不先听听我关于此事的禀报,便急急忙忙的下结论,是你杨首辅心中有梗才是。”
群臣大为兴奋,一个个伸脖子瞪眼等着看戏,本来今日的早朝是一个皆大欢喜融洽的早朝,在众人的想法里,今日必不会出现争吵相斗的情形,但现在看来,这想法是大错特错了。眼下新晋镇国公宋楠和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口舌中便有了浓浓的火药味,看来好戏即将开场。
杨廷和呵呵笑道:“本官心中有梗?镇国公这话说的甚是有语病,我杨廷和和任何人都无尴尬,从来对事不对人,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是战是和本是朝廷做出的重大决策,你一个人便在前方做了主,本官若说你是逾矩不轨,恐怕也不为过吧。”
群臣一片抽气之声,宋楠这件事办的确实有问题,只不过和朝廷的决定不谋而合,当此大败鞑靼兵马举国欢庆之际,谁也不想去提这件事,不愿当这个搅局之人,但杨首辅说了出来,顿时不少官员纷纷附和。有了领头的羊,后面的羊儿自然什么都不怕了。
“杨首辅说的是啊,凭他一言便和鞑靼国定下了议和盟约,若朝廷的意思是要和鞑靼人死战,那他岂不是坏了大事?”
“就是,这件事可是国策,怎么着也要先行请示朝廷决定,就算他大败鞑子兵马,也不能越俎代庖替朝廷做决定。往小了说这叫逾矩,往大了说,这就是……就是……”
“嘘……别说了,且听他怎么辩解,没见皇上的脸色都变了么?咱们还是少掺合,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群臣嗡嗡私议尽入耳中,宋楠心中怒气上撞,终于勃然爆发,伸脚将地下参拜的蒲团一脚踢飞到半空,破裂的蒲团碎裂开来,里边塞着的柳絮软草纷纷飘落,正德的阶下一片狼藉。
“宋楠,你要作甚?这可是在皇上驾前,你这是咆哮朝堂,大不敬之罪。”杨廷和吓了一跳,但迅速镇定下来,低声喝道。
宋楠脸色铁青,怒喝道:“少给我戴大帽子,我这怒气可不是冲着皇上,我知道这是朝堂之上皇上座前,若非如此,我这一脚踢的便不是这蒲团,而是你们的屁股。”
“大胆。”
“无礼。”
“国公爷自重。”
内阁外廷诸人纷纷开口谴责,正德也皱了眉头,虽然从情感上偏向宋楠,但他也认为宋楠的行为和言语实在太过了,有藐视朝堂藐视自己之意。
“皇上看到没?镇国公太过失仪,这岂是朝廷重臣的行为举止,传出去这朝堂方寸之地还岂有半分的威严?臣请皇上下旨责罚其行为,有功要赏,有过必罚,方能赏罚分明,平息众人之怒。”
正德皱着眉头看着宋楠道:“宋楠,你这是作甚?未免太失体统。”
宋楠高声道:“皇上若要责罚但凭圣裁,哪怕是夺了我这国公之职臣也无怨言,但臣今日要把话说个明白,臣受不得他人污蔑。”
杨廷和冷笑道:“难道我等所言不是事实么?朝廷旨意下达之前你便和鞑靼人达成和议,是否请示过朝廷?就算和朝廷之议不谋而合,朝廷的意思是借着这次机会让鞑靼人俯首称臣,你却白白的放过了这个机会,不是么?”
宋楠哈哈大笑,狂态可掬,直笑的眼角泪光隐隐。
杨廷和笼袖不动,静静道:“倒要请教本官所言有何好笑。”
宋楠笑声停歇,啐了一口道:“杨首辅干脆改姓赵算了。”
杨廷和脸色铁青道:”为何?“
“因为那样的话,我便能给杨首辅改个名字叫做赵括了,不……你比他还能纸上谈兵,说了都是些云山雾罩的废话。”
“把话说清楚,我说的话如何是纸上谈兵了?”
“杨首辅,当初你去我府中请我带兵出征的时候,那可不是现在这幅样子;既然杨首辅这般有韬略,当初为何不自己主动请缨带兵征战?”
“笑话,带兵打仗的事情若是我来做,要你们这些武官作甚?臣的职责是辅佐皇上梳理政务,制定国家方略,可不是带兵打仗。”
“说的好。你既自己承认对打仗的事情不精通,又如何知道这场仗会带来什么,凭什么便能断定鞑靼人会俯首称臣?我大明建国百余年来,你可去翻阅书籍查找,可曾有鞑靼人臣服之先例?”
杨廷和昂然道:“正因无先例,若本朝能做到如此创举,正是能人所不能彪炳春秋之举。”
宋楠点头笑道:“原来是想要青史留名,要青史留名的办法有很多,譬如你现在脱了衣服在这大殿上裸奔一圈,保管此事会流芳千古,史书会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朝内阁首辅杨廷和裸奔于殿,这岂不轻松方便?干什么要那么麻烦?”
群臣发出轰然窃笑之声,侯爷们更是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连正德也觉得宋楠的这个提议很有意思,坐在龙座上掩口葫芦。
杨廷和双目扫视殿上,顿时传来一片掩饰的干咳声,群臣竭力忍住笑,以咳嗽来调节脸上荡漾的肌肉。
“本官再次提醒你一句,你是大明朝重臣,更是贵为镇国公,可不是市井屠狗杀猪之辈,信口开河丢的不是别人的脸,丢的是你自己的人。”杨廷和静静道。
宋楠道:“许你信口开河便不许我信口开河么?你说朝廷决意要鞑靼国此次臣服于我大明,敢问,这是皇上提出的意思,还是你杨廷和的意思?”
杨廷和道:“这是廷议的结果。”
宋楠道:“莫打马虎眼,依我看,便是你杨廷和的一厢情愿。”
杨廷和怒道:“是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一次契机么?”
宋楠再次冷笑,冷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杨首辅该去亲身经历这几场战斗的,特别是盐池长城上这一战,你知道多少大明男儿血洒长城之上么?你知道鞑子的进攻有多么凶猛么?长城上下,我大明男儿的尸骨堆积如山,流出的血液淹没脚背,战后焚烧的尸体堆比小山还要高,你去看看那场景,你再来说话。”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宋楠的声音低沉,说的殿上众臣脊背后凉嗖嗖的。
杨廷和道:“我说了,本官不是打仗的,这些大明男儿都是为了大明而死,死的光荣,死的其所,朝廷会厚恤他们。他们是大明的兵士,理应为了皇上尽忠。别说是他们,便是你我死于战场之上,那也不足为奇。”
宋楠冷笑道:“说的好霸气好冠冕,但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固然是为了皇上尽忠,为了大明捐躯,死得其所。但你知道他们为何会捐躯么?那是因为鞑子的凶狠和狡诈。我算准了鞑子的进军路线,一路追杀围剿,鞑子只剩下万余兵马的情形下,他们的选择不是投降,而是通知境内兵马协同突围,意图突破长城隘口。长城上的那一战正是因此而发生的。”
宋楠低头沉思半晌,续道:“皇上,诸位大人,鞑子远非我们所想的那样气数已尽,他们有着不逊于我大明的斗志。一条狗或许可以驯养,一条狼却决计不可驯养,因为它的狼性,他们会时时露出獠牙来,趁我们不备便会咬上一口。若非亲身经历过和鞑子的殊死大战,你们描绘的什么逼迫鞑子臣服我朝的美好愿景我或许会赞成。但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鞑子不会臣服,他们是狼,他们天生就是咬人的。”
宋楠的声音清澈而明亮,在大殿中回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正德君臣百余人的耳中,群臣默然不语,皱眉沉思不已。
第七五六章 复套之争
“既然镇国公说鞑子无信,那么为何又和鞑子达成了和议?镇国公大可上奏朝廷,让朝廷也对此有个计议,你这一方面积极和鞑子达成和议,一方面又来说鞑子不可相信,这是何道理?”大学士费宏出声问道。
群臣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宋楠既然看出鞑子不会臣服,必会言而无信,为何朝廷圣旨未到便达成了和议,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若告诉诸位,这和议根本就是一场闹剧,我本就没打算和鞑子议和,不知诸位作何想法。”
群臣大哗,脑子里也如一团乱麻一般理不清头绪,大家都搞不明白宋楠到底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场闹剧?双方订立和议,把秃猛可都将长子当做人质抵押给大明,怎么忽然间成了闹剧了?
“宋楠,你到底是何意?”正德也彻底的糊涂了。
宋楠拱手道:“启奏圣上,臣和把秃猛可所达成的和议本就是一纸空文,没有朝廷的许可,臣岂敢私自擅作决定?臣那么做了便是逾矩不轨,这一点杨首辅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臣再糊涂也不至于越俎代庖私自定下朝廷大计。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在当时情形之下,臣不得不以此来稳住鞑靼人。”
正德皱眉道:“说清楚些。”
宋楠遂将当时的情形详细叙述了一遍,末了道:“臣已经没能赶上援救盐池城的百姓,那时数百妇孺孩童被鞑子劫持,臣若再熟视无睹,枉为大明官员,也辜负了皇上和百姓的信任。臣岂能眼睁睁看着把秃猛可将盐池城的妇孺和孩童屠戮干净?所以臣便邀杨一清大人从固原赶来,利用他甚为三边总制官的身份演了一场戏,跟把秃猛可假意达成和议,救出了数百盐池城的妇孺。整件事就是这样,臣可不知道朝廷下了和议的圣旨,臣也并没有和朝廷不谋而合。”
正德眼睛瞪的溜圆,惊道:“原来竟是如此?你是为了救人?”
宋楠道:“是,此事西北大军诸位将领尽皆知晓,杨一清大人也在堂上,皇上可垂询他问问真假。”
正德的眼睛落在杨一清的身上那个,杨一清缓缓出列道:“皇上,此事属实,臣确实冒充了朝廷钦差身份达成了这个假的和议,请皇上降罪微臣,臣假冒钦差之事理当受到惩处。”
正德摆手道:“假冒钦差之事且不忙。朕只想知道,宋楠你为了数百百姓便肯放走敌酋?这……这……朕不知说什么好了。”
杨廷和冷声道:“镇国公,皇上的疑惑也是我等的疑惑,你既然无意与鞑子言和,便该拿下敌酋才是,怎地为了区区数百妇孺便放走了鞑靼国主,这么做岂非放虎归山么?”
“是啊,真是愚蠢之极,要么双方真心议和息战,要么擒获敌酋为质逼着他订立城下之盟,哪有为了数百妇孺便放走了鞑靼国主和一万多鞑子精兵的道理。这笔交易难道是划算的?简直糊涂。”梁储费宏等纷纷附和道。
宋楠冷冷看着他们,忽然微笑道:“我明白了,诸位内阁大学士和外廷的诸位大人们原来是这么想的,宁愿看着鞑子当面杀光妇孺孩童也是绝不会去救的,我算是明白了,但不知诸位所读的圣贤书中是不是这么教的。下朝之后我倒要命人去街头做个调查,到底是该救还是不该救,是任凭鞑子杀光人质还是想办法先救下百姓然后图之,我们听听百姓是怎么评价的。”
梁储费宏等人登时无语,宋楠的意思是要大肆宣扬他们这些内阁大学士见死不救的言行,这是要搞臭他们。诚然,在这个问题上,站在大的立场上,为了数百妇孺儿童放了把秃猛可逃走是不明智的行为,但百姓们绝对不这么看,百姓们必会认为救人质为先,那是朝廷对百姓重视的一种体现。有时候民意和国家的利益恰恰走在相反的方向上,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镇国公,你莫拿这样的话来压人,我等是朝廷重臣,首先考虑的该是大明的利益才是,为了几百人放弃抓获敌酋的机会显然是不明智的,这个道理镇国公显然是懂的。但我们也不能说你做的是错的,毕竟守护大明子民也是朝廷的责任,站在某一立场上,老夫还要钦佩你的行为。不过为了谋得声望罔顾朝廷的利益,就这么放走了敌酋,之前镇国公声泪俱下说及的我大明军民死伤之惨重,那岂不是白死了,反倒让敌酋逃了。”
杨廷和确实有些辩才,抓住的也是宋楠言语之中的软肋所在,既不否定宋楠的行为,显示自己也一样的悲天悯人,但也不忘了站定立场,指出此举的不妥之处。若说别人攻击人都是大刀片子乱砍人的话,杨廷和攻击人就像偷偷拿着小刀子剜肉,一样的致命,却教你难以防备。
宋楠点头道:“杨首辅说的在理,但请搞清楚我的意图再说,我说过放了把秃猛可逃走了吗?我说过此事没有后续了么?我只说假意言和先救下百姓再说,事实上这次回京我便是要奏请皇上恩准我继续带兵北上,我要打到鞑靼国去,将那把秃猛可的人头取来献给皇上。”
群臣再次哗然,人人均想:原来宋楠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回京的,他放走把秃猛可为了救下百姓,明显有些妇人之仁,为了弥补这样的错误,他居然要北伐鞑靼国,重新将敌酋擒获。这人若不是有强大的自信,便是有些失心疯了,放走的兔子想抓回来谈何容易。
杨廷和莞尔笑道:“胡闹,镇国公定是知道朝廷无意再用兵了,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以防有人指谪你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大可不必如此,和议是真是假也还,总之已经定下了协议,把秃猛可也签了字,也让其长子为人质,足见其还是有诚意的。鞑靼国元气大伤,就算他们是中山之狼,也必无力再犯我边镇。我们大可当做这便是正式的协议,既然鞑子当真,我们也当真有何不可?双方罢兵对两国都有利,两国均饱受涂炭之苦,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
正德点头道:“杨大学士说的很是,宋楠啊,朕不怪你为救百姓放脱了鞑子首领,整件事的结果是好的,也是朝廷所希望达到的,鞑子也不知道你是假意和他们议和,我们便认可这份和议,双方罢兵休战休养生息便是。”
宋楠眉头紧蹙,拱手道:“皇上,臣说了,臣回京的主要目的便是恳请皇上恩准臣北伐的,皇上的意思是不准臣之所奏了?”
正德道:“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早几日廷议已经定下休兵之策,现如今又有了合约,又有了人质,咱们也该过些安生日子了。”
宋楠摇头道:“皇上,只怕我们想安生,鞑子却不让我们安生,大家都知道鞑子此战元气大伤,这正是极佳的机会将他们一举驱逐,最不济也能夺回河套地区,将他们赶到阴山大青山以北。既可让鞑子失去河套地区的水草丰美之地,让他们永远恢复不了元气,再无进攻之力,也可恢复大宁卫建制,将边境线推向黄河以北数百里,建立寨堡卫所稳固防守,便可一劳永逸解决边镇之患啊。”
正德听不懂这些门道,但听宋楠说的头头是道,倒是有些动心,于是问杨廷和道:“杨大学士,宋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若能如此,似乎是件大好事呢。”
杨廷和微笑摇头道:“皇上,镇国公所言固然令人神往,但皇上忘了早前定下休兵和议之策时诸位大人所说的话了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鞑子固然元气大伤,我大明也是有苦自知。此番西北和鞑子交战,西北卫所之兵伤亡逾九万,城池被毁十三座,百姓伤亡不计其数。整个陕西甘肃一带几成焦土。朝廷为了全力保证西北战事的顺利,投入物资银两无数,接下来数十万百姓要赈济,边镇城池要重修重建,阵亡的兵士将领要抚恤安葬,这些都要花上大笔的钱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镇国公这是不知道朝廷的现状,我们已经支撑不起一场大战了。”
正德点头,看着宋楠摊手道:“你也听到了,朝廷为了这场仗已经打得山穷水尽了,宋楠啊,咱们还是消停消停吧。”
宋楠吁了口气道:“就为了一时的困难,放弃万古基业的大计么?这笔账杨大学士算的可不太精明啊。要看到将来能一劳永逸的平复边患带来的好处,那不是区区数百万两银子便能相比的。现在重建休整,固然可以喘一口气。可鞑靼人未尝不再喘息,今日建好的边镇,明日又遭焚毁,今日归家的百姓,明日又遭铁骑践踏杀戮,为何不能一了百了呢?我没想到,身为内阁首辅的杨大人,居然如此的目光短浅,说句不敬之言,你这政务管理的能力和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你……简直放肆。”杨廷和真的怒了,他最恨人家怀疑他的能力,而且是如此毫不掩饰的当面指责,让他实在面子上过不去。
“你有本事饿着肚子去打仗,本官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
“杨首辅的意思是这件事你不发表意见,内阁也不插手了是么?”
“哼,想插手也插不上,朝廷手中无银两无物资奉上,要打仗,你镇国公自己去想办法。莫怪老夫没提醒你,本是大好局面,你若一意孤行坏了好局,你便是我大明朝的千古罪人。”
宋楠哈哈一笑道:“不劳杨首辅和诸位大人操心我的名声,你可要说话算数,没有你们帮忙,我一样打的赢。”
杨廷和脸色铁青垂目不语,宋楠不再理他,转向正德道:“皇上,你只需点个头,臣便可以替您拿下河套,将鞑子赶到阴山以北,到那时皇上便可高枕无忧,再不必担心边患之事。”
正德看看杨廷和,又看看宋楠,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半晌道:“可是你无钱粮,这仗怎么打?杨首辅可是说的很明白,朝廷没有钱粮供应西北大军北伐了。”
宋楠道:“皇上,此事臣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皇上不用担心。”
正德愕然,这事儿有些荒唐,一个要打,一个不给钱粮,双方各有各的道理,似乎都难以拒绝,这事儿可真有些难办了。
杨廷和叹息道:“镇国公,你让皇上为难了,若要开战,这是朝廷的战争,你个人承诺筹措粮饷,用的不还是大明朝的兵马么?老夫明白你的心情,老夫也有过年轻时好大喜功的时候,但此时确实是不合时宜的。”
宋楠理也不理他,看着正德道:“皇上,臣如此主张乃是为了大明边镇长治久安着想,皇上绝不愿意再次听到鞑子侵犯边镇的消息吧,我大明虽然处在困顿之中,但鞑子的情形更惨,此时不抓住这个时机,以后必然后悔莫及。”
正德看着宋楠坚定的眼神,终于开口问道:“你真的有把握打赢这一仗?”
宋楠道:“臣那一次在军国大事上说过大话?皇上大可放心。”
正德点点头慢慢起身,环视群臣,缓缓道:“朕信镇国公绝非是一意孤行,朕觉得诸位应该考虑一下开战之事为宜。”
杨廷和脸色发白,沉声道:“皇上,老臣重申一句,朝廷无钱支撑这场战争,还请皇上三思。”
宋楠冷笑道:“臣也重申一句,朝廷无粮饷我自己筹措,这场仗是一定要打下去的,杨首辅也莫用这无钱粮为借口来阻挠,你若只有这一个理由的话,还是免提为好,这根本不是个事。”
杨廷和愠怒道:“就算你能筹措到粮饷,这撕毁和议之事也会让朝廷失信于天下,周边属国当做何种想?”
宋楠哈哈大笑道:“可笑,跟鞑子你还谈什么信义,若要谈,你去西北走一遭,看看哪里涂炭的城池,失去家园的百姓,你跟他们谈一谈跟鞑子守信之事,保管你被泼一身的大粪回来。”
杨廷和拂袖道:“既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了,皇上,老臣有言在先,若开战引发其他事端,或导致国内动荡,此后果必要追究。”
没等正德开口,宋楠便道:“杨首辅便安心的呆在你的内阁公房中听消息,这件事您一根手指头也不用动,您有其他重要事务要忙,这么一件小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杨廷和冷哼一声不再出声。正德想了想还是问道:“可是这大军出动,起码要几百万两银子的费用,你当真个人筹措么?”
“皇上,您就别管了,镇国公富可敌国,拿出点银子来应付这场仗还是绰绰有余的,说起来镇国公在白纸坊赚了几百万两银子,此刻是该拿出来些回馈朝廷了。”兵部尚书陆完阴阳怪气的插了一句。
宋楠扭头喝道:“多嘴,我和皇上奏对,何时轮到你来插嘴,你还是反省反省你在西北的指挥失误之事吧,现在还没忙到你的头上,我若是你便自请辞去兵部尚书之位,而不是腆脸赖在兵部尚书之位上不走。”
陆完色变,嘴巴嗫嚅想要反驳,张仑低喝道:“镇国公说的对,陆大人,我正打算上奏皇上弹劾你,你可不要没事找事。”
两大国公爷联手责骂,陆完心胆俱寒,想发声却又不敢,看看杨廷和等人,虽然面色不善,但也并没有出来说话的意思,只得以手遮面,讪讪退下。
第七五七章 各有心事
这一次早朝可谓大大出乎群臣的意料之外,本以为这次早朝上不会有什么波澜,但没想到居然跌宕起伏惊喜连连;镇国公宋楠和鞑子定下的和议居然是假的,他居然是为了救下数百妇孺便放走了鞑靼国小王子,他居然要率军北伐夺回河套;内阁不同意再打仗以钱粮相胁,他居然要自己筹钱粮去替朝廷打仗……
一连串想不到的事情让群臣都有些无语了,走在殿外阳光普照的广场上,群臣才忽然发现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可笑,简直可以说是旷古未有。历朝历代哪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武官要打仗,文官不给钱,最后武官自己掏腰包去打,这简直让人无语。
皇上的态度也是奇怪,竟然两不得罪,既不勒令内阁全力以赴,又不阻止宋楠的激进之举,整个朝廷的格局忽然变得既混乱又泾渭分明,以新晋镇国公为首的勋戚集团已经形成凝聚力,在朝廷大事上敢于下决策,不再像以前英国公张懋在世时保持着低调行事的策略,但凡朝中大事不太过多的发表意见。这样一来,便形成了相互对抗的混乱局面。
所谓的泾渭分明便是势力的划分已经渐渐形成态势,以宋楠张仑为首的勋贵集团的高调和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外廷诸臣之间显然已经有了目光所见的裂痕,双方之间再不和以往那样遮遮掩掩,今日朝堂上相互之间的言语攻击,甚至是当面的讽刺侮辱便是明证;两大势力对对方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尊重。
朝中精明之人敏锐的感觉到时局的变化,一旦分成明确的对抗派系,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倾轧和相互攻讦,朝堂上的安稳日子也将不复存在。官员们自己也知道,已经到了选边的时候了,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便是再精明的老狐狸也会觉得难以抉择。
宋楠这一边最大的优势便是皇上,显然皇上对宋楠的宠信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有暗地里的传闻说宋楠睡了康宁公主,皇上一怒之下撸了他的两处军职,将他打入冷宫。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此事没经证实,谁也不敢胡乱的猜测。但这件事既然流传开来,也许是宋楠一方的某种劣势,或许哪一天皇上不满宋楠的所为,便会将他打翻在地。
杨廷和这一方的优势也不小,且不说杨廷和如今是后宫张太后最为信任之人,光是朝中大大小小上百位能数得上号的文官便是杨廷和最大的后盾。监察院,六科给事,六部,内阁,所有的人都唯杨廷和马首是瞻,朝堂上站着的百官中有一半是他的人,他只要想发力,哪怕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会闹得沸沸扬扬。而且外廷的团结已经达到空前的程度,刘瑾死后这几年外廷在民间的声望也水涨船高,杨廷和的个人声望早已超越乃师李东阳,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墙头草们挠破头皮,但不选一方站队绝非明哲保身,那是把两边都得罪了,这种情形下,政治投机者们是最高兴的,本来没什么机会的他们,只要选对了一方,斗垮了那一方,马上便可迎来绝好的利益,很多人便是在这种派系的倾轧之中如彗星般的窜起,占据住要职的。
杨廷和一点也没因为没能阻止宋楠在朝上的奏议而恼火,他很淡定,今日看似落了下风,但他知道,这场争斗不是这一次早朝便能决定胜负的。所谓善谋者谋远,杨廷和积极的和太后搞好关系,成为张太后最信任的人是有原因的。
在无数次的深思熟虑之后,杨廷和终于做出了放弃得到正德全力信任的决定,这个决定无疑是痛苦的,但却又是明智的。
杨廷和知道和宋楠相比,自己永远得不到正德的真正信任,当今圣上显然怀有某种情结,对文官总是带着某种敬而远之的厌恶,时不时的敲打文官一番,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到最后还是徒劳。哪怕是自己冒险将宋楠和康宁的事情抖落出去,本以为宋楠将会失去他的地位,但正德还是饶恕了宋楠,这一切让杨廷和彻底的死了心。
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另外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他是从太后口中得知的,那便是皇上不能说生育事情。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廷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虽然他知道作为人臣应该痛不欲生才是,但他就是高兴;因为那样一来,自己放弃正德的做法便更加有了意义。暗地里他早已在物色正德之后继承皇位的那个人,如果自己能捧上一位新皇上上位,这份功劳将会无人能比。在新皇面前,宋楠将一无是处,到那时谁胜谁负便见真章。
所以,每每看到宋楠和正德之间君臣相得的样子,杨廷和就有些替宋楠可怜,这人确实有本事,只可惜少了些远谋,正德无后,正德体弱,这在杨廷和面前已经不是秘密,无论如何掩饰,乾清宫中遍地的药渣都说明皇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惜的是,皇上依旧不愿收敛,旦旦而伐,饮酒作乐,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杨廷和是最后一个出奉天殿大门的,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看着宋楠张仑一行在众多武官的簇拥下熊赳赳而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这个干劲十足的小伙子定要满世界的筹粮筹钱了。
“去吧去吧。”杨廷和喃喃道:“你去筹钱打仗,老夫去物色人选,太后已经准许我推荐合适的人选了,你怕是还蒙在鼓里吧。还有,皇上昨晚又咳了血,血是紫黑色的,皇上的身子怕是熬不过多久了,这一切你都知道么?大明朝的镇国公?”
“杨公要给我做主啊。”身边突然冒出的一个人影吓了杨廷和一跳,定睛看时,却是陆完那愁苦的脸庞;杨廷和不悦的皱起了眉毛,不知道刚才自己的嘀咕这人有没有听到。
“陆大人,怎么了?”杨廷和微笑道。
“您不是听到了么?宋楠和张仑说的那是什么话?难道西北战事之初的败绩是我陆完之过么?居然说要我引咎辞职;下官明白,他们定是想捧了杨一清当兵部尚书,在外廷插上钉子。杨公,您可不能让他们得逞啊。下官丢了官职事小,杨一清若是当上兵部尚书,这六部之首的兵部可就不听您的使唤了。”
杨廷和很厌恶陆完说的这么露骨,但抚慰他此刻的惊慌是当老大的责任,于是拾阶而下边走边道:“莫要惊慌,这事是他宋楠能做主的么?西北的战事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你虽有些牵扯,但也不必尽数揽在身上。皇上那里我会去替你说话的,目前的事情是,你兵部要有所建树。”
陆完忙拱手道:“多谢首辅大人指点,这次宋楠要是出征的话,必调动我卫所兵马,大人要我兵部有所建树,那卑职这便发放些兵器盔甲给边军,助他们一臂之力?”
杨廷和翻翻白眼,叹道:“朝廷钱粮如此吃紧,你兵部的盔甲兵器也许几年内得不到补充呢,宋楠要北伐便让他去,他自筹钱粮本就甩了你兵部,意图便是不想分功于你,撇清关系罢了。你还巴巴的去往上凑,我也是没看懂你。”
陆完瞬间会意,低声道:“首辅大人训诫的是,既然宋楠要逞英雄,我们便让他去折腾便是,我兵部一毛不拔,另外几处边镇的兵马空虚,我是不是要从他手里调回几卫兵马去各地边镇戍守呢?”
杨廷和抚摸着汉白玉栏杆上的石狮子道:“你是兵部之首,这些事倒来问我,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罢。无论如何,大军北伐是朝廷的事,咱们虽嘴上说不支持,但也不能过分。宋楠他们若要请求朝廷补充战马弓箭等必备物资,还是要积极协助的,只是不可寅吃卯粮将家底败光,朝廷自今年开始又要过苦日子了。”
陆完连声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杨廷和哼了一声,迎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拾阶而下,缓步消失在殿阁楼宇之中。
第七五八章 战争债劵
对于宋楠要自己筹措粮饷支付这场战争的费用的举动,张仑和一干侯爷们也是很诧异,这是朝廷的仗,花的自然是朝廷的钱,宋楠这么做倒像是有些和杨廷和斗气的感觉。
大军出征,起码要有数百万两银子的支撑,这可是个天文数字,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知道内情的都明白,宋楠个人的家底其实没多少钱,整个财团之中他占据的股份也不过一成而已,大股东是个不知名的大财主,但做生意自然可以,拿着大家的钱去投入到打仗这等无底洞中之时,侯爷们便犹豫了。
在下了早朝之后的这一天时间里,侯爷们都心情忐忑,他们很担心会接到宋楠的邀约,此时的邀约绝非好事,必是会跟凑足打仗的钱粮有关。然而,战战兢兢的到下午,宋楠压根也没通知他们去凑份子,反而在傍晚时分,传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京城九门之内的广场所有告示牌上,突然出现了盖有镇国公宋楠的锦衣卫指挥使大印和团营副总督大印的大幅告示,告示上.将大明和鞑子的现状说的清清楚楚,并毫不避讳的言明,朝廷欲彻底打垮鞑靼人,但苦于军费吃紧之事。
在告示的最后明明白白的写着一条:除恶务尽,朝廷收复河套决心已下,国家兴亡,庶民有责,为了边镇数百万同胞能过上不受鞑靼滋扰的生活,镇国公宋楠以团营副总督大明锦衣卫亲军司指挥使的名义在白纸坊中心广场开始发行战争债券;凡购买战争债券者,一年后将凭债券返还本金及高额利息,购买数额巨大者,可得到镇国公的亲自接见和宴请。
后面贴着细则,大致内容是,战争债券一两起售,一年后兑换一两三钱的本金和利息,数额达到一万两以上,镇国公将亲自接见并在债券上签字,若购买十万两以上,镇国公将会请朝廷赐予称号,虽无实际作用,但也可成为炫耀的资本。
镇国公的接见和宴请,朝廷封赏所谓的封号固然诱人,但最诱人的还是这利息,仅仅一年时间便可兑换,而且本金利息高达三成,这是任何钱庄或者是民间高利贷也无法比拟的诱惑。唯一的顾虑是这承诺能否兑现,虽然贴告示的是镇国公宋楠,这人名声如雷贯耳,在京城中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但跟钱财相干,普通人家又并无多少余财,所以犹豫也是正常的。
白纸坊中二区的中心广场上很快便聚集了蜂拥而至的百姓,大多数人是来瞧热闹观望的,他们并没有决意去购买什么战争债券;但见广场正中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上一排桌椅一溜排开,正当中一人面目清秀衣着华贵,正是镇国公宋楠亲自就坐;桌子上摆着印泥纸张笔墨以及数十摞巴掌大的纸片。台下人头济济,百姓们都瞪眼看着台上,看着有没有人第一吃螃蟹。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咳嗽声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杵着拐杖从一侧的木梯上往上行去,本来表情严肃的镇国公顿时面色变得柔和,亲自上前搀扶。那老者口中喃喃道:“镇国公人呢?老朽要见一见他。”
宋楠笑道:“老丈,我便是宋楠。”
老者吓了一跳,急忙俯身便要跪下,口中道:“该死该死,老朽老眼昏花,竟然当面不识镇国公大驾。”
宋楠忙扶住道:“老人家,有话便说,无需行礼。”
老者颤巍巍起身从怀中摸索了半天,取出个小布包来,里边鼓鼓囊囊的想必是银两,举起来放在宋楠手中道:“老朽是来购买镇国公的债券的,为收复河套出一份力。”
宋楠忙道:“老人家,您想好了,这银子可是要一年以后才能兑换的。您家中还有其他人么?可征求了儿女的意见?”
老者低头叹息一声道:“不瞒您说,老朽孤身一人在京城,家中再无旁人了,这十两银子也是老朽的全部积蓄。”
宋楠皱眉道:“老人家,既是你全部积蓄,可需要慎重为之啊。若为了支持我收复河套募集军费之事让你生活无着,那我岂能心安。”
老者摇头道:“镇国公在西北和鞑子交战,老朽虽是一介草民,但也是时时关注着西北的战事。我大明朝受鞑子欺凌多年,终有人站出来要收复河套了,老朽高兴的差点落泪。实不相瞒,老朽的老家便是在宁夏镇黄河以北原大宁卫所属,鞑子南下占了我的家乡,朝廷放弃了大宁卫,老朽带着妻儿老小内迁入京落户。这么多年来,老朽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家乡,本以为此生再无希望回到家乡去归根,却没想到镇国公这便要带兵收复河套了,老朽便是爬也要爬来支持镇国公此举。我泉下的妻儿应该也会赞同我的决定的。”
宋楠恍然,原来是大宁卫的原籍之人,怪不得会这么积极的支持自己,钦佩之余,也感到责任重大。
那老者冲着台下道:“诸位乡亲,朝廷收复河套是件大好事,鞑子欺人太甚,占据了我大明的地界,还借此为跳板不断滋扰边镇的百姓。我们身在天子脚下固然不用担心,但同理之心应该留存才是,换做我们是边镇之民,我们定会翘首企盼朝廷早日解决边患,能够安稳的过日子。朝廷如今遇到了困难,镇国公发起的者募集之事,慢说是有利息可拿,便是没有利息,又当如何?”
众百姓纷纷点头,有人道:“老丈倒是有些血性,我等自愧汗颜了。”
另有人道:“是啊,我们身在京城何等幸运,听我在大同的一个亲眷说,大同边镇几乎月月打仗,大战小战不断,鞑子凶狠的紧,但闯入境内,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跟禽兽一般。”
“确然如此,我家表兄月前从固原逃难而来,他本住在靖虏,鞑子带着火器只数个时辰便将靖虏夷为平地,一家子八口人就逃出来表兄和表嫂两个,鞑子当真是凶残之极。这位镇国公率军打垮了鞑子,将他们赶出去的消息传来,我那表兄在家里哭了一天,哎,太惨了。”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老者却已经在亲卫的引导下来到桌子边坐下,镇国公宋楠业已在他对面坐下,此刻正取过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张来提了毛笔在上面写字,不一会放下毛笔又用拇指按了印泥在那纸张下方盖上了手印,接着又珍而重之的盖上一方印章,双手递给那老者。
众人屏息聆听,但听宋楠口中道:“老丈,如你所愿,十两纹银便交给我了,这张凭证你收好了,上面我按了手印盖了印章还签了名字,一年后凭此凭据,还在此地,我将兑换给你十三两银子。”
老者连连点头,珍而重之的叠好踹在怀里,忽然跪下给宋楠磕头,磕头道:“老朽祝愿大人旗开得胜,最好能将鞑子赶到天边去。明年老朽若能携妻儿尸骨回到家乡,老朽日夜烧高香替大人祷祝长寿。”
宋楠忙去扶时,老者已经自行起身,杵着拐杖下了高台,百姓们默默让开一条道儿,老者踽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程序已经很清楚了,镇国公亲自签名盖章摁手印,这便是等于和镇国公私人签订了契约,相较于之前以为的是朝廷借款,可信度反倒增加了许多,不少人心中意动跃跃欲试。正在此时,一人在人丛中大叫道:“诸位让一让,既不认购这募集的债券,又何必站在这里挡了别人的路。请让开。”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一名相貌普通的青年从人群中挤过来,蹬蹬蹬几步上了台阶站在高台上,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小人购买一千两债券。”
立刻有人上前接待他,很快便填好了金额,拿了宋楠亲自签名盖章的凭据揣在怀里下台而去。众人暗暗咂舌,这人一下子便买了一千两债券,出手好大方啊,不过一想到一年后此人便可拿到一千三百两银子,顿时觉得这钱赚的简直太容易了。
说话间,又有几人壮着胆子上台认购,数目从几两到几十两不等,其中一人还将债券在台下展示,看着债券上宋楠的亲笔签名和红彤彤的镇国公大印,众人心中的顾虑尽数散尽。起初还是三三两两,但不久之后,人群争相而上,台上的坐在案后的十几名师爷也顿时忙碌起来,宋楠更是一刻不停,签名签到手软,忙到连头也没功夫抬了。
第七五九章 相约
早在上午早朝之后,宋楠便去见了正德,关于筹款的事情,他需要征求正德的同意。自己咬咬牙,硬行摊牌一番,这几百万两银子的出征军费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宋楠明白,若是逼着众人去拿私人的银子投入这无底洞中,也许会生出变数来。
说到底,现在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侯爷们还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罢了,他们关心自己的利益远比什么国家大计要多,当此朝堂上正式成为两派势力的时候,宋楠绝不想自己的阵营中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大规模的募集,所谓战争债券的购买,其实便是一种变相的融资,不同的时,宋楠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担保的,将本是国家行为的债券发行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么做的好处是彻底将此事同朝廷分割开来,让杨廷和等人彻底失去插手此事的能力。但这么做的弊端是,以宋楠的私人名义发行债券,将来兑换的时候若有差错,宋楠便在民间名声扫地了,除非宋楠这一年时间能赚足所有募集的本金和利息,否则这一笔大窟窿债将会彻底让宋楠沦为千万人唾骂的对象。
鉴于此,除了需要正德允许宋楠募集战争债券之外,宋楠还要正德答应自己的一个条件。那条件便是,既然此番夺回河套的战争朝廷无力支付军饷,由宋楠自行解决,那么此战若获胜,所有的战利品便该归宋楠所有,缴获的兵器盔甲战马朝廷要入库便需的付钱方可,否则宋楠便要去联系高丽或者是西边南边的其他属国,将这些装备物资大价钱的卖出去才成。
面对宋楠这样的要求,正德无可拒绝,说到底,宋楠做的这一切还是为了大明朝着想,虽然在正德内心深处,他并不想继续打下去,但如宋楠能夺取河套成功,那将是他超越前朝诸先皇的一大创举。纵使庸碌如正德,也是有争胜好强之心的。
在得到正德的许可之后,宋楠才精心准备了这一出,派人迅速按照自己设计的格式去印刷了大量的空白债券,在白纸坊搭上高台,搞得像后世乡镇的摸奖现场一般。为了增加信任度,宋楠不得不亲自出马,每一张债券上他都亲自签名盖章摁手印,便是要将这仪式性的东西做到极致。这年头,大伙儿都信这个,大印和手印那便是一种承诺,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这样才会打消百姓们的顾虑。
为了让事情能顺利进行下去,宋楠不得不无耻的请了托儿,那位老者和青年人便是自己安排的托儿,老者是锦衣卫亲卫营千户赵大鹏的老丈人,那位青年书生则是从灵州入伍赏赐旗官一职的朱长平。
办法奏效之后,百姓蜂拥购买债券,从傍晚一直到二更天,宋楠的手就在不停的签字摁手印盖大印,忙的连一口水也没喝,直到身边的亲卫提醒宋楠:“夜色已深,国公爷该休息了,明日再来办事也不迟。”
宋楠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是深夜了。整个广场上风灯挂了数百串,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自己忙于事务,居然没有发觉。
一名师爷走到台前,对台下数百百姓拱手道:“国公爷吩咐了,今日到此为止,明日请早。由于战事紧迫,明后两日之后便停止发售债券,因为国公爷要采购物资粮草赶赴战场,请诸位乡亲相互转告。”
众百姓这才缓缓散尽,广场四周警戒的亲卫们也都聚拢在高台左近警戒。
宋楠伸了个懒腰,看到身边的食盒,顿觉肚子饿的咕咕叫,拿起来一瞧,饭菜都已经凉了,依稀记得,这是府里命人送来的饭菜,自己忙的不可开交,居然连吃饭都忘了。
“成果如何?”宋楠伸着酸麻的胳膊问道。
“公爷您瞧。”一名师爷掀开后.台的帘幕,里边的情形让人咂舌。
一大筐一大筐的散碎银子像是萝卜白菜一般的堆在一起架在一起,各种形状的都有,有的是大锭的有的是黑色的小碎银,粗略数一数,约莫有数十筐。另有一只小铁箱中整整齐齐的码着五六叠银票,按照金额的大小整理的整整齐齐。
“现银十三万六千八百三十二两。银票三十九万七千两,合计五十三万三千八百三十二两,这是账薄,请公爷过目。”牙齿漏风的首席师爷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之后递过流水账和汇总金额上来。
宋楠匆匆扫了一眼,心中暗自咂舌,区区三四个时辰居然已经募集到了五十多万两,京城中民间富足还真不是句假话,照这个速度,明后两日时间起码可以募集到三百万两以上,那样便可足够这次进军的开销了。宋楠早已和杨一清算过账,若以五万兵马进军,一切顺利的话,到战事结束费银不过两百万,多余的便算作是不时之需罢了。
“公爷真是好身板,老朽等都快挪不开步了。公爷又要签名又要摁手印,要是老朽的话,怕是浑身骨头都散了。”首席师爷不经意的恭维着。
宋楠笑道:“一共认购了多少张债券?”
师爷翻来账簿查找,笑道:“三千一百一十九张。”
宋楠微微点头,每张债券平均下来超过百两的金额还是挺不错的,若全部是一两二两的债券,那自己恐怕要累死了。记忆中有几十张数千两的债券,这些家伙平日其貌不扬,走在街上不过是寻常百姓,他若不拿出这么多银票来,又怎知他有这般身家?
“诸位辛苦了,今日我做东,你们去酒楼用酒菜,这些银子和银票嘛,赵大鹏带着人尽数送到杨一清大人府上去跟他交割,他明日起便要采购粮食物资了,告诉他,明晚请他带着杨小姐去我府中赴宴商谈事情。”
宋楠说着话,沿着右侧木梯下来,缓步走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一轮皓月,长长舒了口气,心情甚是平静。本来担心此事不一定能成功,但现在看来已经成功了大半了,钱粮问题一解决,大军不日便可开拔收复河套,这正是数月以来自己心中一直想要办成的一件大事。
“国公爷,刚才有位姑娘送来了张条.子,您正在忙着办事,卑职便没敢打搅您。”赵大鹏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从台上直接蹦下来来到宋楠身边,将纸条递了过来。
宋楠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淡淡写着一行字:“今夜略备薄酒,请国公爷前来小舍小酌几杯,不知和唐突否?妾凤桐字。”
宋楠哑然失笑,原来是朱凤桐请自己去她家里喝酒的小纸条,眼前浮现出朱凤桐高贵清丽的面庞来,心头不禁一热。
“何时送来的?”宋楠道。
赵大鹏挠头道:“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便送来了,卑职该死,坏了大人的事了?”
宋楠啐道:“这是请我去喝酒的邀约,晚饭前给我倒是有用,现在天已二更,人家定因为我是爽约了,也没给人家送个信。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赵大鹏大着胆子低声道:“若是主人家有诚意,便是现在去也是不晚的。”
宋楠想了想,忽然面露微笑,点头道:“说的很是,主人家不知是否有诚意呢,也许会吃个闭门羹。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怎样我还是去赴约的好。你带人收拾好这里,安排好事情,不得出差错,我这可要去喝酒去了。”
赵大鹏拱手道:“大人自便,卑职命人护送大人。”
宋楠摆手道:“不用了,在京城还要护送什么,牵我马来,我自己去。对了回头你去我府中送个信,便说……便说我公务未了,恐怕要很晚才回府。”
赵大鹏点头称是,早有人牵过马来,宋楠翻身上马,蹄声清脆,消失在街巷之中。
赵大鹏回过头来,低声道:“装的倒挺像,谁不知道是朱小姐请你去,你的那些事还能瞒得过咱们这些身边的兄弟么?”
第七六零章 凤求凰
崇文门内明时坊是京城最清雅宜居的坊间,这里聚集着京城豪奢巨贾之家,这里没有嘈杂的夜市,没有喧闹的青楼歌馆,没有扰人清梦种种噪声,从其他坊间一进此地,便忽然感觉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进入明时坊主街的时候,街口的士兵拦下了宋楠,就像后世小区门口警惕的保安们一样,这些士兵把守着明时坊连接各坊间的入口,盘查着每一个进出此坊之人;也正因如此,明时坊才能保持着安静的模样。
一名愣头青一般的京营士兵似乎是初参军值夜,他居然不认识宋楠,拦着宋楠盘问不休,宋楠微笑着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直到路卡旁边闲逛而来的一名小旗官睁大眼睛认出了宋楠,忙恭请宋楠进坊之后,那士兵兀自嘀咕:“就算是熟人,也该盘问清楚,咱们的职责便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入明时坊……”
“闲杂人等?”旗官照着他的脑袋便是一巴掌,打得那士兵转了半个圈:“你他娘的是要害死我们是么?那是闲杂人等?那是咱们团营的副总督,锦衣卫指挥使,当今的镇国公宋公爷,你居然拦了他的道,你想死自己去死,可莫连累老子们。”
“啊?”那士兵摸着木瓜一般的脑袋发愣:“那是……镇国公?宋……宋……楠?”
旗官甩手又是一巴掌,低吼道:“你这厮还敢直呼镇国公的名讳?没见他是微服而来么?那定是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你这蠢货,跟你一班值夜,迟早害的大家全部完蛋。明日我要禀报总旗官,将你调离老子的手下,老子可不想跟你这愣头青呆在一起。”
那士兵呆呆看着宋楠牵马而去的背影,对小旗官的话充耳不闻,摸着后脑勺喃喃道:“我的娘哎,真的是镇国公,我刚才居然跟镇国公说了好几句话,这可太让我高兴了,能和镇国公说上话的人,咱们营里的兄弟怕只有我一个了吧。”
众士兵白眼乱飞,怒视着他,恨不得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打的他屁滚尿流。
宋楠牵着马儿走在静悄悄宽敞整洁的大街上,虽然街道两旁树木高大,遮蔽了天上的月光,但两侧坐落的独门宅院的门口都挂着灯笼,虽不明亮,但已无碍视线。
宋楠依稀记得听朱凤桐说过,她买下的庭院在明时坊西南角,属于略微偏僻的所在,于是辨明方向,在穿过长街之后,拐向了右首的一条叉街朝西南方向慢慢的寻找。小巷子里空无一人,大黑马的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踏的作响,两侧高高的围墙之内有枝头探出,有月桂的香气缓缓在空气里流淌,闻在鼻子里让人心情愉悦。
当此明月之夜,徜徉在香气暗浮的小巷里,宋楠虽非雅人,也起了诗意,但搜肠刮肚了半天,只在脑子里想起了一句‘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来,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也不知道是何时所作。
前方地势略显开阔,小巷子似乎到了头,前方出现了一处小空地,一座庭院的大门正对着小巷子口,门前两侧沙沙作响的是两丛茂密的青竹,宋楠大喜,不出意外这便是朱凤桐的宅第了,她曾跟自己说过,在门前种植了两片湘妃竹,生的极为茂密,必是此宅无疑。
宋楠缓缓走近宅院大门,屏气静听了一会儿,院子里一丝声音也没有,唯有微风吹过,身边竹叶的沙沙之声;远处街巷中隐隐传来的狗吠声更增此刻的宁静。宋楠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间他有些后悔来此了,本来夜已经这么深了,朱凤桐的邀约早已过期,此刻她也许都在睡梦之中了,自己深夜前来打搅,似乎有些不明智。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脑子一热这么晚还来叨扰,或许是心中有着那么一丝期待吧。对朱凤桐,宋楠心中总是有一种不愿错过的期待。
终于,宋楠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上了门环,轻轻的叩击了数声,他其实打定了主意,既然来了,怎也要敲敲门试一试,如果在十息之内……不……十五息之内无人应答,自己便立刻回转;家中娇妻美妾可都等着自己呢,昨夜还没安慰个遍,今晚尚任重呢,话说不日又要去西北,**辰光宝贵的紧。
然而,几乎在门环的声音落下的同时,里边便传来了人声,这当中竟无三息的间隔,一个女声在门内道:“何人敲门?”
宋楠呆了呆不知怎么回答,便见门上小门洞哗啦打开,露出一张妇人的脸来,宋楠退后一步拱手道:“在下是……”
“莫说了莫说了,奴家识得你,快请进吧,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那妇人带着笑容的面庞消失了,紧接着门闩响动,喀拉一声,宅门打开,里边灯笼的光透了出来。
宋楠有些发呆,迈步进了宅门,眼前两名中年妇人提着灯笼朝宋楠万福行礼:“宋公子里边请,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
宋楠还了礼,定了定神暗想:“原来朱凤桐果然是在等着自己,心里不禁有些感动,这两名妇人定是一直守在门边上等着自己,看来等了不下几个时辰了。”
“小姐在后圆的亭子里,刚才青鸾姑娘还来问了问,公子稍候,奴家去禀报青鸾姑娘。”一名妇人匆忙而去。
宋楠拱手道谢,站在原地游目四顾,但见诺大一个庭院宽敞清洁,院子角落里有不少的花树,其余的地方都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一个大花坛横在侧首,上面郁郁葱葱黑乎乎一片,想必是繁茂的鲜花了。
光看这宅院的面积,便能大致推算出宅子的面积,这起码是个三进四开的宅第,宋楠不由自主的估算它的价值,若以此处的地价和如今的房价来算,这样的一所宅院怕是最少要值十万八万两的银子,朱凤桐确实挺能花钱的。
前厅门口,灯笼引导着数人前来,妇人开道,后面跟着一名婀娜女子,来到宋楠面前,那女子按耐不住的激动,垂首行礼道:“宋公子,您果然还是来了。”
宋楠回礼道:“青鸾姑娘有礼了,这么晚来打搅,似乎有些不合规矩,但我也是才知道凤桐小姐的邀约之事,手下在半个时辰前才禀报了此事。恕罪恕罪。”
来的正是青鸾,这妞儿倒是爽快,摆手道:“来了就好,要解释也不是跟我解释,跟我家小姐解释去,小姐在后园可是等了几个时辰了。我都说你不会来了,可小姐执意说你会来,叫我们候着门,没想到果然被小姐说中了。”
宋楠尴尬道:“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吧,我去解释解释,这可真是太失礼了,你家小姐怕是都等急了。”
青鸾笑道:“倒没看出来她如何着急,我家小姐经常一个人在后园呆到三更的,都习惯了。”
宋楠心中微微一叹,朱凤桐能耐的寂寞,这一点自己自愧不如,一名韶华女子独自居住于此,若非知道朱凤桐享受这些,别人定以为她落寞孤单的紧,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青鸾带路,穿过前厅中堂过了后宅小路来到后园之外,青鸾挑灯领着宋楠从垂花门进入,小园子不打,远远便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上挂着一盏灯笼,一个美好的背影正坐在厅中,背对着宋楠和青鸾。
“公子去吧,小婢去吩咐人热一热酒菜,小姐备了酒菜一口未动,你没来大家都没吃饭呢。”
宋楠歉意一笑,青鸾福了福轻轻的去了。宋楠看着那背影,缓步朝凉亭走去,靠近约十余步的时候,正欲出声招呼,忽听的嗡然一声响,似是琴弦抚动之声。宋楠忙停下脚步,便听琴声蓁蓁,那朱凤桐双肩微动,手臂轻轻挥洒,果然抚起琴来。
琴声舒缓,如泣如诉,宋楠听出弹的是一曲古曲《凤求凰》,自己曾听过数回此曲,但在热闹的宴饮场合听,和此刻在月下小园听此曲,感觉截然不同。只感觉一丝凄凄之情直入心扉,面前那个娇弱的背影在眼前逐渐模糊,一时间心有所感,竟不知觉间随琴音轻轻吟唱起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朱凤桐乍闻有人和声,身子一抖,但片刻之后便恢复常态,轻弹慢捻之间,将高超琴技发挥到了极致,伴随着宋楠的声音如胶似漆般的纠缠在一起。
待一曲奏罢,朱凤桐回过身来,朝亭下站立的宋楠盈盈下拜,宋楠微微躬身回礼,礼毕两人双目对视,目光纠葛在一起,竟一时无法自拔。
第七六一章 风月
“你打算就站在那里一夜么?”还是朱凤桐先回过神来,脸色微红的笑道。
“小姐琴音如仙音,我正在回味呢。”宋楠微笑举步,缓缓登上凉亭。
朱凤桐笑道:“莫笑话我,我这琴艺可谈不上好,随便瞎弹罢了,你不懂音律,自然觉得是好的,其实瑕疵有很多呢。”
宋楠道:“琴艺好坏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有感情在里边,这一曲《凤求凰》弹得荡气回肠哀婉凄绝,和琴艺却是无关。”
朱凤桐脸上发烧,轻笑道:“你唱的也不错啊,没想到堂堂大明朝镇国公,人前威风八面的镇国大将军居然也会唱曲儿。”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就别损我了,我能不跑调便谢天谢地了,听了几回,自然会唱,加上是你抚琴,我更是要跟着唱了;若非我不会弹奏乐器,否则定和你来个琴瑟和鸣,那才过瘾呢。”
朱凤桐红着脸啐道:“瞎说什么?”
宋楠呵呵笑道:“我用词不当,还请原谅。话说凤桐小姐是想起了那位公子哥儿,才在这月夜之下弹起这曲《凤求凰》呢?”
朱凤桐啐道:“奴家是等一个爽约之人等的无聊了,这个人是个坏人,不来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害的奴家酒也冷了,菜也凉了,只能弹弹琴解闷了。”
宋楠低笑道:“那个人是冤枉的,他的手下误了事,才让他知道佳人相约之事,否则便是跌断了腿,爬也爬来了。”
朱凤桐轻笑一声道:“算了,我也不是计较之人,请坐吧;这么晚了,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楠笑道:“所以你留了两个人守着大门是么?”
朱凤桐啐道:“你真是讨厌,那可不是为了等你,本来就有守门当值的,别自作多情。”
宋楠叹道:“原来如此,我倒是会错了意了,多情反被无情恼,我很尴尬。”
朱凤桐笑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你倒怪起我来了。”
宋楠摆手道:“不提了,我的错成了吧。我可还没吃饭呢,闻听凤桐小姐相约,我屁颠屁颠便赶来了,等着大快朵颐呢。”
朱凤桐抿嘴一笑,起身来往亭下走道:“奴家帮你催催去,奴家也没用晚饭呢,都是你害的。”
宋楠看着她美好的身形,高高挽起的发髻,在月下洁白胜雪的肌肤,心中按耐不住,起身低声道:“凤桐。”
朱凤桐在亭边停步回首道:“怎么?”
宋楠踏步上前,一把将朱凤桐搂在怀里,朱凤桐婴宁一声,红唇便被宋楠擒住,片刻后被一条舌头突破牙关,小舌头被吮的发麻,心中暗叹一声,双手反搂宋楠腰身,回吻过去,两人依着亭边廊柱吻得气喘吁吁。
半晌后,朱凤桐挪开宋楠抚摸着自己臀部的手,后仰离开宋楠的嘴巴喘息道:“别,青鸾他们要来送酒菜的,看到了不好。”
宋楠依依不舍的放开她的腰身,咂咂嘴道:“秀色可餐,我好像已经饱了。”
朱凤桐轻啐一口,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提着裙裾下了亭子,刚走几步,便听到青鸾的声音在前方传来:“小姐莫动,酒菜热好了。”
宋楠心中大乐,青鸾定是看到了刚才两人热吻的那一幕,不好意思现身罢了,不然哪有这么巧,刚刚完事,她便出现了。
酒菜摆在小石桌上,不过是四五盘菜式,宋楠举着筷子愕然道:“你这便是请客么?就这么点菜?”
朱凤桐抿嘴笑道:“请客便一定要菜多么?重要的是诚意。再说这几样菜都是挺好的菜,那一盘是清炒竹笋,这一盘是凉拌甜瓜,诺,这是野山菇子炖豆腐,都是极好吃的菜呢。”
不介绍则已,一介绍宋楠差点瘫倒,低声道:“朱大小姐,我打了几个月仗,天天青菜萝卜吃的都要吐了,见到素菜简直难以下咽,你还弄些这样的菜式,可怜可怜我吧。”
朱凤桐愕然道:“这样啊,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节,本以为你会喜欢的,那你喜欢吃什么?奴家叫他们去弄。”
宋楠想了想道:“猪蹄有么?来两只红烧猪蹄。”
朱凤桐蹙眉道:“我家里没人吃那个,厨下必是没有的。”
宋楠道:“鸡鸭有没有?炒一盘鸡鸭来也行啊。”
朱凤桐道:“没有,家里人不吃鸡鸭。”
宋楠痛苦道:“你宅中全吃素么?”
朱凤桐道:“也不是,可能有鱼,青鸾,吩咐厨下烧盘鱼来,宋公子要吃鱼。”
宋楠喟然长叹,鱼就鱼吧,总比没有好。朱凤桐充满歉意的替宋楠斟上一杯酒道:“敬你一杯,下次请你吃饭必准备你爱吃的肉食,今天便将就将就吧。”
面对软语温声的请求,宋楠毫无抵抗力,端起酒杯咕咚喝下去,就着淡而无味的竹笋青瓜豆腐野菇等物下酒,还别说,吃了几口,倒也觉得不是那么太难吃。
朱凤桐放下酒杯轻声问道:“听说你今日在白纸坊搭台卖什么战争债券之事,你为何要这么做?几百万两银子,其实不必这么大张旗鼓,从财团账目上支取便是。”
宋楠吞下一块竹笋摇头道:“不成,这场仗说到底是为了朝廷而打,我出自己的钱是毫无道理的,再说了,财团账上确实有钱,但我的钱只占一小部分,没理由让大家出这笔钱。一旦打仗,这些钱便如入无底洞中,侯爷们嘴上不说,用他们的钱当军费,定会心中不满的,我不想让他们不满。”
朱凤桐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无底洞,你募集的民间财物将来如何偿还呢?”
宋楠道:“我和皇上达成了协议,战胜鞑子之后的牛羊马匹盔甲兵器等战利品都将归我所有,变卖出去定可偿还一部分,剩下的再想办法便是,实在不成,到时候找皇上要,难道朝廷当真一毛不拔不成?”
朱凤桐道:“你让我负责打理财团的生意,这几年也赚了些,大伙儿都赚了不少,唯独你赚的钱尽数投入了兵工厂中;奴家今日请你来,便是听说你募集债券之时,我本想拿出银子来给你去打这场仗,但你刚才所言也有道理,这不是你个人的战争,是朝廷的战争,这么做有些不合适。”
宋楠笑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会提及此事的,财团之中除了英国公和你,其他人都是只能共享利益,不能共担风险之人;如今朝上的局势复杂多变,我不想在这时引发他们的不满,这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朱凤桐点头道:“我懂,只是你刚才说的战利品冲抵借款之事恐怕不太容易,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想了个主意,未知可行不可行。”
宋楠停箸不食问道:“说来听听。”
朱凤桐道:“财团的生意现在已经涉及房产,漕运,盐运,布匹,粮食等诸多方面,在京城我们已经算是第一了。正因涉足太广,资金上有些捉襟见肘,有一行最赚钱的生意我们一直没有涉足其中,那便是钱庄的生意。团营侯爷们手头经营着几家小的钱庄,都不成气候。京城第一大钱庄飞合钱庄是是定国公和五军都督府都督惠安伯的合伙生意,一直垄断着所有京城的钱庄业。我听说今日你募集的场面很是火爆,便在想,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建立专门的发行债券的钱庄,趁着这次机会募集更多的资金投入财团的生意里,这样既可以营利弥补将来兑换的差额,又可利用民间资金大举进入钱庄业,和飞合钱庄分一杯羹。”
宋楠惊讶道:“财团的生意居然已经涉足这么广了,我竟然还不知道。”
朱凤桐道:“你怎会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在打理,侯爷们也不管事,只顾分钱的,没钱赚就嗷嗷叫,有钱赚便笑哈哈,只有我天天算计着这些事情,真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宋楠拉起朱凤桐的手轻拍道:“辛苦你了,你是大股东,财团以你为首,自然要多担待。刚才你说的这个办法值得考虑,但我觉得有些小小的问题。”
朱凤桐道:“什么问题?”
宋楠道:“战争债券是为了战争而募集,没有仗打,岂能发行这种债券以朝廷名义集资?再说了,利息太高,高达三成的利息是吸引大家进来的动力,若拿这般高利息的银子来做生意,怕是血本无归了。”
朱凤桐蹙眉道:“说的也是,但民间资金如此雄厚,若能集中起来,你以前提及的全大明的道路修建,什么邮递局的全面开通,南北汇通的货物集散这些事情都能办。还有,西北重建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如能抓住这些机会,定会财源滚滚,可惜要的银子太多了。据我所知,这次朝廷西北重建,飞合钱庄便参与其中,垫资修建,之后朝廷以财税抵收,一反一复得利近五成,这便是财力雄厚的好处啊。”
宋楠怔怔道:“原来他们是这么挣钱的,我道朝廷怎么那么着急要重建,有银子却不给我充军饷作战,恐怕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说了不少话,这里边的利益关系必然是疏通好了的。既然如此,我们没理由不分一杯羹。唔……这件事容我通盘考虑一番,不能着急的做决定,或许有更好的理由。最迟五日后我便要赶赴西北,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将这场仗赢下来,不然什么都是空,这些事以后再说。你确定要把今晚的美好时光都用来谈商业的事情么?”
朱凤桐笑道:“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总之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便是,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谈这些事了,确实有些煞风景。唔……我们谈谈什么呢?”
宋楠喝了口酒道:“风月。”
第七六二章 遂愿
朱凤桐虽然是个自爱之人,很早以前她便已经决定只做宋楠的红颜知己,只可惜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宋楠尊重她的选择,并不多来骚扰她,也尽量保持和她之间的距离的时候,朱凤桐却又感到一丝丝的失落。
这几年住在京城,和宋楠没少见面,但宋楠越是不提两人之间的事情,朱凤桐的心情便越不好;好在从宋楠的眼睛里,朱凤桐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渴望,这多少有些觉得安慰。
事实上,朱凤桐也知道,所谓的红颜知己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宋楠会强迫的搂着她亲吻抚摸,这可不是红颜知己之间应该干的事儿,但宋楠却从未主动有过更加过分的要求。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两年多的时间,朱凤桐和宋楠之间的关系永远停留在这一阶段,而随着宋楠的官儿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朱凤桐和宋楠见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虽然是宋家财团的大股东,朱凤桐却很少能有和宋楠独处的机会了,生意上的事情除了和宋府指派的几名主母和管家沟通之外,很难有亲自让宋楠出马的理由。
朱凤桐开始感到和宋楠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宋楠的关系,她相信,照这样下去,自己将会渐渐被宋楠淡忘,成为一个宋楠身边可有可无的影子。像宋楠这样的人,他定是无暇去为了某个猎物追逐到底的。从宋楠过往的经历来看,他身边的女子大多是爱慕他,崇拜他,乃至放下身段的去迎合他,赢得了他的心之后,宋楠也会全心全意的待她们,鲜少有宋楠主动追求死皮赖脸的缠到手的。
如果朱凤桐依旧保持着独处的心境,保持着当初寡居之时决意不嫁的誓言倒也罢了,问题是,她的心境早已变得微妙;数日不见宋楠,她便会揣度宋楠的一言一笑,甚至有去见他的冲动;有时找借口去宋府,听着几位宋府主母口中骄傲的说着夫君这样夫君那样的时候,朱凤桐便会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也感觉到原来自己自始至终是孤身一人。看着戴素儿叶芳姑等人儿女绕膝安逸满足的样子,朱凤桐会将自己代入其中,会产生‘若我也有跟宋楠生儿育女的那一天,那该是多么的美好’的奇怪念头。
总而言之,朱凤桐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泥潭之中,深陷而不能自拔,唯一能帮自己的只有宋楠了。问题是当初自己是拒绝了宋楠的,宋楠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是绝不肯再提及此事的,而且宋楠很久没有和自己单独相处了,也许他早已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可以猎取的对象了。
带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朱凤桐深受煎熬,每日打理完生意之后,她便在宅中后院枯坐;独自漫步,独自抚琴,独自看天上的悠悠白云飘过,每每到了半夜三更,她还是不能入眠;身边的青鸾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丝毫没有办法帮她。
宋楠去了西北打仗,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朱凤桐对宋楠的思恋到达了顶峰,她并不担心宋楠的安危,当年在宁夏,宋楠给她的印象便是无所不能,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宋楠敢领兵出征,便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只是遗憾,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资格在大校场作为家属跟他做个道别,给他以祝福。
两个月里,朱凤桐无数次的想起之前和宋楠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宁夏庆王府西楼之上的那几个夜晚,想起身边那个手脚不老实的男子,睡梦中.将腿脚架在自己的身体上,手掌握住自己胸前双丸揉捏的感觉;想起宋楠热情的亲吻,想起被自己拒绝之后宋楠眼中的失望,想起的一切一切,都让朱凤桐心中疼痛不已。
终于,在宋楠凯旋的那天,朱凤桐忍不住去迎接他,站在宋府妻妾的后面,看着宋楠和众妻妾和儿女亲热团聚的样子,朱凤桐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要的幸福唾手可得,只需要抛却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禁锢;曾经的宁王府郡主又如何,寡居的身份又如何?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自己需要的也是普通的幸福而已。
和宋楠长街上的短短相见,重燃了朱凤桐心中的希望,宋楠眼中燃烧的小火苗被朱凤桐看见了,朱凤桐知道,宋楠对自己并没有死心,唯一需要的便是自己主动一些。
于是今天她命青鸾去送信请宋楠来吃饭,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的邀请,以至于同在京城,宋楠连自己的家门都没跨进来过;这一次邀请,便是一种即将开放自己的姿态,朱凤桐以这种隐蔽的小态度暗示宋楠,她相信,宋楠是明白自己的心思的。
然而,久等宋楠不至,朱凤桐的心沉入了冰冷的深潭之中,太阳落山了,一更天了,二更天了,二更过了,时间在流逝,宋楠没有来。饭菜热了数次,端上又撤下,终于朱凤桐相信,宋楠不会来了。她坚决的制止了青鸾要去催一催宋楠的建议,她相信,若是有缘分,今夜宋楠一定会来,若是无缘,催了也是没意思的。
在后园寂静的夜里,她心情低落,自哀自怨,指尖流淌出的凤求凰正是她此时心中的情绪的流露。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我会沦亡的,我会思之如狂的,宋楠,你原来并不是深爱我的,你不明白我的邀约是下了多么大的勇气,你知道我不是个轻易倾心与人的人,直到遇到了你。我如今深陷泥潭,你却不来拯救我。”
边弹着瑶琴,朱凤桐的眼泪边往下掉,她是真的伤心绝望了,忽然,亭子下传来的歌声,朱凤桐只用了数息便辨别出是宋楠的声音,她强忍着停止弹琴扑入那人的怀抱,她要好好享受这一时刻,自己弹着琴,心爱的人唱着歌,这是何等美妙的夜晚。
那人站在亭下,一样的风姿潇洒,一样的笑容狡黠,他给出的理由居然是手下人忘了禀报,朱凤桐恨不得将那糊涂的手下一脚踢到九霄云外去,你可知你的忘记,让我在这里煎熬了几个时辰?让我伤心欲绝?你这个混蛋!
他还是那个宋楠,他还是对自己充满了渴望,朱凤桐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当宋楠扑上来将自己压在廊柱上亲吻的时候,朱凤桐幸福的几乎要窒息,她主动的回应,主动的搂抱住宋楠,紧紧的,恨不得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里。一吻过后,朱凤桐的心乱了,她看的出宋楠的心也乱了。
之后的那些关于什么债券的谈话,关于饭菜的谈话,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搭配,满心里只想说一句话,你要了我吧,我跟了你,从此再不受拘束,再不受煎熬。那可人儿显然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自己闪烁的眼眸中的幸福感定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洞悉了自己的心意,这个坏人,他明白自己心中的一切。
“那我们谈些什么好呢?”朱凤桐问道。
“风月。”宋楠微笑道:“如此夜晚,不谈风月还能谈什么?我不想浪费这个夜晚,今夜很美好;月儿在树梢,风儿轻轻吹,你园子里的桂花树在悄悄的开放,偷偷的放出沁香来,这样的夜晚,不谈风月简直是犯罪。”
宋楠用诗一般的语言,诱惑的声音轻轻的说话,朱凤桐本就酒量不大,几杯清酒,加上这诗一般的语言,她早已醉了。
“奴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说什么?”宋楠缓缓站起身来。
朱凤桐垂首不语,宋楠不想多问什么,行动是最好的表达,他一把抱起身子轻如鸿羽的朱凤桐,亲吻上她丰润的双唇;朱凤桐反手搂住宋楠的脖颈,任性的将舌头探入宋楠的口中灵蛇般的搅动,宋楠喘着气,身子变得火烫,亲吻片刻之后,手掌已经探入薄薄的衣衫,在朱凤桐丰满的身体上游走。
朱凤桐没有制止,反而挺起胸膛,让宋楠将自己茁壮的身体掌握的更牢固,她能感觉到一根硬邦邦如铁的东西抵在自己的小腹上,这种感觉让她几乎昏迷。
“我要吃了你。”宋楠低语道。说罢一口吹熄亭上挂着的昏黄的风灯,让四下里陷入淡淡的月光之中,随后,朱凤桐觉得身体微微一凉,忽然间便发现自己身上的薄衫和长裙已经被宋楠撤下,白花花的身体在月光下发着淡淡的白晕。
“公子……”朱凤桐无力的轻语:“去后面的小榭里,哪里……有软榻。”
宋楠轻笑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朱凤桐无力的捶打宋楠的身体,嗔怪道:“谁有准备了,奴家经常在这里呆到很晚,青鸾便在小榭中摆了一张软榻,让我累了的时候去歇息……”
宋楠嘿嘿一笑道:“原来如此。”
朱凤桐的身子被一把抱起来,腾云驾雾般的下了亭子,后方一座小榭掩映在树丛之后,宋楠将几近**的朱凤桐放在软榻上,迅速解除了身上的衣物,以压迫性的姿势俯下身去。
“凤桐小姐,我无数次想着今日,没想到美梦成真了。”
“莫说了,遂了你的意了。”朱凤桐红着脸伸出白藕般的臂膀将宋楠的头颈勾下去。
宋楠哪里还迟疑,扶正位置,火热的身体用力一挺,朱凤桐失声的尖叫一声,便被巨.物披荆斩棘一杆穿透身体,陷入无边无际的极乐之海。
(我是不是有写女频的潜质?书评区置顶了征求意见贴,诸君去瞧一瞧发表高见。)
第七五三章 顺水推舟
连续数日,战争债券的发售成了京城中最大的话题,每到一处茶楼酒肆,似乎都能听到关于此事的议论;相熟的茶客酒客之间见了面打招呼的方式都变成了:“买了么?那债券?”
你若说没买,对方顿时口沫横飞的告诉你:“你怎地还不去买一些?大家都抢疯了,一年下来得利三成不说,这回据说是要打到鞑子老家去,彻底收复河套之地,这可是大快人心之事啊。”
“鞑子说打便打么?河套说收便收么?”有人会狐疑的反驳。
这样的话顿时便会招来一堆人的鄙夷:“你可知带兵的是谁?那可是百战百胜的镇国公宋楠,这么多年来,你何曾听说过他吃过败仗?朝廷的那些将领,什么常宁什么陆完什么徐光祚,统统不灵。名气不小,一跟鞑子交手便现了原形,死的死疯的疯。镇国公盐池长城隘口一战以两万对十万,照样差点生擒了鞑靼小王子,这一回是必胜的。”
凡此种种,街头巷尾舆论如沸;伴随着这样的议论声,白纸坊战争债券的抢购也如火如荼。大多数人其实是本着利而去,只有少数人在利益之外带着某种爱国的情怀。但无论目的是什么,只要他们肯掏银子,宋楠的目的便达到了。两天时间里,战争债券已经发行了三百九十多万两,这让宋楠都感到措手不及。
宋楠心里明白,越是发行的越多,将来的窟窿越大,但他还是决定延长债券的发行时间,那是因为那天晚上和朱凤桐交谈之后产生的想法。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西北的战后重建工部是要将城防房舍道路的建设承包给商人进行的,而承包这些工程的商贾大多是定国公府和惠安伯张伟等五军都督府的伯爵们的人。他们垫资,事后朝廷每年还款,拖延的时间还要算利息。
亦即是说,朝廷永远欠着这些人的银子,欠钱的手短,而且在本身的暴利之外,他们又多了个控制朝廷某些决策的手段;工部的各项大工程又不得不继续承包给这些人,就这么一直滚起了雪球。
宋楠并不反感这种形式,朝廷没钱,请商贾垫资办事也不足为奇,后世也并非没有先例;但如果不知道这些弯弯绕倒也罢了,一旦知道这些暴利的门路,既然无法改变,自己便要想办法插上一腿,分上一杯羹,不能让他人专美于前。
而宋府财团的实力说到底还是不够雄厚,当初虽说凑足了一千万两的本金,但一旦投入十余种行业之中投资,便立刻显得这点钱捉襟见肘,正因如此,宋楠便要利用这次债券发行的机会偷偷的为财团融资,以便有实力插足上述的事情,这么做也是为了将来能足额还清募集的本金和利息的考虑。
秋日的内阁公房衙门里静悄悄的,院子里的柿子树挂满了累累的桔红色的果实,看着着实可惜。二进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公房内清香缭绕,这是杨廷和的习惯,他习惯在批阅公.文的时候点上一盒檀香,在清香和清茶中仔细的考虑事情,这时候他的脑子虽清醒。
外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大声的咳嗽声,杨廷和皱了眉头,他听出来这时费宏的声音,这位昔年翰林院的同僚被自己拉入内阁之后对自己感恩戴德,凡事都唯自己马首是瞻,成为自己最亲近的同党之一;但杨廷和不满意的是,他旁若无人的打搅他人,大声的咳嗽吐痰的坏毛病一直改不掉,有的时候,听到这咳嗽声,杨廷和甚至有了冲出去给他几个嘴巴子的冲动。
“介夫啊,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安稳的坐着,外边都闹翻天了,这件事咱们内阁怎么也要管一管,宋楠太过了,以朝廷的名义大肆圈钱,这还了得?将来是要出乱子的。”
费宏自以为和杨廷和关系亲近,平日以杨廷和的字相称呼,显得和杨廷和的关系不一般,殊不知杨廷和最讨厌别人这样,他更喜欢人家叫他杨首辅。
“怎么了?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杨廷和放下手中的公.文,皱眉问道。
“你还问怎么了?这宋楠筹措军费发行什么战争债券,弄得满城乌烟瘴气,以高利吸引百姓购买,搞得上到白发苍苍的翁妪,下到屠狗贩油之辈都将积蓄拿出来去买那什么战争债券,这可怎么得了?三成利,他以后如何能还得起?”
杨廷和笑了:“费公,你的意思倒是替宋楠担忧了?他还不起是他的事,你倒是比他还着急。”
费宏激动的脸上的两颗大.麻子变得乌黑,叫道:“介夫啊,你糊涂啊,他用的可是朝廷的名号发行的债券,将来这些钱他还不起的时候,他往后一靠撒手不管,这笔账还不是要算到朝廷的头上?你说还能任由他这么折腾么?”
杨廷和摆手道:“坐下说话。”
费宏跺脚道:“还坐什么,咱们赶紧进宫见皇上去,这事必须制止,不然要生乱子的。”
杨廷和摇头道:“你就是这般脾气急躁,此事我早已征求过皇上的意见,正是皇上允许他这么干的,咱们去见皇上便有用了?”
“皇上准许他这么做?皇上真是糊……那个……被他蒙蔽了。”费宏本想说皇上糊涂,忽觉这是不敬之语,连忙改了口。
杨廷和呵呵一笑道:“费公,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那日早朝上便表明了外廷态度,宋楠执意要打这一仗,皇上又对他极为宠信,我们能做的便只能是控制住他的军费,打消他的念头。殊不知他一意孤行,搞出来什么战争债券来筹集军费,不得不说,他的点子倒是挺多的;什么战争债券,我可是第一次听说,真有他的。”
“你还夸他?真不明白你是如何沉得住气的。”费宏撇嘴道。
杨廷和脸上的笑容敛去,笼罩上淡淡的威严,静静道:“费公,遇事慌张岂能担当大任,莫忘了你如今也是内阁大学士,文官们的主心骨之一,你这慌慌张张沉不住气的毛病总是改不掉。这件事当真这么可怕么?你了解的又有多少?你想过这件事会带来什么么?你是否认真思索过这件事?恐怕你只是听到这些事情,再听了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些话便急吼吼的来找我,你可知整件事的前前后后我都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了,不是今日,不是昨日,而是前天傍晚宋楠开始卖那战争债券的时候,我便已经想好了这件事的走向了,你这也算是后知后觉了。”
费宏愣了愣,旋即脸上露出笑容来,混没因杨廷和话语中的责怪口气而恼怒,凑近来搓着手道:“原来介夫已经全部知道了,难怪我说这么大的事儿怎地没见你说话,原来是已经有了对策。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杨廷和叹了口气,费宏这种大咧咧的脾气让人无法对他深究,实际上杨廷和要用的正是他这一点,遇事有这个人开头炮,比自己亲自出来说话要好的多。
“本官查的清清楚楚,皇上虽同意他售卖这种筹款的债券,并答应他的要求,将来的战利品也归他宋楠所有,但条件是这笔钱必须是他自己承担;这便是为何宋楠在每一张债券上都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他镇国公的大印的原因。你以为这是宋楠自愿的?那是皇上要求他这么做的,否则以宋楠的精明,岂会这么做?”
“啊?那不是宋楠自愿的?我还以为宋楠故意这么做,便是要债券变得更加的可信,糊弄老百姓们去买,却原来是被迫的。”
“嘿嘿,皇上这次算是精明了,也不知是谁教的,皇上也是担心这笔糊涂账最后会算到朝廷的头上;宋楠急于收复河套建功,竟然拿三成高利息吸引民间钱款,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极端之举,我想皇上定是也看出来此举不妥。只是皇上既答应由他自行解决军费,便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罢了。这事儿任他折腾,帐算不到朝廷头上来,那些债券上可都是他宋楠的大名,将来他还不起这些银子,百姓们找的也是他宋楠,朝廷大可推说是他个人的行为。若是朝廷的命令,户部大印为何没有盖上,朝廷的圣旨都没颁布,这一回宋楠是失策了。”
“你是说,此举原是不妥的?”
“当然不妥,且不说此战的胜负如何,无论胜负,他银子是要还的,我怕到时候要银子的百姓挤破了他镇国公的门槛,呵呵,我倒是很想看到这一幕。他若只是筹集两三百万两银子倒也罢了,偏偏军费已经足够,他还在筹集款项,据几位大人偷偷的派人去观察估计,到今日晚间,他筹募的款项将要达到五百五十万两。他贴出的告示说要延长发售债券三日,这接下来的三日必像滚雪球一般,六天时间,起码要募集一千多万两银子。光是利息便是三百万两,他拿什么还?”
“哎呀,这我倒是没想到?你说这宋楠是不是疯了,募集这么多银子作甚?是不是打算卷了逃走?”
“哎,你这脑子是没救了,宋楠会为了这一千万两银子卷铺盖走人?你以为他在乎银子么?他喜欢的是权势。我虽猜不出他为何如此疯狂的发售债券,混不管以后的事情,或许他真的有能力能还得起也未可知。我在想,既然他无限度的这么做,我们是否应该去助他一臂之力?”
“介夫,你是何意?”
“哎,我只是随便说说,我本想说,如果某些大户一窝蜂跑去买他的债券,譬如买个几百万两或者上千万两,一下子将这募集的数额给他翻上个数倍,将来这宋楠还如何还款呢?我很期待有人这么做。只可惜我家徒四壁,家中只有几百两银子的积蓄,尽数拿去买这玩意儿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倒是我家里的要造反了,堂堂内阁首辅家中断炊,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费宏再傻也听得出杨廷和话语中的暗示,他眼睛大张,嘴巴哦成一个圆形,脑子里急速的转弯,瞬间领会了杨廷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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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四章 践行
夜晚的乾清宫中静悄悄的,后殿的一间暖阁内,正德亲自把盏替坐在对面的宋楠倒酒,这是宋楠离京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明日上午,宋楠便要带人押解物资粮草回到盐池长城隘口作战,此次正德的宴请,便权当是替宋楠践行了。
和上一次出征前的声势浩大喧哗隆重相比,这回的践行宴只有君臣二人,虽有皇上亲自把盏,但也是寒酸之极。由于宋楠和外廷意见相左,双方闹得不甚愉快,正德索性一个不请,免得勉强前来赴宴,在宴席上闹得不愉快。
不知何时,正德的心境也有了变化,在他登基后大明朝屡屡发生动乱和战事,虽然无人敢当面归咎于他,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切跟自己这个当皇帝的有很大的关系。现在的正德,只希望一切安安稳稳,甚至连臣属在自己面前争吵他都有些受不了,故而今夜他决定亲自给宋楠践行,不叫任何人作陪。
“宋楠,你心里不要埋怨朕,朕知道你是一片为国之心,收复河套乃是长治久安之举,朕其实很赞成你这么做。但无奈,朕要照顾外廷诸臣的情绪,也要考虑他们的意见,外乱未平,内讧不能再生,大明朝经不起太多的风雨了。”正德轻轻将宋楠面前的酒杯注满,似是安慰,又似乎是解释。
宋楠表情淡然,双目注视正德的脸,灯光下,正德的面庞有些虚浮肿胀,眼圈带着隐隐的黑色,两颊上的肉居然有些微微的下垂。宋楠心中叹息,正德比自己还小两岁,自己二十三,他只有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少的皇上,在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垂垂老者一般;他的头部微微摆动之际,竟然似乎能看到有丝丝的白发。听着正德从胸腹之中发出的声声闷咳之声,宋楠明白,酒色和放纵已经彻底的摧毁了这幅年轻的身躯。难怪有人会急着寻继任之人,正德的样子给人的感觉甚是不好。
“皇上莫要担忧,保重龙体要紧;臣和内阁外廷的诸位大人们其实没有根本性的分歧,他们其实也是希望能收复河套的,只是朝廷财政吃紧,故而才和臣意见相左。臣坚持继续打下去,是因为战机难得,很多事若不一鼓作气,便会拖到不知何时才能下定决心。到那时,鞑子的气力恢复,那便更不好办了。”
正德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朕都明白,但现在这情形,一殿之臣居然各做各的事,相互间不能协调一起办事,传出去岂非是个笑话。朕越想越觉得惭愧。宋楠,朕这个皇帝是不是不合格?朕和先皇相比是不是差的太远了。”
宋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只安慰道:“皇上莫要胡思乱想伤神,皇上安心的在京城等我的好消息,这次出征我有十足的把握,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天,必将鞑子赶回阴山之北。到时候重设大宁卫开平东胜三卫,多建寨堡固守,牢牢将河套握在手中,鞑子失去这块水草丰茂的地方,又失去这个进攻大同宁夏镇番的跳板,今后再无力犯我边镇了。皇上支持臣完成此创举,功勋更在前朝诸皇之上,那可是泽被万代的大事。至于朝中的一切事情,总是要等臣凯旋而回之后在慢慢解决。臣和杨首辅都是一殿为臣,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事情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皇上大可不必思虑过甚劳心伤神。”
正德摇头道:“你莫骗朕,朕知道没那么简单,朕最近心神不宁,夜间难以安寝,经常咳嗽不止;便是睡着了也会做恶梦。朕告诉你,朕不止一次梦见父皇在梦里出现,父皇不说话,只冷冷看着朕,看的朕心里发毛。朕在想,朕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情,父皇对我是不是很不满意。朕的心很烦很乱,朕不知如何是好。”
正德表情有些扭曲,眼睛发直,神情有些可怖,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话,听得人心中悱恻;宋楠不知说什么好,无论正德如何自责,他也不能说半句正德这个皇帝不称职的话来,但见正德的样子实在是诡异,看来所受煎熬甚巨,宋楠有些不忍心。
宋楠咬咬牙开口道:“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德道:“说,你我之间有何不能明言的?”
宋楠吁了口气道:“皇上最近的身子是不是不太好?太医院的太医们是怎么说的?”
正德摇头道:“太医院那帮废物,我身子不舒服他们变着法子的开了几十副药方,朕喝的都要吐也没见好转。你瞧瞧这乾清宫中,到处是药渣,那群废物没有一点用,倒是宁王敬献的龙虎回春丸效果不错,朕感到难受的时候吃上一粒便顿觉好转,只是最近需要吃两粒三粒才能有效果,朕在想,是不是朕的病情加重了。”
宋楠起身来拱手道:“皇上,您要恕臣无罪臣才会说出一些话来,这些话或许会让皇上不开心甚至发怒,也可能会触及某些皇上亲近之人,但身为臣子,臣若不说便是不忠,请皇上宽恕臣的无礼。”
正德愣道:“为何如此郑重?你说便是,朕不会怪你。”
宋楠道:“谢皇上,皇上恕臣无礼,宁王爷所献的龙虎回春丸您不可再吃了。”
正德愕然道:“为何?难道……?”
宋楠摇头道:“皇上不要多想,是药三分毒,那龙虎回春丸是药物,必是有副作用的,皇上不能靠着这药物来解除痛苦,龙体康健需要起居适宜声色节制并勤加锻炼。待臣凯旋之后,臣会日日进攻陪皇上蹴鞠网球,去太岁山上滑雪,在此之前,皇上该请宫中侍卫教些拳脚锻炼,骑射之事也可以多做做,这样才是身体康健之本。”
正德皱眉道:“慢来,你莫转移话题,为何宁王敬献的药丸朕不能再吃了?是药三分毒这个解释恐说不过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愿对朕坦诚?”
宋楠拱手道:“皇上既要问,臣不敢不如实回答,臣自作主张,命人取了那龙虎回春丸请药师检验其中的药物组成,这丸药中确实包含着诸多名贵难得之药材,对身子有大补之效;然而……”
正德瞪大眼睛看着宋楠,脸色变得有些紧张。
“然而,这当中也包含着一味药物,名字叫做罂粟粟,皇上相比听说过这玩意儿。”
“罂粟粟?那不是医家常用之物么?此物有何不妥?”
“皇上说的是,罂粟粟确实是医家常用之物,可治疗多种病症,但是皇上不知道的是,此物的危害也甚大,少量少次的服食固然可以医病,若大量多次的服食,会让人成瘾产生依赖,一日不食便会浑身无力身子燥乏,并会加重身体原有的病情。皇上服食龙虎回春丸之后是否觉得心情愉悦浑身是劲有飘飘欲仙之感呢?”
正德骇然道:“确实如此,服食之后确实身心欢快仿佛病症全消一般,但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消失不见,身子略有些倦怠。”
“是了,这便是罂粟粟的效力,皇上从初始服用一颗,到现在每日两三颗,这便是产生了依赖,到最后皇上会无时无刻不需要它,若不服食,会全身疼痛,痛苦不堪。臣不是吓唬皇上,此物会让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在数年之内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所以皇上必须立刻停止服食此药。”
正德悚然而惊道:“你的意思是说,宁王敬献此药,却是来害朕的?他竟敢如此大胆?”
宋楠摇头道:“皇上息怒,罂粟粟入药也是常事,料想宁王不敢如此,可能是不懂这罂粟粟带来的危害。以此为据不足为凭。宁王敬献此药的时候是否特别说明过什么?”
正德想了想道:“他倒是说过一日只能服用一颗,身子不适之时可用,不可多用,以免伤身。”
宋楠点头道:“如此说来,宁王爷定是知道此物有危害性的,所以叮嘱皇上不可多服用。即便如此……既然此物有害,宁王爷敬献给皇上,却是有些不妥了。”
正德喃喃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宁王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诸藩王之中,朕和他最是想得。他不可能如此。他若敢居心加害于朕,又怎敢在宫中恋栈不去?他和宁王妃带着他的长子在宫中已经居住了二十余日,便住在太后宫中。若知道此药害人,恐早已离去了。”
宋楠惊讶道:“宁王爷举家住在宫中?带着他的嫡长子也在宫中么?那孩子多大?”
正德道:“朕接见过他们一次,那孩童约莫七八岁,倒是聪明伶俐,口舌甚甜,太后很是喜欢他。朕就是见太后喜欢他,这才准许他们陪伴太后居住一段时间。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宋楠沉吟良久,终于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最近太后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有没有跟您提及过一件事情。”
“何事?”
“……关于皇嗣之事,臣斗胆直言,皇上大婚数年,宫中嫔妃无一为皇上产下子嗣,这件事有没有人跟皇上提起过?”
正德表情尴尬道:“朕还年轻,你怎么问起这件事来了。”
宋楠忙道:“皇上恕罪,臣该死,不该过问此事,但皇上能否告诉我有没有人提及此事?臣心中有个大疑惑要解开。”
正德明显很不高兴,无子嗣之事也是他的内心隐忧之一,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辛勤耕耘,后宫皇后嫔妃乃至宠爱的女子们却不能诞生皇嗣;男人最忌讳的便是这件事情,此刻被直接问及,心中不悦可想而知。
“朕最烦你们如此,朕的一切都要管,朕才二十一岁,难道朕明日便暴毙不成?皇嗣之事便这么重要?”
宋楠忙道:“皇上息怒,皇上若不愿提及,臣便不问就是。皇上春秋正盛,本不该提及这些事,臣问及,也是想弄清楚心中的一个疑惑罢了。”
正德瞪视宋楠半晌,终于皱眉道:“也罢,既然你我君臣之间无话不谈,朕对你也没什么隐瞒的,朕信你是为了尽忠,而非有其他企图。”
宋楠道:“臣一心一意为了皇上着想,就怕有人打着坏主意,作为皇上的近臣,有些事臣不想打听也要打听,以免为他人图谋钻了空子。”
正德不知道宋楠话中之意是什么,但见宋楠说的诚恳,于是开口道:“此事你不是第一个问起的,在你之前,太后和内阁大学士梁储都曾提及此事,太后问及自然是关心朕,梁储问的那一次,朕可是啐了他一脸唾沫的。”
宋楠低声道:“请皇上详细叙述一番好么?臣想听细节。”
正德强忍住啐宋楠一脸的冲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息一声缓缓开口了。
第七五五章 皇嗣之忧
“早在今年春天,有一次朕陪太后游西苑的时候,太后便提及过关于皇嗣的事情,那时候朕还浑没在意;朕想着,也许母后是想着抱皇孙儿了,不过是随口提及罢了。然而近来数月,母后频繁提及此事,让朕甚是有些诧异。朕今日跟你实话实说,朕这辈子恐怕难有子息了。”正德喟然长叹,神情甚是忧郁。
宋楠忙低声道:“皇上怎会有这种想法?虽然皇上的身子最近有些病症,但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又正值壮年,很快便会有转机的。”
正德摇头叹息道:“朕知道你在安慰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相必你听说过不少传言,朕今日告诉你,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宋楠装糊涂道:“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正德不搭理他,悠悠叹道:“太医院原院判陆真为何会突然辞职归乡?又为何十几日后死去?这些事朕不信你锦衣卫衙门不查。朕今日告诉你,此事你莫查了,所有的事情虽是太后经手,但朕却是全部知晓的。太后请陆真为朕诊断是否不育,陆真得出的结论是朕此生难以生育,再无皇嗣之想,朕当时根本不信,但陆真又非傻子,他如何敢在这件事上乱说话?朕想来想去,恐怕他说的是真的,朕……朕的身体看来是有毛病的。”
宋楠惊得不敢说话,皇上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等于告诉了自己一个天大的秘密,那陆真的下场自己可是知道的,虽然自己不至于像陆真那般任人摆布,但明摆着知道这个秘密显然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也许一转头,正德便后悔说了这些事,回头外边再有什么传言,便会统统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皇上,这等事如何诊断的出?陆真虽医术高超,但他又非铁口直断说什么便是什么。想当年臣娶妻纳妾好几年,几房妾室肚子都没动静,臣也以为自己的身子出了毛病。但后来,几乎在一年之内,家中妻妾个个怀了身孕,这不,一下子便生了四个。医家之言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正德沉吟道:“朕当然希望你说的是对的,陆真之死朕也明白是太后为了保守秘密,但太后越是如此,便越是证明这件事并非虚假。特别是太后这几个月来不断的提及皇嗣之事,显然是在提醒朕若无子息之事,便该早日物色人选立下皇嗣。太后曾言道:若早立皇嗣,便可断绝皇室中某些人的无妄之想,大明社稷后继有人,便可安天下臣民之心。朕想,她是对的。”
宋楠皱眉道:“然则太后希望皇上怎么做?”
正德道:“若朕真的无后嗣之想,大明江山岂能后继无人?朕也只能在宗族之中择合适人选过继为皇子,继承我大明大统。”
宋楠默然无声,这件事从在南京从谷大用口中说出来,直到目前面对正德的亲口所言,基本上已经是有八.九成的可信度了。身为大明皇上,正德若非确定自己不能生育,又怎肯考虑将大明基业传于旁系?虽是同宗皇族,但亲手将基业交给不是自己亲生的他人,总是一件无可奈何的选择。
“皇上,臣对此事不敢妄言,皇上对臣推心置腹,臣也想斗胆发表自己的意见,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听一听。”
“你说吧,朕还有什么不能听的,你知道么?朕梦到先皇都不敢看先皇一样,若仅是国事倒也罢了,朕……朕连正统皇嗣也没能传下去,无怪父皇在朕梦中冷笑不语了,朕不肖,朕有愧先皇。”正德说着话,眼角竟然隐隐有了泪痕。
宋楠无论如何没想到,今日这践行之宴上竟然会扯出这件事来,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的这些事那是锦衣卫花几个月也难以调查清楚的,既然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楠决心索性今日便问个明白,搞清楚自己的疑问。
“皇上莫要伤心,这件事尚未板上钉钉,即便退一万步而言,必须要择宗室人选过继为皇子,那也是太祖血脉,朱家正统,只要能将大明基业稳稳当当的传下去,皇上便尽了责任。人说子息之事就如同姻缘一般,掌握在上天手中,有时候上天便是这么安排的,也是人力无所改变。”
宋楠说着这些话自己都感到脸红,作为一个受唯物主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此刻坐在这里神叨叨的谈什么上天的安排,着实有些对不住后世那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和无数呕心沥血教诲自己的园丁们。但明知是鬼扯,宋楠也只能这么安慰正德,难道对正德说:“你特么的活该,叫你十几岁毛都没齐就开始搞女人,这下好了,影响发育了吧。叫你天天不知节制,每夜无女不欢,现在知道那精髓的可贵了吧。”
“就算是过继一位宗族之子为皇嗣,那也不是最糟糕的事情,事实上臣今日得知此事后很是担心另外一件事。”
“担心什么?”
“臣担心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并从中搞小动作。此事太后知晓,皇上知晓,现在臣也知道了,知道的人越多,秘密便越是守不住;在确立皇嗣人选之前,地方藩王若知道这些事情的话,难保会有异样的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正德皱眉道。
“臣刚才听说,宁王爷带了长子和王妃住进了太后的寝宫,太后对宁王爷之子很是喜爱,臣在想……”
“你是说,朱宸濠故意这么做的?故意带着长子来到京城,博得朕和太后的欢心,有让其子成为皇嗣的想法?”正德惊道。
宋楠皱眉轻声道:“虽然是臣的臆测,但这件事很难说啊。”
正德摇头摆手道:“不可能,他怎会知道朕的身子有毛病,又怎会提前做出这样的安排。”
宋楠低声道:“事情无绝对啊,外边既有风声,知道的人也仅仅是皇上和臣,除了太后,还有皇上之前所说大学士梁储也曾暗示过这件事,亦即是说,梁储都知道的话,那知道的人一定不少了。”
正德惊道:“难道说此事已然泄露了出去?朕问过梁储他从何处听到这样的风声,梁储咬定说是见朕大婚数年没有子息,故而作为人臣关心过问。如果他确实知道的话,又告诉了宁王做出这番设计,那他们就是在找死了。这件事朕若宣布了,即便是公开甄选皇室人选,他朱宸濠带着儿子来参加甄选都不是问题,如果他和朝廷大臣提前勾结串通而为,这便是对朕的不忠,朕决不轻饶。”
宋楠道:“皇上息怒,目前尚未有定论,梁储从何处得知此事,又是否是他透露给宁王,这都是需要查清楚的,臣会派人暗中调查,但如无证据,皇上不能降罪他人。也许一切都是巧合,梁储确实是关心皇嗣之事,宁王爷也仅仅是带着儿子和王妃来走亲戚。皇上且沉住气,容臣将手头的事情办完,再亲自查一查这件事在做定论。这件事再不能扩散开来,皇上要请太后务必慎言。若朝中当真有人此刻便为了未来打算的话,臣将第一个出面,铲除这些不忠之人。”
正德微微点头,嘘了口气后,额上竟有细汗渗出;他安逸的日子过的太久,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对皇位的压迫感,原来身边危机四伏,很多双眼睛窥伺着自己屁股下的宝座,想想都觉得可怕。
“朕绝不容许有人对朕不忠,朕如果真的命中无子息的话,朕也要亲自选择皇嗣的人选,若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设计,朕会叫他后悔一辈子。”
正德森冷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宋楠听了都有些起鸡皮疙瘩,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正德咬着牙瞪着眼攥着拳头说话,大明天子在这个时候再不是那个沉迷酒色的浑噩之人,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第七五六章 插曲
次日清晨,秋阳高照之时,宋楠率一千重新补充休整的锦衣卫火铳亲卫营离京上路,前来送行的官员不少,内廷张永亲自赶来,团营侯爷们也悉数在张仑的率领下到场,也有不少外廷的官员;然而内阁外廷的主要官员诸如杨廷和梁储费宏等人一个没来,倒像是这场仗跟他们毫无干系一般。
宋楠暗自冷笑,这些人已经连场面上的面子都不顾了,皇上休早朝一日,便是给众官员送行的时间,他们连面都不露,甚至连派个人来送行问候都不屑,显然已经表明了这自己决裂的态度,这是要将两派势力之间的矛盾彻底公开在阳光之下了。
王勇的伤势尚未康复,这次随身保护宋楠的换成了万志,此君在宫中任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多年,看着宋楠和王勇在外驰骋早已数次请求宋楠给予职位的调整。昨夜宋楠向正德提出调万志随军作战,正德也应允了,这一次万志终于能够出宫跟随宋楠作战,心情自然大好;自打出了京城之后,他的嘴巴便没有合拢过。
宋楠和万志率领的一千火铳亲卫营当先上路出发,后续尚有五千兵马押解着粮草物资辎重缓慢行进,杨一清也被留在京城之中,宋楠要求他当这次北伐的总后勤官,募集的战争债券款项中有三百多万两银子直接交给杨一清打理,让其在后方采购粮草辎重,负责后勤的供应。既然这是一场无需外廷参与的战争,宋楠是绝不肯将负责后勤之事委托给外廷相关部门的,对他们,宋楠是一丝一毫也不相信了。
马儿飞奔,千余骑奔驰在西去的大道上,宋楠骑着大黑马奔行在队伍中间,他的脑海里纷繁糟乱,想起昨夜从正德口中得知的那些消息,宋楠隐隐感觉到一种危机感。这危机感不是来源于此次北伐的成败,而是来源于朝廷之中那些滚滚暗涌的潜在危机。表面平静的朝堂上下,其实已经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而自己在此刻却必须要去和鞑子离京作战,会不会是一种不明智的选择?
道路两旁的秋色正浓,景物也极为悦目,但宋楠丝毫没有心情欣赏,除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还有一件事也一直在宋楠心中萦绕。宋楠的思绪回到了前天午后在白纸坊的一场闹剧。
那天下午,宋楠如前几日一般坐镇战争债劵发售现场,接待熙熙攘攘认购的百姓们,在认购间歇的休息时间里,十余名衣衫华贵之人上了台,纷纷拿出几十万两到上百万两面额不等的银票要求.购买债券,让台上的众师爷和台下的众百姓惊愕不已。
宋楠本临时休息坐在后.台的银子堆里喝茶,听到前面有些闹哄哄的,忙出来查看,见首席师爷正拱手作揖跟那几个人解释着什么,那几人吵吵嚷嚷的大声吆喝,场面显得极为混乱。
“怎么回事?”宋楠问道。
首席师爷忙回头来禀报道:“这几位来认购债券,拿出的都是巨额的银票,有的高达百万之巨,最少的也有几十万两,小人觉得有些不大妥当,正劝说他们几位要慎重呢;可是他们不听,还吵嚷了起来。”
宋楠一愣,看向站在台口的那十余人,那些人见宋楠出现,明显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宋楠上前道:“几位是来认购债券的么?”
一名尖下巴的中年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道:“是啊,我等听说镇国公在此募集银子北伐鞑子收复河套,特来出一份力。”
宋楠点头道:“是要出一份力,但我提倡的是量力而为,几位这般大手笔的购买,可经过深思熟虑了么?这买的可只是一张纸而已。”
尖下巴的汉子挺胸道:“那有什么,镇国公不是许诺三成红利一年本金红利归还么?别人我不信,镇国公还能坑我们老百姓?若镇国公言而无信的话,岂不是在设局坑害咱们京城这些一心为国出力的百姓么?”
宋楠皱起眉头问道:“尔等是何方人氏?”
尖下巴汉子梗着脖子道:“怎地?我等是来认购债券的,可不是来受审问的,你又是什么人,这债券还卖不卖了?不卖的趁早贴了告示散了便是,我等一腔拳拳协力之心倒要受到审问,岂有此理。”
一旁的亲卫营千户赵大鹏低喝道:“放肆,你面前的便是我大明镇国公宋公爷,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尖下巴的汉子一惊,眼中闪烁着一丝恐慌之色,但片刻便稍纵即逝,口中道:“镇国公亲临自然更好了,小人只想问镇国公,我这银票是假的么?为何你们不愿卖给我债券?我等也是大明百姓,想出份力不成么?”
宋楠呵呵而笑道:“卖,为什么不卖?你们有这份报国之心,本官岂能不给你们这个机会,师爷,全收了。”
首席师爷惊慌的凑在宋楠耳边低声道:“国公爷,这几人手中握着的银票高达八百万两啊,这要是收了,光是利息一年便要给他们两百多万两,这可不成啊。您不是事前告知了说,银两超过十万两便需查问清楚来源,所售债券总量不得超过六百万两,现在一下子便来了八百万两,怎可收下?”
宋楠一时也有些犹豫了,在发行战争债券之初,宋楠以为会没有多少人响应,所以以三成高利相吸引,但凡稍有眼光的人都知道,三成的利实在太夸张,而且是在一年之内便要归还,任宋楠有三头六臂,除非他发现了一座金山,否则这利钱从何而来?
宋楠原来的计划只是募集两三百万两银子,一年后的利钱不过几十万两的话,这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宋楠这么做绝非是仅仅为了募集这笔银子,也是为了造成一种声势,将外廷散布的反战言论押下去。后来即便经过朱秀芙的提醒,以这种形式募集银两参与战后重建的暴利生意中去,但宋楠还是控制住风险,让人控制住总额不得超过六百万两,让这些高利银两在大笔的财团银两中分摊冲销,这样才能从容消化。
但现在,募集的银子已经接近限额之时,忽然来了八百万两银子的巨款,光是利息便要支付二百四十万两,这真的教人有些措手不及。几乎在一瞬之间,宋楠便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些人的到来绝非偶然;能拿出这么多现银的人,在京城中也很少见;而这帮人无论穿着举止都不像是屯有巨额家资之人,很可能是受人指使前来。目的很简单,利用自己放言的高额巨利,大笔买进债券,到了归还本金和利息的时候,自己将陷入困顿之中,若不能正常归还本金和利息,那可就是麻烦事上身了,自己会在一夜之间被搞的臭不可闻,会被定性为诈骗财物之罪,朝廷也必不会坐视如此巨大的金额诈骗。特别是这些人身后的指使之人,定会推波助澜,将自己搞臭搞烂。
这就是一个设计好的局。
“到底卖不卖?镇国公难道是怕将来没钱归还么?如果这点能力都没有,干什么放大话要给人三成利?”尖下巴汉子见宋楠和师爷嘀嘀咕咕的说话,有些不耐烦了。
“莫不是其实就是个骗局?我等数额太大镇国公怕闹将起来所以不敢收?那百姓们认购的债券加起来也有几百万两,镇国公打算如何收场?”另一人开始煽动台下的百姓。
百姓们鸦雀无声看着台上,心中直犯嘀咕,莫不是真的被这几人说中了?自家的几十两银子是打了水漂了?要说几十两银子若被骗了,自己也犯不着去跟镇国公去打官司,镇国公定是也这么想的,人家几十万上百万的银子送上门,定是豪富之家,镇国公却是怕了。”
“散了吧散了吧,人家不收,我们也没办法,但我等可是要提醒认购了债券的百姓们赶紧来拿回银子,什么战争债券三成利,我看是搜刮地皮欺骗老百姓拿出积蓄来挥霍,到时候人家是国公爷,就是还不出银子给百姓,难道百姓们还能蹦上天不成?”
“就是,我瞧着也是如此。”
台上十余人摇头大声一轮,摆手往台下走。
宋楠喝道:“站住。”
几人回头道:“怎么?”
“师爷,收了他们的银子,我来签名盖章。”
“国公爷……这……”
“莫废话,手下。”宋楠旋风般的坐到案后,做好了盖印签名的准备,首席师爷无奈,只得摆手道:“收了,填金额。”
几名师爷接过那些人手中的银票验好,按照金额填写好债券金额,送到宋楠面前。宋楠提笔刷刷签名,盖上镇国公大印,一一交到那些人的手上,那十余人揣在怀里便一言不发的转身下台。
“就这么走么?”宋楠喝道。
“我等还有私事,镇国公便是安排了宴席,我等也没工夫去吃。”尖下巴汉子越发的放肆,回头龇牙笑道。
“来人,将他们每人掌嘴二十,刚才这几人肆意诋毁皇上许诺的发行战争债券大事,本该解拿入锦衣卫衙门审问企图,但本官网开一面,竹板打嘴二十以示惩戒。至于对本国公不敬之事,本官向来仁慈,便免了他们的不敬之罪了。来人行刑。”宋楠喝道。
赵大鹏眉开眼笑,他早就想动手了,宋大人不发声,他也打算安排弟兄们跟上这十几个家伙,半路上摁倒狂揍一顿,现在大人发话,更是理所当然。
当下数十名锦衣卫亲卫一拥而上,将尖下巴汉子等十余人尽数摁倒在台口,那十余人惊慌大叫,却被揪着头发控制住身子;但见裹着红绸的巴掌宽的大竹板横空而来,啪啪啪啪啪清脆的像是过年放的炮仗,不一会,这十几人便满口鲜血,牙松齿危,脸肿的像猪头了。
第七五七章 背后一刀
数日后宋楠一行抵达宁夏镇境内,渡过西崖渡口之后,宋楠便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战事上。虽则自己拍了胸脯打了包票要横扫鞑子夺回河套,但打仗的事情变数太多,若此战失利,后果将不堪设想。别的不说,光是自己执意打这一仗的行为便是一个大笑话,别人不弹劾自己,自己也要辞官回家种田了。
抵达盐池北长城隘口的时候是九月十九的下午,闻听大将军赶到,留守此地的江彬许泰马鸣张安等将领纷纷赶来迎接,见了宋楠首先便是道贺,宋楠荣升镇国公的消息早已传到了此处。而宋楠也将随身携带的关于诸将晋升加爵的圣旨正式宣读,凡参战将领几乎人人有份,顿时将领们一片欢腾,气氛热烈之极。
江彬忙着张罗酒席为宋楠接风,同时也祝贺大家都受到朝廷的嘉奖,宋楠却忽然皱起了眉头问道:“大军怎么都撤到长城以内了?我临行之时不是要你们驻扎在原地么?”
江彬忙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是按照您的命令驻扎在关隘外边的沙地上,据探报称,鞑子主力兵马也逃到了黄河以北,这几日天气转寒北风甚大,沙地上风沙弥漫无法立足,军中士兵颇有些抱怨,于是我和许泰张安等人商议留了小部分兵马在隘口外驻扎监视,大部分兵马暂时撤入长城之内休整。”
宋楠心中一紧,千算万算,没算到天气;如今已经是九月中旬末,再过个把月便是冰天雪地的彻骨之寒的天气,士兵们穿的还是抵达此处穿的夏装,如何能在极寒的北地征战?自己真是糊涂的很,居然忘了这件事,在京城也没叮嘱杨一清采购大军冬衣和军中取暖的炭薪等物,这可不成。
“马上派人回京城,告诉杨一清大人,采购棉被冬衣薪炭等物资,若非你们提出,几乎筑成大错,准备不足,何以为战。”宋楠立刻亡羊补牢发布命令,万志吩咐几名亲卫立刻上马回头,从来路回去,迎接随后押解辎重粮草等物的杨一清,请他即刻办理此事。
“镇国公,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一问您。”江彬道。
宋楠见江彬神色有些不对,诧异道:“什么事?”
江彬道:“大人在京中事如何跟朝廷沟通的?此次复套作战是否只是振威营练武营神枢营和外二军四军出征?西北诸卫所不协同作战了?”
宋楠皱眉道:“谁说的,这四军不过三万余兵马如何能够?加上卫所诸军也不过六万余兵力,堪堪能够保证对鞑子的兵力均衡。虽然鞑子主力尽失,但可莫忘了,河套之地现在是鞑子占据,等于是我们进入他们占据的地盘,关键时候他们未必不会驱赶平民来个全民皆兵;而且别忘了,东边的察哈尔前旗万户府还有三万鞑子兵马驻守,虽然是和大同边镇对峙,但我大军若是进入河套,难保他们不会分兵往西与我交战,不可掉以轻心啊。”
江彬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将军怎么会在大战来临之际将兵马遣散,果然是内有猫腻。”
宋楠道:“怎么回事?”
江彬道:“五日前兵部传来命令,让大军中所有西北卫所的兵马立刻返还原籍驻守,说各卫所随大军作战日久,各地城防空虚,为防鞑子从薄弱处卷土重来,要求卫所兵马尽数撤回。”
宋楠惊骇道:“有这样的事?”
江彬道:“传令之人事兵部主事,持有兵部行文,盖有兵部的大印,那是绝对不会假的。”
宋楠惊道:“撤走了多少兵马?”
江彬不答,看着身边的张安。张安摸着下巴上前拱手道:“大将军,若卫所兵马撤走了,我张安还能站在这里么?”
宋楠讶异道:“是啊,我也纳闷的很。”
张安道:“大将军离开之时曾经说过要进行收复河套之战,大战之前兵部要求卫所兵马回归原籍,这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决定,如果这是大将军的命令,我等自然可以理解为大将军胸有成竹,可这是兵部签发的命令,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宋楠微微点头,心头明镜一般,很明显这是陆完在拉自己的后腿,这简直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不让自己完成这次复套作战,不惜不顾大局下达如此命令,这行径简直可杀。
“我等卫所诸将在一起商议之后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大将军本是西北诸军总领,就算兵部要调离兵马,那公.文上起码也要提一提或者是有大将军的印章签名认可。根据卑职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来看,这一次兵部的调令恐怕压根都没跟大将军通气,现在看来,情形果然如此,大将军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了。”
宋楠强忍心头的愠怒,缓缓点头道:“我确实丝毫不知兵部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有人这是要背地里搞花样了,有趣有趣。”
张安叹了口气道:“大将军一提这复套作战,老夫不用猜也知道,朝廷中定是反对之声骤起。弘治八年,先皇曾经就河套问题征询过意见,那时候满朝文武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当堂厮打,到最后先皇不得不决定搁置此事。老夫当时恰好回京述职,有幸亲眼目睹此事,对于复套之议影响颇为深刻。老夫是个武夫,不懂其中的利弊之处,觉得双方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也分不清个是非曲直。但老夫却知道,既然决定了要打,便要全力以赴,背后扯后腿使绊子这些事情做出来实在教人不齿,况且若是别人主张复套作战倒也罢了,现在是镇国公主张作战,我张安这辈子没佩服过谁,唯对镇国公佩服的五体投地,却是怎也要誓死追随的。然则我卫所诸位指挥使和将领们商议决定拒不执行兵部的命令,跟着镇国公收复河套去,哪怕事后因此被冠以什么罪名,我等也绝不后悔。”
“张总兵说的对,我等就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要跟着镇国公拿下河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卫所诸将领纷纷叫道。
宋楠长吁一口气,微笑拱手道:“宋楠在此多谢诸位兄弟的信任,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不瞒诸位说,此次复套作战遭到了内阁大学士和外廷诸位大人的反对,我竭力坚持说服,却未能奏效。最后我以自筹军费作战不动用朝廷一两银子为条件,方让皇上答应了我的请求;此战大军所有的耗费都是我在京城募集而来,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真是教人心寒。”
众将惊愕不已,京城之中的事情他们尚未全部了解,只知道关于此次作战朝廷中分歧甚大,却不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镇国公宋楠这一次居然是自己支付这次作战的开销,朝廷竟一毛不拔,听起来有些荒唐,但这却是事实。
“荒唐之极,荒唐之极。我等是为朝廷作战,哪有朝廷不出银子,自行筹集军费的道理?外廷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朝廷到底怎么了?哎!”许泰长叹数声头摇的像拨浪鼓。
众将心头也不是滋味,前方拼死作战,后方乱七八糟,心情如何能好?
宋楠眼望夕阳下的群山,声音不大但却坚定有力的道:“京中有人说我宋楠好大喜功,明明和鞑子定下了和议却又要撕毁协议与之作战,明明朝廷库银空虚无法支撑这一场战斗,却偏偏要选择开战;明明可以和鞑子和平共处,偏偏挑起战端。对这些诋毁,我都一笑置之。对他们我解释的够多了,但是他们压根就不懂。但是对你们,与我生死与共的兄弟们,我却要解释一番。此时是夺回河套的最佳时机,哪怕再艰难也要熬过去。河套是我明宋北疆的纵深门户,将鞑子赶到狼山阴山以北,我大明才会有真正的安宁,这一次鞑子受到重创,他们无力作战,难道坐等他们生息恢复再来报复不成?”
宋楠握紧拳头放在胸口道:“我不在乎他人如何评价,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我大明国力日渐衰落的原因之一便是边患使然,九边数百万百姓无法安心耕种生活,边镇寨堡建了又毁毁了再建,和鞑子每年要打成百上千次战斗,在边镇防御上耗费了朝廷三成的财税;每每风调雨顺几年,国力有所恢复,一场鞑子之祸又将一切毁于一旦,长此以往如何能强国富民?故而我坚持这次来个了断,将边患彻底解决。”
“有人说,夺下河套又有何用?补给艰难,守御艰难,将来必定要失去的,就像以前的大宁开平等卫所一样,最后是一场白忙活。我却告诉他们,这一次夺回之后绝不会再失去,因为我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要我在,便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形。”
宋楠像是在做一场演说,语气从平静到激昂,神色也变得激动起来,整个人变得强大而自信。金黄色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站在他面前的诸位将领的眼中,宋楠的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让人难以逼视。
第七五八章 送他一份大礼
宋楠给诸卫所将领吃下定心丸,告诉他们,这次自己将为他们撑腰,如果兵部敢拿抗命之时惩办诸将领,宋楠的原话是:“我将带锦衣卫亲卫营冲进兵部衙门大堂讨个说话,我倒要问问陆完到底安得什么居心。”
别人说这话也许还没什么分量,或许被大家认为是嘴上跑马车的胡扯,但说这话的是宋楠,这位大明一等镇国公,从蔚州小城发迹,奇迹一般花了七年时间成为大明朝柱国之人,他的身上笼罩着无数的光环;正是这个人,两年时间不到便成为大明朝历史上第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从数万鞑子手中保全了皇上的安危,并在新平堡一战中.将把秃猛可打的抱头鼠窜。也还是这个人,平刘六刘七揭竿而起,大明社稷风雨飘摇之时,他率军平息起义。
败在他手下的人包括安化郡王朱寘鐇,包括被众臣私下里称为立皇帝的刘瑾,哪一个不是权倾朝野狡诈多端,无一例外尽数被他踩在脚下。
若说这些都是他们没有亲眼目睹只听传闻,尚不知宋楠的手段的话,这场西北的驱除鞑虏的战斗他们却是亲身经历;前有常宁后有定国公,都是大明朝足以抵挡一面的人物,却被鞑子的凶猛进攻打得焦头烂额,一个死了,一个据说是痴呆了;而面前这个人一接手,便云集重兵在靖虏和鞑子死战,以大无畏的气魄将鞑子赶进内陆,扎紧口袋。一路将鞑子兵马蚕食追赶,最终在盐池长城隘口,将鞑子以及十余万援兵彻底击溃。
不能说这西北之战多么完美,事实上宋楠的每个决定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也因为宋楠的一些决策,造成了内陆十几座城池州县被攻破焚毁,百姓也死了不少。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目标很明确,他是可以为了战而胜之做出非常规举动之人,这一点在大抵不愿冒险的大明将领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做出了承诺,众将没有理由不信他,事实上很多人打定主意这一次要跟着宋楠一条道走到黑,一个大明朝的国公,能顶住外廷内阁的压力取得皇上的应允,更自己筹措军费出征鞑靼,如果他没有强大的自信和必胜的信心的话,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从众官所为可以看出,宋楠和大明朝其他官员之间截然不同的一种气质,那是一种不肯放弃,不图苟安,敢于冒险的气质,这在暮气沉沉的大明文武官员之间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
当天夜里,宋楠在长城烽火台下的临时帅帐中召集第一次战前会议,明确了几点目标。
第一,此战是以收复河套周边地区为目的,而非要追逐到狼山阴山之北的鞑子老家,收复河套,重建开平东胜等卫所,将大明边防往北推进七百余里为主要目标。
第二,此战须得速战速决,因为严寒的天气即将来临,河套平原每年冬天大雪没过膝盖,这对明军而言是极为不利的,所以必须在十月末或者十一月初便要达成目的,否则拖下去不但后勤补给困难,士兵们也没有鞑子那般耐寒善战。
第三,此战绝不可认为是平推横扫,以鞑子现在的实力固然难以抵挡,但他们拼凑起来尚有七八万可战之兵,绝不可掉以轻心。特别是在大同以北的察哈尔前旗驻扎有丝毫没受损失的三万鞑子兵马,要特别当心他们西进突袭。
这三点目标一旦明确,众人心中顿时对这场仗有了个大致的把握,从宋楠摆出的地形图上来看,狼山阴山以南黄河几字弯的附近有着大片的荒漠和草原,其中鞑子的部族大大小小遍布有十几处。从盐池西北往上是鞑子的乌海镇,乌海东南都思图河流经的鄂托克,再往北沿着沙漠戈壁百余里便是河套重镇杭锦;杭锦往东的伊金赫洛,北边黄河沿岸的乌拉特、达拉特、土默特、阳固等地都是鞑子的重要据点,现如今这些地方都被鞑子的大小部落所占据。数十年的经营之下,鞑靼人在河套平原上依托地形和黄河天堑修筑了大大小小的城寨上百座,隐然形成了防御的体系。
除了这些,困扰大明兵马的还是天气和地形的问题,河套地区说是平原,但其实大部分地区是戈壁沙漠和丘陵山野的综合体,只有在黄河左近流经的南北岸边以及都思图河和黄河支流哈喇江流域一带才是大片的草原,这也是鞑子防范最为严密的地方。
在宋楠的沙盘上,过了黄河的一片地方不像黄河以南插满了小旗子,只有一道自西往东横亘的三段山脉,那是狼山阴山大青山这三座山脉;宋楠特别做了说明:“这一片地域对我们而言还是空白,我没有在沙盘上标注出鞑子的部族城镇的位置,这不代表那里没有鞑子的部族和兵马,只是我们压根不知道那边的情形,这一点大家要明白。事实上,我的估计是,鞑子一定不肯跟我们在黄河以南决战,他们定会依托黄河天堑阻止我大军渡过黄河,所以这次复套之战的关键是我们能否渡过黄河,或者是以多小的代价渡过黄河,一旦登陆黄河北岸,我大军站稳了脚跟,便能迫的鞑子要么决战,要么退到阴山狼山以北;我到希望他们能选择决战,但恐怕当我们渡过黄河之日,便是鞑子退出河套之时。”
战前会议的气氛很是热烈,众将在宋楠的启发下纷纷发表意见,但关于如何渡过黄河,众人却是一筹莫展。有人提议干脆不从此地进军,干脆从宁夏镇绕行,越过贺兰山口之后绕道狼山之南,从西边突袭鞑子占据的黄河河套北岸,但这个建议很快便被否决。理由很简单,大军数目庞大,携带着重型火器,且不说数万兵马能否翻越贺兰山这个问题,就算人能过去,战马和辎重火器是肯定过不去的;而且一旦选择了那一条路便是一条不归之路,后勤无法补给,只能靠士兵们自己背着的粮食,单兵最多只能背上七八天的口粮,恐怕到了狼山以南便已经告罄,难道到时候学战马啃地上的青草不成?
宋楠决定暂时不讨论如何渡河的问题,将眼光先集中到眼前,先将黄河南边的乌海、鄂托克、杭锦等地的鞑子歼灭,收复黄河以南的土地,保证补给线的畅通,之后再想办法应付如何渡黄河北上作战的问题。天气离下雪冰冻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正是应了那句话,时间紧任务重,众将和宋楠讨论到最后,众人忽然都意识到这次复套作战的把握性其实并不大,一下子都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宋楠看出这一点,笑道:“诸位感到了压力,这是好事,人说骄兵必败,当我们开始慎重考虑这次北伐的时候,便是成功的一半。由于粮草辎重还有数日方才押运抵达,这几日诸位回营去要好生的鼓动士气,训练兵马。另外还有件事咱们还没办呢。”
“大将军所言是何事?”
“咱们既然是正大光明的进军,便要正大光明的宣战,你们不是说把秃猛可逃到了乌海停军休整么?咱们该去给他送个礼物才是,让他松下去的这口气赶紧提上来,打起精神跟我们干,别到时候说我们不宣而战。”
“礼物?还给他送礼物?上回饶了他性命便是他祖坟上烧高香了,送一份战书不就成了?”江彬嘟囔道。
宋楠笑道:“不成,一定要送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送了个礼物给我们,我们现在要开战了,便借花献佛将礼物还回去;他的儿子图鲁博罗特不是压在大营中么?你们要把他还回去。”
“什么?将那狼崽子还回去?这怎么成,留在这里还可让鞑靼小王子投鼠忌器。”江彬叫道。
“呸呸,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投鼠忌器,我们都是老鼠么?没水平。”许泰翻着白眼骂道。
张安笑眯眯的拍了拍江彬的肩膀道:“江侯爷是直性子,却没思量一下大将军的言外之意,狼崽子是要还给鞑靼小王子的,但是死的还是活的,大将军可没说。”
江彬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老子割了他的头给他老子送去,这算不算是还给他了?”
宋楠笑而不语。许泰皱眉道:“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
江彬啐了一口道:“少在这装,昨晚谁硬逼着人给那小子灌马尿的?现在来当好人,许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屁股一撅我便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众将领轰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