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九章 世间本无容易事
京城官场和勋贵们聚集的场合,宋楠要买白纸坊的臭地的消息成为一大谈资。也有不少人猜到了宋楠是想利用白纸坊的地皮做点文章,他们当中有些人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且不说是否能有回报,光是耗费的钱银之巨,便是勋戚们觉得难以接受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开发地产和朝廷的政策上是有抵触和限制的,这可绝不是个挣钱的好领域。
勋贵们更喜欢的赚钱方式是成本少得利多且稳定的方式。除了购买大量的田产庄园作为保值资产之外,在商业上他们大多选择利用职权可以垄断的行业。譬如京城的车马行便是京营中两位侯爷出资垄断,大运河运往京城的粮食物资等更也是被勋戚之家的船行承包,还有的人垄断了钱庄当铺这些行业。总之都是能够靠权力能维系的产业,相互间也是井水河水不犯,各自在各自的行当里挣钱,大家相安无事。遇到民间商号进入京城,这些家伙便会联合排挤,或者干脆利用职权将他们搞垮搞走了事。
勋戚们对宋楠这么做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只是等着看笑话罢了,虽不知道宋楠的家底有多少,但就算是巨富之家,也怕是要折腾的成穷光蛋了。
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好像宋楠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自从和朝廷达成了协议之后,到七月中旬,宋楠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到后来倒是朝廷有些着急,杨廷和命修完所的主事来催促宋楠履行协议。既要买地,总是要丈量土地,按价给钱才是,这么一直不声不响的拖着,算是怎么一回事?
宋楠对来访的主事实话实说,他手头实在没有这么多钱,请求分期支付云云,主事回禀之后,杨廷和不干了,放下话来,要买便一手钱一手地,否则便作罢,哪有欠朝廷银子的道理。
宋楠并非是故意这么做,而是他确实没考虑到钱银不够的问题,当初做了预算,要真正能动手的话,需的垫付三百万两银子进入才能启动,锦衣卫衙门的仓库里倒是有十万两截留的安化王的抄家银子,抄刘瑾的家的时候也偷偷贪墨了几十万两;加上小公爷张仑愿意说服老公爷借给自己的五十万两,剩也不过一百二三十万两,剩下的部分宋楠打算在京城银庄之中借贷。
本以为凭着自己的面子,只要一张口,那些银庄还不妥妥的乖乖的借出银子来,但事实却是,所有的银庄都表示这笔银子不能借,就算宋侯爷给高利息也不成。因为所有的银庄都认为,宋楠这笔买卖铁定血本无归,借出去的银子那是无论如何还不回来的。与其以后扯皮翻脸,不如现在就压根不借,或许这也是对宋侯爷好。
宋楠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他不能再向小公爷伸手借银子,英国公府对这件事是持着反对态度的,老小公爷都不看好宋楠的想法,认为宋楠是异想天开。完全是看在宋楠是国公府女婿的份上,小公爷才说动了张懋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来借给宋楠,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而且说实在话,国公府确实有钱,但大多是田地庄园和生意,五十万两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现银的极限,要张懋变卖家产去借给宋楠银子去折腾,那是绝无可能的。
被拒绝分期支付之后,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宋楠原先的计划是将整个白纸坊的改造分为十期工程,一部分一部分的完成,再利用资金的回笼滚起雪球来,往后进行。
本来每一期一百多万两银子是绝对绰绰有余的,但初始的一期投入巨大,支付地皮的款项倒是只需要六十万两,但问题是,白纸坊的地方特殊,在开工之前需的先将坊间的大大小小数十家制造臭水的造纸作坊迁移出去安顿,还要将坊间的臭水污泥尽数清空,荒坟也要花银子请坟主迁移走。这些都是要花大笔银子的事情。
而且买下的属于朝廷的地夹杂在诸多私人宅地之间,虽然都是些低矮的茅屋窝棚,但人家也是有地契的,商议价钱,拆迁安置这些白纸坊中的百姓也是一大笔银子要花。如果贸然将六十万两银子尽数投入进去,后续的迁移清淤迁坟拆迁乃至花钱请工人,准备建筑材料等等的花费便根本不够了。难道买着那些地闲置不管?宋楠可绝对不干这事。
宋楠终日皱着眉头想着筹集银子的事情,心情很不好,宋府上下受他情绪影响也个个愁眉苦脸,小郡主甚至偷偷跑回英国公府去请张懋借银子,却引来张懋一顿臭骂:“国公府可不像他那么没脑子,花钱去白纸坊里瞎捣鼓,那里除了臭水污泥有何前途?若有前途会轮的到他宋楠?也不掐掐腿肚子。回去告诉宋楠,他若想弄些产业,老老实实的在城外置办庄园田亩是正经,我也可将国公府的部分生意让给他做,但想弄这些歪门邪道败家,那可别牵连上我国公府。”
小郡主灰溜溜的回来,又不敢跟宋楠实话实说,暗地里也劝宋楠道:“这事情不好做,不如换别的生意,凭着夫君的聪明才智,还怕找不到挣钱的路子?”
宋楠却摇头道:“不成,此事我一定要做成,他们都会后悔的。”
小郡主无言以对,说给家中其他人听,其他人也是无语;还是叶芳姑说的实在:“没钱总是办不起来的,大家别惹他便是,过段时间他便自己消停了。”
如是又僵持了十几日,眼看七月就要结束了,关于宋楠花钱买白纸坊的事情也早已成了个大笑话,朝廷官员勋贵们也有一丝丝的失望,本来可以好好的欣赏宋楠徒耗钱财欠下一屁股债的囧样,现在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偶尔提及此事来笑话一番宋楠。
宋楠自己好像放弃了这件事,也不再提及此事,家里人松了一口气,生活逐渐恢复常态。
七月二十八,这是个吉日,宋府替李大牛和小萍儿办了婚礼,宋母早收了小萍儿为干女儿,宋府也就成了小萍儿的娘家。官员们都知道李大牛和宋楠之间的关系,反而都跑来宋府送礼,闹哄哄的从早晨直到下午才平息下来。
宋楠当了一天的迎宾,站的腰酸背疼,正坐下来歇口气喝口茶来,便见一名小厮进了厅来禀报道:“老爷,门前有人来拜访。”
宋楠皱眉道:“谁这么不懂规矩,都过了午时了还来送礼?这不是晦气么?”
小厮道:“好像不是送礼的,是个姑娘还带着个半大小子。”
宋楠一愣道:“姑娘带着半大小子?”
“是啊,点名道姓说是要见老爷,说是老爷的故人来访。”
厅上众女疑惑的看着宋楠,不免心里想着,是不是宋楠在外边惹了花草,如今人家携子上门认亲来了?
“我去瞧瞧。”宋楠起身出了大厅,穿过庭院来到府门前,踏上台阶后往外看,只见阶下果然站着一高一熬两个人,两人手拉着手,背对着府门而立,似乎在欣赏宋府门前的几棵婆娑巨柳。
那身材高挑的明显是个女子,身着墨绿襦裙,手中举着一把遮阳的油纸伞,身材苗条玲珑,身形圆润婀娜,身旁站着的是个十来岁的孩童,身上的衣衫也是光鲜的很。
“请问,二位寻我宋楠何事?”宋楠拱手朗声道。
举着伞的女子慢慢转过身来,将油纸伞斜了斜露出半边妩媚的脸颊来,宋楠嘴巴张的老大,惊道:“怎么是你?”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宋楠哈哈大笑道:“真是惊喜,快快,快请进府,没想到你我还能见面,这可太意外了。”
那女子微笑道:“你意外么?我可不意外,我可是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呢。”
宋楠呵呵笑道:“记得记得,如何不记得,忠叔,命人厅上看座备茶。”
第五八零 钱不是问题
厅上众女见宋楠领着一名雍容女子和一个面相怪异的少年进来,都有些诧异,纷纷站起身来,注视着那女子。
那女子秀目扫了一遍宋家妻妾,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似乎在惊讶宋家的妻妾们个个貌美如花,气质出众。
“这位便是宁夏庆王府的平安郡主,旁边的小兄弟便是庆定王。”宋楠介绍道。
宋家众女恍然大悟,本来莫名其妙的一丝敌意也消褪的干干净净,小郡主上前万福道:“原来这位姐姐便是平安郡主,夫君在家中常提起你,多谢郡主在宁夏镇对我家夫君的看顾,我们姐妹还说若是有机缘当亲自去宁夏镇道谢呢。”
宋家众女也随即纷纷上来行礼。平安郡主敛琚一一还礼道:“不敢不敢,可莫称呼奴家郡主了,奴家现在已经是一介平民女子,今日贸然造访贵府,还请淑仪郡主和几位夫人原谅奴家的唐突。”
宋楠叹道:“我没能说服皇上,这件事我很遗憾。”
平安郡主笑道:“没什么可遗憾的,奴家已经很感谢宋大人的求情了,本来我们姐弟都要被牵连更甚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现在我们都是平民百姓,庆王府也不复存在,这样挺好的,寻常百姓的日子过的也安稳舒服。”
宋楠呵呵笑道:“说的也是,只要人没事,便比什么都强。”
当下礼让一番,上了茶水,在厅上坐定;宋楠问道:“郡主……唔……凤桐姑娘是什么时候来到京城了?”
朱凤桐轻轻拢了拢发丝道:“四月里便来了,庆王府被查封之后,我本打算带着弟弟去成都府定居,但后来弟弟说要来京城玩一玩,于是奴家便带他来此了。”
宋楠惊讶道:“你四月便来了,怎地没来寻我?”
朱凤桐看了一眼宋家众女,脸色有些尴尬,心道:你是有家有室之人,我来寻你作甚?口中却道:“凤桐不想麻烦宋大人,今非往昔,我姐弟二人能活命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毕竟是有罪过之人,也不愿让宋大人受人言语。”
宋楠摇头道:“那倒也没什么,皇上既已赦免了你姐弟二人,你们便是无罪之人;不过你总算是来了,还算当我宋楠是个朋友。”
小郡主问道:“朱姐姐住在京城何处?京城生活可还习惯么?”
朱凤桐颔首道:“谢郡主关心,我在崇文门内明时坊买了个宅院,带着弟弟和几名追随的仆役婢女便住在那里。京城天气温暖,比之宁夏镇的天气不知好了多少,吃食也精美可口,倒还习惯。就是没什么认识的人,也很少出门。”
叶芳姑笑道:“明时坊是个好地方,内城最为清雅的坊间,住的都是京城大户豪商,宅院可不便宜。”
朱凤桐微笑道:“也没多少,三进四开的宅院,里里外外也就花了八千多两银子;奴家也不懂行情,是请了掮客帮着说合的。”
宋家众女暗自咂嘴,朱凤桐好大的口气,八千两银子对她而言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要知道京城地皮虽贵,一间普通的宅院售价也仅仅在几百两罢了,就算在明时坊,三进四开的宅院大概五六千两便能到手,很明显朱凤桐是受了掮客的骗了。
宋楠不便明言,笑道:“那么说来,我们倒是能常常来往了,若是觉得闷的慌,倒是能常来我府上坐坐,和我几位夫人也多亲近亲近。”
陆青璃拍掌笑道:“好啊好啊,朱姐姐常来玩玩,跟我们说些宁夏镇的风物趣事也不错啊,我还可以当朱姐姐的向导,带着你玩遍北京城,北京城好玩的地方我可是都知道。”
朱凤桐微笑道:“多谢妹妹了,妹妹定是青璃妹子吧。”
陆青璃歪头道:“你怎知道?”
朱凤桐看了一眼宋楠,笑道:“你家夫君宋大人提起过你,说你心灵手巧,是个女大师呢。”
陆青璃双眼笑的如新月弯弯,看着宋楠道:“是么?”
众女见朱凤桐说话随和笑容可掬,对她印象很不错,心中虽对宋楠和她之间的关系有些揣度,却也不便表露。朱凤桐三个月来第一次来宋府拜访,想必是有事要说,当着众女的面,恐也难以说出口来,于是当没营养的客套结束,气氛稍显静默之时,宋家众女知趣的选择了回避。
朱台浤坐不住,吵着要出去,宋楠让忠叔带着他去院子里逛逛,屏退众人后,厅上只剩下宋楠和朱凤桐,两人的目光不再如众女在场时那般刻意的回避,不约而同想起西楼上的同床共枕,离别时的**长吻。
“你早该来见我了,我曾命宁夏镇锦衣卫衙门打听过你的消息,说庆王府被查抄之后,你便携着小王爷离开宁夏镇了,我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处,很是担心。”
朱凤桐面色微红道:“多谢你惦记,奴家知道你定是在皇上面前大力求肯,才救下我弟弟的性命;庆王一脉如今只剩弟弟一人了。我怕有人会不放过他,所以不敢轻易的露面。现在刘瑾死了,朝中一切平静下来,我才放了些心。”
宋楠叹道:“你对小王爷照顾的很好,小王爷有你这个姐姐也是前世的福分。”
朱凤桐轻声道:“弟弟身有残疾难以成人,他永远都是个孩子,我不照顾他,他就没法活下去。我并不怨恨什么,我只希望经过哪些事之后能带着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像寻常百姓一样。”
宋楠点头道:“那也是不错的。”
朱凤桐抬眼看着宋楠道:“我本不打算来见你的,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见到过你,但我没去打搅你,只是远远的看着你。”
宋楠微笑道:“你为何躲着我呢?我又不吃人。”
朱凤桐瞟了宋楠一眼道:“你生活美满,家中众夫人貌美知礼,我又何必出来搅乱你的生活。”
宋楠道:“那你今日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朱凤桐道:“你遇到了难题是么?”
宋楠愣了愣道:“什么难题?”
朱凤桐轻笑道:“北京城里流传着一个笑话,一位当朝重臣雄心勃勃要治理白纸坊,但却四处碰壁,钱庄不借银子给他,丈人府上也不赞成,急的团团转却无计可施,说的是谁呢?”
宋楠哈哈笑道:“这件事你也知道了?”
朱凤桐抿嘴笑道:“宋侯爷是北京城的名人,平日一言一行都是京城酒馆茶肆中大谈资,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
宋楠长叹一声道:“是啊,无钱难倒英雄汉,确实有此事,不过我会干成这件事的,我可不把这件事当成笑话。”
朱凤桐歪着头正色问道:“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做这件谁也不看好的事情呢?这件事有何利益可图?”
宋楠摸了摸鼻子道:“你也以为我是傻子么?”
“奴家是不懂,你可否分说分说?”
宋楠也是第一次遇到感兴趣主动询问心中大计划的人,包括宋府上下人等对自己的计划也是持不赞成的态度的,所以,自己心中的计划跟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心中蓝图憋在胸口无法倾诉总是不开心的事情,有个诚心诚意的听客,宋楠自然愿意倾诉出来。
宋楠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自己的构想,朱凤桐托着腮静静的听着,偶尔发出些疑问来,宋楠一一给予解答。
“你的意思是将白纸坊全面规划建造房舍和商铺出售?”
“对,京城中地皮金贵,我调查了一下,各坊各市都是人满为患。京城人口百万,经商商业潜力巨大,外地客商大多想在京城扎根经商,但苦于根本无立锥之地。如果白纸坊能彻底清理开发出来,将在纵横四条主街道两旁建成四千多间商铺出售,商家必云集而至。”
“既如此有利,为何京中勋贵巨商想不到这一点?”
“我想大概是因为眼光的问题,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我不是要开商铺做生意,而是开发商铺房子卖出去;另外,即便他们有的人看出商机来,这白纸坊开发的难度、资金也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而且若不是我求的皇上许可,朝廷也不会让我个人一下子购得如此多的土地,这一点来说我独一无二,其他任何人恐难让皇上答应此事。”
“然则,白纸坊中的百姓如何安置?那些造纸作坊,荒坟林地如何安置?私有地皮如何购买?”
“这些都不是问题,主要的问题不是如何运作,而是资金的问题。”宋楠心道,这些经验我在后世不知道积累了多少,这都搞不定我还开发个毛。
两人谈谈说说近一个时辰,宋楠将心目中的蓝图尽数托出,而朱凤桐也听得津津有味,问的问题也都在点子上,让宋楠不禁惊叹这位王府出身的郡主为何对商业之事上这般的精明,好像是个老练的商人一般。
殊不知朱凤桐的夫家便是成都府巨商,虽然只在夫家呆了一年时间丈夫便病死了,但夫家公公是成都商会会长,家中常有商贾聚集,饭桌之上也经常说些商道之理,朱凤桐本就聪慧,耳濡目染之际自然懂了不少,虽不知实际运作之道,但理论知识却是知道了不少。
“说来说去,还是蓝图一张,无钱憋倒英雄汉,如今倒是成了别人取笑的谈资了。这件事想办成恐怕不易了。”宋楠叹息道。
“告诉我,你缺多少银子?”朱凤桐忽然问道。
宋楠皱眉道:“如再有三百万两银子我便可启动起来,我手头已经有一百五十万两,尚缺一半呢。我正在考虑卖了城外庄园和京城中的店铺凑个几十万两;虽然不太够,但也可勉强启动了。”
“不用卖,缺多少我给你补上?”朱凤桐静静道。
第五八一章 万事开头难
宋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的看着朱凤桐端丽白皙的面容,愕然道:“对不住,凤桐小姐说了什么?”
“你不是缺银子么?奴家给你补上;奴家手头只有两百万两,够不够呢?”
宋楠张着嘴巴半晌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庆王府不是抄了么?”
朱凤桐微笑道:“抄的是庆王府,又没抄我朱凤桐的财产,严格来说,这银子有一部分是我的,还有一部分是弟弟的。父王临终之前给我和弟弟私底下留了些银两,存在京城万利钱庄之中,用的是一个忠仆的名字,事情发生之后,这些银子奴家一两没动,数目是两百万,这是存票凭据,你瞧瞧。”
朱凤桐从腰间取下悬挂的香囊,从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钱庄存票来递给宋楠,宋楠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这正是一张钱庄存票,乃是京城最大的万利钱庄所出,确实是一张巨额的存票,全真无假。
“这可是你和小王爷日后生活的资本,我如何能要?你可不能因为我和你之间有交情便这么做,如果生意赔本,我拿什么赔你?”
朱凤桐吃的一笑道:“原来你并无十足把握。”
“万事总要考虑最坏的结果,我虽有信心,但世上事岂有绝对?”
朱凤桐笑道:“如果你赔了本,你便给我做牛做马还债啊,这还不简单么?”
宋楠呆呆的看着朱凤桐,琢磨她话中的另外的意味,朱凤桐面色微红嗔道:“呆子,不要你做牛做马好了吧,瞧你吓的样子。这银子呢我也不是借给你,也不是白给你,银子放在钱庄里也是没用,既然我和弟弟今后要靠自己生活,总的有些进账,不然岂不是坐吃山空么?所以这些银子我拿来入股,算是我们合伙做这一笔生意如何?”
宋楠不知道怎么回到,朱凤桐又道:“别担心,我知道这生意是你的点子,前前后后也要你来张罗,我也没打算跟你平分收益;这样吧,二百万两银子全部入股,你出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加上你的点子人力,咱们三七分成如何?”
宋楠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朱凤桐纤手将存票捻起轻轻放在宋楠的面前柔声道:“不要想得太多,钱财身外之物,凤桐早已领悟到了人之间的感情比金钱贵重万倍的道理;你救了我姐弟二人,就一会就当是给我这个机会还你的人情好么?就算赔得精光又如何?不过是银子罢了,还能怎样?”
宋楠呆呆看着朱凤桐,低声道:“凤桐小姐,你这可是及时雨啊,宋楠感激不尽。”
朱凤桐柔声道:“虽然奴家不知道你为何坚持要做这件事,但奴家不想知道原因,只要你喜欢,奴家愿意全力助你。存票密字是‘风雪夜归人’,你自己去钱庄兑换便是。”
宋楠起身长鞠一礼道:“多谢你了。”
朱凤桐笑道:“你要记着,这银子是要赚钱的,我也是合伙人之一,从今天开始,你须得努力的给我挣银子,不然我没钱过日子,可是要来你府上要饭吃的。”
说话间,朱凤桐万福一礼,缓步走出大厅,叫来在院子里闲逛的小王爷,姐弟二人相携出门,登上马车离去。宋楠送出门口,忙命小厮骑马跟着去看看朱凤桐的住处,以便以后相见。
得了两百万两银子的资金,宋楠一下子便觉得海阔天空起来,当下马不停蹄来到工部修完所,找来工部户部的相关部门官长立下契约,当场将六十万两银子的地皮款项尽数交付。全白纸坊中属于朝廷的地皮共有一千二百余块,支离破碎的分布在白纸坊的角角落落,光是地契交接签字便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小山一般的契约堆在公房里,五名小吏在旁协助,个个忙的挥汗如雨。
直到太阳西斜天将渐暮之时,宋楠才骑着大黑马,带着满满一大箱子的地契契约满意而回,有了这地契在手,一切便顺理成章了。宋楠突然交割了地款的消息迅速传遍朝廷上下,众人惊愕之余不免又是一番好笑,还以为这厮这么多天来变得冷静精明了些,没想到还是出手犯了昏招,这下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六十万两银子入了户部的帐中,那是再也反悔不得了,且等着看宋楠如何捶胸顿足吧。
宋楠轻车熟路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准备的工作,前期的工作量是巨大的,整个布局的规划宋楠早已想过多次这一点倒是不难,宋楠口述,戴素儿和杨蔻儿执笔,一个晚上,便在一张丈许见方的绢布上画出了白纸坊未来的规划图。
以纵横各两条主街为间隔,将白纸坊以井字形隔成九大区域,分别贯穿右安门到广宁门大街,以及广宁门到右安门大街,与白纸坊东面的宣南坊和北面的宣北坊主街贯通。
分割成了九大区域,上三区为公务衙门所在区域,包括如今神枢营营地在内和以后可能会入驻的衙门机关。而其他六大区域则是以沿街商铺,联通街道的胡同居民宅第为主,保留部分白纸坊原有的湖泊和林地,在靠近宣南坊的东区建立高级住宅区等等。
宋楠一条条的在规划图上标记备注,众女集思广益也提出不少好点子来,将一张规划图上圈圈点点,事无巨细的各个角落都做了预期安排。
八月初一,白纸坊草帽胡同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木棚木台来,震耳欲聋的爆竹上响彻街巷,衣衫褴褛的百姓和光着屁股想泥猴一般的孩童们纷纷赶来瞧热闹,只见爆竹的烟雾散去,木台上拉起一个巨大的横幅来,有识字的百姓结结巴巴的念道:“热烈庆祝‘宋府房地产开发公司’成立。”
“宋府房地产开发公司?什么玩意儿?”人们面面相觑。
几名小厮在台前扯起了巨大的白色绢布规划图,上边商铺房舍桥河街巷栩栩如生,有人眼力不错,发现画的正是白纸坊的地图,不禁愕然不解;地图上画的倒是美轮美奂,但放眼看看周边污水横流苍蝇蚊虫乱飞臭气熏天的样子,哪有半分的想象?
一顿锣鼓喧天之后,一名年轻的女子来到台山,挽着发髻,挥手投足之际,皓腕上的几只玉镯子叮叮当当作响,看得下边的百姓一个个眼睛发直。女子双手叉腰,脸上笑意盈盈,倒是一副干练精明踌躇满志的样子。
一名穿着崭新长衫的仆役扯着嗓子叫道:“诸位父老乡亲,这一位是我宋府侯爷的如夫人,也是宋府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董……董……东家,诸位一定不知道今日这么大排场是干什么?下面便有请东家给诸位说道说道。”
百姓们翻翻白眼,宋府侯爷的如夫人抛头露面的出来做什么?这侯爷也不管管,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妾室的胸脯和脖子看么?
“诸位乡亲父老,奴家给诸位见礼了。”陆青璃大气的朝台下拱手,将在宅中背出的一套说辞结结巴巴的说出来,下边的百姓听得半懂不懂,头上火辣辣的大太阳烤着,哪有心情听人废话。即便台上站的是个漂亮的少妇那也是别人的媳妇。
陆青璃踌躇满志的还没说出几句来,百姓们便失去了兴趣,纷纷走散开来,只剩下不多的十来个闲汉眼睛滴溜溜的在陆青璃身上绕圈,另有几十人远远躲在远处的屋檐树荫下张望。
陆青璃气的咬牙切齿,叉腰扬着清脆的嗓音高叫道:“只要能听完奴家说话的人,每人发大米三斤,能回答出我之后提出的问题无误的,赏银一两。”
这话果然见效,呼啦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众百姓一下子又将场地填满。陆青璃大喜过望,心中暗赞宋楠远见,出门前便告诉自己,要吸引这些百姓来听说教,赏银子赏米最好使,这世道就是这么实在。
陆青璃干劲十足叽里呱啦一顿说了足足半个时辰,下边的百姓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好在这小娘子说话算话,有一个算一个,下边的人个个得了赏米,几个记忆力不错的还回答对了问题,得了赏银。
陆青璃还待进一步的向这些百姓说明时,下边的百姓们已经迫不及待的一哄而散了。
顶着炎炎烈日的暴晒,陆青璃的小脸晒成了粉红,看着眼前空地上空荡荡的一片,满地的垃圾和恶臭的景象,陆青璃终于明白了这个什么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不是个好差事,亏自己在府里还抢着要当,本来宋楠是想让忠叔来代理的。
宋楠预计的一点没错,开头的说服工作绝对不易,这里的百姓根本就是一群无知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以利诱外加大棒政策来进行前期的宣传和私人地皮的交易事宜。
第五八二章 除臭
房产公司开业这么大的事儿,宋楠却没有去露脸,早朝后回锦衣卫衙门办事吹牛皮混了一个时辰,之后又跑去神枢营驻地晃悠了一番,跟许泰江彬两个人扯谈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往地头赶。
不是宋楠不重视这件事,而是宋楠也要避些嫌疑,虽说朝廷官员自家经商弄产业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大伙儿表面上还是以公事为重的,如果连衙门都不去,忙着打自家的小九九,六科给事和都察院的那些家伙肯定会吹胡子瞪眼的往上递折子。倒是没什么大事,但宋楠是不肯让他们这么糟践自己的。
对今日的挂牌宣传的事情,宋楠其实也知道效果不大,白纸坊的百姓若是个个识字明理,也不会将个白纸坊中弄得这么乌烟瘴气了,今日不过是闹出个动静来,让白纸坊中的百姓知道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具体的事务还需要具体的去操办才成。
来到彩台搭建之处,宋楠不禁哑然失笑,场地上空空荡荡,彩台一侧的树荫下,陆青璃坐在一张长凳上气鼓鼓的拿手绢擦汗,一旁的婢女给她打着扇子,所有人都汗津津的,一副沮丧的模样。
见到宋楠带着十几名锦衣卫亲卫骑马而来,陆青璃立刻起身迎上来,不等宋楠下马便道:“大哥,这董事长我不干啦,气死我了,这帮人根本就是一帮傻子,我说的那么清楚明白,将他们的前景描绘的那么好,他们居然一点也听不进去,白费了几百斤米十几两银子,喂狗还汪汪几声摇摇尾巴呢。”
宋楠哈哈大笑,跳下马来来到树阴处坐下,细问情形之后笑道:“这些人若非麻木不仁,又怎会沦落到白纸坊中居住?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莫灰心,一切有我。”
陆青璃道:“叫我说,咱们须得先清理了这些臭水沟才成,这里简直要把人熏死,好在早上表姐没跟我一起来,不然肚子里的孩儿怕是都受不住。”
宋楠笑道:“说的对,但光是清理这些臭水沟臭水塘是没用的,治标不成,先要治本;我已经查清楚了,白纸坊有三十余家造纸作坊,先要将他们的作坊给迁移出去,然后清淤才有成效。”
说话间东边马蹄声响,一大群锦衣卫旗校策马而来,领头的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千户黄辉和宣南坊千户所千户秦林,两人下马见礼之后,黄辉捂着鼻子四下里打量道:“大人,您便是花钱买了这里的地皮?这里简直就是个垃圾场和臭粪坑嘛,哎,不知道大人心里怎么想的。”
宋楠不屑跟他解释,拿出一张写着几十个名字的纸来交给黄辉和秦林道:“照着名单一个个的通知,中午我在宣南坊的如意酒楼定了席子,叫他们都来喝酒。”
黄辉和秦林来此就是替宋楠办事的,当下也不多言,带着数十名校尉立刻行动,火急火燎的散入街巷之中。几十名锦衣卫的到来将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吓的不轻,本来还敢站在远处看看热闹,现在却是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宣南坊如意酒楼二楼被宋楠包了下来,外边热的喘不过气来,这二楼上却是适意的很,南北东西的穿窗风很是凉爽,周围一片高大的树木掩映着,更是消除了诸多的暑气。
宋楠和陆青璃坐在南边临窗的一张桌子上,陆青璃紧忙紧赶赶回府中洗了个澡,她受不了身上那股萦绕不去的臭气,此刻换了干净衣服,表情轻松的很。
楼梯咚咚作响,黄辉和秦林满头大汗上了楼来,一叠声的要茶水喝,宋楠命人打开屋角棉被包着的箱子,箱子里一大堆冰渣中冰镇着几只大西瓜,黄辉和秦林如饿虎扑食般的上去,挑了一只大的,一切两半,两人埋头大啃起来。
“真是好享受,大热天的哪来的冰块?舒坦,真是舒坦。”黄辉啃的汁水伶俐,口中含糊叫道。
“算你们有口福,这是宫里冰窖的藏冰,上个月皇上赏了我一车冰块,如今剩下的可不多了,最后一茬入秋前的西瓜配着这最后一箱子冰块冰镇,你们算是赶巧了。”
“唔唔唔,不错,好运气,好吃的紧。”两人知道得来不易,更是啃的带劲。
陆青璃叫道:“别光顾着吃,事儿办的怎么样了,怎地就你们两个?要请的那些人呢?”
“夫人放一万个心,我锦衣卫亲自上门通知,他们敢不来么?我要他们洗个澡换件衣服来,这些家伙一个个臭的像是粪坑里捞出来的人,那样子来这里,还不臭翻了天么?”黄辉捧着肚子道。
陆青璃道:“也是,天天在臭气里熏着,臭味儿都进到皮肉里去了,咦,那是他们么?”
青璃指着窗外楼下的街道,众人探头看去,只见一群穿着皱皱巴巴半新衣服的人正低着头往这边走,周围一群锦衣卫在旁呵斥,倒不像是请人来赴宴,倒像是抓了犯人归案一般。
不一会儿,三十多名白纸坊中开造纸作坊的东家们便拥拥挤挤的上了楼来,本来凉爽舒适的二楼上忽然变的闷热不堪起来,这些人果然是沐浴过的样子,衣服虽不华贵平整,但起码是干净的,发鬓也是湿润的,但即便如此,空气中还是迅速弥漫出一股恶臭的气息来。
“这是我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宋侯爷,旁边那位是侯爷夫人,尔等还不过来见礼么,都傻站着作甚?”秦林喝道。
众作坊主赶紧跪倒行礼,心里直犯嘀咕,今日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惹得锦衣卫衙门的头儿亲自来寻麻烦了。
“侯爷,夫人好,小人等参见侯爷夫人。”众人七嘴八舌的道。
“不用多礼,各位东家请坐,这几张桌子上都有诸位的名牌,对这名牌入座。”宋楠微笑道。
众人道谢起身,乱哄哄的找到自己的名字,总算是落座为安了。
“诸位,今日我在这如意楼上略备薄酒,诸位能来赏光,是我宋楠的荣幸,诸位不要拘谨,尽情吃喝。”
宋楠话音落下,楼梯上的酒楼伙计立刻扬声朝下喊:“二楼上酒菜啦。”
一时间酒菜流水介摆上,琳琅满目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但作坊主们哪里敢动筷子,宋侯爷这等身份尊贵之人怎地忽然请自己这些人来赴宴,这当中必有情况,未免吃人最短,还是先屏住再说,哪怕这一桌酒席丰盛无比,起码值五六两银子,也不能嘴馋动手。
“吃啊,都愣着作甚?”宋楠招呼道。
“宋侯爷盛情小人等受宠若惊,敢问宋侯爷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等么?”一名年纪颇长的老者似乎见过世面,起身来胡子一翘一翘的问道。
宋楠看他桌上的名牌,这老者名叫毕万钱,于是笑道:“毕东家,不用紧张,先吃酒菜再说事儿。”
毕万钱忙道:“侯爷,我等都是平头百姓,平日也跟侯爷这等尊贵之人打过交道,侯爷忽然请我等赴宴,我等不明缘由,如何敢受用?侯爷不如直截了当,有何吩咐便直说,但我等能替侯爷办好,定赴汤蹈火便是。”
“是啊,是啊,宋侯爷莫跟我等打哑谜了,砍头挖舌给个痛快便是。”众东家纷纷道。
宋楠笑道:“你们不必紧张,今日之事都对你们而言是件大好事,什么砍头挖舌,说的什么话。”
毕万钱道:“侯爷,小老百姓不会说话,但不知侯爷说的好事是什么事呢?”
宋楠道:“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心急,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们该听说了本人向朝廷购买了白纸坊不少荒废的官地的事儿吧。”
“知道知道,这消息早就流传了,侯爷想在我白纸坊造宅第居住么?白纸坊这地方恐不适合侯爷这等尊贵之人来住呢,乱糟糟的臭气熏天的,蝇蚊也多的很。”毕万钱道。
宋楠道:“毕东家,你也知道这里臭哄哄的不能住人,那你可知道为何白纸坊如此臭气熏天呢?”
毕万钱眨巴着眼睛道:“小人不知。”
宋楠笑道:“你们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谁都知道,白纸坊变成今日这般摸样,都是在座诸位的功劳啊;造纸排出的污水将坊间几个大池塘都变成了臭水塘,穿行其间的河流也都成了臭水沟,蚊蝇老鼠满地乱跑,你们难道不知道根源么?”
毕万钱怔了怔道:“侯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等祖祖辈辈干着这营生,自蒙元起,我祖上便在此处开了造纸作坊;太祖登基后特命保留作坊造纸,以供朝廷衙门用纸之用,还特意改了坊名为白纸坊。再说了我等每年都要交纳数目不少的清除垃圾污水的费用给五城兵马司,如今这个样子可怪不得我们这些人,五城兵马司拿着银子不派人来清理,日积月累一至于此,跟我等可是无干的。”
宋楠皱眉道:“哦?你们是交了银子的?”
“那是当然,侯爷面前还能说瞎话不成?”毕万钱斩钉截铁的道。
宋楠沉思半晌道:“这件事我会去让他们解释解释,但今日我请诸位东家来是要商量另外一件事情的。”
“侯爷请讲。”
宋楠微笑道:“我想买下诸位手头的作坊,你们觉得怎样?价钱什么的好商量。”
第五八三章 除臭(续)
众东家吓了一跳,这位侯爷怎地对自家的造纸作坊感兴趣了?这门生意可是每人愿意做的,累死累活不说,得利甚薄,还整天处在恶臭之中,再加上这是手艺活,谁愿意干这一行。
“侯爷的意思是,要买下我等全部造纸作坊么?”
“是啊,价钱什么的好说,只要不是太离谱。”
“敢问侯爷是想做造纸的生意么?这生意可没什么赚头。”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买下你们手中的作坊罢了,让我开造纸作坊,我却没多大兴趣。”
“那侯爷买来作甚?”众东家越听越糊涂。
“很简单,买来之后全部拆了,让白纸坊中从此再无一间造纸坊,这便是我的目的。”宋楠笑盈盈的道。
众人傻了眼,半晌后,毕万钱拱手道:“侯爷,我等经营的都是世代祖传的造纸坊,说白了都是祖业,一家大小就靠着这纸坊过日子,虽然收入微薄,但起码也算是有个产业。我等也不会别的手艺,侯爷若是想做这门生意,我等倒是可以替侯爷帮帮忙;但侯爷要买下我们的作坊,那却是断了我等的生计。更何况侯爷要买去拆毁我等祖业,这便更是恕我等不能接受了。”
宋楠笑道:“给你们银子干别的营生不好么?”
“侯爷恕我等唐突,老朽说了这是祖业,将来是要祖祖辈辈传下去的,可不能改行。”
宋楠翻翻白眼,这么个破手艺还当宝贝一般,这伙人是不是被臭水洗了脑子?
“你们这些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么?侯爷诚心跟你们商量,你们拽的跟什么似得,是不是皮痒了?”黄辉怒道。
众东家吓了一跳,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不成?
“侯爷,原来今日叫我等前来是要强卖强买,断他人生计营生;就算侯爷位高爵显,也不能如此欺压百姓吧;侯爷要当真要断了我等的生计,我等誓死也要告上衙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侯爷便不怕给人留下笑柄么?”毕万钱言辞突然犀利起来,众东家受他言语鼓舞,脸上也露出同仇敌忾之色,纷纷捏紧了拳头,做出一副誓死保卫的摸样来。
“草你们娘,一帮泥腿子也不打听打听我家侯爷是谁?竟敢如此说话,来人,拉几个下去打二十棍子,瞧他们还嘴硬不嘴硬。”黄辉按耐不住,招手大声下令,几名侍立一旁的锦衣卫旗校横着膀子叉手便要抓人。
宋楠忙摆手制止:“慢来慢来,这岂不是成了恶霸了,我宋楠一向以理服人,众东家不肯便作罢,这件事再也不说,诸位吃菜喝酒,之后恭送诸位回家。”
众东家大为诧异,明知道今日已经得罪了宋楠,本以为会惹来一番麻烦,但宋楠却依旧和颜悦色;问题是,宋楠越是和颜悦色,他们便越是胆战心惊,一个个心头萦绕的都是:当官的岂会这么轻易的罢休了,别是有什么暗中的算计之类的想法。
毕万钱实在是受不住心头的担心,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侯爷,不是我等不懂事,侯爷这个要求实在是难以接受;侯爷能否告诉我等,为何要买了我等的作坊,却又要销毁了事?哪怕是侯爷继续开着,我等帮着侯爷经营着,能养家糊口,倒也不至于这般心疼。”
宋楠叹道:“我也知道诸位不易,实话对你们说吧,我买下了白纸坊的官地,本打算是造些店铺房舍出售的,可没想到,坊间臭气熏天乌烟瘴气,我买的这些地盖了房舍又有谁会买来住?这些地花了我六十万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全部打了水漂,我心疼不心疼?”
众人张大嘴巴,六十万两!侯爷真是有钱的很,自己这些人累死累活一年也挣不下六十两银子,要一万年才能挣到侯爷这轻松一掷。只是六十万两买下白纸坊这里的破地,这侯爷的脑子一定有问题。
“不瞒诸位说,我这六十万两银子也是举债而来,本想着盖些房舍卖了赚些钱财,没想到这下子全打了水漂,我这一屁股的债是没法还了。想来想去只能再花些银子买了诸位的店铺,消除这恶臭之源,然后在将臭水沟臭水塘挖掘清理一番,或许盖的房舍才有人会买,我也能少受些损失。但诸位既然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罢了罢了,此事再也休提,诸位也别放在心上,今后我也不会命人去寻你们的麻烦,闹得你们没日子过,我手下更不会无端寻事将诸位拉进锦衣卫衙门打板子公报私仇,放心便是。”
众人头皮发麻,宋楠越说他们越是害怕,说不会干的事情将来肯定会干,毕竟六十万两银子呢,别说六十万两,为了六十两银子,在座的众东家也敢提刀子砍人,更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钱,今后有好日子才怪。
“那个,侯爷,难道便没有别的办法了么?譬如说侯爷出面请五城兵马司派人来清理垃圾疏通臭水沟,让淤积的臭泥臭水全部流到永定河里去。”
宋楠摇头道:“你们心里该清楚,有造纸坊的地方永远都是臭气熏天,就算清理了也是不成的,只能拆除。”
众人默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要他们拱手送上自家的作坊,将来一家老小又靠什么生活?他们除了开造纸作坊,其他的事情可是什么都不会。
沉默中,陆青璃忽然开口道:“我倒有个办法,也许能两全其美。”
宋楠道:“妇道人家有什么好主意?我这正烦恼着呢,莫来吵闹。”
陆青璃嘴巴噘得老高一脸的不高兴,毕万钱忙道:“不妨让夫人说说看,若有两全其美之策,小人们也是不会无视的,毕竟关乎侯爷的六十万两银子的损失呢。”
宋楠皱眉道:“妇人家能有什么好主意。好吧,姑且听听。”
陆青璃道:“奴家想着,既然诸位东家执意要保留祖业,那倒也是挺容易的,咱们在白纸坊之外寻个地方,让诸位东家将作坊搬迁去那里,这里的便可废弃了,地我们花银子高价买下来,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宋楠一拍大腿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啊,但不知他们愿不愿意?”
毕万钱等人面面相觑,觉得这办法倒也可用,只是有些疑问。
“办法倒是不错,但京城除了白纸坊何处可容我等开造纸坊呢?恐怕不成的。”毕万钱皱眉道。
“为何要在京城?在城外不成么?找个僻静的地方开作坊,也不会影响他人。”陆青璃道。
“不成不成,我京城中的地,换城外的山地,这未免……未免……”毕万钱连连摇头,心道,你把我们当傻子么?出了城墙之外,山地一文不值,这妇人倒是打的好主意。
宋楠忽道:“诸位,这么办成不成?本人负责在城外给你们买地建作坊,银子全部我来出,不要你们花一文钱;另外诸位在白纸坊的地皮我高价买下来,将来我建好了宅院之后,按照面积给你们每人一套全新的宅院,你们看如何?”
众东家抓耳挠腮相互商量,又觉得好,又觉得有些吃亏。
宋楠道:“在城外造纸,家眷清清爽爽住在城里,岂不两全其美?一来一去你们一文钱不用出,白得一座新宅院一座新作坊,这交易还不划得来?”
黄辉叫道:“侯爷也太便宜你们了,你们这帮家伙还不赶紧谢侯爷的恩典么?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作甚?我把丑话说在头里,我家侯爷一手栽培我出来,侯爷遇到难事我也帮不上忙。这一次侯爷过不了这个难关,老子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你们若是再犟头犟脑的,老子派人天天去找你们的茬儿,让你们不得安生。其实侯爷本不必跟你们商量,朝廷都是从你们这里采购纸张是么?侯爷只要打打招呼让户部给你们降降价格,便足以让你们一文钱赚头也没,你们还不是关张大吉?真是一群没脑子的蠢东西。”
宋楠摆手道:“别这么说,这不是仗势欺人了么?我不会这么做,他们帮了我的忙,没准我去让户部负责采购纸张的同僚给他们提提价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东家已经无从选择,纷纷表示同意这个安排;宋楠立刻命人送上契约,待看清那些早已写好的契约的内容之后,众东家心头雪亮;这些契约是早就写好了的,内容也和刚才商量的相同,可见这位宋侯爷早就有所准备,料定到了这一步大伙儿必回同意。
众人无可奈何,好在宋侯爷没让大伙儿吃亏,也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唯一不爽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人都只能住在城外了,按照协议,白纸坊的宅院一年之后才能建好,在此之前,京城中是无处栖身了。
一张张契约签订下来,宋楠心情舒畅之极,其实他大可一开始便抛出这个方案来,但难免会惹来一些讨价还价的扯皮,或许还会有不长眼的将事情闹大,朝廷上下可都盯着自己在白纸坊的动作,大量卖官地本就不合规矩,再闹出什么人命大事出来,那一定会惹来众多的非议。所以宋楠选择的迂回出击,先抑后扬,软硬兼施,适当时机抛出折中方案,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这也是后世对付那些钉子户们的典型办法,宋楠旧业重操,果然是宝刀未老。
第五八四 开发
事情的繁杂程度琐碎难以形容,即便是宋楠有着后世的经验,宋家上下人手也都努力的想理解宋楠的想法,尽力的去将事情办好,大家还都是累的精疲力竭。
宋楠也明白这些是难以避免的,忠叔虽勤勉,但毕竟上了年纪,也没怎么见过大世面,宋府管家一职便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了;至于后宅的夫人们虽个个聪明伶俐,但却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叶芳姑和戴素儿倒是可以帮着掌管进出账务,陆青璃也只是象征性的代理自己去管理总务,其实并没有什么好主意;所以,这些事情事无巨细还是落到了宋楠身上。
宋楠不能过多的将时间耗费在自己的私事上,锦衣卫的一般兄弟们也只是偶尔可以借公务之名来壮壮声势,但却决不能被人认作是假公济私,在这一点上宋楠心里是很清楚的。相关人才欠缺成了最大的问题。
不过在初期十几日的杂乱无章之后,众人逐渐摸到了些门道,事情也慢慢变得稍微顺利了一切,虽然完全不能称作为运转如意,但宋楠已经很是满意了。
最大的发现莫过于府中的仆役领班阿虎,这小子虽然才十六岁,但其表现却是老练成熟,当年在引诱诛杀方大同的时候,还只十二岁的阿虎的表现便很不错,事后宋楠想送他去读书,只是这小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读了一年便在不愿意去书馆,跑来宋楠身边求肯要当个跟班小厮。宋楠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毕竟是虽父母从蔚州一起来京城投靠的老家的子弟,宋楠也像兄弟一般的看顾,便留在身边做了贴身小厮,顶替李大牛任官职之后的空缺。
两年来,阿虎协助忠叔将宋府打理的也算井井有条,如今是府中仆役的总领班,这一次被宋楠调出来办事,表现的可圈可点,终日顶着酷暑带着十几名仆役奔走于城内城外坊间街道,招募工匠杂工、采购砂石土方木料,联系车马协调人手,十几天下来,晒得面色黝黑,却一个苦字不说。
宋家上下对阿虎的表现一致给予极大的褒扬,宋楠决定提拔阿虎为房产公司的管事,让他能更加发挥出才能来。于此同时,宋楠又临时将万家庄的宋家庄园的管事万大宝叫来府中帮忙,万大宝百姓出身,跟工匠杂工们相处交流起来更加的顺畅,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由此,到九月初时,宋楠基本上搭建了一个能够有效运转的家族团队。以陆青璃为首代自己总管事务,下边有叶芳姑戴素儿分管账目出入,阿虎负责采办以及后勤事务,万大宝负责管理施工工匠杂工民夫等事务,一个还算权责分明的班底搭建完成。
在八月中旬到九月初的这二十多天时间里,磕磕碰碰的也完成了不少事情,城外的造纸作坊建设完毕,坊间作坊主们履行协议搬迁出城,造纸作坊停工后,坊间的除臭工作宣告开始。
以每天五钱银子的高工价临时雇佣的上千人手开始对坊间水塘水沟进行挖掘排水清淤;这当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本以为坊间居民会兴高采烈的迎接这次清淤除臭行动,不料想开工的第一天,竟有百姓阻挠施工,说本坊不需要清理,他们也并未觉得有何不适之处。
宋家雇佣上千人,几百辆牛车,一天下来就是几千两银子,那可耗不起;宋楠也不想跟这些疯子们讲什么道理,直接命李大牛带着锦衣卫缇骑过去抓了十几个家伙,这才让工程得以继续进行。
在十余天时间里,本已恶臭扑鼻的白纸坊中更是臭气逐日,中人欲呕,挖掘出来的臭泥垃圾的味道蔓延到宣北宣南两坊,若不是刮得是东北风,恐怕要祸及全城了。
一车车的污泥垃圾排成长龙经右安门送出城外,一直送到十里之外的山坳之中倾倒掉,十几天来,右安门进出的百姓几乎绝迹,没人愿意从这道城门进出;右安门守城的士兵捂着鼻子骂娘不已,他们中有的人建议不准这些车辆出入,却被军官们训斥的狗血喷头,宋楠早就做了安排,封口的银子也早就送到了这些军官们的宅子里。
十几天时间过后,清理疏通工作告一段落,虽然并不能完全根除这百年牛皮癣,但很明显能感觉到空中恶臭的气味的渐渐消散;坊间河流池塘中的臭水尽数流走之后,清澈的水流从上游水库中留下来填补,天地间仿佛一下子变了个摸样。当晚叶芳姑戴素儿报来此次清淤的帐目上来,宋楠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五城兵马司光收钱不办事了。
白纸坊自蒙元时期便是造纸作坊的聚集地,产生的污水淤泥累积如山,这十几天来宋府雇佣了上千人力,几百辆牛车来清理转运,只是清理了主要的河流池塘以及主街左近的垃圾堆,便耗费了白银近三万两,简直匪夷所思。五城兵马司每年朝廷拨付的清理垃圾的款项不足千两,面对这个顽疾,当然会选择不管不顾了。
白纸坊中的百姓们一夜醒来,忽然意识到身边环境的改变,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那是从坊北树林中的桂花树飘来的,之前完全被恶臭掩盖住,到现在才能问的到;门前的河流池塘变的清洌见底,很多人一辈子也没见到家宅周围有这么清澈的河流过;起初还埋怨咒骂宋侯爷多事,弄得坊间乌烟瘴气的那些无知百姓们,此刻忽然觉得好像错怪了别人。
傍晚时分,宋楠从衙门回来,特意来检视成果,他和陆青璃缓步走在白纸坊清扫干净的坑洼不平街道上,看着主街两边的情形,心中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虽然眼前的房舍依旧是破烂不堪,居民的百姓依旧衣衫褴褛,但房舍间隙中的池塘里孩童戏水的欢笑声隐隐传来,表明这个地方已经的清淤除臭之事已经大获成功。
“明日我命宣北坊宣南坊的缇骑开始正常巡视本坊,保持住现状,再过个十几天,零星发动人清理一番,坊间臭味基本散尽,这里便不再是别人绝步之处了。”
“是啊,果然是这些造纸作坊做的孽,其实现在看来这个地方还是挺不错了。”陆青璃挽着宋楠的胳膊敬佩的看着宋楠。
宋楠笑道:“那还用说?这里也是京城一坊啊,城墙之内寸土寸金,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这些恶臭之源,否则朝廷怎会轻易让我购得大量地皮?他们把我当傻子,殊不知他们才是目光短浅之辈。”
陆青璃嬉笑道:“我宋大哥是傻子,那天下还有聪明人么?不过这里这么多年每人治理,便是块宝贝,也没人愿意看一眼了。”
宋楠点头道:“造纸作坊是最污染水源产生恶臭的根源,近百年来却无人想到迁出城去,倒也是怪事一件;其实人就是这样,越是脏乱的地方,百姓便越是破罐子破摔,垃圾屎尿随便乱扔乱倒,臭上加臭,恶性循环。我敢担保,一旦习惯了这干净的环境,这里的百姓也是会懂得维护的,毕竟谁也不愿住在粪坑里不是?”
陆青璃打着干呕道:“别说啦,我快恶心死了,第一天来这里之后,我好几顿饭都没吃下去,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说他们闻不到臭味,还说我们是多此一举。”
宋楠笑道:“有句话叫做: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嗅。他们住在里边久了的人也有可能是闻不到的,我们来清理,他们倒是以为我们是小题大做了。不说这些了,事情进展的也还算可以,明日咱们的南一区的工程便要开工了,在下雪之前,要将南一区的规划建成,时间有些紧迫呢。”
陆青璃道:“好像不太可能,万大宝征询工匠们的意见,他们都说时间太紧,南一区的规划中主街一条,沿街店铺百余间,街后民宅数十间,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还涉及几十家本地百姓的私宅,他们中有几户死活不愿卖给咱们地,倒是个大难题。”
宋娜咬着下唇道:“不能等下去,让阿虎多招募工匠人手,马上秋收结束后,百姓们也会闲下来,他们会很愿意在农闲时节赚些外快;至于那几户不愿意卖给咱们宅地的人家,将条件摆出来,给个时间限制,明确告诉他们,超过规定时间一切条件都将作废;我就不信我们开出的那么高的价钱和条件,他们会不动心?不过是想趁机讹更多的银子罢了。”
陆青璃道:“若他们就是不愿意,那该怎么办?”
宋楠道:“简单的很,他们周围的地都是我的,他们不卖,便不准从我的地上经过,打起围墙来困住他们的宅子,让他们长翅膀飞出去。只要踏上一步我的地面,便要他们交钱路过。”
陆青璃噗嗤笑道:“这也太无耻了吧,这不成了此路是我开的强盗了么?”
宋楠瞪眼道:“对付刁民有时候不能太讲道理,我宋家的条件已经是很丰厚了,买他们的地出的价格不低,另外还答应给他们同等面积的新宅院回迁居住,他们还不满足,这不是自找的么?”
陆青璃笑道:“倒也是,府里的姐姐们说,你这每家每户都给他们一栋住宅回迁居住,岂不是要亏死了,不是指着这些宅院卖出去挣钱么?”
宋楠笑道:“说了多少回了,你还是不明白。什么叫规划?乱七八糟的房舍占据的地方有多浪费?规划之后平平整整的建造起来,起码多出一倍的房舍出来。给百姓们回迁的宅院将来会集中在南三区,都是普通的宅院值什么钱?靠接周边坊区和几条主要街道的地皮才是值钱的,北面的湖边可以建造私人府邸,那可是豪宅,这些才是挣大钱的地方。”
陆青璃眨巴着眼睛半天也没弄明白,宋楠捏捏她脸蛋骂了句:“榆木脑袋。”
第五八五章 新气象
九月初二开始,规划为南一区的白纸坊井字形右下角的开发正式开始,长长的木栅栏将整个区域围了一圈,只留出入的一道大门;数百工匠和杂工入住其中,住进了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之中。
从这一天开始,满载砂石青砖土方的牛车便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的出入其间,里边的喧闹和号子声也从早响到晚上;外边的人看不到里边的情形,都好奇的探头探脑张望,却被手臂上带着红色袖箍的宋家仆役驱赶开去,禁止入内闲逛。
好奇的百姓们最终还是从里边仅剩下的几户不愿卖给宋府房屋地契的居民口中听到了些端倪来。一天晚上,陈二秃子灰头土脸的出现在施工工地外的篱笆墙外,一露面就被一群闲人认了出来,围拢了起来。
“喂喂,这不是二秃子,里边啥样啊,你不是住在里边么?”
“他娘的,我宅子周围全被篱笆墙围起来了,老子钻了篱笆才偷偷跑出来,这帮狗日的是要把我困在里边了,老子断了炊饿得发昏了。”
“啊?他们这么欺负人,你怎不去报官去?听说工部京城修完所管这事儿。”
“报官?这帮人又没闯进我家里来,围墙也是在我家地契面积范围之外,他们围着的是别人家的地,我拿什么报官?都怪那群没眼光没胆子的东西,宋家上门收房子,条件一摆出来,都纷纷上杆子签协议,真是蠢得要命。本来大伙儿齐心的话,咱们还能多捞点银子,现在好了,就剩我和王老五和李寡妇三家了,被人当饺子包在里边了,他奶奶的。”
“嘻嘻,人家免费给你家前后扎篱笆院,没要你一文钱你还抱怨。”
“李狗蛋,你他娘的笑话我么?站着说话不腰疼,惹毛了老子请你吃封眼锤。”
“得了得了,火气那么大作甚?说正经的,那宋府开了什么破条件你拼死不干啊。”
“也没什么,宅地给八十两银子,一年后给一套全新宅院给我居住,就这条件。”
“啊?这你还不答应?这宋府还真有钱的很,这不是冤大头么?”
“我呸,他们要我的地方,我便是大爷,条件不合咱就不卖。”
“二秃子,你可是个白痴啊,你这叫贪心不足蛇吞象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宅子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破破烂烂的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外边下大雪,里边飘小雪。人家用新宅子加八十两银子买你的,你居然嫌少,真是个傻蛋。要是我的话,就八十两银子,你爱卖不卖,不卖留着你那破屋子住着,你还能如何?”
“喂喂,怎么说话呢?乡里乡亲的,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老子说的是实在话,这条件要是开给我,我立马第一个签协议让地方。将来新宅子住着,花三十两娶个媳妇儿,十两弄个小生意,剩下来四十两存在钱庄吃利息,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你这脑袋被驴踢了啊。瞧着吧,人家没准现在压根不想要你的地了,等着后悔去吧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数落二秃子是没眼光的傻吊一个,二秃子呆呆道:“你们这么一说我真觉得自己有些傻了,不成,我赶紧去找他们去。”
二秃子抬脚便跑,众百姓忙拉住道:“先跟我们说说里边弄得啥样了?这都二十多天了,里边热火朝天的,外边也看不见,篱笆扎得紧,看也看不清楚。”
二秃子咂嘴道:“还别说,倒是蛮规整的,咱们脚下的大路全部拓宽了一丈多,上面铺的全是一块块的青条石,就像,就像内城坊间的街道一般。两旁的店铺也都是两丈三四的开间,后面的宅院也建了十几座,都是崭新的四合院,看着蛮眼馋的。我没工夫在这里耽搁了,明儿便是他们说的限期的最后一日,我得赶快去找他们头儿定协议去。”
二秃子话没说完便拔腿就跑,眨眼从篱笆墙下边的破洞里钻了进去。
工程的进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九月中秋收结束之后,万大宝将万家庄以及左近几个村落的闲杂人等尽数雇佣了过来,每日一钱银子的工钱,包吃喝住三样,一个月便尽得三两银子的进账,这活计焉能便宜了外人,所以万大宝第一选择便是乡里乡亲和左近村落。
数百人加入进来之后,场地平整建房的速度也在迅速加快;宋楠每日来巡视一趟,见事情在井井有条的进行,心中大为宽心;当听到那几个钉子户主动跑来要求签订协议的事情,宋楠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古今相同,人性使然,利益面前的人间百态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丑恶可笑。
老天爷似乎有些帮忙,秋老虎持续到了十月中,随着北风逐渐加强,天气也一天冷过一天,泥土逐渐变得坚硬如铁,到十月下旬,工地上的土建工程被迫暂停下来。
紧赶慢赶,加上老天爷的帮忙,近六百人的土建施工队伍却还是没能赶在土地上冻之前完成预期的进度,但整个南一区的格局已经初见端倪,完成了有六七成的样子。
十月二十六清晨,白霜皑皑的一个早晨,早朝之后,冬阳普照。宋楠邀了小公爷张仑,手下的江彬许泰王勇等人前来参观南一区的建造成果。打开巨大的栅栏大门之后,一条笔直宽阔的青石板大道从东往西延伸而去;道路两旁,一间间崭新的铺面已经盖好了下边一层,松木门板散发着松香气味,高尚能继续工作的木匠石匠们,有的攀在梯子上安装木雕鸟兽的装饰,有的在空地上叮叮当当的凿刻着石头,依旧是一副忙碌的景象。
“我的天,这街道,这铺面,比内城的街道毫不逊色,宋楠,可真有你的。”小公爷张仑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
“如何?还入的眼么?”宋楠得意的指点着:“这是半成品,瞧见这铺子都是平顶了么?上面还有一层,这样便能上边住人,下边开店;买了这样的铺面便无需单独买宅子了。后面还有个院子,改作内堂或者库房,哪怕是花园也成啊,不过这是将来买家的事情了。”
“啧啧啧,这地方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这等格局,京城中首屈一指,宋楠,花了不少银子吧。”张仑砸着嘴四下张望。
“整个南一区已经花了八十万两,完工后预计一百二十万两,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天爷,老弟,你这是豁出命来干了,这铺子一间要值多少钱?一般人买不起吧。”江彬不无担忧的道。
宋楠呵呵笑道:“莫担心,京城之地是我大明商贾都想来的地方,但总不能什么人都能来吧,有实力的自然会看重商机和铺面,他们不会在乎这点钱的,这铺子一间也就卖个七八千两银子,贵是贵了点,不过绝对值得。”
“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莫不是举了不少债务么?”张仑皱眉道。
宋楠笑道:“放心,不会让你妹子喝西北风的,有金主与我合股投资,否则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对了,小公爷若是相信我的眼光,你那五十万两银子倒是可以算作一股股金,将来可以分红的。不瞒你说,江彬许泰王勇万志他们可都是入了股的。”
王勇愕然道:“大人,我等何时入了股了?”
江彬忙挤眼附在他耳边道:“傻兄弟,你忘了从庆阳带回来的银子么?大人给我们算上了一股,大伙儿都有份。”
王勇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我也是股东啦,娘的,三十多岁了,总算有了产业,跟着大人发大财了。”
张仑犹疑不决,宋楠低声附在他耳边道:“大舅哥,我会坑你么?这是个赚钱的大好机会,你以为谁都能有一股么?若不是你是我大舅哥,又一直对我不错,我岂会对你说这些。其实我现在就能将那五十万两银子还你,免得老爷子嘀嘀咕咕的,但我不想让你错失这次机会,自己考虑考虑,一切自愿,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晚上我会命人将五十万两银子准备好送到国公府中。”
宋楠扭头指着一条岔路道:“往里走,里边是宅院和胡同,保管你们更要大开眼界,随我来。”
众人嘻嘻哈哈跟着宋楠往青砖小胡同上走,店铺后方地方平整开阔,一条条青砖小道将一座座崭新的四合院隔成单门独户,一栋栋宅院错落排列,青墙黑瓦,翘角飞檐,崭新气派;房前屋后,高大的树木得以保留,一条小河蜿蜒在数排房舍之间,上有拱桥数弯如月,每转折空隙之处居然还有假山小亭。
虽然房舍场地道路尚未完全完工,但已经能看出来这整个地方就像是一个超级大的园林一般,可谓是宜居居家的极佳之地。
众人边走边看,所有人的嘴巴都一直半张着,随着宋楠的介绍,无意识的发出‘哦’‘啊’‘嗬’‘咦’等惊叹之音来。
第五八六章 毛遂自荐
送走惊诧的小公爷和江彬许泰等人后,第二批参观的人员接茬到来,那是宋府的夫人团以及朱凤桐主仆一行。
作为宋府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第一大股东,朱凤桐比谁都有资格来这里转悠,但她却自始至终没来过一回,从不来指手画脚,就好像无视这两百万两银子的存在一般,任由宋楠拿着银子折腾。
今天,宋楠特意将她请来的用意也是让她看看她的钱花在了何处,多少有些让她安心的意思。
金黄温暖的阳光中,宋府夫人团的四五辆马车陆续到来,宋家众夫人一个个钻出车来,嘻嘻哈哈的朝四周打量,慵懒的伸着腰身;周围笼着袖子远远看热闹的白纸坊的百姓闲汉们一个个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这位宋侯爷简直太会享受了。
宋府的这些妻妾们一个赛着一个的貌美,衣服一个比一个的华贵,说话的声音莺莺燕燕的娇嫩动听,顾盼行走之间巧笑倩兮摇弋生姿,个个都是人间尤物。
“我的娘,人比人气死人,这宋侯爷真他娘的有福气,家里搜罗了这么多美娇娘,瞧那几个女子,那脸蛋胳膊腿,啧啧啧,若是能让我困一晚上,老子拿命换也愿意。”
“别流口水了,就你那二傻子样儿,还打着这样的主意?这话要是你家里婆娘听到了,保管你三天上不了床。”
“快别说我那婆娘了,那也算是女人么?跟这些女子一对比,老子恨不得立刻回去掐死那水桶腰黑面皮的娘们儿,简直一个是鲜花,一个是牛粪疙瘩,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别瞎抱怨啦,快去上工吧,运河码头上的粮包还等着你背呢,想入非非也是没用的,下辈子好生的投胎到个好人家,也许能像宋侯爷一样娶个一堆人间绝色。”
“他娘的,老子就嘴巴上快活快活也不成么?快瞧快瞧,又来一个,我滴娘哎,这个也是美得冒泡,这几个我都分不清谁最漂亮了,随便拉一个出来,完爆咱们白纸坊毓秀胡同张寡妇十几条街。”
“瞧你这比方,真他娘的胡言乱语。”
边上的人翻着白眼往街口瞧,果然见一辆黑色马车远远驶过来,马车上下来的是个身材高挑雍容华贵的女子,那是朱凤桐携婢女青鸾到了。
宋楠和宋府众女迎上来,一番行礼万福之后,朱凤桐命青鸾取出一只小布包来,打开之后露出一只巨大的金锁片,笑眯眯的来到戴素儿面前道:“数月前拜访贵府,并不知素儿夫人喜得贵子,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不,特意请人打了这个金锁片今日送给素儿夫人,回去后给小公子挂上,保佑小公子长命百岁福寿双全。”
戴素儿忙道:“这怎么敢当?这太破费了,郡主何必如此?”
“拿着吧,拿着吧,咱们宋府拿了人家几百万两银子,也不在乎多这一只金锁片。”小郡主的话里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宋楠忙尴尬的咳嗽一声道:“都别站着了,在这吹冷风么?来来来,我来带路,带你们瞧瞧这两个月时间的成果。”
宋家众女中只有陆青璃经常来转悠,其他人也是第一次来参观,虽然见过纸上画着的规划效果图,但她们其实并不相信实际建造出来的效果会比的上画出来的效果,当实物呈现在眼前时,众女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叹之声,看向宋楠的眼神也是充满的惊喜和敬佩。
宋楠知道,自始至终,家里人对这件事都不太赞成,只是因为自己是一家之主,又竭力坚持己见,她们才没说什么反对的话;今日让妻妾们来瞧瞧实景,也是让她们打消顾虑之意,现在看来,应该达到目的了。
“还有三成的工作没有完成,待店铺第二层建筑完毕,后面的各个住宅区都建造完毕,路面也全部铺设结束之后,南一区便算是基本完工了。这一个冬天,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在二月前,还要移植大量的树木花草种在路边的花坛和空地上,到明年三四月你再来看,定是姹紫嫣红绿意盎然,这将是京城坊间第一个园林街区,绝对惊艳全城。”宋楠不无得意的滔滔不绝。
众女啧啧赞叹不已,平安郡主忽道:“说的我都想在这里住了,预定一套房舍可不可以呢?”
宋楠哈哈笑道:“你是大股东,这里的房子随便你住,只是还不要着急,北二区是我设计的高档府邸别墅区,白纸坊北端有个大湖,正好借助湖滨之利,开发出高档宅第十几座,你要住的话大可住在那里,临湖波光,依山傍水,比这里的四合院不知好多少倍。”
朱凤桐点头笑道:“我很期待,别让我等太久。”
陆青璃道:“大哥,干脆咱们到时候也住进来算了,跟凤桐小姐做个邻居。”
叶芳姑心直口快道:“干脆住一起得了。”
朱凤桐顿时面红耳赤,扭头装作看风景,宋家众女酸溜溜的嬉笑,宋楠无可奈何,家教不严,夫纲不振,这些女子已经习惯了口无遮拦。平日闲暇时,自己跟朱凤桐之间的关系定是她们口中的热议话题,拿来调侃打趣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从工地回来,朱凤桐打算离开,但宋楠执意请朱凤桐跟着一起回宋府,因为关于第一期工程的账目用度需要跟这个第一大股东通报通报,人家再大度,也不能不拿她当人。
宋楠的书房里,朱凤桐舒服的坐在圈椅中,怀中抱着个绵软的枕头,目不转睛的微笑看着宋楠忙活;宋楠的书房已经成了账房,几大箱子账本被宋楠一把把的报出来堆在桌上,宽大的红木书桌上顿时堆成了小山。
“这便是这两个月来的全部进出账目,明细流水均在此列,每一项支出都有记载,你过目吧。”
朱凤桐捂嘴笑道:“你是要累死我么?压根没这个必要啊,我说了,你怎么花银子我一点都不关心,就算亏完了银子那又如何?”
宋楠咂嘴道:“那可不成,这是咱们合伙的生意,可不能这么马马虎虎;将来坐大了生意,数目将会更加的庞大,你可要过过场才是。”
朱凤桐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宋楠轻声道:“咱们有必要分的那么清楚么?”
宋楠心中一动,盯着朱凤桐端丽的面孔发呆,目光不自觉落到她丰满的红唇上,回想起在宁夏镇离别之际,自己和朱凤桐拥抱蜜吻的情景,不觉伸舌舔了几下嘴唇。
朱凤桐似乎知道宋楠心里在想什么,脸上有些发烧,忙伸手拿过一本账簿来假装翻看,但见账簿上簪花小楷工工整整,按照日期的进出账目一条条清清楚楚,后面还有经办之人的签名画押,这出入流水账目做的倒是精细工整。
“这便是叶芳姑和戴素儿一笔笔记得账目么?可真是精细干净,若是我,那可头都炸了。”
“是啊,她们掌管全部钱财账目,两个都是细心的人,倒也很少出差错。”
朱凤桐点点头道:“既然你非要我看,那我只看看最后的总账吧,明细账目我却是不看了。”
宋楠点头道:“也好,那一本黄页封皮的便是总账。”
朱凤桐伸手取过,翻开来看了几眼,惊讶道:“用掉两百多万两银子了?那岂不是又没银子了?”
宋楠笑道:“本来咱们加在一起的三百五十万两银子也就只是今天看到那些地方的预算,前期清淤搬迁买地的花费便近百万两了,这已经是很节省的了。”
朱凤桐缓缓点头道:“我懂,你是打算一期一期的回笼银两,店铺宅院卖出之后收回的银两用来继续进行下去,就像是滚雪球一般,是不是?”
宋楠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整个白纸坊全面开发,那可是一笔天大的银子才成,就算有足够的资本,我也还是要一期期的开发,因为这才是最佳的使用银子的方式。”
朱凤桐想了想道:“宋楠,那现在最迫切的事情便是要尽快将店铺和宅院都能卖出去,否则明天春天便没法进行第二期的建造了,然则你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卖光这些房产么?”
宋楠微微摇头道:“不瞒你说,我没太大把握,虽然我确定这件事一定会带来巨大的收益,但时间太短,靠着京城中的商贾和消费恐难以尽数卖出去;我原本便是要面向全大明的商贾抛售这些地产,这个冬天我本打算亲自去大明各地去宣传鼓动一番,但现在我却分身乏术了。”
朱凤桐蹙起秀眉道:“怎么了?”
宋楠道:“皇上腊月里将要择期大婚,皇后人选已经敲定,皇上让我会同礼部内廷一起准备此事,我锦衣卫不仅要提前安排皇上大婚期间的护卫和仪仗之事,还要配合各地卫所官兵进行一次全国性的大排查,确保在皇上大婚期间不出纰漏。”
朱凤桐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
宋楠道:“芳姑小郡主都有了身孕,小儿尚在襁褓之中,素儿也不能离开,青璃却不是这方面的能手,一时间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来替代。”
朱凤桐缓缓道:“你觉得我成么?”
宋楠愕然道:“你去跟各地商贾打交道?不成不成,这等事情岂能让你抛头露面,我会找到合适的人选替咱们办好这件事的。”
朱凤桐笑道:“你的几位夫人甚至不便都尽力帮你,我也该尽尽力才是。莫非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郡主么?我如今可是无爵无位的一个平民女子;而且你也说了,这是我们的合伙生意,我也该帮你分担些负担才是。”
第五八七章 另起炉灶
宋楠看着朱凤桐认真的道:“凤桐小姐,这件事可是对整个生意极为重要的,而且也很不好办;且不说寒冬腊月时节奔走在大明各地州府的辛苦,跟各地的豪绅富商打交道也是极为不易的。”
朱凤桐道:“我知道不太好办,如果是你亲自前往,你该如何游说呢?”
宋楠一笑道:“凤桐要学我的办法么?这算是偷师么?”
朱凤桐吐舌道:“被你看出来了,可收了我这个徒弟么?”
宋楠还从未见过朱凤桐这般顽皮的样子,另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感,定了定神道:“我若亲身前往,办法要简单的多,但你却学不来的;我如今的身份若是前往各地州府,当地官府必是隆重接待,我无需费心便可见到当地的头脸人物,官面上,商场上的头面之人会自动送上门来。我只消露个口风,必有大批人会给我的面子,但这个办法只有我亲自到场,哪怕是我府中之人到场才有用,你去却是用不上了。”
朱凤桐点头叹道:“那是自然,如今我只是个寻常女子罢了,如果我还是庆王府的郡主,或许也要好办的多。”
宋楠笑道:“不过,办法总是有的,我亲自去靠的是面子和权势,这是最直接的办法,但除了这些,未必便没有办法同样达到目的。”
朱凤桐嗔道:“那你还不早说,快教教我。”
宋楠在她面前坐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朱凤桐小声道:“那是我的茶。”
宋楠一愣,看着茶杯上的红印子哑然失笑,这已经是第三次喝错了茶杯了,不过和前两次相比,少了诸多的尴尬,多了几分亲近。
宋楠并没放下那杯茶,反而对着那红唇印记多喝了几口,朱凤桐红着脸道:“你……你欺负我。”
宋楠心中按捺不住,伸手过去摸上了朱凤桐的俏脸,朱凤桐身子抖了一抖,旋即闭上眼睛,头脸微侧,用脸颊贴着宋楠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宋楠凑嘴过去,吻上两片香糯的红唇,两人蜜吻良久,朱凤桐喘息的推开宋楠道:“说正事吧。”
宋楠低声道:“晚上我去你府上说好不好?”
朱凤桐心中噗通乱跳,摇头蚊子般的哼哼道:“不好,让你家夫人们知道了,凤桐便没脸在京城呆下去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是贪心的很,你这般人物,将来必是嫁的风风光光的,我知道了。”
朱凤桐缓缓摇头道:“不,我已立誓不再嫁人,谁我也不会嫁的;我是成过亲的人,也早已过了韶华年月,并未奢求什么,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罢了,不想闹得无法立足。”
宋楠道:“那你对我为何表现的有些情义的样子?你喜欢我么?”
朱凤桐抬起明眸看着宋楠道:“我当然喜欢你,也许是你闯入我西楼的那时起,我便已经入飞虫入网难以自拔了;你道我当真无处可去么?我有巨款在身,大可找个安静的地方过日子。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京城,皇宫里的那个人杀了我庆王府那么多人,还差点要了我和弟弟的命,我一刻也不想呆在京城,但我还是来了。只是想着在这里能看到你,能和你经常见面,我的期望仅限于此。”
宋楠捧起朱凤桐的脸无语凝望。
朱凤桐也举手在宋楠脸上轻抚,轻轻的话语像是睡梦中的呢喃。
“我只恨没能早几年遇见你,那样的话,也许我们会有个美满的结局,如今却是不能了。”
“早几年么?早几年我还是个落魄书生,你也许连看我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宋楠苦笑自嘲。
朱凤桐正色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身居要职官高爵显才喜欢你么?我朱凤桐什么样的高官没见过?在我成年之前,多少大富大贵之家来求父王要和我庆王府缔结婚姻?其中便有英国公府老公爷,他曾亲自托陕西巡抚官上门做媒呢。”
宋楠愕然道:“原来你差点嫁给了小公爷,成了我的大舅嫂。”
朱凤桐嗔道:“说的什么话,根本就没答应他们,哪来什么差一点,是差的十万八千里才是。”
宋楠微笑道:“便为了你父王给成都陈氏许下的儿女之约,你便舍弃了这些富贵之家的求聘么?他们当中也许有人是人杰俊彦,为何不给他们机会?”
朱凤桐道:“我并非对这些人有偏见,当初父王爷并非逼迫我,他也曾问过我自己的意见。”
宋楠哦了一声道:“那倒是怪了,你和他们素未谋面,凭什么便否决了他们,选择了陈家那个幸运儿?”
朱凤桐静静道:“很我当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人品如何;但我知道他们来求聘的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想和庆王府以姻亲关系拉近距离,考虑的也是利益上的得失,而非是对婚姻这件事的肯定。所以我宁愿嫁给陈家公子,也不愿嫁给这些人家,起码陈家并未有什么动机。而且在出嫁前,父王也派人调查了陈家的名声所为,父王是疼爱我的,他知道我嫁到陈家必不会受委屈,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我那故去的丈夫人品端方为人低调,对我也相敬如宾,只是福薄了点。”
朱凤桐追忆往事,眼中竟起了蒙蒙水雾。
宋楠一下子肃然起敬起来,不仅是对朱凤桐,也对那位死去的庆王府的老王爷,这位王爷必是豁达慈祥之人,他做出的决定不是为了庆王府的利益着想,而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在这个时代,这是很罕见的。
虽然此举不够聪明,这王爷后来也出了昏招将家业交给了狼子野心的弟弟来打理,直接酿成了庆王府被连根拔起的祸事,但从其出发点而言,他死前的决定却是为了保护留下的幼子孤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没法去诟病他。
宋楠收回抚摸在朱凤桐脸上的手,正色行礼道:“凤桐小姐,是在下唐突了,在下今后必对你礼敬有加,再不敢对你动手动脚,我尊重你的选择。”
朱凤桐脸色有些慌张,探究着宋楠的脸色道:“你……生气了么?凤桐不是那个意思,凤桐只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凤桐不想成为万夫所指的荡妇。”
宋楠微笑道:“你是说,咱们该亲就亲,该搂就搂,就是不能同床共枕是么?”
朱凤桐脸上绯红,嗔道:“你这人,说话怎地这般粗鲁。”
宋楠心中大乐,也知道像朱凤桐这种有坚持的女子那是不能强求的,今后漫漫人生路时间多的是,只要她在自己身边,还能不得偿所愿么?
“哈哈,说正事,说正事;这个……如果你去办这件事的话,便要从商贾们的心理入手……”宋楠话题转变的太快,刚才两人还在讨论私密之事,转眼他的脑子便转到了眼下的大事上来了。
朱凤桐强迫自己跟上他的思路,带着满脸未消的红潮问道:“什么心理?”
“商贾之家大多是精于算计,他们所有的行为便可归结为两个字:逐利!当然不排除有商家是以义信当头,那些另当别论。”
朱凤桐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们岂不是也是逐利之徒了。”
宋楠瞪眼道:“当然,这还用怀疑么?难道你我的几百万两银子是打水漂玩儿么?无利我们还忙活什么?说白了,我们都是逐利奸商。”
朱凤桐心道:不要说的这么直接嘛。
“商贾逐利,这便是我京城商铺房宅的卖点,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煌煌百万人口的大城,多少商贾想进入其中而不得,咱们这回其实是给他们机会了。但他们精于算计,必知道京城也不是易居之地,且不说侯爷们的产业垄断五城,外来商贾想在京城中立足脚跟那是绝不容易的,他们必会因为考虑这一点而犹豫,所以要打消他们的顾虑,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朱凤桐蹙眉道:“那要如何打消他们的顾虑?京城商会由勋戚把持,难道他们会欢迎这些商贾到来不成?”
宋楠道:“他们当然不肯,不过你别忘了,侯爷们的生意虽覆盖京城,但白纸坊却并不在他们的范围之内,因为白纸坊中除了臭哄哄的造纸作坊,便只有零星的商家入驻。恰恰如此,我们这回便可在白纸坊单独成立商会,订立行业规矩,这一套规矩也只在白纸坊商家之中通行,说到底,进入白纸坊之中,便不属于勋戚把持的商会所辖。我们给他们一个保.护伞,他们还怕什么?”
朱凤桐讶异道:“这么做真的好么?勋戚之家如何肯罢休?你又怎能与他们正面相抗衡?”
宋楠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会出面?错了,我那小公爷张仑已经入伙了,他已经答应将五十万两银子作为股金入股,我还顺便送给他一顶大帽子。”
“啊?什么帽子?”
“白纸坊商业总会会长,这帽子大不大?”宋楠笑道。
朱凤桐差点晕过去,半晌低声道:“英国公府可是你丈人府上,你拉他们当挡箭牌,不是教英国公府成为众矢之的么?”
宋楠哈哈大笑道:“凤桐小姐,你干脆直接骂我无耻得了。是的,我就是要拉英国公府入伙,让英国公府跟那帮侯爷伯爵们决裂,因为我跟他们早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如果英国公府站在他们那边,我将来要和小公爷翻脸岂不是尴尬?小公爷只要成为我这一边的人,对其他人我便没什么顾虑了。”
朱凤桐沉默半晌道:“国公府小公爷出任总会长,外地的商贾们会心安,但你确定国公府能顶的住么?”
宋楠道:“当然不能,但是还有我呢,我和小公爷单独一家或不足以抵挡住,但两人联手便好办多了;顺便说一句,我是商会荣誉会长。”
第五八八章 利益相关
京城中的侯爷们最近心气很不顺,原先对宋楠购置白纸坊的地皮的行为嗤之以鼻,以为宋楠既无实力又无眼光;但不料宋楠居然还真就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惊讶之余,不免有些一拳砸空的失落。
侯爷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闲聊的时候,话题也不免落到白纸坊中发生的事情上来,其实他们各自都曾派人偷偷窥视过即将完工的白纸坊南一区的新貌,嘴上说不过尔尔,心里却是相当的吃惊的。
白纸坊那么个破地方,能被宋楠改造成这幅模样,侯爷们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仿佛一下子认识到了这地方的价值所在,这要是让宋楠尽数干成功了,岂不是白白让宋楠捡了大元宝。
侯爷们开始埋怨朝廷将大批的地皮卖给宋楠,又拿出祖制的关于私人不得囤积宅第的规矩来说话,侯爷们怂恿了监察院的言官们在朝上叫嚷,但这一回连杨廷和都不好意思附和他们,正德更是以一句:“当初你们都同意,还说卖了那些废弃的地皮可以缓解朝廷财政的压力,现在却来啰里啰嗦,当真可笑。”直接便封了他们的口。
是啊,当初宋楠提出买地的时候,正德可是征求了外廷和侯爷们的意见的,大家都认为宋楠是个傻帽,恨不得看着他掏出几十万两银子买些破地回去;在宋楠去钱庄借款无门的时候,很多侯爷见到宋楠还故意阴阳怪气的假装关心问上两句。现在可好,人家弄出了点名堂来,大伙儿又看着眼馋,这也实在说不过去。
侯爷们当中也有明白人,既然无法阻止,何妨参与其中分上一杯羹,这也许是弥补损失的最好办法。然而当他们试探性的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却被宋楠一口回绝,一点面子也没给他们。
侯爷们气的七窍喷火,大骂宋楠之余,聚在一起的时候也开始商量着如何遏制宋楠的计划,原则便是,我们吃不到肥肉,别人也休想吃到。
“我觉得,我们该暗查宋楠手头钱财的来源,宋楠忽然有了大笔的钱银来投资开发,这钱是从何处而来?大伙儿还记得当年宋楠扳倒范亨王岳之事么?便是通过核查范亨王岳的家产,查出其侵吞内承运库的事情。那这一回,咱们是否也能查查他?”振威营提督、长平侯钱太昌在一次聚会之中提出了这个建议。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众侯爷看着钱太昌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似乎觉得钱太昌是个白痴一般。
“怎么了?诸位,老夫的建议有什么不对的么?这难道不该查一查么?”
“哎!钱侯爷,你这个办法不妥啊,查宋楠?这是在开玩笑么?这是要跟宋楠公开翻脸决裂么?”果勇营提督安泰候邓标低声道。
“翻脸就翻脸,难道咱们一帮侯爷还怕了这小子不成?你们是不是担心英国公会出面干涉?放心,英国公可是明说了,宋楠的一切行为跟英国公府无赦,老公爷的态度很明了,根本就不会袒护宋楠。”
“长平侯,你一大把年纪了,怎地还这般意气用事?且不说张老公爷的话有几分是真,便是出自真心的话,咱们这么冒失的去查宋楠的底细,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么?”
“是啊,钱侯爷,我等知道你和宋楠之间的过节,令郎成为驸马之事却是是锦衣卫搅黄了的,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私事牵扯进来,需知咱们这一查,动静可就大了。冷静啊,钱侯爷。”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钱太昌也是无言以对,他确实是憋了一肚子火,儿子钱秀本就要成为驸马的人选,锦衣卫忽然出来插了一腿,将儿子酒后侵犯两家歌女的事情给抓了个现行,一下子便将事情搅黄了。如果自己的儿子当真是个纨绔倒也罢了,问题是钱秀跪在自己面前指天画地的说是冤枉的,好像是着了被人的道了。钱太昌无从查证此事,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今日也是情绪流露,出了这么个主意。
“老焦,你怎么看这件事?”钱太昌求助于扬威营提督安平候焦正泰。他知道焦正泰和自己一样,对宋楠没什么好印象,原因很简单,扬威营跟宋楠所领的驻扎在白纸坊北部的神枢营辖区交接,自年前神枢营建立之初,双方士兵之间产生的辖区摩擦便接连不断。双方经历了十几次的摩擦,好几次酿成士兵群殴事件,若非大家都有所节制没动兵刃,怕是早就闹的满城风雨了。
开始的时候神枢营完全不是扬威营的敌手,从气势上也弱了些,吃了不少暗亏,焦正泰暗中得意不已,全京城之中,除了自己,谁敢欺负宋楠?但神枢营平叛归来后,形势一下子逆转了过来,神枢营明显加快了扩充的步伐,装备人数的提升,以及平叛成功带来的心理上的自信,在双方的摩擦中神枢营连番告胜,每每看着鼻青脸肿的属下将官士兵跑到面前来告状的时候,焦正泰除了大骂他们一顿之外,却无计可施。
这种士兵之间的摩擦其实正常的很,领军将官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团营占上风的时候,神枢营也没哭天抢地的把事情闹大,据说宋楠曾经对手下人说过这样的话:怂包就要挨打,我是不会替你们做主的,有本事自己找回场子。可见上层将领压根不会将这些事情上升到某个高度。
焦正泰也深悉此点,所以吃了亏也只能忍着,但身为长久以来的自信和骄傲被打破的屈辱感挥之不去,焦正泰甚至默许手下人去挑衅滋事找回场子,但回回都被神枢营算计,弄得灰头土脸的回来,以至于在团营内部传出笑话来,其他团营的将士更是大肆嘲笑扬威营为怂包营。
虽然焦正泰告诫自己不要将这些当一回事,但毕竟也是好面子的人,自然而言将这一切归结于宋楠身上,若非宋楠实在令人生惧,他怕是亲自带着兵马打上门了。
“钱侯爷,诸位侯爷说的话是不错的,宋楠可不是随便能动的,咱们大可不必趟这浑水,咱们团营侯爷们只管抱团抓着团营兵权,得些实惠便罢了,这等冒险之事还是不要做的为好。刘瑾多大势力?皇上多么宠信他?到头来还不是拿宋楠没法子,还被宋楠给弄得凌迟而死,这小子不是个软柿子,是头吃人的猛虎啊,咱们犯得着跟他死磕么?”
“焦正泰,没想到你果然是个怂包,难怪你手下的怂包连个叫花子神枢营也干不过,我算是见识了。”钱太昌怒道。
焦正泰气的脸上抽搐,叫道:“钱太昌,你这老东西嘴上不积德么?有本事你振威营跟老子扬威营换防,老子倒要瞧你多大本事制得住神枢营。你这老东西就是属狗的,好话听不进,就知道咬人。”
钱太昌怒道:“你说的什么好话?你怕宋楠怕的要死,本候可不怕。”
焦正泰啐了一口道:“老子的意思是不必跟宋楠正面对抗,完全可以凭借咱们的手头的东西智取,偏偏你听不进去。”
其他几位侯爷们在一旁劝着架,听着焦正泰话里有话,纷纷道:“钱侯爷,听焦侯爷把话说完嘛,都是老兄弟了,骂来骂去叫外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
钱太昌气鼓鼓的坐下,端着茶杯一口口的喝茶不说话。
效勇营提督曾全问道:“焦侯爷,你刚才说要智取,不知可有什么妙计么?”
焦正泰擦了擦嘴角的吐沫,气呼呼的道:“老子不说了,被这老小子差点气死。”
“别啊,这是咱们大家的利益,有办法便说出来啊。”众人劝道。
焦正泰气息稍顺,瞪眼道:“宋楠这厮是背后阴人的鼻祖,刘瑾都斗不过他,咱们倒要自己往上凑,这不是找不自在么?我说的法子就是,宋楠不是在白纸坊要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么?让他折腾去,咱们回头命京城各商会都下个通告,凡京城所有商家,绝不准买宋楠建造的商铺片砖只瓦,叫他所有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你们想想,宋楠还不是要乖乖自己来找咱们和解么?”
众人静默半晌,轰然道:“好法子啊,既不跟他翻脸,又没什么把柄叫他抓住,他也没法子拿咱们怎么着,妙计妙计。”
焦正泰瞟着钱太昌一脸的得意,口中道:“外地的商贾若想进入京城,须得加入我们的商会才有作为,咱们放出话去,但凡在白纸坊中的商家,京城商会一概不予接洽;你们想想,在京城中有那个商家能不加入商会还能做得了生意?外地商贾除非是脑子被驴儿踢了,否则谁会买宋楠的铺子和宅子?不信宋楠这厮不低头,不管他的钱有多少,架得住这么耗下去?”
“妙!妙!妙!没想到你这老东西一脸的忠厚长相,心思却是这般的玲珑,这计策可算是釜底抽薪的妙计了。”这回连钱太昌也转怒为笑,连声夸赞起来。
第五八九章 针锋相对
以宋楠如今掌握的情报网,侯爷们的算计自然难以逃脱他的打探,虽然并不能安插人手进侯爷们的身边,但京城商会暗中发布的封杀之命却很快传到宋楠的耳朵里;后世久经商战的宋楠几乎不费脑子便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本来宋楠邀请小公爷入股还只是想让大舅子跟自己一起弄些好处,但当得知侯爷们的阳谋之后,宋楠立刻便想到了小公爷的另一个大用场。
国公府在城中的生意其实并不多,名下也不过是几家车马行和几家典当铺子罢了,老公爷热衷的是地产庄园这类玩意儿,他总觉得国公之家跑去经商开店是件丢身份的事情,什么都赶不上置办大批田亩庄园让老爷子安心。
实际上国公府在北京城中的生意比之手下的团营侯爷们还少,也根本没有加入侯爷伯爵们的商会之中。不过侯爷们倒也见机的很,就算英国公府不加入商会,他们也小心翼翼的不涉及英国公府在京城中的车行和当铺生意;即便是开办了几家,也绝不会去逾越行业翘楚的位置。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有钱大家赚,就算英国公府并不上心于城中的生意,他们还是高姿态的表达了不侵犯英国公府赚钱的行业的意图,就像侯爷们自己的生意一样,大伙儿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垄断一个行业,共同维护者这个秩序,这才能发大财。
英国公府虽然没加入商会之中,但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就在商会之内。
宋楠要做的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商会这个组织只是民间组织,并没有多大的约束力,京城中的商会之所以有着巨大的约束力,其实还是因为他们身后站着勋戚侯伯之家,这些隐形的权力使京城商会一下子成了个拥有者约束京城商家的巨大权力。
大明各地的商人进入京城中做生意,第一件事便是要有京城商会的许可,干哪一行,多大的规模,这些都是需要京城商会的准许;大明商帮中,无论是老牌晋商,新晋的徽商潮商等京外商帮,无论你的财富多么巨大,资历多么老辣,到了京城,还是要得到商会的准许,否则无论你多么大的商家,照样无立足之地。大明朝勋戚之家富可敌国,大量财富的敛聚便是靠着权力之下的垄断。
宋楠洞悉此点,他完全可以理解这些外地商帮的矛盾心理,既想进天子脚下百万之众的都城行商,又受限于勋戚之家的垄断,如果有个契机能让他们摆脱垄断,这些人必回毫不犹豫的进驻京城。
在小公爷入股之后,宋楠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将自己的想法跟小公爷认真的沟通了一番,一直以来国公府都摇摆在宋楠和老勋戚之间,不想站出来得罪任何一方。宋楠此举便是要逼着张仑做出抉择了。
出人意料的是,张仑并没有用多长的时间便给了宋楠答案,这几年来,张仑已经对宋楠了解的够深了,自己这个妹夫的本事是通了天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且不说数年时间从一名百户爬上了侯爵之位,光是宋楠这几年做的这些大事,很多人一辈子也干不出一件来,对这个妹夫,张仑早已五体投地。
而且难得的是,宋楠也许对任何人都会用些阴谋诡计,但他一直保持着对国公府的尊重,就像当初跟宋楠开始结交的时候宋楠所说的那样,他会将小公爷当成最好的朋友,绝不会对小公爷不利;事实上他做到了这一点。
就算老爷子数次对宋楠不公之时,宋楠也并没有表现的咬牙切齿,只是告诉张仑,国公府的未来在他张仑手中,如何抉择决定了国公府将来能否继续在大明朝显赫的屹立,这些话对张仑的触动很大。
宋楠曾告诉张仑,老爷子的一厢情愿是没有用的,英国公府早已不是勋戚的领袖,如今的勋戚之家更在乎的是利益,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团结一致奉英国公府为首的状态了。这些话张仑自然心知肚明,虽然话说的直了些,但事实就是如此,然则将来国公府交到自己手上,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将这些桀骜的侯爷伯爵们统帅在国公府之下?答案不言自明。
正因如此,张仑已经下决心紧紧跟宋楠站在一处,当宋楠将侯爷们的阳谋告知张仑,并要求张仑和自己出面建立一个全新商会,借以粉碎侯爷们的如意算盘的时候,张仑根本就没有多少犹豫。这是宋楠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也是自己最能体现价值的时候,这时候不帮他,以后便只能渐行渐远了。在做决定的那一刻,张仑甚至压根没有考虑张懋的感受,那个坐在庭院中晒太阳,流着口水满眼污秽的老人虽然经历丰富,但这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了。
白纸坊成立商会之事立刻成了一个大新闻,而且这个商会的会长居然是国公府的小公爷,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虽然大明朝官员经商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就连历朝的皇上也是默许的,毕竟官员的低俸是硬伤,朝廷不能付给高俸,便不能指手画脚怪人家自己给自己赚钱养家。在弘治年间,就已经半公开化了,只是弘治皇帝制定了更加严厉的监管措施,都察院的文官和锦衣卫们也成天盯着官员们防止以权力谋私,虽然谁也知道这很难避免,但态度上却是有了。
然而,如此大张旗鼓的任职,甚至连请个代理人为会长都不愿意做,这可是惊世骇俗。而且,同时就任商会名誉会长的还有一位宋楠宋侯爷,这简直是乱了套了,这两个人是彻底的钻到钱眼里了。
朝堂上迅速做出了反应,文官们嗤之以鼻之余,不免在朝上大加抨击,而宋楠和小公爷给出的解释冠冕堂皇:此举是为天下商人做个姿态,鼓励游民经商,改变经商为下等职业的印象,正是为了响应朝廷积极推行的增加财税的政策,希望能鼓励天下商贾盘活大明朝的商业,更多的收取税收。
这一回就连正德也有些愤怒,但他并没有当庭责骂两人,将此事当成是个人私事搁置了起来,而私下里召见两人训斥了一番,告诫他们不得以权谋私,商家之事和职权要分开来,否则必不饶恕云云。
宋楠也不让人每天上奏章在正德面前攻击自己,向正德保证,自己和小公爷的会长只当一年时间,一年过后一定卸任。更是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以权谋私,否则任凭处置。
正德也是个马马虎虎的人,加上宋楠是自己的铁杆心腹,也不好多说什么,含含糊糊的便略过了此事。
而团营侯爷们的愤怒便可想而知了,京城里有了两个商会,不愿加入自己的商会的英国公府却跑去给宋楠的商会当会长了,这摆明是要唱对台戏了,一伙人火急火燎的跑去英国公府见很久没上朝的老公爷张懋,但一见老公爷的样子,他们的心凉了半截,老公爷口眼歪斜的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甚至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看来小公爷是不和咱们一条心了,英国公府变天了。”侯爷们全都明白了。
“然则宋楠这么做是为了给京外商家进京入驻白纸坊吃定心丸了,怎么办?诸位。”
“还能怎么办?只能静观其变了,我们九家还斗不过他们两家么?走着瞧吧。”
……
十一月十四,第一场冬雪覆盖京城的清晨,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往南而去,车内人便是自告奋勇南下招商的朱凤桐,她身边的木匣子里放着一叠白纸坊商会的最新会规和最优惠的入驻和购房政策,还有宋楠亲笔签发的锦衣卫衙门的特别公函,公函上毫不掩饰的提醒各地锦衣卫衙门,见到此函的各地缇骑必须全力协助朱凤桐行事务,必当做总衙的任务执行。
宋楠在正德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绝不以权谋私,一转眼这些誓言便被抛到了脑后。
第五九零章 大婚之礼
朝臣们很快就对宋楠这张仑当什么会长的事情失去了兴趣,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另外一件事上,这件事是大明正德朝的一件大事,那便是正德的大婚之礼。
秉承着皇后自民间选出的规矩,轰轰烈烈的选秀之举进行了几个月,到十月底的时候基本尘埃落定;千挑万选出来的十名女子确定进入后宫为妃,围绕着谁为皇后的人选,朝中大臣各执己见的争论了一番,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争执的不是谁更适合成为皇后的人选,若自己支持的人成了皇后,皇后将来自然会视为心腹;大伙儿争的是未来。
使馆编修夏儒怎么也没想到,这份荣耀会落到夏家头上。夏家几辈子清贫,祖上虽都是读书人,但却从来没当过五品以上的官儿,到了自己这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六品编修官,夫人肚子不争气,成婚十几天也就生了个女儿,跟自己的祖辈相比,夏儒更是多了一条无后的挫败感。然而,就是自家这个成天不声不响的女儿,一下子便雀屏中选,成了钦点的皇后了,夏儒差点没兴奋的吐血。
至于夏家女子如何成为皇后的人选的过程,很多人也是有些纳闷,在选出的十名女子中,夏家小姐并不出众,事实上在参与遴选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被刷了下去,但每次报上淘汰的名单时,司礼监掌印张永都会命人将夏氏的名字加上,就这样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了最后。
不过最后的钦定是皇上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法子说什么,据说当时在乾清宫大殿里,皇上和康宁公主兄妹两个出了不少问题去问这些秀女,就这位夏小姐应答得体,落落大方,一下子俘获了皇上的心。
外边传的神乎其神的,宋楠可是比谁都知道内幕,这夏氏之所以能成为皇后,还不是张永奉了康宁的命令一路提携过来的,事实上皇上选择的时候根本就没当回事,只是尊重康宁的意见,随随便便的朝夏小姐一指便转身离去了,甚至连正眼也没瞧那夏家小姐一眼。
宋楠偷偷进寿宁宫和公主幽会时,两人亲热过后裹在被窝里的时候康宁说及这一幕还愤愤不平,担心皇上.将来对夏姑娘不好云云;之后宋楠也曾偷偷见过这夏家女子一眼,顿时明白正德为何对她没兴趣了。
这位夏家姑娘生的中上之资,身材也不惹火,胸部平平,臀部也不够丰满,虽然气质高贵浑身透出一股灵秀之气,但那可不是正德所喜欢的类型。正德喜欢的是骚媚入骨,胸大臀肥,说话娇嗲嗔痴的类型,夏家小姐完全不符合;对正德而言,所谓的大婚娶皇后,也不过是为了顺应群臣的意见而必须做的一件事罢了,根本就没当回事。
无论如何,皇后人选敲定之后,便是大婚前的准备事宜;各地的藩王也陆续往京城中赶,不少身在外地的有身份的官员也纷纷往京城中赶,皇上大婚的时候都是要前来道贺观礼的;京城中也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大明朝皇上大婚其实也和民间所行的婚娶之礼大致相似,同样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等步骤,不过所不同的是,很多事不需要皇上亲自去做,而是由近臣勋贵代为行礼。
十一月十八日是钦天监所定的纳采问名之日,清早起来,群臣去乾清宫观礼,在鸿胪寺官员咋咋呼呼的引导下,就算内阁首辅杨廷和以及一干王公贵族么也要恭恭敬敬站在指定的区域之中。钦天监鸿胪寺礼部这些官员们,平日根本就是不受人待见的主儿,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个个人五人六指手画脚,颇露了一把脸儿。
乾清宫正殿中摆上了两张大桌子,桌子上铺上杏黄色缎子桌布,一桌上面放“节”,另一桌上面放“问名”诏书。准备送往钱尚书家的金银器物衣冠礼物,也将桌子摆的满满的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宋楠站在一般大臣们的行列中也直着脖子看热闹,对这种仪式感极强的皇帝大婚的场景,宋楠还是两辈子头一回看,所以倒也很新奇。不久之后,钦天监监正一声高呼:“吉时已到。”殿旁两侧帷幕之后顿时丝竹悠扬,伴随着乐声,正德面无表情在一干锦衣卫大汉将军以及众内廷太监的簇拥下走进乾清宫正殿,登座之后,王公大臣们山呼万岁行礼参拜。
鸿胪寺卿站在东侧的丹陛之上,手捧诏书开始宣读,一番废话之后,开始选派千万夏儒宅第行纳采问名之礼的三位正副天使。今日确定的正副天使在皇上大婚期间便要负责所有和夏家接洽的事宜,而且也代表了皇上的身份。
“诸位大人,经皇上提议,正天使之职由来京观礼的宁王爷担任,两位副使分别由定国公徐老公爷以及勇冠候宋楠担任,诸位大人可有异议?”鸿胪寺卿的话音落下,连宋楠自己愣了愣,他没想到皇上竟然点名要自己做这个副天使。
立刻便有人道:“宁王爷为正使是极为妥当的,副天使的人选中定国公也是妥当的,只是宋侯爷的身份未免不太适合,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大婚期间须得和京营一起负责城内外的治安之责,现成的英国公张老公爷为何不用?”
正德摆手道:“英国公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已经上折子谢恩了。”
“那也轮不到宋楠啊,小公爷张仑不是最好的人选么?再说了,还有诸多王爷在场,王爷们也都是合适的。”
正德不悦道:“只是个代朕行礼的天使罢了,有那么多讲究么?朕真的快被你们烦死了,折腾的一时不休,要再闹腾下去,朕这大婚不办也罢。”
群臣白眼珠滚了一地,这时候居然说这种话,皇上这是拿大婚当儿戏了。
宋楠忙出列道:“皇上莫恼,这天使之职大可换别人去做,皇上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而烦恼;小公爷,在座的王爷都可胜任。”
正德皱眉道:“朕觉得你合适,朕要你做天使便不成么?偏偏又来这么多反对之声;朕也是纳闷了,是朕大婚,又不是你们大婚,你们指手画脚的作甚?这是朕的私事不是么?”
“皇上大婚可不仅是皇上的私事,也是天下臣子百姓的大事,皇上此言差异。”一名尚摸不清情况的老臣梗着脖子兀自顶撞。
正德气的脸色发白就要起身离座,这时一人出列道:“诸位大人,宋大人很是适合啊,为何你们觉得不适合?一则宋大人仪表堂堂举止得体,又是我大明重臣,受封侯爵,哪一条不能当这天使之职了?你们呐,也是小题大做,皇上只要开心便成,偏偏你们不识趣,本王虽远在江西但也听说了朝廷上有些人就是正事不管专管闲事,今日算是领教了。”
说话之人三十许人,面如冠玉,长身玉立,身着金色滚边蟒袍,头束紫金冠,一副仪表堂堂的从容模样,这人便是宁王朱宸濠。
这番话分量不轻,等于是当面斥责之意,宋楠顿时对这位宁王爷产生了些许好感。经他这么一说,众人倒确实觉得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是个皇上大婚的使者罢了,为了反对而反对有什么意思?
杨廷和笑着出列道:“宁王爷说的是,宋侯爷自然可以胜任,时候不早了,皇上请拟旨任命,让三位天使前往夏府行礼节,莫误了好时辰。”
正德转怒为喜,当下命人拟旨宣读,任命正副天使之职,授予圣旨节杖给三位天使,之后群臣叩拜,正德退殿而去。
文武百官们嗡嗡议论着出乾清宫而去,宋楠和朱宸濠以及徐光祚三人留下来,朱宸濠高声下令:“立刻整理仪仗抬着礼品,鼓乐奏起,出宫前往夏府。”
一干侍卫太监杂役们立刻忙碌起来,不久之后,浩浩荡荡的披红挂绿的队伍便吹吹打打出了宫门,朝夏府所在的南薰坊行去。朱宸濠宋楠和徐光祚三人捧着节杖和圣旨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面,一路上爆竹震天,街道两侧的百姓围得人山人海前来观看。
第五九一章 宁王爷
队伍浩浩荡荡行走在大街之上,宁王朱宸濠左顾右盼,挥手朝街边百姓示意,显得悠然自得,有不少百姓指点议论着,好像认识他的样子。
定国公徐光祚马上探首笑道:“宁王爷很少来京城,怎地像是对京城挺熟的样子,百姓们认识您的好像也很多啊。”
朱宸濠笑道:“先皇驾崩和皇上登基的时候,本王从南昌府进京呆过一段时间,曾经在老木厂施粥饭一个月,也许他们便是那时候认识了本王。京城中我也不算陌生,其实每年我都请皇上圣旨进京一趟,京中名胜古迹也游玩了不少。”
徐光祚干笑道:“原来如此,老夫消息闭塞,竟不知王爷常来京城,否则必请王爷赏光赴……”
徐光祚话没说完,朱宸濠却已扭过头去,似乎对徐光祚毫无兴趣,徐光祚有些尴尬,竖着耳朵听朱宸濠和宋楠说些什么。
宋楠本默默无声的坐在马上回想刚才的情形,随着杨廷和主持的外廷逐渐掌握了朝廷的内政大事,文官们已经膨胀的很厉害了,一点小事都要出来叽喳一番,特别是对自己更是不留情面,琢磨着自己是否要寻个由头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不要跳的那么厉害。就听见耳边朱宸濠似乎问了句话,忙扭头过来,见朱宸濠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对不住,王爷刚才问下官什么?”
一旁的徐光祚冷声道:“宋楠,你这架子也太大了,王爷问了你几句,你居然都没听见。”
宋楠不理他,拱手笑道:“对不住,刚才我在想衙门里的一些棘手的事情,一时分了神,请王爷恕下官失礼。”
朱宸濠摆手道:“无妨无妨,本王久仰宋侯爷大名,想跟宋侯爷亲近亲近罢了。刚才本王是问宋侯爷今年贵庚呢。”
宋楠笑道:“回禀王爷,下官今年二十一岁。”
朱宸濠点头叹道:“二十一岁,正风华正茂啊,宋侯爷年纪如此之轻便位居朝廷重臣之列,本王实难望其项背。本王今年三十一岁,整整大你十岁,十年前本王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宋楠忙道:“王爷自谦了,王爷丰神美姿令人仰慕,皇族之家毕竟不同我们这等草野出身之人;对了,刚才王爷替下官说话,下官这里多谢了。”
朱宸濠微笑道:“别提这事,朝中有些大臣就是正事不成,闲事有余。本王若非身份所限,定会上奏皇上,让皇上明辨朝中谁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像宋侯爷这种,关键时候能替我大明朝力挽狂澜之人才是真正的贤臣;说句实话,本王对宋侯爷所为钦佩之极,早就想能和侯爷见面结交,今日能有这个机会,本王很是高兴呢。”
宋楠赶忙拱手道:“王爷切莫这么说,这可折杀下官了,下官哪有王爷口中说的那么好,下官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朱宸濠摇了摇头,头上的紫荆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不必自谦,该如何便是如何?谁能在新平堡救皇上于万敌从中?谁能在暴民乱起之时率军东征西讨剿灭反贼?谁又能洞悉安化逆王之阴谋,平息叛乱?别的不说,光是这三件事便足以羞煞朝中许多自诩为元老重臣的大臣们了。”
宋楠不知这朱宸濠这般抬举自己是什么用意,不过朱宸濠虽身份尊贵,但言语举止可亲,也透着股诚恳的劲儿,宋楠对朱宸濠的好感也增加了几分。
“宋侯爷,皇上大婚前后,本王都在京城之中,咱们有机会聚一聚喝喝酒聊聊天如何?我朱宸濠朋友不多,但我想交侯爷这个朋友,不知是否唐突。”
宋楠忙道:“王爷有命,下官当然求之不得。”
朱宸濠摇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本王在逼着你似的,本王可是诚心诚意的,这样吧,今日差事完了之后,我在春风楼设宴,务必请宋侯爷赏光。”
宋楠忙道:“要请也是下官请,岂能让王爷做东。”
“行啊,你请就你请,你在京城,你是东家,今日你请,明日我请便是。”朱宸濠倒是一点也不坚持,笑眯眯的道。
一旁的徐光祚被冷落在一旁,听着朱宸濠和宋楠说的热乎,对自己却是一副不太理会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勋戚之中朱家子孙才是正儿八经的勋贵,受封的国公侯伯们地位再高,到了这些王子王孙们面前总是不自觉的矮一个头,人家身体里流淌的是太祖的血脉,这也没什么好辩的。不过宋楠的爵位比自己还低,凭什么自己便输给了他?
“王爷,老朽也想请王爷赏脸,今晚老朽备了薄酒,王爷能来赏光么?”徐光祚陪着笑插话道。
“你没听见我和宋侯爷约定了么?今日这差事完了之后,宋侯爷要请本王呢,本王又不会分身术,如何去你府上赴宴?”
“对对对,老朽糊涂了,那么明日呢?”
“哎,明日我回请宋侯爷啊。”
“好吧,那后天吧,后天请王爷一定赏光。”
朱宸濠微笑道:“好吧,后天去你府上喝酒便是,老公爷这么好客,本王也不能不给面子。”
徐光祚终于松了口气,好歹王爷没有拒绝,这位宁王殿下可是个人物,在诸藩王之中跟皇上多有来往,关系也不错,虽然自己并没打算攀附与他,但毕竟能结交便结交,总不会是件坏事,而且在宋楠面前,总也不能输给这面善心奸的小子。
说话间,前方爆竹连天响,锣鼓之声瞬间响了起来,一名侍卫过来禀报道:“王爷,夏府到了。”
众人抬眼往前瞧去,只见前方胡同口人群聚集热闹非凡,一名穿暗红绸衫的老者正翘首站在巷口张望,朱宸濠笑道:“到了,咱们下马吧,胡同狭窄,马儿恐怕不能骑了。”
夏儒毕恭毕敬的站在巷口迎接,见朱宸濠捧着圣旨带着宋楠和徐光祚两人大踏步而来,忙上前跪倒行礼,高声道:“恭迎三位天使大人,下官夏儒恭候多时了。”
朱宸濠呵呵笑道:“快起来,您是未来的国丈,可别折杀了我等,起来吧,去你府中宣旨。”
夏儒赶忙站起身来,侍卫们已经驱散了围在巷口的看热闹的百姓,夏儒头前引路,沿着五尺来宽的狭窄胡同走了百余步,来到一座小院前;这小院只有两进六七间房舍,就是个普通的院子,比之一般富贵人家尚且不如,可见夏家根本就是小门小户;这么简陋的地方现在飞出了个金凤凰,也是让人匪夷所思。
夏家上下七八口人早已在前厅中等候,朱宸濠见厅上狭窄,索性就在院子里宣读圣旨,夏儒领着家中众人跪倒在院子里,朱宸濠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祗遵圣母皇太后命。遣使持节,以礼采择。兹册国史编修官夏儒之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夏儒三呼万岁,带着家中众人拜了三拜之后接过圣旨来,这道旨意一宣,夏儒的的女儿便是钦定的皇后了,当下身份立刻转变,包括朱宸濠宋楠徐光祚在内的一般官员侍从立刻给夏小姐跪拜行礼,那夏小姐局促无语,身子也害怕的发抖,从现在开始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个转变太过迅速,紧张激动无助也是难免的。
“夏国丈,皇上赐了西苑宅第于国丈,过几日还有封赏恩旨,大婚之前,宫中会有女官太监若干进贵府伺候皇后娘娘,锦衣卫将派一百大汉将军负责保护皇后娘娘,夏国丈,贵府之中的事情呢你自行安排,有什么需要或者是要求,可寻我三人办理。”
夏儒连声道谢道:“三位大人辛苦,三位大人辛苦,厅上喝茶。”
宋楠道:“茶倒是不忙喝,皇后娘娘住在这里不成,须得赶紧移驾新宅,这里百姓众多鱼龙混杂,若是出了差错可了不得。”
夏儒忙道:“侯爷说的是,但听三位天使吩咐。”
朱宸濠当即下令,抬了凤轿过来,让夏家小姐上了轿子,和宋楠等人亲自护送去了西苑新府邸中,安排了锦衣卫大汉将军和宫女太监侍候保护,中午只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下午接着忙活,直到未时末,才将这里的事情忙了七七八八。
三人离开夏儒新府,半路上朱宸濠道:“宋侯爷,反正离着晚饭时间也不久了,咱们干脆便寻个酒楼聊天喝酒去,你莫忘了今晚你要请我赴宴的。”
宋楠微笑道:“怎会忘了此事,王爷请,咱们春风楼走着。”
徐光祚在一旁等着宋楠说一句:“徐老公爷也一起来吧。”可宋楠压根就没那意思。
倒是朱宸濠跟他说了句话:“老公爷带着人回宫中交差吧,皇上问起便说宋侯爷请本王喝酒去了。”
徐光祚心中郁闷难当,但依旧笑容满面的满口答应,待看着宋楠和朱宸濠并骑而去消失在街角,这才变了脸色暗啐了一口,拨转马头带着仪仗众人回皇宫复命而去。
第五九二章 掏心掏肺一席谈
新雪乍晴的京城的傍晚,绚丽的夕阳照在楼外京城街道房舍之上,光彩绚烂,夺人心魄。春风楼上,宋楠和朱宸濠对坐于三楼雅间,临窗观景,品着热茶悠然交谈。
朱宸濠脱了外袍挂在窗边的木架上,身上穿着紫红紧身云锦丝袄,愈发显得身材修硕唇红齿白俊美无匹;宋楠一向对自己的皮囊极为自信,在朱宸濠面前不免也有些自愧不如。
“随随便便的一个傍晚,夕阳下的街景都叫人沉沦欲醉,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宋侯爷身在京城当真有福气。”朱宸濠看着窗外夕阳下的美景若有所思的道。
宋楠成天瞎忙活,很少去注意什么景色之美,于是笑道:“王爷有一双慧眼,经王爷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景色确实极美,王爷不是京城来京城么?京城美景还没看够么?”
朱宸濠微微一笑道:“要说人人推崇的京城八景,那确实是看了个遍,不过本王觉得那些景色有些刻意,反倒没有这信手偶得的街景来的真实,本王不喜欢太过刻意的东西。”
宋楠有些迷茫,什么京城八景,身在京城也四年多了,自己却从来没去观赏过,这话要是问戴素儿她们,必然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因为她们几个都是喜欢外出观景的,自己忙于事务的时候,戴素儿她们便经常出去游玩打发时间。
见宋楠的表情有些疑惑,朱宸濠诧异问道:“你该不是连京城八景也不知道吧。”
宋楠老老实实的道:“不瞒王爷说,我确实不知道。”
朱宸濠嘴巴张成一个哦的形状,半晌道:“难怪,宋侯爷肩负重责,又常年奔波在外替朝廷南征北战,固然对风景之类的玩意儿不太感兴趣,倒是我们这些闲人才会去在乎这些,格局大小不同罢了。”
宋楠忙道:“王爷可莫折杀下官,我是个俗人,也常被俗务所牵绊,故而显得孤陋寡闻了,实际上我也想一身轻松的游历美景,王爷不妨跟我说说何为京城八景,我也抽空去鉴赏鉴赏。”
朱宸濠大笑道:“你一个京城的官儿到要我一个外乡人替你介绍,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不过左右无事,倒是可以随便聊聊;众人推崇的京城八景都有名目,一是太液睛波、二是琼岛春云、三为道陵夕照、四是蓟门烟树、五是西山霁雪、六是玉泉垂虹、七是卢沟晓月、八是居庸叠翠。”
宋楠咂嘴道:“居然有这么多的名目,我却是丝毫不知。”
朱宸濠笑道:“其实也并非就是这八处美景冠绝京城,这些也是些腐儒官绅们私下的推崇罢了;其实宋侯爷应该亲身亲临过某几处,只是宋侯爷没注意罢了。”
宋楠道:“王爷说的是太液清波和琼岛春云是么?太液池琼华岛我倒是常去,景色是极美的,但我却并不认为美到哪里去。”
朱宸濠摇头道:“宋侯爷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两处景色之所以排在八景之首,不是因为比别处美景好看多少,而是很多人想看而看不到,那可是皇宫之中的景色;以宋侯爷的身份自然轻易便能看到,但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一辈子也看不到一回。”
宋楠缓缓点头道:“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皇宫大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朱宸濠眼望窗外,神情有些恍惚的自语道:“人人都能看到的景色有什么稀罕,一人独享的美景才是美景呢,可惜了,可惜了。”
宋楠问道:“王爷说什么?”
朱宸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转头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我南昌宁王府中也有几处胜景,一般人也是看不到的,改日侯爷有暇去本王府上做客,本王亲自引你去瞧瞧;本王不是自吹,未必便比京城八景逊色多少。”
宋楠微笑拱手道:“那我可期待这一天了,以后必有机会叨扰王爷。”
朱宸濠道:“本王等着这一天。”
夕阳的光线缓缓隐没,街道上开始掌起灯来,酒菜置办完毕端了上来,宋楠替朱宸濠斟满酒杯,举杯道:“宋某谢王爷赏光赴宴,劣酒淡蔬,请王爷莫要见怪。”
朱宸濠笑道:“本王与你一见如故,心中很是高兴,来来来,满饮此杯。”说吧仰脖子咕咚一口将杯中酒喝了精光。
宋楠也喝光了杯中酒,两人吃了几口菜,那朱宸濠白皙的脸上泛出些许红色的酒气来,身在随意往椅子上一靠,微笑道:“宋侯爷,有件事本王一直困惑不已,今日咱们私下闲聊,不知道能不能问一问。”
宋楠起身替他斟酒,口中道:“王爷有话便问就是,下官知无不言。”
朱宸濠一拍手掌道:“好,既然宋侯爷不嫌本王唐突,我便问一问;本王不是爱管闲事,只是随便一问罢了。”
“但问无妨。”宋楠微笑道。
“唔……本王私底下听人传言说,凌迟受刑而死的前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是被人陷害的,说刘瑾并未参与安化王谋反之事,不知道宋侯爷有没有听到过这个传言?”
宋楠微微一愣,旋即笑道:“王爷何必去信这些街头上的流言蜚语,刘瑾党羽众多,漏网之鱼暗中散布些祸乱人心的谣言不足为奇。”
朱宸濠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听说是宋侯爷当庭弹劾刘瑾谋反通敌的是么?”
宋楠缓缓坐下,看着朱宸濠亮晶晶的双眼点头道:“是我弹劾的,都御使三边总制官杨一清大人首先弹劾刘瑾十条大罪,我跟着补上了一条谋反大罪。”
朱宸濠道:“宋侯爷当真相信刘瑾会蠢到跟安化王图谋谋反么?他图的什么?以刘瑾的地位,安化王能给他什么才能说服他?”
宋楠正色道:“这个问题皇上也问过,你若问我,我也无从知晓答案,这句话王爷要想知道,便只能请通灵的道士去泉下问问刘瑾了。王爷对这件事何必这么在意,其实不算上刘瑾谋反之罪,光是三法司联合公布的他的其他十六条大罪便足以将他千刀万剐了。”
朱宸濠笑道:“也是,我也只是好奇心重,加之宋侯爷是当事之人,忍不住便来问上一两句,实在是唐突;本来以本王的身份是不能说这些事情的。”
宋楠笑道:“人难免会有好奇之心,刘瑾的死外边也有多种流言,有一种流言甚至说他是死于我栽赃陷害,说我宋楠和他之间有仇,借机整垮了他云云,你说好笑不好笑?我有这么大的本事么?王爷今日也看到了,即便是皇上任命一个迎亲天使的职务,也有大把的人跳出来说我不合适云云,我若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些人还敢对我如此无礼?”
朱宸濠哈哈大笑举杯道:“喝酒喝酒,这等无聊的流言宋侯爷不必放在心上,流言止于智者,真正有见识的人是不会相信的。而且那刘瑾恶贯满盈弄权结党本就该死,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最卑鄙的手段用在他身上也是不为过的。”
宋楠微笑举杯喝了一口道:“王爷是明白人,既如此,这个话题咱们也不必谈了,如果王爷确实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去问一问皇上,当初查刘瑾香山别院之时是皇上亲临,搜查的人手也是皇上亲自指定,在场的文武官员无一涉及,相信皇上心中自有明断。”
朱宸濠摆手道:“本王可不会去问这些,本王今日之所以唐突谈及此事,乃是处于对宋侯爷的钦佩之意。刘瑾弄权结党把持朝政,弄得我大明一片乌烟瘴气,朝中官员无一敢出声弹劾,唯宋侯爷一身孤胆站出来弹劾此人,其中所冒的风险可想而知。刘瑾罪行暴露之后,那些官员们又一个个的争夺功劳,放些马后炮,其首功倒成了他们的了,而宋侯爷则恬淡面对,实在让人敬佩。”
宋楠笑道:“王爷你老这么夸我,我就要从这楼上跳下去了,我只求除去奸佞,让大明朝国泰民安,这样我便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下官并非淡泊名利,但以我刚过弱冠的年纪能受皇上恩宠身居要职,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白了,我可不想成天操劳不休的过日子,连京城八景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得何其无味?”
朱宸濠道:“这么说你倒是羡慕本王的逍遥日子了?”
宋楠道:“羡慕之极,但也只是羡慕而已,王爷是尊贵皇亲,宋某可没法子能跟王爷相比。”
朱宸濠哈哈大笑道:“宋侯爷倒是会说话,本王就说和你一见如故,你和本王一样心直口快,很对本王的脾气。人生苦短,何不尽情享乐?”
宋楠举杯笑道:“正是正是。”
两人推杯换盏像是一对至交好友一般喝酒聊天,虽然说的话总是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相互间也并不深入的交心,但并不妨碍两人聊得高兴喝的痛快,这一顿酒一直喝到二更时分,各自的随从才分别楼来搀扶着醉醺醺的两个人下春风楼去;临行前朱宸濠尚没忘记提醒宋楠,明日他做东要回请宋楠,宋楠大着舌头连连点头。
第五九三章 搅局的小儿
宋楠醉意熏熏的回到府中,内宅中只有婉儿还托着腮等在小厅里,见宋楠回来忙上前替宋楠更衣,叫了婢女去准备热水让宋楠沐浴。
宋楠洗漱完毕,披着裘皮袍子往椅子上一坐,酒意稍醒,问婉儿道:“夫人们都睡了么?”
婉儿道:“都快三更了,当然都睡了,小少爷闹得厉害,素儿夫人和奶娘恐怕还在哄着。”
宋楠皱眉道:“怎么了?”
婉儿道:“小少爷闹夜,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儿刚出生的几个月都会这样,过了周岁就好了。”
宋楠起身往后园戴素儿的庭院走,戴素儿的庭院里果然亮着灯火,远远便听到小儿啼哭之声,宋楠走进院子,厅上几名婢女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见到宋楠忙垂首行礼道:“老爷。”
宋楠摆摆手掀了帘子走进房中,见戴素儿披散着一头秀发提拉着一双绣花棉鞋怀中抱着儿子来回走动,口中哼哼唧唧的哄着他,儿子宋之道正张牙舞爪的在她怀里折腾,嘴巴里大叫大嚷的哭叫。
“怎么了?”宋楠走上前去。
戴素儿见到宋楠忙迎上来道:“道儿也不知怎么了,闹夜闹得厉害,就是不肯睡。”
宋楠伸手接过儿子,笨拙的抱在怀里,看着儿子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倒是有点心疼。
“奶娘说,明儿到道济观请个道士来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宅子里,明晚咱们一起给道儿喊喊魂吧。”
所谓喊魂只是民间的一只习俗,小儿闹夜一般被认为是受了什么东西惊吓丢了魂儿,父母点香提灯在院子周围喊上几声孩儿的名字,一人喊:回来吧,另一人答:回来了等等。宋楠固然不信这些,但看到戴素儿焦灼的神情,只得点点头。
“咦,少爷不哭了。”一名婢女忽道。
宋楠和戴素儿这才发现,自宋楠报过宋之道之后,这小子枕在宋楠的臂弯里竟然安安稳稳,此刻已经双目秋秋似要睡去。
“原来这小子是见了亲爹来了就安稳了,果然是我宋楠的儿子,儿啊,睡吧,别闹了,明儿还要早起玩闹,现在不睡明儿那有精神啊。”宋楠笑道。
戴素儿白了宋楠一眼,扒在宋楠的臂弯处看着小儿打了个阿欠沉沉睡去,心中也自称奇,宋楠轻手轻脚将儿子送到奶娘的怀抱里,让奶娘抱着去隔间的小床被窝里去,夫妻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宋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戴素儿倒了杯热茶端过来,宋楠拍拍大腿道:“来,坐在这里。”
戴素儿白了他一眼道:“浑身酒气,谁耐烦碰你。”
话虽如此,却还是轻移脚步过来,左右看了两眼,见婢女们都已睡去,才缓缓坐在宋楠腿上,将头埋在宋楠胸前。
宋楠伸手轻抚戴素儿柔软的腰背,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叹了口气。
“今儿不是皇上纳采问名的日子么?你怎地喝的这般醉醺醺的?”
“别提了,那个南昌来的宁王爷也不知怎么了,硬是说跟我一见如故,拉着我去喝酒。我只能请他去春风楼喝酒,明儿他还要回请,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了。”
“宁王?”戴素儿蹙眉道:“是个王爷?”
宋楠点头道:“是啊,太祖第十七子宁献王的后裔,原来封地在宁城,故而封为宁王;靖难后封地改为江西南昌府;这位宁王便是宁王传袭的第五代。”
戴素儿忽然沉默了,宋楠伸手抚摸她光洁的脸蛋,低声问道:“怎么了?”
戴素儿摇头道:“没什么,夫君在外边的事情奴家本不该多嘴,但奴家总觉得夫君还是少和这些藩王来往为好。”
宋楠微笑道:“为何?这朱宸濠看似是个不错的人呢,生的丰神如玉,性格也不错,我和他倒是有些谈得来呢。”
戴素儿道:“夫君忘了安化王之乱么?牵扯了朝中多少官员?在安化王反叛之前,谁又能知道他心怀异心?”
宋楠笑道:“照你这么说,是个藩王便要造反咯?那皇上何不干脆一股脑全部抓起来全杀了?”
戴素儿急道:“奴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提醒夫君多个心眼罢了。”
宋楠呵呵而笑,拍拍戴素儿的肩膀道:“素儿聪慧无比,看事也看得很明白,我是逗你玩的,这些事情我怎会不知?朝中官员跟藩王交接过密乃是大忌讳,跟何况是我这样的带兵将领。经安化王之事后,朝廷上下可谓是草木皆兵,谁不敢跟藩王们太过亲密;皇上心目中也定会对和藩王打成一片的人长个心眼,这些我都知道。”
戴素儿松了口气道:“夫君明白就好,如今朝上有些人巴不得抓住夫君的把柄,可不能让他们风言风语。”
宋楠笑道:“放心吧,我自会小心在意,但得罪一个藩王可是不明智的,朱宸濠在皇上面前很有地位,今日皇上宣布的大婚天使正使便是这位宁王爷呢;十几位白发苍苍的老王爷们都没得到这个差事,反倒是这个三十多岁的朱宸濠,你说奇怪不奇怪。”
戴素儿打了个阿欠道:“奴家才没精神去想这些,奴家只管自家事,跟宋府和夫君无干的事情,奴家一概不去想。夫君今晚睡哪里?去郡主那里还是去青璃那里?”
宋楠斜眼看着她窈窕的身段和姣美的面容,凑上去道:“我哪也不去,今晚陪素儿夫人。”
戴素儿脸色绯红啐道:“谁要你陪,我有道儿便够了。”
宋楠抓着她的手探入自己两腿之间的大棒槌上,凑在她耳边道:“你不是说有人等着要抓你家夫君的把柄么?你夫君在外边肯定不会被人抓着把柄,不过在府里嘛,你手里握着的便是把柄,尽管抓住。”
戴素儿脸上烧的厉害,手中握着的‘把柄’也忽然从小把柄变成了大把柄,生了孩儿之后戴素儿的**有些减退,但现在她的感觉强烈了起来,握着把柄的手也舍不得放;宋楠哈哈一笑,横抱起她的身子走向大床,三把两把扯开她的衣服,稍加润色之后剑及履及一杆到底。
戴素儿快乐的几乎窒息,正欲好生享受一番时,便听的内间一声中气十足的哭叫声响了起来,小儿宋之道又开始唱戏了。
宋楠手忙脚乱的起身整理,口中骂道:“这小王八蛋,真会挑时候。”
……
次日午后,宋楠办完公务后带着人来到白纸坊工地查看进度,工匠们不能进行土建工作,但铺设地面以及雕木凿石的工作还是能做的,有些木结构的房舍也是能顺利建设,工地上依旧忙碌的热火朝天。
在靠近南一区的西面出口的空地上,一群百姓正围拢在一起吵吵嚷嚷,都没注意到宋楠的到来,宋楠探头朝里边看,只见阿虎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两名山羊胡子师爷各自手提毛笔坐在两侧,阿虎正跟几名百姓争执着什么。
宋楠仔细听了听,都是关于收购私宅拆迁赔偿的条件的一些事情,南二区的私宅拆迁已经开始签订协议了,这些扯皮的事情在所难免,面前的这十几名百姓必是扫尾的部分钉子户了。
宋楠懒得去管这些事,转头想去北边的工地看看工匠们建造的进度,顺便问问万大宝明年开春大举动工之后民夫工匠雇佣事宜。刚转了个身,便听东边工地栅栏大门口一片喧闹之声。
有人高声叫道:“这是宋府建造工地,无干人等不得进入,喂喂喂,你们干什么?”
有人高声回答道:“什么无干人等?你面前的是宁王爷,宁王爷跟你家宋侯爷是好朋友,特意来寻你家侯爷的,你也敢拦阻?”
宋楠皱起眉头来,这朱宸濠怎么跑到这里来找自己了,天色尚早,还没到赴宴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