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四章 大主顾
宋楠赶到工地门口,见几名看守工地的家中仆役正拦着一群卫士阻拦,人群后方,一袭华贵锦袍的朱宸濠骑在一匹大白马上左右张望,神情甚是无聊。
“宁王爷,您怎地来了?”宋楠拱手高叫道。
朱宸濠扭过脸来看见宋楠拱手而来,脸上露出笑意来道:“宋侯爷果然在这里,本王从几处衙门一路问过来,才寻到了这里。”
一名宋府仆役对宋楠道:“老爷,这伙人不讲道理硬是往里闯……”
宋楠呵斥道:“这是宁王爷一行,还不打开大门。”
仆役们赶紧上前将栅栏门打的大开,将门前的一排挡路的木桩移开,朱宸濠翻身下马,施施然步入青石板大道上,眼光四顾,口中赞道:“哎呀,早听说宋侯爷在白纸坊大兴土木改造坊街,今日一见果真是气派的紧,了不起了不起。”
宋楠微笑道:“手头有些散碎银子,胡乱做些事情罢了,王爷见笑了。”
朱宸濠道:“这也叫胡乱做事么?这可是大生意呢。买地建房然后出售,这当中利益丰厚,很多人看不到这商机,本王却是知道这里边的门道的。”
宋楠不愿多说,笑问道:“王爷来寻下官有事么?”
朱宸濠愣了愣道:“无事,只是来跟宋侯爷聊聊天罢了。”
宋楠愕然,闲得无聊找自己聊天,难道自己跟你一样也闲的无聊么?
朱宸濠自顾沿着街道往里走,眼睛看着四周的街道商铺和后方在建的宅院,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确实不错。白纸坊这块地方,经宋侯爷这么一改造,不仅是换了面貌,房价地价恐也要翻上几十个跟头了。”
宋楠笑道:“也没指望赚多少银子,下官是看着白纸坊在京城之中却狼藉不堪,实在是暴殄天物,这才起了这个念头。能够改变白纸坊脏乱的面貌,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朱宸濠嗯嗯嗯的点着头,眼睛不住的朝四周看,忽然转身道:“宋侯爷,你需要人合伙么?本王愿意出银子同你合伙改造,银子足够的话,这里可以全面开工,总比你这一出出的小打小闹要好的多快的多。”
宋楠吓了一跳,这厮感情是来占便宜的,自己辛辛苦苦的大半年才有这个局面,你倒好,直接便想来分一杯羹;如果自己这么轻易的被人占便宜,倒也大可不必得罪京营侯爷们了;当初侯爷们也是试探此意,可是被自己一口回绝的。
朱宸濠看着宋楠僵住的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宋楠的肩膀道:“侯爷莫慌,本王只是开个玩笑;君子不夺人所爱,侯爷的赚钱来路本王岂会来霸占。”
宋楠暗骂几句,嘴上却道:“王爷把我宋楠看得恁般小气么?王爷若有意,下官跟几位股东商议一下同意王爷入股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让王爷入股可不是因为缺少银子周转,银子我们准备的充足的很,之所以分期开发,是因为这样可以精益求精,倒不是因为银两的局限。”
朱宸濠点头道:“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本王更是不会入股了,原来你是有合伙人的,本王除了你宋侯爷之外,可不愿跟其他人合伙做事。本王也不缺银子,便是跟你合伙也不会要分你的赚头,只是想好意壮大宋侯爷的本钱罢了。”
宋楠心中惊讶,如朱宸濠所言不假,那岂不是这年代的雷锋么?出银子给自己开发,自己却不拿受益,哪有这么好的事。
“多谢王爷了,王爷对下官真是太好了,下官感激涕零。”
“呵呵,你定是不信本王的话,本王说过与你一见如故,朝中文武官员本王能看的上眼的就只有宋侯爷一人,这番话发自真心,可不是门面客套话。”
宋楠看着面前这张英俊不凡表情真挚的面孔,猛然间心头一跳,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都说王子皇孙富贵之家有各种不同的嗜好,这宁王该不会是好男风看上自己了吧,若是如此,那可是个麻烦事,若是他提出什么非分之求,岂不糟糕?
朱宸濠可没想到在宋楠心中已经把自己认作是个兔儿爷,沿着青砖小道在房舍间行走片刻,忽然转身对宋楠道:“宋侯爷,本王早想在京城置办些产业,这些新房舍可卖出了么?”
宋楠摇头道:“哪里那么容易,王爷怕是不知道,京城中有些人看我宋楠不顺眼,他们联合起来抵制于我;京城商家无一敢在我手里买铺子和宅子,这不,我前几日才刚刚命人去了京外,打算和各地的商帮巨贾交洽一番,让他们入驻京城呢。”
朱宸濠大笑道:“这事儿本王知道,英国公府小公爷和宋侯爷在白纸坊弄了个商会,跟侯爷们的京城商会分庭抗礼,是否是为了这件事而起?”
宋楠微笑点头道:“正是如此。”
朱宸濠挑指笑道:“好厉害的宋侯爷,也很有胆识;这样吧,为了表示对你宋侯爷的支持,本王决定助你一臂之力,我打算从你这里买个十几间铺子,再买两栋大宅子,你看如何?”
宋楠忙道:“不不不,这叫什么事儿,下官完全不担心铺子卖不出去的事儿,王爷可千万莫要这么帮我。”
朱宸濠摆手道:“本王本就想要在京中置办产业,这次也是一举两得,可不是纯粹为了帮你。这样吧,那边一条街的十几间铺子本王全买了,那假山东首的两座四合院本王也买了,将来我王府的掌柜的可以住在里边。一共多少钱,本王这就给你拿银子。”
说着话,朱宸濠便招手叫了一名胖胖的师爷摸样的随从来到近前吩咐了一番,那师爷立刻便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来。
宋楠目瞪口呆,连忙制止道:“王爷且慢,这里尚未完工,还不能出售,等完工了之后再说成不成?”
朱宸濠看着宋楠正色道:“宋侯爷莫非是认为本王说的是假话?你还不了解我,本王说出的话从不收回,除非宋侯爷不愿将铺子房子卖给本王,但那也要给本王个解释才成。”
宋楠挠头半晌道:“确实是因为没有完工的缘故……”
“无妨,我还怕你不建成完工不成?叫你手下来跟我的师爷交割地契银两去,按照你的价格一两不少便是。”
宋楠无可奈何,能感觉到朱宸濠是买铺子和房子有些刻意,是有些讨好结交的嫌疑,宁王府远在南昌,根本就无需在京城置办什么产业;但宋楠却又不能表现的太过疏远,就算不想跟朱宸濠走的太近,也没必要竖个敌人。况且不管朱宸濠是好心还是歹意,这么一大笔生意上门,焉有不做之理?在商言商,只要手续交割完备,你要买我要卖,钱契两清之后,也不过是一场普通的交易罢了。
当下宋楠让人快马回宋府叫来忠叔,跟朱宸濠的随从师爷交接银两房契,宋楠带着朱宸濠逛遍了整个南一区回头的时候,契约已经订立完毕,朱宸濠和宋楠签字之后便完成了这一大笔的交易。
十五间铺面,两栋宅院,每间铺面价格八千两,宅院三千两一座,总价十二万六千两的交易在片刻之间交割完毕。忠叔和阿虎万大宝等人难掩心头的兴奋,宋楠心里其实也很高兴,二百多万两银子泼水般的花出去,今日总算是回笼了第一笔银子了,不过他可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淡淡吩咐忠叔将银票收好,命万大宝和阿虎各自去做事。
朱宸濠显然也是很高兴的,太阳还老高老高的,便拉着宋楠去喝酒,宋楠拿人手软,本还有些事情要办,但也顾不得了,于是跟随朱宸濠出了白纸坊往内城而去。
朱宸濠落脚的地方是大时雍坊北的一座豪宅,这是朱宸濠在京城的府邸,虽然他并不经常住在京城,这府邸的面积也只是和宋府相若,从规格上来说和他王爷的身份不相称,但是这座府邸却是精美绝伦,仆从婢女如云,丝毫也不含糊。
宋楠自然知道这座府邸,锦衣卫无孔不入,京城各坊的明细地图在锦衣卫衙门后堂中悬挂了好几副,哪座宅第是谁人的产业,是何人居住,这人身份是什么,都是标注的清清楚楚,宋楠对京中的地形和情况也是了然于胸。不过当宋楠走进这间豪宅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座宁王的宅第知之甚少,自己也觉得纳闷,为何锦衣卫衙门很少有关于这座宅第的消息,或许是这宅子里的人太过低调的原因吧。
朱宸濠为这次宴请显然是做了很多的准备,满桌佳肴珍馐琳琅满目,这些倒也罢了,席间歌女舞姬翩翩起舞,丝竹仙乐柳腰丰臀,个个都是人间绝色,勾人魂魄。
酒酣耳热之极,几名娇嫩美貌的少女露着雪白的半截腰身上前敬酒,动作极为大胆,勾着宋楠的脖子送皮杯儿,小手也公然上下乱摸乱抓,好几次若非宋楠躲得巧妙,差点被她们抓住了‘把柄’。
宋楠很是尴尬,旁边的朱宸濠哈哈大笑,手插在一名少女的衣襟里边搓揉抚摸,边对宋楠道:“侯爷不必拘束,这些女子都是本王从南昌带来伺候的,你尽情享用便是;这是私下的宴会,不必有所顾忌。大厅之侧有暖阁软榻,看上了谁便拉去快活。”
宋楠虽然不拒女色,但岂肯在这里胡天胡帝,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心生一计,抓起酒壶来佯作放荡不羁,狂灌了自己半壶酒,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这才得以脱身离去。
第五九五章 掩饰
接下来的十几天时间里,正副天使们为了皇上的大婚之事忙的不可开交,上回的纳采问名之后,隔几日的吉日又去纳吉纳征,最后问期;来来回回的十几日后,大事具备。
腊月初八黄道吉日,皇上的大婚之期就在今日,大明朝各地张灯结彩,京外州府官员一大早便聚集在本地衙门往北朝拜道贺,而京城之中大小官员都得以进宫观礼。
此次大婚之礼设在后宫坤宁宫前广场,一大早,正德起床梳洗的干干净净,穿上大婚礼服,先率全体官员祭祖,再分别去内宫向太皇太妃皇太后请安叩拜,然后带着后宫的一帮太后太妃们来到坤宁宫前;官员们则身着簇新的官服依序站立坤宁宫前,大家一起等候代替皇上迎接皇后的迎亲队伍的到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朱宸濠宋楠徐光祚三名正副天使便带着皇后銮驾仪仗千万夏儒府上。夏儒率全家老少,在大门口跪接迎亲队伍。朱宸濠高声宣诏。鼓乐声中,轿夫将皇后礼舆、龙亭,抬入前院放置,然后在十几名命妇的簇拥下,由太监抬到后院的“绣楼”前,按钦天监官员指定的“吉利方位”停放。夏氏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出绣楼跪受金册、金宝,之后再次回绣楼等待吉时到来。
本来像宋楠的夫人小郡主也是命妇的人选,只可惜她挺着大肚子还没生出孩子来,所以无法成为其中一员;而戴素儿等人的身份不是正妻,固然是没有资格的。
钦天监随同迎亲的神棍宣布吉时已到,正副天使恭迎皇后上銮驾起驾,锣鼓喧天之中,数百人的迎亲仪仗一路前往皇宫,一路上鼓乐齐鸣锣鼓喧天,百姓们摩肩擦踵的沿街观看。
大明门大开正门迎接皇后銮驾,銮驾入端门午门后,皇宫城墙上钟鼓楼上钟鼓齐鸣,午门内太监宫女夹道迎接,直入大内一路来到坤宁宫外。
丹陛之下,三位迎亲天使终于可以向正德还节复命。礼部官员奉皇后金册、金宝,交有关人等陈列于乾清宫侧殿不提。夏皇后由命妇、女官、宫女等数十人,或牵引搀扶下了銮驾,拾阶而上来到正德面前。
在礼部官员的高声唱诺之下,正德和皇后进入坤宁宫正殿之中交拜拜天地,行夫妻大礼,喝交杯酒。不久皇上有恩旨下来,大赦天下囚徒,大明上下欢庆三日云云,至此正德算是有了正式的皇后了。
宋楠累的够呛,早上起得太早,又因为一些仪式性的东西必须保持严肃端庄,整个人蹦到后背酸痛,礼成之后才得以休息休息;万志搬来一张椅子摆在广场角落里让宋楠坐着,又命人弄了些茶水点心来,一番狂嚼乱吞之后,宋楠才算缓劲来。
“大人要不回府去歇歇?这里有卑职守着。”万志请示道。
宋楠摆手道:“不成啊,今日必须随驾在此,皇上一旦有什么吩咐那是要随叫随到的。”
万志道:“大人去我公房中歇息一气,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
宋楠想了想道:“你自己忙去吧,我自己找个地方窝一会去。”万志还待再问,王勇拉了他一把挤挤眼,朝寿宁宫的方向努了努嘴,万志立刻会意,拱手去了。
宋楠站起身来,趁人不注意拐上小道往寿宁宫方向去,刚才行礼之时见到康宁在上边台阶上朝自己挤眼,早就想去瞧瞧她,离下午的婚宴还早,这会子到她那里厮混一番岂不舒坦的很;一路轻车熟路来到康宁宫,正欲进门,忽然有人在身后笑道:“咦,这么巧?宋侯爷也在公主这里么?”
宋楠吓得一哆嗦,回身看去,只见朱宸濠笑盈盈的站在身后不远处,宋楠暗自糟糕,自己偷偷来寿宁宫被这厮看见了,这事儿有些棘手。
“宋侯爷,你脸色不大好啊。”朱宸濠的笑容里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原来是王爷,下官只是有些困乏,可能是肚子饿了,早间没吃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这是要来公主宫中讨些茶水吃食?公主待侯爷不错啊。”
“王爷误会了,下官是奉公主之命来办事的。”宋楠瞥见女官崔红英正闻声从庭院走来,故意提高声音道。余光中见崔红英脚步一滞,扭身便朝后宫走去,宋楠心中一松,若这崔红英要是机灵的话,当会立刻明白自己的意思才是。
“哦,原来如此。”朱宸濠缓缓点头,眼中的疑惑还是被宋楠捕捉到了。
“王爷来寿宁宫这是……”
“哦,来京近一个月,尚未来参见后宫太后公主,这不刚才礼成之后本王去拜见了太后,现在来拜见公主殿下,没想到这么巧,遇到宋侯爷了。既然如此,一起进去参见公主便是。”
宋楠有心拒绝,因为怕自己刚才撒的那个慌被当面揭穿,但若不同去,朱宸濠定会起疑心,于是伸手躬身道:“王爷请。”
朱宸濠笑了一声,迈步便行。宫女们早已通报了进去,宋楠和朱宸濠站在前院回廊之下等了片刻,女官崔红英从后进廊下行来,敛琚朝朱宸濠和宋楠行礼。
“宁王爷,宋侯爷,公主在后面暖阁,两位这边请。”
朱宸濠淡淡道:“有劳了。”说罢举步便行,宋楠故意拖后一些,朝崔红英看去,崔红英飞快的瞟了宋楠一眼,调皮的挤了挤眼睛,宋楠顿时心中大定,高声道:“多谢崔尚宫了。”
崔红英笑道:“侯爷客气了,侯爷快请,公主等的着急了。”
一行三人来到后殿暖阁,康宁公主正端坐软榻之上,朱宸濠上前行礼参拜道:“朱宸濠参见公主殿下,来京月余一直机会参见公主,请公主恕罪。”
康宁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宋楠,微笑道:“说起来本宫还要叫你一声族叔呢,宁王不必多礼,王爷们进京办事倒也不必来后宫参见,宁王爷怎地恁般客气。”
宋楠心头一动,这厮说是来参见公主,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来,在宫门口的相遇也许并非偶然,难道朱宸濠刻意的要在寿宁宫门口跟自己碰头,难道他想表达什么意图不成?
朱宸濠忙道:“应该来见的,毕竟咱们是皇亲,也该多见见才是,不然日后公主见了我还不认识我是谁呢。”
“说的也是,王爷请稍坐喝茶,本宫先跟宋侯爷说些事情咱们再叙话。”康宁微微一笑转向宋楠道:“宋侯爷,本宫叫你来是想托你一件事情,听说你府中一名如夫人的女红手艺不错,本宫想请她进宫教教我绣个枕头;皇上大婚,我这个当妹妹的没什么好礼祝贺,送些金呀银呀也没什么意思,我想亲手绣一幅枕头送给皇上和皇后。”
宋楠暗自偷笑,这故事编的也是够快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当下躬身道:“臣遵公主懿旨,贱内青璃女红手艺还算能入眼,明日我带她入宫便是,只是贱内生于民间,不懂宫中礼仪,若有举止失仪之处还请公主包涵。”
康宁差点笑出声来,宋府中的几名女子她都是知道的,要说女红功夫,只有戴素儿一人还能拿上台面。陆青璃舞刀弄棒瞎捣乱还行,说她女红上佳简直胡扯。宋楠曾说过有一次陆青璃和叶芳姑姐妹绣鸳鸯戏水图结果被宋楠看成小鸡啄米图的事情,让康宁笑了很久。宋楠促狭的很,居然当着自己面说陆青璃女红手艺不错。
“很好,很好,本宫请你来就是这件事,你可以退下了;红英,宋侯爷今日当值恐滴水未进,你拿些糕点茶水赏给宋侯爷吧。”康宁憋住笑吩咐,又心疼宋楠饿着肚子。
崔红英道:“奴婢遵命,宋侯爷,请吧。”
“多谢公主赏赐,臣告退。”宋楠弓着身子退出暖阁。
出了暖阁来到前院廊上,宋楠赶忙朝崔红英道谢,崔红英还礼后低声道:“侯爷来时也该小心些,侯爷最近来的勤,难免会为人所察觉,我等做奴婢的虽不该说些什么,但毕竟干系重大,若是……若是真的流传出去,那怕是不可收拾。”
宋楠被一个女官埋怨,却也无法反驳,崔红英是公主贴身的女官,自己和康宁之间的事情她全都知道,她的埋怨恐怕也是替康宁抱屈。
崔红英也是点到为止,她无权对宋楠和公主之间的事情指手画脚,但她确实对宋楠有所抱怨,这位宋侯爷人是不错的,但和公主殿下之间的这种关系何日是个了局,真是教人犯愁。
第五九六章 荒唐的要求
宋楠提了崔红英给的一包点心和一个小锡壶的茶水出了寿宁宫门,下到阶下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想了想觉得还是去坤宁宫外待命为好,刚走了几步,便听道旁树丛后有人低声呼唤:“大人,大人。”
宋楠循声看去,只见几树梅枝后露出王勇黑堂堂的一张脸来,粉色蓓蕾映着黑色大脸,情景极为诡异。
“你干什么?”
“大人,过来说话。”王勇鬼祟的招手。
宋楠提着点心和茶水过去,见梅树边有块假山石头,于是将东西放在上面,捻起一块糕点嚼了起来含糊道:“你怎么了?鬼鬼祟祟的样子,不是叫你在坤宁宫外候着么?万一皇上要见我如何能找到这里?”
王勇凑上来低声道:“大人,看到那宁王爷了么?卑职见他鬼鬼祟祟的跟着你,这才急着想来通知大人。”
宋楠一愣,飞快的咽下口中点心道:“你是说宁王跟踪我来此?”
王勇低声道:“是的,大人刚离开坤宁宫,那宁王爷便偷偷摸摸的跟在你身后。我担心被他发现什么事情,于是赶紧跟着来想提醒大人,可是不想来到寿宁宫门口却一个人没见到,卑职不敢在后宫乱闯,只得躲在这里想等着大人瞧瞧情况如何。大人见到宁王了么?”
宋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见到了,他此刻正在和公主叙话,我也纳闷怎么这么巧跟他在寿宁宫前碰面了,原来他是故意的。”
王勇担心的道:“那他识破了什么没有?”
宋楠瞪了王勇一眼,王勇赶忙捂嘴道:“卑职该死,卑职什么也不知道。”
宋楠缓缓坐在石头上皱眉思索片刻道:“从今日起,派出精干人手盯着他,他在京城的宅第之中我们尚无密探混入,想办法派人混进去。”
王勇点头道:“卑职明白。大人是担心这位宁王爷对咱们不利么?”
宋楠摇头道:“现在下结论尚为时过早,话说回来,他是皇家亲眷,来拜见公主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王勇道:“卑职也觉得这位宁王爷看着倒不像是耍奸使阴之人,定国公他们那帮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他,人家压根不理他们。他对大人倒是热情的很,外边有流言说宁王爷跟大人成了好朋友,还一口气买了大人白纸坊的十几万两银子的商铺,也许他不是跟踪大人来此,只是个巧合罢了。”
宋楠道:“但愿如此吧,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该做的防备还是要做,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此人有何目的?他对我确实不错,不过有时候过分的热情反倒让人生疑。你叫你的人小心在意,盯梢他的时候千万不要露出马脚来,免得被识破后反倒尴尬。”
王勇点头道:“卑职明白。”
……
盛大而喧闹忙乱皇上大婚仪式终于接近尾声,午后赐宴结束之后,文武百官皇亲勋贵们纷纷出宫散去;天黑之时,正德在坤宁宫外看了一会儿焰火,便极不情愿的被礼官们要求进洞房去了。
宋楠不能走,皇上大婚之夜,不仅是皇宫外要确保不能有事情发生,身为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他必须确保皇宫内今夜的绝对安全;锦衣卫大汉将军营也全体当值,一千五百名大汉将军和五十名带刀官近侍为了能让正德有个不受打搅的新婚之夜,纷纷瞪大了眼睛,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游荡守卫。
初更过后,寒气逼人,宋楠缩着脖子站在殿外阶下,跟万志等人闲聊吹牛,忽见张永从坤宁宫门前的高阶下匆匆而下,来到近前拱手道:“大人,快随咱家进去,皇上叫您呢。”
宋楠愕然道:“怎么了?”
张永看了周围的侍卫一眼道:“别问了,进去就知道了。”
宋楠知道张永定是不便说出来,于是跟着张永进了坤宁宫径直往后殿走,穿过几道回廊,便听到前方院内有噼里啪啦的砸东西的声音,进院一看,一间暖阁外十几名太监宫女们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的站在门口。
“滚出去,还不滚?”正德的声音从暖阁内传来,紧接着门帘掀开,马永成抱着头跌跌撞撞的逃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黑乎乎的木漆茶盘砸在他的背上。
宋楠不知发生了何事,快步行到门口,马永成见到宋楠忙上前施礼,哭丧着脸小声道:“宋大人,您可来了,快劝劝皇上吧。”
“怎么了?”宋楠问道。
马永成愁眉苦脸道:“咱家哪里知道啊,皇上不肯说啊,还是宋大人去问吧。”
宋楠点点头来到暖阁门口,沉声道:“臣宋楠求见皇上。”
里边静默了半晌,正德的声音传来:“是宋楠么?进来吧。”
宋楠掀了帘子进去,只见暖阁里一片狼藉,地上的散落着茶盅的碎瓷片,枕头毯子丢了满地,桌椅翻到四脚朝天。正德穿着明黄锦缎龙纹睡衣垂着头坐在暖炕上,喘着气平息刚才的一番发泄。
宋楠拾起地上的一件皮毛大氅来披在正德的身上,低声道:“皇上为何不在洞房之内,今夜是皇上新婚之夜呢,怎能让皇后娘娘独守空房。”
正德抬头看了宋楠一眼,指了指面前四脚朝天的春凳道:“坐吧。”
宋楠高声道:“外边的还不进来收拾收拾,难道要三请四邀不成?”
片刻后张永马永成带着五六名太监宫女快步进来,迅速将屋子里的狼藉收拾清扫了一番,之后便又识趣的退了出去。
待屋子里又静了下来的时候,宋楠缓缓坐在正德对面道:“到底怎么了?皇上有何不快之事可跟臣说一说。”
正德不语,宋楠道:“皇上不是说咱们私下里是朋友么?心里有什么话便对朋友说说也自无妨。”
正德摇头道:“无趣,真是无趣,朕就不该大婚的,娶了个木头人当皇后;今后朕就天天跟个木头在一起,想想都是无趣。”
宋楠愣了愣问道:“皇后娘娘惹怒皇上了?”
正德长叹一声低声道:“别提了,朕今夜竟然无法入港,朕恼火的紧。”
宋楠吓了一跳,听这意思,正德身上有隐疾不成?不可能啊,以前正德在豹房里据说厉害的很,最高纪录一天临幸十几名豹房女子,怎么可能在新婚之夜萎了。
“皇上的意思我没听懂,皇上不是一直都龙精虎猛的,怎地会发生这种事。”
“朕也是不明白,朕昨晚还好好的,今天进了洞房之后便不能了。”
宋楠有些尴尬,正德能将这种事跟自己说,也算是对自己不设防了,想来是因为不能办事,正德才恼火的出洞房来砸东西打骂太监,可能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皇上恕臣唐突,洞房之中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这种事有时候看心情的。”
正德道:“跟那个木头有什么不愉快的?见了朕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朕要她陪朕喝酒她说不会,要她跳舞给朕看,她也说不会,朕要她……要她……总之她什么也不肯什么也不会。这等不懂风情的女子简直倒朕的胃口。朕抱着她上床,脱了衣服时看见她木瓜一般的一张脸,朕顿时便毫无兴致,于是便再也没法人道了。”
宋楠哑然失笑,正德这也太荒唐了,大婚之夜叫皇后跳舞唱歌给他听,怕是在豹房呆久了,把皇后也看成是豹房中的风骚女子了;皇后自重身份,当然不肯在新婚之夜便随着正德胡闹,正德心中不开心,自然便产生了暂时性的阳痿。
为证明自己的猜测,宋楠不得不追问一些细节,正德既然已经开口了,倒也不忌讳说出来,原来正德这几年接触的女子都是大多是刘瑾精心为他挑选的,正德又有些特殊的嗜好,譬如熟妇人妻等类型,譬如房事时的特殊挑逗技巧,久而久之,没有这些刺激的东西,正德便觉得不过瘾。本来皇后娘娘便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又是个不懂风情的女子,如何能挑逗起正德的兴致。
正德也是不要碧莲,刚才在洞房中要求皇后裸身起舞,还提出不少无耻的诸如品箫提臀等等在豹房中司空见惯的花式,皇后当然不肯照办,于是这一切便发生了。
宋楠哭笑不得,小皇帝有些荒唐的过了分,这些闺阁之乐都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之上,自己在房里也常常玩些花样,不过那都是大家自愿的情况下,自己也绝不强迫她们这么做;像正德这般有些变态的需求,没有那些花式便无法勃起入港,不得不说是身体和心理上有些病态了;这是长期纵情淫乐导致的后遗症,可说是刘瑾一手造成的。
宋楠不是这方面的医生,也不懂如何治疗这种变态病,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正德只是需要刺激罢了,面对皇后不能入港,不代表他面对别的女子也不行,问题倒是不大。
“皇上勿要恼怒,皇上这是心理的原因,可不是身体有病。皇上也莫怪罪皇后不懂风情,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要端庄持重些;今夜是大婚之夜,皇上还是需要回洞房歇息去的为好,免得失了皇家礼仪。”
“那朕便这么忍着?这样的话朕还有何乐趣?”正德嚷嚷道。
宋楠笑道:“咱们男人自然喜欢有些味道的女子,但在明面上还是要不给人留下话柄,皇后是后宫之主,国家之母,您要寻乐子何必要找皇后?大可册立中意的女子为后妃美人之类的,过了今夜皇上想怎样都行。”
正德回过味来点头道:“说的对啊,朕也是糊涂了,你说的对,明日朕便册封后妃,唔……原来豹房的刘美人和马美人一定要册封,另外教坊司那个新来的舞姬也很不错,对了,你说大臣们会不会反对朕册封她们?”
宋楠笑道:“他们闲的蛋疼么?来管皇上的家事?不过这些女子册封的位置不宜过高,免得他们多嘴;选秀上来的十名女子可以册封几名,没准里边有皇上喜欢的呢,总之一切皇上自决便是,这些事臣也不便多嘴,眼下皇上还是赶紧回洞房歇息去,要是那个多嘴的奴婢捅到太后那里,这大半夜的让太后她老人家跑来询问可是不妥。”
正德吓了一跳,忙道:“说的是,朕这便回去睡觉去。”
宋楠高声道:“皇上起驾。”
张永和马永成赶紧带着一干宫女太监进来,簇拥着正德出暖阁而去。
第五九七章 安逸的新年
正德四年的新年临近,年前之事乏善可陈,锦衣卫暗中盯梢了十几日宁王朱宸濠在京城的行踪,直到朱宸濠腊月二十启程离京回南昌,也没看出来这位王爷的行迹有何可疑之处。
朱宸濠每日东走西逛,参加一个又一个的官员的宴饮聚会,似乎跟京城中所有的官员勋贵们关系都很好,而且团营侯爷们也并未因为朱宸濠买下了白纸坊的大片地产而对他有何抱怨,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朱宸濠也常常来寻宋楠喝酒聊天,一副‘我最欣赏你’的架势,举止得体,言语可亲,让人如沐春风。在某一时刻,宋楠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对朱宸濠的防备之心是否是神经过敏,是否是在这年代呆的太久而产生的某种后遗症。
朱宸濠离京之日,朝中竟然有数十位高官勋贵出城送行,宋楠自然也在列,朱宸濠竭力邀请宋楠在年后有暇之时前往南昌府一行,让他一尽地主之谊,宋楠满口答应,但转脸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腊月二十七的下午,南下一个多月的平安郡主朱凤桐也回到了京城,带回来的消息令人振奋,此行经山西过凤阳徽州南下沿海江浙一带,有着锦衣卫衙门发放的公函,拿着小公爷和宋楠两人联名签署的白纸坊商会协议,以及宋府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优惠入驻购买政策这三**宝,接洽了包括晋商、徽商、浙商等地域性的大商帮。
山西的晋商因为经商日久老成持重,故而没有太多的表态之外,新进崛起的徽商和浙商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若非年关将近,他们都要派人来京相看地宅和环境了。最后朱凤桐与两处商帮的商会约定,年后在京城聚首商谈进驻事宜,而山西的晋商既然不愿表态,朱凤桐只留下邀请的信函给他们自己考虑,也没时间跟他进一步的接洽。
宋府大厅中,朱凤桐兴奋的侃侃而谈,宋家妻妾们围坐在一旁左一句又一句的问话,本该详细询问的宋楠却默然不语,看着朱凤桐历经风霜之后略显疲惫的面容,宋楠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和感慨。
曾经的王府郡主,如今成为抛头露面游说的商贾,这个转变对朱凤桐而言是巨大的,很多人怕是无法接受这种转变,而在朱凤桐的身上看不到这一点,这个女子是坚强而且有主见的;就像在去年的上元之夜,当明知回到王府之后会遭受安化王的报复和惩罚,为了守护住庆王府和小王爷,她还是毅然返回王府,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人的意料,自己并未能保住庆王府,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如何,我这趟差事办的怎样?瞧瞧这一叠名帖,都是徽商浙商等地商贾的让我带来交给你的,这些人都是白纸坊房舍商铺的未来买主呢。”
宋楠从思绪中回头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我对你一直有信心,其实你的行踪也一直在我掌握之中,各地的锦衣卫衙门每日都会上报你的行程。”
朱凤桐惊吓道:“真是可怕,想想一直有一双眼睛盯在背后,简直让人寒毛倒竖。”
戴素儿微笑道:“那是夫君对你的关心呢,咱们这些人便是想他盯着他还不盯呢。”
朱凤桐意识到这话中有莫名的醋意,警觉过来,起身笑道:“好啦,事儿也办完了,年后静待他们到来变成,奴家回去后要大睡三天三夜,这一路上可是累的够呛。”
宋楠摆手道:“不必回了,我已经接了你宅中的人来我府上,令弟在这里住的很开心,转眼便是新年了,你府上没有准备年货如何过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年岂不是好?”
朱凤桐愕然道:“这怎么可以?”
陆青璃叫道:“怎么不可以?院子都收拾好了,就在后院东首,跟素儿姐姐的遥遥相对,又不和其他房舍挨着,保证你睡个三天三夜也不会被吵醒。”
朱凤桐有些尴尬,她能觉察到宋家诸女的眼神中有些许的敌意,自己避开便好,这要是住在同一屋檐下,怕是不太方便。不过既然宋楠提出来了,弟弟又被接来住在宋府,人家也安排好了房舍,想想自己的宅院冷冷清清的样子,她倒是蛮期待能在年节的时候住在热闹的宋府里。
朱凤桐自然而然的看向小郡主,她是宋家大妇,没有她的首肯是不成的,众人的目光也聚集到小郡主身上,小郡主挺着高高的大肚子笑道:“朱姐姐不必推辞了,咱们宋家有留人居住的传统,蔻儿妹子的爹娘在西北,她不是在我家中住了几年了么?跟大伙儿处的融洽的紧;朱姐姐本是尊贵出身,就怕嫌弃我宋府宅第简陋容不下你。”
朱凤桐低声道:“夫人还提这些作甚?我早已没有家了,之前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淡,现在我只是个平民女子罢了。”
叶芳姑一拍巴掌道:“莫提这些伤心事,今年好好的过个年,家里的年货可备齐了?明日我们扫荡街市去多买些吃的万的,今年夫君难得无事,咱们从三十玩到初七。”
一旁的奶娘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肚子叫道:“哎呦,姑奶奶,不能这么大的动静呀,肚子里的娃儿可受不住啊。”
叶芳姑瞪眼道:“怎地受不住?昨儿我还练武了呢,也没见出什么事儿;瞅瞅人家城外的女子,怀胎十月还挑着百十来斤的担子,照样什么事都没有。”
叶芳姑边说边比划着,忽然间捂着肚子哎呦连声,众人大惊忙起身询问,叶芳姑弯腰停了片刻缓缓坐下摆手,缓过来之后啐道:“这娃儿不老实,踹了我一脚。”
众人哈哈大笑,奶娘凑趣笑道:“定是个少爷,没跑了。”
宋楠哈哈大笑,一时间浑身轻松,身子都轻飘飘的,来这里这么多年了,今年的新年过的最舒坦,朝廷上自己地位稳固,正德越来越依赖自己,虽然有侯爷们和外廷文官们时不时出来闹心,但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家里家外也是一片祥和,过了年到了四月里自己就又要多两个孩儿了,添人进口之喜可是这时代的头等大事。白纸坊过年之后若是招商顺利的话,很快便可回笼资金开始第二期的开发,可以预见白纸坊的工程带来的收益将是巨大的,当手头聚拢巨额金银之后,自己的下一个计划也将启动了。
宋楠坐在椅子上,美滋滋的想着事儿,一口一口的喝着热茶,心里乐不可支,回想当年穿越之初的惨状,谁又能想到自己有今日这番成就?做梦也想不到。
……
满城的爆竹声中,正德四年的新年到来,这一年年初小有波澜,安化王之乱平息,刘瑾一党尽数铲除,让大明朝这条大船减了不少负担。随着朝廷制定的一系列安抚生息之策,虽然未必是根本之策,但多少也起了不少作用,大明朝恢复了不少生气。
宋府也难得热闹的团聚在一起过了个新年,宋楠闲来无事带人制作了一副象牙麻将用来增加兴致,起初众女对这玩意还没什么感觉,被宋楠拉上桌子玩了几圈之后,却一下喜欢上了未来的中华国粹。
特别是宋母,居然沉迷到连佛堂也不去了,拉着几个媳妇鏖战不休;挺着大肚子的小郡主和叶芳姑无法参与其中,但也搬了凳子坐在后面出主意观战,陆青璃、戴素儿、朱凤桐这三个成了麻将桌上的常客,反倒是宋楠被拱下来笼着手无事可干。
一时间宋府后宅中充斥着:“吃碰对胡”等娇叱之声,夹杂着“你刚才应该吊九万。”“不,我应该单吊幺鸡”之类的探讨声。宋楠后悔不已,悔不该教会了她们这玩意,今后恐怕是没完没了了。小郡主已经要求宋楠再用象牙找工匠雕刻一副,待生了孩儿之后和叶芳姑一起叫上婉儿和蔻儿另组一局鏖战,宋楠嘴上答应,心里却是发下毒誓,再也不将后世那些玩物丧志的玩意儿弄到这个时代来了。
寂寞无奈之余,宋楠只得另找乐子,所幸婉儿还没沉迷其中,既然挤不上牌桌,何妨抱着婉儿圆润娇嫩的身子挤一挤,婉儿似乎也知道宋楠的无聊,使尽浑身解数伺候,两人如胶似漆的纠缠了数日。
好几次宋楠都想将杨蔻儿给拿下,自己想要的话,杨蔻儿绝对不会拒绝。但想到杨一清得知此事之后的情形,宋楠又不得不忍住这个念头,只趁着妻妾们鏖战的时候将跟在自己后面像个小尾巴一般的杨蔻儿搂着亲了不少回嘴,肆无忌惮的摸了不少次她的身子。
第五九八章 国失重器
舒坦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正月初六夜里,宋府后宅正在麻将声声的时候,忠叔急匆匆的赶来后宅,说英国公府来人求见老爷和夫人,小郡主早已经睡下,被叫醒之后穿衣来到后宅花厅之中,见宋母陆青璃戴素儿等人均站在厅上神色有异不知何故。
小郡主打着阿欠打趣道:“怎么了?婆婆你们又为了打牌争辩起来啦,让我来评评理。”
众女默然,戴素儿和陆青璃上前来一左一右扶着小郡主的臂膀,脸上愁云惨淡。
“怎么了?”小郡主莫名其妙。
宋母叹了口气上前来抚摸着小郡主的头发,轻声道:“我的儿,你要挺住啊,刚才你娘家派人前来,说是英国公老爷子他……他过世了。”
小郡主啊了一声,脸上瞬间变色,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变的煞白,喃喃道:“不可能,昨日如花回府后还禀报说爷爷身子挺好的,怎地会……这不可能……如花,如花呢?还不滚来见我。”
胖墩墩的如花赶紧从门外进来,小郡主劈头就问:“你昨日回府见到国公爷了没?”
如花嗫嚅半晌,摇摇头道:“小姐,是小公爷让奴婢这么说的,说是怕你担心老公爷的身体,伤了胎气。”
小郡主身子发抖,一把抄起靠在桌边的宋母的拐杖便要打,口中骂道:“你这坏东西,连我也骗,我打死了你。”
众人忙上前拉住,此时睡在婉儿房中的宋楠闻讯赶来,小郡主见了宋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进宋楠怀里叫道:“夫君,爷爷没了……”
……
北风卷积着阴云,天气冷入骨肉;英国公府门楼上大大的白色灯笼随风摇摆,宽阔的大厅中烟火缭绕,白色布幔挂在当中,巨大的楠木棺木摆在正中;冷风吹过,布幔翻卷,烛火摇弋,给人以凄清之感。
闻讯赶来吊唁的文武百官勋戚贵族络绎不绝,小公爷张仑面色木然站在一旁答礼道谢,如花和如月扶着一身孝服的小郡主也站在一旁答礼道谢,小郡主面无血色,眼泪从早晨到傍晚几乎没干过。
巨大的庭院里,宋楠站在台阶上迎候前来吊唁的官员们,不时的对赶来禀报的王府管家仆役们低声吩咐着什么,小公爷和小郡主悲伤过度,宋楠只能代行其责,帮着料理治丧事宜。
天色渐晚,今日最后一批吊唁官员离去之后,宋楠下令关闭大门,转身走入大厅灵堂之中,见小郡主悲痛欲绝的摸样,忙上前道:“回内堂休息吧,你这一天下来不吃不喝的,身子如何挺得住。”
小郡主摇头低语:“不,我要在这里陪着爷爷,爷爷最疼我,我却曾伤了他的心。”
宋楠皱了眉头看了看张仑,张仑叹息一声道:“妹子,去内堂休息吧,灵堂要设三日,你有身孕,可不能这样,不然爷爷泉下也不会高兴。”
张仑之妻柳氏也上前规劝,小郡主还待争辩,宋楠使了眼色,如花和如月半强迫的扶着全身绵软的小郡主去了。
宋楠命人搬来椅子,倒了两北热茶上来,示意张仑坐下歇息;张仑一天下来也是身心俱疲,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茶水,才缓过劲来;呆呆看着棺木前的烛火出神。
宋楠轻声道:“小公爷可要悠着点,逝者已矣,节哀顺变;今日才是第一天,你可别累垮了,明日上午皇上要亲自来吊唁,内阁首辅大学士们也要前来吊唁,你可不能失礼了。”
张仑点点头道:“我知道,这几日要怕是要辛苦你了,我这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事也想不了,没有你里外操持,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楠拍拍张仑的肩膀道:“莫说这种话,我也是半个英国公府的人,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倒是小公爷你,从今日起你便是国公府的主人了,莫要慌了手脚,让下边的人更加的恐慌;你稳得住,他们才能渡过这悲痛的时候。”
张仑轻叹一声,蹲下身子取了一叠纸钱在盆中烧起,看着灵前张懋的画像愣愣的出了会神,像是在自言自语,又想是在跟宋楠说话。
“昨夜爷爷仙去的那一刻,我一下子觉得天都塌了下来,爷爷在世一天,我国公府便是大明朝不可撼动的一座堡垒,哪怕爷爷病卧在床,我在外边不管怎么胡闹,总觉得有靠山无所畏惧。爷爷走了,这英国公府的未来便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并无自信比爷爷做的更好,心中充满了恐惧之感。”
宋楠静静道:“我能理解你的感觉,老公爷就像是一座伟岸的大山,他在世时或许不赞成我们的一些做法,但归根结底他还是维护我们的;我曾发誓不依靠国公府之力,但其实我有今日还是借了老爷子的光。不过,人总是要自己肩负责任的,英国公府在小公爷手中未必不能发扬光大,只是小公爷现在处于悲伤之中,情绪有些低落罢了。”
张仑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宋楠道:“宋楠,我知道你有雄心壮志,我也知道你能力超群,所以我违背了老爷子的愿望和你站在一起,不仅是因为相信你,也是希望能证明自己眼光不差。今日当着爷爷的灵前,我很想知道你的心里话,因为我从来就没看透过你。”
宋楠起身来点起一炷香恭谨的敬上灵位,声音低沉的道:“老爷子,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英国公府着想,你肩负着延续广大国公府的重任,所以考虑的出发点自然不同,之前也许我们之间有些冲突,但我宋楠从未真正的怪你。之前我的一些行为可能也让您心中不快,今日宋楠在你灵前诚心道歉,希望老爷子不要介怀,原谅我的唐突。”
张仑静静站在一边,沉思不语。
宋楠继续道:“您老人家也莫要担心国公府的未来,小公爷完全有能力撑起英国公府百年来的荣誉,宋楠在此发誓,无论何时,宋楠都会站在小公爷身边,绝不容他人侵犯国公府的尊严和荣誉,老爷子九泉之下当可瞑目了。”
张仑神情激动,伸手握住宋楠的手,低声道:“有你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老爷子临去时最担心的便是这个;你知道老爷子临终前跟我说的什么话么?”
宋楠道:“不必告诉我,老爷子定是担心你跟我走在一起,将来会毁了国公府,让你离我远一点。”
张仑喟然一叹,再不出声。宋楠猜的一点没错,老公爷临终之时就是这么交代的,言辞甚至更加的激烈,他说宋楠是狼子野心,将来必成大明大患,说张仑不是他的对手,国公府将来必受牵连;这些话张仑终究无法说出口来。
次日上午,正德率内阁大学士们亲自来国公府吊唁,杨廷和首先代表皇上和群臣诵读悼念祭文,宋楠对张懋的过去本知之甚少,听了这祭文之后,也不免为张懋的辉煌过去赞叹不已。
张懋九岁袭公爵之位,随宪宗皇帝西苑骑射,射箭三发连中,宪宗赐予金带奖励;之后奉命领军,曾驻守陕西、山西京畿各边镇,在居庸关、黄花镇、喜峰口、古北口、燕河等长城内外关隘重镇与鞑子交战百阵,受伤数十次,数次生命垂危。回到京城之后,总督团营,勤于团务,扩充兵力,增强战力,功勋卓著。历经景泰、成化、弘治、正德四朝,均为皇家倚仗,是历代皇上最信任的勋戚之一。这样的经历,在大明朝绝无仅有,仅此一人。
“呜呼,国失懋公,天地变色,百川含悲;大明骤失砥柱栋梁,吾皇失却忠贞之臣,国之悲事,奈何若何?朝廷上下,号天泣血,泪洒粘土……今此拜祭,聊表君心,吾辈为臣,化悲为励,化痛为忠,勉力承志,以补卿失。乌呼哀哉,尚飨!”
杨廷和念完祭文,将祭文放在火盆中烧掉,咻咻冷风吹过,祭文瞬间变成飞灰飘飘荡荡随风而去,遍布灵堂之中,众人躬身而立,垂首默默致哀。
随后正德亲自拜祭,群臣依次进灵堂拜祭,待拜祭完成之后,张永手持圣旨高声宣旨,张仑率国公府上下跪在庭院中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英国公张懋一世忠勉,今闻噩耗,朕不胜唏嘘;望公之亲眷子侄节哀顺变,继其遗志报效朝廷;今追封英国公张懋宁阳王爵位,谥号恭靖,赐金冠玉带随殓。张仑袭英国公爵位,加团营总督之职,府中子侄女眷各有封赏,钦此!”
张仑哽咽高呼万岁,接过圣旨站起身来已是满脸泪痕。
爷爷去了,自己袭了爷爷的爵位和职务成了国公和团营总督,但为何心中忐忑难安?未来国公府的命运又将如何?张仑一片茫然。
第五九九章 政策所限
治丧三日后,张懋灵柩下葬,浩浩荡荡上千人的送葬队伍护送张懋葬于丰台长辛店连山岗上的张氏墓园之中,那里长眠着第一代英国公,张懋的父亲张辅;和父亲张辅一样,他们没能过七十五岁的关口,享年均为七十五。
张氏墓园中还安葬着张懋的发妻陈氏,张懋之子张仑之父张锐,以及国公府诸多去世的亲眷;按照张懋死前遗愿,灵柩和发妻陈氏葬于一处,封土造陵,巨龟驮碑,安眠于大地之中。
老公爷过世,小公爷替之,看似平静的交接,但在宋楠看来,却并不简单。张懋新丧之时固然无人会出来反对,但长久之后必有隐忧。原因很简单,张仑不是张懋,没有张懋那般辉煌的过去和能力,张懋在世尚不足以完全镇得住团营的侯爷们,凭着张仑的本事,想坐稳团营总督之职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站在宋楠的立场,固然希望张仑能稳住局面掌控团营,但宋楠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用不了多久,极有可能便在此事上发生争执;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的英国公,想镇住老奸巨猾的团营侯爷们,这对张仑来说简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张仑虽不像其他勋戚子弟那般的纨绔无能,但毕竟经历不多,若非当年在新平堡一役中解救了皇上,他恐怕至今毫无寸功。而就算是那一次的功劳也是得益于宋楠的事前安排以及蔚州卫数千兵马的拼死血战。
但宋楠现在还没法解决这个问题,宋楠的能力尚不足以让张仑稳坐团营总督之职,一切只能走一步行一步,起码在短时间内,没人会冒头来提及此事,将来的事情只能见机行事了。
宋楠眼下要处理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正月初七那天,年前朱凤桐接洽的各地商贾便陆续赶到了京城,适逢老公爷治丧期间,宋楠也无暇分身接待,一直由朱凤桐带着童阿虎和万大宝等人接待他们,安排住处参观白纸坊工地等事宜。如今老公爷入土为安,英国公府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也该去见见他们了,大事还等着自己和商贾们商定拍板才是。
正月十二,宋府大厅之中满堂济济,各地来的商贾被请进宋府之中,满堂操着吴侬之语和徽州方言的商贾们济济一堂,宋楠没出来见客之前,众人相互拱手打招呼,互相打听着对方的商路和买卖,忙的不可开交。宋楠从厅后帘幕进入之后,顿时满堂寂静,人人起立拱手,目光中都带着一丝惊讶。
惊讶的原因莫过于对宋楠是个如此年轻的青年的惊诧,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宋侯爷年少得志,但亲眼看见一身贵气的宋楠出现在面前,众商贾还是忍不住的咂嘴。
“各位东家好啊,诸位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我却慢待了诸位东家,实在心里过意不去;这不,今日特地请诸位来我府上,稍后设薄酒向诸位致以歉意。”宋楠拱手笑呵呵的道。
商贾们纷纷道:“侯爷说哪里话来,这几日蒙朱姑娘和贵府官事诸人悉心照顾,我等安心的很。倒是听说侯爷丈人府上出了白事,侯爷自然是要去帮忙尽孝的,还请侯爷节哀顺变。”
宋楠叹息道:“是啊,英国公他老爷子过世,我这个当孙女婿的自然是要去送他一程,事情已经了了,也不必提了。诸位来了四天多时间了,可去了我白纸坊工地瞧了么?”
众商贾七嘴八舌的道:“朱姑娘带着我们去瞧了,果然是大手笔大气派,这商铺宅第格局没得挑剔。”
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起身朝朱凤桐鞠躬拱手道:“哎,去年年底,朱姑娘带了样图去跟老朽接洽之时,老朽还都不太相信,如今眼见为实,朱姑娘所言无假;当时老朽曾出言不逊,在这里向朱姑娘致歉了。”
朱凤桐忙起身抿嘴万福行礼道:“赵会长何必过谦,在商言商,固然是眼见为实,您老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宋楠呵呵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位老先生必是徽商商会的赵会长了吧。”
那老者拱手笑道:“侯爷好眼力,正是老朽;什么会长不会长的,不过是为大伙儿共同出谋划策罢了。”
宋楠微笑颔首,眼光转了一圈,看着一名白胖的老者道:“那位老先生必是潮商商帮的马会长了。”
白胖老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拱手道:“正是老朽。”
宋楠道:“浙商商帮的任会长必是这位老先生了,精气神十足,颇有仙骨之气啊。”
一名瘦的脸颊凹下的高瘦老者哈哈笑道:“侯爷让老朽多活几年吧,可当不得侯爷这么夸奖。”
这年轻的侯爷说话亲切和气,并无一般高官厚爵之人对商贾那种表面和气却又掩饰不住的骨子里的鄙夷,众商贾心中受用,对宋楠好感倍增。
宋楠落座之后,众人也纷纷落座,婢女们送上美味的点心茶水,宋楠随手招呼众人随便取用,乱哄哄一番后,宋楠轻咳一声,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知道要谈正事了。
“诸位东家,既然你们诚心诚意来到京城,这几日又看了白纸坊的商铺宅院,咱们便也无需绕弯子,我开发白纸坊的店铺房舍便是要卖给商家在京城做生意的,诸位可有意向么?”
堂上一片寂静,稀溜溜低头喝茶的声音不时响起,但却无人说话。
宋楠笑道:“怎么?诸位东家对我宋府开发的房产不满意么?价格不满意还是对房产不满意?”
徽商的赵会长咳嗽一声道:“侯爷是直爽之人,我等也不绕弯子,我等商贾哪有不愿意来京城开辟产业的,京城乃是大明最为繁华之地,能在这里经商置产,是件极好的事情。白纸坊的铺子和房产我等也是看在眼里,大伙儿都恨不得据为己有。”
宋楠微笑道:“那为何你们好像是有所顾忌的样子?”
赵会长拱手道:“我们私下里也交流过,价格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本来担心京城中的商会排挤,但既有国公爷和宋侯爷出面出任白纸坊的会长,我等倒也不怕别人找麻烦。我等只有一件事要解决,如果侯爷能解决这件事,我赵某人愿意购买三套铺面外加一套宅第。”
“对,我等也一定购买铺子,谁还不愿意来京城做生意么?做梦都想呢。”众商贾七嘴八舌的道。
宋楠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微笑问道:“什么样的事情需要我来解决?倒说说看?”
赵会长道:“侯爷当知,大明商贾受黄册所限,不可在外常驻经营;近些年虽有所松动,但三年不反原籍,当地官府便以流民逃民为由发布追缉,我等商贾便必须要返回原籍,搞不好还要吃官司;若是在别处州府还好,官府之间还可开具证明身份的公文,也免了被视作流民逃民之事,但这里是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我等均担心买了侯爷的铺子,却是无法经营的。”
宋楠皱眉道:“什么意思?我怎地没听懂你的话?黄册是什么?”
一众商贾愕然以对,侯爷居然不知黄册为何物,还是故意在装糊涂?
朱凤桐也很惊讶,她在宋楠耳边轻声解释了几句,宋楠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所谓的黄册便是后世所称的户口本,大明朝是个高压的朝代,百姓出县域以上的地界都需要官府出具路条,注明身份籍贯从何处出发目的何处,需多少时日等等,太祖朝起便以里甲制度将百姓捆绑起来,成立村民小组,每年检视一次,以这种小型单位为主体来进行纳税服徭役等事务,如果有人脱籍而出,一年便可知晓,脱籍之人便将被视为流民或者逃民,朝廷会动用武力抓获这些人遣返原籍。
而作为大明朝的商贾,和务农的百姓一样统为民籍,也被编为里甲之列,只不过处于对行商的便利,给予三年的期限,每三年必须回原籍居住,否则同样被视为流民或者逃民,同样要受到惩罚。
宋楠有些头皮发麻,说实话他还从没考虑到这一点,若真是如此的话,谁还来买自己的铺子和房子?谁花大价钱在原籍之外置办产业,岂不是白痴么?商贾们焉肯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商贾只可能是租赁商铺这宅第,而绝不肯买下来了,自己难道要当个吃租金的包租公么?
第六百章 不破不立
宋楠忽然明白了一个曾经想过多次的问题,明明大明朝土地珍贵,人多地少,为何百姓们还死活拘泥于耕种土地,而不去想办法行商致富,恐怕原因之一就是这种严格的地域户籍制度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让外出自由经商困难重重。
本朝有名的商帮都是拘于本地,很少进行异.地的经营,严重限制了商家的规模和影响;话句话说,即便有的巨商大贾累积了巨额的财富,这些金银财宝也很少用于它途,除了在原籍置办产业之外,并不能投资异.地,带动经济,让整个大明朝随之受益。
众商人们提出的问题宋楠无法解答,宋楠只得款待了他们之后送他们出府,宋楠明白,若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这白纸坊的房产开发将会一败涂地,自己和朱凤桐的几百万两银子将血本无归。
客人走了之后,朱凤桐静静看着宋楠道:“此事我原该提醒你的,只是我以为你必是有了对策,所以才没说出来;你也不必着急,也许会有解决的办法;商帮东家们三日后才离去,在此之前看看有没有转机。即便是无法解决,也不过是亏了银子罢了,就当买个教训。”
宋楠摇头道:“那可不成,我岂能让那些家伙们看笑话,他们禁止本地商贾买我的商铺,不就是为了看到我限于窘境么?再说此事看似只关系我的利益,但其实对整个大明的商贾都是一种限制,本来我对朝廷政务不愿多掺合,但这一次我须得进宫去跟皇上谈一谈此事。”
朱凤桐道:“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沉声道:“打破这种不合理的规矩,于公于私都是有利的。”
朱凤桐惊讶的道:“这怎么可能办到?”
宋楠微微一笑道:“你莫担心,事在人为,麻烦你去挽留东家们几日,带他们去游玩北京城,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
正月十四早朝之上,昏昏欲睡的正德眯着眼听着一项项奏议似睡非睡,皇上精神不佳,殿中不少大臣也是站着打瞌睡,年假之后的早朝大多是这个情形,大家过了个脑满肠肥的新年,都倦怠了不少,再加上明日又是上元节,更是心不在焉。
从正月初七日开始,连续数日的朝会内容都是内外廷各衙门各部的工作总结,这几乎是正德朝的惯例,年后到上元节的这几日朝会就像是去年的工作报告,所以这几日的朝会既无趣又冗长,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好不容易六部官员都奏议完毕,不少事不关己的官员也已经小寐了一觉,就等着皇上发话退朝了。正德也是美.美的打了个阿欠,慵懒的欠欠身子,打算起身退朝,正在此时,宋楠走出群臣之列来到阶下行礼。
“宋楠,你有奏议么?”正德揉着干涩的眼睛问道。
宋楠道:“启奏皇上,臣有一本上奏。”
“哦,说吧。”正德重新坐在龙椅上,无聊的拨弄着扶手上镶嵌的一只羊脂龙眼宝石。
“皇上,刚才臣听了户部通报的去年财税收入的奏报,去岁我大明财税收入一千七百万两,较之前年多了近四百万两,可见内阁的政策是很有成效的。”
“那还用你说?难不成杨首辅还会做无用之事不成?”有人小声嘀咕道。
宋楠无视嘲讽,继续道:“然而,即便是财税增长可观,去岁朝廷的支出高达两千三百万两,财税亏空高达六百万两,这六百万两全部出自国库结余之中,加上前几年的亏空银两,恐怕国库已经空了吧;咱们老是这么吃老本,也不是个事啊。”
群臣哗然,宋楠说这些岂不是会让皇上心中不悦?诚然,这几年每年都在吃先皇储备下来的国库老本,但这些事大家只在心里说说罢了,这么直接的提出来,这宋楠也不知是不是傻了。
正德舔了舔嘴唇道:“宋楠,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朝廷上下已经在尽力解决此事,你不也看到了么?内阁出台各项政策增加税收,去年便多了六百万的收入,假以时日,必回弥补亏空的。”
宋楠沉声道:“皇上,这些事本非臣的职责之类的事,但身为大明之臣,参政议政也是分当所为,臣非觉得内阁的政策固然有效,但考虑尚且不周;这种增长不足弥补消耗,据臣所知,光是山东诸府的重建赈济,便足以消耗掉以后两年的全部财税收入,长此以往,国库亏空殆尽,一旦有战事发生,那便糟糕之极了。”
宋楠说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国库没有储备,寅吃卯粮的话,如果边镇鞑子进攻或者是境内再来一次刘六刘七那般的大起义,朝廷将无钱粮派兵镇压应战,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不过宋楠的担忧也不是什么先见之明,朝上群臣人人知道这一点,只是苦于无法解决此事,说了又能如何?
正德有些烦躁,他不愿意听到这些话,宋楠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过去一年大臣们关于此事的奏议不下百次,可正德又能有什么办法?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该赈济该重建的事情还是要做,否则民心不稳会造成恶性循环。
去年山东府微山湖一带便已经有无家可归的流民啸聚成匪,这些都是警示。若是别人说出这些话来,正德早已黑脸训斥了,但宋楠说出来,正德只是不予答复,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宋大人,你说的这些,朝廷上下官员都深悉此点,倒也不用宋大人来重复;外廷已经积极制定应对之策,数年之内当有改观,急是急不得的。”杨廷和隐隐感觉到宋楠说这些话是对内阁的一种变相的指责,于是出列道。
宋楠道:“内阁实行的大力垦田拓荒之策确实取得很大的成果,但我总觉得收效慢了些,应该多想点办法才是。”
大学士费宏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诮道:“难道宋大人有什么惊天大计不成?我等倒是想洗耳恭听。”
文官中有人低声道:“宋大人是想要进内阁么?多管闲事之极。”
“他要进内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须得先科举高中才成啊。”
官员中传来一片窃笑之声,无论宋楠如今的地位如何重要,文官们对他考不中科举之事总是当做笑话来听,聚会之时,这也是关于宋楠的一个最经典的段子。
宋楠听在耳中,脸上却起了笑意:“费大学士,如你愿意听,我倒也不在乎提出我的想法;身为大明朝的臣子,每个人其实都有提出为国分忧之策的权利,可不仅是外廷才有。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没准我们这些外行人也能有好主意呢。”
费宏呵呵一笑道:“倒要请宋大人赐予妙计。”
宋楠拱手向正德施礼道:“皇上,臣确实有些想法,或许能对朝廷财税增加有所裨益,臣可否畅所欲言?”
正德也来了兴趣,托着腮道:“准。”
宋楠谢恩,转向众臣道:“诸位大人,谁能告诉我,我大明朝财税取自何处?”
户部尚书何鉴沉声道:“宋大人,这还用问么?税收取自民间,田亩之税,丁户之税,市贸之税等等,宋大人若是有兴趣,可抽空来我户部,本官可命人专门给宋大人讲个三天三夜。”
官员们发出哄笑之声,宋楠不以为意,正色道:“何大人如数家珍,恐怕确实需要说个三天三夜,但在我看来,朝廷主要税收无非是三种途径,一为农,二为工,三为商。这农工商三字几可概括所有何大人口中的税收途径,是也不是?”
何鉴张张嘴,点头道:“大致不差,宋大人这概括倒也准确。”
宋楠道:“如今我大明税收,农桑田丁之税占据多少份额,何大人可能说个大概?”
何鉴道:“约莫七成。”
宋楠点头道:“矿山盐茶之税几何?”
何鉴道:“约莫两成。”
宋楠道:“然则商业贸易税收也是占据了一成了,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费宏皱眉问道:“宋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宋楠道:“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大明朝赋税倚仗的便是农桑税收,占据岁入七成,工商两业加起来尚不足其一半,而我大明朝可耕种田亩却并不多,产量也并不大,将众多劳力限制在田亩之上,所得也是甚为有限的。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固然好,但所耗气力也是巨大的,与其如此,为何不从容易着手的工商二业上入手呢?”
杨廷和淡淡道:“宋大人,事实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你想能入手便可入手的,工矿之事固然一本万利,但铁铜金银石碳火油盐井等天赐矿产却并非俯首皆是,那可不是随口说说便有的。”
宋楠道:“说的是,这些固然有资源的限制,譬如有一座大金矿就在脚底下,我们却看不见找不到也是枉然,但这些事大可做些尝试,未尝不必开垦有限的田亩来的更快。”
杨廷和道:“这还用你说,外廷有司无时无刻不在寻矿开矿,你这个建议有司早已在执行了,但结果却是未知。”
宋楠道:“那就好,尽力为之总好过不做,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乃是商业,有句话不知道诸位听说过没有,叫做‘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我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农桑之事已经自成规模,占据朝廷财税收入七成便是明证,而恰恰是最易实行的商业,却只占据我大明税收的一成,这不得不说是种遗憾。唐宋之期,国富民强,很大程度便是仰仗于商业发达。若我各地市集贸易繁荣,商贾行走大明各地,不仅会增加朝廷的大笔税收,更能带动各地变化。我今日的建议便是请朝廷大力鼓励闲散百姓从事商业,农桑产出不会改变,而经商税收会极大的提高,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殿上静悄悄无声,众人都在思索宋楠的话,考虑着宋楠描绘的这个前景。
就听杨廷和静静道:“我不否认宋大人的想法是好的,但却是恐怕是空想而已。谁不知鼓励商贾经营会给朝廷带来好处,从大明立国之初,太祖朝时便对商贾加以鼓励;前朝时,商贾地位低下,甚至商贾之后不可参与科举,为人所轻贱,但在我大明,却从未有这么多的限制。然而事实又如何?我大明朝商业依旧如此低迷,这不是朝廷不鼓励,我想大概是固有的士农工商的想法让百姓们不愿从商,毕竟商贾一心逐利,于本心之中会受人歧视,也没人愿意这么做。”
宋楠呵呵笑道:“杨大人是这么认为的么?我却不这么看。商家逐利本就是天职,商家不逐利,朝廷何处得税收?我只问,百姓们是愿意抱着为商不齿的想法饿死,还是愿意从商经营住高屋大宇吃饱穿暖生活逍遥呢?”
杨廷和皱眉道:“对某些人而言恐怕宁愿饿死也不愿从商,但对普通百姓而言,恐怕还是选择后者。”
“这就是了,百姓都是普通人,他们可不像诸位读过圣贤书的大人们这般的在乎什么身份的高低,他们只希望能吃饱穿暖一家子安稳的过日子罢了。况且就算是在座的诸位大人,又有几个愿意甘于清贫呢?所以不知百姓不愿经商,肯定是另有原因了。”
“但不知宋大人说的原因是什么?”杨廷和问道。
“以我一家之言,我觉得问题出自朝廷的户籍之策上。”宋楠正色道。
第六零一章 朝廷的软肋
“宋大人,你说话可要小心些,妄论朝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费宏冷声道。
宋楠笑道:“费大学士,莫吓唬我,不论朝政要我等臣民作甚?对比大明建国初年和如今的诸般政策,变化不可谓不大,可见世易时移,政策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费宏哼了一声不说话,杨廷和皱眉道:“宋大人说说,为何朝廷的户籍之策会让人不愿经商呢?我倒是没想明白。”
宋楠道:“我大明朝民籍归于地方,田甲之制又规定百姓不得离开土地,否则便成流民逃民,商贾之家本就是经营四方,贱买贵卖;这般限制固然会让商贾不能自由穿梭于大明各地经商;诸位都知道,我大明商帮都是拘泥于本地,晋商徽商浙商都是在本地经营,虽然规模浩大,但除了本地之外却未能惠及各地,原因便是他们不能在外地置产经营,就是因为户籍所限之故。”
“胡说八道,哪有这个道理,朝廷造黄册设田甲便是为了防止百姓流窜各地,百姓多懒惰之徒,很多人不安于本地贫瘠,宁愿田地荒废也要去富庶之地食嗟来之食,若照你宋大人的说法,我们应该不管他们,让他们到处乱窜不成?无户籍田甲限制,朝廷的徭役赋税又如何摊派收取?难道满世界去找他们不成?”杨廷和有些恼火,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宋楠也不动气,微笑道:“杨首辅稍安勿躁,我可不是要朝廷废除户籍田甲制度,而是要在这上边做些变通,鼓励有能力的商贾将银子花在经营建设之上,减少对他们的限制,让他们藏在家里的银子能流通于市,而非放在他们的密室之中生尘;有流通,则有税可收,也可繁荣集市,何乐而不为?”
杨廷和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变通?”
宋楠道:“对商贾户籍的限制做些修改,譬如说允许商家在外地置业置产,在外地经商三年并有自属产业者可允许在当地入籍等等,这样既可将流动商贾纳入官府管辖之下,又可提高他们的积极性。此举仅限于有能力经商置业之人,对耕作的百姓却不适用,这岂不两不妨害?”
群臣目瞪口呆,对宋楠这个大胆的想法这些人从未想到过,仔细想想倒是有些道理,不过问题也不小很快便有人提出来疑问。
“若按照宋大人的设想,像京城这等人人向往的地方,岂非人满为患?只要有钱购置产业,三年后便可在京城入籍,岂不是牛鬼蛇神都要往京城跑么?”
宋楠微笑道:“这位大人的担心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京城虽好,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在此安居的;故土难离,愿意离开生养的家乡来到异.地定居的毕竟是少数;况且这政策局限于有能力置产经营的商贾,我却不信有多少人能买得起京城的房产。这个政策只是让商贾们安心经商罢了,况且京城也没那么多商铺房产供他们购买,根本无需担心这个问题。”
众大臣嗡嗡议论宋楠的建议,有的表示赞赏,有的则表示怀疑,一时之间也没什么统一的意见。
混乱中,有人忽然呵呵笑出声来,众人循声望去,笑声是从阶下的勋贵之列中传来。
正德皱眉问道:“钱太昌,你因何发笑?”
扬威营提督钱太昌大踏步上前跪拜,起身后兀自面带笑容道:“皇上,臣实在忍不住发笑,宋大人侃侃而谈一副为国分忧的模样,其实你们都被他骗了,宋大人这是为他自己捞好处呢。”
群臣惊讶的静了下来,上百双目光投向钱太昌的身上。
“此话怎讲?”正德沉声问道。
“皇上有所不知,据臣所闻,宋大人最近请了一帮商贾来到京城,为的便是推销他在白纸坊盖的那些铺子和房子;商贾们不愿购买的他的商铺和房舍,便是因为从太祖时便实行的户籍制度的制约,眼见铺子卖不出去,房舍也无人问津,宋大人今日便在堂上炮制出这个所谓的变通之策来,看似是为朝廷出谋划策,实则是为了他自己挣钱罢了。臣听得实在是忍不住,所以失态了,请皇上恕罪。”
群臣发出一片咦哦之声,原来宋楠今日忽然跳出来说这件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此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了,拿国事替自己谋私利,无耻之极。
正德脸色有些难看,看向宋楠问道:“宋楠,他说的是事实么?”
宋楠面无表情的道:“皇上,他说的没错。”
群臣炸了锅一般的沸腾起来,居然直接干脆的便承认了,倒要瞧皇上怎么处置他。
“你,好大胆子。”正德脸上明显升腾起怒气来,宋楠实在太不像话了。
“皇上息怒。听臣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要购买白纸坊的闲地,说要改造白纸坊的脏乱,朕也准了,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你是为了谋私利,朕对你很是失望。”
“皇上,臣谋利有何不对么?臣又非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说白了臣也不过是做生意而已。当初臣借债百万买下白纸坊的废弃之地的时候,这些侯爷们怎么不出来说话?因为他们看不到其中的价值。如今臣辛辛苦苦改造了出来,他们便眼馋了。不错,我建了商铺房舍便是来出售获利的,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一来我将白纸坊这片恶臭之地改造成商铺集市,二来可藉此增加朝廷的税收,这难道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么?”
“宋大人,你做生意赚钱我们不管,但你假公济私却是不成。”杨廷和冷冷道。
宋楠沉声道:“我不愿指谪内阁指定的一味垦田开荒,增加百姓农田税收的那些办法;莫以为我不知道户部为了增加税收弄得那些名目,我锦衣卫衙门每日从各地传来的消息有一大半是关于加税闹出的事端的。去岁的六百万两增加的收入有多少是真正垦田开荒增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之所以要冒着被人指责的风险要开发白纸坊的土地,便是要证明给皇上和诸位大人看,增加税收的最好途径不是去挖山垦田,而是要加快流通发展商业。”
杨廷和面色铁青,如果宋楠是胡说八道倒也罢了,偏偏杨廷和自己明白,今年在财政压力之下是用了些手段的,否则哪来六百万两银子的增加,他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此刻被宋楠戳穿,一时无言以对。
“你们说我假公济私也好,说我为自己谋利也好,我所知道是,如果白纸坊今年能全部开发完毕并让外地商贾入驻,将会给朝廷带来近五十万两的税收收入,这是我保守估计的结果。”
“啊?这么多?”
“开玩笑吧,区区白纸坊?一年五十万?”
众人惊诧不已,这家伙吹牛皮吹得有些过分,区区白纸坊只占京城街坊的数十分之一,整个京城去岁各项税收不足三百万两,凭什么能有五十万两税收?
“宋楠,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哪来这么多的税钱。”正德也是不信。
“皇上听我给你算算账,以我白纸坊开发接近完工的南一区为例,商铺一百八十余间,住宅六十余户,若尽数卖出,总价当在两百万两左右,按三十取一的税率,我宋家便要缴纳近六万两的税银,这可是实打实的一两不少的。商铺卖出之后,商家经营店铺还是要交税,一百八十家商铺,一年起码两万两银子,也即是说光是这南一区便可一年上缴九万两。后面尚有六个区域是照着南一区来开发的,五十万两还是保守估计。待商家尽数入驻之后,每年固定的税收便有十几万两,这不是一块为朝廷招财进宝的聚宝盆么?”
“……”
“……”
正德和文武官员大眼瞪小眼,这账是清清楚楚的算出来了,可一点没夸张,按照宋楠的性子,没准还少说了不少,如果一个小小的白纸坊能贡献出这么多税银子来,要是按照宋楠的说法,大明各地的商贾要是愿意在各地置产购房,岂非财税大增么?
“皇上,您大概也明白了,大部分的税钱是来自购置产业商铺的大笔支出,但凡交易房产,便要按照总价交税,这便是流通带来的税收。我之所以提出那变通之策,便是要商贾们拿出钱来消费流通,繁荣商业的同时,也可为朝廷带来大笔的税收。至于有人说我假公济私,我都不屑于解释什么。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若从中获了些利益,那也是我该得的,诸位侯爷伯爵诸位大人们家里不都有生意么?倒也不必骂别人贪财,先想想自己是否真的能‘君子固穷’再来说话。”宋楠笑眯眯的对着满朝木头般的官员们道。
第六零二章 或许是个办法
大明朝的皇帝官员,又怎会知道在后世的某个国家大发展时期,房地产业成为了核心经济支柱之一,又怎会知道眼前这个宋楠正是在那个年头如鱼得水的弄潮儿。
宋楠也知道,自己原封不动的将后世的办法拿过来,也许并不合适,也许会产生许多意想不到的副作用,但宋楠可以肯定一点,在短时间内如果能掀起一股小小的热潮,让有钱人能将家中囤积不用的金银用于消费房产商铺,会迅速的弥补大明朝财税的缺失,这几乎是肯定的。
当然宋楠不否认自己会从中获利,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也同样承受着血本无归的风险么?况且最终得益的还是朝廷,政策的放宽,流通的增加,必将带来财税的增加和商业的繁荣,这才是大明朝最需要的结果。
文武百官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仅仅京城白纸坊一处,便可短时间内贡献出数十万两的税款,那么除了京城之外诸如南京、成都府等大明各地的大州大府也必将会引起置地购产的热潮,想进入大城市经商居住的人还是挺多的,由此产生的财税数字将成为一个天文数字,大家根本无从估算。
一片沉默中,正德缓缓开口道:“杨廷和,你觉得宋楠的办法如何?朕觉得似乎是个好办法呢。”
杨廷和谨慎的道:“听上去确实不错,如果都像宋大人说的那样,财税的收入或许会大增,对朝廷来说这是极为重要的。但臣总是觉得有些不太放心,因为臣无法预知其带来的其他后果如何。”
宋楠道:“杨首辅不必担心,其实根本无需担心,朝廷大可设立专门的管理监控部门,譬如可在户部设立房产管理司、控制其走向,管理各地圈地建设买卖之事宜;户部课税司之下可以设立房产税收房专管房产交易税收等等;在需要的时候,朝廷完全可以暂停此政策,这一切都视乎情形的发展而定。”
杨廷和心中大动,无论如何,宋楠提出了办法,但一切还在外廷的掌控之中,自己身为内阁首辅,在朝廷税收上若不能有所建树也谈不上合格。即使这个办法是宋楠提出来的,自己在将来也完全可以拿其产生的副作用来禁止实行,几乎可以肯定,这种近乎极端的快速增加财税收入的办法必会产生副作用。
“皇上,臣虽有些担心,但宋大人的办法确实会迅速增加朝廷的财税收入,这正是目前朝廷所需要的结果,至于将来如何,宋大人不知道,臣更是不知道,但臣认为值得一试。但臣有言在先,若此法将来产生弊端,外廷将会及时终止,若局面混乱不可收拾,宋大人是要向朝廷谢罪的。”
宋楠如何不知道这是杨廷和的心理,既想用自己的办法,又不想承担将来产生的后果,这就叫做鼠首两端做婊子立牌坊,;但有一点值得肯定,杨廷和还是为朝廷着想的,这办法只要对增加财税有用,他倒也不会为了反对自己而反对,而是决定试一试。
“宋楠,杨廷和的话你可听明白了?”正德问道。
“臣听明白了,臣愿意承担后果,只要对朝廷有利,臣什么都愿意做,臣不会像有些人既想得到好处又怕承担风险,臣对自己提出的建议负责。”
杨廷和垂着眼帘当没听到宋楠的挖苦。
“但是,既然我要为将来的结果负责,臣便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正德问道。
“臣希望有权过问此事,这样臣也能时时掌握讯息,做出修正,以免误入歧途难以收拾。”
杨廷和皱眉道:“外廷会按照你的建议加以监控管束,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楠微笑道:“你杨首辅都难以预料会产生什么样的副作用,户部官员岂会比你高明?你若相信他们,又为何不愿意担负将来可能产生的后果?既然我要担负责任,那么我必须全权负责此事,这个道理不难明白吧。”
杨廷和冷声道:“宋大人负责的是锦衣卫衙门和神枢营,这等政务上的事情却想来插上一腿,却是休想。”
宋楠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插一脚么?我可不想将自己的身家交到别人手上,将来若分管此事的官员无能,明明可以避免的后果无法避免,却要我来负责这结果,接受这惩罚,你是不是认为我傻?”
杨廷和怒道:“既如此,此事作罢,我外廷绝不会同意这么做,简直岂有此理。”
宋楠冷笑一声,拱手对正德道:“皇上,臣尽了做臣子的本分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政策将解朝廷燃眉之急,却无法通过实行,皇上烛照圣明,当有决断。”
正德踌躇不觉,此时张永忽然出声道:“皇上,奴婢倒有个想法。”
正德道:“什么想法?”
“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可见此法是能解决朝廷当前之忧的,争执点在于谁来监管此事;宋大人要监管此事不合规矩,外廷监管此事宋大人又不同意,那么皇上何不亲自管辖此事呢?内廷设立一个衙门,宋大人和杨大人各自派专员加入,共同管理这件事,皇上总领此事,各方当无争议了。”
正德拍案道:“好,朕来管就是,宋楠、杨廷和,这样你们该没有什么意见了吧。难道你们信不过朕不成?”
宋楠暗挑大指,张永也算是机变了,眼见这件事进入僵局,便出来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且张永此举巧妙的将这件事的管辖权攫取入内廷之手,张永是自己人,宋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永管不就是自己管么?
“臣无异议,只是要辛苦皇上了。”宋楠笑道。
杨廷和如何不知张永企图,脸色阴沉的道:“臣自然是相信皇上的,但这件事本就该户部管辖,怎能劳动皇上亲自管辖,这岂非说我们做臣子的无能么?”
正德沉下脸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究竟想不想真心替朝廷着想?若真有大事发生,国库空空如也,拿什么去应对变故?这个道理你们成天教朕明白,现在你们自己却熟视无睹,将来这个责任谁来承担?朕真是不明白你们在想些什么。”
张仑趁机出声道:“杨首辅,这便是你的不是了,难道你为了谁来管辖此事这么点争执便置朝廷大事于不顾么?皇上都愿意亲自管辖,你却还是这般强硬,这可教人看不懂了。”
杨廷和心中郁闷之极,他知道再争辩下去实属不智,皇上明显是偏向宋楠的;杨廷和看看身边的一帮人,不仅暗自喟叹:这些人没一个能帮上忙,皇上一开口,他们均偃旗息鼓,不敢多嘴;外廷的实力还没到能左右朝政的地步,还是隐忍些为好。
“臣遵旨便是。”杨廷和缓步退下。
内廷房产司迅速成立,张永任房产司主事,专管全大明房产建设交易之事,两日后,正德下旨昭告天下,自下诏之日起,准许商贾异.地购置产业经商居住,凡购房购铺经营三年以上者,可在当地入籍。并准许私人购地建房建铺出售。
此圣旨一经颁布,顿时轰动天下,这是大明朝第一次放松对户籍和土地买卖的限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不久之后,房产司发布细则,针对入籍前后商贾所负担的徭役税收做出十余条规定,对于准许私人购置地皮进行开发的行为也做了不少的限制,譬如谁购地谁建造的原则,禁止买卖土地转手获利,以及购置土地后两年内必须动工建造,否则朝廷无偿收回,避免圈地不建变相囤积的行为。房产开发的商贾要经房产司核定价格张榜出售,避免哄抬房市,垄断市场等等,事无巨细都做了大致的规定。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宋楠的手笔,以张永的能力,他如何能想到这些东西,这些条规公布之后,就连外廷众官也不得不承认房产司是称职的,很多他们根本想不到的东西,房产司的条文中都做了防范和规定。
对外廷而言,他们其实也并没有完全丧失对这件事的管辖,除了户部派员参与房产司管理之外,关于房产的一切税收还都在户部课税司的掌管之中;外廷倒也从善如流,在课税司之下果真设立了专门收取此项税收的专管部门,称之为房产课税科,既是为了专管,也是为了独立验证此举给大明朝廷财政税收究竟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第六零三章 热火朝天
短短数日内,南一区在建或者建成的铺面便告售罄,商帮商贾们似乎有些脑子发热,有实力买下四五套铺面和房舍,没实力也咬牙弄两套到手,一丁点的犹豫也没有。
宋家众人对商贾们的行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让负责财务的戴素儿和叶芳姑高兴的合不拢嘴,之前两百万两银子泼水般的花出去,半年时间了,终于开始回本了,然而在全部售罄之后一算总账,两女却笑不出来了。
南一区实际设计建造铺面两百二十间,住宅宅院八十栋,跟宋楠在朝上禀报的数字相差不少,宋楠倒也不是故意的少报一些数字想偷税,实际的原因是在开发过程不知是丈量的失误还是设计的不精确,产生了不少误差,多出来不少空地,宋楠可不愿将它们闲置,于是便利用了起来。
二百二十间铺面,均价八千两银子,价值一百七十万两;八十栋宅院,均价四千两,价值三十二万两银,售出总价两百一十万两左右,除去要交纳的税银,也就堪堪将本钱收了回来,不赚不赔,等于白干了半年时间。
二月初的一天晚上,宋家管事众人在宋府大厅召开南二区开工前的全体会议,叶芳姑和戴素儿首先将南一区收支结果公布出来,众人都有些傻眼了。
“忙活了大半年,原来我们不赚不赔,这生意还怎么做?两百万两银子便是存在银庄里几个月也有上万两利息了,哎。”陆青璃有些泄气的嘟囔。
宋府众人均有同感,宋楠笑着摇头道:“有你们这么算账的么?这可只是第一期工程而已,咱们先期投入的购买地皮、坊间治淤治污、购买私宅土地的、雇佣工匠民夫的大笔支出可都包括在里边呢,而这些都是要摊薄的成本;咱们买下的百十匹骡马上百架大车以及工具等等在后面都是能用的,这笔账你们算不明白么?”
戴素儿扶额道:“哎呀,这倒是,光顾着眼前了,这么说来咱们还是赚了钱的。”
宋楠翘着二郎腿道:“何止是赚了,大赚了好不好,看似银子没进账多少,但我估算了一下,南一区工程有五十万两的进账,不算多,但基本上达到了我的要求。”
众人瞠目结舌,旋即喜笑颜开,半年时间,五十万两银子的进账,若非亲自经历此事,简直难以想象;开始的时候无人对此抱有奢望,没人会相信开发所谓的房地产卖出会赚大钱,但事实就在眼前,不由得人不相信宋楠的眼光。
民间有钱人多的是,宋楠手中的三百多万两成本也不算多,京城侯爷们随便来几家也会轻易的拿出这个数目来,但有钱是一回事,投资的方向是另一回事,在宋楠折腾之前,又有谁敢花钱这么干呢?
“真没想到一下子火热成这样,上元之后各地州府的商贾纷纷赶来求购,可惜的是我们只有这么多商铺宅子,很多人失望而归呢。”负责接洽商贾的朱凤桐有些惋惜的道。
“今日议事之一便是这件事情,鉴于现在形势大好,我建议趁着这股劲头,将南二区和南三区同时开工,我们的进度太慢,半年开发一个区,白纸坊全部开发完毕岂非要几年时间?你们看如何?”
万大宝道:“加快进度倒是没什么难的,我这里多购置些工具,多雇佣些工匠人手便可解决了,不知道阿虎那边和百姓的协议签订的如何。”
童阿虎道:“二区三区百姓签订协议签了大半,我会尽快签订完毕,让他们尽快腾出地皮来。只是这些百姓如何安置问题很是麻烦。南一区的时候咱们搭建了简易的房舍让他们住着,南一区毕竟商户居多,百姓人数只有几千人还能凑和安置;若二三区一起开工,这数万百姓的安置该怎么办?”
宋楠点头道:“这是个大事,这么多人若是没地方安置会乱成一团的,出了事便会授人以柄;这样,大宝,你雇佣人手的时候可以考虑雇佣白纸坊的闲散人力,让他们做工挣钱可以安定他们的心思,这样一来,工地的工棚可以解决一部分百姓的居住问题。剩下的百姓嘛,我这里有两个方案让他们选择,一是咱们马上在中区以北的荒地搭建简易住所安置他们,条件肯定不会太好,每家每户怕是只能挤在一间棚屋里,但我们可以每家每户一个月补贴二两银子安他们的心;二是直接每家补贴三两银子,让他们自己在城里住客栈或者是到外边寻宅院租住,反正只有一年的时间,让他们自行决定。”
童阿虎道:“我估计他们肯定愿意拿二两银子挤窝棚,毕竟这二两银子算是白赚的。但您说的中区以北的荒地上搭建简易住处恐怕不成,几万人安置需要搭建几千个简易窝棚,占地面积巨大;而那些荒地都是荒林荒坟,林子倒也好办砍了就是,坟地是最麻烦的,又不能轻易的挖掘,那是要引起公愤的。”
宋楠点头道:“麻烦也要做,迟早要迁坟出城的,这样吧,明日起着手这件事情;可请道士在城外荒山寻安葬的风水宝地,同时发布告示让坟主来迁坟出城安葬。但凡自愿搬迁老坟的补贴二两银子,不愿搬迁的要跟他们说清楚,坟地林地都是朝廷官地,现已经由我买下,乃是我的私产,如果不搬迁我们有权强制迁坟,让他们心里明白。”
童阿虎点头道:“好吧。”
戴素儿轻声道:“夫君,迁坟之事非同小可,搞不好要闹得满城风雨的,阿虎,你的态度一定要好,要跟百姓讲道理不可蛮干,否则会被人抓做把柄。”
阿虎道:“知道了,我会小心办事的。”
朱凤桐皱眉道:“宋楠,有件事须得提醒你,二区和三区同时开工倒是不妨,但这两处面积比一区都大了许多;特别是南三区,那是规划的回迁私宅的地方,建成之后只能用于百姓的安置,八百多栋小宅院建成之后必须让白纸坊原居民回住,按照拆迁协议,那是一两银子也收不回来的;这样的话,咱们起码有一百多万两银子不能回本,直接便影响到后续的开发,这个问题你想过么?”
宋楠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要加快进度便只能多工地同时开工,资金上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刚才你说的那件事提醒了我,我这里有个想法,你们听听觉得怎么样。”
朱凤桐笑道:“你眼睛一眨便是个主意,说来听听看。”
宋楠一笑道:“三区回迁的房舍是一定要尽快建好的,我们承诺一年后让他们回迁居住,南一区的协议已经过了半年,再不动工的话便赶不及一年之期了,这样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丧失我们的信誉,所以必须要尽快动手。”
“那银子的事情怎么办?不如让我哥哥多拿些银子进来入股,哥哥现在应该会同意的。”小郡主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道。
宋楠摆手道:“不用如此,让你哥哥变卖田产庄园么?那可是老爷子积攒下来的家业;资金的问题我是这么想的,刚才凤桐小姐不是说了么,许多商贾慕跑来洽谈却因为我们没有现房和铺子而失望,凤桐小姐完全可以和他们谈谈一件事情。”
“什么事。”朱凤桐不解的道。
宋楠微笑道:“请他们预付房款,付一半的房款,便等于下了定金,铺子房子出来之后,他们便可交付另一半直接入驻了,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罢了。”
众人愕然无语,这不是拿着别人的钱白白周转几个月么?这等事亏他想的出来。
“这……别人能愿意?人家掏银子却看不到铺子房子,他们会愿意冒这个险?”朱凤桐砸了咂红嘟嘟的嘴唇,有些不以为然。
“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你要明白这帮人的心理。”宋楠无视面前众人的诧异。
“你们知道为什么南二区的铺子和房子这么快便卖了个精光么?”宋楠抖了两下腿问道。
“那还用说,朝廷政策一下,后顾之忧解决了,商贾们当然愿意在京城做生意,或者是购置房产入籍京城了。”朱凤桐道。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这帮商贾精明的很,若只是目的是经商或者是入籍的话,他们大可不必疯狂的抢购;像那位徽商商帮的赵会长,一口气买了我六间铺子两栋宅子,还有那位浙商任会长,买了四间铺子四栋宅院,难道你们看不出什么原因么?”
“什么原因?”众人一头雾水。
“很简单,他们明白白纸坊的房产绝对会涨价,而且涨的很高很高,他们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提前囤积商铺房舍,等价格飙高之后转手赚大价钱;一间商铺目前值八千两,若一年后恐怕没个一万五千两便买不到了,一转手便是盆满钵满。若非京城钱庄不给他们放贷,否则他们恐怕宁愿借贷也要多买几间呢。”
“啊?”众人吸了口凉气,原来还有这么个原因在里边,仔细想想倒也合情合理,现在商铺宅院供不应求,不止是白纸坊,其他坊间的普通宅院也都水涨船高,不少人跑来京城买房子,价格自然会抬了上去,全大明有钱人如过江之鲫,但京城的地皮和房产可是有限的,物以稀为贵,涨上去也不足为奇了。
“既然如此,我们干脆不卖,等着涨价便是,干什么让他们赚便宜。”童阿虎回过味来提出了众人都想问的问题。
第六零四章 迁坟
宋楠微笑道:“商人逐利无可厚非,若我和他们身份一样,仅仅是经商逐利,固然可以一切为了银子着想;但我之所以开发白纸坊房产,难道仅仅是为了银子么?”
戴素儿轻声道:“夫君说过,这件事的目的是要让朝廷得利。”
宋楠点头道:“是的,个人可以得利,但若朝廷不能得利,岂非成了损公肥私么?那也不会长久。我固然不是标榜自己是个圣贤,但国若孱弱,家何以为?大明朝强盛了,我们手头的银子才是银子。当年的宋朝不可谓不富裕,民间富商巨贾多不胜数,朝中官员也都肥的流油,但国家却是孱弱无比,待到蒙元铁蹄攻入,不免沦为异族铁蹄下的禁脔,到那时家财万贯又如何?还不是连命都保不住?”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
宋楠笑道:“这个道理其实浅显的很,说出来大家也都懂,可真要做起来便有些难了,这便是为何有人为了私利不顾一切的原因;这些商家的行为其实也无可厚非,他们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但我们这些人则不得不考虑这些了;无他,在其位谋其政,我是大明朝官员,则必须将朝廷利益放在第一位。”
朱凤桐点头道:“明白了,但商人们若囤积房产炒作高价,对朝廷是否有害?”
宋楠笑道:“当然有害,京城房价炒的越高,少数人固然得利,但大多数人却是要遭殃的。譬如将来阿虎要成家立业,娶媳妇买宅子,若在以前,几百两便可买个像样的宅院,但以后恐怕没个几千两也不成了。”
小郡主笑道:“阿虎有什么好担心的,将来一切的费用咱们给他包了便是,媳妇儿我们也给他物色。”
童阿虎扭捏道:“说这个作甚?”
众女看他尴尬的样子都捂嘴发笑,宋楠也笑道:“阿虎自然不必担心,我还能亏待了他?我是拿他举个例子,京城中很多像阿虎一样的后生都要置房成亲,他们可承担不起。朝廷的政策颁布之后,房产涨价那是肯定的,但若涨到无人可及的高度,那便是个大问题了,反倒会让大明朝产生动荡。房产收税固然短期内对朝廷有利,但为了这税收将白菜卖出灵芝价来,那就是一场灾难了。”
朱凤桐紧锁秀眉道:“确实是这个理,这件事可是我们为始作俑者,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还不被百姓们骂死。”
宋楠摆手道:“要骂也是骂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会让这一天到来么?”
朱凤桐道:“你有办法解决?或者后面开发的商铺房舍一户只许买一套?限制他们的囤积?”
宋楠笑道:“那有什么用,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要限制这些行为不是限购就能解决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朝廷颁布条例限价。这些事情我会让张永以房产司的名义下文,虽然粗暴了些,但只能这么干。譬如我白纸坊铺面,限价一万或者一万两千两银子转手,这样一来经过一手转卖之后,便再炒作的价值,后面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用来做生意。将来百姓富裕了,价格可以再上浮一些,总之不能让房价不封顶的疯涨,一切都需要朝廷来调控住。”
“好办法,吓了我们一跳,不然我们宋家倒成了罪人一般。夫君定是早就想好了吧。”戴素儿笑道。
“那是自然,否则我岂不成了搞乱大明朝的罪人;但这件事起码在一年以后才能做,否则会影响购买的积极性,毕竟懂得囤积的人还很少,他们既然有这个眼光,又能帮快速打开局面,何妨让他们赚上一笔;如果他们不贪心的话倒是还能赚一笔,若是他们贪心不足,等着价格暴涨,那只能自食其果了。”
朱凤桐微笑道:“原来如此,想来很多人都愿意提前将房子攥在手里,那么我有必要跟那些没买到铺子和宅子的东家们谈一谈预付款的事情了。”
宋楠笑道:“当然,此事不会太难;我给你两个建议,一是预付款不得少于一半,要让他们明白,有大把的人排队等着,谁的预付款先到位,谁便能签订协议。二是价格的调整,商铺一律涨一千两,宅子涨五百两,既然注定要涨,我们也不能看着别人吃肉不去咬一口,咱们累死累活图个啥?”
众人咂嘴不语,商铺八千两,宅子四千两的价格已经是天价了,对比大明朝年收入平均不足五十两的现状,赚头已经十足了,宋楠居然还要涨价,真是心狠的不行。
宋楠心里清楚的很,本来开发的这些商铺和宅院的目的便是面对的大明朝有钱人,普通百姓是绝对买不起的;掏出富人口袋中的银子就是目的,由此产生的房产交易税和未来商铺产生的税收还可让朝廷对民生有所改善,这也算是变相的劫富济贫了。至于房地产经济带来的种种负面作用,宋楠此刻也无暇去多想,毕竟这里不是后世,后世的方法也未必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要是糜烂到一定的地步,便一刀切全面禁止便是,这年头可没什么人权民主,朝廷说怎样那就是怎样,就这一点来说,管理上的难度反而简单了许多。
从二月中旬开始,白纸坊荒地迁坟的事情便全面铺开了,得知消息的百姓们果然群情激奋,平日不来拜祭任祖坟荒草长满倒也罢了,一旦有人要打自家祖坟的主意,那却是如丧考妣一般的激动,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护着坟头,不许宋府的人强行迁坟。
宋府不愿激起民愤,所以采取的都是安抚劝说的办法,但收效甚微;后来宋楠灵机一动,让童阿虎请了北京城中十几名著名的风水道士出面,在白纸坊中的几处荒坟之地开坛作法,黄纸纷飞,道符飘飘,一番鬼鬼祟祟之后,所有的道士都开始胡言乱语怪话连篇起来。
守着祖坟的百姓们惊愕不已,不久后道士们的白眼珠子翻了下来,挂在树枝上的白布被道士们喷洒了清水之后无一例外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迁’字;道士们解释说,这是埋在此处的亡魂们带了话上来,这里的坟地必须迁走,因为葬在这里的死人都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因为地处京城之地,受天子之威笼罩,阳气过甚,魂魄难安,并说正因如此,才无法保佑子孙发达,因为自身都难以安宁,如何佐佑子孙?
众百姓们环视自身,确实一个个都是穷的叮当响,子孙没一个能发达的。道士们又在城外宋府选择的墓园转了一圈,一致认为那里是风水宝地,旺子旺孙;百姓们将信将疑,但有几名百姓不愿在这里守着坟头浪费时间,于是答应宋府的条件开始迁坟,宋家提供了人手和全新的埋骨陶罐给他们,并请了吹鼓手放着鞭炮隆重的将几家祖坟的骸骨送往城外风水宝地的墓穴安葬。
数日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护坟的百姓中传来,第一个迁坟出去的宣南坊赵福生家里喜事迎门,赵家的大儿子被锦衣卫衙门相中进了锦衣卫中当了缇骑,每月三两月例,吃喝全包,据说上司很是赏识他。接着其他几名已经迁坟的人家也爆出喜事来,李家的商铺生意一下子兴隆了起来,王家小儿子的瘸腿忽然被一个游方郎中治愈了,刘家的小儿子被官学看中,免费进官学读书云云,总之全是振奋人心的好事。
这下子百姓们相信了道士们几天前的话,果然是风水宝地,立竿见影,于是乎轰轰烈烈的大迁坟行动便开始了,宋府一律以礼仪相待,请来和尚道士们做法场,鞭炮锣鼓陪着风风光光的出城安葬去,数日之内,几千座荒坟迁的差不多了,最后只留下数十座坟主家人不愿迁走。
这些人居然在坟边搭了帐篷,吃喝拉撒就在那里,一副死不退让的架势,并扬言宋府若是敢动强,便告上衙门说宋府仗势欺人挖人祖坟云云,气的童阿虎等人大骂不已,却无法真的用强。
所幸的是,这些坟头相对集中,宋府伐林平地建造临时棚屋安置百姓的计划尚可进行,倒也没有怎么耽误工期,但这几十座坟若是不迁走,将会大大影响接下来的进度。
第六零五章 内有玄机
三月初,白纸坊南二区和南三区的工程全面开工,如宋楠所料,大部分从京外赶来的商贾不愿意空手而归,他们同意了宋府预付一半房款定下契约的方式。之前对朱凤桐的提议不理不睬的晋商商帮会长孙博文这回比谁都积极,以他为首的晋商商帮便垫付了近五十万两白银,这让宋府手头的资金一下子宽裕了起来。
然而,京城中的流言蜚语也开始甚嚣尘上,特别是围绕着宋府迁坟的举动,更是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大致矛头都集中指责宋府强制迁坟激起民愤,更有极端者传播宋府挖人祖坟禽兽不如的谣言。
这些事情很快便传到朝廷官员耳中,本来宋楠不在意这些以讹传讹的恶意言论,虽然在二月中旬的迁坟行动中,宋楠故意用了些手段,请了了风水道人来胡说八道,并在前几户坟主迁坟之后暗中命人施舍了不少好处,造成迁坟转运的假象,但那些都是些人心上的攻势手段而已,根本就跟暴力迁坟不相干。
但某日早朝之后,杨廷和竟然亲自将宋楠拉到一旁谈及此事,宋楠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这年头,挖人祖坟就跟淫人妻女要人性命一样都是万人唾骂的事情,如果杨廷和真的以为自己干了这些事情,那外廷的吐沫星子将会把自己淹死,道德败坏人伦丧失这些大帽子也将全部扣在自己的脑袋上,这种事要是闹起来,正德也不会袒护自己。
宋楠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不过他也无需对杨廷和解释什么,只告诉杨廷和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杨廷和内心中自然是不信宋楠会妄为如此,宋楠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样引起公愤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做的。不过能够借此事来吓唬吓唬宋楠,当面训斥宋楠一番的机会,杨廷和是无论如何不肯放过的。
回过头来,宋楠立刻召集童阿虎和万大宝来询问,宋楠也担心是不是这段时间和坚决不迁坟的几十户坟主的对恃中发生了些什么意外,或者是童阿虎和万大宝性子急了些真的干出了什么事情;然而两人发誓绝无发生冲突,自二月以来,和那几十名坟主之间便再没发生过冲突,倒是那些坟主有时候谩骂寻衅,这边宋府的人却是一点也没招惹他们。
宋楠放下心来,只要外边的流言确实是谣传,便不会惧怕什么,也不怕他人来查,但是,明明在此事上宋府小心翼翼的低调处理,满天飞的流言蜚语又是从何而来?自愿迁坟的百姓得了银两,又妥善安葬了先人骸骨,当不会无端散布这些留言,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有人趁机拿着这件事来做文章,想搞臭自己。
三月初四清明节,淅淅沥沥的春雨缠绵了一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气氛,在白纸坊中区北部仅存的几十座荒坟前的空地上,守着坟头的几十名百姓都缩在帐篷里躲雨,他们有的躺在简易的竹床上呼呼大睡,有的聚在一起吹牛聊天,还有的聚拢在一起喝酒赌钱,吵闹说笑声和这片坟地以及今日的气氛格格不入。
坟地南边的泥泞小径上,一男一女打着油纸伞缓步走来,他们绕过吵闹的帐篷,踩着青黄交接的荒草来到乱坟之中,在每一座坟前缓缓驻足,似乎在查看着什么。
“宋楠,你带我来这里看什么?”姣美的女子头上罩着青色风帽,素色斗篷披在肩头,下摆处全是草茎泥巴。
“凤桐小姐,发现什么奇怪之处没有。”宋楠微笑道。
“奇怪之处?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啊,只是些普通的坟茔罢了……不对,好像是有些不对,今儿是清明节,这些坟地为何无人来烧纸拜祭?这可奇怪了。”
宋楠微笑道:“聪明,你不是一直奇怪这些自称是坟主的人不愿接受任何迁坟的条件,而且一直试图挑衅宋府的人生出事端么?现在这些事便有了解释了。”
朱凤桐明眸微睐,蹙眉道:“难道说,这些坟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祖坟?他们只是故意在此闹事?”
宋楠赞许的看着朱凤桐道:“凤桐小姐冰雪聪明,当初我闯入你闺楼之中,还蒙着面便被你推算出身份来,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凤桐小姐当不难推断出这些人的身份了。”
朱凤桐微微点头道:“这些人都是迁坟后期一起涌来自称是这些剩下的坟墓的后人,但今日清明节他们却连纸钱供物都不上,很明显是假冒的身份,这些恐怕都是无主之坟了。”
宋楠点头不语。
“然则这帮人既不愿接受条件,又试图引发冲突造成混乱,显然是有人不愿意让我们顺利的开发白纸坊。不过据此推断出是谁在背后指使,却有些难为我,因为我不知道你和什么人有矛盾。你可否告诉我,在朝堂上你和什么人有矛盾呢?”
宋楠微笑道:“那可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倒也不必一个个的去梳理,不希望我在白纸坊顺利开发,够胆子跟我作对且有胆量在外边散布我宋府谣言的,目前看来也只有那么一帮人;你忘了这段时间有人一直跑来跟我谈合作的事情了么?他们是眼馋了,希望能分一杯羹,被拒绝之后做出如此反应和动作,当不足为奇;特别是这帮眼高于顶自始至终都看不起我的人,他们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我都不感到惊讶。”
朱凤桐抿嘴一笑道:“你这么一提我便知道是什么人了,哎,看不起你宋侯爷,这不是找死么?然则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呵呵笑道:“怎么办?我还能任由他们背后捅我刀子不成?自然是要给他们些教训了。”
“那些人可不好惹呢。”
“是,但我宋楠就是好惹的么?”
朱凤桐轻声道:“他们也是眼睛瞎了,你选择和平共处,他们偏偏来惹你,我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未来了,哎,真是不忍去想。”
宋楠呵呵笑道:“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宋楠携朱凤桐之手缓步离开,不久后,马蹄踩踏着泥泞发出沉闷的响声,看守坟墓的那帮人惊得探头出来看,只见暮色中,一队锦衣卫骑兵飞驰而至,到了近前,入老鹰捉小鸡一般将数十名‘百姓’尽数擒拿绑获,用绳子拴在马后拖着离开。
那帮人大叫大嚷,撒泼赖在地上不肯走,为首的锦衣卫军官喝令一声,一名旗校策马扬鞭,马儿飞驰而出,拖着一名撒泼耍赖的百姓奔出数十步,停下马来再看那马后之人,全身泥浆草茎缠绕,身上拖得血糊糊的,简直不成人形。
“再有耍赖的,这便是榜样。”锦衣卫军官大声喝道。
众人胆战心惊,一名身材壮硕的百姓叫道:“为什么抓我们?宋府仗势欺人么?这里是京城,但我们不死,必会联名上告。”
“闭上你的鸟嘴,你们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你们冒充荒坟主人在此纠缠意欲何为?去宣南坊锦衣卫衙门说个清楚去。”锦衣卫军官骂道。
众百姓大惊,那壮硕汉子兀自强辩道:“胡说八道,不过是宋府欲强制迁移我等的祖坟给他盖房子罢了,我等必将联名上告。”
“哎,你这厮倒是嘴硬的很,今日清明节,这些坟头连一丝纸钱供品都没有,亏你们还自称是孤坟的后人,骗鬼到还可以,鬼不能张口反驳,想骗老子们,那是做梦;带走,再有耍赖不肯走的,便让马儿帮着他们走,死活不论。”
锦衣卫军官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面如死灰,知道已然败露;居然忘了今日是清明节,哪怕做做样子烧些纸钱也是好的,忙着睡觉喝酒赌钱,倒露出了马脚来,事到如今,抵赖也是无用了。
宣南坊锦衣卫衙门中,初时他们还嘴硬不愿交代,锦衣卫的十八般刑具一旦上身,便是铁打的人也挨不住,更何况是这些混混们。没用多长时间,这帮人便全部交代了。
不出宋楠意外,这伙人受人指使特意前来白纸坊阻挠迁坟之事;指使之人是京营扬威营的一名叫熊万的千户军官。这伙人原本只是宣北坊的一伙混混,犯了事落入这位叫熊万的京营千户手中,这位熊千户给了他们每人二十两银子,要他们来白纸坊冒认坟主,唯一的要求是不准让宋府的人迁了坟茔。坚持的时间越久,报酬便越丰厚,如果能迫的宋府的人打人或者强制迁坟,报酬便加倍。
这帮人本来就在宣北坊扬威营的辖区内活动,平日里也就感谢无本的生意,坑蒙拐骗之事,本来就有不少把柄在京营手中,现在既能洗脱罪名,又能挣到银子,自然欣然从命,于是乎跑来白纸坊和宋府的人对恃了十几天时间,却不料被看破了身份。
宋府后宅中,得知一切的宋楠面无表情的嚼着口中的饭菜,他知道,或许是和这帮侯爷们正面交手的时候了。
第六零六章 韬略
宋楠今晚的提议绝非怯懦,实际上自张仑代团营总督之后,团营中的不和谐的声音甚嚣尘上,暗地里议论张仑配不配担任团营总督职位的声音也一直没停止过。
若光是流言倒也罢了,事实上,仿佛为了佐证张仑没有能力担任此职一般,团营之中也连番出了不少纰漏。先是团营军械库被查出军械装备少了数百套,联想到安化王叛乱时的情形,这几百套武器装备的去向引人怀疑;再有便是张仑亲自提督的奋武营出现了军官克扣军饷,造成士兵和军官殴斗之事,死了三名团营士兵。
由此给人得出一个团营中混乱不堪的印象,团营乃是京城中的主要军事力量,十余万人的团营正是朝廷在京畿一带最大的保障,一向纪律严明的京营居然发生这么多的混乱情形,正德嘴上不说,心中的不满却是毫不掩饰的。
而侯爷们公然跟张仑顶撞,或者阳奉阴违之事,跟以上的那些事情比起来只不过是些小事了。若论资格而言,张仑确实比不上团营侯爷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是跟老公爷同辈或者晚一辈的人,当着张仑的面有人也会倚老卖老,指着张仑的鼻子自称叔伯,张仑并不是个强硬的人,于是这帮人便得寸进尺,张仑便也落得个软弱优柔的评价。
这些宋楠都知道,所谓军械库装备不翼而飞,什么克扣粮饷造成哗变这等事情,宋楠用屁股想也能想到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么多年来,老公爷在世的时候为何没有这么多怪事发生?小公爷一上任立刻便出来这些个歪门邪道?无他,不过是要逼着小公爷下台罢了。
宋楠却不能直接插手其中,暗地里也给张仑出过主意,让他强硬起来杀一儆百,狠狠的诊治其中跳的最厉害人;譬如下达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军令,只要他们不完成,便以军法加以惩戒,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然而张仑毕竟不是宋楠,总是瞻前顾后思虑再三不肯下手,宋楠也是毫无办法,这恐怕是英国公府的传统,小公爷这是效仿张懋在世时的谨慎,凡事都要谋定而后动,思虑周详才肯动手。
跟宋楠比起来,张仑无论地位身份本事都不缺,缺的就是那份一往无前的勇气,宋楠敢豁出去,而张仑不行。
待到团营之中事端频发,朝廷官员暗地里的舆论如沸之时,宋楠明白,张仑这个代团营总督是干不下去了。出于对宋楠和张仑之间亲戚关系的尊重,数日前正德便已经隐晦的问了宋楠的意思,这一问,宋楠知道必须要劝张仑韬光养晦放出团营总督的职位了。
实际上,宋楠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失败,张仑若不是团营总督,宋楠反倒可以无所顾忌的对团营的那些老东西们进行打击,宋楠心里明白的很,要想掌握京营兵马,不是坐上团营总督的职位便万事大吉的,多年来的经验告诉自己,唯有将这些老家伙们赶出团营,让亲近自己的人进入团营,那样才有实际的意义。
……
次日早朝快要结束的时候,一直默然不语的张仑终于站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显然昨天那一夜不太好过,也许宋楠离开之后,张仑做了一夜的思想斗争,人也熬得颓唐了许多。
“皇上,臣有事上奏。”张仑跪倒磕头。
正德微笑道:“英国公请起,有事便奏。”
张仑道:“谢皇上,臣思虑良久,决定请求皇上恩准臣辞去团营总督之职。”
朝上一片哗然,惊讶的看着张仑。
正德皱眉道:“英国公,这又是为何?”
张仑道:“臣自觉近日身子不适,常有咳血气喘之症,自觉无精力统帅团营,团营乃京畿重兵,事务繁多且重要,若臣继续担任此职,恐力不从心造成混乱局面,岂非辜负了皇上的恩宠。所以臣思来想去,决定辞去此职,让有能力有精力的人来统帅团营。”
正德捏着下巴不出声,他有些怀疑张仑故意这么说话来试探自己,自己确实觉得张仑不太适合担任这个重要的职位,但他却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和时机来提出来。此刻张仑的主动请辞,倒是省了不少的事。不过毕竟张懋离世才两个多月,立刻便除了张仑的总督之职,正德的心中倒是有些不忍。
“唔……朕觉得你是因老公爷去世而心绪烦乱,假以时日你必能调整过来,朕……”正德心里想着顺势答应张仑的请求,但嘴上却不得不挽留。一来是觉得歉疚的心理在作怪,二来这也是个不成文的规矩,重要臣子请辞总是要挽留数次表示一下的,虽然这种挽留大家都明白是礼节性的。
“请皇上恩准,臣也是为了京畿安全着想,臣不能因个人的原因导致营务混乱,京畿不安,那将是臣不愿看到的。”张仑平静的道。
正德皱眉不语,竭力表现出很是犹豫的样子,转脸过来,对宋楠问道:“宋楠,此事你的意见如何?”
正德第一个问宋楠的态度,不仅是因为宋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是因为小公爷和宋楠之间的关系,如果宋楠竭力反对此事,正德倒是要考虑考虑是否当庭准奏了。
“臣认为英国公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出发点也是为了京畿安危皇上安危着想,臣理解英国公的心情,毕竟团营的事情太多太重,拖着病重的身子既办不好差事也会使病情加重,反而两头不落好。皇上若问臣的意见,臣的意见便是,便请皇上成全他的心愿。”
“哦?宋楠居然同意了。”宋楠的态度大大出乎众人意料,内外廷官员,乃至侯伯勋戚们都觉得意外,本来还有不少人正想着对策,一旦宋楠反对,如何能驳斥宋楠,但现在满脑子的词语理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杨廷和,你认为呢?”
杨廷和拢袖行礼道:“臣不认为英国公不适合担任团营总督之职,但臣站在全局的考虑上来看,既然英国公身子抱恙,没理由让他继续操劳积劳成疾,不如让英国公卸任休养身体,将来再堪大任。”
连宋楠也不得不承认杨廷和这番话说的里外都漂亮,滴水不漏。既没贬低张仑,又同意张仑滚蛋。
正德点点头,叹息道:“既然诸位都这么认为,朕也只好准了英国公的请求了,朕其实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朕也不希望英国公积劳成疾;传旨,准张仑辞去团营代总督之职,仍担任团营副总督,其他官职保持不动。另赏张仑锦缎三十匹,黄金二百两,着太医院院判每日带太医去英国公府问诊治疗,务必早日治愈张仑的病。”
张仑跪倒磕头谢恩,躬身缓步退下。朝上众人一片肃静,明眼人都知道张仑今日为何要辞职,他们中有人暗自替张仑鸣不平,毕竟人走茶凉,老公爷一死,英国公府便没了主心骨,小公爷虽继承了尊贵的国公爵位,但却被迫的自己请辞,看来英国公府没落在即了。
另外一部分官员却多长了心眼,张仑知难而退可以理解,但以宋楠的性格和脾气居然无动于衷不去帮张仑渡过难关,这着实有些难以理解,或许事情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这些小情绪只是一闪而没的事情,所有人现在目光的焦点便聚集在一件事上,那便是张仑辞职之后,团营总督这个金光闪闪的宝座该由谁来坐,这倒是个问题。
侯爷们难掩心中兴奋,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每人会承认自己不合适坐在这个位置上,但他们却又表现的极为谦逊,故意装出一副淡漠的神色;今日张仑的突然请辞有些让他们乱了阵脚,他们确实打算再闹腾一些时间然后联名上奏撤换张仑的,到那时也许他们会商议出谁来坐这个位置的人选,但现在却是没这个机会了。但无论如何,人选只能是在侯爷们中产生,这是底线,否则这些人闹腾半天为了什么?
“团营总督职位不能空缺,臣认为应该立刻补缺,皇上,我内阁同仁一致认为该择一名功勋德高之将统帅团营,团营振威营钱太昌适合担任此职,钱侯爷三代精忠,忠心为国,钱侯爷本人也是战功累累,皇上认为如何?”
杨廷和当仁不让代表外廷提出人选,
杨廷和的表态便是外廷的态度,钱太昌的心都快激动的跳了出来,他不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资格,但若有外廷的集体推荐,那便不可同日而语了,虽然他明知道杨廷和这是在还人情;当初为了儿子当驸马的事情弄得自己灰头土脸,杨廷和估计是心中有所愧疚,这才决定推举自己给予补偿。
“诸位觉得如何?”正德问道。
侯爷们心中不忿,但此时却只能捏着鼻子不吭声,难道当庭反对钱太昌自荐不成?
“臣认为另有合适的人选。”宋楠的声音响了起来。
“哦?是谁?”正德微笑看着宋楠。
“团营总督之职乃是重要职位,需统帅团营十余万兵马保卫京城和皇上,钱侯爷虽然资格老,也立下过战功,但据臣所知,钱侯爷恐怕二十年没打过仗了吧,提督一营自然是可以的,但总领团营有些勉强。”宋楠正色道。
“照你这么说,这几年打过仗的人才合适,莫非宋大人说的是你自己?”杨廷和半开玩笑半揶揄道。
第六零七章 退就是进
英国公府后堂之中,淡淡烛火之下,张仑深陷大椅之中,半边脸沉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若从某种角度来看,此刻的张仑像极了老公爷张懋在世的模样,若非张仑发髻乌黑,面庞洁净年轻,几乎成了老公爷张懋的翻版。
烛火荜拨的跳跃爆裂声,将张仑从沉思之中惊醒,他突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柳氏正担心的凝视着自己,忙欠身微笑道:“夫人怎么还没睡?”
柳氏微微一笑移步过来,伸手轻抚张仑的脸庞道:“夫君不去睡么?从老爷子走了之后,夫君好像喜欢上了老爷子的习惯,喜欢坐在书房里独自一人发呆。夫君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么?”
张仑揽过柳氏的腰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掌轻轻在柳氏圆润的背臀上抚摸,轻声叹道:“我也不想这样,爷爷在世时每每看到他坐在这里沉思不语,我都不太理解他,为何要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独自一人,爷爷坐在这里的时候,似乎眉头永远没有舒展开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爷爷身上的担子这么重,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虑着国公府的前途和安危。不当家不知艰辛,老爷子走了,我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柳氏轻叹一声,俯身在张仑额头一吻道:“夫君别想太多,奴家知道,如今夫君身上的胆子颇重,但奴家不希望夫君成天在压力下不开心;奴家真的希望夫君能快活起来,譬如学学那宋楠,他的压力也不小,但却好像没那么不开心,朝上府中都很自在的样子,他是夫君至交好友,又是咱们府里的亲戚,不如跟他多聊聊,有什么事儿也打个商量。”
张仑微微点头道:“是啊,我也很想想他那般潇洒,可是我不是他,我做不到这一点。罢了,不说这些事了,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儿就睡去。”
柳氏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轻手轻脚沏上一壶茶摆在桌上,拿起长衫给张仑披上,走到门口转头看时,张仑却又陷入沉思之中。
“禀报夫人,前院卫士来报说姑爷来访。”台阶天井下,一名婢女气喘吁吁的迎上柳氏禀报道。
“姑爷?宋侯爷么?”
“是宋侯爷,在前厅等着呢。”
柳氏忙转身回来万书房走,门口光线一黯,张仑的声音传来:“请宋侯爷来内宅书房,来人,沏茶点灯。”
宋楠笑眯眯的进了后宅,对张仑和柳氏拱手行礼,高声道:“见过大舅哥,见过嫂嫂。”
柳氏抿嘴回礼,心道:这个宋楠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嗓门大的吓人。不过见张仑脸上也是一片笑意,顿时也开心起来。
“这么晚了,你跑来作甚?妹子生了?”张仑笑问道。
“快了快了,三月里的产期,如今肚子大的滚瓜溜圆,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宋楠不待想请,自顾往书房里走,一屁股坐在那张大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
张仑自己端过一张凳子坐在他面前,动手给他沏茶,柳氏在门外笑道:“你们哥俩聊着,奴家去房里拿几件东西,一会儿麻烦姑爷带回去给妹妹。”
宋楠忙放下二郎腿起身来朝门外拱手道:“嫂嫂自便。”
重新坐下后,张仑笑道:“你嫂嫂做了些孩童的衣服鞋袜,还托人买了块美玉镶嵌在金锁里,瞧,对你没出生的孩儿多么关心。”
宋楠呵呵笑道:“不是你亲侄么?关心也是应该的,你这个当舅舅的准备了什么没有?金银还是珠宝?一般货色你可拿不出手,可莫丢了你的身份。”
张仑笑骂道:“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讨东西的?如今你也是巨富了,还是这么见钱眼开。”
宋楠嘿嘿一笑道:“钱是命,命是狗屎,谁不爱钱?”
张仑啐了一口,伸手示意宋楠喝茶,宋楠微笑举杯喝了几口,抬头环视书房装饰,问道:“这是老爷子的书房吧,里边的东西一点没变呢,那幅字是老爷子的手书吧。”
张仑顺着宋楠的眼光看去,点头道:“是,这‘韬光养晦’的条幅便是老爷子有一次专门写了送给我的,这书房中的一切我也没动过,老爷子用的铜壶火盆,坐的椅子,盖的毯子都保留着;没事的时候我便来这里坐坐,追思老爷子的音容笑貌,想一想他在世时的教诲;有些他在世时说的话,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却都懂了。”
宋楠凝视张仑道:“你看上去气色并不好,老爷子过世后的这段时间,看得出你很颓唐,我很想来跟你聊聊,但又不知说些什么;有些东西别人无法帮你,还需靠自己突破克服才是。”
张仑吁了口气道:“宋楠,你可知道如今我的处境?”
宋楠微微点头,轻声道:“大舅哥,当初我的预言是否应验了?”
张仑缓缓点头道:“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印证了你的预测,我这个京营总督怕是没法子再干下去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纠结,是否向皇上提出辞呈,还是坚持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做?”
宋楠沉默半晌,抬头道:“国公爷,恕我直言。老公爷过世之时,皇上让你代任京营总督的职位,我便在想,以你如今的资格,如何能镇压住手下那帮老狐狸,他们又如何能服你?老公爷在世的时候,凭着他的威望和手段都难以镇服,更何况是你了。而且皇上当初让你代任团营总督之职,这个‘代’字乃是关键,实际上这是老公爷留给你的最后的福荫,老公爷新丧之时,皇上也是要做出姿态来,免得天下人说他人走茶凉;但这个代字恰恰表明了皇上对你担任此职也是不放心的。”
张仑默然不语。
“上次我同你见面的时候跟你说到这一点,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希望你能洞悉皇上的心理,辞去团营总督的职务,这样在皇上心里反倒会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可惜你没能按照我的话做,我明白你有你的考虑,所以我也没多说什么。”
张仑低低道:“我不想让爷爷失望,爷爷一去世,我连他的职务也保不住了,这让我如何向爷爷交代。”
宋楠点头道:“可以理解,但也许你误会了老爷子的意思了,老爷子绝不希望你勉力为之,最后被人轰下台来,弄得名声大跌;老爷子送你的这幅‘韬光养晦’的条幅乃是老爷子的毕生所思而得,在这种形式下,韬光养晦才是上策,这才是老爷子要告诉你的。”
张仑皱起浓眉来,神情起伏不定,心中情绪复杂。
“你京营中的事情我听说了不少,团营中几名老资格的侯爷对你的话阴奉阳违,他们最近跟定国公徐光祚混在一起,显然即将有大动作;如果说明日或者不远的某一日,京营侯爷们和定国公以及五军都督府的领军勋戚们一起上奏要免了你这个团营总督的职务,我一点也不吃惊。”
张仑双手捏在一起,骨节发出咔咔咔的响声,显然心中既愤怒又无奈。
“大舅哥,我早就说过,我一定不会让英国公府受人欺凌,我会永远站在你的一边,但现在的情形我不得不这么劝你;只要你不在团营总督的职位上,我便可以放手对付这帮不长眼的侯爷,若你在这位置上一天,我都将无法和他们对抗,因为这会将矛头指向你。团营中的得失功过都会轻易的推到你身上来,反而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可是,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攫取了团营么?我不甘心。”张仑揉着头发低吼道。
“你错了,团营不是他们的,团营是朝廷的;如果你想延续老公爷的辉煌,重新执掌团营的话,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张仑抬头问道。
“先退下来,让我放开手脚,一个个将这些老家伙们踢出去整趴下,然后,一切顺其自然了。”
张仑惊讶的看着宋楠,轻声问道:“你做得到?”
宋楠一笑起身,门外传来脚步声,柳氏抱着一个包裹笑盈盈的站在门前道:“侯爷,这些东西都是带给媗儿妹子的,叫她安心养胎不要乱跑乱动,过几日我带几个稳婆去你府上伺候她生产。”
宋楠微笑拱手道:“多谢嫂嫂了。”
第六零八章 全是算计
宋楠哈哈一笑道:“我可没那个想法,不过如果钱侯爷能担任这个职位,那我宋楠当然也有资格。如果皇上执意要我来当,我也是勉为其难的,哈哈哈。”
群臣一阵白眼乱翻,这厮倒是脸皮厚的可以,居然妄想当团营总督,简直是做梦。
“不过呢,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无论是我还是团营诸位侯爷,来当这个团营总督都是很勉强的人选,眼前倒是有个极为合适的人选,你们怎么忘了?”宋楠笑哈哈的道。
宋楠的目光看向静静站立身旁一动不动的定国公徐光祚,躬身拱手道:“徐老公爷乃是最佳人选,难道你们不这么觉得么?”
众人一阵骚动,宋楠居然会推荐徐光祚,这简直让人掉了下巴,他和徐光祚之间也有芥蒂,事实上两人之间暗中较劲了许久,安化王叛乱和刘瑾之死都牵扯到徐光祚,徐光祚也受到皇上的申斥,他早已将这一切归咎于宋楠,宋楠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此刻却来推荐徐光祚任团营总督,是修好之意?还是另有目的?
徐光祚本人也很意外,他完全没想到宋楠会推荐自己担任,固然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也仅仅是想法而已。
“定国公和过世的张老爷子都是皇上倚重的重臣元老,论资历,皆为朝廷廊柱,论功勋,都曾身经百战,论忠心,都是忠烈之臣;而团营总督之职正是需要元老级的功勋之臣来担任才最是合适;张老公爷去世,定国公理当成为总督的最佳人选,谁敢说自己的本事比定国公大,资历比定国公深,除了定国公,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更加胜任这个职位。”宋楠侃侃奏道。
群臣无话可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定国公都比朝中其他勋戚更有资格担任这个职位,但总是觉得这些话从宋楠口中说出来有些怪怪的。
正德点头道:“宋楠说的有道理,团营总督之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确实需要能镇得住的元老功勋之臣方可担任。”
杨廷和忙道:“定国公若来就任团营总督之职,然则五军都督府该由何人统领?”
宋楠道:“杨大人,团营重要还是五军都督府重要,五军都督府大可另选他人担任,团营的稳定高过一切。”
杨廷和一时无语,宋楠的话无可反驳,五军都督府实际上受兵部制约甚大,基本上只有统兵之权,所辖的也是京外卫所官兵,跟京营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二者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正德转向徐光祚道:“定国公,你意下如何?”
徐光祚心中有些矛盾,他隐隐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但能执掌团营乃是他毕生之梦想,张懋在世时他没有机会,眼下机会临头,焉有拒绝之理?
“臣觉得宋侯爷所言极是,定国公是最佳的人选。”中军都督府都督新宁伯谭佑上前附议,惠安伯张伟也上前附议,很快都督府一系的伯爵勋戚们纷纷上前附议。
眼看附议者众多,杨廷和等人也不说话了,钱太昌难以掩饰心中愤怒和失望,到嘴的鸭子看来要飞了,他是绝不可能争得过定国公的,其他的侯爷们倒是心情轻松,反正自己是没机会的,与其看着钱太昌得好处,不如大家统统竹篮打水,谁也别想。
当几名团营侯爷也上前附议之后,事情基本成了定局,徐光祚谦逊了一番,将这个天上掉下的金娃娃坦然笑纳,正德当即下旨,任命徐光祚为团营总督,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之职由徐光祚提出的新宁伯谭佑出任。
定国公徐光祚成了今天大赢家,不仅握住了团营的权柄,他的心腹还依旧将五军都督府攥在手中;之前数月,徐光祚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免出风头,因为安化王和刘瑾的事情他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现在忽然乌云转晴,阴霾一扫而光,转眼之间便从一个要过气失宠之人,变成了手握重权的香饽饽。
幸福来得太突然,直到退朝之后群臣围着他道贺之时,他尚且迷迷糊糊的如在云端,老迈的肺部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呼哧哧如同拉着一个破风箱一般。
人人都以为宋楠是个白痴,同意张仑离职,举荐了徐光祚上位,是在打着想同徐光祚修好的主意么?简直是笑话,徐光祚根本就不会搭理他;这宋楠先是自断一臂,然后又拱手交给对手一柄利刃,简直荒唐透顶。
不少跟宋楠交好的大臣也不懂宋楠为何出此昏招,事后纷纷对宋楠投以悲悯的目光,思索着是否和此人继续交往热乎下去,或许这人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精明,另外找个大粗腿抱一抱或许会更好。
宋楠没心没肺的笑哈哈的下朝,回到锦衣卫衙门中时,闻听消息的江彬许泰特地从神枢营驻地赶来询问,宋楠一口口喝着茶,盯着面前愁眉苦脸的众人笑道:“你们干什么?个个唉声叹气的有意思么?”
江彬瞪眼道:“我说老弟啊,就算张公爷不能呆在总督的位置上,你也不能推荐徐光祚那个老杂毛啊;还记得当初他和刘瑾如何合谋算计你的么?这厮五军都督府的库房司库效忠逆王的事情已经将他弄得焦头烂额,受皇上申斥了一回,这段时间也老实了不少,你干嘛让这老杂毛捡了这个机会?”
“是啊,看不懂,看不懂,大人这是昏招啊。”孙玄也是抚须摇头。
众人一片叹息之声。
“你们以为我昏了头是么?哎,你们怎么不想想,徐光祚当上团营总督之后他的日子会好过么?本来团营的侯爷们将小公爷闹腾离职,便是一个个盯着那个位置,忽然间被人横空一屁股给坐了,这帮家伙心里怎么想?”宋楠笑道。
“怎么想?自然是不爽了。”王勇道。
“那不就结了,团营侯爷们原来是老公爷的嫡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才产生了嫌隙,小公爷镇不住他们,难道来个外人便能镇得住了?特别是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团营一系的人,而且一来就抢了他们当中一人的宝座,就像当年我进不了团营一样,这帮狗平时或许会内讧,但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必然会集体对外;徐光祚最好是有真本事,否则他的椅子上怕是有几万根钢针戳屁股。”
“啊?原来大人是要坐山观虎斗?这倒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团营最是排外,我怎么没想到呢。”孙玄叫道。
“哎呀,老弟你原来是这么个想法,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道理呢。”江彬哈哈笑道。
“但不知徐光祚会不会镇住团营侯爷们,大人设计的一场好戏啊。”许泰点头叹道。
宋楠架起二郎腿抖了抖道:“咱们也别闲着,小公爷已经不是团营总督了,我们也不必顾忌什么,昨日抓的那几十个冒充坟主的家伙都画押写了口供了么?”
侯大彪道:“都办好了,正打算请示大人,他们招供出的那个背后的指使之人是团营扬威营的一名千户,咱们该怎么办?”
宋楠瞪眼道:“怎么办?拿人呗,马上集结锦衣卫骑校,咱们去拿了那个王八蛋。”
侯大彪愕然道:“大人,那厮可是在扬威营的军营里啊,就这么带人去抓?”
“是啊,难道发个请帖请他不成?”
“可是大人,扬威营一万京营兵马驻扎在那里,那厮岂会束手就擒?岂不是要引起冲突么?”
宋楠哈哈笑道:“不起冲突我还不去了呢,团营不是新换了总督么?咱们先给他们添添乱,徐光祚若是聪明的话便不会在此事上跟我纠缠,但他若当缩头乌龟的话,侯爷们对他肯定更加不满,咱们只是在这火上加点油罢了。”
众人瞠目结舌,宋大人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若是带人直接去团营抓人,也许真的会酿成大祸事,宋大人难道不考虑后果么?
“还愣着干什么?王勇,调亲卫火铳营来,侯大彪,集合锦衣卫缇骑准备行动,扬威营驻扎在崇北坊是吧,不远不远,午饭前还能赶回来。”宋楠一叠声的催促着,一口喝光桌上的茶水,起身来大踏步走出衙门口。
王勇侯大彪等人不敢怠慢,迅速集结两百多锦衣卫旗校,宋楠跨上大黑马,带着众旗校一阵风般的消失在街道拐角。
许泰和江彬面面相觑,宋楠这是铁了心带人去闹事去了,神枢营和扬威营摩擦多次,知道扬威营可不好惹,这一去怕是难以收拾了。
“江兄弟,怎么办,咱们也劝不住啊,这是要出事啊。”
“什么怎么办,咱们赶紧回营准备兵马,不能教宋楠吃了亏,要闹便陪着宋大人闹呗。”
“是,赶紧走,免得赶不及。”许泰和江彬匆匆跨马,飞驰往神枢营驻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