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九章 激战
左侧的小山包上,一小块平整出来的空地上,十几名士兵一刻不停的给盏口将军炮喂着炮弹,一名士兵兴奋的嘴巴不停:“过瘾,真他娘的过瘾,就像将一块巨石扔进鸡窝里,小鸡崽子们一个跑不了。这一炮轰死十几个鞑子兵,我还是头一回见,真是痛快。”
“切,这算什么?当年西崖渡口上,张千户带着我们往对岸打.炮,一炮下去死伤几十个,那场面不逊于此。”
“你说的我可没见到,再说那回对着的总归是咱们大明的军队,哪有这回轰这些狗鞑子过瘾?”
“这倒也是,瞧这帮扎着小辫子,披着头发,不男不女的东西就来气。”
一名小旗官模样的兵士喝道:“快些干活,闲扯什么蛋?打完二十五发炮弹咱们就要扯,张千户可说了,谁打不完便不准走,等着鞑子上来开肠破肚吧。”
众士兵赶紧住口,因为下边的鞑子兵马已经意识到是零星的炮击,有数百人的鞑子已经弃马步行绕开道路两侧的陷坑往小山包攻来了,这十几个人可别想挡住哪怕一小会。
巴图在爆炸发生之后很快便意识到是明军的炮击骚扰,两侧小山包上零星升腾的黑云并不连贯,说明最多只有数门火器在轰击,他立刻下令部将率数百士兵攻往两侧的山头。
当鞑子士兵们满眼冒火的冲上山包的时候,一门冒着热气,镗口已经有点变形的大炮孤零零的躺在山顶,站在山顶往侧方的山坡看去,可见十几名士兵连滚带爬奔逃的身影。
把秃猛可在后方听到前方的轰炸声,还以为和明军交上了火,待探明情形,连声下令巴图继续前进。巴图本拟派兵马沿着两侧的几个小山包搜索一番再行军,被把秃猛可一阵催促不得不整军上路。
然而,队伍行了不到片刻,两侧山包上又有炮火袭击,这一回可不止两门,足足十几门盏口将军将上百颗炮弹轰入鞑子前军阵中,虽然准头距离略差,但还是造成了一百多人的伤亡。
巴图在此命人攻下两侧的山包,见到的还是十几门已经变形的铁疙瘩和一小队头也不回逃跑的明军士兵的背影。
把秃猛可不理巴图的申诉,坚信这是明军拖延的计策,加之伤亡并不大,令巴图不要管周围的炮击,只管加速行军;巴图硬着头皮往前冲,然后他遭遇到了更多大铁球炮弹的洗礼;两百门盏口将军相对密集的布置在靠近靖虏城三里之遥的两侧山包上,而明军的策略居然是只管打完炮弹,之后丢弃大炮便跑,这一路一里多地,让巴图的前军遭受了重大的损失;待行到预定地点之时,手下伤亡竟然高达三千多人;这一路上的炮火阻击,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啃掉了鞑子军队的一块大腿肉。
把秃猛可心中的怒火难以形容,宋楠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让他很是不爽,他认为宋楠不配做领军的主帅,双方兵力相当,应该正面对决,而非从他到来的一开始便故弄玄虚,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但好歹到达了预定的地点,前军稳住阵脚,中军也顺利抵达。把秃猛可趁着最后一丝暮色亲自选定了神鹰大炮的架设地点,士兵们平整场地之后,两百门神鹰大炮排成十几列密布在靖虏城外,高昂粗大的炮管像是男人胯下的凶器一般的可怕,在暮色中发着黑黝黝的光芒。
“你不是喜欢捣乱么?你不是喜欢打.炮骚扰么?让本汗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打.炮,什么叫轰炸。我要让你靖虏城小小的城池片草不生,存瓦不存。”
把秃猛可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亲自举起开炮的令旗,往下猛地一挥。
“轰!轰!咔擦。”
一排排从俄罗斯大公国重金购买的大炮发出怒吼,硕大的炮弹带着慑人的尖啸声腾空而去,在昏暗的天空留下让人目眩的残影。片刻之后,远处靖虏城中腾起火光来,就像一朵朵黑云中闪耀的电光,炮弹的巨大爆炸声震得人耳鼓作响,刺鼻的硝烟和到处乱飞的铁片铁蒺藜四处乱飞,大地在颤抖,空气在燃烧。
小小的靖虏小城,在一瞬间便承受了两百颗炮弹的轰炸,大街上全部是浓烟和火光,房舍摧枯拉朽般的倒塌,腾出黄土喧嚣的烟尘。不久后,高大的城门城楼被三发炮弹命中,爆裂声中,城楼塌陷了半边,升起了滔天大火,在刻意的的轰炸之下,城门被摧毁,几处城墙倒塌形成豁口,靖虏城的防备已经形同虚设。
“停。”把秃猛可举手示意,炮弹太金贵,这次补给又不足,他不能无所谓的将怒火随着炮弹倾泄出去,后面还有数座坚城要攻,谁知道后面的补给能不能跟的上,所以他不愿浪费太多的炮弹。
“图鲁、巴图、哈尔汗,整军进攻,神鹰大炮虽然厉害,但最后的战斗还需要我鞑靼勇士亲手结束;冲进城去,谁抓到敌军主帅宋楠,本汗便给他分封土地牛羊,让他拥有更加强大的部落,拥有数不胜数的珠宝美女。”
“嗬……嗬……”众将眼中发出兴奋之色,抽出的弯刀高举,口中发出战斗之前的奇怪咆哮。
“杀呀。”
五万多骑兵分为十几个冲锋阵型,在黑沉沉的开阔大地上开始缓慢而有次序的奔跑,随着速度的越来越快,整个大地都似乎发出震颤,如林高举的弯刀,响彻云霄的呐喊,让天地间一切生物都噤声不语,连地下的夏虫蛇鼠都蜷缩在一起不敢探头。
三里多的冲锋距离稍长了些,但草原上的马儿的耐力惊人,它们本就需要更长的冲锋距离,千步之后,它们已经像是一股奔腾的滔天巨浪无可抵挡,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它们却步,哪怕前方是火海铁壁,它们也能冲过去,冲破冲碎。
靖虏城头的大火寂寞的燃烧着,不时倒塌的城墙和房舍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但这响声里却没有呻吟之声,城中本就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马都已经调出了城,所有的百姓都已经在两日前由杨一清亲自护送前往固原,宋楠玩的是空城计,不过这空城计比诸葛亮的还要彻底;城头上来回走动的其实只有千余兵马,为而来造成守卫森严的假象,宋楠不得不派千余士兵冒险;而炮声起时,这千余士兵便迅速逃命,其中数百人没能跑得过炮弹的脚步,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现在,滚滚的骑兵洪流朝孤零零的靖虏小城冲锋的时候,谁来阻挡鞑子们的脚步,靖虏城拱手相让之后,后面一马平川,东进便是固原,那是陕西兵马物资粮草的集散地,北上便是灵州,灵州之北便是宁夏镇;靖虏一失,后果难以想象。
时间仿佛已经凝固,在这凝固的几乎要窒息的气氛中,在满耳都是马蹄滚滚如踏碎肝肠的震慑中,一发红色的信号弹带着鬼魅般的尖啸腾空而起;靖虏城西南,一片密集的长草滩地中,枯枝荒草掩盖的一堆堆死物突然复活,黑乎乎的油布被取下之后,露出的是密集如蜂窝一般的手臂粗细,长约五尺的火铳炮口。
没人去注意靖虏城旁边的这块荒地,鞑子的炮火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往空地上砸,这里呈扇形藏匿的便是五十门陆夫人火箭炮;操作的士兵以异乎寻常的速度调整火箭炮的炮口方向,在第二发红色焰火响箭划破深蓝的夜空之时,有人发出了号令。
“放!”
转动的机轴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划针在燧石盘上划动,发出噼噼啪啪耀眼的火星,将所有集中在燧石周围的引信尽数点燃,“嗬嗬嗬嗬!”火箭炮发射的声音竟然和鞑子骑兵口中的发出的怪声相类似,细长的炮管喷着火焰,密集如飞蝗一般的炮弹拖拽着火红的小尾巴扑向鞑子骑兵的冲锋队形。
你能想象到那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情形,那便尽可能的去想象,血肉之躯遭遇密集火器的攒射,所受的伤害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小儿臂粗的炮弹触及人的身体,还没等到爆裂,便可穿透数名士兵的身体,翻滚之际造成的恐怖的巨大创伤,然后爆裂,释放出四下横飞的铁蛋.子。
更可怕的是,鞑子骑兵竟然无法冲向这火箭炮发射的阵地,因为他们冲锋的方向是靖虏城,而火箭炮所在的方向在他们的侧右方。在已经提速到极限的情况下,想要转弯踏上火箭炮所在的荒地,需要一个巨大的转弯半径,而一旦那样的话,首先需要和残破的靖虏城来个亲密接触。
鞑子骑兵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侧翼被击中,任由成千上万的火箭弹穿透阵型,只在短短的十几息的时间里,冲锋第一梯队近五千骑兵已经不见了一半,遍地是人尸马尸,遍地是碎肉碎骨,满眼是拖着火光尾巴的炮弹。
所有人目睹这一切都惊得目瞪口呆,仿佛天地间降临了魔鬼在战场上吞噬生命,无人能挡。
第七百章 激战(二)
虽然战场上火光冲天,响声震耳,人马骨肉翻腾,鲜血飞溅的场面如末日来临,但身临其境之人因为太过震撼,反而觉得不太真实。时间也仿佛在瞬间凝固住,当五千鞑子骑兵前队前仆后继几乎尽墨之时,后方的把秃猛可终于回过神来。
“停止进攻,停止进攻。”把秃猛可怒吼着下令,袒胸露腹的号手吹响了低沉的号角,第二批冲锋的鞑子骑兵队在距离覆灭的前队数百步之遥的后方斜斜的转了个大弯,漂移着调转马头往北,其后跟随的数只冲锋马队也如法炮制,转了弯之后脱离明军火器的打击范围,将马屁股甩给明军火箭炮,成功的脱离了地狱般的战场。
宋楠无可奈何,火箭炮的射程并不远,也不大可能冲上去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队骑兵脱险而去,却无法追击。宋楠现在多么想这火箭弹能及远数里之外,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而鞑子兵放弃进攻脱离战场之后,这里必将成为鞑子大炮轰击的对象,这时候该想的不是进攻,而是赶紧疏散。
“赶紧收队分散,撤回后方山崖之后藏匿,命神枢营兵马做好准备,防止鞑子强冲此处。”宋楠话音刚落,一发炮弹便呼啸而来,落在不远处的一台火箭炮边上,登时泥浪翻滚,碎石横飞,七八名明军士兵飞上半空,一台火箭炮也散了架。
宋楠急的大吼,众士兵冒着接踵而至的炮火,赶紧将这些金贵的玩意儿马拉人推疏散开来,饶是如此,被鞑子炮火依旧轰毁了三门,死了数十人。
把秃猛可红了眼,在骑兵脱离射程的同时便下令神鹰大炮对明军火器所在之处进行轰击。他已经不管大炮炮弹数量有限,面对刚才的大屠杀,他已经双目喷火,一个劲的怒吼:“轰击,轰击,将那周围方圆数里尽数炸平。”
爆炸连天,火光冲天,刚才还是一片荒草树林的绝佳隐匿之地,片刻后便已经成了末日景象,数百发炮弹尽数倾泄在这一片里许方圆之地,将所有的树木枯草尽数炸平炸飞,在大地上留下千疮百孔的痕迹。
“为什么停了?炸,给我炸。”把秃猛可正兴奋的咬牙,忽然觉得炮声寥寥,手下兵马居然不得命令,主动的停止了轰炸。
“禀大汗,炮弹告罄,总共两千八百发开花弹尽数打完了。”神鹰大炮营两名领军的千夫长哭丧着脸道。
把秃猛可一愣,终于冷静了下来,炮弹告罄,意味着手中的利器神鹰大炮成了摆设,如今只能先拿下靖虏城休整等待下一批的物资抵达补充;而拿下面前的靖虏城只能靠常规战法了,手下的儿郎需要硬碰硬的和明军对战,虽然把秃猛可并不担心双方的战斗力,但看着黑沉沉的大地和前方燃烧着的靖虏城和周边的树林荒草,他有些犹豫了。
“大汗,我军在明,明军在暗,到现在为止,我们尚未发现明军大军的所在位置。卑职猜想,明军定隐匿在周围的山地里,靖虏城后方也许也有藏匿,加之明军的这种火器太过凶悍,贸然反动进攻的话恐怕于我不利。”巴图小心翼翼的进言道。
“你说的对,咱们现在不能贸然进攻,宋楠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路上的拖延骚扰都就是叫我们心浮气躁并拖延时间,故意将他们的旧火器丢弃,但其实早已布置好了威力惊人的火器等待我们进攻,这都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我想他们拖延时间的目的,定是因为夜晚战斗于他们有利,毕竟他们的这种火器还有多少,兵力藏匿在何处我们都不知道;加之他们还有熟悉地形的优势,夜晚进攻看来是不明智的。”
“大汗圣明,其实我们也没吃多少亏,不过损失了数千兵马罢了。”巴图昧着良心的道,但其实他知道,冲锋的骑兵都是精锐,五千的损失已经很难让人接受了,特别是连对方的毛都没摸到一根便窝囊的死去。
“当务之急是重振士气,卑职建议立刻退后扎营,夜间严加防范,在周围里许之处遍布夜间探哨,防止明军偷袭。天一亮我们便大举进攻,这一次,卑职建议左中右三路同时进攻,左右两路迂回进攻可及时发现明军火器所在位置,便于应对。”
“巴图,你考虑的很周到,便按照你所言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夜间守卫之责要做好,放出獒犬营全部獒犬配合守夜,不能被明军半夜偷了空子。”
“大汗放心,卑职自会小心。”
空前激烈的大战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的时候,本来应该是血火连天的靖虏城外战场,却忽然偃旗息鼓静了下来。夜风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城内城外依旧燃烧着大火,黑暗中横七竖八躺在大地上的残破尸体,这一切都在述说着刚才那短短的交战的激烈程度。
鞑子兵严加防范的同时,明军这边也没敢轻举妄动,宋楠本拟定的计划是拖到天黑进攻,利用火箭弹的威力袭营,但他也改变了主意,在刚才的交战中,火箭炮的威力自然是毋庸置疑,但也暴露了它射程短,机动力不够的弊端。火箭炮发射之前需要在四角钉下木桩固定,并押上铁砧保持地盘的稳固,而且在调校角度上需要利用火铳炮管下方的铁砧数目的增减来达到;即使这一型火箭炮无论是在射距和操作上都做了不少的改进,但受技术所限,在这次战斗中暴露出了诸多的缺点。
鞑子的疯狂炮击摧毁了数门火箭炮,死伤了上百操作的炮手,都是因为机动性不够,落位需要时间,开拔同样需要时间,导致无法避免遭受打击。宋楠不想再冒险,这些玩意是自己手头仅有的火器了,要抵挡鞑子骑兵的冲锋还要靠这些东西,弓.弩之类的狙击武器是无法抵挡数万鞑子骑兵的疯狂冲锋的。如果今夜摸黑袭营,势必要出动这些家伙,而鞑子必做好了夜间的防备,一旦有个闪失,这些宝贝一丢,那可绝对得不偿失。夜间袭营是不可能歼灭数目相等的鞑子大军的。
鉴于此,宋楠只能调整策略,放弃夜间进攻的计划,只命小股兵马在敌营周围进行夜间骚扰,不让他们好好的睡觉,同时计划下一步的仗如何打。
靖虏城南五里之遥的一个小村落内,宋楠的大将军帅帐便设在这里,此刻虽已经是深夜时分,大帐内依旧巨烛高烧,宋楠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沙盘面前负手瞩目,不时的踱步思索。内帐帘幕掀动,叶芳姑捧着放着茶水点心的托盘走了出来,将木盘放在案上,轻声道:“夫君,歇一会吧,吃点点心喝点茶,身子要紧。”
宋楠扭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放哪里,我自己饿了会用的。”
叶芳姑叹了口气,双手交叠在腹前缓缓走到沙盘前,看着沙盘上的地势半晌道:“夫君是担心此战的结果么?”
宋楠摇头道:“我并不担心会败,鞑靼兵马想通过这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所想的是如何在此处给予他们重创。明日一早便是血战,如果鞑子兵马全面进攻的话,我手头那么几十座火箭炮是无法阻止的,不免要陷入肉搏之中。而这正是鞑子所期望看到的。”
叶芳姑点头道:“确实如此,我大明军队若正面作战实力还是有差距的,今天看了鞑子的阵势真是撼天动地,确实够吓人的。若非夫君的火器立下大功,恐怕靖虏已经失守了。”
宋楠嗯了一声道:“咱们的兵马都在侧翼,靖虏以东只有一万兵马阻挡,如果鞑子执意猛冲,确实难以抵挡。”
叶芳姑道:“既然夫君知道这弊端,为何不多调几万兵马守在靖虏城后方呢?”
宋楠摇头道:“你不懂,后方布置重兵,那岂不等同于正面作战?那正好中了鞑子的意。你瞧这地形,靖虏城东地势越来越开阔平坦,在这里作战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宁愿将他们拖在这里。侧翼的山坡可以限制鞑子的骑兵行动,这便是为何他们明知我的兵马在两侧埋伏,也不派兵冲击一翼的原因;鞑子知道,冲击任何一翼虽然人数占优,但他们的骑兵优势便丧失了。”
叶芳姑摇头道:“奴家于兵事上不太懂,但明日既知道鞑子会不惜一切大举进攻,夫君可想出什么对策呢?”
宋楠轻叹一声道:“计划倒是有,就看鞑子配合不配合了,我所思虑的便是这个计划有几成的胜算,相对而言,我倒是希望明日鞑子能孤注一掷;如果我能以正面一万兵马和四十门火箭炮的代价换取比这更大的收获,那这一战便奠定了胜局;鞑靼人便会不战而退。”
叶芳姑看着宋楠紧皱的眉宇,轻声道:“夫君是最棒的,奴家对你有信心,奴家一直都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阻挡夫君的脚步。鞑子不行,谁也不行。”
宋楠哈哈一笑,伸手揽过她的腰来,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道:“睡去吧,别跟我熬着,女人熬夜会老的快的。”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那岂不是给了你寻找年轻美貌的姑娘的借口了么?我看你收了蔻儿吧,别让她等的太久,她岁数也不小了,今日见到她的娘了,言语之中也似乎有由她去的意思,看来杨大人虽然不忿女儿为妾,但事到如今,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了。”
宋楠摆手道:“此时此地谈这些不合适,你睡去,我还要召集江彬许泰他们来定下计策。”
叶芳姑一叹,转身回内帐而去。
第七零一章 激战(三)
晨曦泛起,号角长鸣。
经过煎熬的一夜,危机四伏的靖虏城外战场迎来了不同寻常的一个清晨。双方将领和兵士们都知道,今日是决战之日,鹿死谁手便在今晨。相对于昨夜的小心翼翼,紧张万分,当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的时候,士兵们反而变得放松起来。
所谓放松,或者可称之为明知即将赴死的无奈。
晨曦中起身的士兵们埋锅造饭,平日舍不得放入饭中的干牛羊肉也大方的倾倒入锅中,平日舍不得喂马的豆饼等精粮也都倾倒在马槽里,人和马一样,也许都是最后的一餐。
将领们也很和气,平日板着脸横眉怒目,现在巡营之事面带笑容,甚至还有余暇跟士兵们闲扯两句玩笑。兵士们也尚有余暇整理一下连日征战弄得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破烂的衣服也小心的用草绳将洞口扎住;即便是今日赴死,也要吃的饱饱的,弄得整整齐齐的去。
昨日傍晚散落战场的尸体因昨夜的剑拔弩张而无发清理,酷热天气,蒸煮了一夜之后已经散发出阵阵的臭味,这臭味吸引了乌压压数百只秃鹫在空中盘旋,胆大的纷纷落在尸体旁,疯狂吞吃腐肉和肚肠,情形不堪入目。
没有人去在意这些细节,今日是他们落入鸟兽腹中,明日便有可能是自己,而且在死而无葬之地,进鸟兽之腹,未必不是长生天的一种恩赐。
太阳缓缓从靖虏城头露出了头,靖虏城经过一夜的大火已经成了一座废城,可在把秃猛可眼中,这横亘在面前的一堆废墟正是阻挡了自己大军前进的障碍,今日便要彻底征服这片废墟,打通前往东方和北方的通道。
号角声悠悠响起,吃饱喝足的鞑靼士兵们纷纷起身整顿盔甲,检查武器,拉出战马来。从闲适到紧张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片刻之后,整座鞑子军营中已经是人嘶马叫喧嚣震天。
各营各官大声喝令着整军肃队,一队队兵马跑动不休,脚步踏起遍地黄尘滚滚。一营营的士兵次第出营,缓缓在战场上聚集矗立。
反观靖虏城明军这一边,靖虏城的废墟上也冒出了成千上万的人头,即便是废墟一座,明军也没打算放弃这里,他们知道,这座废墟的防御措施已经形同虚设,鞑子已经再无炮轰的必要。
把秃猛可双目如隼策马屹立在一座小土包上,眼睛四下里逡巡寻找着明军主帅的旗帜,可是他没有找到那代表大明军队主帅所在的黄龙旗,也没找到大明将领出征时所举的姓氏彩旗,把秃猛可甚至心里也明白,对面废墟上的兵马根本只有万余人,其余的明军肯定在某处藏匿,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已经决意在此和明军决一死战,昨夜定下的三路突击的策略已经板上钉钉,昨日明军的火器虽然强大,但明显射程不远数量不多,想阻止五六万骑兵的洪楼,那还是说说而已。昨天若非事出突然,明军选择的攻击时机和方向都很巧妙的话,战马的铁蹄会毫不畏惧的踏上这些喷火的怪物,将之摧毁。而今天,三个方向的同时进攻避免了侧翼遭受攻击的可能,冲锋大军已经没有侧翼,哪一边收到明军火器的狙击,便立刻散开阵型猛冲上去,不惜代价将之摧毁,这便是今日把秃猛可下达的对付明军火器的办法,虽然笨,但是绝对有效。
号角再响三声,低沉苍茫的声音犹如一团阴影缓缓笼罩战场四周,五万骑兵分为数十个梯队,所有的人都鼻孔翕张,喘息加剧。久经战阵的战马也意识到攻击即将开始,马鼻子中喷着热气,四蹄踏动紧张不安。
“杀啊。”把秃猛可发自胸腹中的一声呐喊响彻整个战场,随着这一声呐喊,数万兵马齐声发出喊杀之声,声音响彻大地和天空。战场上啃食尸体的秃鹫受到惊吓,扑腾腾振翅飞起,怪叫着直冲云霄,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动,烟尘开始腾起,鞑子骑兵开始策马小跑。
数十步之后,战马从小跑状态开始加速飞奔,奔出百步之后,便已经四蹄腾空如闪电般的向前猛冲了。第一梯队约莫三千骑兵,在奔出千步之后,阵中战旗挥舞,队形忽变,一队变三队,往左中右三个方向冲杀而至。
其后方的骑兵梯队也如法炮制,到达战场边缘立刻转变队形,一队正面冲向靖虏城,另外两队斜斜以大角度拐向靖虏城南城北,形成三面包夹冲锋之态。
城头上的明军守军迅速做出反应,废墟中,四十余门宋夫人火箭炮一字排开,摆在城墙后方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城头红旗挥舞,火箭炮发出嗬嗬嗬的怪叫,将成千上万发霰弹发射出去。
明军显然是不管左右两侧的鞑子兵的包抄,他们只打击正面冲锋之敌,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完全是因为火器的封锁面积不够,只能集中攻击一面。四十余门火箭炮足可封锁宽约两里的城墙正面,鞑子兵阵型虽然竭力保持松散,但依旧遭受到巨大的杀伤。
数百匹战马在地上翻滚,马上的人飞上半空再重重摔入尘埃之中,正面第一梯队的千余骑兵很快便被放倒了一半;剩下的数百骑兵在接近残破的城墙之时,遭受到了废墟中射出的密集箭雨,能冲入废墟之中的不过百人。
但鞑子的第二梯队骑兵也已经在数百步之外,同伴吸收了巨大的伤亡给了他们机会,第二梯队的两千骑兵付出了三百多人的伤亡,剩余的全部冲入废墟豁口之中。城中明军蜂拥而至,展开了血腥的肉搏。而火箭炮不管不顾,无视眼前的肉搏作战,领军的将领不断挥舞着红旗,让蜂巢般的炮管一次次的冒火,将雨点般的霰弹倾泄在后方猛冲而至的鞑子兵的头上。
初时明军的放弃两翼集中兵力在正面的策略还是有优势的,冲入城中的数千鞑子骑兵陷入了上万明军的包围,城中的地形一片瓦砾,鞑子骑兵的马上优势难以发挥,很快陷入了苦战。但当两翼的骑兵发觉明军火器布置在正面之时,便迅速的夺取了东西城墙,从两侧支援过来。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城中明军逐渐不是敌手,开始往后撤退,但其实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就连操作火箭炮的千余炮手也在打光弹药之后拿起兵刃加入战团。
把秃猛可密切关注着战况,他的手头七万多兵马还有两万在握,他在观察明军主力的位置,靖虏城已经快要到手,难道宋楠没打算守住这战略要地?还是这厮已经卖掉了城中的兵马选择了撤退保存实力?
把秃猛可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若宋楠率大军撤退,他没必要派上这么多人送死,也没必要将强大的火器布置在对面,明知是抵挡不住鞑靼骑兵的凶猛冲击的,那这四周鸦雀无声,他们的主力大军在何处呢?
“父汗,全军出击吧,靖虏城是我们的了,没必要呆在这里等着他们,估计这厮昨夜就已经跑了。”图鲁在旁低声道。
把秃猛可心绪有些不宁,但他还是决定不再疑神疑鬼,于是点头道:“好,命后军行动,开赴靖虏,密切注意周围有无明军行动迹象,一旦有情况,即刻禀报本汗知晓……”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尖利的啸叫之声便从后方的天空中响起,伴随着一道冲天的白烟,后方同时传来喊杀之声;把秃猛可皱眉道:“绕后攻击么?当真来这一招?”
图鲁迅速召来兵士询问,片刻后得知情形,果然,后方数万明军对后营辎重队发动了攻击,他们是从两侧连绵的丘陵黄土包后迂回而至,人数足有三万多人。
“宋楠啊宋楠,我是高估你了,你这一招可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呢;传令下去,命后营万人队拖住,传令特木尔将军,率一万骑兵迂回攻击,你当我手中骑兵尽数派出便来偷袭,岂会知道我早有准备。宋楠,新平堡之耻今日可洗,你也和大明其他将领一样,打道回府吧。”把秃猛可面带冷笑,心中洋洋自得。
第七零二章 激战(终)
绕后偷袭的主力是从宁夏镇调集而来的宁夏前卫官兵,这本是仇钺的部下,仇钺为国捐躯,这些兵马尽数归于杨一清麾下指挥,但可惜的是,一直都是被动挨打的局面,没有机会给仇钺报仇。
今日宋楠定下绕后攻击之计,宁夏镇副总兵彭昌铄主动请缨,他曾是仇钺多年的老部下,当日仇钺慨然赴死之时,严令他率数千宁夏前卫兵马随大军撤退,这件事彭昌铄也在内心中深深引以为疚。今日他卯足了劲要大杀一场,哪怕是宋楠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绕后攻击的前锋队绝对要遭受极大的伤亡,而且这样的计策完全有可能被鞑子识破,危险性极大,但彭昌铄依旧坚定的选择了当前锋。
他率领的六千多兵马昨夜开始便从北面的丘陵地带迂回至鞑子侧后,天明之后,鞑靼人开始疯狂的进攻,眼见靖虏城被很快攻破,城中正面防守的一万兵马和数十台火器尽数陷入肉搏之中,他早已按耐不住。当信号发出之时,他一马当先带着六千兵马直扑鞑子后军营。
把秃猛可的后军营虽然携带着辎重粮草等物,但把秃猛可将精锐的帐下左旗一万兵马留在了后方。对于身经百战的把秃猛可而言,他不会犯下虎头蛇尾的错误,一只军队最薄弱的地方便是携带辎重后勤的部分,大部分领军将领喜欢将辎重粮草放在中军之中保护,而把秃猛可习惯于将其放在后方。
一来在把秃猛可的鞑靼大军之中,前中军营都是用来作战的,他不希望被托着后腿。二来,把秃猛可的后军虽携带物资、辎重,但他们绝对不是薄弱的一环,所有想着打他们主意的人,最后总是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彭昌铄的六千兵马刚刚抵近鞑子后营前哨,便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鞑子扎的虽是简易营寨,但后方营地依旧垒就了一条黄土工事,抵近五百余步,便可见工事后方的鞑子兵人头涌涌,个个手拿弓箭严阵以待。
彭昌铄终于明白了宋楠战前叮嘱他多带大盾的意图,鞑子的防守本事也不弱,他们可不止会骑马冲锋,防守时百发百中的射箭也是一绝。
“亮盾,冲锋。”彭昌铄挥刀大喝。
“刷刷刷。”明军士兵齐刷刷将五尺大盾亮出来,在阵型前形成一面盾墙,如一道钢铁墙壁般的碾压过来,进入一百五十步范围之内,鞑子的箭雨落了下来,虽有大盾防护,但只能说效果差强人意,前方谁有盾墙,后边虽有盾顶,但数量有限的盾牌无法抵挡密集的箭雨,咻咻如蝗的箭支乱飞,不少人举着大盾依旧被射中,裸露在外边的身体部分在箭法神通的鞑子弓箭手面前就是活靶子。
百步距离恍若泥潭,队伍每推进十几步,便要付出上百的伤亡,进入五十步内,伤亡已经上千。彭昌铄怒目瞪着近在咫尺的鞑子兵,一把甩掉大盾,高声怒吼:“杀!”
五千多明军发足狂奔,潮水般的涌向鞑子的后军营地;而鞑子弓箭手也立刻停止放箭立刻后退,弓箭手术业有专攻,他们箭射的准,但肉搏可不是对手,所以见机的后撤。八千鞑子左旗军后营兵马立刻从营地冲出,双方如两辆奔驰的列车迎面相撞,轰隆一声撞在了一起。
后营接火交战的同时,把秃猛可便已经下令中军营白杨部落首领特木尔率一万骑兵前去增援,因为他不知道绕后攻击的明军数量有多少。从抵达靖虏城开始,他所得到的情报是明军有七万兵马在此集结。而直到此时,面前靖虏城中只有一万多明军在正面抵抗,剩下的六万明军不知在何处。可以肯定的是,靖虏城的后方必有明军驻守,他们不大可能让出靖虏城这个通道,至少有两万兵马在靖虏城后方,那里或许已经筑起了寨堡工事。
但即便如此,还有四万明军在左近窥伺,如果这四万明军全部出动偷袭后军营,那么即便有左旗一万兵马也是难以抵挡的;所以特木尔的一万骑兵必须及时赶到才成,以一万骑兵的冲锋能力,即便是四万明军齐齐出动,也必会被冲散阵型。
然而,算计毕竟是算计,两军对垒固然是比兵力比装备,在兵力装备相差无几的情形下,比的便是两军主帅的智谋和算计。但这些都是不可言传的东西,同样是身经百战的将帅,未必便能稳操胜券,因为战场上的变数实在太多。你所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希望我去做,认为我去做的事情我未必会去做,如何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往往是两军对决的胜负手。
把秃猛可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偷袭后营的只是六千宁夏卫的兵马,他自作聪明的认为宋楠会集中兵力猛攻空虚的后营,毫不犹豫的派出了中军两万骑兵中的一半去驰援,成了一大败笔。
就在特木尔的骑兵风卷残云般的奔到后营加入战团之后,在中军营的两侧丘陵长草之间,无数明军如蝼蚁般的冒出头来,一杆金灿灿的黄龙旗竖在半空之中,旁边是数杆大写着‘宋’字的帅旗。
“杀!”
“杀!”
杀声震天中,起码五万兵马如奔腾的潮汐漫山遍野从两边掩杀过来,其中一只万人骑兵队也是明军唯一的一只骑兵队伍奔腾而至,方向是中军和前军的中间,只片刻之间,便在数万在靖虏城冲杀的鞑子骑兵和把秃猛可的中军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数万步兵也迅速接近中军营的两翼交上了手。
把秃猛可瞬间明白了宋楠的意图:这人的心好大,大到令人难以想象!明军的意图便是利用靖虏城的一万兵马为饵,后方派少量兵马吸引中军援救,然后大股兵马从中间一刀两断,将自己的中军后军三万人和前军的四万骑兵割裂开来,用意自然是要彻底吃掉中后两军。
把秃猛可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的飞快,他知道这时候的任何一个举措都需要极为谨慎,一个不慎,自己可能将彻底交代在这里。明军的人马近五万,亦即是说明军在靖虏城后方并没有放一兵一卒,他们是要孤注一掷,用全部的兵力去吃掉自己。
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形下,交战是不可能的,中军只有一万兵马,等前军撤回,自己这一万兵马都完了。唯一的选择便是突围。但左还是右,是个问题。往西突围似乎容易一些,能跟后军的两万兵马快速汇合;但那样一来,便被明军将前军和中后两军彻底割裂,明军可以选择攻打任何一只,而且兵力占据绝对优势。
“全军突击,目标,靖虏城。”
把秃猛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跟四万主力骑兵汇合,虽然他知道,这个命令一旦下达,便等于将后军一万兵马和增援而去的特木尔的一万骑兵至于危险的境地,但他无法不这么做,这个时候,只能丢卒保车了。只要能和前军的四万兵马汇合,回过头来冲锋施救还是有可能扳回局面的。
中军营万余骑兵纷纷上马,摆脱明军步兵的骚扰,头也不回的往东冲去,虽然那里有明军万余骑兵阻拦,但把秃猛可岂会将明军的骑兵放在眼里,论冲杀,明军根本不是对手。
果然,当铁蹄冲锋而至的时候,明军骑兵的阵型似乎做了个有意的避让,那种阻拦也带着象征性的意味,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顿饭时间,把秃猛可便率只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冲出了明军的包围圈。前方数里处,已经能看到回援的前军一部分骑兵的身影。
看看身后,明军骑兵队潮水般的将身后的空挡合拢,虽是惊鸿一瞥间,把秃猛可看见了大批挥舞着锄头铁锹挖土的身影。
“难道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构筑工事,阻挡我的反攻?真是天大的笑话。”把秃猛可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
明军大队兵马早已转头往西,直扑鞑子后军和特木尔的一万骑兵。后军战场其实已经成了屠宰场,当特木尔的骑兵增援而至的时候,本来就处于劣势的彭昌铄顿时陷入苦战;说苦战也是抬举了他,其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但彭昌铄牢牢记住宋楠战前的交代,要拖住鞑子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哪怕付出再大的伤亡也在所不惜,于是他聚拢兵马,呈防御阵型苦苦支撑。每一刻都有手下兄弟倒下,所有人都浑身浴血,但他们还是咬牙不退,连鞑子都觉得这帮明军是不是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六千兵马已经剩下不足两千,彭昌铄的目光所及全部是狰狞可怖的鞑子兵的面孔,耳中听到的也全部是兄弟们临死前的惨叫声,一切都像是噩梦一般,只是不知道这噩梦什么时候是个头。
忽然间,震天的喊杀之声响起,鞑子身后满天黄尘漫卷,身前的鞑子兵马忽然个个惊慌失措,有人高声叫道:“大将军抄了鞑子后路了,杀啊。”
彭昌铄发麻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高举长刀大叫道:“杀,别让他们给跑了。杀杀杀!”
第七零八章
四万步骑杂牌军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鞑子后军兵马尽数拖入战团。人生就像过山车,一会龟速爬行,一会儿又急转直下。鞑子后军和特木尔的骑兵对此一定感受最深,刚才他们还恣意的屠杀别人,转眼间变成了被被人屠杀,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其实就那么近,近到他们还根本无法调整好心态,便被群狼般的明军撕扯成碎片。
一万七千多鞑子兵被困在后方,陷入覆灭的泥潭,而东面,突围而去的把秃猛可也迅速的组织起了三万骑兵的队伍,城中的战斗几近结束,守城的一万明军死了七八千,四十余台火器也尽数成了废铁,把秃猛可并没有下令兵马追击落荒而逃的三千多明军,而是立刻组织起对后军的援救。
三万五千骑兵稍加整顿便开始发动冲锋,双方底牌全亮,根本无需再有保留,也无需什么战术,在这方圆六七里的靖虏城东战场上,面对面的厮杀才能决定最后的赢家。
把秃猛可知道明军正在屠杀后军的兵马,面前尚有明军的万人步骑混合军队组成的防线,貌似这些人还在挖土购筑陷阱,把秃猛可并不吧他们放在眼里,在迅速整顿好兵马之后,大冲锋开始了。
十几万只马蹄踏在尸横遍野寸草不生的黄土大地上,龟裂的大地上已经积累了一层厚厚的黄尘,马蹄踏上便如踏入水中,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漫天的尘土;所有人的脸上都留着热汗和血液黄土混迹而成的污垢之物,看起来眉目不清,面目狰狞如鬼。
如林而立举起的弯刀,在炙热的阳光下闪着炫目的白光,战马口边滴着白沫,呼吸着充满黄尘的空气,伸着脖子在骑手的催逼下奋力狂奔,大地在颤抖,空气在燃烧。
前方的明军似乎为鞑靼骑兵风卷而来的气势所迫,纷纷往后撤退,慌乱不堪,那些弯腰挖土的士兵们抛下手中的挖掘工具撒腿就跑,冲在侧翼后方的把秃猛可脸上露出了冷笑,这些两条腿的明军恐怕一辈子没见过数万骑兵奔腾而来的气势,下也吓死他们。
“轰。”一声突兀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一股黑烟腾空而起,黑烟中,一只马头和一个人头旋转着飞上半空,在空中做了个诡异的对视,再落了下来。
“轰轰轰轰轰。”黑烟连续腾空而去,进而密集到无法分辨是哪一处发出的声响。在近三里宽的横截面上,升腾的黑烟和爆炸声不绝于耳,飞溅的血肉,滚落的骑手,翻着跟头的战马,目不视物的尘土,突然间发生的一切让人一下子脑子发懵。
“怎么了?”把秃猛可大叫。
“禀大汗,明狗在路上埋了什么物事,马蹄踩上便炸,一路上都是。”
“啊?”把秃猛可还以为是明军在何处私藏了火器,现在趁机发射,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大队明军掘地的行为不是构筑工事,而是埋设这种踩上便炸的玩意儿。
“轰轰轰。”密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战马的悲鸣和骑手的惨叫声夹杂其中,目不能见物的尘土中,夹杂着前方明军射来的密集弩箭,冲锋的鞑子骑兵如陷入地狱之中,前排数千骑兵飞上半空落于尘土,完成了人生中最为辉煌的一次羽化。宽约三里的战场横面,纵深数百步的黄土大地上,明军买下了数千颗踩上就炸的玩意儿,一颗爆炸之后足可掀翻左近两三匹冲锋的战马。
在数千骑兵仆伏在地的恐慌中,后面跟进的骑兵不自觉的勒紧马缰,开始放缓速度。巨大的黑烟和黄尘组成的大幕就在他们面前,形成一幅恐怖的巨大天幕,幕布的后方虽然看不见有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死亡的巨口,那是明军设计好的一个巨大的圈套。
“冲啊,都愣着作甚?冲!”大王子图鲁高声喝骂呼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把秃猛可,把秃猛可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短短数十步死伤三千多骑兵,后方还不知埋设有多少这种玩意儿,这一路用血肉趟过去,恐怕要断送上万兵马的性命;但难道便就此住手不成?那样的话,对面后军和特木尔的骑兵就彻底完了。把秃猛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终于明白,宋楠这一整套的战术一环扣着一环,衔接的天衣无缝。自己的所有想法都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清晨的猛攻,针对绕后的支援,突围的方向,回头的反击,一切都在人家算计之中;而这不在计划之中的埋地火器更是计划中的关键之处,有了这玩意,自己若还要执意冲锋,恐怕会丧失所有的底牌。现在退兵,起码自己手中尚有四万兵马,而且占领了靖虏城,既然靖虏城东无守军,自己便可选择北上攻击宁夏,或者长驱直入攻击固原。以宋楠的兵马运转速度,他是根本追不上自己纯骑兵的部队的。
把秃猛可有着壮士断腕般的果决,只一瞬间,他便考虑了所有的利弊,他决定将主动权抓住自己手中,不在被宋楠牵着鼻子走。宋楠认为自己不肯放弃后军和特木尔的骑兵,断定自己会继续进攻,自己便偏偏不如他的意,立刻率骑兵东进,在大明腹地展开大规模的攻击,让宋楠无法追上自己。
“调转马头,命令各部万户总管,立刻撤离靖虏,奔袭固原。”秃猛可一字一句的下令。
“啊?父汗……这……”图鲁吃惊的看着把秃猛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传令,违抗军令者,杀无赦。”把秃猛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首先拨转马头,朝东奔去。
鞑子骑兵立刻掉头,前队变后队,来的凶猛,去的训诫,带着滚滚黄尘,片刻间脱离战场,消失在靖虏城侧后。
明军也并没有追击,其实想追击也追击不上,更何况大伙儿都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因为鞑子只要再咬牙冲过几十步,布下的地雷阵便全没了。数月前宋楠便给了兵工厂的能工巧匠们下达了研制地雷的任务,地雷其实并不难造,虽然宋楠并不精通制造,但经他启发,能人们却是很有动手能力的,这种简易的土地雷很快便被造了出来,几经实验之后,造出了几千颗实物来,宋楠本打算请正德看看这玩意对付鞑子骑兵的效果,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反倒来不及去演示了。
这次出征,宋楠便将这些玩意统统都带上了,虽然几千颗地雷花费不菲,也没人给报销这笔开支,但宋楠还是毫不犹豫的用在关键时刻,并交给了神枢营的马鸣来保管。之前在鞑子从野狐岭进军靖虏的大道上,宋楠本建议马鸣他们在半道上埋设地雷,马鸣花了大力气在周围挖陷阱,逼迫鞑子兵马走大路,便是想按照宋楠的命令埋地雷,但军中一名百户的话让他们偃旗息鼓。
那百户说:这么窄的路,挨了炸之后鞑子必会龟缩不前,炸死十几个人有何意义?这句话一下子便让宋楠和马鸣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这奇兵地雷阵。
把秃猛可率军遁走,鞑子后军和特木尔骑兵成了没娘的孩子,在明军强大攻势之下,特木尔率四千残兵往野狐岭方向逃遁,剩下的兵马死的死降的降尽数被歼灭。
从清晨打到午时,历经两个多时辰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当硝烟散尽之时,整个靖虏城内外战场上惨不忍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只能形容其部分场景,更多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残肢断臂的战场上,濒死的呻吟宛若地狱传来的声音,一堆堆尸体散发着恶臭,招惹来成群的蚊蝇和驱赶不散的秃鹰,整个战场就像是一个修罗地狱场。
午后时分,数十处黑烟滚滚冲天而起,被拖拽堆放到一起的数十处尸堆被浇上火油进行焚毁,整个战场上弥漫着细小的飞灰和刺鼻的焦臭味。烧着的尸体痉挛着抖动着扭曲着翻滚着,让人毛骨悚然。
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天,才渐渐熄灭,整个靖虏城周围一连数日黑灰飞扬,让人无法呼吸。
第七零三章 胜负难断
靖虏城之战震惊天下,对此战的后果,其实众说纷纭各执己见。
从战果上来说,明军以近一万四千兵力的损失换取了鞑子两万两千余人伤亡,算不得什么辉煌的胜利;双方的损失基本上持平。物资上,明军损失两百门盏口将军炮和五十门新购置的火箭炮,其他不算,光是这些便已经价值一百多万两银子。而鞑子方面的两百座神鹰大炮也被缴获了一部分,损毁了一部分。这种炮威力巨大,想来造价不菲,双方又是个五五之数。
然而,议论的焦点不在此战的人员和物资的损失,而在于大势的趋向。此战造成的第一个结果便是,四万鞑子骑兵冲破靖虏城防线,打开了通往宁夏镇固原等地的通道,他们可以选择北上攻击宁夏,打开通往鞑靼国占据的河套地区的大门,也可以选择直接东进攻击固原,进而威胁大明腹地。
这一点也是宋楠最被人诟病的地方,怎么能为了一场小胜便放了鞑子进门,这可不是关门打狗,若真是狗的话倒也无妨,但这四万鞑子精锐骑兵个个如狼似虎,入了腹地,将会早场大量的涂炭之事。
对此,朝堂上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官员纷纷表示愤慨,奏言宋楠为沽小名拿小胜而任大局不顾,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过失。实际上鞑子从靖虏东进之后,一天内连下两座城镇便是明证,鞑子们将怒火发泄到这些小城镇上,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损失甚大。杨廷和等人以此为证,建议立刻召宋楠回京解释并给予申斥,实在不成便换将。
正德也头疼的很,这局面他也认为很棘手,放任鞑子四万大军在陕西腹地纵横,也不知宋楠是怎么想的。正德本以为宋楠会派人送来折子说明此战的情形,或者是自承失误之处,然而,时间过去了数日,宋楠除了派人送来一份靖虏城之战的简单奏折之外,只字未提此战引发的后续影响。
晚间用膳之时,正德不自觉的说起了这件事,最近为了修复和正德的关系常常陪伴左右的康宁说了一番话:“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宋楠领军出征是众望所归之事,朝臣中无人肯肩负此责,皇上自己也说非宋楠不可,现在宋楠打了胜仗,为何皇上反倒担心呢?那些人说的那些话可能是有道理的,但我们身在局外,焉知宋楠没有对此作出安排?难道宋楠是个庸碌之人么?要真是那样的话,当初为何非他不可?”
正德缓缓点头,心中释怀了;以宋楠的精明,自然不可能想不到这后果有多严重,他若无应对之策,又怎会放任鞑子突破靖虏城?
宋楠无暇去管朝中对此战的评判,事实上京城中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南北镇抚司镇抚孙玄和侯大彪两人几乎每日都会命人将京城的各种重要的消息传递过来,虽不能实时掌握,但也差不了多少。
宋楠没时间去解释和生气,他有大量的事情要做,放鞑子东进本就是此战预想到的后果之一,想一战吃掉鞑子近八万大军是不可能,除非自己手头有数倍于敌的兵力,再加上运筹得当;而此战能吃掉鞑子两万多的兵力,毁了鞑子的攻城利器神鹰大炮已经让宋楠很满意了。况且这一战将鞑子大军关入腹地之中,其实便等于将鞑子的后路切断,切断了鞑子所有的补给来源,而且可以解救被困于镇番卫的两万兵马出来。
战后的当天下午,宋楠便立刻命马鸣率五千神枢营兵马往东奔袭,一路横扫从野狐岭打到大通河,两日后攻占庄浪卫并夺回凉州城,由此清扫了围困住镇番卫的各个寨堡留守的鞑子兵马,成功的和镇番卫两万兵马汇合,传达了宋楠的命令。
镇番卫两万兵马随即会同神枢营五千兵马迅速往西推进以势如破竹之势收复山丹卫,在甘肃镇和八千汇聚于此的鞑子兵马展开大战,强攻夺回甘肃镇,两日后不费吹之力夺回肃州和嘉峪关。至此,五天时间,鞑子花了两个月攻占的所有大明城镇尽数收复,完成了对入境鞑子大军后路的彻底封锁。
留下一万兵马防守嘉峪关一线防止鞑靼国境内鞑子的反扑,剩余的一万多兵马回师东进,于七月十九和宋楠大军会师,在此之前,宋楠已经以统帅西北全境兵马的镇国大将军名义调集了西宁、庆阳、延安、延绥等地的卫所兵马增援固原和灵州两处,同时下达了坚壁清野,小城镇和村庄百姓尽数扯入左近大州府的命令。
把秃猛可的四万大军进入腹地,造成巨大的破坏这是不言而喻的,但宋楠觉得有些代价必须要付出,要想彻底的歼灭这只鞑子大军,跟在屁股后面追赶是不明智的,唯有调动各路兵马处处堵截,并断绝他们的物资来援,逼着他们攻打大州府补给,才是揪住他们尾巴的办法。为此即便整个陕西风声鹤唳怨声载道,宋楠连眉毛也不皱一下。盛夏时节的庄稼都在生长,地里的作物因为这场浩劫而无人照料,造成的损失必然很大,但和歼灭鞑子主力骑兵相比,任何代价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连日来,鞑子兵攻占固原以西,灵州以南,靖虏以东大片地域上的五六座县城的消息接踵而至,连随军的将领们都有些恐慌,私底下也纷纷的议论接下来该怎么办。而宋楠却岿然不动,大军驻扎在靖虏东部就是不做任何的行动,一直等到各方兵马到位的消息传来,马鸣和收复失地的万余官兵归队,这才于当日晚间升帐议事。
大帐内巨烛高烧,宋楠高踞帅案之后端坐,数十名将领按照官职大小上前参拜后站立两旁,待众人站定,宋楠按照老规矩命亲卫抬出了巨大的沙盘,揭开沙盘上的红布之后,一张巨大的地形图展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已经熟悉了宋楠的这一套,高高低低的那是山,细针钉着的白色绸带那是河流,红旗蓝旗那是敌我的兵力驻扎之地,那地图上密密麻麻全是红旗密布,只在靖虏以东的百余里方圆上,插着七八根蓝色的小旗帜,那是代表鞑子兵马的所在。
“诸位将军,马鸣将军今日归队,预示着从嘉峪关到野狐岭,数百里内所有被鞑子攻占的州府卫所已经尽数收复了,马鸣,辛苦了。”宋楠微笑看着马鸣,微微点头道。
“这都是楠爷运筹得当,末将只是遵命行事罢了。”马鸣脸上笑的像朵花儿,他还保持着在蔚州时对宋楠的称呼,在他看来,这便是资本,能这么喊宋楠的人,在军中可找不出几个来。
“不用自谦,方略我自然是要定,但具体如何作战还是你的本领,这回一个伯爵是跑不了了,我会替你请功嘉奖的。”
“多谢楠爷。”马鸣跪下磕头,喉头有些哽咽,终于,从蔚州到大同,再到京城,从军快十五年了,终于能够封爵位了,想想蔚州卫的那些老人,死的死老的老,有的至今还在干着百户或者旗官,自己可算是跟对人了。
“恭喜马兄弟了,哈哈,熬出头了,这回事儿办的利落。瞧瞧这些小红旗,都是你率军插上去的,你每收复一座卫所城池,大将军便在沙盘上拔掉一根蓝旗插上一根红旗,每天都要夸你几遍呢。恭喜恭喜。”江彬笑呵呵的拱手道,马鸣是他的老部下,能见到马鸣即将封爵升官,江彬自然是开心的。
众将领纷纷拱手道喜,马鸣忙摆手道:“莫恭喜我,该恭喜大将军才是,皇上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定如何高兴呢,大将军怕是要封国公了,咱们该提前恭喜大将军才是。”
众将纷纷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大将军力挽狂澜,拯救西北于危难之中,他不封国公爷简直没天理,咱们提前恭喜大将军了。”
众人一起起哄拱手道喜,宋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待众人热闹完了才静静道:“封国公么?不被一撸到底就谢天谢地了,诸位又不是不知道京城百官最近的议论,诸位是在寒掺本人吧。”
顿时全场无声,所有人都知道最近对靖虏城之战朝廷中的议论,贬多褒少,连他们自己也满肚子的疑问,到底是该恭喜宋楠,还是该替他担心,倒还真的很难说。
第七零四章 进攻方向的判断
宋楠看着众人尴尬的神色呵呵一笑,起身走下帅案前的红毯,笑道:“诸位将军,战后这几天大伙儿肯定心中有不少的疑问,我私底下也听到了不少。关于靖虏之战,诸位认为我们是胜了还是败了?我今日想听听你们的真心话。”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人说话,沉默中练武营提督许泰开口道:“大将军,卑职来说两句。”
宋楠点头道:“许侯爷起头是最好。随我出征的京营这回不输于地方卫所官兵,可喜可贺。”
许泰翻翻白眼,这也算褒奖么?
“大将军,此战虽然我练武营出力不多,但身在局中对此战还是看的清楚的;我大军兵力和鞑子相差无几,但从战力上来看,我军稍逊一筹,大将军运筹帷幄之下,此战的胜败其实显而易见,虽不能算是大胜,但肯定是胜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宋楠呵呵笑道:“总算有说公道话的了,我想听后面的话。”
许泰道:“大将军,我实话实说,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宋楠微笑点头。
“此战是大将军一手设计,我等将士基本上都是执行大将军的命令,在军中军令如山,大将军的命令便是王法,谁也不能质疑。战后既然大将军要听我们的真实想法,那我也就直抒胸臆。这场战斗虽然是胜了,但后面的事情其实很不好办,鞑子四万大军深入腹地,我步骑难以跟进追杀,这破坏力可是巨大的。卑职当时曾想,若我军以主力堵截东面,不让鞑靼小王子往东.突围和鞑子骑兵汇合,结果恐怕要好的多。”
江彬皱眉道:“许老弟,你这马后炮放的可够响,这话谁不会说?”
许泰争辩道:“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大将军的军令我不能违抗,可不是马后炮。”
江彬啐道:“胡扯,当时你可是说大将军智谋无双的,我可是听到了的。”
许泰叫道:“大将军的智谋本就无双,谁人能比?我等都不知大将军的意图何在,那把秃猛可更是按照大将军的设计一步步的走进套里。我是说,如果大将军能考虑到后续的事情,那便是一场完美的战役了。”
“放屁放屁,显得你多么高明么?”江彬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许泰涨红了脸不做声,他可不想说出这些话来让宋楠对自己不满,说起来自己和江彬都是宋楠的嫡系,自己有今天也是宋楠的提携,之所以说出这些话来还是处于对战局的考虑,可不是要数落宋楠的失误。
宋楠摆手制止两人的争执,正色道:“两位莫争,这件事我跟诸位稍加解释你们便明白我的意图。许泰所言以主力堵截逼迫把秃猛可和其后军汇合,最好能一举将把秃猛可和鞑子后军一举擒获,这倒是个一了百了的好想法。然而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众将侧耳细听缘由,但听宋楠侃侃而谈道:“把秃猛可是鞑靼国的国君,其地位相当于我大明的皇帝。那日如果逼得把秃猛可和其后军汇合,我军确实可以以优势兵力围歼。然而你们想过没有,已经靖虏城中的三万鞑子骑兵一旦得知其国主被困无法脱身,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当然是回头救援咯。”一名将领道。
宋楠道:“对,不仅是救援,而是拼死救援,因为那是他们的主帅,是国君,他一死全军必败,所以他们会立刻放弃靖虏城回头猛攻。那样的话不是我们切开他们的防线,而是他们包了我们的饺子了。”
“咱们不是有那玩意么?什么……叫……地雷,对,地雷。”一人迟疑问道。
宋楠微叹道:“一来鞑子会拼死回救,天雷地雷都挡不住,二来我们的地雷数量也不多,他们硬冲的话是绝对冲的过来的。那日之所以他们会退却,那是因为把秃猛可并没有生死之险,鞑子兵也没有必死之念。让把秃猛可和主力的一方汇合,就是要让他生出保存实力之念,否则逼得他走投无路,那便是一场正面的厮杀,那样的话,种种的谋划还有何用?”
众将恍然大悟,这当中还有这样的心理博弈,想想也是,国君被围住不能脱身,手下的兵马定会拼死一战去救,就像正德被人包了饺子,大明的援军难道还会顾虑着什么伤亡么?还不是一个劲的猛冲救人。放把秃猛可往东还是往西,看似是个很容易很简单的选择,但其实这当中的博弈却是隐秘而复杂的。
“诸位当中有人认为,鞑子四万骑兵深入腹地,这是引狼入室,不智之举。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任他再强悍,将其后路截断,失去补给的来源,他的四万骑兵人吃马嚼之物从何而来?当然他们会四处劫掠,攻击小县城,洗劫小村镇,鞑子以战养战是出了名的。但这样的代价如果能换来歼灭这四万鞑子骑兵主力,让鞑靼人从此一蹶不振,值不值得呢?我认为,值得。”
“这么说来,这一切都在大将军的预料之中了?”许泰瞪着眼睛问道。
“打仗的事不可随意揣度,也没有必胜之局,我们所能做的便是保证尽可能的赢面大,我做我认为必须做的事,至于结果便看天命。”
“然则大将军调集四方兵马围困鞑子骑兵,下令坚壁清野便是要困死鞑子么?咱们的大军老是驻扎在这里作甚?为何逼近鞑子大军,现在我们是优势,配合其他州府的兵马围而歼之呢?”一名卫所将军问道。
宋楠道:“问的好,坚壁清野调兵围困确实是要断了鞑子的补给来源,鞑子在失去了神鹰大炮这等攻城利器的情形下,攻击大州府的能力大大削弱,我调集陕西各地兵马聚集在灵州固原两州府,命百姓们统统迁入这两座城池,便是因为鞑子兵想攻下这两座大州府的难度不小。现在固原有杨一清大人和庆阳平凉赶去的八千援兵,加上固原本身的四千人,有一万两千人驻守,不说肯定守住,但鞑子想轻易拿下也是不容易的。而灵州有延绥和延安府的援军一万两千人支援,加上灵州的两千人马也是够用的。宁夏镇还有两卫兵马,但暂时不能动,那是防止鞑靼国境内的鞑子兵马拼死攻击宁夏镇。”
“大将军,那我们就在这里守着?我们手中这近七万兵马可都没安排呢。”许泰道。
宋楠淡淡道:“鞑子很狡猾,我们的机动性不如他们,所以不能先发制人,而要后发制人。他们动,我们才能动,。我判断,他们在一百五十里外的金安小城按兵不动,便是要看我们大军的动向。我们一旦移动,便给了他们机会。现在鞑子有三种选择,一是夺路往西,原路逃窜,我们在这里守着不动,便是断了他们从这里往西逃窜路径。第二种选择是拿下固原,可东进可南下;第三种选择是北上攻击灵州,进而拿下宁夏镇。今日召集诸位来此的目的便是判断鞑子究竟会朝何处进军。”
“大将军不是说敌不动我不动么?等他们动了,我们不是立刻知晓了么?”一名将领问道。
“你倒是现学现用,只是太古板了些。这些不是死的道理,要活用才是。我们不动不表示我们不去想鞑子的动向,如今靖虏之战过去了十天了,鞑子的粮草和干粮也差不多了,他们若无法抢掠到足够的粮草物资维持军用,便必须要做出决断才成。他们是骑兵,如果等他们先动了,会早我们数日抵达进攻,等我们赶到之时,恐怕战事已经结束了。这两处州府一个都不容有失,否则便是一场大灾难。”宋楠道。
“大帅的意思是,既然鞑子肯定要冒险进攻某一方,我们便要提前预判,不说料敌机先,起码不能赶到的太迟,不能让两处州府中的任一座落入鞑子之手。”许泰思索道。,
宋楠点头赞道:“正是,许侯爷不愧是勤于思索之人,算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江彬白了许泰一眼道:“夸你呢。”
许泰翻翻白眼,掉头不理。
第七零五章 固原之危
“大将军的意思我等均明白了,鞑子兵马到底要往何处进攻,还请大将军明示。”
众将自觉的将皮球踢给宋楠,大家都学了个乖,在智谋和智商上是比不过这个年轻的大将军了,本来很多人都认为宋楠这个人能平步青云实属运气。话说刘六刘七、安化王他们的那些事儿,自信自己去也能摆平,不过是让这位宋侯爷捡了漏罢了,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这种种算计和分析无不丝丝入微,宋楠的功劳可不是唾手可得的,也绝非是沽名钓誉。
“请诸位来,便是让诸位发表意见,我一个人说,岂不成了一言堂了。”宋楠笑道。
“大将军不必客气,一言堂就一言堂,有大将军的运筹帷幄在前,我等还是省省的好。大将军下令,我等遵照执行便是。”众将纷纷道。
宋楠翻翻白眼,这年头一人统治天下,全国效忠他一人,看似不可思议,但看着现在这些人的样子,可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个人崇拜就是这么简单。
宋楠也不想在这些事上过多纠结,给民主他们不要,那也只好搞独裁了,况且他确实也做了详细的分析,早已有了结论;今日会议也只是拿出来说明一下,然后遵照执行罢了。
“诸位请看。”宋楠抓起一根柳条,用前面的两片尖尖的嫩叶朝沙盘上点了点道:“刚才我们说过,鞑子有三条路可选择,但回头与我们直接对阵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要么往东要么往北,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众将纷纷瞪着那沙盘,情形一览无余。
“要知道鞑子想往哪个方向进攻,我们只需换位思考一下便可。假设我们是鞑子,如今深入他国腹地,失去了攻城的利器,手下只有四万骑兵,我们该何去何从?如能换位想一想这些问题,他们即将进攻的方向便可揣摩个大概了。”
“大将军的意思是……鞑子会北上进攻灵州?进而夺取宁夏镇打通回河套地区的通道?”
“许泰将军反应的够快,不错不错。”宋楠赞许的道。
许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经大将军一启发,卑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宋楠道:“那便由你来说说理由。”
许泰拱手道:“遵命。”说罢上前来到沙盘旁边指点道:“大将军说换位思考,我刚才把自己当成是鞑子主帅,想了一下处境;四万骑兵虽然是一只大军,但失去了补给线和攻城的神鹰大炮之后,这四万兵马的生存能力实际上是很值得担忧的。鞑靼小王子现在一定明白一个道理,他前后投入十多万兵马也只打到了陕西,凭着他手头的四万骑兵,怕是再难有建树了。”
众人纷纷点头,江彬道:“说的很是,四万兵马捣捣乱还成,除非我大明将士都是泥捏的,不然他能有什么作为?”
许泰点头道:“是,鞑子若不是时务攻击固原,意图必是深入我大明腹地贼心不死;但实际上,就算攻破了固原,鞑子也将陷入重围之中。太原大同的兵马已经抽调了七个卫所开赴庆阳府,迎面撞上的可能性极大。如果一旦被拖住手脚,我们从后方增援而至,那鞑子这四万兵马便算是交代了。就算他们能突破庆阳又如何?山西境内还有数万兵马,京城左近还有十余万精锐京营没动,他们往东便是找死。”
“为何他们不能在攻下固原之后往南攻击呢?拿下平凉凤翔之后可以攻入巴蜀之地或者是进入河南湖南一带,那可是我们兵力的薄弱地带。”一名将领问道。
许泰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左将军是睁眼瞎么?巴蜀多山,湘豫多水,鞑子的四万骑兵仗得便是来去如风的机动性,你的意思他们要弃马步行当步兵了?他们若敢往南攻击,怕是到不了凤翔便会被我们追上,到时候他们还是覆灭一途。”
那姓左的将军看了一眼沙盘上的地形,顿时羞愧无地的缩回头去,后悔自己多嘴暴露了智商。
宋楠微笑点头道:“分析很有道理,然则攻击灵州对鞑子而言有何意义?灵州有万余兵马驻守,拿下之后还要渡河攻击宁夏镇,他们难道便不怕拿不下耽误时间被我们追上么?”
许泰道:“大将军,卑职不知鞑子是否有妙计攻下灵州,但唯有夺取通往河套的归途才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想法,否则他们便要全部死在这里;灵州宁夏镇虽然难攻,但一旦攻下来便可逃出生天,在绝境之下,任谁也会冒这个险。”
许泰已经将宋楠要说的话基本上全部阐明,此人还是有军事才能的,假以时日定是一方大将,起码比眼前这些将军们要高明的多,至此宋楠几乎不用多做解释,只需下达命令即可。
宋楠下达命令分兵两路,以许泰江彬率京营和三个地方卫所的近四万兵马提前往灵州方向进军,以便能在鞑子攻击灵州之时及时救援,而自己则率神枢营和剩下的几卫兵马留在原地,防止鞑子回头攻击。
这么一来,宋楠的手头只有三万兵马,如果鞑子得知了明军提前行动的消息回头攻击,到还是件麻烦事,为此,宋楠不得不采取迷惑敌军的办法,率三万兵马做出主动进逼的态势,同时让江彬和许泰所率的兵马在侧后方趁着夜色开拔,沿着灵州西边的长城防线绕行往灵州,就算耽搁个一两天,总比被鞑子识破了意图为好。
宋楠的率军逼近确实让把秃猛可有些紧张,他此刻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选择进攻的地步,明军坚壁清野之策见了成效,起初在方圆百里之处驰骋,拿下数座小县城和村镇,粮食补给倒还可以跟上,但随着茫茫大地上再无人烟,攻入下一座城镇发现空无一人,粮食牛羊也都被统统的拉走,这只骑兵队的生存问题一下子凸显了出来。
正值盛夏时节,马儿的粮草倒是不愁,漫山遍野的青草可以勉强维持马儿的体力,喂马的豆饼渣却成了士兵们的主要食物;马儿可以吃草,人却只能干看着,一种恐慌绝望的感觉在军中弥漫,把秃猛可意识到,之前的种种雄心壮志都化为了幻影,眼下最实际的问题是赶紧脱身回到国内。
停留的十余日时间中,明军虽没有进攻,但肯定调兵遣将四面八方的围困过来,趁着士兵和马儿还有气力,须得立刻做出决断才成。
把秃猛可也召开了千夫长以上的将领的会议,大伙儿都很沉默,士气很是低落,把秃猛可也毫不避讳的将目前的形势坦诚相告,短暂的会议迅速做出了决断,立刻北上猛攻灵州再拿下宁夏镇,以明军的调兵遣将的速度,灵州一带恐怕还没有多少兵马驻守。另外,派一百骑兵队给予最好的干粮和马粮星夜往北,带着把秃猛可的手谕绕过明军的城镇和驻军,翻越贺兰山回到山北,手谕上命留守在乌兰巴托的次子乌鲁斯博罗特举全国剩余的所有兵力,拉夫拉丁凑足十万大军即刻赶赴宁夏镇以北,里应外合拿下宁夏镇。
虽然把秃猛可明知道国内的兵马其实不足三万人,二儿子乌鲁斯领着这些兵马是防止境内的部落首领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搞花样,但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只要能带着这四万人回到北元,什么都值了。
虽然形势危急,在行动开始之前,把秃猛可还是玩了些小花样。
七月二十五日清晨,驻守固原杨一清刚刚起床,随同他一起来到固原的杨蔻儿端了红豆粥和馒头摆在小桌上让杨一清吃早饭;杨一清这几日又要兼顾防务,又要为城中涌入的六七万拖家带口的百姓的安置问题操心,每天睡得很晚,胃口也很差。但是女儿亲手做的红豆粥和热馒头让他胃口大开,吃的津津有味。
然而,一碗粥刚刚下肚,手里的馒头还只咬了大半,内宅院外脚步咚咚,亲卫在门口大叫:“启禀大人,大事不好。”
杨一清吓了一跳,差点噎了嗓子,忙咽下堵在嗓子眼的馒头,起身道:“进来说话。”
一名亲卫匆匆奔进,单膝下跪拱手道:“大人,固原总兵官彭越彭将军请大人速上西城墙。”
杨一清惊问:“怎么?”
“禀大人,鞑子兵临固原城下了。”
“啊?”杨一清放下手中的馒头撩脚就走。
杨蔻儿跺脚叫道:“爹爹,吃完了再去嘛,几天没吃饭了。”
杨一清哪有功夫回话,头也不回的去了。
杨蔻儿呆呆站了一会儿,皱眉自语道:“鞑子跑来固原了?那宋大哥他们必也跟着追来了,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这两天得赶紧跟娘学几个拿手小菜做给他吃,他带兵打仗恐怕也没吃过安稳的饭菜。”
第七零六章 见死不救
固原城头上,总兵彭越和杨一清满面愁容的看着黑压压席卷而来的鞑子骑兵,骑兵的马蹄踏出的漫天黄尘像是浮在空中的怪兽笼罩过来,片刻后城上城下便成了黄蒙蒙的一片。
“杨总制,大将军的判断失策了,前日还命人飞马送了信来,断定鞑子不会攻击固原,要我们经全力做好城中的百姓安置之事,不得生出民乱来,这转眼之间,鞑子便兵临城下了。”彭越哑声道。
杨一清微微点头道:“不怪大将军,战场上哪有十足的把握判断敌军动向,大将军的判断理由你我都是认可的,谁知道鞑子不要命的往固原进攻?你看鞑子来了多少人?”
彭越眯着眼尽力的张望,摇头道:“无法估计,目光所及便已上万,显然鞑子是倾巢出动,这是前锋营,后续的兵马定会很快赶到。”
杨一清皱眉道:“无论如何,赶紧着手守城,我们手头有一万两千兵马,应该能顶住进攻。”
彭越摇头道:“难,城里的兵马可不是精锐,精锐都在大将军手里,鞑子四万兵马,要破城也就是三两天的事情。我看还是赶紧做好百姓疏散撤离之事,另外要赶紧派人通知大将军鞑子的动向。鞑子明显是经过一夜的疾行而来,大将军他们可能尚不知鞑子进军固原的动向;我们的兵马大部分是步兵,赶到这里要三四天时间,不及时通知的话,怕是赶不及救援。”
杨一清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守城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我去城中安排疏散事宜,一旦形势不利,便立刻让百姓撤往庆阳。另外我也可选一些青壮来协助你守城。”
彭越点头道:“好,我也立刻命人骑快马去通知大将军。咱们各负其责,在援军赶到之前力争守住固原。”
杨一清点点头,看了一眼城下人嘶马叫的喧嚣,转身缓缓下城楼而去。
二十五日傍晚,精疲力竭的送信骑兵从固原南门出城,一路狂奔,终于赶到到了距离固原三百多里的宋楠大军的驻地,将杨一清和彭越联名签署的求救信送到宋楠手中。
消息传开,大军中顿时炸开了锅,众将领看向宋楠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大将军这次可算是出现了重大的失误,许泰和江彬以及三卫兵马已经出发去了灵州,可是灵州根本就没受到攻击,相反被排除的攻击方向固原,倒是送来了求救信。鞑子根本就没按照大将军的判断去攻打灵州,而是直接进攻固原了。
大帐内,宋楠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众将心里嘀咕但也不敢当面让宋楠下不了台。帅案上,那封信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证明宋楠判断失误的证据,看着扎眼的很。
“诸位,回营立刻准备开拔,鞑子已经动了,我们也该动身了。”宋楠静静道。
“末将建议,派五千骑兵先行出发,明日一早便可赶到固原鞑子兵马后方,虽然不能解围,但可以给鞑子些压力,牵制他们的进攻。”一名敌方卫所指挥使终觉得有了表现的机会,明显宋大将军的智谋并不高明,这回可要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宋楠皱眉歪头看着他道:“固原?你说派五千骑兵去固原?”
“是啊?”那指挥使也是发愣,大将军这是气糊涂了么?开拔不是去固原去何处?
“本人何曾要你们开拔去固原了?”宋楠皱眉道。
“这……固原杨一清大人和彭总兵不是发来了求救信了么?咱们不去救援?”众将也是一头雾水,宋大人难道跟徐光祚一样变成痴呆了不成?
“哈哈哈。”宋楠忽然放声大笑,伸手将案上的信拿起来丢在一旁的纸篓里,笑道:“我们要去的是灵州,去固原作甚?”
“啊?”
众将眼珠子在地上乱滚,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坨牛粪。
“大将军莫要开玩笑,固原危急,咱们岂不是要去固原救援?末将建议立刻派人召回发完灵州的四万兵马,虽然耽搁两三天,但还是能赶上。”左将军上前道。
宋楠摇头摆手笑声不绝:“不用不用,鞑子这是故意引我们上当呢,看不出来么?佯攻固原,引得我开赴固原,然后他们便掉头北上,这一来一回,借助骑兵脚力优势,便将我大军甩开六七天的路程。待我们缓过神来,灵州已经破了。”
“这……不会吧。”众将全部傻了眼,大将军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总是觉得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明明鞑子大军攻击固原,杨一清和彭越都发来了求救信,他还是固执己见。
宋楠赫然起身,喝道:“全部听令,立刻开拔前往灵州。”
左将军叫道:“大将军,您不能这样,固原一旦失守,这罪责可大了。大将军不能放着鞑子进攻的城池不救援,反倒背道而驰,这将来可怎么交代啊。”
宋楠皱眉喝道:“蠢材,你敢抗命?”
左将军跪倒在地磕头道:“卑职不敢,但卑职不想让朝廷责罚大将军,虽然鞑子凶悍,但也不能不管不顾啊。”
宋楠怒气上脸,低喝道:“你想吃板子么?跟你说的明明白白,鞑子是虚晃一枪的调虎离山之计,你个榆木脑袋转不过来么?”
“卑职觉得不太可能,鞑子哪有那么聪明的?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我们不能拿固原的十余万军民为赌注啊。”
宋楠怒极反笑,不愿跟他多啰嗦,喝道:“来人,将他拖出去打十板子,念在他初犯,便不予革职了,下次再叫嚷,直接革为百户。”
亲卫拖了那姓左的便走,在帐外乒乒乓乓打了十板子,左将军又羞又怒,众将也是面有异色,但毕竟军令如山,也不敢多言语。当下大军迅速开拔,趁着最后一丝天光上了北上的官道一路北行,离开战火滔天的固原却是越来越远了。
……
固原城头,鞑子从上午开始便从东边的山上砍伐树木开始敲敲打打,到了傍晚时分,数十台投石机和数百架云梯便已经造了七七八八,鞑子居然也学会临时造攻城器械了,这在明军的印象中还是头一遭。而且这粗制滥造的投石机居然还能轻易的将数十斤的大盘石投上固原高高的城头。
若是要给这些投石车取个名字的话,应该叫它们俄式投石机才是,因为这是把秃猛可和罗刹国合作的一部分,派去了数百工匠学了罗刹国早已淘汰不用的木制攻城器械的造法,一切都是为了对付大明朝。
数十台投石机轰隆轰隆的往城头砸石头,从傍晚到天黑就没停过,其余鞑子兵尽数化身工匠,到了二十六日清晨,城下齐刷刷又多了几十台投石机。
上午时分,鞑子的第一次正式的攻城开始了,在投石机的掩护下,鞑子数千骑兵扛着云梯迅速冲锋到城下,城头的明军冒着石块雨进行还击;鞑子攻势虽然凶猛,但总是感觉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好像一触便退,没打算拼命的样子。
这一点也被指挥作战的彭越敏锐的察觉,但他无暇去细想这是为什么,鞑子的攻击一波接一波,好像是事前约定好的一般轮换着进攻,每次只投入数千兵马;但那上百台惹人心烦的投石机却发挥了大作用,一天一夜的轰击下来,城楼被砸塌了半边,城垛被砸的光溜溜的,城头上全是石块,士兵们也为了防守不得不登上城楼攻击,上千人被石头砸的头破血流,砸死了三百多人。
鞑子的伤亡也有千余,但无一是登城被杀,而是在半路上被弓箭射杀射伤,双方就这么耗了一天一夜时间,到了二十六日夜里,鞑子利用夜色发动了一次凶猛的攻击。也许是鞑子的后续兵马都赶到了,这一次攻击的强度比白天那种狗撕羊皮的缓慢节奏凶狠了何止百倍;数百架云梯搭上城头,鞑子兵蜂拥攀爬而上,一度攻占了西城墙北面的数百步的一段。
彭越亲自带着数千士兵浴血厮杀,这才将这一段城墙给抢回来。而在此之后,鞑子便又偃旗息鼓了。双反都累的够呛,这种攻城的架势,完全是一种消耗作战,双方都有些吃不消。特别是经过这最后一次的凶猛攻击,彭越越发意识到,固原守不住,援军要是不来,鞑子只要再发几次疯,城就破了。
然而,鞑子的进攻被打退之后,他接到了一个消息,从宋楠大营赶回的送信的骑兵带回来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宋楠要这兵士带回了一份寥寥数字的亲笔信:“鞑子佯攻,无需惊慌,守住即可。”
“佯攻,佯攻你的娘。”彭越破口大骂,刚才惊险的一幕尚在心头,那根本就不是佯攻,鞑子舍不得投入兵马,进攻的只有万余人,若是再加一万,早就破城了。
“宋楠,你这个混蛋。”彭越心中.将宋楠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急匆匆拿着这封信去找杨一清去了。
第七零七章 一切出于信任
自战斗打响开始,杨一清便没怎么合过眼休息,忙的如鞭子下抽打的陀螺团团转,连吃饭喝水也没时间。满城熙熙攘攘的军民,既要照顾他们吃饭喝水睡觉,又要安抚他们惊恐的心情,城中最近又流传谣言说鞑子若破城后必会屠城云云,人心惶恐一片,杨一清不得不拖着病弱的身子奔走于城中各处。
此刻已经块四更时分了,鞑子被打退的消息传遍全城,百姓们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下,杨一清也拖着疲倦的身子在几名幕僚的陪同下回府打算眯一觉。行到牌坊桥的时候,彭越带着数骑亲卫急火火的飞驰而来,远远看见杨一清便开始大骂。
“总制大人,您这回可是走眼了,这个宋楠不是个东西,见死不救就算了,还带兵朝灵州去了,什么英雄盖世,什么本事滔天,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愚蠢之辈。”
杨一清愣了愣,待彭越下马气呼呼走近的时候,皱眉沙哑道:“怎么了?彭将军可不能无故辱骂上官。”
彭越将那封宋楠的回函往杨一清手上一塞,叫道:“瞧瞧吧,这便是你推崇备至的我大明朝的脊柱栋梁之人给咱们的回话。”
杨一清展开信函,凑在一旁的灯笼边细细阅读,即便在红色的灯笼下,也可见杨一清的脸色变白变青,进而变得非常的难看。
“下官没有说错吧,他根本就没打算来救,他的兵马朝北边去了,他是眼睁睁看着固原十余万军民落于鞑子之手遭受涂炭。杨总制,下官不管你和他是什么交情,下官只是在安化王叛乱之时和他打过交道,不过那也都是看着杨总制的面子,这件事下官必是要上奏朝廷的。”彭越冷声道。
杨一清缓缓将信函叠好,负手走到桥栏杆边,看着桥下黑洞洞的流水,静夜中,喝水哗啦啦的流淌,穿过脚下的桥洞往南流去,不知流向何处。
“杨总制,下官建议立刻开始撤离城中百姓,今晚险些城破,我实在无信心守住固原,我会率兵马战到最后,哪怕是于固原共存亡,但杨总制必须要将城中**万百姓带出去,去庆阳府或者是南下去长安府都行。下官这便去跟西宁卫指挥使焦大人打招呼去,他还巴巴的等着援军呢,嘿,我们可都是被人家不屑一顾给放弃了。”
杨一清缓缓回过头来,在灯笼下将信函展开再看了一遍,彭越焦躁道:“大人,看来看去还不是那几个字,越看越来气,快下决定吧。”
杨一清抬眼看着彭越,脸色出奇的平静,摆手道:“彭总兵,稍安勿躁啊,看了宋楠送来的信函,我刚才细细的又想了想,感觉这当中确实有些蹊跷之处啊。”
彭越愕然道:“蹊跷之处?当然蹊跷了,大明朝统帅西北兵马的镇国大将军放着鞑子主力不来攻打,反将大军背道而驰,这当中当然有蹊跷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下官甚至都怀疑他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另有……另有……”
“住口。”杨一清低喝道:“彭将军,你太放肆了,大将军为大明立下了多少功劳,每一次大明危难之际都是他挺身而出,容不得你在此诋毁。他做的任何一件大事都是你彭越难望其项背的,你没资格去说三道四。”
彭越也自知言语过激,只鼓着眼不说话。
“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在于,大将军若像你所言的畏敌怕死的话,在靖虏城时,鞑子气焰正盛火器凶狠势如破竹而来之时,又岂会率不占优势的兵力正面应战?当时敢应战,现在兵力大优之下反倒会畏敌?这说的通么?”
彭越也觉得无法自圆其说,但依旧对宋楠不来救援耿耿于怀,哼哼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不是畏敌,也是指挥失误。”
杨一清缓缓在青石板桥上踱步,口中轻声道:“彭将军,我总觉得城外的鞑子们怪怪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感觉。”
彭越道:“大人是指哪一方面?”
杨一清道:“你我都是带兵之人,对兵马的调度都是有些经验的;如果四万兵马攻击我固原,全力进攻的话我们应该坚持不到半日。而且四万兵马足可将我固原围困的水泄不通。但事实上除了西门外,东南城门外鞑子一兵一卒的影子也没见,我斥候骑兵照样顺利进出不受影响。这难道不是非常不合理么?”
彭越冷静下来,杨一清说的怪怪的感觉他其实也有,鞑子的战法确实有些奇怪,四万大军四面围住,发起同时猛攻便是,却为何死盯着西城门不放,也让固原的守军得以全力防守一面城墙,其他三处城墙只放了少量的兵马观察。
“围城之法无外乎四面围困猛攻或者围三阙一,鞑子放着优势兵马死攻西城墙,是何道理?”杨一清终于说出了彭越心中的疑问。
“况且,这两天鞑子的进攻也奇怪,拖拖拉拉的,哪里像是攻城的样子,给人感觉是出工不出力。今晚上他们才是真正的进攻,但好像人数并不多,我听参战的手下亲兵说,攻势虽猛烈,但只有数拨人马,并无后续是么?”
彭越点头道:“确实如此,我还纳闷了,为何他们一度占据了部分城墙,却无后续兵马跟上,否则我定然夺不回城墙,城也就破了。”
杨一清道:“那就是了,大将军信上说鞑子佯攻,这事儿可能是真的,大将军的判断有可能是对的。”
彭越愕然道:“佯攻?佯攻固原是何意?”
杨一清微微点头道:“攻固原是假,攻灵州是真,前番大将军分析鞑子会急于打通灵州宁夏镇一线的通道逃回去,鞑子这么做便是为了吸引大将军的兵马来援,然后利用骑兵的优势快速赶到灵州,一举拿下灵州。”
彭越倒吸一口凉气,仔细想想,倒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要是照您这么说,大将军是洞悉了他们的诡计故意不来救援的,但若鞑子真的将计就计,固原真的破了,那可怎么办?”
“彭将军,你还没明白过来么?固原破不了,大将军才这么淡定,因为咱们城下的兵马压根就没有四万,恐怕只有万儿八千的鞑子兵。否则刚才我们提出的那些奇怪之处便无法解释。咱们城头上看着鞑子兵营帐篷连绵烟尘腾飞,好像是四万大军尽数到达的样子,但其实恐怕是鞑子的疑兵之计。莫小看了鞑子,这个小王子可是草原上的枭雄,常宁之死,徐光祚之败可都是在他手上。”
彭越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您这么一说我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鞑子就是因为兵力不够,目的又是为了吸引大将军率主力来援,这才不断的做出诡异的举动。他们不想多伤亡兵马,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在骚扰而已。今夜的战斗恐怕是要造出固原告急的信号,借我们的口去求救。”
“对,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拿下固原,都是在虚张声势。”杨一清拂袖道。
彭越啐了数口吐沫,骂道:“娘的,被这帮狗鞑子给戏耍了,我收回刚才对大帅的评价,待见了大帅的面我会亲自请罪。”
杨一清呵呵笑道:“你呀,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么?这件事我什么也没听到。”
彭越尴尬笑了两声,忽道:“既然是这么个形势,那我可不跟鞑子客气了。”
杨一清道:“你想怎样?”
彭越道:“我要带着兵马杀出城去,咱们人不比他们少,还怕个球。”
杨一清忙摇头道:“万万不可,鞑子在演戏,以为我们都中计了,估计大将军的兵马去灵州他们也不知道;你这一出城攻击岂非告诉他们计谋被识破?现在要做的是配合城下的鞑子兵马演戏,演的越逼真越好,这也必是宋大将军希望我们做的。”
彭越连连点头道:“杨总制就是杨总制,不经你提醒,下官差点又坏了事,对,咱们便接茬演下去。”
杨一清哈哈大笑道:“莫拍老夫马屁,今晚本来老夫是睡不着觉的,但现在,我睡意大浓,我要回去睡上一大觉了,明日辰时三刻之前不要来打搅我。”
彭越笑道:“谁打搅您休息,下官砍了他吃饭的家伙。”
第七零八章 大战灵州
次日清晨,杨一清的美梦计划并未顺利进行,天刚蒙蒙亮,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杨一清便被彭越的大嗓门给吵醒,尚在迷糊之中的杨一清被彭越拉上城头,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看向城下,顿时大吃一惊。
城下本是鞑子占据的攻城战场上已经空无一人,杂物兵器盔甲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晨雾流动的空荡荡的地面上横陈,远处鞑子的帐篷营寨也都消失不见,就在昨夜攻城之后,鞑子竟然全部扯走了。
“五更天,城头的兄弟便听到了动静,黑乎乎的也看不大清楚,还以为鞑子要攻城;可天亮之前马蹄声越来越远,能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鞑子退兵了。哈哈,原来果真如此。”彭越彻夜未眠,黑眼圈套着像个熊猫。
“这回你可相信宋侯爷不是一般人了吧,你还要骂他么?”杨一清揶揄道。
“莫提了莫提了,别人我不知道,我彭越可是五体投地了,今后他做的任何决定,我彭越都不会去质疑,因为我根本和他不在一个层次上,他看到的东西,是我根本看不到的。”
杨一清撸.着颌下黑髯呵呵而笑,转头看着北方,在淡青色的群山之北数百里外,那里是灵州和宁夏镇,此处安宁,那里必是一场恶战,但不知宋楠是否真的准备好了。
……
把秃猛可的骑兵脚力甚快,在分出一万兵马去佯攻固原之时,他让其余的三万骑兵佯装跟在这一万兵马之后作为后队,但是半路上他下令改道北上,仅仅三天时间,便抵达灵州境内。
佯攻固原的一万骑兵能否吸引到宋楠大军的跟进其实把秃猛可并不在乎,他只需要掩人耳目,让自己的真实意图不暴露便成。自己的骑兵论脚力快上明军大队兵马数倍,等明军得知灵州遇袭赶去增援的时候,相差起码七八天上下,到那时灵州怕是早已经被自己拿下了,或许都已经渡过黄河攻击宁夏镇了。
在抵达灵州境内之后,把秃猛可的特意停留了一日,在一处山谷中藏匿了一晚上,同时四处派出哨探去打探消息。哨探们的消息传回来表明,灵州城中除了不久前从延绥延安府等地增援而来的数千兵马之外,并无其他兵马过境。亦即是说,宋楠压根还在数百里之外。固原的兵马星夜赶上了大队,虽然损失了两千多,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如果宋楠派骑兵赶去救援,又发现兵马数量只有一万的话,那这一万兵马能剩下三成回来便已经是长生天的眷顾了。
在抵近灵州数十里外的山坡上,望着前方灵州城模糊的影子,把秃猛可忽然又信心百倍了起来。虽然此次入大明作战结果并不如人意,但眼下这场战役打好了,便是翻身的机会。拿下灵州,拿下宁夏镇,便是最大的回报。特别是宁夏镇,那是自己鞑靼国河套地区通向大明的最近入口,拿下这里比之东面的大同宣府更加的有利,因为宁夏镇的地形完全可以挡住明军的反扑,而自己则取得了随时攻打明朝的通行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卷土重来便是。
他的目光越过灵州落到北方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贺兰山上,这次手头的兵马确实有些少,拿下灵州后攻击宁夏镇没什么把握,但好在那皑皑的雪峰山谷之北,自己的二儿子定会组织兵马从北面进攻,南北夹击之下,宁夏镇必破。
“尊敬的大汗,咱们已经靠近了灵州了,不知何时发动进攻。”
“不必等待,即刻伐木造云梯,明日佛晓一举拿下灵州,本汗不希望在这里纠缠,所以本汗宣布,谁的兵马能第一个登上灵州城头,将来灵州宁夏镇的万户总管便是谁,我准许你们的牛羊能在这片明人口中的塞上江南放牧,让你们享用明人可口的饭菜、华丽的服饰和美貌的少女,都听明白没?”
众将大喜过望,齐声叫道:“大汗万岁,我等必身先士卒拿下灵州。”
把秃猛可满意的一笑,眼光变得森冷道:“话说回来,若是拿不下这里,被他们拖在这里几日,宋楠的大军从后面赶上来,咱们可都要在这里去见长生天了。本汗死之前,你们都要先本汗而死,谁也别想活命,因为你们的无能导致战斗的失利,我死之前必会严惩你们。”
众鞑靼将领心惊胆战,均知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拿不下灵州不用大汗动手,自己这帮人也回不去了。
灵州城中一片兵荒马乱,鞑子骑兵从南边山丘的地平线上冒出头来的时候,灵州上下便迅速得到了禀报;灵州指挥使黄正、延绥总兵张安、延安中卫指挥使吴忠孝会同灵州知府谢长河立刻紧急磋商,商讨御敌之策。
然而,左近能调的兵马都调来了,后方的宁夏卫原本只有三卫兵马,鞑子破嘉峪关一路南下之时总兵仇钺率宁夏前卫前去增援,剩下的两卫肩负着防御北边长城和贺兰山隘口的重任,那是绝对不能动的,能用的兵马便只是城中这一万多兵马了。
“守,死守。守到宋大将军的援军到来,咱们便成功了。”黄正清楚目前的情势,鞑子是要夺路北回,灵州这块绊脚石他们是一定要拿下的,宋楠之所以调兵前来增援,便是想到了今日,所以宋楠的大军也必然在后面跟着,坚持到他到,事情便好办了。
“拿什么守?”知府谢长河是个大胖子,双目浑浊不堪,一听说鞑子攻来,便已经吓的魂不守舍了。
“咱们只有一万兵马,鞑子有四万。灵州的城防本就薄弱,朝廷这几年并未拨款修缮,几处城墙年久失修倒塌之后只是简单的用土石堵上了,这如何经得起进攻?”
“谢知府,未战先怯,是何道理?守不住也要守,丢了灵州便给鞑子让开了路,鞑子便会攻击宁夏镇;宁夏镇若失了,我们这些人统统要掉脑袋。”延绥总兵张安很不满谢长河的胆怯,在这里他的官职最大,说话底气也最足。
“张总兵,卑职建议,一方面积极守城,一方面派人赶紧给宋大将军送信,要他的援兵速速赶来增援,不然确实难守。”黄正道。
“是啊,卑职也这么认为。”吴忠孝也道。
“你们便这么怕么?我张安和鞑子大大小小也打过百场仗,当年在蒙古火筛部进攻大同,我率部迎击,在助马口和鞑子遭遇;鞑子的兵马比我多出三成,还不是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你们以为我这个总兵是混来的?那可是真刀真.枪真本事挣来的。没说的,这里我是总兵官,你们都要听我指挥,便是等不到镇国大将军的兵马来援,鞑子也休想从我手中拿下灵州。”张安浑身透出自信来。
谢长河和黄正等人听了这话,心中稍安。大战将至,有个经验丰富的领军将领,还愿意担负指挥之责,并且有一种气势在身上,总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次日拂晓时分,列阵在灵州城下的鞑子兵马便吹响了刺耳的号角,灵州城头的明军士兵们纷纷朝城下看,见鞑子兵马缓缓调整着阵型,正在为攻城做准备。士兵们紧张的吞咽着口水,机械的按照长官的命令赶到各自位置,弓箭手们将弓箭搭上弓弦,静静的等待厮杀的一刻。
鞑子兵营中的号角变得急促而高昂,那是进攻的信号,在一声刺耳的呐喊之后,数千鞑子骑兵以散兵阵型铺天盖地策马而来,他们的背上背着弓箭,身前和马头上都罩着厚厚的盔甲,这是鞑子的重装弓箭骑兵队,是把秃猛可特意为了攻城而装备的,这些人可以顶着城头的箭雨往上放箭,除非箭法超准,能射到他们盔甲覆盖不到的地方,否则他们身上的重甲可以保证弓箭对他们无法造成伤害。
在骑射手身后,骑兵万人队紧跟着冲锋而出,两骑一前一后保持数十步距离,马上骑兵手中相互协助拿着长长的云梯,便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墙之下。
当鞑子兵马进入射程之时,城头明军守军在张安的一声喝令之下万箭齐发,咻咻箭雨,嗡嗡弓弦声中,灵州之战拉开了帷幕。
第七零九章 人祸
事实证明,张安并非吹牛皮,他对敌经验很丰富,在他的安排下,灵州军民各司其职,战前的准备井井有条,城头上堆满了石块和檑木,军械库里所有能拿出来御敌的弓箭床弩乃至生了锈的火器都被利用了起来;归于统一号令下的明军也如臂指使般的按照他的要求一条条的执行。
然而,事实又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鞑靼国兵马再不是以前那支只会呼啸来去劫掠了就走的野战骑兵队伍,再不是那个以前看到明军守御在城池之中便无计可施的军队,这几年痛定思痛的把秃猛可强化了他们攻城能力,想方设法让鞑子大军具有摧城拔寨的能力。从各种器械的引进制造乃至士兵的攻城技巧等诸多方面做了大量的训练,鞑靼国兵马已经早不是张安数年前交手过的那支了。
况且,软实力虽然是一种实力,但硬实力的效果却更为直观。张安可以将一万多明军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出混乱,但远远弥补不了兵力上的劣势。更难以短时间弥补的是,灵州城防的薄弱;这个有着宁夏镇为坚强盾牌的州府本就没有在城防和兵力上下功夫,而是作为宁夏镇的中转补给的州府存在着,是宁夏镇的战略后方。
甚至在城池的格局上,灵州都打破了靠近边镇城池不设北城门的惯例,为了方便通往宁夏镇的出入,灵州居然有北城城门,可见对灵州而言,他的定位根本不是作为坚固的堡垒来守御,而是成为前方宁夏镇的附庸。
东南两面城墙还是在弘治十三年的时候因故倒塌了一次,但即便如此,朝廷也并未同意当时的灵州知府提出的重新修缮的奏议,而是草草拨了三万两银子用来修复。三万两银子放在两段倒塌的城墙之中,便只能化为乱石和泥浆长草和树枝的混合体,放在后世而言,那就是个豆腐渣的工程。而城池的城防一般而言都是要强力的三合土混合糯米汁夯实在夹板之中,完工时据说验收的时候用钢刀都砍不进半寸去,硬如钢铁。
而且,张安他们也低估了把秃猛可拿下灵州的信心,这一次把秃猛可是要不顾任何代价都要拿下这座城池的,灵州一破,不但他的兵马能得到大量的补给,而且还能切断宁夏镇和外界的联系,对后续攻打宁夏镇极为有利。
三万八千兵马呈扇形冲锋而至,把秃猛可吃准了城中兵力不足,所以他对东南西三面同时发动猛攻,每一面都有一万两千余兵马,面对城头的守御兵马可能只有三四千人,在进一步的分散对方兵力的情形下,优势会被放大,三面进攻只要有一面突破城墙,那么其他两面则不得不去增援,灵州也就基本上告破了。
张安很快便意识到了危机,在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鞑子骑兵,唯一的打击手段只能是射箭,在射杀了数百鞑子兵之后,他们骑马冲锋的优势得以体现,在重装弓箭手朝城头射箭反击的同时,数千骑兵已经来到护城河对岸,令人咂舌的是,他们居然连马儿都不下,直接便驱赶着战马跃入护城河中。
马儿会游泳!
张安脊背上冷汗流了下来,骑马攻城这件事本身是可笑的,在鞑子兵猛冲攻城的时候,张安甚至还有余暇跟部下开玩笑道:“骑马冲锋,难道马头能硬的过城墙不成?到了护城河边他们还不是要下马搭桥?到时候这些战马就是活靶子,受惊之后狂奔乱走反倒会让鞑子阵型大乱,也不知鞑子们的猪脑子是怎么想的。”
手下的部将们深以为然,报以连番笑骂之声,但是现在,他们一个也笑不出来了。鞑子利用战马泅渡过护城河,连搭桥都省了,虽然河底设有荆棘和尖刺,但却毫无用处了。
“放箭,放箭!”张安失态的大吼。城头的士兵们咬牙朝护城河上密密麻麻的马头和人头发出一轮密集的箭雨,护城河上顿时一片血水翻涌,上百鞑子人马在这一轮密集的攒射下丧命。但于此同时,护城河边的重装弓箭手也朝城头发射了一轮箭雨,将探出身子朝下射箭的几十名明军射中,身体失去重心噗通通摔落城下。
张安差点就中了箭,若非身后的一名部将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一支雕翎箭便要正中他愤怒的面孔。
“总兵大人,怎么办?鞑子一过河,弓箭便排不上用场了。”
“慌什么?鞑子长了翅膀么?这么高的城墙他们能飞上来?传令下去,滚木礌石,滚油开水,给我毫不留情的砸下去,倒要瞧瞧这些鞑子怕是不怕。”
付出三千多人的伤亡,把秃猛可的迅捷攻城计划终于奏效,源源不断的兵马涌入城墙下方,高高的简易云梯搭上城墙,上放临时装配的铁钩牢牢勾住城墙边缘,三面城墙近四百架云梯上密密麻麻的兵马如蝼蚁一般朝城头攀爬。三面城门口,数十名鞑子壮汉推着合抱粗的尖头巨木朝撞击城门,下方重装弓箭手不断地朝城头上射箭骚扰,多栖的进攻让明军单薄的兵力显得捉襟见肘。
明军没有多少选择,他们只能冒着朝上乱飞的羽箭将滚木石块滚油开水往城下倾倒,抵挡住攀爬上来的鞑子兵才是第一要务,好在张安战前的准备充分,城墙上堆满了这些守城的物资,一顿狂砸乱丢之后鞑子兵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纷纷如元宵节的饺子般摔落下去,即便顶着盾牌也是无用,大段的檑木可以将他们从梯子上一撸到底。
但摔死的毕竟是少数,很多鞑子兵只是被砸的头破血流,盾牌多少还是起作用的,被砸下去他们就又往上爬,因为身后短促的号角声是死命进攻的信号,身边的百夫长和督战队的眼睛雪亮,谁不拼命便会立刻挨刀子。
一波又一波的猛攻机械的进行着,城下已经是一片狼藉之地,石块檑木死尸马尸混着在一起,鲜红的血液汇集成涓涓细流朝不远处的护城河里流淌,灼热的气温炙烤着没有一丝风的战场,四下里蒸笼般的闷热,石头砸在盾牌上的沉闷的噗通声,沉重的如牛般喘息声,死亡前的惨叫声,弓箭的呜呜声交织在一起,空气如粘稠的血液般的凝重,数万人仿佛被裹在死亡的泥潭里无法脱身,不知道这梦魇何时才是尽头。
终于,一个张安最不愿听到的消息传来,东城城墙告破,告破的原因有些让人匪夷所思,负责东城墙率兵作战的是延安中卫指挥使吴忠孝,在战事吃紧的时候,有人无意识的将烧滚油的火把丢入城下,没想到烧着了浇在城下的热油上引发了大火,将三十多名鞑子兵全部烧死;吴忠孝大为惊讶,灵光一闪想出了个防守的妙计来,于是命人迅速从后方调集了五十多捅火油上城墙,命人沿着城墙外延往下浇了一圈,然后点起了火来。顿时城墙外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在攀爬的鞑子兵们措手不及赶紧自觉的往下跳,一段里许成的城墙顿时成了一条火龙。
吴忠孝哈哈大笑道:“爬啊,你们倒是爬啊,就不信你们能不怕火烧。兄弟们这办法妙么?城墙过火之后热的烫人,起码在半个时辰之内,这些家伙只能干瞪眼了。”
众士兵纷纷称妙,躲在城墙的另一侧休息喝水,虽然火苗窜上来有些灼的慌,但起码可以肯定,鞑子是绝对不可能从着火的城墙上攀爬上来的,得到宝贵的喘息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有人甚至建议赶紧将这办法通知张总兵他们,让其他两面城墙也用这样的办法御敌。
然而,他们高兴而来没多久,北侧传来了士兵的惊慌呼叫声,吴忠孝愕然起身去看,只见几名士兵抱头从城墙上奔跑而来,吴忠孝大喝:“怎么了?”
“吴大人,不好了,那边的城墙着火了。”
“着火了?这有什么稀奇?让他烧着就是。”
“不是啊大人,不是城墙外壳咱们放的火,是城墙里边着火了。”
“什么?大白天的你发梦呢?城墙是泥巴做的,怎会着火?”
“大人不信去看看便知。”
吴忠孝急忙顶着灼热的炙烤跟着几名士兵跑向北边,一到近前顿时傻了眼,这一段数十丈的城墙真的着火了,靠近外侧的丈许地方已经烧塌了半边,明显可见到城墙内部烧着的都是些树枝木头等物,哪里是什么泥浆夯实的三合土。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啊。”吴忠孝简直要发疯了。
一名灵州老兵哀叹道:“小人想起来了,当年这段城墙曾经倒塌过,后来草草修缮了起来,朝廷拨的银子不够,所以只外边和里边薄薄的一层夯土,里边都是泥巴树枝和杂草的混合之物。大人下令以火拒敌,却是将外层的夯土烧的剥落了,里边的杂物都烧起来了。”
吴忠孝欲哭无泪,大吼道:“快救火,都愣着作甚?再不救火,这里就要开个大城门了。”
第七一零章 混乱中的希望
纵火者成了救火者,人生的奇妙际遇总是那么扑面而来猝不及防。
好在当年修这豆腐渣工程的人有一些先见之明,内城墙附近凿了数口水井,一长溜百余口太平缸也是满满的雨水,众士兵迅速行动,下边的百姓也跟着帮忙,再加上这些泥巴里的枯枝稻草木头的燃烧能力不强,总算是浇灭了火势。
但青烟散尽的时候,吴忠孝傻了眼了,这一段城墙的外半部分已经烧得塌下去了半边,成了个三岁孩童稍微用点力都能爬上来的曲牙阶梯形,虽然后半部分还保存完好,但这阶梯没通向城里,却是通向了城头。
进攻东城墙的是大王子图鲁,本来他这里伤亡最大,一万两千人的攻城兵马已经阵亡了两千的零头,却连城墙也没攻上去,战前他是死命要求父汗把秃猛可给他这个机会的,这一路上他基本上没立下什么战功,这一次他真的很想表现一下。可惜明军不给他这个机会。
城头着火的时候,图鲁对明军这种无耻的防守手段破口大骂,但当手下一名眼尖的千夫长发现了城墙的异样之后,图鲁自己都愣了。
“殿下,城墙塌了。”
“什么?”
“明军把自己的城墙烧塌了。”
“啊?还真是,明军这是做什么?咱们有内奸在里边么?”
“不知道,或许是有人仰慕咱们大汗的威名,趁机帮忙吧。又或许是明军的诡计?”
“诡计你妹子,这是天助我也,明军烧塌了自己的城墙,这便是要我图鲁在此战中扬名立万,来人,吹响号角,发动猛攻!!”
倒塌的城墙像是为鞑子的进攻铺上了红地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上千鞑子兵便沿着灼热的阶梯爬上了城墙,好好一个防守战顷刻成了肉搏战,兵力大劣,士气大劣,如何能是敌手?
东城墙被鞑子攻破的消息传来,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张安的脑子里炸响,战前他口中说不用等宋楠的援军到达,实际上交战之后他的内心中焦急盼望着宋楠大军尽快出现。他本想着能够坚持两三天,拖延到宋楠领兵来援,但现在这一切计划都成了泡影,仅仅半日光景,东城墙便被鞑子攻上来了。
张安不得不分兵支援东城墙,那里的缺口必须堵住,否则防守已经毫无意义,在抽调了两千人增援东城墙后,南城和西城的明军只剩下两千多人,应付明显加强了进攻的鞑子兵已经很吃力了。
好消息是,东城墙上的缺口没有扩大,增援之后的明军以悍勇之气猛烈攻击,将登上城头的鞑子兵马挤在一断数十丈长的城墙之上,避免的形势的恶化,双方近距离的用弓箭火器射击,惨烈程度无与伦比。
坏消息是,其他各面的城墙均已告急,西城墙上出现了鞑子兵的身影,不久后,数百鞑子兵登上了西城墙,明军不得不同他们展开肉搏。南城墙处也岌岌可危,张安凭借自己的经验奋力抵御,带着两千余士兵硬生生没让鞑子冒头。但鞑子攻上来已经是时间的问题。
三面城墙告急,灵州危在旦夕,援军不知在何处;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心头都是灰暗的,都明白今日恐怕要和灵州共存亡了。
在战斗的间隙,张安猛灌几口清水,朝手下亲卫士兵下令道:“即刻去通知谢知府,命他即刻组织城中百姓从北门撤退,遇到如此的抵抗,按照鞑子的传统,他们可能会屠城,要谢知府必须保证百姓的安全。”
亲卫点头答应,匆匆下城而去,在城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谢长河的影子。最后在谢府后院的密室里,找到了带着夫人小妾躲藏在里边的谢长河,亲卫传达了张安的命令,谢长河更加的恐慌,结结巴巴的道:“城真的守不住了么?张总兵不是说固若金汤么?”
亲卫道:“小人只负责传令,张总兵说了,灵州百姓若遭屠戮,那将是大不幸之事,谢知府要为此负责,所以知府大人还是赶紧行动吧,城头支撑不到个把时辰了。”
谢长河无奈,若果真被屠城,就算自己此刻逃得性命,事后也必然受到严惩,张总兵既然下令,自己也正好有了趁机出城逃到宁夏镇的理由,何妨出去做做样子。于是送走亲卫召集衙役,命他们上街敲锣大呼:“父老乡亲,灵州即将不保,知府大人有令,一个时辰后开北城门撤离,父老乡亲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弃城。”
城中百姓从昨日鞑子出现在城南的时候起便关注着战事,一家老小什么事都不干就呆在家里等消息,此刻噩耗传来,顿时心头冰凉。一时间城中乱哄哄都是扶老携幼背箩挎蓝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
灵州主街上,两名男子驻足听着身边衙役的敲锣叫喊声,一名身短矮壮相貌寻常的男子对身边白面男子道:“兄弟,灵州要破了,咱们这里也呆不住了。”
那白面书生摸样的男子点头叹道:“是啊,我们在灵州安静的生活了好几年,没想到灵州要被鞑子占了,我不想走。”
“那怎么成,你是我朱家的骄傲,将来还指望着你为朱家门楣添光呢,快回去收拾东西出城回宁夏,几年没回去了。”
“兄长,光大门户这等事再也休提,我朱长平这几年不可谓不努力,但却连连名落孙山,我算是看明白了,科举之道是走不通了。还记得当年在宁夏镇遇到的那位宋楠宋大人么?我后来听说了,他也是科举不中投笔从戎的,我朱长平也要效仿他,灵州是我的家,我要去投军杀鞑子。”
“兄弟啊,你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那矮壮丑陋之人正是朱长平的堂兄朱长顺,两人自那年安化王之乱从宁夏来到灵州生活,已经平静的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我觉得,人生在世总是要有些作为的,文不成我便从军,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兄长,你出城吧,给我们朱家留个血脉,买个女子成亲便是,我的银子尽数给你了。”
“长平,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岂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你既然执意要留下,我也留下来便是,咱们一起杀鞑子。”
朱长平微笑道:“好,这才是我朱家的好儿郎,咱们城里这么多人,加上一万多守军,城外只有三万多鞑子,咱们干什么要逃?”
朱长平突然上前来到一名衙役身边,一把抢过他的铜锣,那衙役叫道:“干什么?”
“借我一用。”朱长平跳到街边一块大青石上,咣咣咣敲打铜锣高声叫道:“父老乡亲,父老乡亲们,听我一言。灵州告急,我大明官兵正拼死抵御鞑子进攻,我们岂能在此刻离去逃命?灵州是我们的家,我们走了,鞑子占了这里家就没了。咱们四五万人在城里,青壮也有上万了,何不大伙儿一起去帮着官兵守城?老弱妇孺可以走,体弱的可以帮着送水搬砖,每个人出上一份力,咱们灵州便不一定会被攻陷。同意的跟着我和兄长朱长顺咱们立刻去城墙帮着军爷们守城,不愿意的你们离开我也不拦着。”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中有人大叫道:“说的很是,咱们干什么要逃?听说宋大将军的大军已经赶来了,咱们拖住鞑子,宋大人的大军一到,鞑子便被包了饺子了。”
说话间一名络腮胡子赤膊大汉上前来,拍着胸口叫道,有人认出这人是西街的杀猪匠郑屠,平日蛮横无理,今日倒是有些气概。有人响应立刻便应者云集,满大街的百姓们都受了感染,纷纷高叫着要去守城。
朱长平跳下青石来领头,带着大家浩浩荡荡往城墙交战出而去,一路上跟随的百姓更多,从数百到数千再到上万,消息很快便传遍全城。进而在北门拥挤等候开城撤离的百姓们也得到了消息,有人发声喊,众人纷纷响应离开,半个时辰之后,居然走的干干净净。
知府谢长河带着家眷和满车的细软赶到的时候,见空荡荡的北门广场上一个人没有,不禁发愣问守门士兵情形,士兵告知情况后,谢长河跺脚骂道:“这帮泥腿子,简直是胡闹,都不要命了么?哎,这可怎么好,他们不走,本官也走不成了。”
第七一一章 破城
灵州城头的交战已趋白热化,三面城墙陆续被突破,鞑子的数量越来越多,不断增加的鞑子兵压缩着明军的立足空间,好在后方通往城里的阶梯早已被张安下令捣毁,便是存了和鞑子在城墙上死拼拖延时间让百姓撤离的想法,如此一来,各面城墙鞑子兵和明军各占据半壁城墙,在狭小顶端展开攻防大战。
明军的数量占据绝对劣势,有不断有鞑子兵从后方翻越上城墙,逐渐将明军各处分割,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伤亡越来越大,已经被切成七八段,压缩在狭小的地域内。
张安心中长叹,望着城外莽莽青山之下一片迷蒙的景色,看不见任何援军到达的迹象,再看看城头上不断倒下的士兵,知道此战已经再无回天之力。这座灵州城根本就不是适合防御的城池,浅窄的护城河,城墙低矮不说还是偷工减料建造的,若非如此倒也能够再坚持一会儿,而现在却是无可奈何了。
张安扔掉手中染血的长枪,伸手摸向腰间的长剑,那是他远在延绥的夫人亲自替他挑选的利器,这把剑他在战场上舍不得用,爱妻赠送的剑上不能沾染鞑子肮脏的血迹,而此刻他要用这柄剑结束自己的生命。身边的数百亲卫已经剩下了五六十个,鞑子兵正从两侧猛扑而至,堂堂延绥总兵,堂堂三品大明武官,立下累累战功的边镇骁将,他不能让自己被鞑子擒获受辱,他要将名节延续,让自己的名誉不留污点。
张安倚在城垛上,举剑横在脖子上,身边的亲卫大叫:“大人不可,我等拼死杀出血路护送大人离开。”
张安苦笑摇头道:“诸位,来世再见了,来世咱们再做兄弟,你们也自裁了吧,不能被鞑子俘虏。”
众亲卫黯然失色,纷纷痛哭流涕,张安手上用力,剑锋划过肌肤冰冷刺痛,只需用力一拖,便可切断喉咙立刻死去。然而正在此时,便听城墙后方铜锣咣咣人声喧沸,有呐喊厮杀之声传来。
张安一愣,手上停住问道:“怎么回事?援兵来了么?”
几名亲卫翘首关窍,指着鞑子后方大叫道:“是百姓,城里的百姓上来助战了。”
张安大惊道:“百姓?简直胡闹,他们还不逃命上来作甚?他们如何是鞑子兵的对手。”
“禀报总兵大人,三面城头都有数千百姓增援,灵州上万青壮自发组织起来上来守城呢。”
说话间,但见数千百姓从前方里许城墙转弯处呐喊冲至,他们一个个手握铁叉木锨,提着菜刀杀猪刀,有的握着擀面杖,一路喊杀而来。前方上千鞑子兵本扑向张安等人,欲歼灭面前这一小股明军,但闻呐喊声至,不得不回过头去应付。
张安伸手将宝剑入鞘,伸脚一跳,地上的长枪便握在手中,口中高叫道:“既然如此,便拼个鱼死网破,兄弟们,给我杀。”
上万百姓的突然增援,点燃了城头仅存的五千多官兵的小宇宙,不管百姓们的战力如何,但起码人数上的暴涨给了明军一剂强心针,士气上立刻涨了一大截;配合青壮百姓们的冲杀,明军士兵迅速夺回了数段城墙,将数百鞑子兵横扫下城。缓过神来的鞑子兵们看清楚了来援只是普通百姓之后心中大定,立刻发动凶猛反扑,很快局势便被扭转,三面城墙上处处是恶斗,处处是厮杀,残酷的场景不忍卒睹。
百姓毕竟是百姓,哪怕是街市上的混混,屠狗杀猪之辈,平日里打人杀猪狗不带眨眼的,但这毕竟是人对人的厮杀,用尖刀捅入猪狗的腹中跟捅入人的肚子里是两种概念,这便是为什么平民永远不是官兵对手的原因。你的力气身条或许比当兵的大一轮粗一倍,但你永远在杀人上会手软,而兵士们则大多没有这种心理障碍,他们的职责便是为皇上杀人,两者截然不同。
但环境能改变一切,当亲眼看着身边的街坊后生,总角之交的好朋友被鞑子的弯刀砍的支离破碎的时候,百姓们瞬间会激发心中的悍勇之气,没有盔甲,没有刀剑武器,他们便用身体堵住鞑子的去路,用铁叉和榔头木棍朝鞑子兵丑陋的老面孔上砸刺;甚至于他们会不顾一切抱住鞑子兵,用牙咬,用手抠,拼着被鞑子在身上乱砍,也要咬掉他们的耳朵鼻子,扣掉他们的眼珠子。
面对鞑子的凶狠砍杀,百姓们表现出了一种让人惊讶的凶狠,很多人宁愿自己被鞑子砍中身体,只消能靠近鞑子兵,便死死的抱住他们,用力拖着他们往城墙下条。城墙两侧的地面上不时腾起灰尘和血肉,那是一队队百姓和鞑子扭打在一起摔下城头的后果。
鞑子被灵州百姓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吓得心惊胆战,图鲁所攻击的东城墙上,带着百姓冲杀的正是朱长顺和朱长平两兄弟,两兄弟都没武功,朱长平还是个读书出身,但两人毫不畏惧,冲在最前面。在和鞑子的第一波肉搏中,朱长顺便身中七刀,口中喷着鲜血,搂着一名鞑子跳下城头。朱长平留着眼泪咬着牙齿没发出一声的哭泣之声,手中握着的铁叉疯狂的往面前的鞑子兵身上乱刺,若非身后的几名青年护着他,他的身上起码也要被砍四五刀。
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鞑子兵完全没有料到灵州百姓被激发的凶悍,在他们的记忆力,大明的百姓就是一个个软柿子,他们在大明朝边境劫掠,身子攻下大明的城镇村落烧杀奸.淫之时,大明朝的百姓除了逃跑便是求饶,何曾有过这样的血性,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这帮人全部都疯狂了。
战事胶着,死亡的人数急剧增加,半个时辰的激烈肉搏,灵州增援的百姓们死伤近半,而鞑子兵也付出了三千多人的代价;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时间被拖到了未时。从早晨到现在,几个时辰的连续攻城,鞑子兵们也都筋疲力尽。相对而言,攻城方付出的体力消耗要比守城方多一倍以上,早晨的一顿饱饭早已消化殆尽,面对如此残酷的厮杀,鞑子兵马的气势在减弱,他们被拖的精疲力竭,已经有点怀疑能否拿下这座城池了。
把秃猛可知道,这场战斗必须继续下去,一旦扯下来休整,前面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了泡影;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宋楠的大军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也许需要数日才能感到,但时间对于把秃猛可而言更加的宝贵,拿下灵州后稍作休整补给之后他还要挥军直指宁夏镇,能在宋楠大军感到之前完成这一切是最佳的情形,否则明军大队紧追不舍,在心理上会产生压迫感,会让事情变得充满变数。
“告诉他们,未时末必须解决所有城头明军和反抗百姓,否则,全部提头来见。”把秃猛可下达了死命令。
此令一下,各处攻城的将领们知道再无退路,大汗的说一不二是出了名的,当初横扫瓦刺各部落是,大汗让他的第七子图金三日内攻破也先部落的营帐,图金没有做到,大汗毫不犹豫的砍了他的脑袋。在军令上,大汗可从不手软。
图鲁等攻城的将领们鼓足余勇,下令发动最后的猛攻,尽管灵州百姓们悍不畏死,尽管守城明军搏命厮杀,终弥补不了实力的巨大差距。未时两刻,西城墙失守,黄正率一千明军士兵和一千多百姓退守城内,未时三刻,东城墙失守,吴忠孝战死,两千多明军和百姓退入城中街巷反击。两面城墙失守之后,张安知道南城墙的坚守已经毫无意义,鞑子兵会直接进入城中,自己这一面城墙会被包围,于是主动扯下城墙退守城中展开巷战。
未时末,灵州三面城墙尽数告破,两万多鞑子兵冲入灵州城,在大街小巷中同殊死抵抗的明军和灵州百姓展开巷战;半个时辰后,大半个灵州城已经在鞑子掌握之中,张安率三千残兵和四千百姓死守着通往北城门的最后几条主街道不退。
西坠的残阳照在灵州城中,城中火头四起浓烟滚滚,厮杀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哭喊奔逃之声充斥耳鼓;把秃猛可亲自带一万兵马上阵,冲击灵州最后的一片北门的地域,他要在天黑前将灵州占领;在鞑子骑兵的凶悍冲击下,明军再无力守住防线,但他们并未选择退出北门,而是奋勇向前欲跟鞑子在北城门大道前的万福桥决一死战。
把秃猛可自知大局已定,他已经不将眼前这数千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些都已经是死人了,不撤退逃命却死命顶在这里简直就是愚蠢之举。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淡淡的摆了摆手,鞑子骑兵立刻发动攻击,数十骑并列飞驰,马蹄踏在青石板大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声,就像是催命的咒语一般。
张安手握长枪挺胸站在街心,迎接这最后一刻的到来,目光中反倒有些坦然,对灵州之战,他已经尽力,无奈兵力不足,城防不济,也是天意,他已经了无遗憾。今日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当这一刻到来之时,他和手下的数千明军心中却都很安宁。
“咻咻咻!啪啪啪!”
怪异的啸叫声响彻空中,灵州西南方向的天空中,三颗红色的彩色烟火在傍晚的肃穆的蓝天下显得极为的扎眼,三颗烟火高高飞起,然后在空中炸裂,化为漫天花雨缓缓坠落,看上去极为绚烂。
把秃猛可扭头看着远方天空中的彩色烟火,他很熟悉这烟火的颜色形状和声音,在靖虏之战的时候,伴随着这种烟火的便是宋楠手中那死神般的火器的怒吼,此刻再见,不禁毛骨悚然。
第七一二章 望风而逃
毫无疑问,烟火信号代表着宋楠大军的到来,把秃猛可根本无法弄明白为何明军大部队会来的如此之快,为何自己的骑兵抵达灵州一天多光景,全凭双脚代步的明军便已经赶到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幻觉,或许是有人虚张声势?
数十骑从南边的街道上飞奔而至,来者是受命在被占领的南城搜集物资镇压零星反抗的手下将领,他一现身,把秃猛可的心凉了半截。果然,那将领飞骑而至,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声音也变了。
“禀报大汗,大股明军出现在灵州南六里之外,正朝灵州进军。”
把秃猛可强自镇定,低喝道:“可看清楚了?多少人?什么旗号?”
那将军低声回禀道:“起码有四五万人,打的是宋字帅旗,是靖虏城交手的宋楠的兵马。”
“四五万?”
把秃猛可吸了口凉气,最后的希望落了空,果真是宋楠的兵马赶到,而且是主力,也不用去考虑他们是怎么赶到这里的,眼下要做出的抉择是打还是走。不过这个抉择好像也只有唯一的答案:虽然自己手头尚有两万多兵马,但刚刚经历了一天的苦战,面对数倍于己的宋楠大军,这场仗是绝对打不赢的。
把秃猛可是个果决之人,面前的这帮灵州残兵和百姓得知援军到达,都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把秃猛可知道决不能被他们给缠上。五六里地的距离用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赶到,被拖在这里那只能等死,把秃猛可缓缓发布命令。
“千人队发动攻击,踏平明军残部。”
“父汗……这……咱们应该立刻撤离才是。”图鲁小心翼翼的低语。
“你懂什么?进攻!”把秃猛可狠狠瞪了图鲁一眼,森然下令。
本已准备好攻击的第一梯队千人队立刻催动战马,很快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卷上了万福桥头,朝对面的明军猛冲过去,眨眼之间便和明军交上了手。骑兵的冲锋能力非同小可,只是这一千骑兵,便将结阵以待的明军残部冲开一个大口子;领第一梯队的千夫长心中暗喜,后续的兄弟们再连续冲锋上来,眼前的这数千残兵和明朝百姓立刻便成了肉泥。然而,当他抽空回头张望的时候,却骇然发现,自己这一千兵马的身后空空荡荡,并无后续的骑兵冲来,万福桥的那一边,密密麻麻的骑兵正在迅速的掉头,留在自己视线中的是一排排的马屁股。
“怎么回事啊?”那千夫长不由惊骇出声。
“我们被卖了,我们被卖了啊。”一名百夫长猛然明白过来,大声的叫道。
千夫长也明白了过来,原来明军援军赶到,大汗为了不让这些明军的残兵拖住大军的后腿,竟然让自己这千余人冲锋上来缠住这些明军,大部队却是要立刻撤离了。
大骂声中,这一千骑兵的熊熊气焰顿时熄灭成了死灰一片,被冲开的明军的阵型也迅速的恢复,很快,这一千人便陷入了数千灵州军民的包围之中。
张安其实心里也挺着急的,烟火信号升空,表明宋楠的大军已经赶到。之前是抱着必死之念,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但援军既然抵达,张安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
眼下需要拖住鞑子兵马,拖延到大军进城一举歼灭之。
然而,鞑子冲锋而至的千余骑兵已经到了面前,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去对付眼前的这一千鞑子骑兵;以目前手中的兵马和协同的百姓,又是在平地之上,便是这一千鞑子骑兵也是不能小觑的。在奋力率兵包围斩杀这千余鞑子骑兵的同时,张安也看到了万福桥南大街上鞑子骑兵大队扭转屁股撤退的情形,他心急如焚,但却无可奈何。
把秃猛可的当机立断甚是有效,他甚至没有去等候散布在南城西城等地的数千兵马的集合,而是直接率一万六千余骑朝东门直奔。沿途尚有余暇下令对周围的房舍进行焚毁,对目中所及的百姓进行射杀。把秃猛可自己便在马背上拿着自己的大铁弓,奔行之际,看到灵州百姓的身影便像是平日狩猎一般的一箭射去,将他们射杀于地。
本来,把秃猛可还打算拿下灵州之后,只对那些桀骜不训的百姓和明军进行清洗,对大明百姓他也打算进行一番抚慰,也许将来自己要占领大明的许多城池,好的印象要从现在开始培养。但现在,面对明军的步步紧逼,他心中的兽性终于掩饰不住,就算是要走,他也不能让灵州完完整整的留给明军,在逃走的途中,他还不忘下令兵马屠杀百姓,放火烧城。
半个时辰之后,当江彬和许泰率两京营和三卫所兵马踏入灵州城中的时候,整个灵州城东半边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解决了一千鞑子骑兵的张安等人忙着应付城中未能走脱,或者说是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汗已经走了的三千多鞑子兵马;江彬和许泰立刻下令对城中残余鞑子兵进行清剿,同时让西北三卫指挥使立刻救火救人。
他们没有选择去追赶把秃猛可的兵马,因为他们明白,追赶是徒劳的,鞑子的机动力不是他们这些两条腿为主的步兵能比的,所能做的只是派出骑兵斥候严密监视鞑子大军的动向,再做打算。
夜幕低垂之时,灵州城中的大火基本上被扑灭了,清理出来的东城的一片空地上,上千具尸体排成一溜停放在这里,家属的哀哀哭泣之声在静夜里传的老远老远。由于天气太热,这些尸体明日一早便要被掩埋,留给他们和亲人相处的时间只有这最后一夜。很多尸体孤零零的躺在那里,身边连家属也没有,也许他们的父母妻儿便和他们一样躺在这里的某处,又或者是参与守城时和众多尸体一样躺在城墙上下。
战争是个魔鬼,他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死亡是世间最无情的东西,他可以扼杀一切,扼杀掉所有鲜活的情感希望和梦想。对于灵州军民而言是如此,对横尸于此的鞑子兵而言也是一样。
噩梦般的一夜过去,灵州城上空升起了第一缕朝阳,洒在余烟袅袅的灵州城内外。整座城市一片的死寂,却有着无数沉默忙碌的身影。灵州军民们开始清理昨日大战留下的双方的尸体,清理倒塌烧毁的房舍的废墟,清理家园中一切无序的东西。
南城门外,江彬许泰和数十名军政官员站在一座小山包上静立等候,不久后,远方扬尘飞舞,一队千余人的骑兵飞驰而来,鲜亮的盔甲上沾满了灰尘,战马的翻着白眼喷着白沫,脚步极为的沉重。
“来了。”江彬叫道。
众官员打起精神整顿衣衫迎上前去,那一队骑兵奔到近前勒马而定,一匹大黑马上下来一人,褪去灰尘扑扑的罩面布巾和披风,露出真面目来。
“卑职等参见大将军。”众官员施礼躬身,齐声道。
来者正是宋楠,灵州被攻击在预料之中,宋楠不得不甩下神枢营和地方卫所的官兵,率一千锦衣卫亲卫营骑兵率先赶来,一路上基本上没有停歇,人困马乏。
“诸位免礼。”宋楠拱手还礼,眼睛却看着经历了大战之后的灵州城,见到城墙倒塌,城内青烟袅袅的样子,不禁眉头紧皱。
“谁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禀大将军,鞑子于前日傍晚抵达灵州,昨日清晨发动攻城,延安中卫指挥使吴忠孝阵亡,我兵马死伤八千余,城中百姓死伤六千余。鞑子兵马粗略估计死伤一万四千,被俘三千余……卑职无能,竟然未能坚守一日,请大将军降罪。”张安声音低沉的道。
宋楠亲自上前,将跪倒在地垂首的张安搀扶起来,轻声道:“老将军辛苦了,没想到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江彬和许泰率军赶来的迟了。”
张安摇头道:“不能怪两位侯爷,他们赶来的已经很及时了,他们日夜行军六日才赶到这里,已经是尽力而为了。若非大将军事前便派大军来援,在城破之后便赶到这里,吓走了鞑子大军,灵州现在恐怕已经是另一幅光景了。”
宋楠点点头,迈步朝城门方向行去,众将跟在他身后,张安低声叙述昨日战况,当说到城墙倒塌导致鞑子不费吹灰之力攻上城墙时,宋楠扼腕长叹道:“**其实比天灾更可怕,如此要地重镇,城墙竟然是草草筑就,以至于遗留下祸端,可谓是**的报应了。若没有这个变数,鞑子轻易难以突破灵州,你们定能坚持到援军抵达。哎,这件事将来要严查追究,万余军民的性命要着落到责任者头上。”
张安点头道:“此事大将军确实要提醒朝廷警醒,还有多少边镇城防是草草垒就的,还有多少隐患存在,这都是需要排查的。可惜付出了代价才会警醒,灵州成了这血的代价的牺牲品了。”
宋楠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张大人能在如此情形之下,将战事拖了一天时间当真难能,鞑子的伤亡比我们更惨重,我会上奏朝廷,为张总兵和灵州守军请求嘉奖。”
张安忙道:“大将军,此战可非我灵州守军的功劳,若非灵州百姓自发组织起上万青壮协助守城,怕是早就坚持不到援军到达了。要请功,首功当是百姓。”
宋楠哦了一声,道:“竟有此事?”
张安点头,眼光忽然落到远处城墙边上的一群清理尸体的百姓身上,指着一名青年男子道:“咦,真是巧了,就是那个后生,我昨夜便寻他不见,据说是他起头率领百姓来协助守城的。”
宋楠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城墙外侧的护城河边,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浑浊的河水边,身边躺着一具尸体,那人正在尸体上忙碌整理着什么,看那身形有些眼熟,于是迈步走了过去。
第七一三章 义士
“兄长,你安心的去吧,兄弟知道你心里苦的很,你虽亲手杀了那不贞的婆娘,但你的心里却一直自认为矮人一截。你经常一个人喝闷酒,经常莫名的发呆,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忍心说出来罢了。兄长,你不丢人,你这一辈子清清白白,虽无轰轰烈烈,但却是个磊落的男儿……”
护城河边的男子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用布巾蘸了河中之水在尸体身上擦拭,仔仔细细的将尸体的面孔身体擦得干干净净,动作缓慢而虔诚。
“谁说令兄不够轰轰烈烈?”
身后一人的突然发声,吓了那男子一跳,回头看时,唬的一跳,结结巴巴的指着宋楠道:“您……您不是……不是那位……宋……”
“正是我,经年一别,朱兄弟可好?”宋楠点头。
这男子正是朱长平,战事结束后他在城下寻找兄长朱长顺的尸体,因为尸体太多,天色也晚了,一时间没有找到,今天一早,众人来城墙两边清理尸体的时候,将朱长顺紧抱着一名鞑子摔下来的尸体找了出来,朱长平这才将尸体背出城来,打算在护城河边清洗干净,找个地方下葬入土。
宋楠恭恭敬敬的朝躺在地上的朱长顺的尸体三鞠躬,伸手在地上捡起一片湿布蹲下身子给朱长顺的尸体擦拭,朱长平忙道:“宋大人,怎么能劳动您为我兄长擦身。”
宋楠头也不抬,仔细擦拭朱长顺的面孔,低声道:“为何不能?令兄为了灵州而死,是人人敬仰的忠义之士。刚才你说令兄这辈子并无轰轰烈烈,但其实令兄已经做了轰轰烈烈之事。光是这一点,便足可给他这一生画上圆满的结尾了。”
朱长平叉着手不语,半晌道:“大人说的也是,昨日城墙上,是我见过的我家兄长最为荣光的时候。兄长身上中了七八刀,依旧抱着一名鞑子士兵跳下城墙。早上我寻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还双手紧紧抱着鞑子兵的尸体不放,手指都扣到了肉里边。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掰开来。”
朱长平的声音哽咽了。宋楠微微点头,手上不停,将朱长顺的尸体整理平整,然后起身来解下身后的披风,缓缓的裹在朱长顺的尸体上。
“大人,哪能用您的披风。”朱长平叫道。
宋楠摆手制止,起身后对站在一旁的王勇道:“弄副棺木来给朱义士下葬,以我的名义立碑,等仗打完了,要将所有参与此战的百姓的姓名刻在石碑上立在灵州城外供奉香火。”
王勇点头称是,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死尸若非焚烧便是芦席卷吧卷吧草草下葬,能有一副棺木已经是很奢侈了,宋楠要给这朱长顺一副棺木,还要立碑下葬,这已经是很大的荣光了。
“多谢大人,小人替兄长感谢宋大人的大恩大德。”朱长平跪倒行礼磕头,眼中泪水滚滚。
宋楠扶起他来,轻声道:“听说这次百姓协助守城的事情是你倡议的。你虽是一介书生,能有这般的胆色很是不错。说罢,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帮你。”
朱长平想了想道:“大人,小人一直把大人视为榜样,大人当年投笔从戎,如今威震天下,小人也想效仿大人从军立功,这书也不读啦。不知大人能否成全?”
宋楠微笑道:“不读书么?岂不闻‘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么?你不想入仕为官,将来当侍郎当尚书,进内阁当大学士么?”
朱长平摇头道:“我只想成为大人这样的人。”
宋楠呵呵而笑,点头道:“好,你先处理你兄长的后事,如果之后你还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话,便来寻我吧。”
朱长平跪地磕头拜谢,抬起头时宋楠已经带着众将进城去了。
灵州之战,双方损失都很巨大,灵州军民死伤一万三千多人,而近四万鞑子大军,损失了一半还多。本来鞑子兵马的损失不算大,只可惜把秃猛可逃走的时候丢下了四千兵马在城里没来得及通知,被赶来的江彬许泰的兵马尽数歼灭活俘虏,一下子白白损失了四千人。
逃出灵州东门的把秃猛可率军狂奔到数十里之外,天黑之后又往北走了一夜,人困马乏之际才在一处山沟中整顿休息。清点一下兵马,只剩下了一万六千人,物资和粮草都已经耗尽,把秃猛可不禁仰天长叹。
他现在已经毫无东进的斗志,本来出灵州往东,他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他可以往东攻打最近的城镇补给,也可以北上到黄河岸边伺机渡过黄河;但其实他只能选择后者,他的兵马越来越少,在大明境内多呆一天,便是多一分覆灭的危险;如今他什么都不想,就想着能赶紧回到贺兰山以北的鞑靼国境内,回到河套大草原上。他已经派人翻越贺兰山去给二儿子报信,要他征集最后的兵马集结在宁夏镇北协同自己突围,那么渡河攻击宁夏是他最后的选择了。
但手头这一万六千兵马已经斗志全无,黄河如何渡过是另外一个问题,眼下要解决的是肚子的问题,在灵州城中根本没时间去搜集物资,仓促逃窜了一夜之后,到了这四处无人烟的丘陵山谷,更是没机会劫掠补给。再说他也不想让明军发现行踪。这肚子的问题不解决,大家走路都没力气,还谈何渡河作战?
看着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士兵,把秃猛可没有理由呵斥他们保持鞑靼勇士的仪容,一群经历了连番恶战,饿着肚子逃跑了一夜的人,再如何勇武也无法保持军容整齐了。把秃猛可第一次对自己的这次挥军进攻大明的行动产生了后悔之意。踌躇满志手握十余万大军而来,两个月的势如破竹无人能挡,怎么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变成了这个摸样,手中的兵马只剩下了不到两成,而且面临着明军大部队的围剿。
自己的谋略战术装备等等方面考虑的不可谓不细致,这几年为此所做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却还是得到这样的结果;当年明军在土木堡之战被瓦刺的也先打的落花流水,几十万明军如同散沙一片,和当年的也先相比,自己的兵力智谋装备何止高出了一筹,为何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宋楠,就是这个宋楠,你这只草原上的小兔崽子难道是我把秃猛可命中的克星么?遇到你便是我把秃猛可无法施展的魔咒?长生天,告诉我,是否是如此?”把秃猛可无声的呐喊着。
把秃猛可最终在部将的建议下答应杀马充饥,这些马儿对鞑靼人来说便是最亲密的伙伴,也是战场上战友,但到了这个时候,战友也只能当做腹中之物了;一匹匹战马被放倒在草地上,刀子捅入马腹之中的噗嗤声,战马临死前的悲鸣声,让鞑靼全军黯然无声。这些马儿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待自己如兄弟的人们,怎么会将刀子捅入自己的身体,难道他们忘了是自己背着他们跋山涉水冲锋陷阵,关键时候还用身体替他们遮挡刀剑么?战马若有思想,定会慨叹:人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信任啊。
鞑子的动向一直在明军斥候骑兵的掌控之下,其实宋楠想知道只有一点,鞑子是往东还是往北,往东的话那便是要拼死一搏袭扰内地,直到被围剿歼灭,往北便还是要在宁夏镇身上做文章。即便鞑子再受重创,在把秃猛可的果决撤退之后,他们还存有一万六千人的兵马,这不是个小数目,以宁夏镇目前两卫的兵马,依旧不能抵挡。
江彬的振威营已经开赴西崖渡口,那是渡河的唯一渡口,鞑子兵马要想渡过黄河必须要夺取西崖渡口,增兵西崖渡口是第一件要做的事。宋楠也不能下令立刻展开追击,所有的兵马都处在疲劳状态,六七日的急行军将先行赶到的明军累的够呛,再去追四条腿的鞑子兵马实为不智;宋楠的意图是,既然鞑子的目标依旧是宁夏,那便增兵宁夏镇,以逸待劳。把秃猛可想要跑回鞑靼国,那就必须要在宁夏镇境内做个了断。
鉴于此,宋楠下令还在途中的神枢营和西北数卫兵马加快速度赶到灵州,同时派许泰率兵渡过西崖赶往宁夏镇增援,派江彬严守西崖两岸。再派出大量的骑兵哨探,沿着黄河沿线探查。
宋楠心中有个担心,黄河虽然宽阔,但这是盛夏时节,又非隆冬腊月,鞑子要想过河,也许找个水势平缓的地方便可泅渡,一只训练有素的兵马是绝不可能被一条河拦住的,更何况是为了活命逃走的这只兵马,他们的创造力是无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