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九章 杀人何须理由
笙歌散尽,夜色已深。
歌舞早已结束,岸上和桥头的百姓也都兴尽归去,河面上的花船以及富贵之家的船只也都纷纷驶离,留下的一条大船和十几条小船不用说都是朱宸濠的人,小船上是负责四周巡视护卫的宁王府护卫。
在迷蒙的河雾升腾的对岸柳树下,云霄阁的花船还停在那里,宋楠被十几条小船围堵着挟持前往宁王爷的大船的时候,云霄阁花船上的女子们都看的清清楚楚;一俟沈云烟回到船上,马上便得到了消息。
沈云烟本来满肚子的欢喜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宋楠被王爷的人抓去的原因定是因为他暗中助自己之故,他一个文弱书生的样子,恐怕要受极大的苦楚了。所以沈云烟执意要花船等候在远处,观望着大船上的动静,她也试图让花船靠近,但被外围的那些小船阻挡,加之并无迹象表明船上发生了惨案,也不好贸然冲入。
新月西斜,夜露沾湿了薄薄的衣衫,沈云烟伫立船首一动不动,柳妈妈来劝她回仓中歇息等候,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远处那灯火辉煌的大船上有了动静,甲板上人影瞳瞳摇动不已,沈云烟忙命花船靠近过去,远远的看到宋楠和两名随从正拱手告辞,从船弦边下梯子上小船,看样子不像是受过刑罚的样子。
沈云烟激动的忘情挥手叫道:“宋公子!”
大船上的人都扭头看来,正扶着木梯下船的宋楠举手朝这边挥动示意,沈云烟不知为何竟然眼泪涌出,催促着花船靠近迎接。
大船上,朱宸濠打趣道:“哎,宋侯爷这份苦心没有白费,看来宋侯爷今晚要成为云霄阁沈云烟闺房的娇客了,恭喜呀恭喜。”
宋楠大着舌头道:“王爷莫要打趣我,食色性也,今日谢王爷盛情款待,我在南京还要待上几日消遣,我住在锦衣卫衙门中,王爷但有吩咐可差人去叫。”
朱宸濠笑道:“岂敢有差遣,但你在南京城,咱们是要多聚聚;侯爷小心点,青山,去扶着点。”
方青山忙上前搀扶宋楠,挽着宋楠的胳膊送到木梯边上,轻声到:“侯爷小心些,莫摔到河里去。”
宋楠斜着眼喷着酒气道:“该小心的是方大家的才是。”
方青山忽然鬼使神差的低声道:“宋侯爷,你我心知肚明,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就当不认识,不然拆穿了可都不好。”
宋楠一愣,装作迷茫不懂,傻笑着下扶梯而去。那边厢云霄阁的花船靠近,宋楠的小船靠近船弦边,复又上了花船甲板,两下里挥手告别;朱宸濠的大船带着一溜护卫的小船穿白桥消失在东边。
沈云烟亲自扶着宋楠进入船舱,不顾宋楠满身酒气,立刻抬胳膊掀帽子查看有无伤痕,宋楠本是醉态可掬,但一进仓中,立刻便毫无醉态,在椅子上坐起身来。
“你怎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沈云烟握着双手蹙眉问道。
宋楠微笑道:“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沏杯茶来喝,有些口渴。”
沈云烟忙去沏茶端过来,宋楠稀溜溜喝了两口,吐出一片茶叶来道:“他们知道我在背后帮你,昨晚我的行踪便暴露了,所以才被请去赴宴。”
沈云烟紧张的道:“他们难道没有对你做些什么?那王爷那么好说话?”
宋楠笑道:“很不巧,你说的那位王爷我认识,他跟我在京城共过事。所以他倒也没为难我。”
“京城?你是京城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跟王爷都共过事?你找上奴家意欲何为?”
宋楠缓缓起身,看着沈云烟道:“沈姑娘不要紧张,你我相聚纯属偶然,我来南京只是消遣游玩,便是有些捎带的公务也跟你无干。那晚只是见周公子举止恶劣才施以援手,没有半分的目的。实不相瞒,我是京城来的朝廷官员,非故意隐瞒身份,只是没必要说出来罢了。”
李大牛在一旁道:“我家哥儿是大明锦衣卫亲军指挥司都指挥使,敕封一等勇冠侯爵位。”
沈云烟吓得一呆,半晌后赶忙下拜道:“奴家参见宋大人。”
宋楠忙摆手道:“你瞧,我这身份一说出来,你立刻便对我生分了,这便是我不说的原因,你只当我是宋北宋公子罢了。对了,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明晚你不必参加花魁比赛了,你退出吧。王爷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压迫你们云霄阁的生意,挖走的那些红牌也给你们送回来,你的目的不就是要让云霄阁能正常存留下去么?现在你的名气响亮,加上这些条件,该可以达到目的了。这花魁的事情嘛,不拿也无所谓。”
沈云烟自知无法挽回,按理说这件事不该是宋楠做主,但宋楠说出的话教人无可反对,自有一种不容置辩的威严在内。沈云烟心乱如麻,眼前这个人忽然间成了朝廷的大官,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只机械的点头答应,说不出话来。
宋楠起身道:“我也要走了,今日一别,或许再无见面的机会了;沈姑娘,认识你很高兴,这两天我过的很快活,谢谢你了。”
沈云烟木然不知如何言语,心中五味杂陈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却无法说出来,只眼睁睁的看着宋楠走出舱去。外边传来柳妈妈诧异的叫声:“啊呀,宋公子要走,别走啊。云烟,云烟,宋公子要走,你也不来送送。”
沈云烟忽然醒悟过来,旋风般的来到甲板上,颤声呼道:“宋公子。”
宋楠正弯腰要往小船上跳,闻言转头笑道:“怎么?”
“你……你要来看奴家,你一定要来。”
宋楠想了想点点头道:“好,我抽空来看你。对了,问你一件事。”
沈云烟道:“什么事?”
宋楠走到沈云烟身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方青山的住处你可知道在何处?”
“方大家的住处么?在白桥北五里处的秋月楼隔壁,一桩临水的宅院便是。你问这个作甚?”沈云烟疑惑的问。
“别多问,别告诉任何人我问过方青山住处这件事。明日若有什么爆炸性的消息也要装作若无其事,过几天我来看你。”
宋楠转身过去,一纵身跃上小船,欸乃一声,船桨打破水中明月,化为银光片片,缓缓往白桥行去。良久之后,宋楠转身回望,那沈云烟兀自凭栏站在花船船头,痴痴张望。
“哥儿,这事儿让夫人们知道肯定不好,郡主夫人的脾气上来会要人命的。”李大牛喃喃道。
宋楠斥道:“你不说谁会知道?管好你的嘴不行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大牛兀自嘀咕道:“跟谁玩不好,非要跟这些地方的女子纠缠不清。”
“喂,你有完没完。”宋楠无奈叫道。
“俺可是好心,要是俺这么干的话,小萍儿非撕了我不成,再说俺也不会对不起小萍儿。”
宋楠双手捂耳可怜巴巴的道:“大牛,饶了我好么?我这还没干什么呢,要是真的干了什么,不等夫人们说话,光是你就要我的命了。”
王勇在一旁捂嘴偷笑,待他二人缠杂的差不多了才问道:“大人,咱们这是去哪里。”
宋楠拎着眉毛低声道:“白桥北五里有栋宅子,是那方青山的家,一会儿我去找他说点事。”
“方青山?大人找他作甚?”
宋楠微笑道:“我觉得这个人不该活在世上,我要去亲手宰了他。”
“为什么?方青山好像没跟咱们有什么过节啊。”
“确实没有过节,我只是单纯的想杀了他罢了;或许你们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就是想宰了他,不需要什么理由。”
王勇和李大牛心头一寒,宋楠从没做过没有理由杀人的事情,今儿这是怎么了?不过个把人的性命在他们看来早已无所谓,既然大人说要杀了他,那便杀吧,大明朝锦衣卫一年起码误杀几百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也不用大人动手,卑职去砍了他便是。”王勇淡淡道。
“不,你们把风,这事儿我自己干。”
王勇翻翻白眼,扭头心道:大人闲适太久,也太久没上战场,手上恐怕有些痒了。
第六七零章 被杀总有原因
秦淮河两岸虽然不是什么寸土寸金之地,但毕竟是销金窟烟柳巷,岸边住着的若非有钱有势之人,便是青楼红馆酒家茶肆这等消遣消费的场所,一般人家既无能力居住在岸边,很多人也不愿意住在这里。毕竟喜欢风月是一回事,但天天住在青楼隔壁左近,听着靡靡之音,看着迎来送往,总归是件晦气的事情。
对方青山来说,这不是问题,他便是混迹在青楼之间讨生活的,若无这些营苟皮肉的生意,他也没法在秦淮河畔混的逍遥自在。二十年来,凭借着后世的玩意儿,他积累了不小的一笔钱财,原本住在城东,后来索性在秋月楼之侧临河之处买下了一处地皮,盖了栋临河的别墅居住。
方青山很注意个人安全,他的宅院中请了七八名江湖高手守宅,这些人的要价很高,花费不菲,但方青山觉得还是值的;这么多年来,虽然自己没有混到高官显爵,但能坐拥豪宅,在这十里秦淮混的风生水起,也算是一种成功,相较于后世那卑微的小职员身份,方青山已经很满足了。
从宁王爷的船上下来之后,方青山酒意虽浓,但是脑子很清醒,在告辞之前,他一直在纠结关于对宋楠身份的揣度是否应该向宁王爷坦白;他相信宁王爷也许会认为自己胡说八道,但自己只要摆些事实和道理,他一定会最终相信自己。那样一来,这个宋楠将被视为鬼魅魔怪,一个从几百年后跑回来的人,不被称为鬼怪是什么?那他也彻底的毁了。
但方青山犹豫的是,自己是应该这么做,还是应该以此为把柄,要挟这位宋侯爷给自己好处;这个身份问题绝对是宋楠最在意的问题,别看席上宋楠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方青山可是看出来宋楠暗地里的紧张和担心。爬到这么高的地位,一旦被拆穿身份,成为人人侧目的妖魔,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方青山最后的决定是,以此作为条件,要挟这位据说是手眼通天的宋侯爷成为自己的工具,自己混了二十年没混出名堂,这小子几年便混成了勋戚贵族朝廷重臣,据说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那这次机会一定要抓住。
本来方青山根本没打算在这年头当官,他一直觉得日子过的挺滋润,直到宁王爷来到南京,说话间便收购了五大名楼,自己也不得不投入他的幕僚之中为他办事,否则便面临被驱逐出秦淮的危险;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二十年来走的路是错误而愚蠢的,在这个年代,要么你进深山隐居等死,要么便要努力攫取权势让自己强大。
明白的有点晚,但也算是亡羊补牢,况且宋楠的出现正是个机会,方青山慨叹命运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后世自己跳楼而亡,穿越而来之后过了二十年的舒坦日子,当有危机的时候,又冒出来个宋楠来给自己当枪使,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双无形大手的安排一般。
方青山仰躺在自己亲自设计的浴缸里,两名少女柔软的小手在他全身上下轻轻的揉捏,一天下来的倦怠便在这四只小手的揉捏之下慢慢消除。年过四十之后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也许是因为看的太多的缘故,这秦淮河二十年来的头牌们自己也算是睡了个七七八八,她们人前光鲜,人后也就那模样,对方青山也失去了吸引力。
方青山最近喜欢上了未经人事的少女,眼前这两名少女便是从南方饥荒州府买来的,虽然身量尚未长成,但方青山喜欢这些花骨朵儿的纯洁和干净。
疲劳散去,**上来,方青山眯着眼伸手探入浴缸边少女的衣襟里,那少女身子微微后缩,方青山狠狠的捏了一把她的小馒头骂道:“许你捏爷,爷便不能捏你?过来,让爷好好摸摸。”
方青山一把搂过一个少女来,按着她的头往自己昂扬的下体送去,那少女挣扎着往后缩,方青山怒了,伸手照着她的后脑一顿乱打,口中责骂道:“不识抬举,爷买你们回来是当花瓶看的?惹恼了爷送你们进妓院去,教你们尝尝什么叫人生百味。爷若非可怜你们,你们怕是早就饿死了,听话,不然爷打死你。”
方青山啪啪啪的打人,口中咒骂不休,两名少女无声的挣扎,越是挣扎,方青山便越是来劲,也越是兴奋。
“方大家的,你竟不懂怜香惜玉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方青山吓了一跳,他的后宅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的,卧房浴室书房中藏着太多的秘密,也只有身边信得过的几名婢女才能随意的出入,绝不会有男子可以进来。
浴室的门微微虚掩着,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斜靠在门框上,似乎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是谁?怎地闯入我的私宅?来人呐,人来。”方青山高声叫道。
门口那人微微摆手,对两名惊慌失措的少女道:“你们出去,想走便走,想留下来便找个地方躲着,谁要出声喧哗,谁便会死。”
两名少女胆战心惊,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蹦出门去,出门时看到门口站着的那黑影蒙着脸,样子很可怕,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大半夜两人也无处可去,只得缩在房里反锁了们蜷缩在一起听外边的动静。
浴房内,光着身子的方青山将全身没在水中,只露出头脸来,仿佛这样会觉得安全一些;只见那黑影关上了门,曼斯条理的上了拴,回转身来在璧上的烛火下慢慢的脱下脸上的蒙面布,露出真容来。
“啊,宋……宋……宋侯爷。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方青山预感到大事不妙。
“我来找你叙旧来了,方大家的,不不不……我不该这么称呼你,我该叫你方先生,方先生,你好啊。”
方青山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宋楠笑道:“何必呢,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猜出了你的身份,这里有没有第三者,咱们何必遮掩?我以为这种怪异的事情只会出现在我一个人身上,没想到幸运儿不止我一个,居然能碰见另外一个,真是……怎么说呢,真是匪夷所思。”
方青山慢慢情绪稳定下来,舔着嘴唇道:“宋侯爷,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咱们都忘了这件事如何?这二十年来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咱们不也活过来了?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你也不要为难我。”
宋楠呵呵笑道:“你看起来很紧张,咱们才是真正的故人呢。敢问方先生是哪里人呢?”
方青山道:“我便是南京城的人。”
宋楠摇头道:“我是问你来这里之前是哪里人。”
方青山犹豫半晌道:“我是上海人,一家小公司的职员。”
宋楠点头道:“大码头的人,比我出身的小县城可强多了。你是怎么死的?”
方青山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低声道:“我被裁员之后想不开,跑到东方明珠塔上跳了下来。”
宋楠哈哈笑道:“不错,挺舒坦的死法,比我被鲨鱼分尸要好了太多。”
方青山道:“你我既然都是故人,咱们便该精诚合作,以你我的智慧,还怕不能称霸这蛮荒时代?只要你一句话,我方青山一切听你的吩咐,跟着你过快活日子,不枉这第二生,如何?”
宋楠笑道:“我来找你便是为了这件事,我也想找你合作。”
方青山喜道:“当真,容我起身穿衣,咱们详谈。”
宋楠摆手道:“不必了,就这样谈吧。听说你来此二十年来尚未娶妻生子,至今孑然一身?”
方青山道:“我是怕秘密被发现,毕竟像你我这样的人需要掩藏许多秘密和习惯。”
宋楠点头道:“很好;我有一大家子呢,唔,我有四个夫人,将来也许更多;有三个儿子一个宝贝闺女,将来也会更多。我还是朝廷重要官员,皇上身边的红人,将来也许官职更大,相较于我,你混的惨了些。”
方青山道:“只要宋先生愿意提携,我毕竟也比这年头的人多些本事,未必不能成为一号人物。”
宋楠笑道:“说的是,但你我合作的话,因为身份所限,你我都不愿被人握住这个秘密的把柄,否则,焉能放开手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方青山一愣,叫道:“难道你打算……你不能这样,你这是犯罪。”
宋楠呵呵笑道:“是啊,我对你没有做调查,也不知道你该不该死,这么做确实事犯罪,但那是后世的法律;在这里权力便是法律,所以死个把人倒也没什么。”
方青山扑腾着要起身来,宋楠手掌一翻,一柄匕首出现在手掌中,抵住方青山的咽喉处道:“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你孑然一身,死的只能是你,我若一死,我一大家子便全部要去要饭,受人欺凌,所以,请你原谅。”
方青山脸色煞白,高声叫道:“来人,来人。”
宋楠摇头道:“你在叫外宅的几名护院么?我不得不说你的钱花的冤枉了,那几个武功稀松的很,我的手下只几拳几脚便将他们制服,他们已经全部绑在柴房里。现在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了。”
方青山惊慌求肯道:“别杀我,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我绝不会泄露你的身份的,我向天发誓。”
宋楠道:“你该明白,誓言对你我毫无约束力,你我都是从没有信仰的年代来的,这些都是屁话。你也明白,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否则你我都不能安稳的过日子。我今日不来杀你,你他日必来扰我,不要告诉我你不会,你一定会,一定的。”
“我绝不会的,我所有的家当都给你好不好,从此跟着你卖命好不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若有半个不字,你再杀了我,好不好?求求你,绕我一命。”方青山不顾赤身**,像个大泥鳅一般翻下浴缸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宋楠似乎有些犹豫,皱眉道:“你当真会像你所说的那样?”
“绝不食言,一言九鼎。”方青山叫道。
宋楠吁了口气道:“好吧,我信你一次,我这个人便是性子软,下不去手去。哎,这个缺点是我的致命伤。”
方青山微微抬头,见宋楠收回匕首转过身去,似乎要往外走,忽然间他**的身子猛地一跃,探手在桌案下方的横隔里一摸,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便出现在手中。只一挥,那刀光便朝着宋楠的脊背掠去。
宋楠头也不回,低声叹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你根本就是该死之人。”
话音刚落,笃笃笃数声响过,方青山的脖子上钉上了数支小箭,直没入脖颈之中,方青山捂着喉头谔谔做声,终于啪嗒一声摔倒在地,血迹慢慢在身下洇开,房中腥气大甚。
宋楠缓缓转身,从腋下拿出的手上握着一个圆圆的套筒,那是王勇执意要宋楠带上的江湖暗器‘暗影含沙’。
“不让你先动手,我杀了你心里不安啊;这下好了,我是正当防卫。你安心的去吧,希望你能开始另一段人生。”宋楠低声自语,整整衣衫,开了们踏步而去。
第六七一章 不了了之
秦淮河畔的著名青楼客方青山裸死家中,这新闻要是放在后世,比成为大小网站报纸的头条,并足以引起一连串的奇特猜想。在这里,这件事同样不小,消息传来之后,南城秦淮河一带顿时流言飞散,有的说是谋财害命,有的说是争风吃醋,有的说是嫉妒生恨云云。
南京锦衣卫总衙后堂之中,宋楠还在呼呼大睡,便有人急促的来通报宋楠:“宁王朱宸濠来访。”
宋楠心知肚明是为了何事而来,装作慌忙穿了衣衫漱洗完毕,来到衙门前厅的公房中来见人,但见宁王朱宸濠背着双手像只愤怒的狮子般走来走去。
“王爷怎么这么早?”宋楠拱手行礼,命人上茶伺候。
“你听说了么?”朱宸濠双目紧盯宋楠。
“听说什么?”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锦衣卫衙门居然不知?”
“是这样,宋指挥在休息,卑职还没来得及禀报宋指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死了个青楼的掮客罢了,咱们南京城哪天不死人?”王子通在一旁插话道。
“不是大事?”朱宸濠转头阴测测的瞪视王子通:“这可是我的人,谁不知道方青山已经是我宁王府委派在南京的管事,我南京城的产业是要他来管理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杀了?这明摆着是冲着本王来到,这是挑衅。”
宋楠皱眉道:“王爷息怒,我听得不明不白,方青山死了?是不是昨晚那个同席饮酒的方大家?”
“正是他。”朱宸濠气冲冲的道。
“这……怎么可能?”宋楠佯装诧异,旋即道:“王爷该去让应天府衙门去查,这事儿我们知道也没用啊,除非衙门请求我们出面。”
朱宸濠道:“指望他们能有什么结果?要查凶还是锦衣卫管用,本王命他们不要乱动现场,特来请宋侯爷跟本王前去看看现场。”
宋楠道:“这不太好吧,这不是落了他们的面子么?”
“他们还要面子?在他们眼皮底下我的人被杀了,若追查不到凶手,我要他们好看。”朱宸濠一副气急败坏的摸样,浑没平日的潇洒淡然之色,可见方青山在他心目中地位不低。
宋楠道:“好吧,既如此,王大人便去带人调查一番,记住,以应天府衙门为主,咱们只是辅助办案。”
王子通答应一声,抱拳转头而去,朱宸濠愕然道:“怎么?你不去么?”
宋楠摇头道:“我已经多年未曾亲自办案,王爷可不要教我去看什么蛛丝马迹,我是半点也看不出的。王子通他们都是得力的人手,比我去要好的多。我这刚起床,可还没吃早饭呢。”
朱宸濠想了想道:“说的也是,本王也是气糊涂了,这等事岂能劳动宋侯爷大驾。青山一死,今晚的花魁大赛决赛算是泡汤了,无人镇场了。”
宋楠笑道:“那便取消或者延迟呗,又能如何?”
朱宸濠点头道:“只有如此了,本王先走一步,我得去现场瞧瞧,据说死的很惨,也不知是谁跟他有这般深仇大恨。”
宋楠拱手道:“王爷保重,说到底不过是个无干之人罢了,王爷可莫为一个无干之人气坏了身子。|”
朱宸濠无声拱手,转身而去。
宋楠微笑送朱宸濠出了衙门口,回过身来,脸上表情严肃。
王勇悄声道:“大人何不亲自去,也能知道些进展,防止昨夜遗留有蛛丝马迹。”
宋楠摇头道:“我不能去,去了表示我关注此事,我该关注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么?当然不。再说一旦去了现场,难免会做出什么细微的动作来,自己却是不知,若有心人在旁窥伺,那便会产生怀疑。”
王勇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昨夜我们去过一趟,对那宅子里情形也有些熟悉,如果大人下意识的往浴房处走,立刻便会被人认为是来过此处,反倒糟糕。”
宋楠呵呵笑道:“就是这个理,以宁王爷的地位,犯不着为了个手下人的死发这么大的火,明显是做戏;他来请我去,必是想借机对我试探。”
“难道说王爷竟会怀疑到咱们头上?没理由啊。”王勇愕然道。
“昨夜席上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也不光是我们。我们的嫌疑显然更大些,因为我们席后是单独离去的,对我们特别留意一些也是应该的。不用问,云霄楼肯定有人去问过我是否在那里过夜,一定会算我们离去的时间。”
“那岂不是都要对上了?”王勇惊道。
宋楠摆手道:“你也沉不住气?对上了又怎样?难道便可证明是我们动的手?动机呢?我们为何要杀他?没动机没证据,这事儿能落到我们头上么?”
“那是,连卑职都不知道大人的动机,他们如何知道。”王勇笑道。
宋楠冷声道:“这动机你最好也不要知道,知道了对你也没好处。咱们是好兄弟,但好兄弟之间也有秘密。今日我不出门了,你和大牛带着人继续去查我交代的几件事情,今明两天要有眉目。公主还在宫中,我来了几日都没去见她,还有那谷大用还好好的活着,我们一事无成,还不办事去。”
王勇心头一凛,拱手道:“遵命。”
凶案现场的线索有限,从痕迹上来看,有人从临河的一侧围墙翻进室内,制服了宅中的护院,之后侵入内宅之中。从被绑在柴房的护院们的口中得到的信息是:进宅的是三个蒙面人,其中一人武艺高强,七八名护院照面之间便被放倒,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也压根没看清长相。
后宅的几名婢女也都没见到贼人踪迹,两名新买来的婢女供述了一名蒙面男子进了方青山浴房的事实,但之后她们都躲在自己房里不敢出声,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
这些信息基本上等于没有,唯一有用的便是进宅的人数,三个人进宅,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昨夜宋楠带着手下两人赴宴的情形,也恰恰是三个人。半夜时分,宁王朱宸濠得到这些讯息之后,立刻对宋楠产生了怀疑,虽觉得宋楠应该没理由去对一个混迹青楼的人动手,但他还是想去试探一番。
可惜的是,宋楠并没有如他所愿来到现场,准备暗中观察宋楠是否对那座宅第熟悉的想法也落了空。朱宸濠也去调查了云霄阁昨夜的留宿情况,宋楠并没有留宿在沈云烟的房中,而是半途中下船离去了,这一切更增添了朱宸濠的疑虑。
但这也仅仅是怀疑而已,从作案现场来看,那方青山是有过机会搏斗的,杀人者是以暗器一击毙命,以护院们的供述来看,进宅贼人中有人武功高强,抬手间便放倒了七八名护院,而方青山并无武功,在这样的高人面前根本没机会动手才是,又怎会手握短刀做出一副扑击的摸样。岂非自相矛盾?
忙活了半天,案件陷入了谜团之中,应天府衙门查不出端倪,锦衣卫衙门也只是走走过场,方青山之死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不久后,在方青山后宅密室中发现的一些物事,让人更加的迷惑。方青山的密室中藏着不少古里古怪的玩意儿,包括泥巴捏的断臂的**人像,什么圆球状的标注说什么欧洲亚洲之类地名的木球;什么两个轮子带着铁链条的奇怪的车辆等等。
随之发现的还有一本方青山的札记本,里边记得话支离破碎浑噩难懂,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语。
这所有的一切,一下子便让方青山这个人变得和平常的形象陌生起来,这个人藏着这些鬼东西,制作的这些鬼玩意,不知道意图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在征询了朱宸濠的意见之后,应天府衙门大事化小,一把火将这些玩意烧的干干净净,有关之人三缄其口;数日后衙门贴出告示,宣布方青山为流贼所杀,将此案不了了之。
第六七二章 假离
南京锦衣卫衙门的效率不错,也许是事情本身便很难保守秘密,仅仅一夜半天时间,暗中的调查便有了眉目,出来的结果让宋楠忧心忡忡。南京军政官员十之**都和宁王之间有过交往,五大名楼这一年来送给各方要员的侍妾多达三十多人。虽说官员勋贵之间交往,私下里赠送侍妾不足为奇,但这么大规模的带有某种目的的大派送,让锦衣卫中人不得不警醒。
成化年间,锦衣卫为了情报汇集着想,除了收买需要的人作为暗椿之外,也曾经用过这一招,搜罗了大批美貌的经过训练的青楼女子渗透入官员们的床头枕边,曾成功的破获了数起大案。这些事宋楠在锦衣卫总衙的大铁皮柜中的档案里都看到过;自汪直之后,继任的锦衣卫领导者都废除了这种手段,虽然极为有效,但毕竟这种行为不上台面,难免被人戳脊梁骨。
而现在,五大名楼的青楼女子大规模散入南京各衙门官员之家,赠送的人便是宁王朱宸濠,这不能不引起宋楠的重视。两年前安化王的事情看似被人遗忘,但很多人的心里都绷着那根弦,和藩王结交也都是慎之又慎,按理说南京城的上下官员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能是因为宁王朱宸濠一向名声甚好,和皇上关系也很好,便以为无需担心什么了。
宋楠不能不担心这件事,但仅仅是这么一件事倒也说明不了什么;除了安排人手重点调查此事,查明这些散入官员内宅的女子是否有什么不轨勾当,宁王是否利用这些女子做了什么文章之外,其实宋楠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宋楠可不想无缘无故跟宁王翻脸,特别是在自己目前这种处境之下。
目前只需监控,拿到证据才能说话,首要之务还是要将康宁带回北京城;当然,在无皇上太后允许的情形下,宋楠没办法堂而皇之的将康宁带回京城,对宋楠来说,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以安全原因为由先斩后奏。
但康宁住在南京皇宫之中,说她有什么危险是说不通的,所以宋楠从来的那一刻起便定下了杀死谷大用的目标,这么做的目的可不完全是泄私愤,也是出于能公开带公主回京的考虑。试想:如果南京内廷司礼监掌印谷大用都被人在宫中杀死,公主的安危自然堪舆,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固然可以堂而皇之的以安全为由将公主带走。
然而,自来到南京,事情便不按照宋楠所想的那样进行,先是碰见了个同为穿越客的方青山,这人一旦识破自己的身份,那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宋楠毫不犹豫的将第一目标选择在他的身上,不惜在宁王的眼皮底下杀了他。
其次便是和宁王突然在南京相遇,而且在花魁大赛上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从而让谷大用知道了自己来南京的消息。原本打算暗地里偷偷解决掉谷大用的可能性已经不复存在。以谷大用的精明,自己在南京一现身,他便会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而来。毕竟他谷大用是杀死两位公主的贴身女官,并知道宋楠和公主私通之事的知情者之一。而且自己在太后面前出了不少主意,以自己对正德的了解,教了太后不少给皇上施压的法子;宋楠丢了两处军职,遭受到重大的打击,自己助力不小。
在这种情形下,想对谷大用动手已经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事实上,自从宋楠露面,方青山被杀之后,谷大用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视野之中;连宋楠出席的几次朱宸濠的宴会上也没了他的身影。朱宸濠说谷大用生了病,卧床养病,不宜参加聚会,只有宋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那是疑心之病,谨慎之病。
南京皇宫中的自己人传来的消息说,谷大用深居简出,身边时时有御马监抽调过来的四五十人手护卫,便是睡觉的屋子也有日夜轮换的岗哨,很是小心翼翼;进皇宫不难,但想在这种情形下悄无声息不露痕迹的杀了谷大用,那可比登天还难。宋楠可不想带着大批人手冲到皇宫去公然杀人,那样一来就算宰了谷大用,这些人手一个也别想出来,身份也会全部暴露。
鉴于此,宋楠无可奈何的选择了离开南京,在月半的一次酒宴上,宋楠正式向宁王朱宸濠辞行,表示假期将至,南京虽好,自己公职在身却不能在此流连。
朱宸濠表现的极为遗憾,惋惜道:“本来还打算邀请宋侯爷一起去南昌府本王的地方去玩耍,居然这么快便要离去,此一别,又不知何时相见。”
宋楠笑道:“王爷若想见我还不简单,去京城找我便是,京城最近开了一家新酒楼,倒有几样特色菜,等着王爷去一起品尝呢。”
朱宸濠表示一定抽空前去,双方依依惜别,当夜大醉而归。
次日一早,宋楠特意去了云霄阁向沈云烟辞行,见到宋楠前来,沈云烟惊喜万分,但一听宋楠是前来辞行的,顿时神情黯然。两人坐在房里默默相对了半个时辰,宋楠终于起身告辞。
沈云烟花容凄清,跟着宋楠的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出云霄阁外,临行时宋楠似乎有些不合身份的回身拉了一下沈云烟的手,沈云烟的神情显然觉得有些错愕。
这一切被人禀报给朱宸濠知晓的时候,朱宸濠正用银勺舀了一勺金灿灿的谷子往檐下金丝雀的食盆中送,当下笑道:“这个宋楠还和一个青楼婊子玩真情,这么多天来居然没有动那沈云烟,若非是惧内严重,便是身有残障了。沈云烟摆明是千肯万肯了,哎,我都替他难过。”
笑罢又问了几句别时的情形,终于放下心来,知道宋楠率了手下的一百多人都已经走了,心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沈云烟送别宋楠,目睹他翻身上马消失在街头,回身来匆匆回到自己的楼上,紧闭门窗禁止任何人打搅,躲在帐幔之后展开紧紧攥着的小手,小手中一个小小的纸团已经被攥的皱皱巴巴,满是汗水。这是宋楠刚才在街头捏了一下自己的手的时候塞进掌心的。沈云烟一下子便明白宋楠是不想让他人知道这件事,刚才在楼上房中坐着的时候,柳妈妈在一旁站着,还有几名婢女在一旁伺候着,宋楠没机会将这纸条塞进自己手里,临行时才趁机交给自己。
纸条上写着几行小字,沈云烟逐字逐句的读:离去是假,转头即回。明日夜半,叨扰清梦。阅后即焚,切记!
沈云烟激动的脸上发红,也有些微微的气喘,忙点着了烛台将那纸条烧毁,坐在床边静静了想那纸条上的内容。明日夜半,叨扰清梦!意思明明白白是说,明晚夜半时分,他回到南京城中要来我这里叨扰,他的离去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沈云烟一面欢喜,一面又有些紧张,很明显,宋公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都这么谨慎,所为之事也必是极为凶险之事了。宋楠能如此信任自己,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泄露他的秘密,沈云烟觉得既自豪又开心。
宋楠率王勇李大牛以及先前来此的一百锦衣卫亲军士兵奔出北门,从官道奔驰往北,中午时分抵达浦口长江渡口;身后远远缀着的那些人众人焉能不知,那是专门盯着宋楠,看看宋楠是否真的离去的。是谁的人手倒是不好说,也许是宁王的,也许是谷大用的,有也许是其他什么人的。
宋楠等人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到了浦口稍作休息便开始过河,来回三趟,连人带马渡过滚滚长江之后,渡口窥伺的人终于不见,宋楠知道他们终于相信自己是启程回京了。
为了确保行踪不暴露,渡过渡口之后,宋楠命一名百户带着**十名亲卫继续骑马往北走,自己则和王勇李大牛率十余名亲卫乔装为南下的客商在乌江小镇的一家客栈住下。
天黑时分一切平静了下来,派了几拨人手在乌江小镇上来回逡巡,也没见到任何可疑的迹象,宋楠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自己这掩人耳目之计的第一步算是顺利成功,谷大用不露头,并且全面的加强警戒,在这种情形之下,宋楠不得不采用麻痹他的办法,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离开南京,谷大用必会放松警惕,那便是自己下手的机会了。
而宋楠重回南京城之后的落脚点不能在衙门,也不能在普通的客栈,谁也不知道这些地方会不会又耳目在,为了确保计划的成功,宋楠选择了云霄阁沈云烟哪里,目前来看,在她哪里过一个晚上,比在任何地方都保险的多。
第六七三章 真面目
得知宋楠离去的消息,谷大用确实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那些派去出城跟踪的人手便是谷大用派出的;别人没和宋楠打过交道,他可是对宋楠了解的很,这个人比魔鬼还可怕,看似不经意之间,便会中了他的招,跟他周旋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在确认宋楠离去之后,谷大用还是命人紧盯南京锦衣卫总衙和三个千户所衙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可立刻做出反应。于此同时,谷大用亲自去了趟南京亲军卫衙门,以最近城中不太平为由请求南京亲军卫所衙门都督徐巍下令严查南京九门,以防有变。
徐巍虽不以为然,但还是下了命令,让守卫九门的南京亲军卫所属的金吾卫严加盘查。这样,谷大用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四月十七傍晚,北门外来了一群衣着普通的商人,四月里正是新茶上市的季节,每日都有北方来的客商前来南京以及江南各州府贩.卖茶叶,朝廷的茶叶原本是专卖,但在两年前朝廷决心发展商业之后,已经允许在朝廷采购之外部分茶商可以持官府凭证贩.卖茶叶,这伙人便是济南府来的客商。领头的是个黑脸的土包子,路条上写着的名字是王大,后面十几个担着箩筐的都是跟来挑茶的伙计。守门士兵看不出端倪来,遂将他们放进了城中。
这伙人正是宋楠等人所装扮,在乌江小镇中截留了一队茶商,将他们捆绑看押在客栈里,命了两名兄弟看守着,众人取了他们的路条和身份证明以及贩茶叶的许可冒充了他们的身份混进了城。
夕阳西下,众人不敢在城中照耀,找了个僻静所在窝在墙根下等着天黑,直到半夜时分,才起身往城南秦淮河西边的云霄阁走;避过巡城的守军之后,三更时分,众人抵达云霄阁外。
虽是半夜,云霄阁中依旧灯影摇红人声鼎沸,显然最近云霄阁的生意很是火爆,宋楠和众人从东首的院墙翻越而过,从侧边的楼梯猫腰上了云霄阁二楼,但见沈云烟的房中依旧亮着灯火。
宋楠低声吩咐众人藏在楼梯角落,自己悄悄上前欲拍打房门,忽然间听到里边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宋楠吓了一跳,硬生生将手掌停住,缩在雕花门外偷听,便听里边一名男子说话道。
“沈姑娘,本王亲自来见你,其实是为了你好;本王知道你洁身自好,最近京城来的宋侯爷对你不错,你对他好像也挺中意的,但是,不是本王泼你的冷水,那宋侯爷可不会在乎你这个人。”
“王爷,天很晚了,奴家想休息了,王爷请回吧;奴家的事情奴家自家清楚,不劳王爷费心。”
“哼,本王这么晚来见你,已经是给足了你们云霄阁的脸面,你以为那宋楠会在乎你么?需知他的府中莺莺燕燕不知多少,大妇是英国公府的淑仪郡主,年纪轻轻便是二品的诰命夫人。便是他的那些妾室中,有的是朝廷官员之女,有的是身家清白之人,你一个青楼中人,不要做能进宋侯爷府上的美梦;简直门都没有。”
“王爷请回吧。”沈云烟的声音明显的疲倦悲伤,只倔强的重复道。
“其实本王不忍心说的这么清楚,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隔阂便是隔阂,那是一跳沟壑,你自己永远跨不过去,但本王出面便大不相同了。不瞒你说,本王已经决意买下云霄阁,不管那柳氏答不答应,本王要做的事情那是一定会做到。本王不会为难你,今日来此便是给你提个醒,你只有跟着本王才有出路。南京兵部右侍郎黄珏唐大人有意要纳你为妾,本王本着成人之美的原则来此跟你说合,说的可不是什么废话;当然,我知道唐珏家中那不成器的公子曾经数番骚扰过你,但你嫁的是他爹,又非是他。唐珏答应了本王,若你肯嫁给他为妾,他将视你为大妇,你也知道,他的正室空虚了数年,没准哪一天便成了大妇,不比你一辈子呆在这烟花之地好?”
“王爷。莫再说了,奴家是不会答应的。您贵为王爷,却跑来替别人撮合这种事,奴家觉得莫名其妙。这可不是您王爷做的事。”
“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朱宸濠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低喝道:“莫在本王面前摆什么清高的架子,身在此间便没有你摆臭脸的资格。你云霄阁不是开出十万两银子的吓人价格,保住你的清白之声么?你若惹恼了本王,本王即刻花十万两银子买下你的身子;但你可别以为本王稀罕你,本王会叫街上最污浊不堪的乞丐来享受你的初夜,我想你一定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也不在乎对方身上是否有脓疮污垢蛆虫虱子是么?古有花魁尾身卖油郎,今有云霄阁头牌尾身乞丐,也未必不是一场佳话。”
“王爷……”沈云烟的声音颤抖,愤怒和恐惧让她难以言语,半晌低低的道:“王爷,奴家到底跟你有何冤仇,为何不能让奴家安静的生活?你到底要奴家做什么?”
“本王也不想这么做,只是你太过倔强,本王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实话实说吧,本王不但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或者事生死两难。你听话,本王会遵照你的意愿,替你达成心愿。你不是喜欢宋楠么?本王可以让你嫁给宋楠,替你回绝唐珏的求亲,并且不留任何后患,这个条件如何?”
“你……你不是说,他不会要我,他的侯爷府也不会要我这样的人么?”
“那要看谁撮合了,本王从中撮合,宋楠岂会不答应?他府中的妇人们岂会没规矩?实在不成,本王可以屈尊降贵认你为义妹,这样你的身份一下子便不同了,他人还有何言语?”
“……可是,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要奴家替你做什么?”
朱宸濠嘿嘿笑了两声,忽然低声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话,就听沈云烟‘啊’的叫了一声道:“不成,奴家不会答应的。”
“你会答应的,明日晚间我等你的消息,你若不答应,本王会让全南京城的乞丐排着队来操你,让你成为全南京城的大名人。云霄阁也将成为秦淮河第一大名楼,好好想想吧,本王走了,别犯糊涂,你想死本王也拦不住你;但人间如此美好,你又韶华青春,死了太可惜了。你也莫打算逃走,你若能逃出南京城半步,我这个王爷也算是白当了。”
脚步咚咚,烛火下的人影晃动,印在花门的糊纸上一片黑乎乎的一片。宋楠意识到朱宸濠要离开,赶紧矮身一个打滚,缩到暗影里躲藏;便听哐当一声,朱宸濠拉开们快步走出,行到外廊角处,一人迎上来道:“王爷,咱们走么?”
“走,回府。”
宋楠吓了一身汗,原来在廊角还有王爷的护卫站立,刚才自己伏在门前没被发现可真是万幸,看来朱宸濠是不想兴师动众,来时估计只带了两三个护卫前来,否则自己这一大帮子人定然难掩踪迹。
良久之后宋楠慢慢现身出来,来到门前,侧耳听里边的动静,却是一丝动静也无,宋楠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在这里落脚,这里原本被认为是安全的地方,此刻似乎也不太.安全了。
忽然间,里边哐当一响,有一种奇怪的动静传入耳中,宋楠顾不得犹豫,推门而进,眼前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沈云烟挂在一根白绫之上,双眼翻上,手脚乱动;地上一只凳子翻倒在地,刚才那声哐当之声便是凳子翻倒之声;半晌没动静,却是因为沈云烟在里边上吊寻死。
“沈姑娘。”宋楠焦急大叫,身后的王勇等人也随即奔入,七手八脚将沈云烟救了下来,宋楠端了茶水灌了几口,又替她抹胸顺气,沈云烟也是刚刚自挂,尚未到生死之时,只是惊吓恐惧之际闭了气,被一番折腾过后很快醒了过来,慢悠悠出了口长气,睁眼看到眼前的宋楠,顿时伸手搂住死也不松手。
“怎么是你?宋公子,奴家这是在阴世了么?”
“你没死,我救下你了,你为何这么做。”
沈云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咽道:“宋公子,奴家不想对不起你,但奴家又活不下来,还不如让奴家一死了之。”
“我知道,我知道。”宋楠心生怜爱,伸手将她的头揽在怀里低声安慰。
屋外传来脚步声,王勇警觉的低声吩咐道:“关上门窗,所有人躲在帐幔之后。”
众人呼啦散开,消失在房间的角落里。
第六七四章 庇护
屋外有人轻轻的叩门,柳妈妈的声音在外边传来。
“云烟,云烟,是妈妈;你安歇了么?”
沈云烟赶忙仰头看着宋楠,宋楠微微点头示意,起身来身子一转,没入帐幔之后。沈云烟抹去泪痕,整整凌乱的衣衫,坐直身子道:“妈妈,请进吧。”
柳妈妈推门进来,一进门便看到翻倒的凳子,地上被隔断的白绫,再看沈云烟的样子,一副被遭受折磨之后的模样,顿时大惊道:“云烟,这是怎么了?那天杀的对你做了什么?”
沈云烟悲从中来,眼泪哗哗流出,叫了声:“妈妈。”便再次大哭起来。
柳氏慌了手脚,上前来搂住云烟替她擦泪,流泪安慰道:“苦命的孩儿,这天杀的狗东西,老身咒他万箭穿身不得好死。我的儿莫哭,你哭的我心都碎了。”
沈云烟止住悲声,柳氏低声道:“赶紧去沐浴一番,莫让那天杀的留了种来,洗干净些。”
沈云烟愕然道:“妈妈说什么?”
柳氏道:“你不是被那畜生糟践了身子么?他留了东西在你身上,洗了那些污垢去。”
沈云烟两颊酡红,叫道:“妈妈你想到哪里去了。”
“怎么?那宁王爷没夺了你的身子?”
“没有……”
“那你怎生这幅模样?这白绫是怎么回事?咦?你脖颈上怎地有红印子?我的儿,你做了什么?”
“妈妈,我活不成啦。”
柳妈妈大惊,伸手搂住沈云烟叫道:“我的儿,可不要做傻事啊,你这是自己寻死的是么?”
沈云烟流泪道:“宁王逼我嫁给唐珏那老东西做妾,我若不依他便要花钱请街上的乞丐来夺我的身子;还说我们云霄阁他买定了,要是不依的话,便毁了我们云霄阁。奴家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一死了之了。”
柳妈妈拍着大腿骂道:“这天杀的货,简直比禽兽还不如。云烟啊,可莫要想不开,咱们从长计议,不要拿性命开玩笑。云霄阁给他们也无妨,大不了妈妈带着你离开南京城去别处过日子,咱们也是有些积蓄的;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都怪我,惦记着这一辈子的心血舍不得丢,早知今日,那天杀的来到秦淮河的时候便该放手的。”
沈云烟摇头道:“走不脱了,他说我走不出这南京城一步,除非是答应了他的要求,明晚便要来问结果。”
柳妈妈颓然坐倒在凳子上,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斗不过他啊。早知道昨日让你跟着那宋公子走就好了。妈妈知道你喜欢他,那宋公子倒也像是能托付终身之人,宁王好像也跟那宋公子相熟,应该不至于阻拦。一念之差竟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怪老身存了私心,心里想着,嘴里硬是没说出口来。”
宋楠听到这里,对柳妈妈的戒备消除,自己的行踪被她得知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看得出这柳氏不想是个趋炎附势之人。于是闪身出来拱手道:“柳妈妈。”
柳氏一惊起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来。
“妈妈,是宋公子。”沈云烟轻声道。
“我的老天菩萨爷,公子你这是要吓出人命来么?老身这颗心差点蹦出来。”柳氏又是惊恐又是惊喜,拍着胸口上前行礼。
宋楠道:“吓是吓不死人的,倒是这白绫能要了人的性命,我若迟来一步,沈姑娘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
柳氏明白过来,定是宋楠赶到救了沈云烟一命,当下连声道谢,跪倒行礼。
宋楠摆手道:“柳妈妈,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紧急了,宁王逼着你卖云霄阁给他,又逼着云烟姑娘嫁给黄珏为妾,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柳氏忙道:“老身哪有主意,这件事全凭宋公子做主,老身知道宋公子是大官儿,王爷也给你面子,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云烟,云烟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呢。”
沈云烟红着脸瞟了宋楠一眼,见宋楠眉头紧皱,似乎不愿听到这样的话,忙道:“妈妈你说的什么话,这种话再也不要说出口了。”
柳氏尴尬心想:明明是喜欢的,却又装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哎,年轻时候的心思就是古怪,自己年轻时候何尝不是如此。
宋楠缓缓道:“好,你既然要我替你做主,那我便给你出个主意,应该可以解现在的危机。你马上立下字据,将云霄阁卖给我,日期便写在三日之前;这云霄阁成了我宋楠的私产,宁王想强夺便要找我说话了,云烟姑娘是我云霄阁的人,他也无权逼迫什么。”
柳氏愣了愣道:“这能成么?”
宋楠道:“我说能成便是能成。除非你还想保住你的云霄阁不放。这样吧,连宅院带里边的所有人外加你柳妈妈在一起,五十万两银子,我全部包圆了。给你两成股份,还由你来.经营,只是这云霄阁的东家是我宋楠了。愿不愿意也随你,就算你不愿意,云烟姑娘我也是要带走的,你不是给她标价十万两么?我给你十五万两,连人一起带走,云霄阁保得住保不住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柳氏呆呆道:“没了云烟,老身还要这云霄阁作甚?没了云霄阁,老身要钱作甚?这事儿就这么办了,宁愿卖给宋公子,我也不给那个天杀的。”
宋楠点头道:“你听好了,我收了你这云霄阁可不是为了夺你所爱,而是为了摆脱宁王的纠缠;此事于我名声有损,这件事不得宣扬。契约也只能让宁王一人看,他不会公开宣扬此事,否则便是故意跟我作对了,名义上这云霄阁还是你的,明白了吗?”
柳氏点头答应,沈云烟心头一阵灰暗,宋楠说此事于他名声有损,就像是一鞭子抽到心头,火辣辣的疼。收了一家青楼都有损声名,更不可能娶一房青楼女子的妾室了,那岂不是于名声更加的损害?
宋楠哪里想到一句话会引起她这么多的心思波澜来,他也没时间去估计沈云烟心情的变化,当下在灯下草草写下两份买卖契约,各自签字交割。宋楠此来带了不少银票,原打算在此摆下阔气,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数十张万两存票摆成厚厚的一叠,让人看呆了眼。
柳妈妈自己也知道,云霄阁根本不值五十万两,所有的加起来连三十万两也未必值当,只是名气和字号值钱,房舍宅院包括所有的人员一切都是不值钱的,宋楠这也是不想扯皮,直接便给自己一个定心丸吃。柳氏暗自决定,这五十万两银子自己要拿出一半来修缮云霄阁,该置办的物事,该请的名师高人都要请来,花船也要换一艘,就当是替宋楠花了这笔银子了。
宋楠又摆手叫王勇李大牛等人现身出来,十余人一现身,顿时将柳氏又吓了一跳。
“我等去而复返之事你不准乱说,我等有要务在身,是来办公务的。在云霄阁落脚片刻即走,现在你可自便了。明日不管是听到什么传言,都不要去问,不要去说,明白了没?”宋楠的声音中透着威严,柳氏心头一颤,忙点头答应。
这么多人鬼祟的去而复返,又穿着普通的衣衫,明显是要乔装做什么事情。以宋楠的身份都要这般隐秘,显然此事很不寻常。但柳氏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她知道这些事自己千万不要多嘴,多说一句,便可能惹祸上身。于是她知趣的万福一圈,躬身退出。
宋楠回转身来对沈云烟温声道:“云烟姑娘,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你已经是我宋楠的人,宁王该不会纠缠不清了;稍候我们离去之后,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沈云烟轻声道:“多谢公子搭救,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刚才宁王要我……”
宋楠摆手道:“不必说了,虽然我没听见他和你说的那几句话,但我猜也猜得出,他定是要你在我身边替他通风报信,将我的一言一行告知于他,是么?”
沈云烟惊讶道:“你怎知道?”
宋楠微微一笑道:“对我来说,此事并不难猜。”
第六七五章 夜杀
四更更鼓敲响,十七之夜,下弦月虽然升起的较晚,但到了四更也已经落入西方地平线,四更到五更之时,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候;南京城中即便是烟花柳巷之地,也到了热闹消褪人声渐寂的时候。
一群黑影正沿着秦淮河岸边的柳林小道疾走,街头上人声寥寥,由于不是边镇城池,巡夜的士兵也少的可怜,而且都是一个个的走过场,打着灯笼佝偻着身子胡乱走上一遭,阿欠连天中,连周围的景物也懒得多看一眼。
宋楠和王勇李大牛等人很快便穿街过巷来到了东城,在一栋不起眼的庭院门口,众人停下脚步,其余人远远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王勇一个人上前轻轻叩了三下院门。很快有人开了院门,探出头来。
“请问有没有灯笼卖,天太黑,看不见道儿。”王勇沉声道。
那黑影答道:“我家不卖灯笼,但可以借给你一盏,出门在外走夜路不容易。”
暗号对上了,王勇一摆手,宋楠等人迅速进入院内,几人迎接着进入屋子里,关上了门窗点起了烛火,这才看清,屋子里有三个人,一个是南京总衙指挥使王子通,另两个是两名陌生的锦衣卫军官。
“还不叩见宋大人?”王子通喝道。
两名年轻军官赶紧下跪行礼道:“卑职赵昀、卑职张婓叩见指挥使大人。”
宋楠拉了他们起来,笑道:“不用客套,你二人都在宫中当值?”
“卑职是宫中锦衣卫大汉将军百户,张婓是卑职的副手。”赵昀挺身答道。
宋楠微微点头,南京皇宫虽只有一切前朝王爷太妃和一些宫中女眷居住,但也配备了锦衣卫大汉将军的仪仗,逢年过节,也会代表皇家出来摆架子,大汉将军簇拥开道,金瓜金锤高举的威严是要有的,所以有一只百余人的大汉将军百户。
“一切可都安排的妥当?”
“回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好;一刻钟后,东角门值班守卫交接,换班的是金吾卫皇宫班直军第八百户所,那百户钟胜发是我们的人。”王子通低声回道。
“甚好,装备呢?”宋楠道。
“都准备好了,请大人和诸位兄弟更衣。”赵昀和张婓从角落里搬出两只大木箱子,打开后里边是盔甲武器装备,全是金吾卫的卫所士兵的衣服,宋楠摆手下令,众人一顿忙活,顷刻间全部换装成了巡城的士兵。赵昀和张婓也换了同样的衣服混杂在其中。
“王指挥使,你回衙门去,这几日他们肯定紧紧盯着你,若是你明日一早不照常开衙门坐堂,便会引起怀疑。还有善后之事你要处理好,这些换下来的衣服鞋袜都要销毁了,莫留下蛛丝马迹。得手后城中明日必然纷乱,你要稳坐其中,不要轻易表态,等我光明正大的回到南京,明白么?”
王子通点头道:“大人放心,大人小心。赵昀张婓,今晚的事你们干系重大,可别出了差错。”
赵昀和张婓无声点头。宋楠一口吹熄烛火,低喝道:“出发。”
一行人鱼贯而出,出了院门上了大街,大摇大摆充当巡城士兵,拐过数条小巷穿过两条大街终于看到南京皇宫巍峨的身影。高墙之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墙头挂着十几盏风灯,在微弱的灯光下,可见到墙头上隐隐绰绰的人影,那是东角门当值的士兵。
算算时辰,东角门已经换班完毕,赵昀和张婓领头,带着众人走上广场,直奔东角门而去,远远的便听到有人高声呵斥:“站住,什么人?”
赵昀叫道:“自己人,出宫办事归来。”
“口令。天佑大明”
“天下太平!”赵昀叫道。
“这么晚了,你们出宫办的什么差?奇怪了。”守门士兵似乎还是不放心。
“内廷的差事,没办法。兄弟们方便一下,开了门让我们进宫。”
“口令虽对,但腰牌没验,将腰牌都抛上来瞧瞧。”门上那人叫道。
宋楠皱起了眉头,不是说了这守门的百户钟胜发是自己人么?这是在搞什么?
赵昀和张婓也觉得奇怪,赵昀叫道:“都是自己兄弟,我们走的脚都麻了,干什么这么认真?有意思么?你们钟百户呢?叫他来说话。我倒要问问他,还是不是兄弟了。”
城头上的人叫道:“钟百户拉屎去了,这里我做主,要进便验腰牌,不进便走开,不然可要当你们是细作抓起来了。”
赵昀错愕不已,装着解下腰牌,一边思索对策,正在此时,一个粗豪的嗓音在门上墙头响起:“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东西做主了?老子就去拉了泡屎你便在这里拽的人五人六的,滚一边去。”
“是是是,钟百户来啦,拉的可还痛快么?”
“痛快你妹子,老子痔疮犯了,你狗日的滚一边去,外边人是老子的兄弟,你要验腰牌,我验你妹子。”
赵昀大喜,叫道:“钟大哥么?快开门。”
钟胜发的头从城门上探出来,摆手道:“不好意思啊,我这手下脑子被牛踢了,这便开门让你们进来。”
吊桥放下,角门洞开,赵昀张婓带着宋楠等人顺利进了宫门,头也不回的朝内宫行去,身后兀自传来钟胜发喝骂刚才那副手的声音。
过了几座宫殿,众人在一处花坛的暗影里停下脚步,赵昀和张婓低声道:“大人,谷大用住在司礼监衙门后堂,便在前面拐角的那栋宅院,但这几日他调集了不少人手四面守着,不易进去。请大人示下,该如何动手?”
宋楠游目四顾,见右首有座小楼,于是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御膳房。”
宋楠点头道:“去点了它?”
“抱歉,大人说的什么?”
“我说你去点着了它,没听明白么?”
赵昀吓了一个激灵,大人这胆子贼大,杀人也就算了,还要放火烧皇宫,虽然知道是调虎离山之计,但大人这手笔也太不拘小节了。
“快去,愣着作甚?”王勇喝道。
赵昀醒悟过来,这时候哪有什么对不对的,完成今夜的目的才是正经,于是弯腰躬身摸向右首;宋楠等人则随着张婓的引领,慢慢靠近司礼监衙门大院;远远的果然看尽有人影在晃动,显然是守卫在此的护卫。
片刻之后,右首御膳房处发出红光来,只一瞬间,便见火头上了二楼冲天而起,都是木结构的房舍,烧起来格外的红火,噼里啪啦火光顷刻间映红了半边天。
宋楠暗自赞许,这赵昀倒是个放火的好手。
火光升腾之时,四周顿时全部被惊动,有人敲起了铜锣大叫:“走水啦,走水啦,快救快救。”
四周顿时人声鼎沸躁动,宋楠知道给自己的时间很宝贵,这时候的混乱正是最好的时机,等真正宫中兵马都赶来救火,那时候反倒麻烦。于是摆手带着人冲了出去,直奔司礼监大宅。
“干什么的站住。”七八条人影拦在路口。
“御膳房着火了,我等来请谷公公示下,到处乱成一锅粥,谷公公人呢?”
“谷公公在穿衣,你们稍候。”那几人放松了警惕。宋楠猛扑上前,抬手一刀砍入面前一人的喉,身边众人一拥而上,嘁哩喀喳一顿砍,七八名守卫登时了账。
嘈杂声中,死前的惨叫也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宋楠带着人提刀万衙门里闯,大堂上两名太监见宋楠等人气势汹汹闯来,高声呵斥道:“干什么?谷公公在更衣,退出去。”
“杀。”宋楠低喝道。
王勇李大牛上前一刀一个,将两名太监了账,纵身往后衙奔去,二进处有人发现不对,高声呼喊示警,宋楠等人不管不顾直冲入后衙,一名宫女缩在廊下发抖,宋楠喝道:“谷大用在何处?”
那宫女朝一间屋子一指,宋楠一摆手,众人破门而入,点起灯火之后,却都傻了眼,屋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搜,上了天不成?”宋楠喝道。
众人四下搜索,片刻之后,有人叫道:“这里有个瓮中之鳖。”
宋楠和众人围拢过去,但见一名亲卫正从一只太平缸中水淋淋的提出一个圆滚滚的人来,不是谷大用还是谁?
第六七六章 惊天大秘密
“谷公公,是你么?”王勇喝道。
“不是我,不是我。”谷大用掩面抱头不愿露出真容来。
“带他进屋。”宋楠低喝道。
王勇一把揪住谷大用的衣襟往最近的屋子里拖,进了屋子,其他人守在门口,宋楠和王勇留在屋子里问话。
还没开口,却听谷大用叫道:“饶命饶命,宋侯爷饶命。”
宋楠和王勇均是一愣,所有人都在脸上蒙着布,这谷大用居然脱口便猜出是宋楠率人前来,不可谓不敏感。看来他早就明白这次宋楠来南京城便是来寻自己的麻烦而来。
“宋大人,王佥事,饶命啊,咱家知道是你们,咱家也知道有今日,但求饶了我一命。”
“谷公公既然已经认出了我们,我们也不躲躲藏藏了。”宋楠微微扯下脸上那个的布巾,露出半张脸来:“你该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我凭什么饶你一命?”
“饶了我一命,我愿为宋大人效力。”谷大用叫道。
“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了,刘瑾被诛杀,你本该受到牵连,但我念及往日相交之谊饶了你一命,没想到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又跳出来找我的麻烦,你是只中山之狼,姑息不得。”
“宋侯爷,冤枉啊。咱家只是奉太后之命行事,您和公主的事情……”
“住口,还在狡辩,你在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可都知道,别以为三言两语便能糊弄的过去,宋某是什么样的人,岂是你能糊弄过去的。”
“大人,跟他啰嗦什么,一刀砍了完了。”王勇道。
宋楠逼视谷大用道:“给你一个机会,那晚你亲自带人勒死公主贴身女官的时候,可曾审讯出什么重要的口供落于太后之手?说出来,便饶你一命。”
谷大用翻着眼睛想了半天,低声问道:“大人是指哪一方面?那晚太后确实吩咐我问出大人何时起……在宫中留宿,留宿了多少晚,公主是否有过身孕。还有……除了公主,大人还和什么其他的后宫嫔妃有染等事情,不过咱家却是什么都没问出来。那两个女官也是嘴巴硬,本来她们无需死的,实在是惹恼了太后,太后才下令咱家动了手。”
宋楠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原来当晚太后盘问的方向是自己是否淫.乱后宫,这倒也是一条置之死地的方向,只可惜走错了路。想来红玉和红英没有按照太后指点的方向招供,这才惹来杀身之祸。
宋楠直起身子,点头道:“很好,谷公公倒也算合作,我对你的态度很满意。”
谷大用喜道:“宋大人……饶了我了么?”
宋楠道:“本来我打算砍了你这颗脑袋的,现在嘛,留你个全尸吧,你亲手勒死了女官红英和红玉,我便亲手勒死你,也算是公平。”
谷大用大骇道:“饶命啊宋大人,咱家真的是身不由己啊,只要宋大人饶了我这一命,从今日起我若做一件对不住宋大人的事情,便横死在大人刀下。”
宋楠略微有些心动,若是能收罗谷大用于手下,倒是可以利用他得到不少的消息,但宋楠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谷大用此人狡诈多变,这种人根本没有永远的忠诚,一转脸他便会将此事宣告出去,让自己陷入绝境;而且他若不死,自己有什么理由救出公主带回北京城。
“动手。”宋楠喝道。
王勇伸手挽住屋中帐幔用力一扯,一大条幔布便被刺啦撕下,手一圈便绕在谷大用脖子上,谷大用骇然大叫:“饶命啊,饶命啊。”
宋楠冷声道:“饶你不得,今日饶你,他日必为你所害。”
谷大用尖声叫道:“绕我一命,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宋楠皱眉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谷大用颤声道:“你亲口许诺饶了我,我便告知你这个秘密。”
宋楠怒道:“爱说不说,这时候还来跟我讲条件。王勇,动手。”
王勇手臂用力,布条收紧,谷大用伸手紧紧攥住脖子上的布条,发出怪异的声音道:“我说,我说,且慢动手。”
宋楠摆手示意王勇停手,俯下身子道:“最好这真是一个大秘密,否则便是耽误了你我的时间。”
谷大用扼住喉咙咳嗽数声,喘息道:“这秘密比天还大,说出来您定是不信。宁王朱宸濠有异心,他正在积极图谋一桩大事。”
宋楠皱眉道:“什么事?”
谷大用道:“皇上五六年来都没有留下骨血,太后私下里让太医秘密检查了皇上的身体,发现皇上身患不育之症,此事知道的人甚少,不知为何朱宸濠得知了此事,皇上若是无后,皇上殡天之后,皇位该由何人继承?所有的藩王都有资格继承皇位,首先要做的便是拉拢朝臣,关键时候得到朝臣的拥护,朱宸濠正在为此做积极的谋划。这难道不是个大秘密么?”
宋楠确实被这件事给惊呆了,皇上不育这件事他本身就不可能知道,淫乐过渡也会导致难以受孕,却不知是正德的身子出了毛病。然则太后关心皇家后嗣的问题,私下里命太医检查皇上的身体,得出皇上这辈子将无法生育的结论,这对整个大明朝而言都是一件足以引发灾难的消息。
太后知道,与之相近的个别臣子也知道,但给地方上的藩王知晓,这便是大大的不该了,谁通的风报的信,这个人便是在为未来做打算,在向未来的皇帝表示忠心,换句话说便是对正德的不忠。
“你是说,有人已经开始为未来打算了?皇上正当年少,这时候便有人想着以后的事了?”
“皇上不能生育,便无子嗣存留,未来寻新皇的人选也是势在必然。况且皇上的身子不好,您恐怕不知道,当年咱家和刘公公他们还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候,皇上便经常身子不适。太医诊断之时没敢说,私下里却被刘公公逼问出来,皇上气血两亏,身子衰弱不堪,又好酒色;说句难听的话,二十岁的身子,怕是不如民间五六十岁的人的身体好。而且还伴有咳血之症,说不准什么时候便……”
“啊?”宋楠惊讶不已,自己和正德交往虽多,但毕竟不如正德身边的贴身伺候的人知道底细,这些人可是连皇上命.根子上几根毛都清清楚楚的。回想和正德的每一次见面,似乎正德在自己的印象中永远是一副阿欠连天脸色苍白,不时的低声咳嗽,走路都有些踉跄的样子;平日没注意这些,现在想来倒恐怕真是身子衰弱之像。
“告诉我,这个消息是谁透露给宁王知晓的?这可是杀头大罪。”
“这我实在不知,也许是朝中有人未雨绸缪,又或许是太后为了以后的稳定找了宁王谈了这件事,再或者是宁王爷自己的耳目探听得知,总之都有可能。”
“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又是如何知道宁王知道此事的?”宋楠铁青着脸问道。
“太后来南京的时候无意间说漏了嘴,我在一旁伺候听到的这个消息。至于宁王知道此事,那是宁王手下的王府长史醉酒后在我面前炫耀,被我套问了出来。宋侯爷还有一件事您恐怕还不知道,你道宁王爷盘下秦淮河五大名楼是为了什么么?”
宋楠默然不语。
“他是别有用心的,很多官员都有他赠送的青楼调教出来的女子作为姬妾,这样一来他便能掌握大批的消息,而且都是绝密的消息。他还送了我一命女子来伺候我,却不知我看破了他的一切意图。这些事岂能瞒过我的眼睛。您这次是走的急,不然咱家敢肯定,他一定会挑选个千娇百媚的人儿送给你。”
宋楠心中的担忧得到了证实,自己一人的判断也许有些一厢情愿,但今晚在云霄阁乃至现在谷大用说出的话语,都证明了这个朱宸濠绝非善类,可不像是他表面上的那样谦谦有礼,和蔼可亲。
“谷公公,你说的这些确实是个天大的秘密,你今日若不告知我,我甚至还都蒙在鼓里。”
“我说了这是天大的秘密,宋大人,这下你该信我了吧。饶了我一命,我和您站在一起,共同进退。”谷大用心情大松,伸手要去扯脖子上的布条。
“虽然是个大秘密,但是很抱歉,不能救了你的命;我若不杀了你,公主那边难以交代,两位为了我宋楠而死的女官也死不瞑目。所以,你还是要死。”
谷大用脸色大变,叫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居然骗我。”
宋楠冷笑道:“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答应饶你性命,你这种人不可同谋,别怪我,我也是为了生存。”
谷大用欲待叫骂,王勇手上用力收紧,谷大用手脚乱画,脸色狰狞,似乎有满肚子的咒骂说不出口来,随着布条勒入脖颈上的肉中,谷大用挣扎的愈发的激烈,终于口眼鼻孔流出血来,半晌后魂飞天外。
宋楠不忍看他的惨状,侧头伸手将谷大用圆睁的双目抚闭,叹道:“谷公公,对不住了,这世道便是弱肉强食,你怪不得我,安心去吧。”
第六七七章 重逢
天色将明之时,宋楠一行已经出了南京城驰往浦口渡口;黎明时分渡江而去,回到了乌江小镇上;将路条购茶凭证等物归还给那帮山东的茶叶贩子,命人给了些银两赏赐,并让李大牛去好好的教育了他们一番,让他们绝口不提此事。
那帮人哪里敢多嘴半句,本以为会丢了性命,这下不但性命没丢,还得了赏钱,这南京城贩.卖茶叶的勾当那是再也不能去了,当下赶紧打包走人。出于安全考虑,王勇命两名锦衣卫亲卫暗中跟随他们回去,但有异样立刻全部斩杀。
休息了半天后,宋楠带着亲卫队和王勇李大牛等人浩浩荡荡调转马头再次渡过长江,傍晚时分堂而皇之的进了南京城。这一次才叫做光明正大。
进城之后,宋楠立刻命王子通调集本地总衙所属三千锦衣卫缇骑集结,大规模的集结立刻引起了应天府衙门和南京亲军卫提督衙门的注意,当锦衣卫缇骑们开赴南京皇宫正阳门前广场时,早有应天府衙门的官员和南京守军四面八方赶来,双方在大广场上聚集到一起。
“锦衣卫缇骑聚集于此作甚?王子通呢?出来说话。”南京兵部右侍郎唐珏喝问道。
应天府知府陆平章以及南京亲军卫提督徐巍等人均在场,宫中刚刚发生大火,谷大用被人勒死在司礼监后衙,他们正忙着收拾残局,锦衣卫突然大举聚集前来,让他们也很有些紧张。
王子通没挪步,因为这里他说不上话,宋楠骑着大黑马缓缓上前,拱手道:“诸位大人,本人宋楠,有话可问我便是。”
唐珏惊讶道:“宋侯爷,您不是走了么?”
宋楠道:“是啊,我本已经到了中都凤阳府境内,但半路上接到了锦衣卫衙门的飞鸽传书,说南京皇宫遭受歹人围攻,有宫殿被焚毁,还说南京司礼监首领太监谷公公在宫中遇刺,不知是否有这么回事?”
“宋大人,确有此事,我等聚集于此也正是在善后处理,缉拿凶犯。”唐珏道。
宋楠抬眼看了看傍晚天空下兀自冒着青烟的宫中某处,摇头道:“简直是匪夷所思,这样的事居然也会发生,未知可查出什么眉目来了。”
“查案缉凶的事情是我南京当地府衙守军的事情,宋侯爷不必多管,这么兴师动众带着数千锦衣卫来此,是嫌南京城不够乱么?”南京亲军卫提督徐巍冷声道。
宋楠皱眉道:“恕我眼拙,这位是?”
黄珏忙道:“哦,这一位是南京亲军卫提督徐巍徐侯爷。”
宋楠哦了一声看着那徐巍道:“徐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咯?”
徐巍道:“请宋侯爷带人离去,这里的事情我等自会处理。”
宋楠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是来管你们这些破事的么?你们没本事让人杀到了南京皇宫里,这件事如何善后自然是你们的事情。我得知消息来此只是为了回来保护公主的安危。来之前我便知道康宁公主在南京皇宫小住,现在倒好,皇宫都有强人出没,司礼监首领谷公公在皇宫里都被人给杀了,我怀疑你们根本无能力保护公主,我来此是来护驾的。我要护送公主离开南京回京城,公主的安危大于一切。”
南京众官员羞愧无比,这件事确实够窝囊,太平了这么多年,皇宫里何曾出过这样的事情,宋楠身为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回来护送公主回京那是谁也无法反驳的;公主若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这些人怕是全部要完蛋。对他们而言,公主早日离开南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也根本没人会反对这一点。
“原来宋侯爷是为了此事而来,这件事我等不能做主,不如请公主示下,请公主决定如何?”唐珏拱手道。
“也罢,公主现在何处?”
“康宁公主现在西侧殿,金吾卫人马守护在殿周围。”一名官员答道。
“还不带路?”唐珏喝道。
宋楠带着十余名亲卫跟随唐珏等众官员进了宫,赶往公主住着的西偏殿,穿过昨夜大火现场时,只见四周数座宫中殿宇已经化为瓦砾,不少人忙忙碌碌的兀自在火热的瓦砾上浇水;宋楠暗自心惊,昨夜这一把火看来蔓延了不少地方,烧毁了不少殿宇,心头微有歉意:水火无情,也不知有没有无辜之人死在大火之中。不过这种歉意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成大事不拘小节,宋楠已经渐渐对这些牵扯自己心情的小事学会了麻痹和忽略。
西偏殿外,金吾卫士兵密密匝匝如临大敌,宋楠觉得甚是可笑,他们若知道罪魁祸首便在身边,不知作何感想。
康宁公主宣了众官员进殿,在西偏殿的宽大后厅里,宋楠终于见到了康宁,一身华贵装束的康宁明显有些消瘦,一张小脸上写的满是忧愁和不高兴,她尚不知宋楠在面前的官员人堆里,当她漫不经心的双眼扫过缓步而来的官员中那个熟悉的面孔的时候,双眸一下子变得雪亮,嘴巴也张成哦字状,下意识的便要起身扑来。
宋楠吓了一跳,忙示意不可造次,跟随众官员下拜道:“臣宋楠叩见公主,公主受惊了。”
康宁抑制住心中的兴奋,轻咳一声道:“宋侯爷,你怎地在此?”
宋楠道:“臣从京城来南京游玩,本前日已经离开,忽闻南京皇宫出了大事,想起公主銮驾尚在南京,于是赶紧立刻回来保护公主安慰,臣等该死,让公主受惊了。”
康宁撅起小嘴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宋楠吓了一跳,康宁这般娇嗔的语气说话,这不是要坏事么?好在康宁马上意识到不对劲,补了一句道:“本宫是说,你们保护的还算及时,还没忘了来保护本宫。”
众官员齐声道:“臣等失职,公主请降罪。”
康宁道:“现在怎么办?你们打算把本宫就这么搁在西偏殿,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着?”
宋楠道:“臣认为,南京城防务疏松,公主在此已无安全保障,臣是来请求公主同意,让臣护送公主离开南京回京城。”
康宁大喜道:“好啊好啊,本宫要跟你回京城。”但旋即又神色暗淡了下来。“可是母后让我留在南京的,我这么回去,岂不是违抗了母后的懿旨么?”
宋楠道:“公主不必担忧,公主安危乃是天大之事,这件事回京后臣会向皇上和太后解释,绝无问题。太后不但不会怪罪,还会赞同我们的决定。”
康宁点头道:“是的,难道母后会不顾我的安危么?那么宋楠,咱么走吧。”
宋楠道:“今天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动身为好。”
康宁道:“我一天也不想呆在宫里了。”
宋楠道:“公主请忍耐一日,今夜我将调派锦衣卫缇骑亲自护佑公主安危,请公主放心。”
康宁喜道:“你亲自保护?”
宋楠挠头道:“是。”
“好吧,那便听你的。”康宁笑道。
宋楠暗叹一声,垂首道:“请公主下旨,不然诸位大人会反对的。”
康宁对着南京城众官员道:“你们都听到啦,从现在开始,本宫的安危交给宋侯爷啦,你们不要管了。立刻去将昨夜的案子查清楚,最好在本宫动身前给个交代,本宫回京后也好应对皇上的询问。”
众官员俯身称是,心中直犯嘀咕,公主什么也不懂,这么大的案子,哪里那么快便会查清?这不是胡来么?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恭谨答应。
康宁留下了宋楠叙话,让其他人告退,待偏殿中空无一人之时,康宁飞快的从座位上奔了下来,像只飞翔的小鸟,猛扑进宋楠的怀抱;宋楠还未有说话的机会,嘴巴便被康宁堵住,顿时舌来舌往,纠缠不清起来。
宋楠忙抱起康宁来到殿角暗处,避免被人发现,两人搂在一起边亲吻,边说话。
康宁倒也不傻,第一句话便是问:“谷大用怎么死的?这事只能问你了。”
宋楠皱眉苦笑,低声道:“你这是要审问我么?”
康宁低笑道:“他一死,我就怀疑是你下的手,谁敢动我,你便会杀他,我知道的。”
宋楠微笑道:“是,谁敢管我们的事情,他便活到头了,何况这厮还不止做了这些事情,来,把你那小舌头再给我尝一尝,然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第六七八章 重逢(续)
两人小别重逢,腻歪个没完;宋楠低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康宁,。
听到宋楠被革了神枢营提督和外二军提督的军职,康宁甚是不安,皱眉道:“你这可受了我的连累了,这可怎么好?我……我心下甚是不安。”
宋楠搂住她的纤腰安慰道:“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皇上保留了我锦衣卫的职位,便是对我尚有余恩,不过是两处官职罢了,倒也没什么。”
康宁摇头道:“你莫要安慰我,这几年来你辛辛苦苦打拼岂非因为此事尽付流水么?这两处军职何其重要?我虽是女流之辈,但也知道这一切对你的重要性。这都是我的错,若非你我之间的这段孽缘,事情也不至于如此。”
宋楠呵呵笑道:“你后悔了?”
康宁轻声道:“若能挽回局面,我愿意回京城在皇上面前认错。我保证不再和你来往,皇上该不会继续追究此事,毕竟我和皇上的感情很好,他应该会卖我的面子让你官复原职。”
宋楠笑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康宁轻轻抚摸宋楠的脸颊,轻声细语道:“我何尝想如此,但若不能解决这件事,皇上终究会对你心存不满;太后那里也必然穷追不舍。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
宋楠摇头道:“我很想说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换做以前,我也许会同意你的话,但现在我却绝对不会应允。”
“是因为……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么?”康宁有些羞怯的轻声问道。
宋楠道:“这是一方面原因,我不愿始乱终弃。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一切都是派系争斗的结果,其实即便没有你我之事,或许我也躲不过这一劫。公主,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你还没意识到么?你我之间的事情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康宁一愣问道:“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难得见你如此紧张。”
宋楠点头道:“我不得不紧张,因为我从谷大用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让我从昨夜到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着实心神难安。”
康宁见宋楠不似说笑,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肃容静听。
“谷大用临死前为求活命,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秘密,他说太后请太医暗中检查皇上的身体,得出了皇上不育的的结论,这件事你可知晓?”
康宁讶异道:“有此事?我却不知。”
宋楠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肯定很少,我只道你能听到些风声,却没想到连你也不知分毫;此事若非是谷大用临死前的谎言,便是太后刻意对你保密。现在就连我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你细想一番,去年到如今这段时间,可曾发生什么可疑之事?”
康宁蹙起秀眉起身缓缓踱步,口中喃喃道:“可疑之处?宫里的事情我都不爱过问的,一时之间想不起什么来,啧……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宋楠道:“难道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太后宫中的太监宫女没有说漏了嘴的?”
康宁摇头道:“母后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大多是老人。若非他点头,内廷也无法安排人手进慈宁宫。等等,……有一件事不知和此事有没有关联。”
宋楠忙问:“说来听听。”
康宁道:“你还记得太医院的陆院判么?”
宋楠道:“我当然记得,当年我中了毒快要死了,他还来帮我治过病,若非他和他的神医师兄妙手回春,我早已坟头长草齐腰了。他怎么了?”
“他死了。”康宁道。
“什么?死了?我记得年前还见过他,身子也还不错,就是神色有些匆匆,我跟他打招呼,他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我还道他们医术高深之人都是这幅摸样,神神叨叨的,便没有深究;他怎会死了?”宋楠诧异道。
“去年腊月里死的,我本来也不知道,但腊月里我身子不适,一直都是陆院判亲自给我看病的,那一回我让红玉去请他来,结果红玉说陆院判得重病去世了,着实吓了我一跳。”
宋楠悚然动容,这等好好的人忽然便死了的事情,在别人看来自然没什么,但在宋楠这种身份的人看来,里边定是有些猫腻的。
“我命红玉去问原因,得到的消息是,陆院判在去年十一月忽然辞职归乡,多人挽留未果,回乡十余日后据说是旧疾发作死于家中,前后也就半个月的事情。陆院判人很不错,医术也精湛,从父皇那时起便在太医院任职,我从小到大生了什么毛病都是他来帮我料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命人去他老家蓟州去慰问其家中之人,赏赐了些银两,结果却是,陆院判举家已经搬迁往云南定居去了。不得已我派去的人在他坟头烧了些纸钱,上了些供物回来复命了。”
宋楠捏着下巴上的胡茬眉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急速的来回走了几步,停步轻声道:“公主,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陆院判的事情恐非是生病而死那么简单。联系到太后请人查出皇上不育之事的消息,如果陆院判便是那个替太后暗中查出此事的人,那陆院判极有可能是自杀或者是被灭了口。一个得知了如此巨大秘密的人,他活在世上便是一种奢侈。”
康宁惊道:“你是说,母后下令杀了他?抑或是勒令他自杀?”
宋楠点点头道:“极有可能,既然他的家眷子孙都无碍,我想太后定是给了他承诺,陆院判自杀的可能性更高,因为那样反倒保全了家人,或许太后还给了很重的赏赐。这件事我会暗中派人查清楚,暂不能随便下结论。”
康宁脸色发白,低声问道:“宋楠,若此事是真,皇上肯定是不知道的,那母后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谷大用又是如何知晓的?”
宋楠道:“太后的用意其实很简单,她站在大明社稷的立场上,如果皇上无后,对大明江山而言是个极大的打击,她必须提前做出防范。譬如提前和朝中重臣沟通,提前圈定人选等等事宜。朝中定有太后信任的朝臣知道此事了,只可惜这消息没能保密住,朝臣中或者有他人耳目,亦或者是被有心人探知,总之现在这个消息知道的人据我猜测的话不下于五六人。现在南京城中你的那位远房的王叔朱宸濠便是其中的一个,谷大用说他正积极的在此事上争取,看来又问鼎皇位的想法了。”
康宁惊得目瞪口呆,喃喃低语道:“这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么?他们怎敢这么做,皇上才二十岁,就算没有子嗣,现在搞这些动作也太早了,母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楠叹道:“皇上的身子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而且一个人的寿命往往不是取决于年纪,也许会取决于偶然。总而言之,事情有些棘手,我一时之间也理不出头绪来,这件事我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康宁毅然道:“还想什么?此事回到京城之后,我便立刻告诉皇上,就算是为了大明江山考虑,需要圈定人选,那也是皇上做主,怎能背着他?”
宋楠忙道:“不能说,说了便是天下大乱。”
“为何?”
“皇上若知道有人背着他图谋未来皇位的人选,岂会不大开杀戒?太后恐也要受到牵连。这倒也罢了,我担心的是,皇上的脾气上来,会对王爷们大动干戈;天下如宁王爷这般的人恐怕不少,只要有一两个出来叛乱,大局必将混乱不堪,大明朝将迎来腥风血雨。而如今的大明是经不起内乱的,北方鞑子虎视眈眈,内乱之后有亡国之忧,不可不慎重。”
“那难道便将皇上蒙在鼓里,任由这些人暗地里搞东搞西?宋楠,你可不能因为皇上罚了你便不再帮他,他是我的哥哥啊,我不能坐视不管。”
宋楠忙安慰情绪激动的康宁道:“万万不要激动,这件事我自然不能不管,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还有你的缘故,我岂会不管?但这件事复杂的很,不能轻举妄动。即便是有人暗中图谋,也要查出个端倪来才能动作。我不是吓唬你,宁王爷手段高明,也许朝廷上下都有他的耳目,我瞧他不像是束手就擒的人,如果朝廷有什么动作,他知道的不比咱们迟,那是要出大事情的。最好由我命人暗中查清楚此事,然后禀报皇上,发动雷霆之击解决此事,免得发生大乱。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康宁的情绪略有缓和,点点头道:“我信你,我听你的。”
宋楠轻抚她的秀发,低声道:“不会有事的,放宽心;我现在的身份说出话来皇上可能不一定听得下去,等皇上的气消了,我会跟皇上好生的谈一谈;而且这件事解决的方法也不一定一味的捕杀屠戮,事情的根源是皇上无后,而且身子孱弱,这才让有些人为了未来的政治资本铤而走险。若想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还有个好办法,只是皇上肯定是不愿意干的。”
康宁问道:“那是什么办法?”
宋楠道:“立嗣,从王室之中挑选合适人选过继给皇上,立为太子人选,这样便彻底的断绝了很多人的想法,太后也必定会同意这个办法。只是问题的难处在于皇上本身,皇上不会相信他自己不育,对于有人暗中查他不能生育之事,乃至有人暗中窥伺皇位之事也必不能释怀,这个建议也没人敢提出来。”
康宁道:“我来提,适当时候我来说,皇上还能杀了我不成?”
宋楠轻叹道:“本以为能过上几年太平日子,却没想到依旧是多事之秋。听我的,万事慎重,做什么决定之前要三思而行,起码也要跟我商量一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康宁咬着下唇点头不语。
第六七九章 各退一步
是夜,锦衣卫全面接管保护康宁銮驾事宜,宋楠也不敢在宫中停留太久,陪康宁吃了晚饭后便告辞出宫,回到衙门不久,便有人禀报说宁王爷请宋侯爷出去喝茶说事。
宋楠心知肚明,必是为了云霄阁之事;朱宸濠定是今日前去逼迫,被告知云霄阁已经是自己的产业,心中狐疑,想探听自己的口风。毕竟昨夜他跟沈云烟说的那些话,若沈云烟告知了自己,于他有大妨害。
宋楠早就交代了沈云烟,朱宸濠再来滋扰时,拿出自己买下云霄阁的契约后要私下里向朱宸濠保证什么也不会说出去,要表现的温顺胆怯;宋楠并不想惹的朱宸濠铤而走险,毕竟跟宁王面对面的在这南京城冲突,实非明智之举。
见面的地点设在秋月楼中,这是秦淮十大名楼之首,拥有顾怜怜等十几位秦淮名妓在其中,也是朱宸濠的产业。进楼之后,早有人恭迎宋楠上楼,引入一间装潢精美的包间之中,而朱宸濠身着华服坐在厚厚的毡毯之上,面前摆着酒菜自斟自饮。几名女子跪坐在一旁伺候。
宋楠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微妙,之前跟朱宸濠结交,朱宸濠都是热情的很,如果在平日,他早就笑眯眯的上前挽住自己的手臂了,但今日,他却连楼门都未出,只叫下人引自己进楼,十足王爷的派头。
宋楠心中先打了个底,今晚恐怕这见面不太愉快;于是咳嗽一声,上前施礼道:“宋楠参见王爷。”
朱宸濠似乎有些醉意,眼神有些迷蒙,抬起头来看见宋楠站在面前,摆了摆手道:“大忙人宋侯爷来了,请坐吧。”
宋楠拱手称谢,一名女子捧了个蒲团来搁在宋楠身边,低声道:“宋侯爷请坐。”
宋楠识得她便是这里的头牌顾怜怜,于是道:“多谢顾小姐。”
顾怜怜微微点头致意,却听朱宸濠喝道:“滚下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顾怜怜等几名女子神色一黯,忙施礼退了出去。
宋楠心中不快,当着自己的面呵斥顾怜怜等人固然是朱宸濠的权利,但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蔑视,宋楠脸上挂着冷笑,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干什么拿你手下人撒气?”
朱宸濠冷笑道:“拿这些婊子撒撒气不成么?本王可没你那么怜香惜玉,对云霄阁的沈云烟呵护有加;甚至不惜得罪本王。”
宋楠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朱宸濠道:“你还装,本王查的清清楚楚,云霄阁无人接手,本王要买下来之后,倒忽然成了你的产业了,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宋楠哈哈笑道:“原来是这件事,王爷犯得着这么发火么?不就是一间青楼么?原来堂堂王爷会为了这点小事发火,说出去谁会相信?”
朱宸濠冷声道:“本王的产业可以买一万个云霄阁,这一座云霄阁还没在本王的眼里;本王只是不喜有人跟本王抢东西。宋侯爷,本王自识得你以来,对你如何?你为何对本王不咸不淡,为了个青楼女子便跟本王耍心思?”
宋楠淡淡道:“王爷对我不错,但王爷既然知道我对沈云烟倾心,为何执意要买下云霄阁?这不是让我难堪么?”
朱宸濠冷笑道:“本王一番好意,你却当驴肝肺,本王本打算买下云霄阁之后将沈云烟送给你,替你玉成此事,你却来质问本王。”
宋楠忽然觉得,有必要跟这位王爷摊牌,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傻瓜,于是低声道:“王爷原来是为了玉成我的好事,看来倒是我不识抬举了。我只怕这沈云烟从王爷手中送出来,本人消受不起。”
朱宸濠一愣,喝问道:“你这是何意?”
宋楠冷声对视道:“我是何意还需明言么?王爷心知肚明,我也不必说的太明白。”
朱宸濠脸色极度难看,傍晚的时候他去云霄阁,看到那一叠银票和契约便心中不快,又担心沈云烟将自己逼迫他的话说了出来,这才等宋楠出宫立刻邀他出来质问试探;沈云烟千保证万保证说没有告知宋楠那晚的谈话,而现在宋楠的话意中分明透露出他已经知道此事。自己要沈云烟嫁给宋楠为妾替自己通风报信的话,宋楠显然已经知道了。
朱宸濠不愧是朱宸濠,他本就怀疑沈云烟在骗自己,现在宋楠这般模样,反倒让他心中松快了许多,既然大家开始摊牌,朱宸濠倒也不再客气。
“宋侯爷不愧是锦衣卫的头儿,果然有一手。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本王倒也不用客气了,你肯定想问我为何会那么做,或许还有暗中查一查我的目的的想法,但本王告诉你,你对这一切好奇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处境,先看看自己的屁股干不干净。”
宋楠嘿嘿一笑,伸手取过一只酒杯来,倒了一杯酒一口干了,赞道:“王爷这酒不错,挺香的。”
朱宸濠冷笑道:“听了本王下面的话,恐怕你会觉得这酒很苦。”
宋楠笑道:“说罢,下官洗耳恭听。”
朱宸濠冷声道:“宋侯爷为何去而复返?”
宋楠道:“谷大用死了,你不知道么?宫中都不太平,我回来护送公主回京。”
朱宸濠呵呵笑道:“护送公主回京么?倒是一片真情真意,巴巴的从京城赶来救自己的情人,宋侯爷你胆子不小啊,你有家有室,并为朝廷重臣,竟敢跟公主私通,脑袋在脖子上可坐的稳当么?”
宋楠微微一怔,将手中端的一杯酒喝下,砸吧砸吧嘴道:“被王爷说中了,这酒确实有点苦。”
朱宸濠劈手夺下宋楠手中的酒杯厉声喝道:“不用跟本王玩把戏,这件事本王若是捅出去,便会要了你的命。”
宋楠呵呵笑道:“难道你没捅出去么?那为何我丢了两个提督的军职?王爷这是二次恐吓,怕是无用。”
朱宸濠怒极反笑道:“你是活腻了,昏了头了。本王只是略微透露了一丁点消息而已,知道的人也有限。皇上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所以你能活命,若本王将此事大肆散布,恐怕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文武大臣各地藩王会联合起来活剐了你,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宋楠点头道:“我懂,我当然懂,王爷干什么不这么做?“
朱宸濠失笑道:“你希望我这么做?本王若非爱惜你这个人才,不想让大明朝失去一个能臣,恐怕早就这么做了;因为你的行为也是给本王脸上抹黑。”
宋楠正襟端坐,轻声道:“王爷爱惜下官,下官感激不尽;王爷说这些想告诉我什么呢?你到底是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还是只是来威胁下官呢?下官胆子小,可经不住威胁。一但下官害怕了,说不定会说出什么王爷的坏话来,到时候怕给王爷惹麻烦。”
朱宸濠怒不可遏,面对宋楠的无赖样子,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但他知道,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能双方各退一步,先稳住他,达成协议再说。日后此人若能拉拢为所用固然再好不过,若无法拉拢,必想办法除掉。朱宸濠还不清楚宋楠到底暗中查出了自己些什么,但自己威逼沈云烟的事情既然被宋楠知道,恐怕以宋楠的精明,也会猜出自己暗中正在做些什么。虽然此刻可以强行做些解释来掩盖,但宋楠是绝不会相信的。
“宋楠啊,本王对你很是赏识,诚心诚意希望能和你交朋友;你也许认为藩王无权,无意巴结,但你可莫忘了,有些事不是表面的那么简单。风水轮流,这世上哪一件事是能说的准的?”朱宸濠的声音忽然变得诚恳温柔起来。
宋楠微微点头道:“王爷说的是,这世上确实没有一件事能够预知凶吉得失,贵在事在人为。王爷,我宋楠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一时糊涂干了错事,也不想因此便被满门抄斩,王爷能留我一跳后路,我其实也是很感激的。王爷的有些事情,也不是卑职愿意知道的,卑职保证,绝不会做出无谓的举动,对我没什么好处。见着王爷板着脸对我横眉怒目,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朱宸濠歪着头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宋楠举天发誓道:“绝对真心,我可不傻。”
朱宸濠呵呵大笑道:“你不傻,你非但不傻,而且是当世第一聪明人。本王不屑于跟你解释什么,越解释你越会因为本王是辩解;本王只说一句,本王所为无损大明社稷,你便是查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还会落得粉身碎骨。以你现在的身份,说出来的话谁会听?你一旦乱说话,本王保证你立刻便会被下狱拿办。不过……你既然表态了,本王当然会给你机会,这件事咱们今后谁也不提了,谁要是背后搞小动作,本王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宋楠呵呵笑道:“好,便是这话。”
朱宸濠亲自斟满两杯酒道:“喝了此杯,便如立誓。”
宋楠接过一饮而尽,朱宸濠哈哈笑道:“要不要请顾怜怜出来陪你玩一玩呢?”
第六八零章 新词一曲话离别
宋楠和朱宸濠心里都明白,今晚的这个协议只是临时为之,这是一场遭遇战,当两人忽然都意识到对方握着自己的小尾巴的时候,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时半会儿没有好的对策,所以,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暂时的妥协。
朱宸濠心有大志,他原本是想拉拢宋楠,让宋楠成为自己的铁杆,否则在京城时,他又为何替宋楠说话,还以大手笔买下白纸坊房舍的态度表示对宋楠的支持。朱宸濠一直暗中的观察研究宋楠,这个突然窜起的政坛新星的一举一动他都有所耳闻。他研究了宋楠的脾性,这是个胆大妄为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所以从结交伊始,朱宸濠便以一种平等亲切真诚的态度来对待宋楠。
当然,要想拉拢宋楠,这么做还不够。宋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自己能给他的比皇上要少的多,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舍了皇上跟着自己混,拿住软肋胁迫宋楠这样的人是不明智的。所以朱宸濠偷偷将查出的宋楠和康宁公主偷情,经常宿在宫中的事情透露给了杨廷和。他知道,借杨廷和之手,朝廷必会掀起对宋楠的一场责罚,当宋楠失宠走投无路之时,自己的接纳才是宋楠最需要的东西,不用自己多做什么动作,只需一个接纳的态度,宋楠便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这样的人对自己是极其有用的。
朱宸濠的考虑不可谓不周到,计划的不可谓不周详,但可惜的是,宋楠来到南京城中,竟然通过云霄阁的沈云烟得知了自己的某种计划。朱宸濠后悔自己那天晚上操之过急,不该那么快便跟沈云烟摊牌。也怪自己知道宋楠离开南京之后情绪过于放松,急于利用宋楠的好感将沈云烟安插进宋楠身边,因为他担心宋楠离开南京回京城之后,不久便会对沈云烟失去兴趣,事情就这么一步步的变得糟糕了起来。
这双方都措手不及的遭遇,完全不在两人的计划之内;本来河水井水不犯的两人,一下子互相忌惮起来,导致两人都没时间去考虑应对,这种暂时性的妥协也成了必然。
双方都需要时间去思虑如何对付对方,将来如何处理对方和自己的关系,是友是敌,是合作还是对抗,这是个极为艰难的选择。
……
宋楠当然不会昏了头去在秋月楼中留宿,虽然朱宸濠要顾怜怜来陪自己过夜,那顾怜怜的身姿和美貌倒也不赖,但宋楠知道,这些都是朱宸濠所豢养的美女蛇。虽然自己也好渔色,但也没必要来跟这些人掺杂不清。
告辞出了秋月楼,已经是二更时分;秦淮河畔夜色绝美,繁星满天,树影委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味道。宋楠忽然意识到此时正当盛春时节,正是万物繁茂生发,一年好景正好的时候。终日营苟,错过了不知多少这样美好的夜晚,不禁心生唏嘘。
“大人,回衙门么?王佥事临行前交代了,要我们提醒大人,早些回衙门歇息,明日还要护送公主赶路。”一名亲卫低声道。
宋楠笑道:“这个王勇现在婆妈的很,你们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
“大人不回?”亲卫们愕然问道。
“我随便转转去,这么好的夜晚,我可睡不着。我也用不着你们跟着,你们自回,不碍事的。”
“那怎么成,大人不回,我等怎么回去?这要是被王佥事知道,还不拔了我们的皮。再说了,这么晚了,大人这还要去哪里啊?大人喝了些酒,骑马可都有些摇晃呢。”
宋楠瞪眼道:“多嘴什么?我自有去处。你们若不愿回便跟着,但一会不许横鼻子瞪眼的,到了地方,我叫人给你们弄些茶点,你们安静等着我。”
几名亲卫不知就里,也不敢多问,只跟着宋楠的马儿缓缓沿着秦淮河岸往西走,走不多时,他们便明白了;一名亲卫低声对旁边并骑而行的几人道:“我敢打赌,是去云霄阁见沈云烟。”
“就你多嘴,我们不知道?大人刚才一挪步,我便猜到了。”
“啧啧,你可真牛,大人一挪步你便知道?”
“那是,怎说也是跟了大人几年了,大人一撅……咳咳,总之呢,我就是能猜到。你们想,明日咱们便要离开南京回京城了,这最后一晚,大人能不来云霄阁跟沈云烟道个别么?大人可是个多情种子。”
“哎呀,还真是这么个理,听说那位沈云烟喜欢大人喜欢的要死,大人今夜自然是要去慰藉慰藉,回京后怕就不能再有瓜葛了;大人府上的几位夫人可是不依的。”
宋楠在前面咳嗽一声,喝道:“你们几个吃饱了没事干是么?当我是聋子瞎子?当着我的面议论我。一个月饷银先扣了再说。”
几名亲卫赶紧住口,吐吐舌头相互对望。大人是不会扣饷银的,但再多嘴,大人怕是要真发火了,平日开小玩笑倒也无妨,惹的大人动怒,那可了不得。
云霄阁在望,依旧是一片迎来送往笙歌四起的繁忙景象,宋楠敲开了东院的侧们,看门的仆役通报之后,柳妈妈笑盈盈的分花拂柳而来,开了门见了宋楠便是一福,笑道:“哎呦,东家来啦。”
宋楠皱眉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大肆宣扬么?”
柳妈妈一愣忙道:“该死,我这记性,该打。”佯装伸手打脸。
宋楠摆手道:“得了,下回注意吧,嗯……那个,沈姑娘在么?”
柳妈妈一笑道:“当然在,梳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房里等着呢。就知道您今晚会来。”
宋楠尬尴咳嗽一声,点头道:“弄些茶点照顾我这几个手下,只是茶点,不许有姑娘;我去楼上瞧瞧去。”
“好咧,老身还有事情要问,一会儿老身上楼来请您示下。”
宋楠摆摆手,径自上楼侧首楼梯,缓步上了二楼。沈云烟的闺房中亮着灯光,宋楠在门外稍微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叩了数下屋门。
“柳妈妈么?进吧。”屋里的女子应道。
“沈姑娘,是我。”
“啊……是宋公子么?”脚步声中,屋门打开,沈云烟一脸欣喜出现在宋楠面前。
“沈姑娘好。”宋楠微笑拱手。
“公子好。”沈云烟垂首万福。
宋楠打量着沈云烟满头的钗环收拾,云鬓梳理的一丝不苟,妆容画的美轮美奂,心想,柳妈妈的话说的没错,沈云烟确实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宋楠迈步进屋,沈云烟在身后关上了房门,不知为何,宋楠忽然觉得,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房中忽然弥漫着一种萌动的气息来。
“奴家给您沏茶。公子喝酒了?”
“嗯,刚从秋月楼而来,顾怜怜陪着喝了几杯酒。”宋楠道。
“顾怜怜相陪么?”沈云烟有些发愣:“那是该喝几杯。”
宋楠笑道:“可惜酒不好喝,是苦的。所以我急着出来,想来云霄阁讨几杯甜酒喝。”
沈云烟抿嘴一笑道:“云霄阁没有甜酒,云霄阁只有好茶,能公子解酒。”
宋楠道:“解酒倒也不必了,不能大醉,那便微醺吧,倒也是种不错的感受。”
沈云烟一笑道:“公子说话真有趣,倒像有什么机锋。”
宋楠微笑不答,歪着头打量着收拾一行的屋子,这屋子明显是精心布置过,一样的清雅淡素,但和之前的格局变了模样。
“奴家将东西挪了位置,换格局便是换气象,公子现在是云霄阁的东家,自然是要做些变动的。”
“说的是,你很有情趣。”宋楠随口应对几句,忽然间两人都静默了下来,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云烟忽然轻声道:“宋公子,明日你们便要离开南京了么?”
宋楠点头道:“是的,我要护送公主回京城,这一回是真的要走了。”
沈云烟低着头道:“是啊,真的要走了。公子还会回来么?”
宋楠歪着头想了想道:“我想会有机会回来的吧,别忘了,云霄阁是我的产业呢。”
沈云烟声音低沉的道:“公子莫要骗我,我知道公子是不会回来的了。这几天,奴家就像做了一场梦;忽然间公子便像是从天上掉了下来,忽然间又突然要离去了,奴家……奴家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宋楠凝视沈云烟道:“沈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我不会让你在这样的地方徒耗青春,我会让柳妈妈给你找个好归宿。”
沈云烟看着宋楠道:“归宿么?这便是公子对奴家最后的关照?”
宋楠道:“我把你当朋友看,也没什么关照不关照的,这几天我也过得很快活,只是有聚便会有散,总是要有这么一天的。”
沈云烟微微点头,半晌后低声道:“我知道,我无法走进你的身边,我的身份卑微低下,你贵为侯爷是绝对不肯要我这样的人在身边的,奴家其实早就想好了;奴家的身子是清白的,奴家将这清白的身子奉献给公子,只求一夜欢愉,他日再无留恋。”
说罢沈云烟缓缓动手,在宋楠目瞪口呆之中,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脱落,秀发瀑布般的泻下,洁白饱满的一具身体缓缓暴露在宋楠的面前。宋楠喉中焦渴,嗓子眼发不出声音来,沈云烟的身体完美无缺,任何一个男人,只要他没有毛病,此刻若不欲.火中烧,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沈姑娘……”宋楠艰难的道。
“只求一夜欢愉,不负此生。”沈云烟缓步走来,双臂缠上了宋楠的脖子,嫣红的蓓蕾摩擦着宋楠的胸膛,双唇也慢慢稳住宋楠的嘴唇,舌尖笨拙的在宋楠口中跳动。
宋楠迷糊了一会儿,忽然清醒过来,握着细珠般的双肩推来沈云烟的身体,凝视着她道:“云烟姑娘,不可如此。我不能这么做。”
“为何?难道我在你心目中连自荐枕席的资格都没有么?奴家的身子没有给任何人碰过,奴家是干净的。”沈云烟轻呼道。
宋楠勾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道:“多年以前,我是个处处留情之人,但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么做是错误的。我辜负了很多好姑娘的期待,感情债是最难偿还的,到现在我还在为此挣扎。所以,我不能逞一时之快,留下对她人的遗憾。我也不是个能拿得起反得下,一夜风流各奔东西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我无法让你成为我宋府一员,便不能对你做任何不适之事,所以,我不能。”
“可是,我愿意。”
“不要傻,你是清白的,那便能有好的归宿,一旦你成为不洁之人,你的身份会让别人以为你污秽不堪阅人无数,所以,贞洁对你很重要,我不能攫取它。你喜欢我,我很感激,我不想再做任何承诺,我只能做我该做的事情。谢谢你,沈姑娘,你是个好女子。”
宋楠伸手拿起地上的长衣,缓缓将沈云烟茁壮丰满的身体掩盖住,捧起她的额头缓缓一吻。
沈云烟眼泪流出,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宋楠走到桌案边,铺上一张白纸,缓缓蘸墨扭头道:“我给你再留一首新词吧,你将来可以说这是你又独创的一首词牌。词牌的名字便叫做《离别难》吧。”
宋楠回身来刷刷落笔,片刻后写就一首,放下笔来拱手道:“沈姑娘,就此别过,来日再见,万万珍重。”
房门喀拉一响,呆呆而立的沈云烟忽然意识到宋楠已经离去,忙冲向房门,却听脚步咚咚,宋楠已经下楼而去,接着传来他清澈的嗓音:“人呢?备马,咱们回衙门。”
沈云烟怔怔半晌,回身来到桌案边,但见案上白纸上墨迹森森,一首小词跃然而上。
《离别难.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悲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路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第六八一章 惊变
次日清晨,锦衣卫大队人马护送公主上路,南京城文武官员,包括呆在南京的宁王朱宸濠等尽数出城恭送,在北门之外看着公主的车驾渐渐消失不见,大家才长舒了一口气。
公主在南京一天,大家的心都是悬着的,平时宫中防卫哪有那么的辛苦,公主呆在这里一个月时间,大伙儿累的够呛。更何况宫中新出了大事,谷大用被刺客刺杀,宫殿焚毁了几座,这些事都是要查清楚上奏的,这时候公主呆在这里,众人又多了一层忙碌和担心。
对朱宸濠来说,宋楠这一走,他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悬了起来,虽然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达成了某种默契,但是,朱宸濠不敢相信宋楠会遵守这种默。心神不宁的他,在宋楠离去后次日,便启程回南昌,不愿呆在南京城了。
南京锦衣卫抽调的五百兵马和宋楠的一百亲卫护送公主缓缓回京,三日后在中都凤阳府停留一晚,当地官员安排了公主和宋楠一行参观了太祖的故居和曾经呆过的地方,在皇觉寺的佛龛上,供着一件破烂的袈裟,讲解的官员吐沫横飞的叙述着太祖当年如何隐忍在此,身在佛门胸怀天下的事迹。宋楠却对着那袈裟上的片片灰黑的油渍出了半天的神。
若这件袈裟确实是太祖朱重八出家时的僧袍,那这上面的油渍必是太祖爷偷吃酒肉留下的罪证;宋楠脑补出满脸麻子长相丑陋的光头朱元璋在寺庙中伪作出家,昼伏夜出祸害周围百姓的鸡鸭猪犬的情景来,越发感叹命运的不可捉摸。朱元璋当年困顿不堪,又怎会想到未来会坐拥天下?
离开中都之后,逶迤北行,数日后到了山东衮州府境内,当地官员前来迎接公主车驾进衮州城,同时快马回京奏报公主抵达衮州的消息。难得和公主共处,离京城越近相处的机会便越少,宋楠决定在衮州左近逗留几日,带着公主游玩几天。
然而,就在衮州府的第二天上午,宋楠和公主正在行辕吃早饭的时候,王勇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神色颇为慌张。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妙。”
“王勇,官儿越大越没规矩,还不跟公主行礼赔罪?公主銮驾在此,哪有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宋楠斥道。
王勇忙叩拜公主,朱秀芙摆着白生生的小手道:“免礼免礼,王将军又不是外人,你有事禀报你家大人,需要本宫回避么?”
王勇忙道:“不用不用,是京城来了人宣旨,要我家大人和公主赶紧接旨呢。”
宋楠和朱秀芙均惊愕道:“京城来了圣旨?”
“是啊,宣旨钦差就在路上,说话便到了;衮州知府李泰早上迎接的,特派人来告知卑职,要卑职禀报大人和公主做好接旨准备。”
宋楠忙起身来回房中换了官服,公主也在宫女伺候下换上盛装,刚忙活好,外边传来喧哗声,有人高叫道:“圣旨到,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一等勇冠候宋楠接旨。”
宋楠忙和康宁公主来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门口昂首阔步走进来三名内廷太监,为首之人是御马监首领太监马永成,见了宋楠面无表情的叫道:“宋楠接旨。”
“臣宋楠接旨。”宋楠和康宁拜伏于地,一干锦衣卫大小官员也都纷纷跪在一旁。
“宋楠,朝中有要事需你尽快回京协商,速速护送皇姐回京,三日内必须抵达京城,钦此。”马永成展开圣旨高声读道。
宋楠等了半天没了下文,就听马永成道:“宋侯爷,接旨谢恩啊。”
宋楠愕然抬头问道:“没了?就这几句话?”
马永成笑道:“是啊,就这几句话啊?”
宋楠无奈,带着众人叩拜接旨,宣旨过后,马永成又成了个谦卑的马永成,上前分别给公主和宋楠行礼,絮絮叨叨的问一些路上是否辛苦,道路是否难行等话语。
宋楠命人看座上茶,落座后问道:“马公公,怎么回事?皇上这圣旨没有眉目啊,京中发生了何事?说的这么紧急?”
马永成欠身道:“大人从南京回京,一路上走了十天了吧,许是皇上心急想念公主和宋大人了,所以着急让你们回去呢。”
宋楠摇头道:“这不可能吧,皇上说有要事相商,恐怕是京中真的出什么事了,你从京城来,京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不知道么?”
马永成皱眉道:“没有啊,一切正常啊,大人们正常上朝,依旧吵吵闹闹,京中街市也一切太平的很。”
宋楠皱眉道:“那倒也怪了。”
康宁轻声道:“咱们尽快赶到京城就是了,许是皇上认为我们在外时间太久,有些……有些……担心。”
宋楠忽然意识到康宁所说的担心是什么意思,名字宋楠和康宁有染,这一回又是单独护送康宁回京,这一路上还不胡天胡帝的黏糊到一起么?说担心还是好听的,正德怕是气的要吐血,急的要跳楼了。
宋楠翻翻白眼,无奈道:“看来计划要泡汤啦,本来要去衮州南小青山游玩的,哪里有小黄山之称,看来只能等下次啦。”
康宁低声哼哼道:“会有机会的。”
快马加鞭,两日后宋楠一行抵达京城,一进京城,宋楠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街面上骑马奔走的全副武装的士兵明显比寻常多,经过几处京营驻地的时候,发现这些地方比平日要严厉了许多;京营驻地门前也有大队士兵驻守,浑不似以前的混乱散漫模样。
宋楠命人回府告知家中人自己已经到了京城,在将公主送回寿宁宫之后,便急匆匆赶往乾清宫中。时逢下午,乾清宫门前本该门可罗雀,因为这时候是正德不见人的时候,一般都躲在后殿歌舞,或者是玩骑射游戏。但今天,乾清宫门口光是伺候的太监和守卫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便多了十几个。
宋楠通报之后入内,径自被领往御书房中,在门口便听里边人声嘈杂,似乎有数十人在内商讨议论什么事情。宋楠进门时,众人均扭头来看,正德和张仑惊喜道:“宋楠回来了。”其余人却都是默不作声,转了脸去。
宋楠上前叩拜正德,简单的禀报了护送公主回京之事,并欲将南京皇宫谷大用遇刺之事禀报,却被杨廷和咳嗽一声无礼的打断了。
“宋侯爷,我等正在商议朝廷大事,南京的那些事可稍后禀报皇上,莫耽误了大事。”
宋楠拱手不做声,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杨廷和又道:“宋侯爷还有事?”
宋楠道:“没事啊,杨首辅诸位大人继续谈事便是。”
杨廷和道:“此事无需宋大人参与,宋大人若要等候见驾奏议,还请在御书房外等候。”
宋楠心中一凛,杨廷和对自己是毫不客气了,当着这么多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完全凌驾于自己之上了。宋楠也不言语,起身便走,正德忙道:“慢着,是朕下旨急招宋楠回京的,这件事朕想让他听听。”
杨廷和和内阁大学士以及屋子里的十几位首脑们均讶然,杨廷和不能理解,为何现在这个时候,正德好像还是在力挺宋楠,不是早已经失宠了么?
张仑看了一眼宋楠,扭头道:“陆尚书,您接着说,战况如何了?”
陆完咽了口吐沫,开口道:“刚才说到鞑子八万兵马自十日前偷取嘉峪关对我肃州卫,由于猝不及防,肃州卫一日失守,鞑子长驱东南,逼近甘肃要镇;甘肃行都司调集甘肃五卫并同永昌、山丹卫共四万兵马迎敌,现两军对垒欲甘肃镇西北,十几次小规模的交锋后,双方均有伤亡。甘肃总兵常宁今日命人飞骑送来的消息,称鞑子这次是有备而来,携带有火器并攻城器械,显然非同以往。”
宋楠惊讶的睁大眼睛,原来果真是大事,难怪正德的圣旨语无伦次。
第六八二章 疑问
宋楠听着诸位大臣对此事议论不休,虽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鞑子悍然进攻甘肃边镇,并已经取得突破,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自新平堡一战,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六年,新平堡大战对鞑子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很长时间内让鞑靼达延汗秃猛可不敢对边境进行滋扰。
本来在新平堡之战后,是个反击鞑子的好机会,只可惜当年的大明自身也是不具备这个条件的,加上不久后爆发的刘六刘七大起义,让大明朝无暇分身北顾,客观上来说,给了秃猛可喘息的机会。
这几年,大明朝在休养生息,鞑靼人同样在休养生息;五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恰恰够让他们长成了新一茬的草原勇士,数十万匹战马也在这五年时间长的膘肥体壮,这几年,河套平原草肥水清,老天像是给鞑靼人一次极好的机会,让他们迅速的恢复了原本的实力。
新平堡一战,秃猛可也明白了一件事,跟明军作战,光是有勇武无敌的草原骑兵还不成,数万人攻不下一座高高的烽火台便是明证;而且接下来的那场大战,明军的神机营的炮火和火铳的威力也给秃猛可留下极深的印象,秃猛可明白,一味的冲杀未必能战胜明军。
五年时间,秃猛可积累了大量牛羊马匹,以及在大青山北麓发现的一块巨大的铁矿场铸造的数十万斤的铁锭,利用这些物质,秃猛可积极寻求交易的对象。西边的畏兀儿国是个比自己还穷的国家,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东边的高丽国也是个屈服在大明朝威严之下的附庸,唯一能交易的便是北边的罗刹国了。
经过秃猛可不懈的努力,使者们终于从罗刹国带来了达成的协议,秃猛可以牛羊马匹稻米矿产等为物资为交换的本钱,罗刹国则给予秃猛可包括火器攻城器械大型车马器具等军事上的物资的交换。
虽然罗刹国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野人们极其刁滑,占尽了便宜,秃猛可还是忍气吞声,付出高昂的代价,购买了火铳,火炮,投石机,重型战车等战略物资,经过几年的准备,终于决定动手。
这一次进攻的地点选择的很聪明,一直以来,明军防御的重点都放在距离京师稍近的宣府和大同两处边镇,这两处的兵马加起来十万有余;而在往西的宁夏镇、甘肃镇等边镇,由于离京师遥远,或多或少受到的重视程度稍差。而且,这些地方大多有高山长城为凭借,善于守御的明军不太在乎鞑子兵会从此处突破。
秃猛可做了很多研究,最终决定来个出其不意,从最不可能的地方下手猛攻,一举突破长城关隘之后再大举往东南推进,难就难在这关隘的突破上。几经研究,将进攻地选择在了嘉峪关一带,秃猛可读过不少汉人的兵书,他知道汉人讲究用兵诡诈出其不意,但同时又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等诸般的战斗因素的制约;选择嘉峪关突破的理由很简单,大明朝自诩嘉峪关为天下第一雄关,基于的是嘉峪关地处险要之地的自信,另外当然也是因为,嘉峪关以北鞑靼境内是光秃秃的黑山,再往北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数百里人烟鸟兽绝迹,风沙满天飞卷,根本无法从此处通过;有了上述这些原因,嘉峪关才被人称为不可逾越的关卡。
秃猛可圈定这里的用意不言而喻,正是处于自信,嘉峪关守军只有一千五百人,设立了一名游击将军府在此驻防,只要能通过那片沙漠,抵达黑山之南,利用黑夜的掩护和罗刹国火器的威力,发动雷霆进攻,顷刻间便可拿下这座雄关。更重要的是,这一切绝不会为大明边军所察觉。
虽然遭受了手下不少部族首领的反对,秃猛可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集结九万大军,号称十五万兵马,以五万号称八万,以四万号称七万,分两路一路按照计划攻击嘉峪关,另一路悄悄潜伏,赶到甘肃镇以北的前线潜伏。
在付出了数千人死在沙漠中的代价后,向导终于将攻击嘉峪关的大军带到了黑山之南;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崇山峻岭之中,长城蜿蜒横亘,嘉峪关便横在眼前。
休整一天恢复精力之后,被寄予厚望的右军统帅是秃猛可的长子图鲁博罗特,这次能被寄予厚望单独统帅五万大军攻打嘉峪关,图鲁博罗特自然是要力图建功的,当晚,他下达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嘉峪关突破此处长城关隘的命令。从罗刹国购买的重型大炮发出震天的怒吼,击碎了西北平静的夜晚,在八十余门重炮轰击之下,雄关嘉峪关也扛不住这么凶猛的火器轰炸,三丈多高的外城瓮城城墙先后被轰塌数处,这些按照严格标准灌浆夯实的城墙,建成验收时站在二十步外用铁箭头都射不进的坚固堡垒,没能抵挡住火器的轰炸,它们的坍塌,也预示着大明朝边镇的坚守防御之策已经不合时宜。
守关将士浴血奋战,没有半步退让,夜里厮杀震天,到天明时分,嘉峪关的角楼之上飘扬的不是大明的龙旗,而是秃猛可的巨鹰战旗,嘉峪关失守了。
一千五百名士兵,城中三千多百姓几乎无一幸免,遍地是尸体瓦砾,天下第一雄关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鞑子兵的脚步并未停留,拿下嘉峪关之后,他们立刻进攻肃州,一日内连下肃州及其周边县域,略加休整便挥军东南,直奔甘肃镇后方而来;得知消息的甘肃行都司甘肃总兵府得到消息,立刻调兵遣将,调集了四万兵马前去堵截,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这便是宋楠所了解到的战况的全部,御书房中各位大臣竭力的安慰正德,表述了定能挡住这号称八万大军的鞑子的脚步,宋楠却在一旁紧紧皱起眉头来。
“皇上,常宁守边十余年,有常胜将军之称,这一次有他坐镇,鞑子当难以寸进;臣请皇上下旨任命常宁为大将军,全权负责此次对鞑子作战;兵部会立刻调集后勤辎重给予最大的支持,争取在甘肃以东一战永绝后患,将鞑子彻底击溃。”陆完信心满满的道。
正德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大家都表示了乐观,他自然也少了些担忧,陆完的话引起内阁大学士的纷纷响应,也纷纷表示应该如此,大战在即,要给常宁充分的权利和名分,好让他能完全投入到大战运筹之中。
“好,朕准你们所奏,朕即刻下旨,任命甘肃总兵常宁为平虏大将军,总领甘肃境内一切军务,务必将侵入鞑子兵马剿灭驱逐。唔……兵部要随时做好后勤调度,后备兵马粮饷要跟上,不能出差错。”
“皇上英明,此事我等即刻去办。”陆完等人叩首道。
正德吁了口气,目光犹疑之际,落在了坐在角落里的宋楠的脸上;宋楠坐在那里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脸上似乎深有忧色。
“宋楠,你一直没说话,朕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的,你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当有自己的判断吧。”正德问道。
宋楠回过神来,上前拱手道:“臣确实有些疑问,如果皇上允许的话,臣想问几个问题。”
正德微笑道:“当然可以问,朕叫你回来不就是要听你的意见么。”
宋楠谢恩,来到陆完面前行礼道:“陆尚书,本人可否问几个关于战场上的问题?请陆尚书给予解答。”
陆完木然道:“请问,不过要快些,边镇战事如火,皇上圣旨一下,我便要去忙着这件事,可不能耽搁。每耽搁一个时辰,都有可能造成巨大的损失。”
宋楠点头道:“好吧,我尽量的简短。第一个问题是,刚才听陆尚书说,鞑子携带有上百门威力巨大的火炮,不知此事是否是真。”
“自然是真的,以嘉峪关之险峻坚固,无火器相佐,慢几万鞑子,便是再多一倍也难以攻下。”
宋楠点头道:“火器之事看来是板上钉钉了,且不论这火器从何而来,但从中可以看出,这回鞑子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是以前猛打猛冲,劫掠了就跑的战法了,从中可以断定,鞑子这回居心叵测,倒像是有一举吞并之心了,不知诸位大人同不同意我的看法。”
众人纷纷点头,陆完冷声道:“那还用说?鞑子觊觎我大明膏腴之地已久,无时无刻不馋的流口水,当然是来真的。”
宋楠道:“是啊,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既然鞑子携带百余门火炮,数千战车攻城重器前来,有灭我大明之心,战报上说他们是八万大军,但我们都知道,出征之军大多人数虚称,以壮军威。这八万人恐怕不是实数吧。”
陆完道:“那还用说;否则我们也不会让常宁带着甘肃五卫和山丹永昌卫去和他们作战,我方七个卫四万余人,跟鞑子人数上可不占劣势,鞑子的八万人也最多五万人而已。”
宋楠点头道:“说的很是,第三个问题,既然鞑子这次大动干戈来进攻,却只派出了五万兵马,这两者之间难道没有什么矛盾之处么?鞑靼人少说也有十五六万常备军,若是举国动员恐怕有二三十万兵马可用;为何不多派人马,却只派了五万兵马进攻?莫非以为凭借这五万兵马,便可灭我大明么?”
群臣一阵默然,是啊,这事这么一想,确实有些不对劲,鞑子不可能这么蠢,以为凭借这五万兵马和新得到的火炮战车等物便可横扫大明,这当中难道有文章?
第六八三章 跟紧了,莫掉队
众人错愕不已,陆完想了想道:“或许这只是鞑子的前锋军而已,鞑子的后续兵马也许正在沿着嘉峪关通道赶来,这些消息前方定有探报,只是我们离得远,暂时没有得知罢了。”
宋楠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朝廷只命常宁率不到五万大军与之交战,那便是不当之策了,鞑子有后续兵马的话,常宁便有天大本事,也难逃失败的命令,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立刻给常宁调拨兵马增援,并严令常宁重兵坚守甘肃镇扼守才是。”
陆完皱眉道:“宋大人的意思是任凭鞑子肆虐不与之交战么?四万朝廷大军按兵不动,任由鞑子的火炮轰击?原来宋大人是这么想的,倒也是奇怪的很。”
众人嗡嗡一片议论之声,正德也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宋楠淡淡道:“你要这么形容也行,总之与之接战是冒险之举,鞑子明显留有后手。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鞑子是否有兵马隐匿,其意图何在?另外要从后方调集兵马赶去增援,要剿灭这五万入侵的鞑子兵其实不难,难得是知道鞑子兵的后手是什么。这既然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便要慎之又慎,不可以眼前小利为吸引,从而中了鞑子的圈套。”
“宋大人,你说了半天,我怎么没明白你所担心的所谓圈套是什么?可否明言?”杨廷和忍不住上前问道。
“是啊,说清楚啊,说的不明不白的。”众人附和道。
宋楠叹了口气道:“既然是圈套,哪里有那么容易识破的。多种可能皆有,谁能猜中其中之一?这不是赌博,这是关乎朝廷社稷的大事,我不能信口雌黄。”
“原来你也不知道,只是杞人忧天罢了。”杨廷和淡淡道。
众人一片窃笑之声,在他们看来,宋楠最近的处境不顺,皇上革了他的军职,他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吸引眼球罢了,力图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决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正德皱眉道:“宋楠,你有担心,却说不出担心的是什么,朕可不能因为你这些担心便畏首畏尾,也不能任由鞑子在我大明境内横行;除非你说出担心的是什么,有何理由佐证,或许可以说服朕和诸位大人。”
宋楠看着眼前一张张木然以对的嘴脸,心道:我就算说出担心的几个可能,也必会被驳斥的干干净净,再说这些也只是些莫名的担忧,不一定便会发生,自己说出来又有何用?徒费口水罢了。”
宋楠拱手道:“皇上,臣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事,臣并未亲眼所见,也不能做具体的判断混淆视听,还是让诸位大人公议而决吧,臣不想耽搁他们的时间了;战事如火,赶紧调度运筹才是正经。”
正德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杨廷和脸上挂着微笑,宋楠终于知道他自己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左右皇上了,他终于知道退缩了;经过今天之后,再有什么军事会议的话,宋楠该没有资格参加了吧。
离开皇宫后,宋楠的心情很不好,心里莫名的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不是离开时正德的冷漠态度,对宋楠禀报的关于南京之行的一些事情正德也是百无聊赖的听着,对宋楠护送公主回京之事,也只是简单的嘉许了几句而已,宋楠明显感觉到自己和正德之间已经缺少了些什么东西。
但宋楠知道,自己心中的担忧却不是因为正德的冷漠态度,而是因为西北的战事,宋楠始终觉得,秃猛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总觉事情似乎在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在发展。
策马回到府中,看到妻妾儿女们蜂拥而来迎接的情景,宋楠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一路簇拥着进宅,喜气洋洋的众妻妾们早已安排下酒席,虽然不中不晚,但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饭后在后园明媚的春光里,宋府长子宋之道表演了新学的拳脚给宋楠看,众人围在旁边哄笑鼓掌,宋楠将心中的不愉快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尽情享受这天伦时光。
傍晚时,孙玄和侯大彪来到府中拜见,宋楠在前厅见了他们;在听完宋楠所说的南京的一些事情之后,孙玄和侯大彪都吐出了舌头;宋楠去南京要宰了谷大用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宋楠居然在宫中直接杀了谷大用,而且还放火烧了几栋宫殿,大人行事真是让人无法捉摸。有时谨慎的近乎懦弱,有时胆大的不顾一切。
“有两件事,南北镇抚司须得花大精力严查,你们来的也正好,不来我晚间也要请你们来。”宋楠喝着茶水面对眼前两个面带惊诧之色,尚未从自己诛杀谷大用的大手笔中惊醒过来的人说话。
“大人尽管吩咐。”两人忙道。
宋楠放下茶盅,手指敲着桌子道:“最近外边传言我宋楠要倒霉了,你二人是怎么想的。”
两人均一愣,不是要吩咐事情么?怎地又说起这样的话题来。
“大人,外边的那些传言都是外廷放出的风声,何必搭理他们?惹得我火气来了,我便掀两个文官的老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侯大彪啐了一口吐沫在光溜溜的地板上,想了想伸脚赶紧擦去。
孙玄微微蹙眉,他知道宋楠这是担心自己和侯大彪这两个绝对的亲信会心生异想,这是在试探自己。宋楠从不这么做,按照宋楠的话来说,这是没有自信的表现,但今天他确实这么做了,看得出宋楠内心中的压力不小。
“大人,孙某人只说一句话,自大人上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我锦衣卫衙门是大明历朝历代最鼎盛之时,无论是人力扩充还是地位待遇的提升都已经超越历朝的锦衣卫衙门。就我个人而言,我从未干事干的如此舒心过,得到的尊重也从未像今天这么多。我深以跟随大人办差为荣;外人说些什么话,卑职从来都是当做耳边风,卑职也相信,以大人的能力和功勋,绝不会如传言一般。”
孙玄毕竟是老江湖,一番话有理有据连吹带捧,听着教人舒坦,不像侯大彪说话直来直去,想什么说什么。
宋楠微笑道:“很好,我只是一时好奇,想问问你们罢了;其实你们都明白,我是不可能倒下的;虽然从十几天前我被卸了军职之时起,外边便疯传我要倒台了。你们背地里也抓了不少散布传言的人,这我都知道,你们担心着急我也明白。今日我跟你们两个说句话,我宋楠是不会倒下的,你们还有大好的前程可奔,跟紧我,莫掉队,谁掉队,谁就没机会了。懂么?”
两人齐声道:“遵命。”
宋楠缓缓起身,负手踱步,半晌后停步头也不回的道:“孙玄听令。”
孙玄一惊,看着宋楠的背影拱手躬身:“卑职在。”
“你南镇抚司从即日起调派精干人手去查一件事情,首先你要查一查太医院陆院判的死因,找到他的家人问出口供来,所有关于此事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要查清楚;你还要去查一查宁王朱宸濠和京中哪些重要的官员有暗地里的密切联系;包括钱财的来往,增送美女为妾等事情,要详细,但不能露出半分痕迹来,哪里出了茬子,要当机立断处理,决不能引火上身。听清楚了没。”
孙玄悚然一惊,张口想问什么,但看着宋楠挺直的肩背如钢铁般的凝重,于是将张开的口闭上。
“卑职遵命。”
“侯大彪,你北镇抚司从即日起抽调精干人手前往九边各镇,打探消息。一,甘肃战事的进展我要实时知晓,二,各边镇兵马调动部署情况,北地鞑子兵马的调动情况也要尽可能的查清楚,这件事极其重要,你要认真的去办。”
侯大彪一愣道:“甘肃在打仗?”
宋楠转头喝道:“亏你还是锦衣卫的高级将领,我们都成了聋子瞎子了,战事打了几天,甘肃境内锦衣卫衙门居然没有消息来,简直可恨。当地锦衣卫衙门的官员统统要处理,革职降职毫不手软,年余没整顿,如今也滋生了倦怠了。”
侯大彪咬牙道:“卑职立刻去办,这些王八羔子好日子过的昏头了,卑职撤了这帮孙子的职。”
宋楠吁了口气,摆手道:“我这里没有你们的晚饭,你们可以走了,从今日起,锦衣卫衙门要全部警醒过来,谁在这时候不听话,传我的命令,直接免职,不容置辩。你们去吧。”
侯大彪和孙玄对视一眼,拱手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