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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九章 送钟

    对于街头巷尾的这些议论,朝中本嗤之以鼻,但流言越来越多,从含糊不清到有鼻子有眼,说的真的想那么回事的时候,朝中官员也私下里开始偷偷交流这件事。

    如果真如传言的那般,京营即将迎来大的变革,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京营格局稳定与否,干系到整个大明朝的安定,京营格局的改变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的事,那可是干系久远。

    在沸沸扬扬的舆论之下,团营中也是一团糟,一些侯爷们担心此事成真位置不保,纷纷跑去定国公徐光祚哪里探问究竟,搞得本来对此嗤之以鼻的徐光祚也有些心慌。在侯爷们有鼻子有眼的说出那些街头巷尾谈论的细节的时候,徐光祚心里也颇有些担心。

    输掉一百万两银子,输掉面子,这倒也罢了。若是输掉了团营总督,那可是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于是,徐光祚决定去探问正德的口气,在某一天早朝之后,徐光祚请求单独觐见,在御书房中,徐光祚得到了觐见的机会。

    正德坐在御书房的暖榻上,喝着热茶,驱散早起上朝带来的疲惫宣布觐见之后,徐光祚捧着个大盒子弯腰低头钻了进来,扑地跪倒道:“老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正德摆手道:“起来吧,来人赐坐。”

    陪同一旁的张永搬了凳子上前来笑眯眯的道:“徐老公爷,请坐。”

    徐光祚点头道:“多谢公公。”

    张永指着徐光祚怀中抱着的盒子道:“老公爷抱得盒子里是什么呀?咱家怎么听着滴滴答答的发声音呢,里边藏了个小兽么?”

    徐光祚忙将木盒摆在桌上,边打开盒盖边道:“南方有个熟人从南洋藩国带来个新奇玩意儿,叫做什么自鸣钟,说是能报时用的,我瞧着这玩意儿新奇,便带来孝敬皇上。”

    说着话,徐光祚将盒中的物事抱起来摆在桌上,手中拿着一个铜勺一般的玩意儿勾住下方的小孔,用手轻轻一拨,铜勺便来回滴滴答答的晃悠起来。

    正德颇感兴趣的起身探头观瞧,笑问道:“这便是自鸣钟?朕早听说过这玩意儿,就是没见过,但不知这玩意儿如何能报时?”

    徐光祚见正德感兴趣,顿时精神大振,微笑道:“皇上您看,这上面的圆盘上有数字,这便是西洋的计时方法,我天朝以时辰计时之数,每日分十二时辰,他们西洋藩国计时为一天二十四时辰,亦即是说我们的一个时辰便抵得上西洋人的两个时辰。”

    张永愕然道:“那我们过了一天,他们岂不是要过两天?同样过日子,我们四十岁正值壮年,西洋人岂不是已经八十岁快要进土了?”

    正德笑骂道:“有你这么算账的么?我们的一个时辰是他们的两个时辰罢了,他们的时辰短些,我们的长,懂了么?”

    张永恍然道:“原来如此。”

    徐光祚翻翻白眼,他知道张永故意那这些话来开玩笑,逗正德开心,这也是一种拍马屁的手段,高明到了无痕迹。徐光祚调教好自鸣钟的时间,恰逢巳时过半,只见自鸣钟上方的小盒子门突然弹开,里边蹦出一只彩色鸟儿来,仰头便‘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一共叫了十声,最后缩了头回到盒子里。

    “皇上,叫了十声,便是西洋时间的上午十点钟,也就是咱们的辰时半。”

    正德笑道:“挺不错的,放着吧,徐公爷有心了。”

    徐光祚大喜,伸手捧起交到张永手上,张永笑道:“徐公爷这花了大价钱吧,我大明实行海禁,徐老公爷弄来的西洋玩意儿恐怕都是私底下走私来的货色吧,这可不大好呢。”

    徐光祚吓了一跳,暗骂自己没留意到此事,让张永抓住了痛脚,好在正德似乎并不在意,摆手道:“些许小事又何必大惊小怪。小永子,你将这自鸣钟送到太后哪儿去,给她老人家瞧瞧;告诉太后他老人家,今儿中午朕过去陪她用膳。”

    张永答应一声,抱着自鸣钟出门而去。

    “坐,坐,老公爷坐。”正德见徐光祚躬身站着,于是指着凳子微笑道。

    “谢皇上。”徐光祚毕恭毕敬的拱了拱手,欠起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

    “老公爷不来见朕,朕也想这两天找老公爷谈谈。”正德喝了口茶淡淡道。

    徐光祚脑子嗡的一声,心中惊惧不已,忙稳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哦?皇上找老臣有何事吩咐?”

    正德笑道:“乃是关于团营的一些事情,朕……朕觉得团营如今的战力堪忧,须得做一些改变,否则朕心里还真的有些不放心。定国公,京营是我大明朝的精锐也是朕的最后倚仗,朕看来,现在京营中团营问题最大,战力嘛想必也不用朕多说了。”

    徐光祚滚落凳子跪倒磕头道:“老臣该死,老臣无能,团营的事情是老臣的责任,老臣请辞去总督之职,老臣请皇上降罪。”

    正德上前扶起他安慰道:“你误会朕的意思了,你接手团营才数月时间,焉能完全怪罪于你?但这次京营大比武,朕也看出来有些人的心思根本没放在替朕好好带兵上;所以,朕原本想找你来商量的便是团营中部分侯爷的官职调整上。团营若是再放在他们手里,朕可是真不放心了。”

    徐光祚心头稍微松了松,看来这一次不是针对自己。

    “难道外边的传言都是真的?”徐光祚道。

    “什么传言?”

    徐光祚道:“朝野之中都在议论京营改制之事,说皇上有意改造京营,调这次表现不错的外军入京云云。”

    正德看着徐光祚道:“这些话你也信?既知是流言,你身为朝廷重臣也会信谣传谣?朕可有些失望了。京营改制岂是随便一说的,这可是前一发动全身之事,而且京营格局乃是祖制,朕便是要改,也是要朝廷公议而决。难道你今日便是为了此事来见朕?”

    徐光祚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老臣只是很久没和皇上单独说话,所以来和皇上说说话的。”

    正德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朕和你说的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你团营中的有些人必须要挪一挪位置了。团营的战力不佳,要想提高战力改变作风必须要向神枢营学习。宋楠的神枢营训练得当,战力超群,朕已经决定提江彬许泰为三等候,调入团营中执掌两团营;你团营中的哪几个不称职混日子的,你也不必包庇,过几日你提个名单上来给朕瞧瞧。”

    徐光祚心中大惊,定神试探的问道:“这是……宋大人的建议么?”

    正德皱眉道:“宋楠没说,朕调走了他的左右手,他心里甚是不肯呢;不过替换的名单朕打算听他的意见,你提了名单上来,朕要让宋楠帮我决断,因为朕相信他能看出哪一支团营的兵马最孱弱,便是那一位将领最无能。”

    徐光祚默然无语,要替换两名侯爷以正团营之风倒也没什么,但提拔江彬许泰提督这两营可是大大出乎意料;而且团营的人选需要宋楠来参与决断,这本身就不合理。

    徐光祚打死也不信这不是宋楠的主意,这明显是宋楠借着这次机会进一步将手脚伸入团营的计谋;十二团营中已经有张仑、高虎、焦正泰三人跟宋楠走到了一起,再加上两个团营,逐渐成了五五对开之势,形势已经颇为危急了。

    徐光祚觉得这件事已经不单单是自己的事情,他要将此事告知内阁杨廷和等人,寻求帮助。但在此之前,他需要考虑的是提请罢免名单的问题,这可是个大难题,提了谁都不好,都是得罪人的事情,真是麻烦透顶。

    徐光祚坐立不安的和正德说了一会话,见正德已经没什么说话的兴趣的时候便立刻告辞出宫匆匆而去。

    正德招呼人来给自己更衣,准备去后园走一走散散心,只见张永哭丧着脸捧着那自鸣钟回来了,正德愕然问道:“怎么了?不是要你将这玩意儿给太后玩玩么?”

    张永跺脚道:“皇上啊,您可坑了奴婢了,太后赏了奴婢两个大嘴巴。”

    正德诧异道:“到底怎么了?”

    “您叫奴婢送去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自鸣钟啊,怎么了?哎呦……送终送终,太后定然是认为大不吉利了……”

    “是啊,太后气的要命,抽了奴婢两个嘴巴,若不是马公公拉着,太后还要绑了奴婢赏鞭子呢;这个徐光祚,安得什么居心,送什么不好,跑宫里来送终,安得什么居心。”

    正德听着张永的嘀咕,心中也自不悦,皱眉道:“将那玩意儿丢到院子里用榔头砸了,太后定以为朕对她不敬,朕赶紧去解释解释,你砸了那玩意便来,朕替你跟太后解释一番。”

    张永答应一声,抱着那自鸣钟出门,不一会外边传来哐当哗啦的砸物声,夹杂着木制小鸟发出的咕咕声。

第六百四十章 重塑

    英国公府中,宋楠和小郡主带着嫡长子宋襄回来省亲。

    这还是宋楠第一次正式的带着妻儿来串门;随身带了一车的礼物,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全是京城中高档货。什么紫云坊的高档点心,张记的高档苏州云锦,陈三娘的秘制花粉胭脂盒等等,宋楠还特意给张仑带来一副从西北买来的牦牛皮的银马鞍。

    柳氏和婢女们一样样的查看带来的礼物,不时发出惊讶之声,柳氏虽口中责怪小郡主乱花银子,心里和脸上的喜悦却是难以掩饰,虽然国公府中的吃穿用度也是顶级的,但小郡主省亲回来带的礼物更是不同,那可是一份心呢。越贵重,便是越在意娘家的哥哥嫂嫂。

    张仑和宋楠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一顿忙活情景,张仑咂嘴道:“你这算是来讨好我的么?干什么带这些东西来?平日没见你这么大方。”

    宋楠赔笑道:“大舅哥,你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大比武中我有些地方过分了,害的你手下的兄弟也伤了几十个,我这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张仑啐了一口道:“少假惺惺的,你说的给他们看病的银子可抓紧送来,我可是答应了他们,凡是残废了不能再从军的每家给三百两银子的。还有治疗的医药费也不是小数目,这些都要你拿的。”

    宋楠摆手道:“好说好说,只要你大舅哥不生气,什么都好说;今日我来便是来赔礼道歉的,你随便骂随便说,我一言不发便是。”

    张仑白了宋楠一眼,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没什么不是;你我都想争第一,从尊重对方的角度来看,谁留手便是看不起对方,你其实做的很对,只是情感上难以接受罢了。进屋说话吧,来人,看茶看座。”

    两人进了花厅,仆役上了茶水点心后退下,张仑问道:“外边传的那些事都是你干的吧。”

    宋楠一愣,旋即笑道:“知我者大舅哥也,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张仑冷笑道:“别以为世上只有你最聪明,这等朝廷大事,一般人谁敢造谣?你锦衣卫也没有大肆出动抓传播谣言之人,最大的可能便是你自己传出去的谣言。”

    宋楠抚掌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大舅哥如今智商飙高,我也望尘莫及了。”

    张仑啐道:“莫油嘴滑舌,不光是我能猜出来,稍有脑子的都能猜到些端倪;团营中侯爷们闹成一锅粥了。”

    宋楠伸手捻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点头赞道:“这是今年的新鲜桂花吧,香的紧,回头包上两包给媗儿带回去,我娘特别爱吃。”

    张仑道:“别岔话题,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怎样?我知道这次大比武你拼命夺冠肯定是有目的的,你能否告诉我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当然你若觉得不便,我也不会勉强。”

    宋楠笑道:“我有什么不便的,他们猜出是我放的风声又如何?我会怕了他们?团营的战力确实堪忧,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我神枢营可以一举夺冠便是明证。团营颓废如此,难道不该做些改变?这十几万人可是我大明号称的精锐啊。精锐打不过我新建两年余的神枢营倒也罢了,连卫所边军也不是对手,这说的过去么?”

    张仑叹道:“确实惭愧,我非不孝,但这事儿从爷爷手里便是个弊端,爷爷将精力放在维持上面,没能下决心让团营成为真正的精锐,这是爷爷的一大过失啊。”

    宋楠道:“倒也不能怪老爷子,老爷子在世时的理念便是保证勋之家的利益和荣光,他的出发点便是维持住局面,保持团营侯爷们的利益一致,抱成一团;从他的角度上来说,战力训练等问题倒是次要的,他没有失误,只是侧重点不一样罢了。”

    张仑道:“你是想让皇上真的调外军入京组建新京营替代团营么?”

    宋楠摇头道:“怎么可能?这件事只是说说而已。”

    张仑道:“幸亏你还算清醒,你若打算这么做,那你一定不会成功,皇上也不会同意,你会成为勋戚公敌。”

    宋楠笑道:“没那么严重,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大比武我既然夺魁,我神枢营的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我在此事上便有了话语权;我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要帮你夺回团营总督之职罢了。我答应过你,曾经要你放弃了这个职位,也会帮你风风光光的拿回来徐光祚呆不久了。”

    张仑笑道:“原来你是为了我。”

    宋楠摆手道:“好吧,是为了我们,我对这个团营总督毫无兴趣,只能是你才能重新坐上这个位置,侯爷们对你还能接受,若是我,怕是个个不爽了。”

    张仑微微点头,知道宋楠说的是实情,自己在团营中还是有威望的,那些侯爷们虽然桀骜,但毕竟相互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宋楠是无法比拟的。

    “皇上对团营战力也很不满,这一次必然会有大手脚;皇上问我团营之事如何解决,我告诉他能者上庸者下,借鉴推广我神枢营训练之法,必会焕然一新。皇上已经决定升江彬许泰为侯,授二人提督团营之职。你想想,未来团营中我们的人占据了近半壁江山,团营中再不是徐光祚说了算了。”

    张仑点点头道:“很好,于公于私这都是好事,我也不多说,你想要我如何配合么?此事似乎还有可为之处呢。”

    宋楠笑道:“大舅哥现在果然是精明了不少,这件事的妙处不仅仅是在于我们能有两人提督团营,两人进,两人出,到底谁会被踢出去,这是个问题。皇上会征询我的意见,所以机会便来了,侯爷们肯定想留下来保住位置,那么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

    张仑低声打断道:“我明白了,趁机拉拢分化他们,把他们从徐光祚的身边拉走,不愿倒戈的便踢他出去,若是再能拉拢几个过来,徐光祚可就要成光杆总督啦。”

    宋楠呵呵轻笑道:“是啊,这机会可难得呢,我估计他们要想来探口风,第一个必来找你,你我是亲戚,他们知道你我最是亲近,从你口中必然能得知我的想法;大舅哥,你收买人心的机会来了。”

    张仑握拳点头道:“是,我知道怎么做了,交给我便是。”

    两人对视大笑出声,笑声欢畅之极。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们也开心开心呗。”小郡主出现在厅门口。

    “他们男人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成天算计来算计去?走,咱们去后宅,管家,吩咐厨下今日姑奶奶回来省亲,多烧几个好菜。”柳氏抱着宋襄也出现在厅口。

    宋襄胖胖的小手挥舞着一柄木剑,口中依依哦哦的作势;张仑笑道:“这小子怪厉害的,这么小便手脚不停,是个武作子。”

    宋楠笑道:“可不是么?都说外甥像舅舅,还不是你这个大舅是个武作子?你要是个读书人,我儿将来也好读书上进当官,也许是个内阁首辅的苗子呢。”

    张仑撇嘴道:“当首辅?然后被你这样的人欺负?”

    宋楠愕然无语,张仑哈哈大笑,伸手抱起宋襄,架在脖子上往后宅而去。

    ……

    团营之中真的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想到这次大比武竟然是衡量合格不合格的手段,以前的检阅和对抗都是做样子,输赢也没什么大不了了,突然间上升到职位去留的高度,怎不让人吃惊不已。

    皇上要罢免团营中的两位侯爷的消息也得到而来证实,徐光祚虽没有承认,但他的默认便是最好的回答,本来他们都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高虎和焦正泰,但焦正泰臭屁的在他们面前宣称,他高枕无忧,因为这次皇上要征询宋侯爷的意见,而宋侯爷是绝不会让自己走人的。

    这一下炸了锅了,侯爷们义愤填膺了一会儿纷纷冷静下来,思考自身所处的位置。

    原来做决定的不是徐光祚,而是宋楠,这虽然有些荒谬,但事实便是如此。在利益面前,任何联盟都是松散的,如果徐光祚能够提供保护倒也罢了,可惜的是他不能。那么谁能保护自己的利益,谁便是新的联盟对象。

    侯爷们只用了盏茶时间,便理清了其中的关系和脉络,心里也开始考虑做出何种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第六百四十一章 墙头草

    团营总督衙门坐落在皇宫以东保大坊弓弦胡同,正在安定门大街的尽头;气势恢宏的衙门口,飞檐盘龙高阶踞虎,派头在京城所有的衙门中可称为首。

    大明各衙门都有些自己的特色,譬如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亦既是锦衣卫内部人员口中所称的总衙,虽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大衙门,但却外表古朴简陋,看不出丝毫的张牙舞爪。再譬如外廷之首的内阁衙门,却只是一个三进三开的大宅院,若非里边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身着三四品官服的官员,门口停着的车马也都是高轿大车的话,还当是普通人家居住的宅院。

    团营总衙则是另外一种威严豪华的风格,也难怪,这可是十二团营的总衙,这个衙门出入的都是公侯勋戚,哪一个不是身家显赫,世代尊荣,便是豪奢一些也无可厚非的。

    此刻的团营总衙正笼罩在初冬之雨之中,昨夜的这场冬雨缠绵到了今天早朝后,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总衙大堂之上,**名团营侯爷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端着茶盅一口口的喝茶,平日里欢腾打趣的情形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所有人的眉宇间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愁。

    马蹄声响,有人在衙门外呵斥马儿停步,紧接着传来下马上台阶的声音,伴随着张仑熟悉的清嗓子的咳嗽声。衙门中的侯爷们放下茶盅起身,伸着脖子朝门口看,果见小公爷张仑一身斗笠蓑衣带着淋漓的冷雨进了衙门。

    “公爷好。”侯爷们拱手叫道。

    张仑正在随从的帮助下取下斗笠蓑衣,从外入内,堂上暗淡的光线让他一时没看清楚堂上居然有这么多人在,不由得吓了一跳。

    “诸位侯爷今日怎地来衙门了?平日你们不都是不来的么?”张仑微笑道。

    众侯爷尴尬的相互打着哈哈,张仑说的没错,这总衙他们平日很少过来坐堂,平日早朝之后,都是各回各营,还有的连营房也不去,直接回府逍遥自在去,有什么事都托付给了同知和佥事,他们乐的清闲。而且即便是有什么事商量,以团营如今两极分化的形势来看,也不大可能在总衙商议,都是大伙儿凑到一起,找家酒楼或者是园子,边听曲喝茶边商议事情,那有跑来这里当着对方的面商议的道理。

    张仑自顾自往里走,他的副总督公房在二进右首,每日朝后来此处理一些事情是他的习惯,虽然他这个副总督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处理,重要的大事都是徐光祚一人独揽,不过张仑习惯于此,当做是每日必修的功课罢了。

    “公爷请留步,我等……我等有些事想跟公爷说说。”

    张仑愣了愣,旋即脸上露出一种恍然的神情来,笑道:“你们不是在等定国公么?难道是在等我?”

    “当然是在等英国公您,定国公告假数日,今日早朝上就没露面了,没跟您说么?”一名侯爷笑道。

    张仑哦了一声道:“该死该死,我居然忘了这茬了,徐公爷告了病假,是了,我们该去瞧瞧他,不知病的重不重;你们哪位侯爷起个头,咱们一起去探望探望。”

    “哎,别提了,定国公闭门任何人不见,刚才马侯爷顺道去拜见,吃了闭门羹回来了。”

    张仑歪头想了想道:“原来如此,看来定国公是想要静养,也罢,先不打搅也好,诸位慢聊,我先去公房处理些公务。”

    “英国公留步,我等是有要事协商,定国公既然病休,只能跟您说了。”

    “哦?什么事啊,搞得这么郑重?”张仑笑着回身,坐在上首一张椅子上,一名杂役早已捧上了香茗一盏摆在他面前。

    张仑捧起茶盅稀溜溜喝了一口,笑道:“什么事,说吧。”

    众侯爷捂着嘴咳嗽,相互间瞟着眼神,却没一个开口说话;张仑皱眉道:“你们怎么了?嗓子都有毛病么?你们若是不说,我可要走了,莫名其妙。”

    见张仑起身要走,伸威营提督马志方赶紧起身道:“罢了,我来说吧,大伙儿都不愿出这个头,便让我老马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是这样,张公爷,听说皇上因为团营大比武失利之事很不高兴,正酝酿着要整饬团营之事,有人说要解除团营两位提督的职务,调神枢营许泰和江彬来提督,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张仑微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我可以肯定的答复你们,这件事不是听说,而是板上钉钉之事;皇上已经下旨,升了江彬为三等定边侯,升了许泰为三等安边侯,这两人不日便要接到任命了。现在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们,只是关于咱们团营中两位侯爷调离的人选的确定。这件事皇上是委托了定国公草拟名单的,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也是其中之一呢。”

    侯爷们一片哗然,立威营提督陈万春叫道:“凭什么啊,皇上怎么能这么做?我等辛辛苦苦为了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小公爷,这事你该跟皇上说一说,不能这么对我们。”

    张仑摇头道:“我无能为力。”

    “哎。要是张老公爷在,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如今咱们出了事,居然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咱们这些老勋戚算是没人管没人问咯。”有人叹息着道。

    张仑眉目变冷,厉声道:“现在你们想起我爷爷的好的么?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呕心沥血维护勋戚的团结和荣耀,可你们呢,何曾急着他的好处?如今说这些有何用?团营总督可不是我张仑,你们该去定国公府找徐光祚才是,你们和他不是打的火热么?跑到我面前来鸹噪作甚?”

    众人被张仑一顿言辞训斥的哑口无言,当年张懋在世的时候,自己这些人根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因为有张懋在上边顶着;是不是他们还会闹些事端来让张懋难堪;比如宋楠要进团营的那一次,侯爷们集体闹腾了一回,还一个个故意跟徐光祚打的火热,逼得张懋没同意宋楠进团营。现在想来,当初是多么的无礼,张懋若不是为了整体的安定,又岂会容忍他们这么做。

    想想现在,大难临头,身为团营总督的徐光祚不但毫无作为,还躲在家里装病,而面前的张仑也正是被自己等人给轰下台来的,现在倒要叫他来想办法,确实毫无道理。

    “小公爷莫要生气,我们不是冲着您来,这几日我们私下里也交流了不少,回想我们所做的一切,确实有些对不住你们爷孙二人。但团营是老公爷的心血,我们也都是跟着老公爷干了一辈子的老兄弟们,便是为了老公爷着想,我们也不能自暴自弃。小公爷,今日来此的七位侯爷都是私底下发了毒誓的,我们联名写了个东西,希望能平息小公爷之怒,能够帮我们渡过这个难关。”

    老成持重的耀武营提督刘仲达上前低声说了一番话,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张仑,张仑疑惑的拿过来看了一遍,伸手掷在案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莫非我张仑是这种人么?这团营总督之职本是我自己辞的,难道我还稀罕不成?”

    刘仲达忙道:“小公爷,之前侯爷们多有得罪,小公爷担任总督之时,有些人心中不服;现在大伙儿想明白了,这个位置非小公爷莫属。我等今后一定像老公爷在世的时候那样,紧紧团结在小公爷周围;那徐光祚毕竟是外人,那有我等和英国公府之间渊源深厚?他当总督本就是个意外,现在该将位置腾出来啦。”

    张仑咂嘴道:“你们这样我很难做,本来对此事我确实想出些力,但你们这么一来,岂不是让人以为我为了别的什么事情才来出力的么?不好不好。”

    刘仲达回头使了眼色,带头拜倒在张仑面前道:“求小公爷助我们这帮老公爷手下的老兄弟们渡过难关,我等今后唯英国公府马首是瞻,否则,枉自为人。”

    众侯爷纷纷拜倒在地,张仑忙道:“这是干什么?都起来都起来,论辈分你们都是我叔伯辈这岂不是折杀我么?”

    刘仲达沉声道:“小公爷答应了我等就起来。”

    张仑叹了口气,缓缓道:“都起来吧,我尽力便是,但我不敢保证能否奏效。这回团营中是一定要走人的,至于走的是谁,我只能在这上面做点文章了。”

    众侯爷大喜过望,今日他们本就是有备而来,前来的七名侯爷都是处于中间派,加上张仑高虎焦正泰三人,十二团营的提督中只剩下了两人。这两人一个是振威营提督钱太昌,另一个是钱太昌的死党练武营提督孟堂。

    侯爷们的结盟也是很有技巧的,虽然这当中大多数人都曾经明里暗里诋毁过宋楠,跟张仑做过对;但这七人却不像钱太昌和孟堂已经彻底投入徐光祚的怀抱,徐光祚拟定的名单中一定不会有这两个人,所以他们才抛弃了钱太昌和孟堂;一来是防止这些事被徐光祚知晓,二来也是因为总有人要当替死鬼之故。

    这其中被宋楠羞辱了的马志方居然能混迹进来,不得不说这人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

    他们私下里不惜写下联名信,表示将全部支持小公爷重回总督之位,今日更是打出之前和老公爷只见的感情牌来打动张仑,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张仑的弱点,张仑内心中当然希望能够延续英国公府的辉煌,这团营总督的职位便如国公爵位一样如能得以传承,对张仑来说也不愧先人。

    整件事的幕后之人便是宋楠,侯爷们知道,求张仑便是求宋楠,宋楠那里当然不如张仑这里好说话,所以便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第六百四十二章 圆圈

    徐光祚提交的名单很有技巧,虽只是免职两位侯爷,但他将除了张仑钱太昌孟堂之外的九名侯爷的名字全部提交给了正德,那意思是,你们看着办,我给你们充分的选择的自由;另外来说,之所以大范围的提交名单,也是将来给侯爷们一个交代,因为最终从这么多人中被选中,那可不是他的责任,他已经尽可能的让大家获得公允的机会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份大名单,居然很快便被驳回了。正德在名单奏折上的批示是:卿对此事的有敷衍之嫌,朕替你来选。

    徐光祚屁滚尿流的在此前去觐见解释,正德根本就没见他,只有张永笑嘻嘻的对站在乾清宫前赖着不走的徐光祚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更是让徐光祚魂飞魄散。

    “那日你送了个玩意儿来,皇上命咱家送到太后宫里去,太后勃然大怒;徐老公爷啊,你害的咱家挨了嘴巴子啊,你送什么不好,跑来宫里‘送终’,若不是念及你是三世老臣,皇上和太后恐要追究你居心叵测之罪了。太后都说你老糊涂了,哎,咱家也替你白挨了几个耳光,这笔账咱家也不打算找你算,但今后要转交什么物事,传递什么消息的,可别再来找咱家了,咱家不是不给你定国公面子,咱家是怕又挨打啊。”

    徐光祚木然的回到府中,在书房里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命人将儿子徐延德给叫回府来,关上书房门,拿着大竹板子将徐延德追的鸡飞狗跳,因为这个西洋报时钟便是徐延德在外边搞回来的,送进宫里当礼物也是徐延德的主意。

    “说我蠢,我说拿这个送的时候,您不也没说什么吗?我蠢,还不是您生的?”徐延德便跑便叫,徐光祚气急交心,腿下一软仆倒在地,这一回不是装病,是真的气病了。

    数日后早朝之上,正德宣布了团营两位提督的任免,钱太昌和孟堂被免去提督之职,调离团营外放南京提督南京留守司提督,两位新晋的侯爷江彬和许泰进入团营,提督振威营和练武营。

    徐光祚杵着拐杖站在朝堂上,对这一切无能为力,看着一旁站立的宋楠和张仑等人的笑脸,徐光祚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一番。那一群墙头草的侯爷们的表现也是让人作呕,热热闹闹的对着江彬许泰道贺,很快便称兄道弟起来,徐光祚不仅慨叹,人的面目转变如此之快,简直比天上的阴晴还要难以琢磨。

    下朝之后,徐光祚叫住了对这一切神情淡然的杨廷和,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已经无法和宋楠处在对等的位置了,宋楠虽然没升官没升爵,但他的手中的权力之大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内廷张永唯他马首是瞻,手握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这个权力通天的衙门,如今在京营中又取得了巨大的掌控,下一步他的手该深入外廷了吧。

    “徐老公爷,您的身体无恙吧。”站在文华殿北的小园子里,杨廷和神色平静的问道。

    徐光祚点头道:“多谢杨首辅关心,我没事,只是心里堵得慌。”

    杨廷和淡淡一笑道:“老公爷,看开些,有些事须得从长计议;这次团营的变故,其实也是咎由自取,团营侯爷们不勤力,只知道捞钱圈地,这便当是一次教训吧。就算背后没有某人的助力,皇上也不会容忍京营打不过外军,打不过新建的神枢营的事实,而且是惨败。不得不说,宋楠这个人还是有些本领的。”

    徐光祚听不得杨廷和说宋楠的好话,脸色变得很难看道:“杨首辅,老夫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老夫也不是来求你怜悯;我是来提醒你,宋楠这个人是有野心的,如今除了外廷之外,他的手脚爪牙已经密布朝廷,老夫之后,他的目标恐怕便是你外廷了。杨首辅,你该出来做些什么了。”

    杨廷和冷笑道:“他敢把手往外廷伸么?晾他没这个本事;我外廷官员可不像是某些人,不顾节气只管利益,前脚称兄道弟,转眼分崩离析。外廷官员都是读了圣贤书的有骨气之人,我等都是立志要报效朝廷不计个人得失的,人无欲则刚,管他有多么大的权力也无法插脚我外廷。”

    徐光祚哈哈笑道:“杨首辅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当年李首辅也是这么认为的,结果如何?焦芳顾佐之徒还不是读书出身?现在你也这么说,那便是重蹈覆辙。老夫这个团营总督名存实亡,说话间便会被人取而代之;你杨首辅若不守望相互,我瞧你外廷也是安生不了几日了。”

    杨廷和摆手道:“我外廷的事情你不要管,徐老公爷是否要本官在朝上替你进言保住总督职位?这件事我是可以去做的,虽然我不怕某些人,但我也不想看到他太过得意。”

    徐光祚心中稍微好受了些,若是杨廷和真能替自己说话,也许自己还能保住总督的职位,哪怕这是个空架子也好。

    “老夫非贪恋职务,老夫一辈子戎马倥偬风风雨雨,如今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些虚名?我只是不想大明朝又出来个权势熏天的祸国之辈罢了;刘瑾死了才一年,难道我大明朝又要出来第二个立皇帝不成?相较而言,刘瑾还只是佞臣,他手中并无实权,若是这个人手中再握有军权的话,那便是权臣了。而权臣之可怕,不用老夫多言,杨首辅可曾想过这一点?”

    杨廷和脸上变色,但旋即又变得平静,他可不会傻到来接这个话茬;徐光祚现在是走投无路,所以说出这些话来想拉着自己下水,未免小瞧了自己;不过这徐光祚也并非完全是危言耸听,对宋楠似乎应该多加留意才是。

    “定国公,你不可这么说话,立足朝堂之上,须得立身为正,不涉私情;不能以私人的好恶来判断他人的品行;起码我没看出来宋楠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他做的一些事情确实有他正当的理由;譬如团营之事,若团营自身不腐,又何惧苍蝇来飞呢?”

    徐光祚冷哼一声不说话。

    “廷和多谢公爷提醒,我会记着这些话;不过希望公爷今后不要妄谈这些事情,捕风捉影的事情不是我等朝廷重臣所为;老公爷自己的事情,廷和一力斡旋便是;其实廷和想劝老公爷的是,团营不适合您,离开五军都督府就任团营总督是老公爷的一大失误。现在若是真的卸任了,怕是只能赋闲在家了。”

    徐光祚哈哈笑道:“赋闲又如何?我这一辈什么没经历过?忠言逆耳,杨首辅不听我的劝告,将来会有后悔的一日;老夫明日便自辞官职回家赋闲,倒要看看时局如何发展,看杨首辅如何力挽狂澜。”

    徐光祚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杨廷和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自语道:“我何尝不担心?但别人步步为营,我又岂能无故启衅;皇上对那人如此宠信,我可不愿再来一次乾清宫廷杖之事,那种事对外廷的打击之大难以想象。而且我杨廷和又岂是糊涂之人,我心中自有计较,但又怎会跟你徐光祚明说?目前只要那人不伸手入我外廷干涉我的事的话,我宁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不是软弱,是韬略。这是恩师致仕离京之时对我的谆谆教导。”

    杨廷和踌躇片刻,眼神从迷茫变得坚定,伸手拽下一片黄叶,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揉碎,抛洒到一旁,甩甩头朝内阁公房大步而去。

    ……

    徐光祚到底不忍自己辞职,虽然接下来在团营中的位置极为尴尬,他也坚持不辞职。最终,在宋楠授意之下,高虎焦正泰牵头,众侯爷们联名上奏,以徐光祚年老多病经常不能履职为名要求团营总督之职重新考虑人选。

    围绕着此事,朝廷上下进行了数日的廷议,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甚至在朝堂上怒目相向,但谁都知道徐光祚离职已成定局,一个团营总督被手下所有侯爷联名上奏要求撤换,这个总督还怎么当下去?最终,徐光祚为了最后那一丁点的面子,在留任无望之时果断选择了辞职,正德也顺水推舟,给予嘉奖宽慰,和和气气的送徐光祚回家养老。

    徐光祚从上任总督之职到卸任之日不过四五个月时间,来之前所任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职位已经被新宁伯谭佑所继任,他也不好再要回来,饶了一圈落得个两手空空,而且名声也一落千丈,真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英国公张仑再次重返团营总督的宝座,从几个月前的黯然辞职,到现在的昂首回归,张仑也是绕了一个圈回到原点;然而他的这个圈显然比徐光祚画的要圆满辉煌的多。

第六百四十三章 团营大整顿

    年前月余,换了团营总督,并换了两名新侯爷的团营之中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整饬运动,鉴于团营中暴露出来的纪律松散,训练敷衍,将官庸碌,战力底下等种种弊端,张仑于十一月中旬开始拟定计划上奏朝廷,请求对团营进行一次大整顿。

    当日早朝上,对张仑提出的整顿请求,朝廷上下对此其实并不吃惊,换总督、换领兵的提督,这都是为了改变团营的现状,张仑重新上任之后,势必要进行一番整顿,否则焉能体现朝廷换将的意图。

    然而,张仑抛出的整顿措施大刀阔斧,力度之大,下手之狠,让朝廷上下惊了个呆。张仑提出第一条措施是精简裁军,即对十二团营近十三万兵马进行一次全面甄选,老弱之兵、品劣之兵、平庸之将都是裁军的对象;同时还要对团营中重叠的机构,臃肿的文职衙门人员,领军饷吃空俸的军官加以全面的清理。

    按照张仑奏议中所言,若真要按照这样的力度来精简整饬的话,十二万多的团营将会被精简到只剩下七八万人,一下子便少了四成的兵马。

    “不成不成,这不是自毁长城么?历来京师重地驻兵不少于十五万人,七八万人的团营如何肩负起守卫京城的职责?英国公此举有欠考虑,哪有这么胡来的。”兵部尚书陆完第一个提出了异议,兵部对此事可是有发言权的,管你京营还是卫所官兵,兵部都是你们的上级衙门,你们有统兵之权,但调兵之权可是在兵部。

    “是啊,这不是胡闹么?整饬归整饬,可不是要将团营一刀砍掉半截;这几年不增加兵额倒也罢了,反倒裁军?这是什么道理?”一群人跟着吵吵。

    张仑道:“各位大人,兵贵精不贵多,老弱残兵不裁减,其实只是占着兵额,对战力不增反减,战时会影响士气,拖累整个大局。至于裁减的臃肿机构人员和吃空额作奸犯科之人,这一点自然是为了正风气,节约银子。这次精简过后,一年起码要省下来两三百万两银子的花销,这些银子用在改良装备武器上,对团营又是一大提升。”

    “小公爷,不能为了省银子便减人啊,如果大明有乱事发生,这七八万人能够保护京师周全么?”

    “是啊,多个人多分力,团营历来都是万人营,从前朝于少保手中便已经立下了规矩,京城护卫兵马也从未少于十五万,你这么做是不成的。”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张仑有些发愣,一个简简单单的整饬自己团营的计划也会引来诸多的疑问,这是他没想到的。

    想宋楠当年接受神枢营的时候,原三千营的兵马被宋楠扔掉了大半,只留下千余人的底子,那时候也没人哔哔一句,张仑想当然以为团营的情形也和神枢营差不多,却忘了团营才是京营的中坚,以前的三千营不过是人们心目中可有可无的一只军营兵马罢了。

    “都干什么?吵什么吵?朝堂之上,诸位大人也要讲些礼节,说话也要一个个的来,莫要你一言我一语,到底谁说的才是重点?”一人出列冷声喝道。

    众人看去,见宋楠脸罩寒霜站在那里,神色严厉,众人均打了个哆嗦,如今的宋楠可不是以前那个在朝上任他们嬉笑揶揄的对象,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已经是给手握重权,拥有者生杀予夺权利的朝中新贵,谁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有眼睛的都知道,刘瑾徐光祚这般级别的对手都死的死退的退,这人的可怕之处根本无需多言。

    但有人不怕,文官们有的是傲骨铮铮之人,他们以此为荣。

    “宋大人,我等是在商讨英国公提出的团营整顿的奏议,怎么是胡乱吵闹呢?”

    “是啊,我等是朝廷命官,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考虑的周全方可,宋大人说他人的话都是吵闹,这有些不对吧。”

    宋楠皱眉喝道:“商讨什么?这样的事情需要你们来商讨么?告诉我,你们哪一个比小公爷更懂带兵?你们又怎知道精简了兵马之后便是战力的下降?便是保护不了京城保护不了皇上?真是莫名其妙。”

    宋楠一顿毫不留情的呵斥让不少人闭上了嘴,兵部尚书陆完皱眉道:“宋大人,你这话便不对了,没带过兵便没有议论之权么?这是廷议,所有堂上大人都有说话的权利。”

    宋楠摆手道:“陆尚书,莫跟我说这些,就是人人都有说话的权利,所以有些事才你一言我一语拖得长久不能决定。所有人恨不得都来发表一下意见,哪怕他对这件事狗屁不懂也要来说一句,好像不这么做便没有存在感一般。我建议皇上立个规矩,今后谁要是没什么真正的见地便来乱说话的话,请命人拉出去打个十板子,看谁还废话多。”

    群臣一片哗然,相互间窃窃议论

    “亏他想的出来,这是要赛绝言路,搞一言堂了,这也太嚣张了。”

    “是啊,刘瑾在时也没说过这样的话,这姓宋的居然敢这样说话。”

    杨廷和忍不住了,缓步上前道:“宋大人是随口一说还是心中真的这么想的?是否真的认为群臣发表廷议之见乃是毫无必要的?”

    大伙都知道杨廷和这句话是个陷阱,宋楠若真的是这么想的,接下来必然是群起而攻之。

    宋楠岂会上当,微笑道:“杨首辅,开个玩笑而已,诸位都是朝廷官员,长着嘴巴自然是要说话的;我的意思不过是奉劝诸位,懂的事可以说,不懂的事可以闭嘴,别出来丢人现眼。譬如我对政务一窍不通,外廷上奏什么政策、律法之时,你们可曾见过我出来指手画脚?”

    杨廷和微笑点头道:“说的也是,宋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懂的地方便不该出来添乱是么?”

    宋楠点头道:“正是此意,小公爷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兵力少不代表便变弱了,兵贵精不贵多,一个壮汉能打一百个老婆婆,这个道理还不懂么?偏偏来说三道四,时间这么紧,年前须得完成此事,保证京城安稳的渡过新年,偏偏有这么多出来说话,却又说不到点子上的。”

    杨廷和摆手道:“稍安勿躁,不懂归不懂,但既是朝廷大事,自然是要搞明白搞清楚的,宋大人给我们解释解释,我们这些外行人都听懂了听明白了,自然也就不会多嘴了,你说对么?”

    宋楠道:“好,杨首辅便代表诸位大人发问,小公爷回答,这不就结了么?”

    杨廷和笑道:“本官不问英国公,本官只问你便是,想必团营的整顿方案也是宋大人和英国公商议的结果,问谁都一样。”

    宋楠呵呵一笑道:“小公爷确实跟我商议过,我也只给了一丁点的建议,其实还是小公爷自己的办法,跟我可没关系。”

    杨廷和微笑不语,尽管宋楠矢口否认,杨廷和点出这一点便是告诉宋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幕后主脑,他们都是你的臂膀,干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经过你默许的。

    “第一个问题,整顿团营固然应该,但裁军人数过多未必不是隐患,数万人被裁军清退,这些人该怎么安置?你只考虑到团营自身的想法,可曾考虑到大局?这数万人若是安顿不好,今年这个新年可就热闹了。”

    “问的好,这才是为人首辅的水平,杨首辅考虑的才是全盘大局,而非是如某些人不懂关键之处,只会瞎说乱说。”

    “宋大人这话说的本官实在羞愧,还请回答本官的问题为好。”杨廷和笑道。

    宋楠看了一眼张仑道:“小公爷,我替您回答好不好?”

    张仑拱手道:“有劳了。”

    杨廷和冷眼而笑,只听宋楠道:“数万人一下子裁减下来,若安置不好确实容易成为治安之患,本来这些是应该是外廷安排的,但我们不能一概推而不管。我和小公爷商量过此事,得出几点办法,第一便是给他们遣散的银两,按照参军的年头长短,给予不菲的遣散之银,让他们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其二,我会从中挑选其中数千人安排做工,让他们不至于成为流离之民,其三,所有的人都将保留三年的预备兵役的身份,平时为百姓,战时可以迅速召集,有了这个身份的人每月可以领一两银子作为饷银,一旦有不法行为,预备役资格取消,依法法办处理。不知这三点安排,杨首辅以为如何?”

第六百四十四章 发动

    杨廷和捻须点头道:“果然考虑的周全,人作奸犯科一般都是走投无路,这几万人有了后路,自然是天下太平;只是这三项举措要花多少银子你们可算过账么?光是那什么预备役的身份,一个月一两银子,近五万人便是五万两,一年便是六十万两,三年便是一百八十万两,这钱谁来出?”

    宋楠笑道:“难道要我来出不成?杨大人要搞清楚,所谓的预备役身份不过是平息被裁减士兵心中的怒火罢了,每个月的一两银子其实相当于朝廷的救济银子,保证他们在没找到谋生手段之前有饭吃,三年后基本上人人都已融入社会,也习惯了谋生讨生活,到那时,目的便达到了。”

    杨廷和笑道:“照这么说,户部应该要出这笔银子了。”

    宋楠道:“这笔银子户部出,遣散的银子兵部出,陆尚书你莫要瞪眼,这笔银子你一定要出,因为裁军之后团营每年将要少耗费近百万两饷银,这账可是清清楚楚的。”

    “也罢,第一个问题姑且算是解决了,那么第二个问题,裁军之后京营人数锐减至十万不到,京师的安全问题谁能保证?莫跟我说什么一个大汉打一百个老婆婆的话,我等虽非领军之将,但一些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么不是加加减减这么简单。这次团营大裁减,更多的其实是出于纪律风貌上的考虑,少了四五万人还能比多四五万人强么?可莫要骗我们。”

    宋楠哈哈笑道:“杨首辅说的极是,杨首辅是明白人,确实对团营实力有所影响,团营每营从一万人降到六千多人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不过,皇上已经答应了我的一个建议,这项建议便是关于弥补京城防卫兵力不足的。”

    杨廷和皱眉道:“哦?什么建议?”

    宋楠朝正德拱手道:“皇上,臣可否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正德摆手道:“说吧,迟早是要宣布的,也应该让诸位议论议论。”

    宋楠躬身应诺,转头来笑道:“鉴于这次大比武中,参与的外军卫所官兵表现优异,特别是是蔚州卫和宣府中卫两军,骁勇善战,屡次将京营挑翻马下,表现了不俗的战力,皇上也甚为赞许;团营整顿裁军数万引起京中防卫力量的下降,于是我便建议皇上抽调霸州卫和宣府中卫两军合并为一营,称之为外二军营,驻扎在京郊范围内,作为京营防卫的补充,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什么?”杨廷和失态叫出声来。明白其中关窍的陆完等人也面色铁青,宋楠果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谓外二军,看似不属于京营兵马,其实他的身份更自由,既独立于京营之外,又脱离卫所官兵身份,成为一个独立的军营。

    “怎么?有何不妥之处么?”宋楠微笑问道。

    杨廷和嘿然一声道:“那么皇上属意这只军队由谁来统帅呢?”

    宋楠摇头道:“我却不知,杨首辅何不亲自问皇上?”

    杨廷和抬眼看着宝座上打着阿欠的正德,沉声问道:“敢问皇上属意谁来领外二军呢?”

    正德道:“这事儿朕考虑了许久,还是觉得让宋楠兼任合适,大比武已经说明了神枢营练兵有方,宋楠也是个将才,这外二军其实和京营相类,还是交到宋楠手中朕比较放心。”

    杨廷和脸色灰暗,拱手道:“皇上已经下了决定了么?”

    正德道:“基本上定下了,莫非杨首辅有其他的想法?”

    杨廷和摇头道:“臣没什么可说的。”

    身为兵部尚书,陆完竟然对此事全无所知,心中恼怒之极,有些失态的叫道:“这岂非脱裤子放屁么?既要裁军,又要增兵,这是搞得什么名堂。”

    宋楠喝道:“陆尚书这是怎么了?请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脱裤子放屁?裁军的是京营,调来的是外军,哪里有增加了?”

    陆完冷声道:“那么这外军的粮饷物资怎么办?这每年多出来的几十万两银子该谁来出?”

    宋楠道:“笑话,当然是户部拨付给兵部的银子里出,这还用问么?”

    陆完叫道:“休想,我拒绝出这笔银子,我兵部没钱给什么外二军发粮饷。”

    宋楠冷声喝道:“陆大人,你傻了吧,这外二军本就是蔚州卫和宣府卫的兵马,不管他们调往何处,他们的军饷都是兵部必须调拨的一份,便是不调往京城,兵部也是要调拨的;你却来说什么多出来的银子,那有什么多出来的银子。难道他们回到本地驻扎,你兵部也不给军饷么?真是可笑的很。”

    陆完完全气糊涂了,倒忘了这两只兵马其实便是现役的卫所官兵,根本就没理由拒付,跟别说犯糊涂以为这是多出来的两只兵马了。

    杨廷和冷着脸在一旁默然无语,宋楠果然还是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借着裁军之际调集了两卫兵马驻扎京城,这两卫兵马一处是蔚州卫,那是宋楠发迹的地方,可谓是嫡系。现在的团营侯爷江彬也在蔚州呆了十几年;而另一只兵马是宣府中卫的班底,宋楠手下另一名侯爷许泰便是出身于宣府,可见这两只兵马选来成为京中保卫力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也就是说,这两只兵马是绝对服从于宋楠的,除了宋楠,恐怕没人能指使的动;而京营中虽然张仑重掌总督之职,但手下的侯爷们可不是随便能指使的,如果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侯爷们绝对不会盲目的跟从,而会选择倒戈相向。换言之团营无法完全掌握住,所以宋楠选择的是建立一个新的京营班底。

    以神枢营和外二军,以及许泰和江彬统领的两只京营兵马为主力,加上宋楠手中掌握的在京近两万的锦衣卫人手,粗略一算,宋楠将来能随时调动的兵马高达五万人,这简直不可思议。

    杨廷和愈发觉得形势的险恶之处,如果宋楠是个忠于皇上和大明的人倒也没什么,但如果手握重兵又有什么企图的话,几乎无人能够压制他,无人能够阻止他,特别是当团营经过大削弱之后,满打满算带上神机营,能派上用场的也不过只有五万多人,形不成压倒性的优势。

    杨廷和垂首沉思焦虑,耳边传来宋楠的问话声:“杨首辅已经问了两个问题,可有第三个疑问了?也好一并解惑,早下决断。”

    杨廷和抬眼看着宋楠年轻英俊的笑眯眯的面孔,仔细想从那双浓眉之下单纯的像是小白花一般的眼眸里看出什么来,但他发现那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没了,没有疑问了,宋大人和英国公考虑的很周详。这件事应该不会有大纰漏。我代表内阁诸位大人表示赞同,团营开始整顿之日,外廷当一定配合行事。”

    杨廷和同意其他人也只能表示同意或者保留意见放在肚子里,团营裁军整顿之事正式通过,得正德准许后颁下圣旨来;于此同时,另一道宣布成立外二军军营的圣旨也颁布下来,宋楠被任命为外二军提督大臣,调大同一卫兵马驻扎蔚州,填补蔚州卫的空缺,从河南调集一卫填补宣府中卫空缺。

    至正德五年新年到来之前,一个多月时间,风起云涌,京营团营大变样,京城内外兵马的组成也有了极大的改变。一时间宋楠风头正劲,更显尊荣,朝中无人不侧目。

    面对如此情形,杨廷和终于开始行动,对付宋楠,他本就已经准备了办法,只是不愿过早发动罢了。如今宋楠的权势越大,表面淡定的杨廷和终于从心中产生了畏惧。。

    ……

    腊月二十八之夜,杨廷和悄悄入宫,以年假前给后宫太后太妃们请安送礼为名赶往后宫仁寿宫。

    张太后正和几名太妃姐妹在灯下打着雀儿牌,闻听杨廷和求见,忙放了手中牌召他觐见;见杨廷和一袭普通棉袍打扮显得极为低调,不免有些诧异。杨廷和进了暖阁来请安叩拜已毕,遂沉默不语,众太妃女官们知道杨首辅这是和太后有事情要商量,均知趣的告辞而去。

    待暖阁门窗关闭,屋内无人之时,杨廷和撩袍角噗通跪倒在蒲团上给张太后磕头,张太后忙道:“杨大人这是怎么了?进门来便不对劲,是有什么事跟哀家说么?上回公主择驸马的事情哀家又没怪你,你还是替哀家看着点,有合适的人就……”

    杨廷和低沉的声音打断道:“太后,臣无能之极,朝中之事臣无能为力,只能求助于太后;求太后保住我大明社稷江山。”

    张太后蹙眉惊问:“为何说的如此严重?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东窗事发

    不久之后,张太后便从杨廷和口中知道了他此行来到目的,张太后略显丰满的脸上满是诧异,蹙眉道:“杨首辅,哀家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这宋楠有什么企图不成?”

    杨廷和忙道:“太后明鉴,目前尚不能这么揣度,臣的意思是,这宋楠如今手握重兵,触角遍布,若一旦他有异心,便无人能制得住。而皇上对他太过宠信,基本上宋楠所谏之言,皇上均会准奏,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本来朝臣的权利相互间会有掣肘,但现在的情形是,无人能够掣肘宋楠的权力,除了皇上之外。”

    张太后起身轻轻走了几步,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担心皇上过于宠信宋楠,而这个宋楠若利用皇上的宠信培植势力,将来或者不可约束。”

    杨廷和道:“是,臣正是此意,而且这不是杞人忧天,这次团营整顿,外二军的建立便是苗头了,宋楠手中直接能调动的兵马竟达四五万之众,几乎和京中其他兵马对等。而英国公张仑又和他是亲眷,几乎等于京城兵马都在宋楠掌握之中,大明朝立国百余年来,岂会有这样的格局?臣不得不担心,不得不害怕,这可是干系到大明朝的社稷江山啊。”

    张太后抿了抿红唇,低声道:“杨首辅,你这么一说,哀家也有些慌了。之前哀家对这个宋楠的印象其实也一般,听说此人有些不守规矩;不过他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相反为朝廷还立了不少的功劳。如果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博得皇上的信任,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的话,那这人可谓心机艰深的很了。”

    杨廷和轻叹一声道:“太后,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像我们完全没料到安化王会造反一样,谁知道这宋楠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谁能保证他内心中对大明朝,对皇上太后是绝对的忠诚?之前的刘瑾天天自称大明第一忠臣,结果还不是暗中勾结安化王谋反么?臣不想让太后担心,但这件事臣必须要请太后决断,以免将来遗恨万年。”

    张太后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对,某个人权利过大总不是件好事,防微杜渐才是正理,真要到了事情出来的那一天,怕就已经迟了。那么你想要哀家怎么做?要不然哀家招张仑进宫见一见,他英国公府数代忠良,总不至于干糊涂事,团营稳住了,大局便可以稳定,毕竟张仑手中有五六万兵马,还有神机营在手,足以制衡。”

    杨廷和忙道:“不不不,太后万万不能找张仑觐见,这样一来岂不是摆明告诉宋楠我们对他有了戒心么?此时还是需要太后多劝劝皇上,让皇上不要过于宠信宋楠,皇上只要对宋楠稍加抑制,形势便大为改观。关键便是皇上的态度。”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从根子上杜绝宋楠进一步坐大,可是皇上一向我行我素,哀家的话他也未必会听;哀家总不能跟皇上说,这宋楠图谋不轨吧?皇上要是责怪哀家干涉政务,要哀家拿出证据来,哀家拿什么去说话?”张太后踌躇道。

    “太后不必直接拿此事跟皇上说,实际上臣还有一件事一只想跟太后说,只是这件事……这件事干系到皇家声誉,臣一直没法子说出来;如今到了这一步,臣再也不能隐瞒了,臣不怕太后怪罪,也要将此事告知太后。”

    张太后挑起柳眉诧异道:“那是什么事?居然说干系皇家声誉?”

    杨廷和表情挣扎的很,终于再次跪倒在地道:“臣可以说,但请太后恕臣之罪。”

    张太后愈发的感到奇怪,焦急道:“难怪皇上说你们外廷官员都是这样,说话吞吞吐吐的不干脆,若是干系皇家声誉之事,你该立刻告知哀家才是。”

    杨廷和轻轻道:“那是有关康宁公主之事,故而臣不得不慎重。”

    “康宁的事?她能有什么事?”

    “据臣所知,公主和那宋楠之间有……私情。”杨廷和咬咬牙,终于说出了那两个字。

    张太后呆了呆,似乎有些没听清楚,侧耳问道:“你说什么?”

    “太后莫要生气,臣得知,宋楠和康宁公主之间关系不一般,臣有确凿证据证明这一点;这宋楠居心叵测,利用公主性子单纯,勾引公主。康宁公主一直不肯择婿出嫁,便是因为宋楠从中作梗之故……”

    张太后面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杨廷和赶紧上前搀扶,张太后摆手叫道:“走开,走开。”

    杨廷和伸着双手尴尬站定,口中道:“太后,臣也不想让太后难过伤心,但此事一直瞒着太后也是不成的,臣所以才斗胆说了出来;太后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喝些茶水顺顺气。”

    张太后扶着暖榻边缘缓缓坐下,半晌缓过气来,低低的问道:“他们之间到了什么程度,你可知道?”

    杨廷和想了想道:“有人看见宋楠经常在寿宁宫一呆便是几个时辰,有几次是在三更后方才出宫,具体到了什么程度,臣……不敢妄言。”

    “啪。”张太后一把将小几上的一只青花瓷瓶打落地上摔得粉碎,胸口剧烈的起伏,气的咬牙切齿:“哀家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择婿出嫁,为什么百般推脱婚事,说什么再逼她出嫁便去当道姑去。却原来暗地里坐下这等丑事,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张太后眼泪都流出来了,手拿着丝帕在胸口上捶打,发出嘭嘭嘭的响声。

    杨廷和忙道:“太后息怒啊,太后息怒啊,依臣所见,公主性格单纯良善,必是上了宋楠的当;以宋楠的奸猾,必然花言巧语将公主哄得团团转,这可不能怪公主。怪只怪宋楠这厮胆大包天,让皇家蒙羞。臣将此事告知太后,便是要太后明白宋楠的真面目。”

    张太后喘着气道:“哀家要去命人抄了宋楠的家,砍了他的头,哀家不和他干休。”

    杨廷和叫道:“不可啊太后。”

    张太后怒道:“为何不可?难道他不该死?”

    杨廷和道:“宋楠固然该死,但这么一闹,公主声誉何存?皇家声誉何存?岂不是教天下人笑话。再说宋楠如今握有重兵在手,若是贸然行事,岂非逼着他铤而走险?”

    张太后怒道:“难道任由这厮逍遥不成?哀家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要让哀家放任不管,那是休想。”

    杨廷和道:“太后,就算是惩办宋楠,也应该从长计议;臣告知太后这件事,便是希望太后能将此事告知皇上知晓,让皇上明白宋楠是个怎么样的人,宋楠一旦失去皇上的宠信,他的末日便快到了。但有一点,太后一定要让皇上不要急躁惩办宋楠,免得逼得宋楠狗急跳墙。”

    张太后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遍道:“此事知道的人还有多少?”

    杨廷和道:“目前知道的人不多,臣之所以知道此事,还是宁王爷离京之时偷偷告诉我的,皇上大婚之日他进宫拜见公主,察觉公主和宋楠之间有些异样,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得知宋楠经常夜宿寿宁宫之事。宁王爷告诉臣之后,臣还不相信此事,但臣做了多方核实,才确定了此事,否则臣又如何敢信口开河?”

    张太后咬牙道:“你和宁王倒也罢了,但恐怕寿宁宫上下人等也都知道了此事了,皇宫中恐怕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只有哀家和皇上蒙在鼓里。”

    杨廷和忙道:“那也不是,只有公主贴身的几人知道,事情并没有传开。”

    张太后脸色铁青道:“这件事决不能传出去,哀家过几天会带着康宁去南京住一段时间,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在南京,所有知道此事的寿宁宫的奴婢哀家都要处理掉。我也会按照你的意思,将此事告知皇上,让皇上知道这个狗贼的嘴脸。”

    杨廷和拱手道:“太后圣明,这么处置最是合适。两件事都要低调进行,太后一定要嘱咐皇上沉住气,万不能冒然指责宋楠,宋楠的耳目遍布京城,不可教他知道防备;他的爪牙也不少,更不能逼着他生乱。若只拿他一人倒也容易,只是无法解释缘由,不免引发猜忌和混乱,所以慢慢削弱他的兵权,找个其他理由将他拿问治罪才是最佳的办法。”

    张太后缓缓点头道:“哀家懂得,宫内有哀家,朝上便只能靠你从中周旋了。”

    杨廷和跪拜在地一番表决心之后,小心翼翼的拜别出宫而去。

第六百四十六章

    正德五年的新年转眼到来,这一年是大明朝相对稳定安逸的一年,朝廷内外并无大的纰漏出现。不像前两年大事一件接着一件,闹得民不聊生;过去的一年风调雨顺,财税收入剧增;除了外廷在垦田之策上有些建树之外,宋楠倡导之下的户籍开放制度刺激了大明朝商业的发展,行商者不再拘泥于一地,手头的银子也流通了起来,给朝廷带来大量的税收。

    和去年相比,今年光是房产宅第交易税一项,各地收上来的房产交易税便高达八百多万两,占据了大明今岁所有财税收入的四分之一,而大明朝本年度财税也创记录般的超越了三千万两。

    尽管有人不服气,尽管有人不开心,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宋楠的办法起到了效果;年后,内廷房产管理司发布新一轮限价限购令,对疯狂上涨的房价进行再一次的打压,对于房产开发买卖做了进一步的细化,锦衣卫配合房产司统一行动,取缔了一批打着开发旗号胡乱建设的商贾,惩办了一批囤积房舍炒作的投机者,让房产买卖稍微平稳了下来。

    对之前众人提出的关于京城和大州府房价高涨,导致普通百姓成家买不起房舍的问题,房产司给出了明文的解决办法,由朝廷提供一批低价地皮,交予指定的房产开发商建造住宅,建成之宅第以底价供应符合条件的百姓居住,或卖或租两相情愿。

    房产司称之为‘廉租房’或者‘廉售房’,其租售的价格保持在房产开发大潮之前的水平,由房产司组织专人评定资格,家中确有住房困难者都有资格申请购买或者租住;虽然在地点上,这些房舍大多偏僻,但这已经不是第一考虑的问题,能够廉价取得住宅已经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宋府房产公司在正月里正式结束了白纸坊所有的工程,北区有一大片地皮是归于神枢营驻地和个衙门的驻地,其实开发的只是靠近城墙的那一片;所以在时间上快的多;随着最后一栋宅院的建成,整个白纸坊的改造开发便告一段落,之后便是各种细节休整,植树栽花整修道路沟渠这些琐事了;而朱凤桐在这段时间表现出的管理能力颇为令人惊艳,这边房舍竣工,那边所有的购买协议和钱银交割,市场开市等事宜便紧紧跟上,到二月底,诸事均已经接近尾声。

    白纸坊的开发可谓赚的盆满钵满,在最后的总账目上,净利高达六百九十万两白银,简直像是做梦一般;在这之前,谁说开发房舍卖钱能有重利,定会被所有人啐个一头一脸,但现在事实就在眼前。

    当然有心人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的,虽说是绝不以权谋私,但若非宋楠推动了购产入籍制度的推行,这件事也还是个亏本的买卖;但无人能所宋楠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朝廷财政在这项政策推行之后也是赚的盆满钵满,而且可以预计,今后每一年都将有数百万两的进项,这简直让户部的官员们乐疯了。

    数百万两的利润按照比例充入组建的财团之中,宋楠组建的大财团的本钱已经烧过一千五百万两,这么一大笔银子宋楠自然不会让他闲着;除了拿出数百万两银子投资漕运船行和京中部分勋戚垄断的漕运船行进行竞争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计划是拿出五百万两开始对城南十里坡的兵工厂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吸纳的数千劳力可以作为生产宋夫人火铳和宋夫人火箭炮的工人。

    宋楠的构思是自己拿钱办军工厂,生产出来的火铳火箭炮由朝廷统一采购装备军队,价格上加个两三成也差不多了,这样既能赚钱,又能保证技术不外泄。年前正德曾经来视察过一次,那一次正德亲口答应准许自己开办军工厂,并给与=制造火器的特权,这正是得以实现想法的基本条件。

    然而,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三月初七日,宋楠因为筹办军工厂之事已经迫在眉睫,所以觐见正德最后征求许可的时候,正德却又态度模糊了起来。

    “朕觉得,这件事可以先缓一缓,火器确实厉害,但是你造了火器,朝廷财政是否能负担得起采购装备呢?朕觉得是个问题。朕问了户部关于今年军备的预算,总共连粮饷带装备只有九百万两;我大明数十万大军的粮饷便要花费其中的一半,盔甲武器的更换维修,战马的采购,部分边镇的寨堡建设,这便又要几百万两;如果再加入采购火器这一项,根本就不够。朕觉得这火器嘛,不造也罢。”

    宋楠据理力争,正德却罕见的表现出了不耐烦,最后竟然将宋楠一个人丢在书房里,自顾自的走了。

    宋楠觉得很不对劲,不是因为正德今天的态度,而是这年后数月来发生的一些古古怪怪的事情让他觉得有些异样。年后先是太后携康宁公主去南京故都重游,上元节后太后一个人回到京城,却将康宁公主丢在了南京,这有些不可思议。

    而张永从宫里传给自己的消息说,宫里都在传言太后给康宁公主择了南京兵部尚书周忠之子周绍为驸马,说公主和那周绍似乎很是对眼,所以留公主在南京和他们多接触;还说这一回无论如何要敲定此事。

    宋楠可不信这样的鬼话,公主临行的那天晚上,自己还去看她,看不出公主有任何移情别恋的迹象,跟别说跑去南京看到另外一个人便难舍难分了。

    然后便是正德近来的有些言论让宋楠觉得话中有话,譬如经常有意无意的问宋楠‘朝中现在有没有像刘瑾之类心怀叵测之人’‘大明朝中是否有像安化王那般心怀异志之人’或者问‘朕是不是个好皇帝、大明朝会不会毁在朕的手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最近的一次说话更是古怪,正德问宋楠一人统帅神枢营和外二军以及锦衣卫总衙三个衙门是否觉得负担过重,是不是需要找个人来分担一番云云,话里话外透着一种古怪,神情也不太自然。

    不让开办军工厂,这件事很严重,这意味着宋楠的计划半路夭折了,这不仅是个人赚钱,而是关乎朝廷军队的战斗力的问题,正德出尔反尔,在宋楠看来是很没有道理的,任何一位君主都不会看到有对军力大幅提升的火器装备而无动于衷,他们会第一时间选择装备军队,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押后,财政也会完全的倾斜过来,因为这才是一个国家能立足的本钱。可正德的行为只能说他不是个糊涂蛋,便是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了。

    宋楠原本打算不去多想,但现在他无法不做出应对,正德的拒绝没有让宋楠退缩,他一面命人积极的筹办工厂,准备好制造火器的所有原料和设施,一面想办法弄清楚正德最近这些反常行为的根源。

    先从令人可疑的公主南京之行调查开始,宋楠派了李大牛和郑达两人搭档千万南京,打听公主的行踪,同时了解一番关于公主和那位周绍之间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是真的,宋楠自然不会去干涉,毕竟公主对自己也是仁至义尽,总是要弄清楚到底情形如何才成。

    三月末的一天傍晚,李大牛风尘仆仆从飞骑从南京赶了回来,带回了一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亲笔信;宋楠看了这封千里之外送回来的信之后,终于对一切恍然大悟。

第六百四十七章 危机重重

    “宋楠,我们的事已经被太后发现,母后要我陪同前往南京故都重游,其实是要远离京城跟我摊牌此事,要我跟你从此不再往来,并马上择驸马成婚。我身边的女官红英和红玉从来到南京之后便不见踪迹,我很担心她们的安危。宋楠,我好害怕,救我,快救救我。”

    那是一张草草写就的便签,用的是画眉小笔,字迹淡而潦草,上边还有些水渍干涸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边写边流泪。

    宋楠什么都明白了,之所以出现种种的反常情形,恐怕正是和此事有关,自己和康宁之间东窗事发,这件事十之**已经被正德所知。

    一般而言,出了这样的事情,正德不会饶过自己,但正德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拿下自己,一来想低调行事,避免皇家名声受损,二来恐怕是忌惮自己手中的兵权了。恐怕这第二点才是真正的主因,从正德近来试探性的言语中可见其心中所想。

    宋楠不是没考虑过和康宁之间的事情败露的可能,也知道这始终是自己的一个把柄,但即便如此,又怎能和康宁保持距离相望不相见?而且,从一开始,能光明正大的娶康宁便是人生的目标之一,如果因为胆怯而敬而远之,那宋楠也不是宋楠了。

    现在的情形是,太后和皇上得知而来此事,太后带着公主离开京城,将公主留在南京,而正德则在试探自己的底线,有机会定会削弱自己的兵权,然后的情形便不好说了。

    “公主被困在南京皇宫之中,幸而咱们锦衣卫衙门的人在皇宫之中有得力哨探,查探出了情形,并传了公主的亲笔信出来。郑副镇抚坐镇南京监视调度,我回来请公子爷示下。”李大牛低声禀报道。

    宋楠点了点头道:“公主身边的女官红玉和红英二人的下落查清楚了没?”

    李大牛叹道:“查清楚了,南京皇宫内当值的兄弟探的明白,太后抵达南京的第三天晚上,两名女官便被缢死在南京紫微宫中。”

    宋楠啊了一声,眼前浮现出崔红英和柳红玉两名女官的音容来,虽然和她们之间并无多少来往,但她们两人是公主身边贴身的女官,来来往往之际也很是熟悉,没想到竟然已经香消玉殒客死南京。

    “公子爷莫要伤心,这次我们听到了一个老熟人的名字,下手的便是他。”

    “是谁?”宋楠咬牙问道。

    “谷……大……用。”

    “谷大用?”宋楠的记忆中这个人已经很模糊了,但他很快便想起来,当初剿灭刘六刘七之乱后,谷大用被贬往南京,几年过去了,又听到了这人的名字。

    “对,原御马监首领太监谷大用,被贬往南京之后,现在的职务是南京司礼监首领太监;这次太后来到南京,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崔尚宫和柳尚宫便是他带人审讯亲手缢死的。”

    宋楠啪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物事七零八落,怒骂道:“好个狗贼,保住了狗命不知珍惜,又出来兴风作浪,这一回我决不能绕了他。立刻叫王勇来,让他带五百亲卫营准备随我去南京。”

    李大牛忙道:“公子爷要做什么?”

    宋楠道:“还能干什么?将公主救出来。”

    李大牛道:“怎么救?闯皇宫么?再说公主留在南京是太后懿旨,咱们拿什么理由将公主带回京城?公主又不是有生命危险,只不过是被太后下令留在南京皇宫中罢了。”

    宋楠经李大牛一提醒,脑袋冷静了下来,公主只是被禁足在南京,却并无生命危险,那纸上说救救我之类的话,恐怕是事情发生之后公主心中极为恐慌之故;现在反倒最棘手的是,既然知道这件事已经被正德和太后所知,自己该如何去应付这个局面;自己的处境实际上才是最凶险的。

    宋楠缓缓坐下来沉思,片刻后低声吩咐道:“我确实不能去,但公主也不能不管,去请王勇江彬两位大人来,我有大事拜托他。”

    二更后宋府书房内,宋楠和王勇江彬李大牛等人对坐于烛光之下,宋楠语调低沉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众人早知宋楠和公主之间的事情,今天事情果然败露了,一时间都有些木然。

    “几位兄弟,我宋楠最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们几个了,跟你们几个我可以推心置腹,这件事若让更多的人知晓的话,难免会引发慌乱,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宋楠低声道。

    众人都明白,除了在座的几人,其他人入许泰孙玄侯大彪等人固然也升级宋楠身边的心腹,但关系都比不上江彬和王勇跟宋楠之间的过命的交情,李大牛便更不必说了。

    “兄弟,别说了,我江彬跟你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一倒,我也没好日子过,这件事你说怎么办吧,皱个眉头我便不是人养的。”江彬瓮声瓮气的道。

    王勇也拱手道:“大人,卑职跟着你出生入死数次,哪一回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卑职皱过一次眉头么?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宋楠点头叹道:“这一次非同以往,都怪我管不住自己,弄得这件事棘手的事情出来,现在的情形是皇上对我很是不满,若非忌惮我,恐已经对我动手了,所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我叫你们来,不是要将你们拉下水来,宋某不是那种人,宋某也不会做什么逆天之事,江大哥,如我有什么不测,我只希望你能安排人手暗中.将我母亲妻儿保护起来送出京城,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这便是我寻你来此的用意。”

    众人均是一惊,宋楠这是要托付家小了,看来这件事比想象的更加的险恶,自己等人都想当然了。

    “兄弟,真的无法挽回了么?皇上不至于为了这件事便抹杀你的所有功劳吧,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江彬愕然道。

    宋楠道:“今晚我会进宫见他,如果皇上念及旧情,我便不会有事,但这件事既然皇上知道了,必会有惩罚。我只担心皇上认为我有异心,这才是最可怕的,但愿不会如此。”

    江彬默然无语,他能说什么?难道皇上若要杀宋楠,自己带兵直接造反不成?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保护宋楠家小的事情,他是绝对要做的,如果宋楠当真有什么不测,江彬势必要保住他的家小脱困,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王勇兄弟,你即刻带五百亲卫赴南京,此去的目的之一是:无论用什么手段立刻除掉谷大用,此人必须受到惩罚。另外查明审讯崔红英柳红玉那晚的情形,务必查清当晚两女官有没有透露出什么事情来。你们都知道,刘瑾府中查出的龙袍便是这两名女官陪着公主偷偷从尚衣监库房中偷出来的,这件事要是被问了出来,大伙儿都是大.麻烦,刘瑾的案子便要翻了。当此之时,再来这么一件事的话,基本上我便没有任何退路了。”

    众人均知此事的厉害之处,若说宋楠偷偷搞了公主还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但若被翻出诬陷刘瑾谋反的大案,所有参与之人,包括外围的杨一清、孙玄、侯大彪、许泰以及锦衣卫的一干中高级全部都将全部受到牵连。而这件事一出来,别人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件事的,这一船人全部都要落水。

    “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的。”王勇拱手应诺。

    宋楠点点头转向李大牛道:“大牛,稍后我将进宫见皇上,你跟着我在宫门外守候;如有消息,第一时间会有人出宫来告诉你,如形势不妙,你须得立刻带人将阖府上下人等护送入江侯爷营中,然后的事情自有江大人去办。然后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记住一点,除了在座几人,你谁也不能透露出半句真话。”

    李大牛叫道:“公子爷。”

    “记住我的话,我不是开玩笑。”宋楠喝道。

    “记住了。”李大牛低声道。

    宋楠站起身来,微笑道:“几位兄弟,莫要哭丧着脸,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事情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想当年我一文不名的时候,甚少这么顾虑良多,但现在不同,我也变得磨磨唧唧了起来。哎!拥有的越多便越是害怕失去更多,我也不能免俗啊。这件事呢,简单来说,我偷偷睡了皇上的姐姐罢了,我干了天下男人都想干的事而已。”

    江彬忍不住笑道:“就是,皇上还能因为这个杀了你不成?再说你也不是强迫的,公主千肯万肯,难道送上门来不要不成?”

    众人哄笑起来,但笑容中殊无欢悦之意。

    送走江彬和王勇之后,宋楠回转后宅,叫来婉儿替自己更衣;婉儿不知宋楠为何大半夜的更换官袍,但她习惯于不多嘴多舌,只细细观察宋楠的脸色,见宋楠脸色平静和常时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宋楠穿戴完毕,沿着后宅小路来到府西佛堂前,站着听了一会儿从佛堂中传出来的木鱼声,宋母的晚课要持续到两更三刻,宋楠也并没有进去打搅。回头来又走到妻妾们居住的各个小院前站了一会儿,也并不进去打搅已经熟睡的妻儿们,半晌后默默转身便来到前院。

    李大牛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宋楠翻身上了大黑马,跟李大牛两人一前一后驰出府门之外,转上菜市大街,直奔内城皇宫而去。

第六百四十八章 夜觐

    三月末已经是盛春时节,京城街道两旁的大树都已经枝叶繁茂,空气中带着浓郁的春天的气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京城的夜市要一直持续到子夜时分,主要街道两旁依旧有着不少的行人跟,街道两侧的混沌面条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红灯高挂的青楼妓院门前依旧是欢声笑语丝竹盈耳,公子哥儿闲汉地痞们昼伏夜出,此刻正是他们得意的时候。

    宋楠充耳不闻,催动马匹一路飞奔,脑中思虑着进宫后跟正德如何摊牌的事情,心中一时间也没什么好的计较,但宋楠却没有感觉到绝望,当自己高歌猛进之时,突然出来的这件事固然让自己有些乱了阵脚,但多年来的打拼的步伐绝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而止步,如果上天真的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在这个年代彻底垮台的话,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入宫之后,宋楠直奔乾清宫而去,正德一般而言都不会在慈宁宫陪着皇后,而会在乾清宫就寝,陪着他的定是那几个从豹房被选拔出来册封为贵人的几名女子,跟皇后比起来,正德显然喜欢她们更多。

    果然,乾清宫中依旧灯火辉煌,近三更天,依旧是丝竹悠扬,这是正德的一向做派,每夜笙歌夜夜,早朝阿欠连天。

    “咦?宋侯爷,这么晚了怎地还进宫来了?”宫门口打瞌睡的一名执事太监见到宋楠匆匆而来,惊讶的问道。

    宋楠道:“我来见皇上。”

    那太监笑道:“今晚这是怎么了?杨首辅前脚刚走,宋侯爷后脚便到。”

    宋楠道:“杨首辅刚走?这么晚了他来作甚?”

    “瞧侯爷这话说的,您不也这么晚来么?咱家给您通报一声去。”太监笑着转身朝里走,宋楠也不停留,跟着他身后往后殿走。在后殿一间暖阁之外,那太监躬身跟守在暖阁之外的一名一名太监说了几句话,那太监赶忙迎过来行礼。

    “宋侯爷来了,奴婢给您请安。”

    宋楠松了口气,这太监是张永提拔的皇上的贴身内侍叫做安顺,他既然还在,那说明一切还没什么异样。

    “安公公,烦请通报皇上一声,说我有要事见驾。”宋楠还礼道。

    安顺答应一声,告声罪转身进了暖阁,不久后便听里边丝竹之声停歇,正德的声音隐约传来:“他来作甚?告诉他朕累了,要休息了。”

    宋楠皱紧眉头,踏步进门,一名太监赶忙拉住宋楠的袖子,宋楠抬手便赏了一名太监一个耳光,那太监还没反应过来,宋楠早已进了暖阁。

    “活该,敢挡宋侯爷的路,张公公都对侯爷客客气气的,你个新来的还敢动手拉人,活该!”另一名太监捂着嘴幸灾乐祸,挨耳光的太监羞臊的差点翻脸。

    宋楠转过屏风之后,眼前大放光明,鼻端传来一阵暖香腻粉之味,只见正德歪坐在一只大蒲团上,身边依偎着几名妖娆女子,面前的案上酒水丰盛,吃的一片狼藉。下首处十几名舞姬乐师垂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臣宋楠叩见皇上。”宋楠高声说话,上前行礼。

    正德愕然了片刻,忙整顿不整的衣衫站起身来道:“免礼免礼,这么晚怎么来见朕?”

    宋楠瞟了一眼一旁的几名妖娆女子,静静道:“安公公,带这些人出去,我和皇上有要事商谈。”

    安顺看着正德征询意见,正德摆手道:“下去下去,全部下去。”

    安顺一摆手,一干嫔妃舞姬作鸟兽散,宋楠指着案上的酒水道:“这些也都收拾走,拿个小炭炉和小锅进来。”

    安顺不解,但还是照办了,正德愕然道:“宋楠,你这是……?”

    宋楠微笑道:“皇上请坐,臣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罢宋楠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来,摆在案上慢慢打开,一只金黄色的烤鸭出现在案上,宋楠手腕一晃,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出现在手里;正德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道:“这是……烤鸭?”

    宋楠挽起袖子笑道:“是,宋记一品鸭,皇上还记得六年前的事情么?”

    正德心情放松了下来,笑道:“怎么不记得,朕和张永刘瑾去你叉街的一品鸭偷吃,遇到东厂番子跟踪,朕差点被他们撞破了行踪呢。”

    宋楠一边动手剔鸭肉,一边点头道:“皇上好记性,记得清清楚楚。”

    正德笑道:“那还能不记得?那天很是刺激好玩,你为了朕不被撞破,跟东厂番子们斗智斗勇,后来你被番子下毒差点死了,也是因为那件事吧。”

    宋楠道:“不值一提。”

    正德缓缓坐在案后的椅子上叹道:“这等事朕都是记得的,一晃都六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朕那时还是太子,朕也好久没吃过烤鸭了。”

    宋楠道:“今日臣特意赶来宫里,便是特意来给皇上送烤鸭来的,记得当年在东宫中,臣每次进文华殿,皇上第一句话便是问:带的烤鸭没?皇上记得么?”

    正德呵呵笑道:“叫你笑话朕了,不过那时候确实觉得烤鸭是人间美味,特别是你宋记的一品鸭。”

    宋楠微笑不语,一片片将金黄的鸭肉剔开,用面皮包裹了素菜酱料包裹,在炉子上稍加烘烤加热,放在正德面前的盘子里;正德嗅着那味道,忽然有了食欲,抓起一只来塞入口中,嚼了两嚼闭上了双目。

    “好吃么?”宋楠道。

    “好吃,好吃的紧,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但还是一样的好吃。”正德睁开眼笑道。

    宋楠不声不响将一只只鸭肉包做好,将剔出的骨架剁碎,加上那葱蒜姜料在锅中煸熟,加入清水熬到乳白色,盛了一碗摆在正德面前道:“那日初见皇上,皇上吃的便是臣亲手给您做的鸭肉包和鸭架汤,如今一晃六年过去,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为;当年皇上是太子,如今已经是天下之主;当年刘瑾还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如今却已经凌迟死于街市;当年臣还是正南坊的一名副千户,如今却已经是大明朝的侯爵,领着几个重要的衙门了。”

    正德端坐不动,呆呆道:“是啊,光阴如流水,物是人非啊。”

    宋楠微笑道:“刚才皇上说,鸭肉包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想少的那最重要的一味调料便是心境;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原料,做的人和吃的人也是一样的,变得只是人的心罢了。”

    正德默默点了点头道:“好像挺有道理的,好像是心境变了的缘故。”

    宋楠道:“臣今夜进宫来,特意做这鸭肉包和鸭架汤给皇上吃,皇上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正德从回忆中醒悟过来,看着宋楠道:“为了什么?”

    宋楠缓缓擦干净双手,将袖子放下,静静道:“这叫有始有终,我宋楠做事从不虎头蛇尾;当年臣和皇上因为一只烤鸭结下了君臣缘分,如今这缘分尽时,臣自然也是要全了这最后一餐;吃了这只烤鸭之后,请皇上恕臣以后不能伺候了。”

    正德大惊起身道:“这……这话从何来?”

    宋楠微笑道:“皇上不必瞒我了,臣犯了皇家大忌,皇上和太后对臣恐已经痛恨不已;臣今夜来便是负荆请罪的,臣对皇上忠心不二,但这些无法弥补臣的过失,所以臣今夜便是任凭皇上处置来的。”

    正德惊愕的张大嘴巴,半晌缓缓坐下,哑声道:“你……你怎可对皇姐不敬?朕知道皇姐喜欢你,但你也不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啊?朕对你如何你心中自知,你这样,叫朕如何信任你依靠你?你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宋楠垂头不语,正德越说越气道:“朕第一时间听到此事,便想着将你抓起来满门抄斩;你虽然救了朕的性命,又为大明朝立下了不少功劳,但凭此便可胡作非为么?你告诉朕,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从你引诱皇姐的那一天起,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足以毁掉你的一切么?”

    宋楠静静道:“皇上,臣并没有引诱公主,臣和公主之间只能用情不自禁四字来形容,臣非有意,公主也非故意,我们只是两情相悦情难自禁。若非她是公主的身份,哪怕是宦家之女,臣也定会娶她回府给个名分,只可惜她是公主,臣错就错在喜欢上了一个公主。”

    正德咬牙道:“你还狡辩,你又非一开始便不知道公主的身份。”

    宋楠道:“各中缘由臣也不想多解释,总之阴差阳错大错铸成,请皇上责罚便是,臣已经将外二军、神枢营、锦衣卫亲军指挥司衙门三处的大印尽数带来交还皇上,皇上想如何治罪便如何治罪,臣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但求皇上.将此事打住,叫相关人等闭嘴,休得坏了公主的名声。”

    正德微觉惊讶道:“你肯尽数舍弃?”

    宋楠道:“我本一无所有,这一切都是皇上给的,现在还给皇上罢了,皇上若觉得还不够的话,我宋府上下四十余条妇孺人头等着皇上去砍便是。”

    顿了顿,宋楠轻声叹息道:“当年在叉街烤鸭铺的人已经走了一个,臣当第二个吧。”

第六百四十九章 弱点

    正德蹙眉不语,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耳朵里塞进了不少关于宋楠的危险言论,张太后语重心长,杨廷和分析精辟,所有的人都将宋楠的行为分析给正德听;将宋楠和公主的事情上升到一种肆无忌惮藐视皇权的高度上来,而这一切,确实让正德极为愤怒和恐慌。

    正德虽然是个马马虎虎的皇帝,也是个政治上的半白痴,或者说,如果他不是身上流着弘治皇帝的血脉,他其实只适合做个富贵之家的纨绔子弟,尽情享乐过完一辈子。

    但他既然坐在了龙座上,既然执掌了这个国家,一切荒诞顽劣的事情固然也做过,一些任性妄为的事情也是乐此不疲,但是身为帝王,和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一样,皇权是他的底线,谁要敢动威胁到他的皇位,谁要敢藐视他的皇权,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扼杀。

    这是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先皇以及张太后,东宫讲学们从小灌输的结果,君权神授,他便是天之子。

    正德即位以来,大事出了不少,好几件都是奔着颠覆他的宝座而来的,正德在些事情上的处理也是毫不手软;刘六刘七暴.乱之后,虽然朝廷曾说从贼自首既往不咎,但其实数万从贼之兵投降之后,连同他们的家小近三十多万人被贬斥充边,其中数万人更是被当街斩杀。人头滚滚的事实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谁敢动心思,谁就要死。

    庆王一脉也是如此,因为安化王而牵连的庆王一脉男丁几乎尽数被处决,若非宋楠以功劳相保,那个明显不会有什么气候的痴呆儿庆定王也会丢了小脑袋。道理是一样的,震慑警告天下人,歪心思动不得。

    刘瑾的事情,虽然证据上正德抱着极大的疑问,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果断处理,杀了刘瑾以明态度,现在又来了个宋楠,这人虽非谋反,但其行为已经触动了底线,称之为藐视皇权并不为过。

    但是,正德对宋楠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正德念旧,正德重情,正德其实是个老好人,只要没触及底线,正德绝不会考虑对宋楠如何如何。对正德而言,从登基的那天开始,心目中便怀有特别的亲近感。随着宋楠为正德处理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这种亲近感上升为依赖感,似乎什么事情只要宋楠在,自己便可高枕无忧。

    也正因如此,当出了这件事之后,正德心中的恼怒和恐慌也是空前的,不亚于从刘瑾府中查出龙袍的那一天心中的失望。内心里他一直很想知道宋楠胆大妄为的真正目的,是真的藐视自己,心中有其他的意图,还是有些其他的什么隐情。康宁和宋楠之间的私情其实还在其次,正德想知道的是宋楠是否因心怀异志故而如此放肆。

    这一切要想弄明白,不是一道圣旨,一道诏书便能解决的,他手中的兵权成了最让人担心的事情,正德绝不愿将事情弄得一团糟糕。

    然而,今夜宋楠带着一只烤鸭进宫来见自己,追忆过往之事,轻言淡语之间坦白所有的事情,负荆请罪自请辞官的时候,正德忽然又觉得对宋楠的猜忌是否太过小题大做?

    宋楠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句辩解之言,和康宁公主之间的事情也没有半句推卸之言,只坦言情不自禁铸成大错,联想到之前康宁和宋楠之间的一番纠葛,正德甚至怀疑宋楠是被自己任性的皇姐缠得无法脱身;当年皇姐和宋楠曾有过一段论婚嫁的事情,后来皇姐突然宣布不满意宋楠,之后却又重病缠身,直到宋楠去看她之后才活了过来,两人之间肯定是从那时起便有了缠杂不清的纠葛了。

    而正德最担心的事情其实是宋楠手中的兵权,但宋楠表示将所有的兵权全部交出来,甚至表示愿意全家引颈受戮之后,正德马上便对太后和杨廷和他们所长篇累牍说出的那些话产生了怀疑。他们说宋楠一定不会放弃兵权,要自己徐徐图之免得引发宋楠作乱之心,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宋楠根本就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

    正德长久的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决断才最合适,他不希望宋楠是又一个离开自己的贴心之人,那样自己身边也没什么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但这件事他又不能不做出决断,宋楠又不能不加以惩罚,他的行为便是满门抄斩其实也是不冤枉的。

    宋楠缓缓的取下帽子,慢慢的脱下官服,将身上所有象征着权势和地位的标志都解脱掉,连同三衙官印一并摆在案上,低声道:“皇上不必为难,皇上对臣之恩臣永世不忘,但这一次臣确实犯了大错,臣愿意接受所有的处罚。臣还是那句话,处罚了臣之后,这件事就此打住,莫坏了公主的名声。”

    正德依旧不语,眯着眼看着案上的那些东西。

    “皇上给臣个痛快吧,臣知道皇上念及旧情难以开口决断,但皇上为大局着想,皇上若不惩罚臣,恐怕有人会不肯干休。”

    这句话说到了正德心里,就在刚才杨廷和还来见驾,说的便是这件事,而几乎每一天太后都要跟自己说这件事,不对宋楠加以惩罚是绝不可能的,但杀了宋楠更是不可能,正德一旦确定宋楠并非有什么所谓的异志,并非成心藐视自己,而是‘情不自禁’犯下的错误,便无法对宋楠生出杀意了;眼前这个人可是帮了自己很多次的人,也是自己私下里称之为朋友的人,他现在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交出所有的权力请求自己惩罚,正德心中的怒气和担心正在一丁一点的消失。

    “宋楠,无论如何,这次你犯下了大错,朕当然要重重的惩罚你。朕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和皇姐之间的关系?是休了淑仪郡主迎娶皇姐,还是打算如何?”

    宋楠低声道:“淑仪郡主无过,臣不能这么做。”

    “好,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和皇姐见面,朕会立刻物色人选给皇姐择驸马,你不得从中作梗。你若再敢再犯,朕杀你全家。”正德森然道。

    宋楠无语,只能点头称诺。

    “你对朝廷有功,朕也记得那些事,但朕也不能纵容你胡来;你外二军提督大臣,神枢营提督的职位便免了吧,保留你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谢皇上隆恩,臣明白。”宋楠当然明白正德的意思,保留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便是表明正德还是信任自己的,而免除外二军统帅和神枢营提督之职,那既是缓解正德心中的担心,也是要堵住其他人的嘴,只有做出巨大的让步,才能让他们平息下来。

    “这件事不能过多的宣扬,你免职的理由嘛……”

    “臣明日早朝上奏朝廷,称病不能兼理外二军和神枢营的军务,自请辞职便是。”宋楠忙道。

    正德缓缓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吧。给朕盛一碗鸭架汤来,朕有些渴了。”

    宋楠上前来盛了慢慢一碗熬成乳白的鸭架汤端上来,正德伏在案上,头也不抬的西里呼噜起来。

    宋楠站在一旁,身后的脊梁上冷汗淋漓,他知道今日这以退为进之策算是成功了,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几乎一觉回到解放前,手中的两大兵营尽数失去了。

    但宋楠庆幸的事,这件事终究没能影响到正德对自己的信任,以正德的表现来看,若非为了堵住有人的口舌,他也不会这么严厉的处罚自己。而这一切的都是有人捅破了自己和康宁之间的事情所致。这一次是太后和杨廷和联手对自己发难,能活命下来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宋楠暗下决定,这件事之后自己需要韬光养晦一段时间,留的青山在,什么都不怕,而这些对付自己的人,将来是一个也不能放过的。

第六百五十章 留都行

    朝廷上下炸开了锅,宋楠在庭上以身子不适精力不济为由辞去神枢营和外二军提督之事就像是粪坑里丢下的一颗炸.弹,四散开花之际,所有人都被喷了一头一脸,整个人都懵了。

    不仅是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外廷六部的官儿们,连宋楠身边的那些人也都傻了眼。蒙圈不久之后,大家都有些反应过来,从皇上当即批准宋楠的请求的态度上来看,宋楠根本不是什么身子不适精力不济,而是背地里犯了什么大错,这是自请惩罚了。

    人们纷纷揣度宋楠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有的猜测宋楠是在白纸坊敛财的举动让皇上不满,有些人则直接猜测宋楠之前办过的几件事上出了差错,譬如暗地里流传的刘瑾被诬陷的事情,恐怕是东窗事发了。

    大家猜的不亦乐乎,唯杨廷和和宋楠身边的亲近之人才真正知道原因,杨廷和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自己和太后的施压有了效果,这显然是皇上对宋楠的惩罚,但另一方面,杨廷和不满是这样的结果。

    按照之前的设想,宋楠即便不死也是夺官剥爵一撸到底的,而现在宋楠起码还保留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这么个特殊的部门皇上依旧让宋楠掌管,那便说明皇上还是信任宋楠的。

    杨廷和有些担心,如果宋楠知道是自己将他和公主的事情捅了上去,宋楠不知道会如何对付自己,自己和宋楠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关系融洽的时候,虽然有过几次小合作,但自始至终杨廷和都没打算和宋楠站在一起,他也不屑于跟宋楠站在一起。这一回如果宋楠查出了背后的端倪,恐怕双方的对立将不可避免。

    其实杨廷和是一点也不怕宋楠的,除了文臣身上特有的臭硬骨头之外,杨廷和对自己的能力有着充足的自信,他有整个外廷为后盾,根本就不怕宋楠的打击报复。相反,如果再抓到宋楠的把柄,自己还是会不遗余力的去攻击他。只是这一次事情根本没法公开,也没法请身边的这些人来一起弹劾,只能遗憾的让宋楠逃过此劫了。

    无论如何,成果斐然。宋楠失去了神枢营和外二军,正德让中军都督府都督惠安伯张伟统帅外二军,让原陕西总兵,泾阳伯神英来代神枢营提督之职,这便是将这两军排除出宋楠掌握之外,而且外二军落入中军都督府名下,间接的表达了外二军不可能列入京营系列的态度;这一切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杨廷和遗憾之余,心中也是很高兴的。

    宋楠在朝上请了七日假期,正德准了他的假期,抚慰了几句,并假模假样的命太医院派太医去帮宋侯爷瞧病,做戏做到了十足。下朝之后,在文官们异样的眼神中,宋楠身板笔挺,目不斜视的出宫而去,留下身后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偷笑不已。

    据说当天外廷官员们不少都喝醉了,原因是他们心里高兴,据说这一天大明朝的文官们文思翻涌,诞生出了不少诗词出来,原因是他们心里痛快;能看到宋楠这个趾高气昂,动辄打文官屁股板子的家伙倒霉,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下朝之后,张仑急匆匆追着宋楠来到宋府,宋楠换了官服在后宅喝茶,张仑进了门劈头便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为何事前我一无所知?”

    宋楠起身让座,命人沏茶上来,他实在难以启齿,总不能告诉张仑,除了你妹子之外,我还搞上了康宁公主,弄出了这些个事情出来,才有今日之祸吧。

    “小公爷,其实没什么,确实是我自己不愿再忙活了,我想多点时间陪媗儿她们,陪着儿女们。”

    “放屁!”张仑怒了:“你当我是傻子么?这般好糊弄?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若你是淡泊名利之人,天下间个个都是修士隐者了,一定发生而来什么事。我不管,你这么一搞,处境将极其糟糕;现在团营侯爷中也是议论纷纷,都说你要倒霉了,搞得人心惶惶,你说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这件事以后会告诉你,我现在还不想跟你说,只能告诉你我着了人的道儿,不得不这么做来自保。至于团营之中的事情,你不觉得这是个试金石么?哪些人是墙头草,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两边乱摆,这会子会看的清清楚楚;你放心,我不会倒下的,只要我还在这里,他们谁也别想得意。你信我的话便一切如常,不要慌里慌张,你我不慌,局面便可稳定掌控。”

    张仑跺脚道:“你从不将我当自己人。有什么事不能说?我也好替你想想办法,莫非你以为我英国公府一点面子也没么?”

    宋楠摇头道:“这件事你一出面就糟糕了,而且这件事你不知道为好,这干系到皇上的声誉,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张仑惊讶的闭上了嘴,原来宋楠是冒犯了皇上,难怪如此,宋楠不告诉自己是对自己的保护,如果真是皇上的**,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张仑咂嘴道。

    “我请了七天病假,所以安安稳稳的在家清净几天咯,对了,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午后我将启程出京,可能要几天后才会回来,这边你多照应着。”

    “出京?去哪儿?”

    宋楠微笑道:“小公爷总是那么好奇,这是我锦衣卫衙门的差事,不过这回免得你想个怨妇一般的抱怨,我便告诉你是什么事儿。我要去南京一趟,唔……目的嘛,是去宰一个人,一个死性不改的人;你也知道我现在处境不妙,所以心情不大好,所以我要杀个人解解气。”

    “啊?”张仑睁大眼睛低声道:“杀谁?南京的谁?”

    宋楠冷声道:“谷大用,他死灰复燃,又跳出来捣乱,而且这回跟了新主子,我要砍了这狗爪子,让他的主人明白,我宋楠可不是那么好捏的。”

    张仑沉默半晌,道了句小心从事跺脚叹气去了。

    宋楠确实是临时起意要去南京,本来这件事是交给王勇来办的,而王勇昨夜已经带人出京城赶往南京了;昨夜宋楠本无十足把握能让正德饶过自己,但现在情形有所不同;既然损失在可控范围之内,与其在京城呆着听那些风言风语,看那些不舒服的嘴脸,迎接不必要的询问,莫如离开几天让躲避这风口浪尖几日。另外正如宋楠所言,他心中的一腔火气也要找人发泄,这谷大用便是个发泄的对象,太后提携他,自己便给宫里的老太后一点颜色好看,亲手去杀了谷大用,而且杀了谷大用还可借机将康宁带回京城,宋楠已经计划好了这件事。

    京南大道上,宋楠和李大牛骑着马儿缓缓奔驰,宋楠一副公子哥儿打扮,身上穿着华贵的春衫,头上戴着镶宝石的帽子,手指上戴着七八只名贵戒指,还不忘在腰间插个折扇。李大牛是贴身伴当打扮,宋楠本想也将他打扮的华贵些,但可惜的是李大牛一张黑堂堂的脸,外加满脸的青春疙瘩豆,实在是穿不得好衣服,穿上了也像是偷来的。

    出发前宋楠召集了侯大彪孙玄等人交代而来些事情,虽然这些人的眼里满是疑问,但宋楠若无其事的态度让他们大为放心;对于宋楠出京去南京的用意,他们其实并不清楚,但宋楠既不说,他们也不问,只暗中飞鸽传书命各地的锦衣卫衙门暗中保护指挥使大人的安全。

    京城距离南京甚远,即便是骑马赶路也需要三天的路程,但宋楠把这也当做是一个散心的机会,边走边欣赏四月里春意盎然的景色,溜溜达达行路渡船,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抵达应天府境内,四月初四的傍晚,南京城高大的城楼已经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作为大明朝的旧都,南京城的格局自然非同凡响,迁都北京之后,这里除了没有皇上之外,其他一切机构大多保留;南京有兵、吏、户、刑、工、礼六部,都有尚书侍郎等官职;有南京都御使衙门,有六科给事中、甚至在没有皇帝的皇宫里,也有司礼监御马监等内监衙门。

    只是有一点,因为没有皇帝在这里,这里所有的衙门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而之所以保留这些机构,一来是出于对太祖建立的留都的尊崇,二来也是因为留都确实有他的特殊性,第三条说出来有些伤人,怕只是为了让那些失宠之人体面的养老等死的地方。很多人来到南京任职,即便是爵位职位得到了提拔,也在人们心中形成共识:去南京便是被贬,这一点毫无疑问。

第六百五十一章 云烟姑娘

    留都南京,坐落在扬子江畔,宛如一颗灿然之珠镶嵌在长江之南;一百多年前,太祖朱元璋便是在这里登基为皇,昭告天下,建立了大明王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南京都是天下第一大都市,繁华鼎盛之极,言语难以形容。

    虽然此时,距离迁都北京已经过去了九十多年,南京城的天下第一大都市的称号早已被北京城所替代;但巍巍钟山之阳的宏伟宫殿,南城十里秦淮穿越的烟雨人家,西城莫愁湖畔的皇家园林,中城繁华的府衙宅第,北城狮子山下的军营片片,无不表明这里曾经所处的地位的和繁盛程度。

    宋楠和李大牛渡江之后从西城门进了南京城。天色将暮,宋楠没打算先去锦衣卫衙门找人,王勇他们肯定早已经抵达这里了。一路奔波身子有些疲乏,于是和王勇在灯火闪烁的街道上往南走,在秦淮河边寻了一家客栈入驻。

    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吃了饭菜之后,宋楠本打算回房睡觉,猛听得客栈之前的秦淮河岸边掌声雷动,一大片焰火爆发起来,缤纷绚烂之极,很多人往河岸处聚集。

    宋楠不解的问店中小二发生了何事,店小二笑道:“客官哈是外地来地?窝们这块子每年四月花魁选拔个事情你都不晓得?”

    宋楠笑道:“我等确实是外地来的额,对贵地的事情一窍不通。”

    店小二道:“那你们算是来的巧了,运气不错;今明后三晚是花魁二十名争夺前三名的日子,这不,刚才过去的那艘船是云烟姑娘的花船,赶往前面的白桥下参加评选呢。”

    李大牛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婊子评选。”

    店小二立马翻了脸道:“你这个北方的蛮孬子,说的什么话?窝们南京城的花魁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姑娘,也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好人家的女子,大伙儿爱听她们唱曲跳舞,偏偏你个蛮孬子不往好处想;再莫问窝,窝不想搭理你。”

    李大牛傻了眼,被这店小二一顿奚落,又不好发作,呆呆坐在那里,看着店小二扬长而去的背影发呆。宋楠哈哈大笑,连叫有趣,感情这地方的青楼女子地位还蛮高,知名度也不小,这位店小二恐怕也是这位云烟姑娘的粉丝之一了。

    “走,咱们去瞧瞧去。”宋楠拉着李大牛出门。

    李大牛摆手道:“爷,咱们来办事的,可不是来风流的,我可没这个兴趣。”

    宋楠笑道:“小萍儿驭夫有术啊,没想到大牛你还是个妻管严。”

    李大牛红着脸嚷道:“随你怎么说,反正青楼女子沾不得。”

    话音刚落,周围几名食客纷纷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宋楠赶紧拉着李大牛出了客栈,埋怨道:“入乡随俗,你说话不能小心些么?这样吧,我是要去逛逛的,你不愿跟着便自己回去睡。”

    说罢宋楠负手往热闹的河岸人群中走,李大牛没办法只好跟着走,嘴里不断的唠叨。两人来到岸边柳树下,放眼往河中看去,只见一条十多丈长的花船正缓缓在离岸二十余步外往东行驶;船身挂满红绸彩带,精美的宫灯流光溢彩;船首几名身着薄衫的女子拿着琵琶笛子弹奏着曲儿,不时有小船划近花船之侧,小船上的人往上抛着银两花朵和丝绸彩布,一名女子弯腰行礼连声答谢。

    “原来这就是云烟姑娘,确实长得挺俊的。”李大牛伸着脖子嘀咕道。

    “切!”

    “这人什么眼光,那只是花船上的妈妈罢了,什么都不懂。”

    周围人闻言一片鄙夷之声,离开李大牛三尺远,不屑于跟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为伍。

    “不懂就不要说话,免得露怯。”宋楠忍住笑低声道。

    李大牛翻翻白眼正待说话,就听人群一阵骚乱,有人叫道:“出来了出来了,云烟姑娘出来了。”

    宋楠赶紧扭头朝船上看,但见花船二层的甲板上,一名女子身着淡紫长裙,外罩青色披风,头上顶着一顶粉色风帽缓缓朝岸上万福行礼,虽然远隔数十步外,那点漆双眸如灿星一般闪耀,岸上所有的人都似乎觉得在看着自己一人一般,光是这双眼眸,其他的一切都无需评判,这女子绝对是个国色。

    “云烟姑娘感谢诸位的支持,诸位随花船前往白桥下参与花魁评选吧?无钱捧个人气也是极好的。”甲板上的妈妈高声叫道。

    众人轰然叫好,云烟姑娘脸上带着笑意挥手转身欲回船中去,忽听有人叫道:“如烟,只要你点头陪本少爷一晚,少爷我砸十万两银子,捧你当花魁。”

    众人尽皆皱眉,循声望去,只见岸边一块半人高的大青石上,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公子伸着脖子朝花船叫喊,下边两名随从一左一右替他扶着小腿,免得他摔下来。

    “又是这纨绔,每次都来滋扰,真不是个玩意儿。”

    “就是,死性不改,仗着家里有些势力在南京城扬武扬威,听说骚扰了云烟姑娘几个月了,简直无耻。”

    “一头摔下去就好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人群纷纷低声议论,花船上的云烟眉头轻皱,脸色不悦,转身进船仓。那贵介公子举手大喊道:“不要走,陪爷一晚上就成,你莫装清高,你逃不出我手心的。十万两你还不愿意,当真以为你下面是金子做的不成?”

    此人言语越来与不堪,人群中已经有了咒骂之声,那公子兀自不觉,口中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听得人直摇头。花船上的女子们赶紧命人加快划行远离岸边,众人被这么一搅合,顿时兴致全无。

    那少爷见花船划远,跳脚大骂起来,不知何时弄了一艘小船来,几人扶着他上船便往花船追去,宋楠眉头大皱,冷冷哼了一声。

    李大牛道:“要不要我给他点惩戒?”

    宋楠道:“也好,去租一条船来,咱们去给他点苦头吃。”

    李大牛答应了,来到岸边,寻了一只小船租下,和宋楠两人上了小船,指着花船的方向命船老大追上去,船老大不知其意,但两人出手阔绰倒也不想多问,卯足了劲头划着小船追过去。

    那边花船已经到了秦淮河中心,但那少爷的船也追到了船边,一边叫喊着,一边试图往花船上爬,花船上的女子们惊慌失措,在二层甲板上,云烟姑娘面罩寒霜冷冷看着下边的纨绔公子,气的身子微微发抖。

    “让小爷上去,小爷今晚非要睡了这婊子,今晚你们不顺了小爷的意,小爷明日砸了你们的楼子,让你们全部出去当野鸡去,秦淮河上谁敢不给我面子,偏你们好歹不听。”那少爷跳脚骂道。

    “周公子,你莫这样,好歹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么做岂非失了斯文?传出去于令尊的名声也不好啊。”甲板上的妈妈苦口婆心的劝说。

    “滚一边去,老虔婆,再啰嗦打掉你的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托我上去啊。”那周公子挥舞着手臂,小船上的两名随身伴当赶紧一边一个抱起他的腿脚,站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想用力将他托举上花船。

    宋楠和李大牛的小船跟在花船船尾的阴影处,将这一切看的真切,趁着小船上的人忙的无暇顾及的时候,李大牛抓起船夫手中长长的竹篙

    探出去,对着周公子的小船船舷猛地一推,就听啊呀一声,那小船本就摇摇晃晃不稳当,周公子的手也刚好攀上了船舷,被竹篙这么一推,登时滑行出去,两名伴当身子一歪,噗通噗通摔下河去。

    周公子手抓着船舷大惊道:“拉我上去,救我,我不会游水。”

    宋楠使个眼色,李大牛提起竹篙朝他腰眼一戳,噗通一声,周公子落入河中扑腾了起来,两名伴当赶紧过来救他,一时间折腾的热火朝天。宋楠摆了摆手,船夫用竹篙在花船侧后一点,小船离开船尾阴影,从另一侧滑行而出,借着大船的遮挡,朝对岸行去。

    宋楠立在船尾,下意识的回头朝花船上看了一眼,只见二层甲板上,云烟姑娘正俏生生站在那里,见宋楠回头,身子盈盈下拜遥遥行礼。看来刚才的一切都被她看见了。

    宋楠刷拉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潇洒无比的摇了摇,硬忍着没有回第二次头。

第六百五十二章 秦淮轶事

    夜笼烟沙,新月如眉。

    十里秦淮在这样的夜里怎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白桥处河面开阔,此刻数百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正汇集于此,一条水道畅通无阻,直通白桥之侧的一片开阔水域。红色浮木裹着绸带组成一个圆形空白水面,这是即将到来的花魁娘子竞技展示的地方。

    秦淮河两岸,青楼红馆不下百家,但今日,这百家之中只有十余家馆中佳丽有幸参与花魁的角逐,因为在初选之中,由南京当地的风流士子,行业中的翘楚巨头组成的评判团已经进行了公正的决选,数百名青楼佳丽已经无奈出局。

    今晚到后天晚上,参与花魁角逐的二十名女子,分别来自秦淮十大名楼之中;她们的名字或许外地人无人知晓,但在南京城和江南一带,她们却是当之无愧的家喻户晓的人物,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生平偶像。

    每一名进入到二十强的女子都代表着一项技艺的超群;这可不是床上的技艺,而是一种肉.欲之外的本领。自古以来,青楼红妓绝非靠**才能名动一方,青楼中的红人都是有着超乎他人的技艺的,文人士子来逛青楼,图的也绝非是一夜风流,而是来欣赏她们身上的技艺。青楼中的文化远非俗人所能领会其意,去青楼发泄.**,那是一种最为下成的追求,最下等,最烂俗,最为人所不齿。

    唐宋之时形成的一种体系,到了蒙元时,鞑子粗鄙根本不懂中原汉人的文化,元朝的青楼只是一个卖肉的场所;到了大明朝恢复汉人统治之后,在十里秦淮之上,百余年间花业鼎盛,逐渐恢复了风雅的本质,也算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了。

    宋楠和李大牛站在白桥之上凭栏往流光溢彩的水面上看,耳边听着周围拥挤的人群中传来的热烈讨论,言语之间也听明白了一些大概的情形。原来这二十名花魁娘子的人选都是本地的名人,从周围人的评判中可以大致听出他们的评价,那就是:色艺俱佳。

    秋月楼的顾怜怜舞技登峰造极,据说可以在方寸之间腾挪辗转,甚至传言她可做掌上之舞。秋月楼的管妈妈曾自豪宣称,顾怜怜的舞技得过高人相授,据说是传自于唐代公孙大娘的弟子。

    水月楼的孟晓晓善通音律,她所谱写的数十首曲子流传甚广,她人所不能及。而她同楼的姐妹郑蓉儿姑娘擅长的是演奏,两人可谓珠联璧合,成为水月楼赖以自傲的一双头牌。

    怡红轩的赵雅芝善于书画诗文,是远近出了名的才女,很多名句经典得以传颂,南京当地才子文人们都自愧不如。……万芳阁的孙燕燕有着一副好嗓子,唱起曲词来会教人如痴如醉。……凭栏居的郑佩佩棋中圣手,在方寸之间黑白之地曾教本地乃至江南的国手们铩羽而归……

    总之,凡此种种,周围的人聊得如数家珍兴致勃勃,宋楠也算是大开眼界,没想到青楼这样的行当里,居然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出了这么多的才女。

    宋楠不禁感叹不已;在这里,这种行当风雅之极,从业之人的素质也高到离谱,而几百年之后的后世,物质科技比这里发达何止万倍,但同样的行业,同样的从业之人,相差何止天地之别。

    后世人们去逛这样的地方也根本不是为了看什么技艺,只是为了发泄.**而去。需要的不是服务对象有何才艺,而是她的身材多火爆,举止多风骚,手活口活是不是够好,能否满足自己变态的**。而后世的那些从业女子只能用‘婊子’这个粗俗的词语来形容,她们卖的就是方寸之地的**,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完全是下三滥的职业。

    “哐哐哐。”啰响三声,将宋楠从感慨之中拉回来,宋楠和成千上万岸上河上桥上的人们一样,将目光投注在河面之上;只见浮木隔开的空白水面入口处,一只小船吱吱呀呀摇了出来,一名四十上下的男子一袭长袍站在船头,拱手朝四面行礼。

    “诸位父老乡亲,方某人给诸位见礼了。”那人高声笑着说道。

    百姓们似乎都认识这个人,纷纷拱手还礼叫道:“方大家辛苦辛苦。”

    李大牛有些纳闷,嘀咕道:“不是花魁大赛么?怎地出来个半老的汉子。”

    身旁一名手握折扇的公子鄙夷道:“他你都不识?我南京城秦淮花魁大赛发起者便是方青山方大家,他也是过去九届大赛的司仪;你连他都不认识,还跑来看什么花魁大赛?真是白痴一个。”

    李大牛睁眼便要发飙,宋楠赶忙拉住,低声道:“不懂便闭嘴,不要露怯便是,咱们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是闹事的。”

    小船上那位方青山的声再次传来:“咱们秦淮花魁大赛已经举办了九届,今年是第十届,每年的三位正副花魁娘子都是众望所归才艺俱佳,她们的存在,是我们生活中美好的一道风景,正是有了她们,我们才能在劳作之余心存希望,能听到她们的歌声,看到她们的舞姿,读到她们的诗词,看到她们的容颜,那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所以,让我们感谢她们给我们带来的一切,感谢她们在技艺上的钻研苦修,感谢她们在内心里给我们带来的慰藉。”

    方青山巧舌如簧,连宋楠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有些门道,什么‘生活中的一道风景’什么‘内心中的慰藉’云云,都是很少能从这时代的人口中听到的词语,宋楠在某一瞬间甚至有点怀疑这家伙也是个穿越客;莫不是这厮穿越而来的目标便是要搞青楼娱乐业?

    胡思乱想之际,四周的百姓们却都随着方青山掌声雷动起来,宋楠也跟着鼓掌,但见那方青山微笑点头,待掌声平息下来,高声笑道:“今夜是第十届花魁二十强晋级赛第一夜,十届花魁大赛,两年一届,如今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在今夜,本人有幸给诸位请来了往届的花魁娘子们,虽然她们中有些人我们已经二十年没见,但我们在乎的不是她们老去的容颜,而是她们曾经带给我们的欢乐和精湛技艺。”

    此言一出,顿时河上河下欢腾声响彻云霄,特别是岸上那些四十多岁的百姓,当年的花魁娘子们风华正茂之时,也正是他们青春年少之时,这当中的情愫包含着过望的记忆,逝去岁月的追忆,年华老去的唏嘘等复杂情绪,有的人竟然激动的眼眶湿润。

    李大牛凑在宋楠耳边道:“哥儿,这些人都是疯了么?咱们可要好好查一查这些家伙,如此聚在一起的一大群人,而且看上去一个个跟信了邪教一般,迟早要出事。”

    宋楠苦笑斥道:“莫煞风景,看戏看戏。”

    李大牛讪讪转头,宋楠心想,你懂什么?在这种黑暗的年代里,人们除了生活之外很少有娱乐活动,有人能组织大型的娱乐活动,制造偶像效应,很显然会形成极大的成功。后世那些卖肾追星的人多了去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是迎合人的心理罢了。

    丝竹声中,一艘花船缓缓从入口处驶入水面之中,花船上高高低低站着九名盛装女子,当中的一位确实已经徐娘半老,看年纪,大概在四十左右了。

    “第一届花魁娘子大赛冠军黄莺莺!”方青山拖着声音叫道。

    “莺莺、莺莺、莺莺。”岸上有的百姓已经带着哭腔。那位黄莺莺也眼睛红润举手向四周示意。

    “莺莺姑娘当年的舞姿相信诸位记忆犹新,她以一曲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舞夺得当年冠军;诸位一定好奇夺冠之后为何便不见了她的踪迹,那是因为她找到了人生的归宿,一位至情至义的秦公子替她赎身,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相敬如昔相爱甚笃。我们为莺莺赶到高兴,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楠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方青山搞不好便是另外一个穿越客,这厮的说话方式,煽情的手段完全不是这年头的人所具有的,有一瞬间宋楠很想立刻去叫人来拿了这方青山拷问一番;但宋楠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也许这大明朝的人世间还有不少这类穿越之人,大家都是在奋力求生罢了,不管他是不是,只要他没影响到自己的安全,没有成为自己的敌人,自己何必去管他的闲事。

    话说后世穿越之人能活下来也是极不容易的,去年大名府一个重病垂死之人忽然复苏,醒来后大叫‘人人平等’‘皇上只是普通的人’云云,三四天便被砍了脑袋。宋楠当时便断定这货是穿越的,只是他自己不懂得珍惜这第二条生命罢了。

第六五三章 上船

    黄莺莺之后,那方青山继续介绍着历届花魁娘子出场,个个人气爆棚,她们当中有的已经从良嫁人,却不知这方青山是如何说的动她们重回这里抛头露面的。

    在这之后,方青山宣布今日赛制,今日是二十进十的比赛,亦即是说,今日将有一半人被淘汰,比赛的项目是跳舞、弹唱、诗词三项;宋楠暗暗点头,这三项比赛的内容无一涉及容貌,可见这花魁比赛重在技艺才气,而非只重外貌了。当然了,外貌一项在进入二十强筛选之前便已经有了标准,长相可怕之人也压根没法进入这最后的环节。

    评判团是由东首一艘大船上的十人组成,这十人都是江南名士,在方青山介绍这些人的姓名的时候,宋楠惊讶的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唐寅、文征明。宋楠惊得目瞪口呆,自己来到这年代这么久的时间,居然不知是和唐伯虎等江南四大才子处在同一时代,真是糊涂的可以。宋楠眯着眼朝那船上看,顿时大为失望,本以为这唐伯虎必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形象,却不料坐在那一张椅子上的是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干瘪半大老头儿,一张脸上全是皱纹,下颌上稀稀拉拉的留着几缕胡子。

    唐伯虎居然是这幅德行?宋楠的眼珠子蹦出半尺来,又弹了回去,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了看,又问了周围的百姓征询,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才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评判团的票数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方青山的规则中还有人气票这一项,每一位花魁候选者得到现场之人打赏的五千两白银,则自动获得过关的一票;举例来说,一位花魁候选人在十名评委那里只获得了四票肯定,将要被淘汰的话,如果现场有土豪打赏一万五千两银子给她,那她将会额外自动获得三票通过,便会以七票赞成,六票反对而顺利晋级。

    宋楠不得不佩服这方青山的敛财手段,不消说,每一位花魁候选者的身后都有不少追求者,其中不乏世家公子土豪财绅,在这种场合,正是他们表现自己的时候;在河面空出周围的数十条船上雅座上坐着的那些衣冠华贵之人,可都是即将要出钱打拼的凯子们。

    宋楠愈发的兴致勃勃,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兴味盎然,这段时间心情不佳,来到南京后居然能碰到这样精彩绝伦的事情,顿时将烦恼抛诸九霄云外。然而正当他满心欢喜的准备好好欣赏一番的时候,却听李大牛附在自己耳边道:“哥儿,麻烦事来了。”

    宋楠扭头朝白桥北头看去,只见桥头一阵骚乱,十几名家丁摸样的人正气势汹汹的在站满了人的桥面上乱闯,拉着人无礼的乱瞅;一人口中污言秽语的骂人:“找到那两个小子,给爷扔下河去,啊切……居然敢阴爷们,让爷喝了一肚子水,爷要叫他喝一肚子马尿。”

    宋楠眉头皱起,看见了说话的那人正是刚才被自己和李大牛弄下河去的周公子,看来他是知道了是有人搞鬼,也难怪,那角度他虽然看不见,但岸上的百姓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恐有人受不住他的威胁告知了他们,这厮换了身衣服带着十几名家丁四处搜寻自己了。

    “哥儿,怎办?打还是避?”

    “打你个头,快走,咱们躲一躲去。”

    宋楠悄悄转身,和李大牛七歪八拐往桥南走去,突然身后传来叫喊声:“在哪里,那两个家伙在那里,那傻黑大个很是好认,追,快追。”

    李大牛苦笑道:“哥儿,这可不怪我,长得黑不是我的错。”

    宋楠笑道:“是啊,还不快跑?”当先撒丫子往桥南头跑,后面十几名家丁呼喊着追赶上来,宋楠和李大牛沿着桥边石阶蹬蹬蹬往河堤码头上跑,码头上几块长长的木跳板搭在一条大船上,宋楠和李大牛顺着跳板便望船上跑。

    “喂喂喂,干什么的,这是我铭翠坊的花船,你们不能上来。”船头有人叫道。

    宋楠哪里管他说话,上了船头,回头见周公子和一帮家丁已经追到码头上,于是伸脚将搭在船头的一块跳板揣入河中,李大牛也反应过来,抬脚横扫,将剩下几块跳板尽数扫入河中。码头上的家丁没有路上船,只得站在码头上跳脚叫骂。

    宋楠拉着李大牛往这艘花船的船舱里奔,几名穿上仆役上前来阻拦,一名胖胖的龟公上前叫道:“你们什么人?不许乱闯,给我下船去。还懂不懂规矩了?”

    李大牛叫道:“没见人追着我们两个么?借你地方躲一躲。”

    这么一说,那龟公更不愿意了,摆手皱眉叫道:“那周公子我们可惹不得,再不下船去,我们可要动手了。”

    宋楠双目游弋,一眼看见前方相隔七八条船的水面上,那如烟姑娘的花船停在那里,右舷舱口挑着一盏红色宫灯很是好认,于是忙叫道:“慢来,我们是如烟姑娘花船上的人,是来给她捧场的,刚才那厮半路上无礼,我们跟他理论了一番,这厮便带人来滋扰;借贵船路过一下,他们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那龟公狐疑道:“你是云霄阁如烟姑娘的恩客?”

    宋楠大言不惭的道:“是啊,我二人惺惺相惜,很是投缘,今日便是来给她捧场的,她对我也是……”

    那龟公摆手打断宋楠道:“莫扯谎,这如烟姑娘可没什么恩客,她可是出了名的冷脸蛋,会对你这厮倾心?莫以为穿着件华贵的袍子便冒充公子哥儿,这样的人我可见多了。不过……你们既然认识,我也不便得罪你,那边有跳板,一路可通往如烟姑娘的花船,快走快走,这姓黄的我们虽不惧,但也犯不着得罪他。”

    宋楠拱手一礼道:“多谢!”

    拉着李大牛从另一侧跳板上到达另一艘花船,在船上人目瞪口呆之中又行到下一条船上,几番穿行,来到了云霄阁如烟姑娘的花船之上。而岸上的周公子也不知从何处弄了条小船,十几个人上了船往密集的船堆里划来。

    这一番吵闹喧嚣不免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那主持评选的方青山见周公子和十几名家丁在花船之间鼓噪,脸上不悦,皱眉对身边人低语几句,身边那人匆匆上了一条大船。不久后,大船上一名仆役拿了张名帖登上靠近周公子小船的一条花船,探出身子叫道:“周公子,有人请你赶紧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周公子仰头骂道:“谁他娘的这么拽?要不要我叫爹爹派兵来封了你们这里?”

    那仆役甩手将名帖投向小船,小船上一名家丁抄手接住,递给周公子。周公子骂骂咧咧的拆开来看了几眼,脸上色变,赶忙吩咐道:“走,走,快走。”

    “是谁啊?”一名家丁问道。

    “阎王爷,别问了,快走。”众人七手八脚的打桨,调转船头上岸而去。

    宋楠和李大牛没看到这一幕,他正忙着跟云霄阁花船上的妈妈和几名诧异的女子解释,几名女子对这两个不速之客极不欢迎,嚷嚷着要宋楠离开,还以为又是一个云烟姑娘的倾慕者私自闯入,要宋楠等赶紧离去,否则叫人来驱赶或者报官云云。

    正缠在不清之际,一名青衣小婢出来道:“云烟姑娘说了,让他们呆在船上,这两人是云烟姑娘的熟人。”

    妈妈和其他几名女子诧异不已,但既然云烟姑娘发话,自然奉为圣旨,于是朝船尾一个角落里一指道:“去那儿呆着,不许乱跑乱动,今儿是咱们云霄阁的大日子,云烟姑娘能否夺得花魁干系到咱们云霄阁众人的生计;你若是真心喜欢云烟姑娘,便不要出来打搅。”

    宋楠拱手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说罢乖乖的跟李大牛行往船尾旮旯处坐在甲板上不动,那妈妈翻翻白眼,带人自行进仓去忙活准备,而就在这时,第一艘花船已经出场亮相。

    辉煌灯火照耀之下,第一位出场的是秋月楼的顾怜怜,这女子是夺魁的大热门,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暂时无暇顾及宋楠和李大牛二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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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德年间,君臣博弈、文武相轻、阉党弄权、厂卫相争。 身为穿越一小民,是随波逐流浑噩一世?抑或是力图奋进彪炳春秋? 波橘云诡,风云变幻,权柄美人,敌国之富,尽在《锦衣风流》! 《纵横长河帮荣誉出品》锦衣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