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四章 人定胜天
杀了八百多匹战马让手下兵士饱食了一餐的鞑靼国大军终于有了行动的力气,虽然杀马时甚为不忍,但大多数鞑子士兵们心底却有个共识:马肉其实挺好吃的,精瘦又劲道,配上随身携带的草原花椒末之后,味道着实的可口。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士兵们看着战马肉鼓鼓的大腿,眼中想到的都是汤水淋漓的马肉,忘记了这些是自己战场上的伙伴了。
把秃猛可知道西崖渡口是绝对不能去的,明军援军到达之后第一件事肯定事要增兵西崖,掐断自己渡河的道路,所以去西崖夺取渡口是不明智的,他需要找个能渡河的地方,全军泅渡黄河,才能避开明军军队,抵达黄河北岸的宁夏镇境内。
一日后,大军在高高低低的山野间悄悄行进,傍晚时分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大军就地扎营,把秃猛可带着数十名将领攀上高崖查看情形。上了崖顶,眼前的情形让人大吃一惊,只见壁立千仞的两座山崖之间,一条滚滚的大河在崖下数十丈处蜿蜒向东北方向而去,站在崖顶,都能感受到脚下山崖的抖动,河水滚滚的气势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令人胆战心寒。
众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本想找个能渡河的地方,却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无法逾越的天谴,这里可完全没有办法渡河;这河水滚滚,浊浪呼啸的样子,别说人马泅渡,便是抛下一块大石头也会被急流卷走。
把秃猛可也是脸色阴沉,地形的不熟悉导致他们只能碰运气往北走,反正是知道黄河在北边横亘,准备先抵达黄河岸边在做计较,但现在到了黄河岸边,却是这番情形。不知为何,他突然响起了这几年研读汉人书籍经常看到的一句话来:‘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句话放在这里可谓是绝妙的合适,此刻确有些心死的感觉。
“父汗,回营歇息吧,明日沿着岸边往东北走,看看能否寻到平坦的地形渡河,这里是绝对不成的。”图鲁低声道。
把秃猛可冷哼一声道:“我们还有时间么?数日内必须要抵达宁夏镇发动进攻,你弟弟接到消息后三日内必会领军攻打宁夏镇东北方的长城隘口,若不能里应外合的配合他,必会造成极大的伤亡,也会错失突破明军边防的机会。”
“可是,这里如何能过去?张着翅膀飞还差不多。”图鲁被呵斥的心里不开心,低声嘀咕道。
“我大军难道连一条大河都渡不过么?谁来替本汗想想办法,能将大军从此处渡过黄河,本汗赏他良马百匹,牛羊千头。”把秃猛可沉声道。
众将无语,看着暮色之中的险峻河谷,谁敢接这个话茬?别说赏赐牛羊马匹,就是给个大汗干干,那也要有办法过去才成啊。
静默中,一名将领出声道:“大汗,莫如在士兵们中问一问,让他们帮着想想办法,人多力量大,咱们一时没办法,也许有人能灵光一闪呢。”
把秃猛可点头道:“去叫士兵们都来瞧瞧,告诉他们,谁能想出办法让人马安全渡河,提为千夫长,进我达延汗金帐行走,赏赐金银珠宝牛羊仆人。”
那将领领命而去,不一会,正在忙碌扎营的士兵们纷纷从后方赶来,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山崖顶,面对如此凶险的格局,这些人大多脸上变色,心里嘀咕:大汗莫不是发了疯?从这里渡河不是找死?这倒好,也省的横尸战场了,直接掉黄河里喂鱼得了。
“你们都没有办法么?难道我大军便被这一条河堵住回家之路不成?”把秃猛可高声喝问道。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多嘴说话,这天险之处,怕是只能插上翅膀飞了,能有什么办法?
突然间,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兵站了出来,朝崖边走去。他的上司,一名百夫长忙压低声音叫道:“海日古,你做什么?回来。”
那士兵径自走到崖边,眯眼朝对岸看去,半晌回过身来往把秃猛可这边行来,把秃猛可的贴身卫士们忙拦住他喝问,那士兵道:“小人有个办法,想说给达延汗听听。”
海日古被带到把秃猛可面前,在把秃猛可鹰隼般的锐目下显得有些很不自在,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把秃猛可沉声问道:“你有办法?”
“小人不敢说肯定管用,但也许能够一试。”
“嗯?原来是没把握来碰运气的,滚开。”图鲁喝道。
把秃猛可呵斥道:“图鲁,一边呆着去,让他说。”
图鲁讪讪走开,他其实是不愿意看着父汗涉险,这么高的山崖,这深的河谷,能有什么好办法渡河?想出来的也是些要人命的办法,他可不想摔下黄河淹死在这里。
“小人原是贺兰山北日颜部落的人,我们部落虽然也是放牧,但很多人都是在贺兰山上挖药打猎为生,小人便是其中的一个。”
“叫你说渡河的办法,你扯这些作甚?谁爱听你从哪里来?”图鲁忍不住又回身呵斥。
把秃猛可伸手抚上腰间的弯刀,图鲁色变,赶忙扭头就走,远远的在一块大石头后消失不见。
“继续说。”
“是,大汗。我们上山狩猎采药的时候,如果遇到过不去的山涧峡谷,便会用一种办法翻越,便是用绳索连接险峻之处攀绳索而过,刚才小人看了看两崖之间的地势,此处高,对岸低,正是绝佳的攀绳渡过的地点。”
把秃猛可皱眉道:“以绳索相连么?这办法好是好,但恐怕派不上用场。绳索如何能固定到对岸去?这便是个难题了。”
海日古道:“大汗说的是,我们在山里都是用箭支将绳索固定,射往对岸的山崖,勾到岩石或者是大树的枝杈之间固定住。小人看这里相距的距离甚远,所以没什么把握,也不知道这法子还能否管用。若能射过去一根细绳子固定,小人愿意先攀援过去拉过粗绳子固定住,只要有一人渡河,便可拉过去数百根绳索,再用上百根绳索组成一道绳索吊桥,大军便可顺利通过了。”
把秃猛可眼睛一亮,叫道:“当真可以么?”
海日古道:“前提是能够将一根绳索固定,不然小人也无能为力。”
把秃猛可点头道:“瞧瞧去。”说着迈大步往前走,身边一名将领低声提醒道:“大汗,两崖相聚近五百步远。箭支是射不过去的。”
把秃猛可充耳不闻,踏步来到崖壁边险峻之处,看了半晌,高声道:“谁来试一试?平日不都是自诩力大无穷,吹嘘是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么?看你们谁能将箭射出五百步远。”
众将领纷纷上前,擎出弓箭弯弓拉圆朝对岸射去,数十只箭支去若流星,只可惜到了半路上便没了力道,一头落到山崖下的河水里。众将试了了再试,无一成功,均偃旗息鼓。
接下来几名军中力士也上前来弯弓施舍,最远的居然居高临下射出了三百步远,已经让人很是惊叹了,但距离对岸依旧差了老远的一大截。
把秃猛可面带冷笑,低喝道:“拿本汗的金乌弓来。”
众人一愣,这金乌弓乃是草原上最著名的一柄弓箭,纯以精钢打造,弓弦是数百股牦牛大腿筋拧成的,是草原上著名的制弓大师哲别所制造,曾经献给了蒙元大帝成吉思汗,后来辗转落到了瓦刺部落首领也先手中;把秃猛可扫平瓦刺之后,这把弓也落到了把秃猛可的手中。
问题是这把弓箭据称除了造弓的哲别和成吉思汗两人曾拉开过,其他无一人能拉得动这把弓箭,所以一直以来倒成了摆设和吉祥物,每逢出征这把弓箭是要带着的,但是却没人用。
亲卫勇士抬着这副黑黝黝的弓箭走了过来,把秃猛可缓缓褪下大氅,用牛皮板带紧紧勒住腰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发出几声怪异的嘶吼,伸手将拿金乌弓拿在手中,又缓缓的拿起一只不起眼的黑魆魆的长箭,示意身边人将一根指头粗细的麻绳拴在箭尾,双足弓形,斜斜指向对岸的天空。
众人屏息凝神,万余双眼睛都盯着把秃猛可手中的弓箭,但见把秃猛可吐气发生,手臂上的肌肉鼓成一个个馒头大的大疙瘩,然而,弓弦纹丝不动,一丝一毫也没被拉开。
正当众人发出失望的叹息的时候,猛听得把秃猛可大喝一声:“开!”那弓箭缓缓张开,从一弯新月,咯吱咯吱发出响声,慢慢变成椭圆;随着把秃猛可身上清晰可闻的骨节的啪啪声,整只弓箭被拉成了满月。
众鞑子将士欢声雷动,有人跪下磕头,有人高呼:“大汗,大汗。”情绪激动到无可控制。把秃猛可脸色涨红,猛然间手指一松,黑魆魆的长箭宛如流星赶月一般嗖的一声直冲对岸天际,于此同时,把秃猛可一头栽在地上,口中呕出一股鲜血来。
身边人连忙将他扶起来,询问情形,把秃猛可唇边带着血迹,眼睛却盯着远去的带着一根绳索的箭支。那支箭直冲天际之间,终于带着飘带般的撑长绳往下坠落,众人屏气凝神,眼睛死盯着那黑乎乎的小点,却见那支箭和山崖擦肩而过,往山崖下方落去。
全军将士一片惋惜之声,把秃猛可也暗叹一声,看来是天意使然,忽然间,猛听得众人大叫:“挂住了,挂住了。”
把秃猛可探头看去,那支箭落下对岸山崖,却被伸出来的一颗树木勾住,绳索飘飘荡荡的在两崖之间飞舞,竟然真的勾住了。
激动之下,把秃猛可又喷出了一小口鲜血,但心中却好受了许多。
第七一五章 建筑史上的奇迹
两崖之间的这跟绳索是数十根套马索接在一起而成,这些绳索都是鞑靼人随身必备之物,无论去往何处,放牧或者打仗,这些绳索都挂在马背之侧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是和相聚数百步的山崖间,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飘荡其间,被山风吹得弯成一个弧形,要人爬过去,这着实有些扯淡;兴奋劲一过,所有人看着那海日古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有人心里想道:这厮肯定是笃定绳索过不了崖,这才跑出来拍胸脯出风头,此刻怕是已经傻眼了,这就叫做自作自受。
众目汇聚在海日古的身上,大部分人都认为海日古肯定要打退堂鼓了,大汗也不知如何处置于他,为了射出这一箭,大汗都吐了几口血,现在海日古想打退堂鼓,大汗绝不可能饶了他。
然而,海日古的表现却出乎众人的意料,只见他缓缓脱下身上的盔甲,只留下一条鼻窦短裤,身上黑魆魆的肌肉发亮,在崖上开始舒展筋骨伸腿抬脚。就连把秃猛可都有些不太相信,这人能从这条绳索上攀爬过去。
“海日古,你确信能爬过去么?”
“大汗请放心,小人自小翻山越岭爬崖越涧,虽然这高度和绳索有些难度,但小人自信还能应付,请大汗准备好数十根绳索,我攀爬过去后便要将绳索全部拉过去,之后一根根的系好;对了,大汗要选拔些身手灵活的兄弟过去帮忙,不然小人一个人也不知忙道什么时候。”
把秃猛可不再多言,此事势在必行,就算这海日古摔下山涧死了,他也还是要找人爬过去,既然已经决定用这个办法,多言无益。
一根接好的长绳拴在海日古的腰间,海日古拉住挂在对岸的那根绳索使劲摇了摇,似乎在确定是否牢靠,但谁都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在这一头摇动绳索,那一边是完全没有效果的,这么做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换言之,那只箭是射入了树干中,还是射在岩石上凑巧挂住,人上了绳子之后是否会轰隆塌陷落下山涧而死,那是谁也不知道的。
海日古吐了口吐沫在手心搓了搓,看了一眼对岸雾蒙蒙的山崖,抬脚勾住绳索,双手也紧紧攥住绳索,身子拧动,就像一条四爪蛇一般的趴在绳索上,动作灵巧之极。
把秃猛可喝了声彩,叫道:“海日古,看你的了。”
“大汗放心,海日古一定不负使命。”说话间海日古双手联动,脚上盘旋,身子顺着那弯弯下坠并随风吹得朝西边歪斜的绳索下方爬去;所有人都憋了气看着他的身影,好像呼吸出来的气息都会将绳索弄断一样。
海日古身形矫健,只眨眼间便顺着绳索溜了下去,由于此岸比彼岸高了太多,绳索的那一头又在更低的崖下树木上,角度更是倾斜;给人的感觉是,那海日古就像是挂在绳索上的一只烤羊,刺溜刺溜的往对岸滑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众人的心到了嗓子眼上,却见那海日古不慌不忙的用脚勾着绳索,脚底的靴子在绳索上摩擦,顺着绳索传来呼噜噜的声响。众人这才明白海日古脱得精光,却穿了靴子的用意,原来是用来减速的。
很快海日古便到了绳子的中间,绳索抖动的更加厉害,一阵热风吹来,绳索晃动的如同打秋千,海日古想个黏在上面的青稞球一般任凭绳索如何晃动,他都不会被甩飞,看着既惊险又教人佩服。
“奇人呐,我鞑靼**中藏龙卧虎,平日我们缺少了这方面的检视,这次回去后,要重视这些有特长之人,不定何时便派上了用场。”把秃猛可轻轻颔首,叹息道。
“大汗英明神武,长生天没有抛弃咱们,在关键时候,长生天给我们送来了奇人,这都是长生天眷顾大汗的结果。”身边的将领不失时机的吹捧一番。
把秃猛可似乎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盯着绳索上的小黑点,那小黑点一路下滑,终于在抵达岩壁的那一刻,身边的士兵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把秃猛可也跟着鼓掌起来。
海日古双手上磨得鲜血淋漓,本来他可以用毛毡或者其他物事缠在绳索上防止受伤,但那样一来便无法控制下滑速度,只能凭借握着的手力和脚上的摩擦力保持一定的速度,即便如此,两只手上已经磨得血肉模糊。脚底踏上崖壁上突出的树根的那一刻,他几乎瘫软在地,混身毫无力气。再看看那射过来的箭支固定的地方,海日古更是差点尿了裤子。
那支箭根本就没有射在树干上,也没有卡在石缝里,只是浅浅的横着挂在一颗拇指粗的树杈上,那树杈还是个幼枝。在取下箭支的那一刻,海日古特意用手扳了一下,啪嗒一声,那幼枝应手而断,也不知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但无论如何,终于是过来了,海日古朝对岸挥挥手,歇息片刻,将绳索的一头拴在腰间,踩着岩石的缝隙爬上了对岸的山崖顶端,将带过来的两根绳索一高一低牢牢的拴在一颗大树上。
对岸的鞑子兵们一起用力,将绳索拉紧,牢牢将另一端拴住,便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单索桥,一只手可以拉着高位的绳索,脚下踩着下边低位的绳索,可以慢慢的移动到对岸,相较于刚才的单索飞渡,已经不知安全了多少倍。
饶是如此,在选拔出来的百余名士兵过河之时,还是有七八名士兵半途中踏空,惨叫着摔下绳索去,坠入黑沉沉的黄河急流之中;由此可见刚才海日古爬过绳索时该有多么的凶险。
但这么一点伤亡已经丝毫不能冲淡把秃猛可的兴奋,即便天色黑了下来,四下里已经看不清景物,把秃猛可还是下令连夜完善这座绳索桥;过去的数十名士兵带过去数十根长索,在两岸崖壁之间拉起了蛛网一般的绳索桥梁;把秃猛可又下令士兵四下砍伐树木,在绳索桥梁的底部用一根根的木棍拼凑拴牢。上万人摸黑行动,一只忙到半夜三更时分,终于搭成了一座由绳索和木棍组成了摇摇晃晃的索桥。
看着这索桥摇摇晃晃,但在上面走动已经安全的很,有了这座桥,一万六千名士兵在一个时辰左右便可通过对岸。唯一有点难办的是马儿如何过去的问题,这些马儿无论是鞭打还是呵斥,都不愿踏上这摇晃的索桥一步;最后还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牧民想出了办法。用布条蒙住马儿的双目,用草屑塞住马儿的耳朵,把战马全部变成了聋子瞎子,这才让战马踏上了索桥。
即便如此,几匹马儿在晃动的桥上突然受惊,窜出索桥边缘,冲断了几根侧边的绳索摔下山涧,而且还连累的旁边十几名士兵摔下去的事故还是发生了数次。
无论如何,天色微明之时,鞑子大军还是难以置信的越过了黄河天堑出现在黄河北岸宁夏镇的土地上;晨曦中,把秃猛可回马看着这座索桥,眼眶中竟然有些湿润,他本想保留着这座桥,将来有机会来此的时候,要立碑撰文加以纪念,但一想,这桥保留在此处,天明之后极易为明军哨探发觉,于是狠狠心下达了烧毁的命令。士兵们在桥面上铺上干草,一把火将这座举世无双的索桥烧成了灰烬,再无一丝痕迹。而鞑靼大军则神不知鬼不觉的沿着宁夏以东的山地,缓缓朝宁夏西北的长城隘口方向逼近。
(ps:关于这座桥,应该是当时历史上最长的绳索吊桥,可惜当时没有吉尼斯纪录这一说,这桥也在建成后不久便认为损毁,导致不存于世,史书上也没有记载,实为建筑史上之憾事。后世过了数百年,也没人能超过这个记录,更没人造出这么气势恢宏的索桥来。不得不说,此桥的损毁,是蒙古建筑文化史上的一大损失,令人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第七一六章 我要回家
灵州城中,简单的清理和修缮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宋楠急令从固原等地调集粮食物资前来救济,保证灵州军民的人心稳定。
另一方面,把秃猛可的大军的动向,骑兵哨探也在四处打探,自从昨夜失去了鞑子的踪迹之后,已经近八.九个时辰没有鞑子的消息了,派出去的斥候几乎将灵州以北的地方寻了个遍,甚至沿着黄河岸边往北搜寻到了灵武长城关隘左近,也没见到任何的行踪。
灵州府衙后堂中,宋楠在灯下踱步,不时回身盯着案上的沙盘比比划划,他不明白,鞑子跑到哪里去了,东南方向已经严密封锁,鞑子兵马最大的可能便是往北渡过黄河去往了宁夏镇方向。可是除了西崖渡口,这么一大坨的鞑子兵就算找到了能渡河的地方,也绝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渡过黄河,毕竟这可是滚滚黄河之水,最窄之处也有数百步之阔,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宋楠心头焦躁,身上冒汗,定了定神,一口吹灭烛火,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将自己埋在漆黑的黑暗之中。皎洁的月色从长窗之外星星落落的洒进来,在地上洒下细碎的银色碎屑。月光如水般的沉静恬然,但宋楠的心情却和这月色迥异。
脚步轻轻响动,廊上一盏灯光缓缓移动,灯动影移,长窗上端的窗棱上映出一个美好的身影来,脑后挽着发髻,手中端着一盏烛台。
叶芳姑带着沐浴后的淡淡香气进了屋子,一双明眸看着坐在椅子上老僧入定般的宋楠,微微叹了口气,将烛台放在案上,走到宋楠面前,在他膝前蹲下仰头问道:“夫君,睡去吧,夜深了。”
宋楠睁开眼睛,看着叶芳姑满月般的端丽脸庞,微笑道:“你自去睡,我这里还要想些事情。”
叶芳姑叹道:“夫君不要这般拼命,无论如何,觉还是要睡的,人还是要休息的。鞑子的动向虽不明,但西崖和宁夏都已经增兵,江彬和许泰两人加上宁夏镇的守军,不至于让鞑子打个措手不及吧?鞑子的行动再快,西北有贺兰山关隘,东边又长城隘口,他们又如何能讨得便宜?”
宋楠呵呵一笑道:“芳姑说的很是,也或许真的是我杞人忧天。只是我突然不见了鞑子的踪迹,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是觉得有些事要发生。或许是我思虑过甚的缘故吧。”
叶芳姑轻笑道:“你如今可不是蔚州的那个落地秀才了,手握大军十几万,肩负大明朝社稷之艰,想的多了也无可厚非。只是再不像从前那样洒脱了。”
宋楠一愣,伸手拉着叶芳姑的胳膊,将她搂在大腿上坐下,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低声笑道:“芳姑姐姐看来是对我有所不满了。那么请问,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叶芳姑用细腻的脸蛋轻轻贴在宋楠的脸上摩擦,双手抱着宋楠的脖子道:“那时候的你呀,简单的来说,唔……就是个无赖,就是个……混混。”
宋楠呵呵而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秀才,我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何你给我如此考评?”
叶芳姑点了一下宋楠的鼻子道:“还装糊涂,你去那宋府要家产的时候,表现的不就像个无赖么?虽然家产是有你的份儿,但是你差点让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刨了你爹爹的坟来认亲,这不是无赖是什么?还有,你和江彬合谋无中生有的对付那王旦的事,还把那个方大同拉下了水,这不是无赖么?”
宋楠哈哈笑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些事。我承认,有些事做的有些过分,但我做事是有底线的,宋府的家产本就有我一份,而方大同和王旦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若他们是清廉如水的好官,我又如何能算计的到他们身上。就算我不是善类,对付的也都是同样不是善类之人,对纯良百姓我可从没下过手得罪。”
叶芳姑点头道:“奴家当然知道这些,奴家只是跟你开开玩笑罢了,想当年你和江彬进入我家小酒店喝酒的时候,奴家便觉得你不是池中之物,你行事的方式胆大不羁,根本就不是居于人下猥琐之辈所为。”
宋楠搂紧她的腰身,手掌顺着她的斜襟探入衣内,一把握住那熟悉温软的面团,掌心顶着相思豆缓缓揉捏,低声在叶芳姑耳边道:“芳姑姐姐是不是一见了我便喜欢上了我,之后念兹在兹从没忘记过我呢?睡觉的梦里是否也全是我呢?”
叶芳姑被宋楠的手在胸口上拨弄,弄得心烦意乱,一面隔着衣服按住宋楠的手,一面娇声斥道:“臭美……谁念兹在兹忘不了你了……那时候人家和青璃心里只有报仇这件事,可没对你感兴趣。早知道你这么可恶,那时候在竹林里便一剑杀了你……”
宋楠张开手掌,将其双丸尽数纳入手掌之中恣意玩弄,口中道:“我有那么可恶么?嗯?”
叶芳姑忍受不住,站起身来要挣脱,忽觉宋楠的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裙裾,探入腿侧抚摸起来。
“别……要的话咱们去榻上吧。”叶芳姑身子湿润,也有些想了。
宋楠低低道:“不,我就要在这里,瞧这月光多好。”
叶芳姑低声哼哼道:“外边有亲卫……”
宋楠堵住她的嘴巴,引着她的手探入早已坚硬的某处,叶芳姑一把攥住便不再松手,宋楠转过她的身子,将她按在桌案上趴下,撩起她的裙裾到腰间,对准两臀之间已经淋漓的蜜处猛地一捅,两人均舒坦的闷哼一声,紧紧弥合在一起,片刻之后,涌动不休起来。
一番翻江倒海,碍于庭院中亲卫的耳目,两人均竭力压抑声响,但越是这种压抑,便越让人感到刺激,在这灵州城的夏夜里,两人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这是两人成婚以来从未经历过的夜晚,从灵魂到**,都是一种淋漓的体验。
黎明之时,宋楠尚自搂着叶芳姑熟睡,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屋外王勇焦急的声音传来:“大人,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宋楠一骨碌爬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穿着单薄的睡衣便掀开竹帘来到外屋,只见王勇一脸焦急之色,手中拿着一个小竹筒。
“大人,江大人从宁夏送来了消息。”
宋楠一把抓过来,迅速倒出竹筒中的纸张,展开看了数眼,顿时神色大变。
“怎么可能?这怎么回事?此事你知晓么?”
王勇点头道:“卑职也是刚刚知道,送信之人亲口告诉我的。”
宋楠一拳砸在桌上,怒喝道:“好个把秃猛可,你不是草原上的雄鹰,倒像是个草原上的兔子,只两日两夜时间,不但渡过了黄河,还进犯我盐池长城关隘,可真是小看了你们。江彬已然派兵增援,我们也不能闲着,即刻叫马鸣来见我。”
宋楠集合兵马北上宁夏的同时,在宁夏镇东北方的盐池县正发生着一场激战,把秃猛可前天夜里渡过黄河之后,人马便沿着黄河北岸小心翼翼的往北疾行,把秃猛可心里清楚的很,宁夏镇如今定是秣兵历马,自己若率军贸然去攻打,必是讨不了好处的。而要想从石嘴山和贺兰山的山隘关口突破,首先要过的便是宁夏镇这一关;这是把秃猛可目前无法做到的。
把秃猛可将目标锁定在了盐池和定边一带,这里是通往河套平原的最后屏障,虽然明军肯定在这六驻扎了重兵,但唯有这里才是突破的捷径。而且把秃猛可还有最后的王牌,那便是长城东北河套平原上赶来的次子所率的鞑靼大军。
在大军抵达盐池的当天晚上,亦即是宋楠和叶芳姑享受**之夜的当时,把秃猛可接到了从北边放飞而来的海东青送来的消息。这只海东青是自己送给次子乌鲁斯的十六岁礼物,乌鲁斯视若珍宝,轻易不肯放飞,这次是为了保险起见,要将消息送达给把秃猛可,又要避开天空中明军的侦察鹞鹰,所以放飞了此物。
乌鲁斯送来的消息说,他的九万多兵马已经到了乌海,距离盐池县的长城隘口仅仅半日之遥,询问把秃猛可如何安排。把秃猛可仰天大笑,抓起笔来只写了两个字便放飞了海东青,那两个字便是:立攻!
当天夜里,把秃猛可率一万骑兵展开了对盐池县城的进攻,盐池县虽然只是县城,但他是临近长城关隘的宁夏镇的一座东北方的堡垒,周围数十里建了大大小小十几座寨堡,在临近长城的一侧更是有多达六七处坚固的堡垒,加上弘治年间加固修缮的长城屏障,外加近日增调而来的近一卫的兵马驻守,也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月色下,万余鞑子兵疯狂的进攻,到天明时,西南方的十几处寨堡尽数沦陷,明军一面求援,一面退守盐池县城殊死防守。到了上午巳时末,在得到消息火速率练武营赶来救援的许泰抵达的同时,北方长城隘口突然受到近十万鞑子兵马的凶猛攻击。
许泰无奈放弃对县城的增援,转而进军北部长城隘口,全军死守隘口关卡,力图阻断鞑子大军打通长城隘口通道。到了午后未时三刻,盐池县失守,剩余守军宁夏前卫的三千兵马退守长城周边寨堡,和许泰死守隘口待援。
把秃猛可终于取得了他遇到宋楠以来的第一场扬眉吐气的胜利,但他也知道,连续作战攻击长城堡垒是不现实的,他的兵马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此战之后,哪怕是明知道有明军会飞速增援而来,也要让士兵们睡一觉。至于身侧的长城隘口,便让乌鲁斯带着人不断的攻打,明日休息好了之后,再一举进攻冲开关隘,打通通向家乡之路。
第七一七章 穷凶极恶
盐池县失守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宋楠正率兵渡过西崖在赶往盐池的路上,听到这样的消息,宋楠不禁仰天大骂,自责不已。自己一时的失策竟然导致了这般严重的后果,简直不可原谅。
自己早就明白把秃猛可会不顾一切的北进突破长城隘口,但却错误的估计了鞑子兵马的连续作战能力和他们的谋划,也许这几场战役打的太顺,从心里对鞑子产生了轻敌之念,宋楠总认为把秃猛可不可能去进攻盐池,因为盐池县虽是临近边关,但周边的灵武宁夏等地援军抵达迅速,而且该处的寨堡防御纵深坚固,又新增了一卫重兵防御,把秃猛可去进攻此处便是自己找死。
然而没想到的是,把秃猛可早已谋划好了一切,在盐池长城之北的荒漠之地上突然出现的鞑子近十万大军凶猛的进攻,将增援的兵马吸引到了守御长城隘口之上,没了增援的盐池处于人数的绝对劣势,在把秃猛可决意攻下此城的情形下,被破也是旦夕之事。
错就错在自己没有考虑到鞑子也有援军,这近十几天的时间里,双方你追我赶斗智斗勇,却忘了鞑子可以派小股兵马脱离大队兵马或翻山或混迹出关通报消息的本事,这完全是自己的失误。
宋楠焦急自责的样子看在众人眼中,王勇马鸣等诸将都来安慰宋楠,这失误说是宋楠算计不周,其实也是根本难以防范;鞑子是四条腿跑路,他们的动向一向是靠宋楠的精准判断,这次本来也不算是失误,毕竟盐池的守军从两千人增加到了八千人,便是在有限的兵力下能做出的最大的调度了。
宋楠的手头只有七万兵马,四面八方的城池都要派兵严守,都要堵截鞑子的奔走,分配到每一处,兵马便都成了劣势,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难不成派数卫兵马去守盐池,放任宁夏镇成空城不成?放任西崖渡口成空渡不成?放任石嘴山寨堡,贺兰山寨堡成空虚之态不成?
只能说鞑子这一手玩的精明,神不知鬼不觉的渡河成功,凭空消失在明军眼皮底下一天一夜,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对盐池呈里外夹击之势,那是谁也没办法能应对的。
面对将领们的宽慰,宋楠心中稍微好受些,他现在明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的,他也明白了把秃猛可心中窝着的火气有多大,不久之前,自己便是这么牵着他的鼻子走的,现在轮到自己被戏弄了。
盐池丢失,所剩的只有盐池东北到长城一线的数处小的寨堡,这样的堡垒应付小股兵马的突袭是可以的,但大军横扫之下,小寨堡的作用根本起不了防御作用。最后还是要依靠那横亘在山峦之间的那堵高墙,可是那又怎么能守得住。
宋楠下令急行军赶往盐池,他多么希望自己手下率领的是后世的摩托化部队,半日便可抵达。但可惜的是,手头除了锦衣卫的一千骑兵亲卫和大军中的三千骑兵之外,其余的全部是两条腿的量天尺。以目前这种速度,明日清晨能赶到都是谢天谢地了。
宋楠不得不调整策略,他下令集合所有骑兵跟随自己轻骑赶去支援,争取在夜半前赶到支援,虽然明知面对的是城墙内外十万鞑子兵马的夹击,这几千人赶去意义不大,只有手下的四万兵马,守西崖的一万兵马,灵武的一卫兵马尽数抵达,集合兵力近七万,方能有一战之力。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对于大将军再次要单枪匹马的去冒险,众人纷纷表示反对,这次叶芳姑随着跟来的主要目的便是防止宋楠再来这么一出,但面对如此情势,叶芳姑什么反对的话也没有说,只告诉宋楠,要去的话自己必须跟着去,尽到自己做妻子的职责,不能任夫君孤身涉险,言下之意是要死死在一起之意。
宋楠想也没想便同意了,他现在可没工夫去揣摩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事情,而且手头的一千锦衣卫火铳骑兵营是一只精锐中的精锐,这些人早一刻登上长城关隘便是对鞑子的最大威胁,他之所以要去冒险,便是要死命抱住关隘不失,将把秃猛可和关外的鞑子大军隔离开来,不能让他们轻松突破隘口。
军令下达,四千骑兵虽宋楠和王勇立刻脱离大队人马奔赴救援,三万七千大队兵马在马鸣等诸将的率领下加快脚步,务必于明日辰时前赶到盐池视情形而动。布置已毕,宋楠立刻率四千骑兵绝尘而去。
日光炎炎,周围黄沙漫漫,满眼都是沙土瓦砾,甚少看到绿色。四千骑兵在这灰蒙蒙一片,大蒸笼一般的砂砾荒野上奔行,焦渴燥热的几乎要晕厥,胯下的战马喷着白沫喘着粗气,和北方的战马比起来,这些朝廷下令农户合养的马匹根本就是病夫;跑不上十余里路,宋楠就不得不下令下马休息,不是让人休息,而是让马儿休息,带着的清水也大多数进了这些劣马的马腹之中,人只润润嗓子,马儿不喝水恐怕立刻就要倒毙。就算是劣马,此刻也不能没有它们。
就这样跑跑停停,终于捱到了天黑,太阳下山之后,灼热消褪,终于情形好了许多,月光皎洁,也能辨识道路,比白天赶路的速度还要快。终于在三更时分,穿越过十余座已经焚毁的寨堡,远远看到了火光四起的盐池县城。
即便是半夜,城内也是喧闹声震天,里边哭喊叫闹之声传的老远,盐池县虽是小地方,但处在最边缘的地带,无战事的时候是边贸的一处市集,而且从这县城的名字便可知道,这里出产井盐,而且是大明朝最好的青盐。虽然盐务买卖是朝廷专卖,但完全抵挡不住暗中的私买私卖,这里很多商铺设立的原因不是为了真个来这里做买卖,而是私底下收购倒腾青盐去内地卖高价。商贾们自然是拖家带口的前来,本地的居民也不少,一座小县城倒也热热闹闹,平日里军民人口不下两万余,是熙熙攘攘的一座小城。
而此刻,这些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无处可逃,一般的城池破了的时候,会让百姓随军撤离或者是自行逃走,但鞑子大军从西南而来,北面是荒山峻岭的长城隘口,百姓们是不可能被允许登上隘口避难的,而开城门逃走也无处可去,西南是鞑子,东北是鞑子,能往何处去?难不成躲到荒山沙漠的野地里等着野狼分尸不成?
这些人只能选择留守在城中,有防备的便举家躲在地窖之中等待重见天日,没防备的便缩在家里,他们希望鞑子兵们能手下留情,不至于滥杀无辜。
实际上把秃猛可确实下达了不得滥杀无辜的命令,但他手下的兵马可不这么想,几个月来,十万大军从嘉峪关打到这里,奔行了数千里,身边的兄弟也死的七七八八,能活下来已经是幸运之极的事情。前段时间被撵着跑,没东西吃被迫去吃马肉,还不眠不休的跑了几天几夜,现在拿下了这里,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安全回家了,在此之前,之前受的罪岂能不在这些百姓身上补偿。
于是城破之后不久,一场大灾难便降临到了盐池百姓的头上,鞑子兵成群结队闯入民宅,抢夺金银财宝抓鸡抓狗那还是轻的,看到不顺眼的百姓上去便是一刀,看到女子按倒便扒裤子施暴,一时间城中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哭喊震天。
把秃猛可自然知道这些,但他并没有制止的意思,按照之前他的想法,遇到抵抗凶狠的城市,攻下之后要屠城的,现在既然不屠城了,兄弟们要闹腾那也由着他们,这段时间憋着的闷气要不发泄出来,回到国内还是要生事。
直到半夜里,城中的野兽们依旧没有消停,他们睁着通红的恐怖的眼睛,四下搜寻猎物,将一座盐池县城,便的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第七一八章 不到长城非好汉
虽明知城中百姓正受煎熬,宋楠也无法去营救,手下四千骑兵根本不足以攻入盐池县城和万余鞑子兵对抗,现在要做的是迅速增援长城隘口和其附近的寨堡,将长城外和盐池县的鞑子兵马分割,扛住明日一早的两面夹击。
宋楠无声的挥手,四千骑兵悄悄绕过盐池县城,从北边的荒滩往山脉纵横的长城隘口处行进。宋楠心情沉重之极,明明见到鞑子兵在眼前肆虐,自己却无法营救,这种感觉极其糟糕;埋藏在宋楠心中的那个复套的想法忽然变得极为强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鞑子如此的嚣张,不断侵袭大明边境,是谁给了这个小小的蛮夷部落发展壮大成为顽疾的机会?
这些问题且不做追问,但有一点那是显而易见的,占据了河套平原的鞑子们就在家门口,他们有了河套为跳板可以想什么时候进攻便什么时候进攻,复套并将他们赶到阴山之北,在黄河几字湾的顶端两侧设立重镇拒敌,将会让鞑子失去河套肥美之地的供给,让他们在阴山之北艰难求存,或可解决大明边患的问题。
一个时辰之后,四千骑在荒野狼群的嚎叫声的陪伴之下来到位于盐池县东北方的连绵山脉处,远望去,几座山峰上灯火通明人影瞳瞳,那是位于入山口的几处明军的寨堡;在通往更北边的长城关隘的必经之路上,南北都分布着五六座这样的寨堡,可以作为主隘口的防御缓冲,若是小股敌人冲关,是绝对冲不过这前哨的寨堡的。
这样的寨堡格局宋楠是见过的,京营大比武的时候,在八达岭一带进行的攻防战便是在类似这样的寨堡进行的。以规模来看,每座寨堡中可容纳兵马五百到一千人,但宋楠知道,眼前的这些寨堡一定不会有满员的明军驻扎,因为许泰的练武营只有六千人,加上盐池县的溃败之兵,再加上原来便驻扎在这里的兵马,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两千人。如果外围驻扎过多兵马的话,长城隘口必会捉襟见肘。
王勇亲自带十余骑上前试探,进山口里许之后,便为明军夜哨发现,顿时锣声大作,箭支从两侧山坡的暗影处雨点般的射了下来。王勇勒马高声大喝:“守堡的人听着,镇国大将军宋楠率兵前来增援,将官速来拜见,命人去禀报练武营提督许泰,叫他前来迎接。”
守堡的士兵们将信将疑,王勇伸手扯过一只弓箭来,将腰间锦衣卫的号牌挂在上面嗖的一声射往明军藏身的山坡处,山坡上的明军捡起号牌来呈给守堡的几名百户看,王勇那锦衣卫亲军衙门佥事的号牌的分量人人皆知,镇国大将军宋楠的本官便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这王勇是和他形影不离的心腹,就算宋楠没在,王勇亲自到来也足以证明身份了。
几名百户从山谷中走出来,朝王勇恭谨行礼,接着随王勇来到宋楠马前跪倒行礼;宋楠让他们起身,开口便问道:“长城主隘口情形如何?”
一名百户拱手道:“禀报大将军,许侯爷接管隘口之后,遭遇鞑隘口外鞑子大军的凶猛进攻,隘口东北的五座寨堡已经尽数沦陷,现在我军据长城而守,日落前刚打退鞑子的一波进攻。”
宋楠皱眉道:“伤亡如何?还有多少兵马?”
那百户摇头道:“这个卑职不知,卑职和几位百户率了一千余人奉命守御西南方寨堡,许侯爷说,盐池县城中的鞑子兵明日一早便会进攻,所以我们正在连夜布置防御工事,准备礌石滚木呢。”
宋楠点点头道:“也罢,大军明日方可到达,本官率了四千骑兵绕开盐池县城赶来援助,尔等带路,领我们去往主隘口处。”
那百户忙连声答应,在头里领着骑兵队往山谷中走,进入山谷之中,山坡上数百黑影默默矗立,显然是在行注目之礼,宋楠微微朝两侧山坡上挥手,算是跟他们打招呼,于此同时,眼光落在寨堡之间的谷口中,忽然勒马停步道:“天明之时盐池县城中万余鞑子将重点进攻这条通往主隘口之道,你们这一千余人打算如何防守?”
“回大将军,两侧山坡上我们准备了大量的礌石和滚木,他们一进来,我们便让他们尝尝厉害。”
宋楠看着两侧陡峭的山坡点点头道:“倒是个办法,但谷地宽阔,你那滚木礌石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如果鞑子兵马从山谷中间行走,你那滚木礌石是否能滚到山谷中间都是个问题。”
几名守堡百户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想过,但这也不是他们能解决的,地势如此,却是不能改变的,唯一的办法便是两侧山坡上的弓箭手朝谷地中间放箭,力求杀伤罢了。
“听着,立刻命人在谷地中间挖掘陷坑,摆放拒马,逼得鞑子从两侧绕行,那么你们的滚木礌石便派上用场了。”宋楠指点道。
几名百户恍然大悟,但又挠起了头。
“怎么了?”
“禀大将军,我们的人手实在太少,光是山坡上的布置以及为防止鞑子兵马攻击寨堡挖掘据守的射箭壕等事情,我们这一千多兄弟便要一夜不睡了,若是让鞑子轻易攻上了寨堡,那可什么都谈不上了。”
宋楠明白他们的话,鞑子兵肯定会试图夺取寨堡,谁都知道从山谷中行军先要消除两侧坡地上的威胁,只有做好防御手段,让鞑子觉得夺下无望,或是耽误太多的时间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直冲而过,不去理会山坡上明军的骚扰。
宋楠沉吟片刻道:“王勇,留下两百火铳亲卫兄弟协助他们守御这里,另留下三百兵马帮着他们在谷中设拒马挖陷坑,此处是盐池县城中的鞑子们猛烈进攻的地点,只有拖延住这里,主隘口的压力才不至于那么大,否则便成了真正的前后夹击了。”
王勇立刻命赵百户率两百火铳锦衣卫亲卫留下,另留下三百骑兵协助,守寨堡的几名百户感激涕零,连声的道谢。锦衣卫火铳亲卫队名声在外,他们手中的双管霰弹火铳是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用来守御高地最合适不过了,当年宋楠可是拿着二十几只这种火铳硬生生在数万鞑子的围困下坚持了九天时间,硬是没让鞑子爬上新平堡烽火台的。有此利器守御,顿时心中大定。
宋楠率骑兵继续前行,前方三座山头一字排开,这里是靠近长城防线的最后一道关口,过了这三座寨堡,再往前,马儿便只能舍弃,因为已经无路可言;前方里许处的黑魆魆的山梁上,一道灯光组成的长龙横亘在天地之间,不消说那便是大明朝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所筑造的奇迹之墙长城了。
蜿蜒起伏的巨龙在月夜下虽然只能看到轮廓,但长城上绵延数里的灯光,往来奔跑的士兵的身影,高高的几处烽火台上的熊熊烽火,勾勒出一个巨大波澜的战争场景,这里便是最前方的战场,是将鞑子拒于国门之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许泰听到宋楠到达的消息,喜出望外的率手下众将前来迎接,虽然经过了几番苦战,许泰的脸上丝毫没有疲倦之色,反而显得神采奕奕,这让宋楠的心中多少有些慰藉,他最怕的情形没有出现,他最怕见了面第一句话便是许泰的抱怨,或者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摸样。
宋楠尚未发问,许泰便滔滔不绝起来:“狗鞑子的动作真快,卑职刚赶到盐池,却已经迟了一步,接到近十万鞑子兵马攻击长城的消息,卑职不得已放弃救援盐池,先一步赶到这里防御;他娘的,盐池却不得不丢了。”
宋楠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这十万鞑子突然冒出来,那是要接应把秃猛可从此处突破的;这里一旦被突破,把秃猛可是否会回去还是个疑问,所以情形会变得更糟。”
许泰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当时想,如果大将军再此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鞑子从昨天中午到傍晚,进攻了不下十多次,凶的不行。外围的五座寨堡全部沦陷,逼得我不得不沿着这一线近三四里的隘口布防。大将军亲自到来指挥,卑职便更有信心啦。”
宋楠点头道:“先去城墙上瞧瞧去,说来惭愧,长城我是第一次亲自登上来,以前近在咫尺之遥,却没有踏足半步,想不到今日却要和它并肩作战。人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今日我可要当一回好汉了。”
许泰哈哈笑道:“这话可不对,大将军若不算好汉,天下谁能称好汉?大将军便是不上长城,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汉。”
第七一九章 心腹之患
从巨大青石垒就的陡峭石阶上登上长城,初时不觉,但一旦踏足长城之上,便知道这高墙的巍峨之处。各处长城高度不同,八达岭一带长城城墙高两丈八,嘉峪关一带高一丈八,山海关一带高两丈三,各自因循山势陡峭与否或者是防御的需要而不同。
但盐池东北一带的这一段,高度竟然高达令人咂舌的五丈,换算成后世的长度单位,竟有十四五米之高;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来,此处是河套地区和宁夏镇这个突出部的重要防御关隘,要让宁夏镇在深入河套地区像一颗牢牢的钉子钉住,便需要极好的防御措施。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虽然宁夏镇边境战事不断,但鞑子却从未突破这里。反观重兵云集的大同宣府蔚州一带,却经常有长城关隘被突破的事情发生。
另外一点,这里的山势平缓,不像西北边的贺兰山和石嘴山一带高峰耸立壁立千仞,长城蜿蜒于其中固然无需建的多高,因为有着地势的承托。而这里却不同,山势挡不住敌人的脚步,便只有在不高的山上建上更高的城墙来弥补。
总而言之,此处城墙高度,几可冠绝万里长城的所有地段。
站在长城之上,从高达脖颈的城垛口朝西北望去,月色茫茫之中,低矮的群山黑乎乎一片,但在这黑乎乎的群山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篝火和火把,像是给北边的山地铺上了一层发光的地毯。
“大将军,那便是近十万鞑子兵马的扎营所在,您瞧,四里多的宽度,大大小小十几座小山尽数铺满了,他娘的,鞑子这是砸锅卖铁了么?”许泰指点道。
宋楠心中暗自惊叹,若不是自己也见惯了大场面,光是这架势便要吓的尿了裤子,十万大军在对面铺开,就像是一张大网扑面而来,躲都躲不开,可见其攻击起来的可怕之处。
宋楠探首朝西北侧的外墙边往下望,心中顿时安稳了不少,这里的长城不但高,而且建筑的时候选的地势很好,盘旋的几座山是这里最高的,而且北边多时陡峭的斜坡和悬崖,难怪在十万鞑子兵马的攻击下,许泰能够挺了下来,这地势也是帮了大忙的。
在许泰的带领下,宋楠沿着长城缓步行走,身边许多忙碌的士兵们纷纷驻足,他们大多是练武营的京营士兵,故而都认出了宋楠,有人激动的叫喊道:“是宋大将军,宋大将军来此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
消息很快传遍全军,明军们顿时沸腾起来;许泰叹道:“还是大人的威望高,闻听大人到来,这些家伙们都要上来舔脚趾头了。”
宋楠微笑朝两侧颔首,指着几处正忙碌修补的豁口道:“怎么?鞑子兵曾攻上来过?这城墙是如何塌陷的?”
许泰忙道:“这是鞑子的大炮打上来的,好家伙,真是厉害。几炮便轰开了缺口。好在城墙厚实,只轰开了一小段,我命人从城墙下搬石头上来堵住,不会有事。”
宋楠一惊道:“大炮?神鹰大炮么?”
“是的,这帮鞑子又带了几十门来,只不知为何只零星射过几十炮便哑火了,许是没有充足的弹药。大人不必担心。”
宋楠如何能不担心,本来有着这么坚固的长城为防守的屏障,宋楠信心大增,就算后面的寨堡被突破,鞑子兵两面夹击城墙,那也是能够守住的;但若是有了神鹰大炮,那结果便不同了。再厚实的城墙,也无法经受住大炮的轰击,其结果必然是要坍塌的,这神鹰大炮正是心腹之患。而且许泰说鞑子似乎没有充足的炮弹,这理由是站不住脚的,鞑子怎么可能会携带着笨重的火器一路前来,却没有准备充足的弹药?傻子才会那么干。
宋楠的指挥所设在了一座四方烽火台中,虽然地方不大,但在这里也只能将就将就了,士兵们搬来了一块大条石下边垫上两块石头,便是宋楠的帅案,周围铺上几个临时编就的蒲团,便是众将的座位了。
松明子火把插在璧间,烧的吱吱作响,简易的战前会议也在这里召开,所有中高级将领静静坐在蒲团上,聆听宋楠对形势的分析和即将到来的战事的分析。
“诸位都辛苦了,咱们一路奔波,终于追着鞑子的尾巴来到了这里。不,应该说我们赶到了鞑靼小王子的头里,掐断了他回家的路。但情形你们也目睹了,前来救援的十万鞑子大军就在对面,漫山遍野都是,比咱们的**毛还多,看着还真是有些吓人呢。”
众将轰笑起来,斯斯文文的大将军说起荤话来也是毫不含糊的,有人心里嘀咕:出征前刚刮了个干净,这怎么说?“
“刚才从许侯爷那里听说了鞑子带有神鹰大炮的消息,本来我对这场防御战是有很大信心的,但现在看来,老实说我有些担心;为何?神鹰大炮的威力我们都见识过,那可是攻城利器。咱们的城墙再坚固,几十炮轰下来也要塌掉半边。”
许泰张了张口,被宋楠举手制止。
“之前的鞑子并没有多打.炮,听说只是开了几炮便停火了。许侯爷估计他们是弹药不足,自然也是有些道理的。据我所知,这种大炮的炮弹及其金贵,一炮轰出去便是百余两银子没了,鞑子穷的很,所以他们的炮弹也定是有限的,但若说他们舍不得打.炮,那是绝不可能的,否则他们带着这些炮弹作甚?我的估计是,他们之所以现在不用,便是要等待合适的时机。什么时机才是最好的时机?有谁能告诉我?”
王勇起身道:“卑职认为,他们定是在等明日一早,鞑靼小王子从盐池进军到内侧,里外夹击进行猛攻的时候,再一股脑的猛轰城墙,到那时打我们个手忙脚乱。”
宋楠赞许的点头道:“王佥事说的很对,鞑子一定是这么想的,明日当盐池的鞑子兵突破西南寨堡,兵临我长城隘口内侧之时,北边的鞑子定会不惜一切的猛攻,所谓的神鹰大炮定会不惜一切耗费轰击,只消轰塌几处,咱们的防线便被突破了,两下里一对冲,事情便糟糕了。莫忘了,我们只不足两万兵马人,他们加在一起十一万人马,若无长城屏障据守,我们会全军覆没。”
众将躁动起来,本来个个信心满满,被宋楠这么一说顿时心中不安起来,如果宋楠是杞人忧天倒也罢了,问题是宋楠说的情形很有可能发生,脑补一下城墙轰塌之后的情形,一万多人和十多万人混战肉搏,那好有一比:鸡蛋砸石头,必是粉身碎骨的。
“这……大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卑职远没考虑到这一节,若真是如此,这仗还怎么打?”许泰两眼有些发直,身上的气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楠肃容道:“所以,想要守住隘口,拖延到明日午时我大军背后赶到包抄的唯一办法便是守住这城墙,而守住城墙的唯一办法便是让长城不倒,而让长城不受鞑子大炮轰击倒塌的唯一办法便是……”
王勇猛然发声道:“毁掉他们的炮,一了百了。”
众将惊骇的睁大眼睛,宋楠从简易的帅案后赫然起身,伸手猛地一挥道:“对,必须要毁了这批神鹰大炮,让他们无法对我城墙造成威胁,这才是关键。我知道此事会很冒险,正因如此,我要亲自带队,谁愿意随我去敌营毁掉这飞鹰大炮?”
王勇头皮发麻,该来的还是要来,大将军改不了喜欢亲自涉险的毛病,说话间便要自己带人去弄了。于是忙道:“这事儿可用不着大将军,卑职带人去解决便是。”
“是啊,大将军要坐镇指挥,哪有亲自去涉险的道理。”许泰忙道。
众将一起劝阻,站在宋楠身边扮成亲卫的叶芳姑也用眼睛剜着宋楠,宋楠砸着嘴讪讪坐下道:“我不去怕你们办不成啊,这可是此战的关键,若不能成功,咱们便全完了。”
王勇道:“大人,卑职跟着您这么多年,您还信不过卑职么?你只授予机宜,我不信连这点事都办不成,请大人万万放心。”
宋楠想了想道:“也罢,便由你带队前往,即刻去挑选五十名亲卫,天亮前我们便要解决此事,时间很紧。快去快去。”
王勇答应着起身,迅速的去了。宋楠缓缓坐下,神色淡然的讲解了一番布置,众将散去之时,王勇带着五十名亲卫已经赶到了狭小的烽火台中。
第七二零章 夜袭
“大人,卑职这便要行动了,大人可有什么吩咐?”王勇道。
“现在没时间说,路上再说,见机行事。”宋楠取下头盔,脱下身上的披风,又要解了身上的甲胄。
众人一起发愣,王勇道:“大人这是?”
“我要亲自去,不是对你不放心,是因为此事干系明日大战的成败,我必须亲自前往方可安心。”宋楠边说边脱下甲胄,示意叶芳姑过来帮他束好发带。
许泰王勇尽皆愕然,王勇瓮声瓮气的道:“大人如何言而无信?说好了不去的,又跑去冒险。您是军中主帅,是要留在这里掌控全局的,哪有动不动便跑去涉险的道理。”
许泰也道:“大人,这么做是否欠妥?这可是深入十万鞑子的军营,卑职说句难听话,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一旦为鞑子发觉,脱身都很难。大人可不能冲动。”
宋楠皱眉道:“你们是这么看待这次行动的?这次行动是必须要成功的,否则你我和一万多兄弟是熬不到明日援军到达的,此次行动可不是儿戏,也不是试探能否成功,而是必须要成功,你们要明白这一点。”
王勇道:“即便如此,卑职带着兄弟们去便可,大人不必去了。”
宋楠道:“我问你,你知道鞑子的飞鹰大炮在何处么?”
王勇摇头道:“不知,无外乎鞑子占据的各处山头罢了。”
宋楠哼了一声道:“大大小小的十几座山头,每一座都有可能藏匿,要是一个个的找的话,怕是到天亮也找不到。而天一亮,便再无机会了。另外你说说,如果找到了鞑子的飞鹰大炮,你会怎么做呢?”
王勇挠头道:“砸烂?不成,那全是铁疙瘩。推到山沟里?好像也不成,鞑子们抬上来又可以用,对了,挖坑埋起来,让他们找不到。”
宋楠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道:“这办法怕是你自己也不信能做到吧,那可是鞑子的十万大营,能容你想些稀奇古怪的办法?那几十门大家伙是难以处理的,找到了拿他们束手无策还是枉然。”
许泰道:“或许可以拆卸些部件丢弃,让大炮无法发射。”
宋楠点头道:“许泰这才说的有点到点子上,然而却也是行不通的。我明军携带火器上战场,就算是盏口将军炮这样的火器,都会带着备用的部件,有专门的人员跟随,随时加以更换。鞑子的神鹰大炮也一定配备有部件和更换修理之人,拆了部件也是无用,他们更换上新的,继续发射便是了。”
众人都明白宋楠说的不假,一时无言。
宋楠摆手道:“别浪费时间了,天亮前还有一个多时辰,时间紧迫。芳姑,来帮我系上发带。”
叶芳姑心中暗叹,终究是难以阻挡宋楠前去冒险,但她也理解了目前的形势,一路跟随大军经历数场苦战,她也终于明白了宋楠之前作出的种种冒险的举动,原来很多时候都是逼不得已,为了胜利,为了活命,宋楠才会作出那样的选择。
宋楠束上发带,穿上紧身衣,脚下穿上薄底快靴,和众亲卫打扮的一摸一样,却发现不知何时,叶芳姑也是挽起了青丝在脑后,在草帘之后的狭小隔间中换了一身紧身的衣物出来;宋楠皱眉道:“你作甚?”
叶芳姑不理,对王勇抱拳道:“王大人,小人请求参加,请王大人应允。”
王勇咂咂嘴看着宋楠,宋楠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那天晚上叶芳姑说但凡自己要去冒险她必跟随前往的话浮上心头,于是也不浪费时间,摆手道:“行动。”
玉兔西斜,随着黎明的临近,月色逐渐变的昏暗;在一处无人的暗角,众人放下长绳缒下五丈高的城墙,悄悄来到长城之北。踏足之地满是荆棘石块,按照道理上来说,踏足的这片土地已经不再是大明的疆域,长城之外的地方便是外域了。
宋楠带着众人沿着山坡猫腰缓行,方向却是朝着鞑子大军的侧翼。
边小心的不让脚下发出声响,宋楠边悄悄告诉身边的人:“神鹰大炮射程远,而且此处山地难行,鞑子定会将它们设在既能打到长城,又无需太废力气前移的地方。大致来说便是距离长城三里开外的地方,哪里属于鞑子的后队了。”
王勇似乎有些开窍,悄声道:“这神鹰大炮是需要目测瞄准的,视野一定不能差,故而其摆放的地点必是在山腰或者是山顶的某块平整地面,山谷之间那是肯定不会拜访的。大人您说是么?”
宋楠拍拍他的肩膀道:“完全正确。还有一点莫要忘了,鞑子要想攻破长城防御,神鹰大炮是他们的赖以依靠的利器,因此它们也必是在鞑子的重兵保护之下,不太可能在鞑子军营的两侧或者边缘。所以,我们便可大致锁定他们的位置了。”
众人轻轻点头,原本如大海捞针一般,现在经宋楠轻轻数语,便立刻豁然起来,原来在经过精明的大脑分析之后,事情会便的简单的多。但这幅大脑这种分析的能力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那我们为何朝着鞑子侧翼走呢?如我没迷失方向的话,我们行走的方向好像是正北,那可不是神鹰大炮摆放的方向。”叶芳姑低声道。
宋楠无意嘲笑她,但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几分讥诮:“芳姑莫不是要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鞑子十万大营之中么?鞑子正面的警惕性一定很高,我们稍不留意便会被发现,而侧翼因为处在战场之侧,警惕性也会很低,我们易于得手。”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攻击侧翼的鞑子?”王勇愕然道。
宋楠纠正道:“不是攻击,是偷袭;咱们这一身夜行衣,走在鞑子密布的军营之中会很快被认出来的,必须要搞一身鞑子的盔甲穿上,这样我们便能深入鞑子大营后方,或许能畅通无阻。”
众人这才明白,宋楠是要乔扮鞑子兵马进入军营之中,这么做倒是穿着一身夜行衣在里边乱闯的好,但是却也不一定便能成功,因为鞑子兵也是有建制的,所属兵马不得串营,号令服饰也不尽相同,也是有暴露的危险的。
王勇悄声将自己的担心说给宋楠听,宋楠点头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沿途再悄悄俘虏几个鞑子兵,问明他们的口令以及军中的规矩,总好过一筹莫展。”
众人翻翻白眼,原来宋楠也是心中无底的,跟随宋楠日久的众亲卫倒也不甚惊奇,宋大人的冒险行动回回差点出纰漏,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但总是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跟着瞎操心也是无用,一切听指挥便是。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侧翼的一座小山之侧,伏在长草中仰头上望,但见山腰山坡上搭了不少毛毡的帐篷,闪烁着些灯光和篝火,似乎还有说话声。
王勇不待宋楠吩咐便轻车熟路的带着十几名兄弟四下搜寻了一番,回来低声禀报道:“大人,四周并无警戒岗哨。”
宋楠皱眉道:“奇怪,鞑子居然不安排夜巡的岗哨,这也太大意了吧。”
“许是不会认为我们会从长城上下来偷袭,觉得设岗哨没有必要吧。”王勇道。
宋楠想了想咬牙摆手道:“不管了,先拿下前方山坡上的那几座帐篷再说,王勇,手下利落些,不能发出声响叫左近的鞑子知晓。”
王勇缓缓点头,挥手召集身边的亲卫,沿着山坡匍匐往百步外平缓山坡上的几座帐篷处爬去,宋楠回身想和叶芳姑说话,却发现身边空了,叶芳姑已不知去向。宋楠忙往侧面看去,只见叶芳姑嘴巴里咬着短剑,身子匍匐在地上正跟在王勇等人身后往山坡上爬,那一对紧身衣下的隆臀一起一落甚是扎眼。宋楠咽了口吐沫,叹了口气,自己这位如夫人身有武艺,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这么多年来虽然已经改变了许多,但宋楠却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征服过她。
山坡上的战斗瞬间打响,也瞬间的结束,七八座帐篷突然遭受了迅捷无比的攻击,里边的鞑子很快便被制服,宋楠爬上去的时候,几座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另有十几名鞑子惊慌失措的缩在一起,脸上满是惶恐。
宋楠惊讶于他们的穿着,根本都是普通的牧民打扮,哪有什么盔甲和兵刃,死的那些和俘虏的那些都是一样的穿着,虽然都是男子,但当中居然还有垂垂老者,还有两名垂髫小儿。
“大人,这些人不像是鞑子的兵马,倒像是随军抓来的民夫。”王勇要觉得纳闷。
宋楠蹲下身子凑近一名鼻孔流着血的老者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既无盔甲又无兵刃,如何在这两军对垒的战场之上?”
那老者抖索着道:“长生天保佑,大老爷饶命。”
宋楠道:“说,说了就饶你们性命。”
那老者咽着吐沫道:“我们,我们都是普通的牧民,是被二王子带兵抓来随军的,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可从没杀过你们明人,大老爷饶命啊。”
宋楠心中一动,继续问道:“你们驻扎在这山坡上的职责是什么?”
那老者道:“我们科尔沁部落的几千牧民都在左近的两座山头上,因为没有兵刃盔甲也不能打仗,只能在这里为大军烧饭烧水,白天还要去替他们挖掘工事开辟山道,除此之外我们可什么都没干。”
宋楠直起腰来,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疑问也就此解开。
第七二一章 伪装
自从得知鞑子另有十万大军扣关的那日起,宋楠心中便一直有个巨大的问号,在来西北的路途中,宋楠特意询问了随行的鸿胪寺负责鞑靼国事宜的官员,这些官员负责搜集鞑靼国的各种情报,他们随军也是宋楠为了更好了解鞑靼人而提出的特殊请求。
鸿胪寺北方房的官员们告诉宋楠,鞑靼国历经长久的内部战争,又是生存在苦寒之地,鞑子人口这十余年间几乎未见增长,总人数不足两百万;在这样的人口基数下,达延汗金帐下所辖军队的规模维持在十万余人已经是很不寻常了;要知道这十万人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强壮鞑子,对于缺少强壮劳力的鞑靼人来说,对生产放牧的影响是巨大的。
就算加上各部落首领自己的兵马,鞑靼国总兵力不会超过十五万人。而这一次把秃猛可率军进犯,他亲自率领的兵马便近十二万,在被打得只剩下两万不到的情况下,忽然冒出来的这十万大军的数目,似乎和鸿胪寺官员们所研究的数目出入甚大。
在此之前,宋楠本以为这十万大军是号称,古代打仗为了壮大声势,出征三五万可以号称十万,出征三五十万则可以号称百万,无外乎是给自己壮胆,给对手施压罢了。但当踏上长城城墙,看着漫山遍野火把篝火铺就的鞑子大营囊括方圆五六里的十几座山峰山谷的时候,宋楠相信这十万人不是虚数。
那么问题来了,鞑子哪里又冒出这十万人马?他们撑死了最多还能拿出个三五万人马来已经是很不错了,多出来的这五六万人岂是轻易便能有的;需知这可是军队,是要用来打仗的。
现在,看着眼前这些眼神惊恐的鞑子牧民们,身上连件盔甲也没有,宋楠心中的疑问一下子解开了,所谓的十万大军,恐怕有半数以上是这些强拉来的鞑子牧民;可见鞑靼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一次把秃猛可是将家底全数输光了,这是赌上了最后的一把。
“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王勇低声道。
宋楠默然不语,眼睛在惶恐的蜷缩在一堆的鞑子们身上扫视数眼,忽然伸手拉着叶芳姑走出了鞑子的营帐;走出帐篷数步之外,站在黑魆魆的山坡上,可以听见身后的帐篷中传来的沉闷的惊呼声,一阵刀剑砍杀利刃入骨的恐怖声音传来,不久后一切归于平静。
叶芳姑低声惊呼道:“夫君,你……你竟任由他们杀了这些平民?”
宋楠缓缓侧脸过来,皱眉道:“留着他们暴露我们的行踪么?”
“可是……可是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啊,他们也是被逼至此的。”
宋楠斥道:“妇人之见,但凡上了这战场,哪还有什么平民?今日不杀他们,明日他们攻上城头,瞧他们会不会放过咱们。鞑子都是虎狼之心,这些人虽是牧民,但自小便被灌输我大明窃取其前元江山的想法,对我大明彻骨仇恨,你若不信,回头我带你去看看鸿胪寺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去。”
叶芳姑半晌无语,缓缓摇头。
宋楠淡淡道:“不要以为我没有恻隐之心,但在这里,恻隐之心是多余的情绪,你若觉得我的心太狠,我劝你再去盐池县一趟,去听听被鞑子占领的盐池县百姓痛苦的声音再来跟我说这些道理。”
宋楠说罢甩手回到帐篷里,灯光闪烁之下,数十名鞑子已经尽皆被砍杀,横七竖八的躺在帐篷里。
“将尸体拖到外边的山沟里,扒下他们的衣服换上。”
“大人之意是,扮作这些鞑子的摸样进去?”
“对,旁边的帐篷里蒸着馒头熬着羊肉稀饭,这帮人是替鞑子军队做吃食的,看来这两座山头的几千人都是鞑子的伙食供应后勤。咱们便扮作他们的样子给鞑子送夜宵去。”
王勇喜道:“这办法不错,可惜没有蒙汗药,不然挨个帐篷偷偷撒上一大包,明日作战我大军便可轻松取胜了。”
宋楠无语,当下中众人七手八脚的收拾,尸体拖走之后,将帐篷里的血迹简单清理了一番,虽然难免会被人看出来,但也是无可奈何了,数十人穿了扒下的鞑子的宽袖大衫,一个个像模像样的成了鞑子的模样。旁边的几座帐篷里,堆得小山一般的馒头正在笼屉上熏着,七八个大锅里熬着的羊肉粥香气袭人,在柴火的煮熬下咕嘟嘟的冒着泡。
王勇舔着嘴唇骂道:“这帮狗鞑子的伙食倒是不错,他娘的,要不是时间紧迫,倒想来喝上几碗。”
众人拿了备好的木桶笸箩,挑的挑担的担,将这些吃食尽数收拾带上,宋楠走在头里,担着两筐热腾腾的馒头缓缓朝东边的谷地行去,众人默默的跟在后面,走向鞑子兵营的深处。
二王子乌鲁斯的大帐设在了原明军长城之外的一座寨堡之上,攻下这里之后,选取了这个制高点可以总领全局;本来乌鲁斯是打算日落之前发动全面的进攻一举夺下长城隘口的,但海东青送来了父汗的手谕,要他佯攻一日次日清晨配合自己里应外合,原因很简单,父汗的兵马需要在盐池休整一晚上。
乌鲁斯虽然很不开心父汗的决定,但他也没胆子违背,即便父汗吃了败仗逃到这里,在他的心目中,父汗依旧是一座大山威压在自己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乌鲁斯甚至闪过带兵撤走,让父汗死在大明境内的想法,但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仔细考虑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明白一个道理,父汗在,鞑靼国辖下的原瓦刺诸部落,鄂尔多斯、土默特部,永谢布部、蒙郭勒津部、喀尔喀部、兀良哈部、科尔沁部以及朵颜三卫等部落都不敢有所异动,他们只摄于父汗的威名敢于侍奉,自己想要让他们承认自己的汗位那是痴心妄想。而且父汗一死,这些家伙们怕是会立刻翻脸,自己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想来想去,他才将这个可怕的想法压入心底。
这次出征,他和贪得无厌的莫斯科公国使者达成了协议,承诺救出父汗之后将增加对莫斯科公国火器贸易的数量和价格,并以此为条件从他们手中取得了四十门神鹰大炮和数千发炮弹;本来自己只有四万余正规兵马在手,现在有了神鹰大炮,他的底气顿时足了很多。
之前的试射中,仅仅数炮轰击便将面前高大的长城城墙轰了个缺口,他知道明日一早四十门神鹰大炮的轰击之下,明人赖以为凭的长城将不再是阻拦大军前进的屏障。他甚至想好了,突破关隘之后,他要建议父汗不急着回兵,而要反客为主,趁势拿下宁夏镇,牢靠占据住这里。他相信自己的这个建议一定会得到父汗的认可,自己在父汗心目中的地位将会取代哥哥图鲁,将来父汗的位置自己将成为有力的争夺者。
乌鲁斯知道这四十门神鹰大炮的重要性,所以他命三千名精锐负责保护他们。在将他们安置到位之后,乌鲁斯发下令,任何人不得无故在神鹰大炮的发射之地左近停留,违者立斩不饶;任何人只要敢于碰一下或者摸一下这些宝贝疙瘩,都将要被军法处置,可谓像呵护珍宝一眼的呵护这些神鹰大炮。
懵然未知这一切的宋楠等人,担着热腾腾的馒头和羊肉粥走在通往鞑子大营深处的山道上,放眼望去,鞑子的帐篷越来越密集,山坡谷地里,鞑子的身影处处可见,他们有的躺在篝火旁呼呼大睡,有的围坐在篝火旁聊天唱歌,有的还拍着手挑着怪异的如发癫一般的舞蹈,混无大战在即的紧张;宋楠等人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香喷喷的馒头和羊肉粥在夜风中很容易招惹来腹中饥饿的鞑子兵们,进入前军军营只数百步,他们便被不少鞑子兵给围上了。
“喂。你们是什么人?这木桶里是什么?笸箩里是什么?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一名鞑子百夫长拦住宋楠的道儿喝问。
宋楠脸上涂着些泥土,看上去苍老的很,佝偻着背咳嗽两声道:“大老爷,我们是送夜宵的,我们是科尔沁部落随军前来专门做饭的。”
“送夜宵的?大军何时半夜里有夜宵吃了?”
宋楠忙道:“大老爷,这我便不知道了,只是接到了命令,要我等做好了吃食送过去做夜宵,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哦?送给谁?是送给我们的么?”百夫长鼻子凑在粥桶便直皱,缠得嘴巴里有些流口水。
“敢问各位是神鹰炮营的兄弟么?若是的话,这些便是送给你们的。”宋楠道。
“神鹰炮营?感情这夜宵是给他们的?他娘的,就知道没咱们什么事儿,这帮只会打.炮的龟孙子占尽了好处,二王子待他们跟宝贝疙瘩一样,打仗的时候他们躲的远远,咱们兄弟去拼命流血掉脑袋,连吃个夜宵也是他们优先,真他娘的没天理了。”百夫长怒骂不已,周围的鞑子兵们也纷纷附和咒骂。
宋楠赔笑道:“大老爷们原来不是神鹰大炮营的老爷们,那便请让一让道儿成么?误了事儿,我等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百夫长无奈,一头骂人一边让开了一条道儿,宋楠弯腰担起箩筐招呼大伙儿起身,忽然心中一动,又放下箩筐朝那百夫长招招手。
那百夫长瞪眼过来喝道:“做什么?”
宋楠低声道:“瞧着大老爷们也辛苦,我们也替大老爷们抱屈,我斗胆留下两桶羊肉粥和两筐子馒头给大老爷们充饥,大老爷可莫说出去。”
那百夫长喜道:“当真?这么做成么?”
宋楠道:“有何不成?反正肉粥和馒头都多的很,全部送去神鹰大炮营的大老爷们也吃不掉,据说只有四百人不是么?”
那百夫长道:“屁,谁说了有四百?定是那帮保护他们的龟孙子们也想捞点吃食,只有三百人都不到。看来你们是做了四百多人的分量,那么留下些给我们自是不妨了。”
“不妨不妨”宋楠将两筐馒头摆在路边,招呼一名亲卫将两桶羊肉粥也挑了过来,那百夫长挑指赞道:“还是你会做人,不错不错,你们是科尔沁部落的?科尔沁部落的人今后我一个不得罪。”
宋楠呵呵笑道:“多谢大老爷了,那么我们便要动身了,若迟了,怕是要吃鞭子。”
那百夫长的眼睛早已盯着热腾腾的羊肉粥和白馒头,满不在乎的摆手道:“去吧去吧。”
宋楠赔笑退下,命众人担起粥饭馒头上路,临行时忽然扭头问道:“大老爷,我在多嘴问一句,我们没见过世面,乍见这大场面有些犯迷糊,敢问神鹰大炮营的驻地从那条路走最近?免得我们走冤枉路。”
那百夫长已经塞了一只馒头在嘴里,含糊指点道:“好认的紧,一直往前,两里外的那座山便是,修的有上山的坡道,拉拽那些榔槺家伙上山用的,好认的紧。”
宋楠抚胸道谢,摆手匆匆带着众人去了。
第七二二章 败露
众人虽口不能言,但心底里却佩服的紧,大将军深入险地却举止自若,和鞑子说话用的语调都模仿的惟妙惟肖,难得的是,利用小小的恩惠轻松套出了神鹰大炮安放的地点,光是这般举重若轻谈笑若定的本事,便已经是很多人难以做到的了。
王勇也算是服气了,之前宋楠要亲自来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有些犯嘀咕,大将军这是对自己的不信任,难道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不能独当一面么?可现在,王勇无话可说。说实话,下了长城之后,王勇就有些犯蒙,如何抵达鞑子的炮营驻地,那是一点概念也没有,若非宋楠一路主持,恐怕他现在还在外围打转想办法。
事实证明,打打杀杀自己在行,动脑子玩点子那还的宋大人出马,话说回来,自己和宋大人一文一武倒也是绝配的搭档,两人共同办了多少大事都是配合默契,这样一想,王勇心里的挫败感少了许多,甚至还有些小得意。
再往前,历经七八处关卡,穿过密密麻麻的鞑子帐篷和篝火,在鞑子兵们异样的眼光下穿行,其凶险程度可想而知。数次被鞑子夜巡的兵马拦截询问,宋楠均从容应对;也许是鞑子全军都知道神鹰炮营的特殊性,一听到是给神鹰炮营送夜宵,这些人一无例外的表示出愤怒的情绪,但却乖乖的放行。
其中有一次,一名鞑子军官表示而来怀疑,他问宋楠:“为何神鹰营的夜宵需要在数里之外的科尔沁后勤部落的人来送,左近便有专司伙食的部门,为何舍近求远,偏偏要你们来送?”|
宋楠脑子转的飞快,解释道:“这个小人也费解,我听官长大老爷说,神鹰炮营的大老爷们大多是出自科尔沁部落,他们最爱吃我们科尔沁部落最为出名的羊肉熬粥,也许是这个缘故,才选上了我们。”
那军官将信将疑,但宋楠说的有鼻子有眼,他也确实不知道神鹰炮营中的人到底是不是科尔沁部落的居多,倒也无从反驳;直到放行之后不久,手下一名士兵提醒道:“百夫长大人,科尔沁部落最擅长的可不是什么羊肉熬粥,他们最擅长的是竹筒熬奶茶和烤全羊呢。”
那军官愕然,但宋楠等人早已没了踪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也不想去劳动身体费精力去追赶宋楠问个水落石出,只一巴掌呼在那士兵的头脸上骂道:“老子不知道?要你来多嘴?科尔沁部落的奶茶和烤全羊确实出名,但他们最拿手的还是羊肉熬粥,你懂个屁!”
接近五更天的时候,天色已经隐隐有鱼肚白色,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宋楠等人已经来到了神鹰大炮安置的那座山坡之下;果如那百夫长所言,这座山显然是动过大工程,斜向的山坡上杂草被剔除的干干净净,一条斜斜挖掘的上山斜坡通向山顶;上面有巨大的车轮的痕迹,压的清晰可见。在这样坚实的地面上能留下车辙的痕迹,说明这些拉上山的大家伙是极为沉重的,那必是神鹰大炮无疑。
山下的军营密布,在上山的坡道之侧,上百顶帐篷在篝火的掩映之下林立,帐篷里鼾声如雷,但在上山的坡道口,几十名鞑子兵守在篝火旁闲聊,身上穿着的是一路行来最为规整的盔甲,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弯刀。
见宋楠等人出现在不远处,道口的鞑子兵们立刻警惕起来,高声喝问:“干什么的。”
宋楠忙带着众人上前,躬身抚胸行礼道:“大老爷们辛苦,奉命来给大老爷们送夜宵的。敢问这里可是神鹰大炮营的大老爷们?”
一名军官皱眉上前,围着众人走了几步上下打量道:“送夜宵?送的哪门子夜宵?不知道神鹰营左近不准靠近的军令么?拿走拿走。”
宋楠忙道:“这个……小人等只是奉命,传令的万户总管说,神鹰营的老爷们今天要大干一场,所以要吃饱喝足,夜里也要加些伙食,明日好轰死那些明军,我们可是挑了好几里山路才来到这里的,万户总管的命令我等可不敢违背。”
那军官道:“万户总管?哪个万户总管?叫什么名字?”
宋楠肚里暗骂,脸上不动声色道:“名讳我们哪里知道,只知道是个个子魁梧相貌威武的万户总管,说话跟炸雷似得。”
那军官道:“哦,那是翰齐尔万户,但那又如何?我等是奉了二王子之命禁止外人接触神鹰营的,翰齐尔万户可管不着。”
宋楠忙道:“那是那是,可焉知翰齐尔万户不是奉了二王子的命令呢?翰齐尔万户定是得了二王子的许可的,否则他如何自作主张?再说了,我们都大老远来了,若不能让大老爷们吃到夜宵,明儿炮打的不准,怪罪下来,我们可承担不起。莫非我等还能说是诸位军爷的责任不成?”
那千户皱眉喝道:“好大胆,伶牙俐齿的,倒还编排起我们的不是了,明儿炮打的不准难道怪我们么?”
宋楠道:“不敢,只是若追究起来,我们可是没法子回答,炮打的不准那定是有原因的,谁也不知道会那什么当做原因。”
那千户心中自是明白宋楠的话意,无论鞑靼人还是大明,人性都是想通的,在大明朝,有功劳人人争先恐后,一旦事情没办好,那是想方设法要找到替罪羊的。鞑靼人也是如此,如果明日炮营攻击不力,怪罪下来追究下去,没准这一餐没吃到的夜宵变成了主因;而眼前这些送夜宵的固然会将自己等人拦住不放的事情说出来,这么一来岂不躺着中刀,将这么一大泡牛粪糊在自己的脸上了。
“这个……你们真的是送夜宵的?”
“大老爷,您这话问的,卡布尔,还不盛一碗粥让大老爷尝尝?走了大半个时辰,粥都有些凉了,凉了就不美味了,也不知神鹰营的老爷们满意不满意。”宋楠一边嘀咕着,一边接过王勇递过来的木瓢,满满的盛了一碗端给那千户。
喷香的味道顿时让周围的士兵们鼻子乱吸,那千户拿起木勺舀了一勺子送入口中,顿时眉头舒展大赞道:“好吃,好吃。”
宋楠笑道:“那是,这是加了特殊的调料的,为了给神鹰营的老爷们助威,我们用了科尔沁部落的秘制调料熬制,自然是好吃的紧。”
到此时那千户再无疑问,摆手道:“去吧去吧,送到了便要下来,否则我可不依。”
说罢西里呼噜的喝起粥来,宋楠点头连声答应,又顺水推舟送了两桶粥去,一群鞑子士兵围在一起大喝羊肉粥的时候,宋楠和众人赶忙点头哈腰的过了道口的木栅栏,往山上行去。
山道上再无鞑子的声音,四下里忽然寂静下来,风吹的周围的树木呼呼作响,众人的心情也格外的紧张起来。沿着修建的大道的车辙,倒也不难找到神鹰大炮的所在,越过一个斜坡,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只见一片平整的场地横亘在面前,数十堆篝火烧的明火灼亮,照的空地上的景象一目了然。数十门黑黝黝的神鹰大炮错落摆放在空地上,炮口都已经昂首朝向天空。周围数百名鞑子兵正忙忙碌碌的穿行其间,有的打蜡上油,有的调整炮口的角度,有的搬运着木箱子穿行,忙的热火朝天。
宋楠和众人伏在草丛里,看着这热闹的场景有些发呆,本以为鞑子们还在睡觉可以暗中下手,但看来鞑子们已经开始准备发射事宜了,也许他们整晚都没睡觉,就等着天明军令一下便开始猛轰长城。
“大人,怎么办?硬来还是怎样?”王勇低声道。
“硬来你个头,硬来有用?被缠住了鞑子增援上来,大炮毁不掉倒也罢了,我们也全部脱不了身。”
“那咋办?”王勇的智商在此刻成了负数。
宋楠指着那些扛着木箱子的人道:“这些人扛着的必是炮弹,我们无需对付这些铁疙瘩,只需将他们的炮弹毁去,这些东西便都成了哑巴废铁;瞧见没,他们都朝着北边的大帐篷里走,显然炮弹便在其中,进去,毁了炮弹便罢。”
王勇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打的啪嗒一声脆响,。众人愕然看着他,宋楠道:“你作甚?有蚊子么?”
王勇道:“不是,我是恨自己不长脑子,这么简单的釜底抽薪之计都想不出来,真是白跟了大人一场。”
宋楠翻翻白眼道:“现在可要靠你了,带人去捣毁了炮弹,那些炮弹都有引信的,点着了几颗便会连环爆炸,大功便告成了。我带十名弟兄给你们打掩护,你带人从后方绕下山坡,手脚麻利些。”
王勇点头应诺,摆手招呼三十多名亲卫跟着自己往北边的暗影里摸去,宋楠见他们消失在阴影里,这才招呼身边十几名亲卫从箩筐底下将火铳枪取出上膛。
就在宋楠要下令摸往平地处的时候,猛听得山下传来喧哗之声,一条火把的长龙从山下直冲而上,风声中传来高呼之声:“有明军奸细混入,上面的人小心。”
宋楠一惊,暗叫:“糟了。”
第七二三章 苦战
数千鞑子兵气急败坏的正往山上赶来,他们发现了宋楠等人的身份,因为被杀的几十名鞑子的尸体被一名夜尿的鞑子无意间发觉,又在帐幕之中发现不见了烧好的饭食和笸箩等物,一路追问下来,才知道有一伙人已经混迹入军营之中。说是给神鹰炮营送夜宵,其目的不言而喻,这才迅速追上山来。
山上之事却已是箭在弦上,宋楠从腰间抽出双火铳,低喝道:“不管了,冲上去,今日无论如何要毁了这大炮。”
身边叶芳姑拔出短剑,知道已经陷入了绝地之中,多言已是无益,决意拼死保护宋楠安全,十几名亲卫也是跟随宋楠多年见识了诸多凶险之人,此时临危不乱,纷纷将火铳握在手中,等候宋楠下令。
“从下方逼近,见人就杀,给王大人创造时机,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宋楠简短的发出号令,身子跃起一马当先冲向开阔地,身边倩影一闪,却是叶芳姑已经三步两步赶到了头里,护住宋楠的侧前方。众亲卫也是一言不发紧紧跟随,只瞬间便冲下了矮坡,穿过平地周围低矮的灌木,来到篝火灯光之下。
专司发射的三百多鞑子神鹰炮手本已听到山下鞑子兵马高声的呼叫,只是山风噪杂,一时没听清楚喊的是什么话,但也警惕了起来。突然间见南边的矮坡上冲下来一群穿牧民服饰的人,均惊讶不已。
“干什么的?神鹰大炮驻地,不准乱闯,找死么?”三名鞑子炮手站在篝火旁高声喝问。
回答他们的是宋楠手中宋夫人火铳的怒吼声,这一枪将三名站在一起的鞑子兵轰了个大开花,密密匝匝的铁砂嵌入他们的身体里,无数个血洞往外冒雪,一时间不得就死,那三人捂着头脸在地上翻滚。
“不好,敌袭,是敌袭。”鞑子们反应过来,发出高呼之声,同时纷纷开始寻找盔甲武器准备御敌。这些人都是专门负责伺候这神鹰大炮,一晚上忙碌准备搬运炮弹,都累的大汗淋漓。加之又在大军后方,又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危机感,干活的时候都脱了盔甲放了兵刃,此刻还有不少人打着赤膊。
一听到敌袭的叫喊声,这帮人顿时忙的四下里寻找装备武器乱成了一锅粥。
宋楠和十几名亲卫如虎入羊群,相互掩护之下手中火铳连发,片刻间便撂倒了几十个。
一名鞑子军官跳上前方不远处的神鹰大炮后座上朝周围嘶声大吼:“都不要乱,顶住,山下的兄弟马上到,他们火器虽厉害,但只有这么点人,大伙儿缠住他们,他们便走不脱。”
宋楠举火铳朝他射了一枪,但却因距离过远根本伤不到他的毫毛,鞑子兵们经过初时的慌乱之后迅速镇定了下来,上百名佩戴好盔甲武器的士兵从四下里包抄过来,他们看得出宋楠等人人数只有十几个,四面包抄便会大大削弱他们手中火器的威力。他们用木盾护着头脸,提着长枪朝众人逼了过来。
宋楠知道,木盾虽然挡不住火铳的霰弹,但第一下还是能起点作用的,火铳霰弹一枪便能将这些简易的木盾轰的粉碎,但就是这短短的一耽搁,鞑子便有可能近身。
“拿弓箭,射他们,射死他们。”前面炮台上的鞑子头目还在张牙舞爪,叶芳姑忍无可忍,脚尖一点飞跃出去,宋楠一把没拉住,只见叶芳姑的身形如一只飞燕朝前方猛扑过去;木盾阵型后的鞑子兵见叶芳姑飞冲过来,纷纷将长枪挺出朝叶芳姑攒刺;叶芳姑身形扭转,避过一只刺来的长枪,伸手握住枪杆用力一拉,那我枪的鞑子兵身子往前扑倒,叶芳姑抬足便踏上了他的头,借力一跃,身子已经腾上了半空之中。
炮台上的鞑子头目本还仗着距离远,火铳射不到自己而大呼小叫,猛然间见一条人影从围困的包围圈里腾空而出朝自己而来,慌乱中眼神和空中那人一对视,顿时心惊肉跳,那人目中带着杀气,显然自己正是他的目标。
“拦住他,你们这帮草原上的小家雀,怕什么,他就一个人。”那头目定定神举着刀朝下边十几名鞑子兵吼道。
十几名鞑子发一声喊迎了上去,叶芳姑手中短剑发出匹练般的光晕,脚步迅捷轻灵,手中剑光闪烁,只片刻间,身前便躺下了五名鞑子兵。其余的鞑子兵们如见鬼魅,这人手中的剑可比火铳毫不逊色,被火铳打中还有活命的机会,但这地上躺着的五名兄弟,那可是个个在喉咙要害处中剑,一剑毙命,再无生还的机会。
“上啊,你们倒是上啊。”炮台上的鞑子头目感觉不妙,一边声嘶力竭的逼迫他人围上堵截叶芳姑,一面纵身跃下炮台万后方赶来的数百鞑子的人群里扎。
叶芳姑发出一声娇叱,伸脚勾起地上的一只长枪握在手中,朝那鞑子头目往后奔逃的背影发力掷出,那长枪带着呼呼风声破空飞过,下一刻,那鞑子头目的后心便被长枪命中。可惜的是鞑子的枪头太钝,鞑子头目的盔甲也很齐整,枪头并未刺入其身体,倒是将那厮击打的几个踉跄扑倒在地,抬起头来时嘴角漫出鲜血来,显然这一击之力甚是沉重,虽未穿透盔甲,却震动了内腑。
叶芳姑挥舞着短剑格挡开身边招呼而来的刀枪,飞快来到那头目的身边,那鞑子头目兀自朝前奋力爬行,被叶芳姑一剑刺入后颈,只来回一旋动,一只血淋淋的头颅便滚落一旁。
众鞑子发一声喊,如见魔鬼般的退后数步,战场上杀人本不足为奇,但若有人在你面前盯着一个人追杀,你有数百兄弟在身旁帮忙,却偏偏阻止不了掉脑袋的事实,这件事便不是杀人那么简单了。叶芳姑双目逡巡之际,众鞑子无人敢和她对视,生恐被这人盯上,成为她的下一个目标。
这一幕落入后方宋楠的眼中,宋楠也是瞠目赞叹,自打和叶芳姑结识以来,叶芳姑每日练功不辍,三九寒天三伏酷暑,就算是和自己成亲的次日清晨,怀着双胞胎儿女挺着大肚子的那些时日,她也从未间断过练功。
宋府上下的人,甚至包括宋楠都时常开玩笑的取笑叶芳姑是个辛苦命,明明可以养尊处优,像戴素儿她们一般的看看书学学画,在花园里打打秋千扑扑蝴蝶什么的,偏偏就喜欢舞拳弄脚。叶芳姑谈及为何如此的原因的时候,总是淡淡一笑道:“练武强身呀,再说这是我家传的武技,我不练便失传了。”
但其实私底下宋楠想过这个问题,他将叶芳姑的行为归结为安全感的不足,从叶芳姑的经历来看,之前家中的悲剧成了抹不去的阴影,虽然如今在宋府之中安逸的很,但叶芳姑的内心里却永远有着一种危机感,她练武也是想让自己有一种自保的手段,给自己增加安全感。
但无论如何,现在看来,这一切的辛苦都没有白费,叶芳姑的武技已经比几年前厉害了不知多少。反观自己,开始的时候倒是下过苦功,也随着叶芳姑练了大半年的拳脚,但之后便将心思放在了别处,很少去练习了。在战场上,若无火铳相助,自己在叶芳姑手下恐怕也就是三两个照面的事情。
“还好是我的女人。”宋楠心里嘀咕着,手中的火铳却是一刻不停,轰轰轰火铳四面开花,打的面前鞑子兵手中的木盾木屑飞迸。
鞑子兵们奋力前冲,近身到面前,弯刀长枪一起招呼过来,起码有一半的锦衣卫火铳亲卫来不及换上弹药,逼不得已抽出绣春刀招架,一时间竟被鞑子们纠缠在一起。
虽然从搏斗技术上这些贴身亲卫们都是好手,但鞑子可是数百人,这里只有十几个,哪里是对手?稍不留神,一名亲卫大腿上中了一枪,腿上软倒的同时,胸口要害也中了一刀,顿时倒地气绝。
宋楠大声吼叫,将换好弹药的火铳朝击杀亲卫的几名鞑子兵的头脸上近距离的放了一枪,轰隆一声,这几名鞑子的头脸被轰的稀烂,近距离的霰弹劲道非同小可,坚硬的头骨也不能抵挡,铁砂密密匝匝的嵌入他们的头脸上,打的他们都不成人形。
即便如此,形势依旧是急转直下,又有两名亲卫倒在血泊之中,而且已经能听到冲到半山腰的鞑子援军的呐喊声,数千鞑子正迅速赶来,若到他们赶到之时,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宋楠焦急的朝北面眺望,哪里的几座大帐篷里毫无动静,王勇带着的三十多名亲卫连个影子也见不到,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叶芳姑回头杀回来,凭借近身搏斗的勇武堪堪逼退右方嚣张逼近的鞑子兵,众人依靠着一座炮台为屏障稳住阵脚,叶芳姑和五六名亲卫凶狠反击,给宋楠和其他几名亲卫上好弹药的机会。
轰轰轰十几枪连发,眼前的鞑子倒下了一片,这才稍稍缓解了紧迫的局面。鞑子兵们一时不敢上前,索性齐齐后退到二十步外,宋楠稍一思索便明白鞑子的意图,那是要放箭了。这么近的距离,只消有几十只弓箭,便可将自己这十来个人全数射杀在这里,问题是自己无力阻止他们这么做。
难道自己当真要在此处折戟么?宋楠的心头闪电般的闪过这个念头,虽然明知在此时不该想这些,但他还是不免要去想。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鞑子兵们鼓噪喊叫,六七十副弓箭已经到位,正摆好架势站在众鞑子兵的身后拉弓瞄准。
宋楠长叹一声,伸手和叶芳姑相握,叶芳姑的身子缓缓靠在宋楠的身上,身子微微的颤抖。
“轰,咔擦,咔擦,轰轰轰。”响彻天地的轰鸣声毫无征兆的响起,震得大地也在颤抖,热浪席卷着尘土和硝烟滚滚而来,将在场的人震得东倒西歪。
“趴下。”宋楠只来得及喊叫一声,便一把将叶芳姑搂住扑倒在地。
第七三四章 代价
震天的爆炸声正是来自于北边的炮弹帐篷,王勇带着数十名亲卫摸到那里,干掉了帐篷中的十几名鞑子守卫之后便听到了外边的火铳轰鸣声。王勇虽不知道宋楠为何要用火铳来暴露身份,但他知道,此刻自己的任务便是尽快将鞑子的大炮炮弹销毁,所以也无暇去看发生了什么。
然而,王勇遇到了生平的一大难题,帐篷里堆满了大箱子,箱子里的杂草里全是黑乎乎的大圆球,据宋楠描述的样子,这些就是炮弹,而且是内充炸.药的开花弹,但是翻来覆去的摆弄了半天,王勇硬是没想明白这玩意该如何引爆。
黑乎乎沉甸甸的大家伙光溜溜的,外壳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也找不到能够撬开的地方,明知里边有火药,但却像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忙活了半天,外边的火铳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密集,王勇心中焦躁如火,宋大人带着十几个人如何能和数百鞑子对抗?自己办这么点事情还办不成,眼看着这些铁疙瘩毫无办法,气的简直要吐血。
“他娘的,怎么办?这玩意谁能销毁,谁能告诉我?”王勇将手中的大铁球朝地上乱砸。
一名亲卫忙道:“佥事大人小心啊,这些家伙剧烈的碰撞是会爆开的。”
王勇惊讶道:“剧烈碰撞会爆炸么?你怎知道?”
“小人在入锦衣卫之前曾在神机营干过一年,神机营的炮弹便是开花弹,也是不能乱砸的,当年运送炮弹进京的途中,车马颠簸之时一颗弹药在车中爆炸,引发整辆大车爆炸,波及左近的车马,死了七八十人呢。为此当初的炮营千户被小公爷下了大狱,这事您没听说过?”
王勇摇头道:“我哪里管这些屁事,不过照你这么说,这些铁疙瘩会碰撞爆炸,而且会波及其他?”
“那是自然,爆炸之时,里边的火药和铁球力道何其强劲,撞击到其他的炮弹上岂会不发生爆炸?”
“好,太好了,他娘的,你怎不早说,害的老子在这里发了半天呆。”王勇搓手道。
“您也没问啊,小人还当佥事大人知道呢,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动手。”
“时机你个奶奶,来人,一人拿一个,给我使劲的砸。”
“啊……大人,这么一来我们岂非全被炸死了,再说用手砸恐怕也很难引爆啊,我们才多大的力气,炮弹飞出数里远落在地上,那冲击之力才是必然引爆的。”
王勇皱眉四下环顾,忽然喜道:“有了,取几颗来,外边不远不是有鞑子的大炮么?咱们远远的朝帐篷里轰上几炮,还怕它不炸么?”
“好主意。”众亲卫死里逃生,连声附和。
当下趁着鞑子兵们都屁股朝着自己往南边增援的当儿,王勇带着人飞奔到数十步外的一处炮台,鞑子将神鹰大炮的炮口都调校对准而来长城方向,王勇等人给也不会调校,几十个人用了蛮力硬生生的将炮口转向弹药帐篷方向,在那名在神机营混过一年的半吊子炮手的指挥下,填充火药入膛,将炮弹放进炮膛内;王勇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伸手取过一根火把,点着了后面的引信。
一场今天动地的大爆炸就此诞生,数千颗开花弹在一瞬间像是烟花库着了火,爆发出连番的轰鸣。炮弹被巨力催动,不规则的朝四面八方乱射,有的蹦上半空中爆裂开来,有的打入泥土中轰然爆响,漫天的硝烟迷雾中,到处是乱飞的石块和泥土以及弹药中填充的铁球铁片等物。
尚未赶到的增援的鞑子兵马也被山头腾起的火光和烟雾以及整耳的轰鸣之声给吓得趴在山坡下不敢动,天空中飘洒而下的石块和泥土落了他们一头一脸。
神鹰大炮的阵地上更是一片混乱,到处是轰鸣和火花,到处是烟尘和迷雾,处在其中如同处在地狱之中,所有人只能抱着头缩在地上,听凭命运的安排,在这里,生死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完全凭天命而定。
但其实身处在空地南边的宋楠等人的危险性要小了许多,鞑子开辟的大空地方圆数百步阔,南边交战之处和北边的弹药库相聚近两百步远,炮弹爆炸的重灾区还是在北边,虽有零星的炮弹被弹射过来爆炸,但毕竟数量极少。而且宋楠等人是缩在一座炮台的基座之下,也算是有了些屏障。任凭耳边爆炸连天,宋楠只是抱着头将叶芳姑拥在怀里,任泥土萧萧而下,将自己的身子几乎掩埋,也无法去分心关注其他的人。
如噩梦般的漫长,爆炸声终于停歇了下来,宋楠用力拱着身子,从灰尘之中起身来,只觉得左臂刺痛无比,抖落头脸上的灰尘,睁眼看时,自己也吓了一跳。之间一柄鞑子的弯刀嵌在自己的左臂上,深入寸许。
叶芳姑也爬起身来,在宋楠的身下她毫发未损,但看到宋楠受了伤,吓得惊呼一声。
宋楠笑道:“不妨事,这是被蹦飞的弯刀砍中了我,算是万幸,伤口不深,没伤及大血管。替我包扎起来,咱们须得赶紧找到兄弟们离开这里,一会功夫鞑子便会将我们重重包围。”
叶芳姑忙撕下内衣一条,用嘴唇吮吸干净宋楠伤口上的泥土,用力裹得严严实实的。此时身边有人陆续起身,十余名亲卫有四名不幸,只能永远的长眠在这里,剩下的个个带着伤,好在问题不大。
周围仆在地上的鞑子兵也陆续起身,哼哼唧唧咳嗽着,有人呻吟着,看来是受了伤。
“去找王佥事。瞧瞧他们是否无恙。”宋楠提起火铳站起身来,朝身边几名站起身来的鞑子兵轰了一枪,将他们彻底打入地狱之中。火铳声一响,四周的鞑子兵条件反射般的一起爬下,以为又一轮灾难要到来了。
“别耽搁了,快去寻王大人他们。”叶芳姑或许是对宋楠的杀戮行为有些不忍,但又不想直接说出来。
“是。”宋楠带着六七名亲卫赶紧往北边跑,边跑边呼叫王勇的名字,场地上硝烟依旧弥漫,像是下了一场满天的大雾,四下里烧隔数步便灰蒙蒙一片,只能靠声音辨识。
西边的山坡上,大队鞑子兵马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宋楠等人依旧焦急的在寻找呼叫,猛然间,叶芳姑拉住宋楠等人道:“你听。”
宋楠皱眉细听,一声声若有若无的竹哨有气无力的吹响,那正是锦衣卫的配备竹哨声,只是永远都是吹得中气十足,吹得这般有气无力的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声音就在侧前方不远处。
众人循声赶过去,终于在一处倒塌的炮台之侧看来了横七竖八的一堆人,七八名亲卫簇拥着王勇倚在断裂的石基边,一个个满身是血,王勇嘴里叼着竹哨有气无力的吹着。
“王勇。”宋楠忙上前叫道。
王勇有气无力的叫道:“大人,你们没事吧。卑职幸不辱命。”
宋楠连连点头,吩咐人立刻检查周围亲卫的情形,三十多名锦衣卫火铳亲卫死了二十多人,大多数人都是被异物砸中而死,侥幸活下来的王勇和七八名亲卫也是浑身带伤;王勇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被落石砸断,其他人也是个个受重伤。这里距离爆炸点只有数十步远,正是波及最严重的区域,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走。”宋楠当先一把将王勇搀扶起来,其余轻伤的亲卫们也纷纷扶起行动不便之人,叶芳姑头前探路,此刻倒也没什么地方可以选择,后方鞑子援兵的兵马声音接近,只能朝相反的西北方向走了。好在迷雾一时难以散尽,场地上也是一片哭喊之声,一时半会鞑子也摸不清他们的方向。
第七三五章 代价(续)
迷雾笼罩了场地,鞑子兵们确实没看到宋楠等人的踪迹,但宋楠他们自己也是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只是依稀记得往东而去的方向,此刻只有往东和鞑子兵的来路相背而走才是最佳的路线,至于前方会不会突然出现另一队鞑子兵,那便无从得知了。
行不到盏茶功夫,忽然前方探路的叶芳姑低呼一声,模糊的背影停在了前方。宋楠忙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芳姑回过头来,声音低沉的道:“夫君,这里没路了。”
众人相互搀扶走上前去,虽然能见度极差,但还是能看清前方是一座悬崖,黑洞洞的深不见底。虽然这座山并不高,但若以海拔而论也有个两百米左右,山顶处的悬崖就算有个十几米的落差,也足以阻挡住去路了。
宋楠明白,这样的地形是鞑子特意选择的结果,神鹰大炮背靠悬崖架设,前方只有一条道路通往山顶,且由数千兵马把守,可高枕无忧;如果鞑子真的这么考虑的话,恐怕这悬崖绝不易翻越。
宋楠的担心得到了验证,在丢下几块大石头后,听着石头迅捷滚落并撞击碎裂的声音经久不绝,便知道悬崖深不可测。叶芳姑在左右来回查看了百余步远,发现这道悬崖绵延往南北两边,不知何处才是尽头。而此刻早已没有时间往南北方向走,绕开这道悬崖了。因为鞑子兵马既知有明军活口在,已经呈扇形缓缓搜索过来,过不多时便可像收网一般将众人网进其中。
王勇挂在宋楠的肩头,断了的腿脚完全用不上力,身上的多处伤口也来不及包扎往外流着血,他喘息着道:“大人……你和受轻伤的兄弟们先走吧,能走一个是一个,这悬崖虽高,但攀援下去还是没问题的,带着我们几个伤重之人,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
“是啊大人,你们先走吧,我们还有火铳在手,说什么也要杀他个几百鞑子兵,之后我们跳崖殉国便是,大人脱身后打败鞑子,记得来给我等收尸骨葬了。我等家小也托付大人照顾了……”众亲卫也纷纷道,虽然不愿死在这里,但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了。
宋楠咬牙斥道:“说的什么话,我岂能抛下你们走,王勇,你若再说这样的话,咱们之间的情义便一刀两断,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了。”
王勇跪倒在地叫道:“大人,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等可死,您不能死,更不能被鞑子俘获。这么做也是为大局着想,天亮之后,一场恶战即将展开,这是可能是干系整个战局的最后一战,请大人不要为私人情感左右。”
“是啊,大人,请大人带着兄弟们快走吧。”一群无法行动的亲卫们趴在地上哀求。
宋楠怒斥道:“都住口,让我静一静想想办法。”
王勇道:“大人不用想了,形势如此,我等认命……”
宋楠没搭理他,探出身子朝悬崖下张望,烟尘散去了不少,晨曦的微光之中虽看不清下边的情形,但依稀能看到山崖间横生的树木。
宋楠当即下令道:“全部解下腰带。”
众人错愕间,宋楠已经当先将腰间束带解下,接着动手将趴在地上不能动的众亲卫的腰带用刀一个个的挑断,几名亲卫见状忙上来帮忙,不一会十八根腰带便尽数落在宋楠手中。宋楠迅速的将所有的腰带接在一起连成一根八.九丈长的绳索,口中道:“半山腰长有树木,说明有泥土淤积让树木扎根。但凡泥土淤积之处必是一道山梁,上面看不清,我要亲自下去。我只要抖动三下绳索,你们便将绳索拉上来,将受伤的兄弟一个个绑着垂下去,速度要快。”
众人紧张的点头,宋楠对叶芳姑道:“你最后一个下去,要解开绳索不让鞑子发现我们缒下去的踪迹,所以你只能自己爬下去,记得将绳索的一头捆在腰间,万一摔下去……”
叶芳姑打断他的话道:“我岂会摔下去,还是叮嘱叮嘱你的弟兄们吧。”
众人立刻行动,小心翼翼的将宋楠缒下崖去,绳索快到尽头的时候,终于失去了绷紧的力道,说明宋楠已经有了落脚之处。耳听着周围鞑子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众人心急如焚,个个趴在地上不敢动。
猛然间,绳索剧烈的抖动了三下,众亲卫大喜过望。几名亲卫拉起绳子拖过一名受伤的亲卫来便绑上绳索,王勇低声道:“两个一起,不然来不及。”
于是另一人也被绑上去,串成两只蚂蚱一般被缓缓顺着山崖放了下去,不久后绳索松动再次抖动,拉上绳子来再吊两个下去,如法炮制,数趟之后,十几名亲卫都已经吊下了山崖间。
然而天亮的格外的快,晨风中,战场上的烟雾很快被吹散,当叶芳姑和一名大力的亲卫吃力的将最后两名亲卫送下山崖之后,他们的周围已经出现了鞑子兵的身影,数十步外,数十名鞑子兵正围拢而来,有人看到了叶芳姑和那名亲卫的身影高声大喝道:“干什么的?说话。”
叶芳姑当机立断,脚尖一挑,将绳头踢入崖下,不让鞑子知道崖下的秘密,对那名亲卫低声道:“我二人是无法脱身了,各安天命吧,死也不能让鞑子知道悬崖下有人。”
那亲卫点头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
叶芳姑露齿一笑道:“就知道你家大人带出来的手下没有孬种,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王大春,是大人亲卫营的总旗。”
“很好,王大哥,我要去杀鞑子了,你来不来?”
“当然。”王大春伸手将腰间双火铳握在手中,吸了口气挺胸往前迈了几步,手中火铳朝着围拢而来的鞑子兵轰轰轰开了火,于此同时,叶芳姑飞身从侧翼冲出,手中短剑在晨曦中发出耀眼寒光,冲入了鞑子人群中。
……
悬崖半腰的一道山梁上,横生而出的几株大松树的根部确实是一块落脚山梁,宋楠和十几名亲卫挤在大树树干根部的凹处,完全看不到上面的情形。但当上面绳索忽然落下的时候,宋楠便吓了一跳,本来是该拉上去绳索再放一人下来的,绳索落下,便再也没法子递上崖顶了。宋楠焦急的探头朝上看,忽然间响起的火铳的轰鸣声让他和崖下众人全部明白了:鞑子兵已经到了。
火铳响了四声,鞑子哇哇怒叫的声音充斥耳鼓,四声过后便是配备的双筒宋夫人火铳的弹药要更换的时候,这时候正是火铳亲卫最脆弱的时候,等了一会没听到有火铳轰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便预示着已经没有机会上弹药了。
片刻后,一声长声的嘶吼之声传来,崖顶上一物轰然落下,宋楠忙缩身躲避,但见一物轰然落在大树的树冠之上,被大树的树冠牢牢抱住。宋楠根本不敢去查看,他知道落下来的是个人,但他生恐那是叶芳姑,他怕拨开枝叶会看到血肉模糊的叶芳姑的身体,所以他呆呆的站着没有动手。
山崖上的打斗声渐渐平息,鞑子兵们在崖顶上的说话声清晰可闻,数块巨石从崖顶上顺着山崖滚下,砸在藏身之处的山梁上方碎成石块雨,乱纷纷落在松树的树冠上,砸在那树冠之中的尸体上,就像砸在宋楠的心里,痛彻心扉。
宋楠忍住着心中的悲痛低声下令众人噤声,哪怕是被石头砸在脑袋上,砸在断了的手脚上,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那是鞑子故意丢下的石头,便要要作试探的。
不久后,崖顶的声音消失,鞑子兵已经撤退,宋楠呆呆站在岩壁处看着树冠中隐约可见的那具尸体,却不上前去查看。王勇眼神示意一名亲卫上前查看,那亲卫缓缓顺着树干爬上横生的树冠,拨开松针浓密的树枝,缓缓拖出一个人来。
那人面朝下趴在树冠上,身上插着十几根箭支,浑身都是鲜血,已经是毙命多时了,那亲卫缓缓的将他翻转过来,低呼道:“大人,是王大春王总旗。”
死去的亲卫正是王大春,四发火铳射杀了八.九名鞑子之后,鞑子兵们迅速围拢上来,有人在后方开始射箭,密集的箭雨将他射成了刺猬,身子从悬崖上跌落了下来,不想恰好被松树接住。
宋楠的心情并未好很多,死的是王大春,不代表叶芳姑便可无幸,在那样的情形下,鞑子兵会越来越多,叶芳姑想逃脱是不大可能的,要么便是死在了崖顶,要么便是被鞑子兵给活捉了。相对于第一种可能,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加恐怖,叶芳姑若是被活捉了,鞑子不知道她的身份的话她会遭受非人般的凌辱,若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话,也许不会对她无理,但若是以她来胁迫自己,自己该如何取舍?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宋楠都难以接受,一时间,心乱如麻,心绪如沸。
第七三六章 长城保卫战(一)
王勇等人既痛惜王大春的惨死,同时也联想到未见踪迹的叶芳姑不知死活情形,心中均沉重无比,王勇坐在地上以手捶地道:“都怪卑职无能,毁个弹药弄出了这么多事情,害了自家兄弟们不说,还害了夫人。我恨不得跳下这悬崖一了百了。”
宋楠回过神来,告诫自己不要被情绪所左右,这是大战一触即发的战场,自己一声令下便有千万条性命葬送于此,可没时间让自己为了一个人而悲痛。叶芳姑生死未卜,若能活那便万事大吉,若不幸沦为敌手,那也无可奈何,宋楠是绝不会抛下眼下的大事去施救的。相反,如能打败鞑子兵,将困于长城以内的把秃猛可生擒,或可胁迫救出叶芳姑,除此之外,暂无良方,自己也不可能带着这些伤兵去跟鞑子拼命救人去。
宋楠缓缓开口道:“王兄弟,诸位兄弟莫要自责,跟鞑子这数月来的仗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人,谁家人死了不是痛不欲生?如果芳姑今日为国捐躯,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你们、我、乃至任何一个身处于此的人,都随时有可能死在这里,打仗本就是残酷的,凭什么死的便是别人,不能是自己和自己亲人?天下间没有这个道理。所以你们不用担心。眼下最重要的事赶紧脱身,鞑子炮弹虽然被毁,但他们是一定会硬着头皮进攻的,因为鞑子首领把秃猛可被我们困在盐池,江大人和宁夏卫的数万大军正在赶到的路上,中午之前,他们若不能攻破长城隘口,把秃猛可变成瓮中之鳖了,所以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仿佛是验证宋楠的话一般,黎明的晨曦之中,四野山头响起了连续的号角声,一名亲卫爬到松树树冠上朝外瞭望,回身禀报道:“鞑子们都在吹号集结,左边的山谷里最少有五六千人。”
宋楠点头道:“看来马上就要进攻了,这是我们脱身的好机会,鞑子不肯放弃,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攻城墙上,我们下崖后从侧方绕回便可。”
王勇点头道:“大人带着几个能走的兄弟先回,我们几个找个地方先躲着,不能耽误大人的时间,如此大战没有大人坐镇不成。”
宋楠点头道:“也是,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只要不刮风下雨,躲上几天都可以,待会我和五名兄弟爬下崖回去,留下两名手脚好的照料你们,给你们留下干粮清水,你等在此撑着。如果此战大胜,自会派人来接你们,若败了,我怕是也要殉国而死,那各位便各安天命。”
王勇重重点头道:“祝愿大人打的鞑子落花流水,最好是活捉那把秃猛可,我要狠狠抽他几个嘴巴解气。”
宋楠笑道:“但愿能有这个机会。这家伙折腾的我们不轻,我也想踹他两脚。”
把秃猛可次子乌鲁斯得知神鹰大炮炮弹尽数被毁,这些神鹰都成了折断翅膀在地上爬的灰老鼠之时大为震惊,气的大怒大骂;将负责神鹰大炮安全的几名千夫长抓到大帐前脱了衣服用马鞭打了个死去活来。当听说来偷袭的明人奸细只有几十人的时候,乌鲁斯更是恨不得将所有沿途的兵营头脑尽数抓来拷打解气。
但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只临时拼凑强迫而组成的大军松散的很,只有自己手头的三万多人是能打仗的,其余的都是从各部落拼凑的人手,狡猾的部落首领们阳奉阴违,藏起来能打仗的人手,拉了不少老弱妇孺来充数,乌鲁斯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明军的奸细能如入无人之境,大部分也是因为大军结构松散之故,相互间根本没有形成一套相互联系的体系和号令,被钻了空子。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长城隘口的攻击还是要进行。父汗就在长城那边,要接应他出来,便只有硬着头皮攻击。
抛弃掉心中所有的愤懑和不快,乌鲁斯命人吹响了集结进攻的号角,站在大帐前的山峰上,看着漫山遍野的兵马缓缓聚集到一起,气势着实骇人的样子,乌鲁斯忽然觉得,即便损失了神鹰大炮之助,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了,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堵墙而已。虽然父辈和草原上众人都说这堵墙如何如何难以逾越,对于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般的乌鲁斯而言,对老东西们的话是从来不肯相信的。
朝阳升起,天地间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燥热,盛夏的天气,即便是早晨也像是天上落下了大火,而战场上,更是火上加火,气氛几乎要窒息。
鞑子十万大军在横截面三里多宽的抵御展开了对长城隘口的攻击。在鞑子吹响进攻号角的同时,长城之上,许泰亲自挥舞鼓槌,擂起了战鼓,一万六千多明军站在一人高的城垛后方,握着弓箭,拿着石块,抬着檑木等待着潮水般涌来的鞑子兵。
许泰神色严肃中带着镇定,昨夜鞑子军营发生的连天爆炸之声响彻整个天地间,他自然也是心里明白,那是宋楠他们得手了。许泰的心中对宋楠已经近乎崇拜,从鞑子军营发出爆炸之声的时候起,本毫无胜算的一场被内外夹击的守御之战忽然变得又容易了起来。坐在这高达五丈高的坚固城墙之上,以同样作为领军之将的眼光来看,几乎没什么有效的攻破手段,除非是以人力硬拼,但那要损失多少人手,谁也说不清楚。
只是有一件事有些让人忧虑,天明之时,宋楠等人并未按照原计划返回长城之上,在分派军令的时候,很多将领都询问此事,许泰看得出众将不见宋楠在场的恐慌情绪。不仅是他们,宋楠没在,许泰自己的心里也有些不安定,宋楠已经成了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心目中的一个大靠山,虽然不愿意说出来,但许泰心里不得不承认这点。宋楠不在,他要独立承担这场大战的指挥之权,心中还是有些打鼓,他倒是丝毫没担心宋楠的安危,他也不担心宋楠会出什么意外。或者说他不愿去朝这方面想,如果宋楠失陷于敌军营中,那这场仗还如何打下去,许泰不敢去想。
呐喊声响彻山野,数以万计的鞑子兵蜂拥而来,漫山遍野都是他们蝼蚁一般的身躯和脚下带起的尘土,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抬着数丈高的云梯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往前冲,根本不去考虑其他。
首先冲锋的是各部族的兵马包括强拉来的老弱之人,乌鲁斯比其父的心还要狠,他也知道失去神鹰大炮之助会让他失去轻松攻下长城隘口的能力,强行攻击会失去大量的人手,长城上的明军的弓箭滚木礌石可不是摆设,而且没有丝毫的办法阻止他们居高临下的将这些玩意倾泄到自己的兵马头上,所以他让数万部族兵和临时拼凑的老弱百姓打头阵。目的很简单,这些人是消耗明军的防守物资和精力的,明军的长城隘口上能有多少弓箭多少滚木礌石?盐池城这个最近的补给点已经被父汗占领,仓促间他们一定没有准备多少物资。
乌鲁斯的猜测是正确的,以盐池城左近隘口的情形,明军配备的弓箭数量是十万只,这数目听起来有些吓人,但其实一均摊下去你便会发现,原来一万人射箭的话,一人只能射出十箭。虽然后续从盐池城扯到城墙上以及许泰和宋楠带来的兵马本身身上带着弓箭,但加在一起不超过二十万支。这是远远不够的。
在鞑子兵冲到百步以内距离的时候,不待将官下令,弓箭手们已经从城垛上方开始射箭,一轮轮的箭雨入飞蝗漫天,发出嗤嗤的破空声扑向地面;地面上的鞑子兵们纷纷中箭倒下,只在接战的一瞬间,便有上百条灵魂飞向天国,皈依于他们的长生天的脚下。
飞蝗如雨,惨叫连天,鞑子们没冲锋出十步二十步,就要付出数百人的代价,他们也压根没想过躲避,因为身遭都是箭支的破空声,也许你以为能躲过看得见的朝自己射来的一箭,却会将自己送到另一支箭的利刃之下;后方鞑子的督战队拿着闪闪的弯刀大声的吆喝,也并无退路,唯一的选择是赶紧冲到城墙下方,在死角里躲避明军的打击。
三千多人死在冲锋的路上,上万鞑子终于冲到二十步范围内,这里本已经接近弓箭手的射击死角,但他们并未因此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相反,另一波凶狠的打击迎头而至。
宋楠带来的一千火铳亲卫队,除了五十人随宋楠等人去偷袭敌营之外,剩下的全部都在这里了,火铳早就上好了弹药,就等着鞑子抵近,因为距离实在是硬伤。二十步距离居高临下,正好是合适的打击距离,但听亲卫营军官一声号令,轰轰轰黑烟腾空,看不见摸不着的铁砂就像是千万只蜇人的黄蜂迎头朝鞑子们扑去。
每一只火铳霰弹笼罩的范围在二十步外约莫丈许方圆,虽然在其中的鞑子未必便会中弹,但这么大面积的打击范围击中的概率高到咂舌,火药催动的铁砂的速度也不是能够想象的,就算知道他们瞄准了你,你也不可能通过奔跑或者跳跃来躲避,只能祈求不要被射中要害。
一轮火铳打击过后,几乎将跑在第一线的千余鞑子尽数撂倒,就像一柄长刀在鞑子进攻的第一线上突然砍了一刀,剩下的鞑子兵依旧在二十步之外,而冲入二十步之类的鞑子兵们只剩下了寥寥数百人孤独的站立在哪里。
“我操!”许泰还是第一次见到上前火铳枪发射的威力,之前他对火器也是不感冒的,但看到眼前的情形,他终于明白宋楠为何像是宝贝一般的收着这些家伙了,平日连见也难见到一次。
“这一千人,抵得上我一万弓箭手了。厉害。”许泰咂舌道。
第七三七章 长城保卫战(二)
十万鞑子扣关攻击长城的同时,在盐池县城祸害了一夜的把秃猛可的一万余兵马也于黎明时集合攻击长城西南的数座寨堡;面对强大的攻击兵马,昨夜忙活了一晚上.将山道中间挖上陷坑并在两侧山头修筑工事的明军守军展开了凶狠的阻击。
近两里的宽阔山谷间响彻喊杀之声,箭矢横飞,火铳爆响,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山谷中间被挖上陷坑之后,鞑子进攻兵马不得不选择绕开陷坑从两侧山坡之下通过。这便正好进入了明军弓箭和留守的百余名火铳亲卫的射程之中,虽然兵力不多,但阵型的拥挤还是让鞑子兵马损失惨重,通过的速度也大受影响。
把秃猛可尚不知昨夜鞑子大营发生的情况,以他的估计,一个时辰足可撕裂长城隘口,大军将会和守城明军展开肉搏,他急于亲自去参与这场战斗,他要以这场大歼灭战作为进攻大明的收尾,回到草原时也好保持住自己悍勇无敌的形象,否则会被人说是被人救回,颜面丢不起。
但这几处寨堡明军的阻击让他寸步难行,起先他打算不跟这些小股部队纠缠,直接率兵通过,但现在看情形是不太可能了。欲速则不达,还不如老老实实拿下寨堡,否则若是被拖上个两三个时辰,拖到明军大队咬上了尾巴,那便大事不妙了。
改变了策略的鞑子兵马开始朝两侧的寨堡上进攻,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进攻,双方的人数相差太多,明军的寨堡中满打满算不足千人,在鞑子兵的攻击下很快便坚守不住。七八百残兵退往后方的寨堡,把秃猛可下令一座座的拿下,将这些讨厌鬼全部压缩到长城关隘上去,免得在路途上添乱。
在付出了两千余伤亡之后,把秃猛可达到了目的,将长城东南方大明境内的五座寨堡拿下了四座,大军业已逼近长城内侧,长城处传来的震天喊杀之声已经清晰可闻。
但把秃猛可纳闷的是,他居然没听到神鹰大炮的轰鸣声,按理说应该是炮声隆隆才是,之前自己用海东青送回手谕,教乌鲁斯如何攻击长城隘口,便是要他先炮击,后进攻。现在听喊杀之声显然已经是在攻击长城了,但长城上连个冒烟的地方也没有,更看不到任何倒塌之处的迹象,这可有些奇怪了。
在把秃猛可的催促之下,手下将领拼死攻击,将最后横亘在面前的一座寨堡攻下,站在寨堡顶端遥望长城战场,把秃猛可不禁眉头紧皱。长城上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兵正有条不紊的往下边射箭砸滚木礌石,长城那一边的情形虽然看不见,但未见城墙上有自己人攻上去厮杀的身影,说明忙乎了快两个时辰,乌鲁斯竟然没有奈何明军的长城防线分毫。
“这个蠢材,只会吃料乱叫的笨驴,根本不是草原上的骏马,十万大军,数十门神鹰大炮在他手里,连个小小的一堵墙都攻不破。”把秃猛可怒骂道。
一旁的图鲁附和道:“就是,弟弟虽聪明,但都是小聪明,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会是故意如此吧,难道弟弟不想救出父汗么?”
把秃猛可横眉怒视图鲁一眼,沉声下令道:“立刻进攻明军北面,让他们腹背受敌,我便不信,十几万大军竟然拿不下这小小的一堵墙。”
号角悠悠吹响,响彻山谷之间,把秃猛可的万余兵马从背面对长城展开了攻击;长城上的明军早已知道把秃猛可大军抵达的消息,退回城墙上的两千余明军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许泰,许泰心急如焚,但却没什么好办法。看似坚如磐石的长城城墙,明军也守的有条不紊,在近两个时辰之内让乌鲁斯率领的十万鞑子兵伤亡惨重,连城头也没爬上来。但其实许泰心里清楚的很,两万不到的兵马想守住这里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因为箭矢已经耗尽,城头堆放的滚木石块也已消耗的差不多了,再过一会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鞑子兵马往上爬而没什么办法了。
雪上加霜的是,现在把秃猛可的兵马也从腹背攻击而来,城头的明军将不得不分出一小半来应付背后的攻击,本来就捉襟见肘的防线定会出现漏洞。
许泰的担心很快得到了应验,在分兵之后,宽约三里的鞑子攻击面上出现了真空地带,鞑子兵乘此机会将长长的钩索和云梯搭上了城墙,一队鞑子兵迅速攻上了城头,和城头的明军展开了肉搏。一处破,处处便告急,上城头的几十名鞑子虽然很快被增援而至的机动人手歼灭干净,但其他地方也有鞑子开始冒头。
弓箭告罄,滚木礌石告罄,明军士兵只能用长矛朝爬上来的鞑子兵身上捅,鞑子兵拼死抓住长矛借力,站在云梯上的鞑子兵又不断抛上绳套挠钩抓套明军士兵往下拉,一时间数十名明军中了鞑子的这奇怪的攻击手法被硬生生从城墙上拉出去栽倒在城下。
处处是一片惨烈混乱的情形,许泰虽然双目通红大声吼叫指挥,但却也知道回天无力。许泰心中长叹:宋大人,卑职是没本事守住这里了,虽然你拼死毁了鞑子的神鹰大炮,但这兵力悬殊的太大,卑职尽力了。
“锦衣卫火铳营增援后方,练武营集结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五号烽火台城墙段,放弃八号十号十二号城墙段。”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城墙上空响起,许泰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见宋楠左臂裹着绷带,头脸全是灰尘,但却神采奕奕的站在后方烽火台的平台处。
“大人……!”许泰就差哭着跑过去抱着宋楠的大腿哭了。
“还不去下令么?八号十号十二号城墙段后方无上城墙阶梯,放弃了也是无妨,鞑子要想汇合一处还需夺取九号十一号十三十五几处方可,否则难道他们要跳下城墙去汇兵一处么?快去。”
“是是是。”许泰连声答应,催促身边的亲卫去传达命令,心中顿时从悲观沮丧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肩头的担子一下子清空,整个人都要飞了起来。
“我要去洗个脸,换个衣服,都快成灰老鼠了。”身后传来宋楠的自语声。
镇国大将军现身的消息立刻鼓舞了明军低落的士气,按照命令,明军迅速收缩成四个阵型,死守背后有上城墙阶梯的四处地段,任由鞑子兵马从其他地段攻上城头。
鞑子兵虽多,但长城就那么十几二十几丈宽,除非鞑子全部是竹竿精,否则他们绝无可能尽数登上城头。而且收缩阵型的明军都在背靠烽火台的高处,长城上可不是一马平川,有得地方倾斜的角度近九十度,青石砖上滑的惊人,接敌面又窄,一下子反倒大眼瞪小眼起来。
宋楠披挂好盔甲,洗干净头脸上的灰尘在十一号烽火台上现身,看着身前身后聚集在一起的数千明军,再看看下放密密麻麻往上爬的鞑子兵,高声喝道:“亲卫营火药还有多少?”
身边数百亲卫营士兵纷纷道:“不多了,还剩四五颗。”
宋楠骂道:“平日告诉你们,弹药一定要节省,定是刚才杀人杀的开心,开起来便是没完。瞧瞧现在,这么多活靶子拥挤在这里,这一枪下去该有多爽?不比你们往城下一枪轰不到一个鞑子打的痛快?回头再找你们算账,现在给我听着,打光你们剩下的所有弹药,谁一枪不中个三五个,回去便自动退出亲卫营吧。”
众亲卫无语,不过宋大人的威胁倒是不用担心,鞑子拥挤在前方,便是瞎子也能一枪轰个三五个,更何况是受过训练的亲卫们。
“轰轰轰。”一朵朵黑烟在城头冒起,霰弹的威力在密集的人群中才显现出来,霰弹在丈许方圆内形成弹幕,拥挤的鞑子兵们根本无从躲避,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铁砂,他们只能用他们的身体来迎接这致命的洗礼。
眼前的一幕,便是明军士兵们也不禁皱起眉头来不忍多看,一排排的鞑子兵像是割韭菜一般倒在烽火台斜坡之下,在火铳枪的射程范围内,几乎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人。数百鞑子兵身上冒着血水在地上重叠翻滚呻吟惨叫,他们的后方,射程之外的鞑子兵们呆呆站立,忽然发一声喊往后退去,将后方的阵型挤得东倒西歪。
“太惨了,太惨了。”许泰的表情是悲伤的,但他的声音是欢愉的。
第三七八章 长城保卫战(三)
城下的把秃猛可还在命人猛攻几处明军把手的上城墙的阶梯,他的兵力有限,不可能像他的儿子那样大包大揽的铺开三里宽的攻击面,他也没准备什么攻城的器械,因为他认为根本不需要,神鹰大炮便可轰塌这该死的长城,哪里还需要什么云梯。
但现在,他眼看着城墙上自己的兵马已经占据了数段,但却就是上不去城墙,明军守的上城阶梯口水泄不通,那阶梯又陡又窄,根本就无法攻上去,上面的鞑子兵却又无所作为,把秃猛可几乎要喷血了。
“乌鲁斯呢?叫他来见我。”把秃猛可骑着马跑到被鞑子占据的一段城墙下方高声叫道。
上面的鞑子兵刚好被一轮火铳射的惊慌失措,一名鞑子低级军官压根不认识这位草原上的达延汗,没好气的朝下边叫道:“我怎么知道他在何处?老子提着脑袋拼命,你们在下边装样子,早知道不来救你们了。”
把秃猛可怒骂道:“你……好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么?”
“老子管你是谁,难不成你还是达延汗不成,瞧你贼眉鼠眼的样子,你们怎么不干脆死在大明境内,干什么害的我们还要来送死。”
把秃猛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身边的一名将领仰头怒喝道:“这便是尊敬的达延汗,你狗眼瞎了,限你一炷香之内告知乌鲁斯二王子来说话,否则杀你九族。”
那低级军官下了一跳,这才眯眼细看城下的这几个人,发现有些不对劲,马鞍子都是银色的,头上的头盔都是带着花纹的,看来真的是个大人物。当下赶紧缩头,想尽办法和还在城下的乌鲁斯小王子取得了联系,乌鲁斯一听父汗在城墙那一边叫自己,忙登着云梯上了城墙,探出头去,正看到父汗横眉怒目的面孔。
“父汗,儿臣给您请安了,父汗莫急,很快我们便可夺取阶梯处,横扫明军。”
“为何不用神鹰大炮轰击?”把秃猛可仰头怒喝道。
乌鲁斯硬着头皮道:“父汗,明人奸诈,昨夜派了奸细潜入我神鹰大炮阵地,将神鹰大炮的开花弹尽数毁了,所以……”
把秃猛可惊得嘴巴大张,半晌冷声道:“乌鲁斯,你让我很失望,此事容后再说。眼下在半个时辰之内若不能夺取一处烽火台阶梯,你是知道父汗的脾气的。”
乌鲁斯头皮发麻,连声叫道:“父汗放心,儿臣这便亲自发动进攻。父汗还有什么吩咐?”
把秃猛可冷哼一声道:“刚才那个报信的军官在何处?”
乌鲁斯身旁那低级军官忙探头道:“尊敬的大汗,草原上的骏马,天空中的雄鹰,长生天保佑您万寿无疆,小人刚才……”
“把他推下来。”把秃猛可冷声喝道。
乌鲁斯一愣,他不知道之前的那个小插曲,不明白父汗的意思。
“把他给我推下城墙来。”把秃猛可怒喝道。
乌鲁斯不再多问,转头朝向那低级军官,那军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乌鲁斯道:“你是自己跳还是我来推你?”
“二王子饶命,大汗饶命。”
“哎,父汗要你下去,我也救不了你,来人,推下下去。”乌鲁斯摆手道。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战场,一道弧线从长城城头飞起,那士兵张牙舞爪的从空中飞过,啪嗒一声摔落城下乱石之中,摔得骨肉碎裂成了一滩肉泥。
把秃猛可啐了口吐沫,转身策马飞驰而去。
把秃猛可下了死命令,乌鲁斯知道这是不可违抗之命,在他的号令下,数千弓箭手被调上城头,开始用弓箭密集攒射,压制住明军的抵抗,同时鞑子兵往前压迫前进,朝几处烽火台高处拼死进攻。
此法果然奏效,明军的阵型同样密集,在弓箭的攒射下死伤也很惨重,烽火台中只能躲藏三四百士兵,剩下的几乎全部暴露在弓箭的射击之下,从天而降的箭雨将明军士兵们一个个扎的通透摔倒后滚落下去。
宋楠对此也无计可施,士兵们只有少量的盾牌抵挡箭支,在这般密集的攒射下想不中箭是不可能的,而且在弓箭手的压制下,火铳甚至没有机会开火,因为根本到达不了发射的距离之内。看着翻翻滚滚从斜坡上滚下去的明军的尸体,宋楠咬牙道:“火铳上好弹药,随我冲。”
“大人,这如何冲?您不能冒险。”许泰赶忙制止。
“鞑子只射站立之人,这些滚下去的尸体他们认为都已经中箭了,我们便滚下去靠近他们发射,造成混乱之后随后杀上,抢夺弓箭为我所用。”
“这……太冒险了。”
“屁话。”宋楠毫不留情的爆了粗口,口中下令道:“预备,滚。”
一阵箭雨袭来,明军士兵沿着斜坡滚下去百余人,下边的弓箭手们也很奇怪,一轮射罢一般都是滚下去几十个,这一轮难道射的比前几轮准一些么?
宋楠抱住头在满是血污的青砖地上滚动,身子在石头的菱角上硌得生疼,直到撞上一团湿乎乎腥臭的尸体上这才停了下来,身后数十名携带双枪的亲卫们也咕噜噜的滚到。眼前堆积的明军和鞑子的尸体正好成了一堵工事。
宋楠拔出火铳大喝道:“轰死这帮王八蛋。”
火铳轰轰发射,鞑子兵纷纷如草杆一般的倒下,弓箭手们正射的起劲,猛然间前方的人马倒下后将他们暴露在火铳之下,第二轮第三轮的火铳轰击毫不留情的到来,弓箭手们哭爹喊娘往后奔逃。
宋楠将打空了的火铳往腰间一别,一把抽出雪亮的绣春刀喝道:“砍死这帮王八蛋。”
几十名亲卫如猛虎出笼,薄而狭长的绣春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朝鞑子兵们猛冲过去;鞑子兵们一时有些发懵,是谁给了这些处于劣势的明军士兵们肉搏的勇气的,说话间这伙人便已经杀到近前,顿时刀光剑影惨叫连声厮杀在一起。
后方许泰早已带着其他人冲了下来,许泰嫌跑的不够快,索性跟宋楠一样下达了滚下来的命令,众明军士兵翻翻滚滚从烽火台斜坡上滚落下来,不管不顾抽出兵刃便拼杀起来。
这种肉搏,从理论上来说是不明智的,但宋楠无从选择,鞑子的弓箭手众多,总不能让自己的兵马当活靶子,唯有出其不意的猛攻一番,方能阻止弓箭手的威胁;虽然明知这样的肉搏会葬送不少人的性命,但宋楠不得不殊死一搏,抢夺些弓箭回去作为反击的手段拼死守住登城阶梯乃是唯一的目的。哪怕是用人命来拖延,也要拖下去。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太阳已经高高的悬在头顶,看情形午时将末,增援的大军按照一般的行军速度也许需要到未时末才能到,但宋楠知道,江彬和马鸣一定会轻装急行军,或许下一刻便在东南方冒头。在这个当口,若是让把秃猛可突破了长城阶梯,率手下和乌鲁斯的兵马汇合逃逸,那之前的种种努力,死去的千万弟兄,不知所踪也许已经香消玉殒的叶芳姑的死便全部白费了。虽然鞑子的兵马损失的更加惨重,但宋楠绝不会认为这是一场胜利。
明军悍不畏死的全面发动肉搏,在狭窄的城墙上,双方兵马拥挤在一处,刀剑闪耀着寒光,弯刀滴着鲜血,刀锋入肉弯刀入骨的恐怖声响在城墙上回荡。四处烽火台便成了四处屠宰场,不过屠宰的不是猪牛马羊,而是活生生的人命。无人能形容这场战斗的残酷,无人能描述这场战斗的惨烈,参与战斗的每一个人都已经不能算作一个人,那只是一个挥舞着武器的躯壳。无人去探究他们在此刻想些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其实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但时间却像是一辈子般的漫长,明军本来剩余的近一万四千兵马,在这小半个时辰里便被消耗掉了五千人,几处烽火台因为人数的危险又面临左右下方和正面的鞑子的肉搏而呈现败退之势。下方把秃猛可的兵马已经攻上了十一号烽火台的阶梯中间,突破只在一瞬之间,一旦下方的鞑子兵马突破阶梯,便是明军灭顶之灾到来之时。
宋楠浑身上下浴血数处,若非身上这副盔甲够坚固,恐怕早已死了十回八回了,但他已经不再做多想。在此刻他已经真正成了一位大明朝浴血拼杀的将军,而非一位从另外时空之中穿越过来之人。在某一瞬间,宋楠忽然想起了老公爷张懋来,当年老公爷跟自己叙述在雁门关北山口浴血杀敌时,言语中透出的豪迈和只得还让宋楠很是不满,但场景变换,如今自己的心境恐怕也和当年老公爷杀敌的情形相类。
如果这一次自己也能活下来的话,日后跟他人说起这场战斗,也会是充满了自豪和骄傲的吧。
只是,这一次真的能活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