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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死灰又复燃

    叶芳姑的伤势一天比一天的好起来,到了正月底,已经基本行动如常,一个月的时间缠绵床榻,人也胖了一圈,每日清晨梳妆,叶芳姑都要埋怨一番;更让叶芳姑焦虑的是,胸前的伤口留下了一道指甲盖大小的淡黑色印记,那是宋楠用香灰拌蜂蜜止血造成的后果,结疤脱落后,新肉上的淡淡黑痕在缎子般的胸前肌肤上极为惹眼。

    两姐妹坐在天井的花坛边晒太阳聊天的时候,叶芳姑悄声的跟陆青璃说了自己的担心。

    陆青璃嘻嘻娇笑,安慰自己的表姐道:“只那么一丁点,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到,更何况那个位置都是衣服遮蔽之处,谁会盯着姐姐那里看?不怕表姐给他一剑么。”

    叶芳姑恼道:“总是有了疤痕,不管能否看见,心中总是感觉不好呢。”

    陆青璃调皮的道:“说的也是,未来的表姐夫肯定会看到的,到时候恐人家嫌弃。”

    叶芳姑脸红不已,说实话,她担心的便是这个,她虽年过二十,但总是云英未嫁之身,这辈子虽未想过是否要嫁人,但如果一旦嫁了人,胸口的伤疤总是会为人所知晓。

    陆青璃忽道:“小妹倒是有个办法弥补。”

    叶芳姑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陆青璃道:“姐姐不就是怕将来未来的佳婿问起这伤疤的来历么?咱们找个知道底细的嫁了不就成了么?也省的啰里啰嗦的解释半天。”

    叶芳姑啐道:“谁在担心这个,瞎说什么。”

    陆青璃不管她,继续道:“眼下倒是有个人选,姐姐不如嫁了他算了。”

    叶芳姑道:“不理你了,你这妮子也学坏了。”

    陆青璃笑嘻嘻的道:“宋大哥人很不错,又有本事,又有男儿气概,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伤疤的来历,况且……况且当日他还看到了姐姐的……那里,姐姐可不要错过了哦。”

    叶芳姑举手欲打,啐道:“嚼舌头根子,将来是要烂嘴巴的,再胡说,便给我每日练功五个时辰。”

    陆青璃皱着小鼻子道:“妹妹说的可是真心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叶芳姑道:“我看是你这妮子看上人家了吧,每天宋公子一从军营回来,你便跟在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要不要姐姐替你做媒?”

    陆青璃羞红了脸道:“姐姐好坏,我那是想让他把那猴子取经的故事说给我听,他说的比茶馆里的说书老头可精彩的多了,什么孙悟空大闹天宫,什么变成小虫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去闹腾,真是好玩。”

    叶芳姑道:“是么?若宋公子不会说故事,你便不理他了吗?”

    陆青璃仰头想了想无语了,徒劳的狡辩是没用的,自己好像渐渐习惯跟在宋楠身边听他说笑,如果有一天宋楠不见了,自己还真的不敢想,这种感觉,还真的有点不同寻常。

    叶芳姑看着小妮子一副情动的摸样,心中暗叹一声,陆青璃年方十六,正是情窦初开之时,遇到宋楠这样的翩翩公子,很自然的便会喜欢上他,何况宋楠还救了自己姐妹,更是有另一层的信任。

    问题在于,宋楠对青璃似乎没什么感觉,倒是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眼中时常流露出动人心魄的深情,这让叶芳姑感到很是恐慌;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在乎胖瘦妆容,突然的为胸口的伤疤所困扰,很大的原因是自己心中描绘了一个情景,正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的话,自己难道真很在意在宋楠面前的形象么?

    叶芳姑吁了口长气告诉自己要理智,自己已经二十一了,和宋楠之间是肯定没有可能了,宋楠过了年才十七岁,无论怎样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瓜葛,而且自己能看的出,表妹青璃对宋楠似乎有了好感,自己岂能夺青璃所爱。只是自己伤势已经痊愈,再无理由呆在宋家,宋楠也说了,等自己的伤好了便想办法送自己出城,从此也许都再也见不了面,又何须纠结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倒是青璃的事可以探探宋楠的口气,青璃生的美貌,岁数也正合适,难得的是青璃对宋楠有意,自己漂泊倒也罢了,不能误了青璃的终身,如果宋楠有意,不如撮合他们二人,自己也好安心的仗剑天涯,再无牵挂。

    两姐妹各怀心事,陆青璃和叶芳姑调笑是试探表姐对宋楠是否有意,宋楠的面貌有点像是死去的徐秀才,陆青璃总感觉表姐对宋楠越来越有好感,而且陆青璃很明显的感觉到宋楠看表姐的眼光跟看自己不同;相对而言,宋楠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加的随和些,对自己就像是对待小妹妹一般,而和表姐在一起便显得规规矩矩。

    年纪小不代表不懂这其中的差别,情窦初开的少女其实最是敏感,可陆青璃也告诉自己,如果表姐喜欢,自己是绝不会跟表姐争的,那可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相处仅一个月,宋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让这两姐妹的心田泛起如此大的涟漪,不可否认,宋楠对这两姐妹也颇有好感,不仅是两人的身世堪怜,更因为这两姐妹的性格坚强,为报家仇不惜以命相搏的勇气,这一点很多男子都相形见绌;可那仅仅是钦佩和怜惜,离爱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叶芳姑在宋楠心中的印象极为深刻;叶芳姑明显是那种外柔内刚有主见的女子,惊艳的外表,加上后来行事的泼辣作风,给了宋楠异样的感觉,所以宋楠也在某些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些念头,但最终还是压下。毕竟这样的女子驾驭起来不太容易,宋楠也绝不会唐突的表示什么。偶尔眉目之间流露出的好感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对陆青璃,宋楠则完全把她当做了小妹妹,后世带来的喜欢人妻御姐的恶趣味并未随着穿越而改变,或者说是因为自己的心理年纪已经不太适合和陆青璃这种小萝莉谈情说爱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宋楠现在完全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麻烦事不少,宋楠将心思完全集中在处理这些事上,无暇顾及其他。

    第一件事便是吃了哑巴亏的王旦有了新的行动,虽然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给宋楠的感觉是这一切来的太快,似乎有些目不暇接。

    五天前,江彬告诉宋楠,王旦暗中将城外聚敛的田产变卖,也不再驱使军户为自己耕种,从年前到年后的个把月里,王旦偷偷的将非法聚敛的六千余亩军户屯田以低价还售给军户们,只留下自己勋戚身份所固有的四千亩屯田。

    乍一听这个消息,还以为是个好消息,王旦难道转了性子发誓要当个好官不成?可宋楠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同寻常。这种敏锐是来源于心底里紧绷的提防之弦,宋楠总是不信王旦会乖乖的认栽,所以当日他和江彬曾说起最好的结果是王旦卷铺盖走人,不管他是高升也好,低就也罢,只要别在蔚州呆着,才有真正的安全感;而且自打那事之后,江彬又不懂得收敛,走路都恨不得将将两个肩膀横过半条街去,在王旦的眼皮子底下,每天看着江彬如此做派,教他岂能忍受?

    宋楠仔细的考虑了一番王旦的用意,得出这是王旦反击的前兆,当日王旦之所以肯妥协,一方面的原因是怕这件事上报朝廷之后会查出他侵吞军户屯田之事,而现在,鞑子的口供被销毁,鞑子人证当着他的面被处决,王旦会认为那件事已经对他毫无威胁;此刻将屯田狠心发散回军户之手,便是擦掉屁股上的最后一坨屎,接下来便可毫无顾忌的展开报复行动,具体如何报复,还不得而知。

    另一件窝心的事便是蔚州的防务大事,上元节一过,鞑子游骑的活动便频繁起来,也许是报复年前明军的几次突袭,鞑子游骑调集了近八百重兵对蔚州以北的寨堡展开了连续的突袭,十三处寨堡有七处被彻底捣毁,蔚州卫损失近百守军。虽然江彬率千余兵马驱赶,但鞑子兵来去如风,压根不跟江彬正面交战,有一日胆大包天,居然突破近城寨堡防线,将城北近郊的三座村庄洗劫一空。

    江彬一直是负责城北寨堡防务,这几日焦头烂额,王旦连下命令督促江彬稳固城北防务,再这么下去,恐怕大同府总兵也要亲自下命令前来斥责了。

    两件事综合起来看,宋楠隐约明白王旦的用意所在,正是趁着这个时候,王旦完全可以将江彬以御敌不利的名义撤销职务,只要这种情形再持续数日,江彬几乎肯定要被扣上无能的帽子;不得不说王旦时机的选择真是好,宋楠恼火的是王旦这个狗贼完全没将精力放在蔚州防务上,外敌嚣张若此,他还选择这个时机搞内讧,此人的品行之差可见一斑。

    但着急上火于事无补,这样的局面,必须要立刻改善,否则江彬难保,自己也要完蛋。

    宋楠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也许当初设计王旦的时候留有余地,没能当时便逼着王旦离开蔚州便是最大的错误,现在的情形便是为了前面的错误买单。

第四十四章 人急智自生

    三人居在一起商议此事,江彬和方大同听了宋楠了分析后都有些慌张,两人的心气都有一些不顺,一个因为被城外鞑子游骑牵着鼻子折腾了几天没有结果而暴怒,另一个则因为手下的总旗官和一名旗校被刺杀抓不到凶手而被大同锦衣卫千户所斥责为无能,现在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乱了分寸。

    “他娘的,老狗日的这是落井下石呢,趁着乱在背后捅刀子,惹火了老子,老子带人去杀了他全家。”江彬怒骂道,顺脚踹翻了一条凳子。

    方大同也骂道:“就知道此事不会这么轻易了结,当初就不该上你们的贼船,娘的,现在可完了,内外交困,你们说该怎么办?”

    江彬没好气的骂道:“现在说这些有个鸟用,你他娘的花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样的话?”

    方大同道:“银子是银子,能买到命么?”

    江彬瞪眼又要骂,宋楠用指节在桌子上扣了扣,皱眉道:“你们这般相互责怪有用么?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王旦还未动手,你们自己倒闹起来了,好没意思。”

    江彬和方大同悻悻的对瞪一眼,转向宋楠道:“你可有什么对策么?”

    宋楠负手踱了两步,慢慢道:“王旦若是发难,必寻机对江千户下手,方百户目前是安全的,王旦还没有能力对你发难。”

    方大同闻言一喜道:“这倒是,老东西能拿老子如何?老子可不受他节制。”

    江彬怒道:“那你就不管了?老子进了大牢,第一个把你狗日的供出来,瞧你跑得了跑不了。”

    方大同气的大骂,宋楠也暗自摇头,这样的联盟太过松散,江彬做事太没分寸,这些话说出来对大局有害无益,只能让方大同更加的暴怒。

    “江千户,这话还是少说为妙,我估计,王旦只能从防务不利之事下手寻江千户的错处,如果江千户能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给鞑子游骑重重一击,挽回颓败的局面的话,王旦此番图谋便告破灭。”

    “说的轻巧,我带了兄弟们忙活了三四天连鞑子的影子都没摸到,鞑子都是骑兵,我们却大多是步兵,压根摸不到他们。”江彬气呼呼的道。

    宋楠道:“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这么做也是被动的应对,此时的危机过后,王旦还会另有诡计,我们却只能被动的应对,所以便是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也不能用,还是要先解决掉王旦才成。”

    方大同点头道:“说的是,老狗绝不会罢休,可是怎么对付他呢?”

    江彬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还让那两个鞑子俘虏写一份口供,故伎重演。”

    方大同诧异道:“那两个俘虏不是被宰了么?从哪又冒出来的?”

    江彬得意的道:“傻眼了吧,这叫留后手,你们锦衣卫诡计多端,却连这个都不懂,死了的那两个鞑子是假的,我们早防了老狗一招,留着后手呢。”

    方大同又想笑,又想骂人,自己被这两个家伙事事蒙在鼓里,白担了半天的心,这两个家伙真不是东西。

    “不成,这个办法已经要挟不到王旦了。”宋楠摇头道。

    江方二人同声诧异道:“为何?”

    宋楠道:“到现在我才明白,王旦其实并不怕我们诬陷他和鞑子勾结,他最害怕的还是朝廷派人来查出其他的事情来,和鞑子勾结这件事连你我都觉得没谱,朝廷怎么会相信;但一旦来人,便会查出王旦侵吞军户田亩,吃空饷等劣迹来,那才是最要命的;所以王旦才会痛下狠心,将侵占的军户田亩归还,若我估计不错的,他一定也将其他方面的漏洞堵了起来,我们若故技重施,他一定会任我们上报,到那时我们反倒尴尬了。”

    江彬一拍额头道:“是了,老狗年前从大同府招募了一千多流民,加上各地发落从军的囚徒,军额已经满编,当时我还以为老狗是为了蔚州防务着想,你这么一说,看来他是为了填满空编的军额了,这狗东西,当真阴险。”

    宋楠长叹一声道:“此事你怎么不早说,哎,真是身上着火才去挖井,叫我怎么说你呢。”

    江彬像犯了错的小孩一般低下头,暗自责怪自己太不敏感,若是早跟宋楠说,怕是早就有应对之策了。

    宋楠道:“要一了百了此事,只有将王旦逼走,江千户我问你,如果防务失利,他是否有责任?”

    江彬愕然道:“譬如防务不利不仅是我江彬的责任,他也觉脱不了干系,不过只要蔚州城安然无恙,他便可高枕无忧;蔚州卫足额六千多兵马,有这六千兵马,老狗会舒舒服服的待在这个位置上呆到老死。”

    宋楠砸拳于掌道:“好,王旦定是仗着蔚州兵马充足,城外失利,蔚州却绝对无虞,所以才这么满不在乎;不但不想着迎击鞑子兵,反而借机对付你;既然如此,我们便给他玩个大的,吓的他尿裤子。”

    江方二人伸长了脖子齐声道:“怎么做?”

    宋楠道:“他这样的人会和鞑子拼命么?”

    江彬道:“狗屁,他敢拼命?他连仗怎么打都不懂,要不是老子……”

    宋楠摆手打断江彬的自吹自擂,微笑道:“那就好办了,我就说,这世上很少有既贪财好色又英明神武之人,王旦看来不是这种人了。”

    江彬道:“英明神武?这个词形容他实在是糟蹋了,他若英明神武,又怎会着了咱们的道儿。”

    宋楠哈哈笑道:“那是因为咱们比他更加的英明神武,闲话休提,他不是卖了田地,补了兵额,落得一身爽利么?这就好比是打好了铺盖卷,咱们正好撵他滚蛋,连行李都不用收拾的。”

    江彬和方大同埋怨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干。”

    宋楠道:“首先需要江千户稳住城外的局面,避免局面恶化,引发山西都司直接干预,说白了要给王旦留下滚蛋的准备时间。”

    江彬道:“这是什么鸟办法,稳住局势倒是不难,我只是抓不到鞑子的主力,无法将其歼灭罢了;可这有什么用?王旦给我下的命令是要击溃鞑子游骑大股,还要重建被捣毁的寨堡。”

    宋楠道:“我要你这么做是不要引起山西都司的插手,可不是要你遵从王旦的命令,形势稳定之后,咱们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王旦来个心理战,你们猜,王旦会如何?”

    宋楠笑眯眯的将计划和盘托出,江彬和方大同越听越是心惊,看着宋楠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两人均想,幸好这小子是友非敌,这么阴损的主意亏他能想的出来,仔细一掂量这个计划,只要做的逼真,王旦怕是尿都吓出来了,不跑才怪。

    宋楠拍拍江彬的肩膀道:“江千户,做兄弟对不住你,这回恐怕要委屈你了,人选需要安排的妥当,可不能泄露出去,你在手下巴拉巴拉,一定要选出对你绝对忠诚的人来办这件事,万万不能马虎。”

    江彬嗓子眼发干,还沉浸在对计划的惊讶之中,半晌,咕咚咽了口吐沫道:“没……关系,兄弟这计策,老子一辈子也想不出来,你他娘的脑子怎么长的,真想破开来瞧瞧。”

    ……

    二月初三,江彬按照王旦的要求,带领本部一千一百兵马尽数出蔚州城北对鞑子兵进行再次围剿,为了表示对此事的重视,王旦特意另外调拨了五百新兵交予江彬指挥。

    王旦清楚的很,再给江彬五千人马,江彬也未必能捞到鞑子骑兵的尾巴毛,而可笑的是,江彬居然夸下海口说此战必大破鞑子兵,否则如何如何,精明的王旦敏锐的抓住江彬说话不经过大脑的缺点,当着一干将领的面抓住江彬的话不放,江彬也傻乎乎的立下了军令状。

    江彬带兵出城之后,王旦差点笑的噎死,江彬算是完了,本来还想抓住他作战不利的把柄撤职了事,这回连撤职都省了,半个月内若不能破鞑子大股骑兵,自己便有借口直接将其咔擦了事,这多解恨!

    “叫你他娘的讹老子,弄个什么老子通敌的证据证人出来,吓了老子一身汗,这回老子散了田亩,补了兵额,虽然损失了不少钱财,但落个浑身轻松;你讹诈老子钱财,拿老子不当回事,老子便要了你的命;那个方大同也自身难保,待收拾了江彬之后,方大同手下被刺杀的案子自己还要想个办法给他弄大,要弄的方大同丢官受罚,方解我心头之恨!”王旦独坐花厅,举着青花瓷杯,老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朵的菊花瓣儿。

第四十五章 飙戏四方楼

    江彬采取全面布防的手段,沿着近城数处寨堡布置兵力,在各处可容鞑子兵马通过的要道设下关卡,以防守的态势应对鞑子游骑的四处奔袭;各处关卡之间设以烽火为号联系,一旦发现敌踪便放出信号,形成合围之势。

    鞑子游骑自然不会被明军包围住,逢关卡烽烟信号起来,便迅速撤离远遁,绝不和明军做正面对战;但正因如此,也恰好达到了江彬要达到的目的,鞑子游骑对近郊庄园和村落寨堡的凶猛偷袭之势被遏制,数日的奔袭无果之后,鞑子兵撤回百里之外暂作休整,只派出零星小股骑兵滋扰兼打探明军的动向。

    蔚州城中的恐慌逐渐平复,很快便恢复到原来的秩序之中,王旦传出命令给江彬,提醒他此番率军出城的使命是给鞑子以重创,报前番被袭死伤百余人的一箭之仇,而非作缩头乌龟龟缩在城北近郊无所作为。

    江彬的回答极为无礼:“既立了军令状,便请王指挥使不要指手画脚,若王指挥使觉得不满意,何不亲自带兵去跟鞑子一战。”

    王旦暴跳如雷,但暴怒之后冷静下来却也心中暗自冷笑,随着军令状日期的一天天临近,江彬的死期就要来到了,自己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自讨没趣,期限一到,招江彬回城述职,按军令直接砍了便是,没来由的生这些闷气作甚。

    想通了此节,王旦旋即释然,不在过问城外军务,只板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一晃十日过去,鞑子兵不来,江彬也不进攻,似乎平静的有些异样,城里的官商百姓也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该乐和以前一样,逐渐忘了城外还在打仗,城中的最豪华的‘四方楼’中每日宾客盈门生意兴隆,蔚州城的上层人物来往出入,宴饮频繁。

    二月十三日晚上,四方楼三楼的贵宾包间内,几名军官正围坐在一桌酒席旁大吃大喝,为首的那名军官身着盔甲,胡子拉碴,全身上下满是泥巴和灰尘,另外几名军官也是一个摸样,个个跟从草窝泥巴地里打了滚出来的一般,但虽然如此,四方楼的掌柜的还是不敢怠慢,三楼本是贵客能上来的地方,这几名军官虽盔甲污秽,但却绝不是可以怠慢的角色,为首的那人是蔚州卫北千户所的马百户,跟随他前来的是几名手下的旗官。

    几人大吃大喝,黄汤灌了几大坛子,都有熏熏之意,马百户嚼碎一只鹌鹑腿咽下,将油乎乎的大手在盔甲上胡乱抹了抹,口中大叫道:“兄弟们,吃,他娘的,十多天没吃到好菜,都他娘的快馋疯了,今晚大伙儿吃个饱,一会老子带队,去找几个粉头快活快活去。”

    几名下属军官轰然高叫道:“好好,还是咱们头儿够意思,这些天嘴巴里淡出鸟来了,好容易回城一趟,是该舒坦舒坦。”

    马百户打了个酒嗝道:“娘的,老子们在外边喝风吃屁,城里这帮孙子们花天酒地,瞧瞧这四方楼,这些狗日的没有咱们兄弟护着,早就他娘的个个如丧家之犬了,老子决定了,今晚的花销一概不给钱,谁他娘的敢跟爷们要钱,你们别客气,大嘴巴招呼上去,出了事老子顶着。”

    众军官轰然道:“对,给他娘的钱,咱们要玩最水灵的妞,吃最好的酒菜,一两银子不给,权当他们孝敬咱们。”

    众人一顿狂笑,声震屋顶,三楼其他包厢内的官员富户们听的清清楚楚,胆小明智的赶紧匆匆吃个几口离席闪人,临窗一间包厢内一名身材瘦削面孔白皙留着八字胡须的人却眉头紧皱,听了这些官兵的疯言疯语,哼了一声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顿,对身边正夹菜往嘴里送的胖子道:“孟百户,去看看是谁这么嚣张,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胖子孟百户忙道:“程将军,管他们作甚?一群喝醉了耍酒疯的军官罢了,定是咱们卫里兄弟。”

    那八字胡的中年人正是王旦的妻弟偏将陈肃,今日手下几名百户在四方楼宴请他,本来是个舒坦的晚上,却被几个大吵大闹的家伙坏了兴致,有王旦在上边罩着,陈肃本就在城里横着膀子走,看在王旦的面子上,各衙门的官员也都给他面子,更何况是蔚州卫内部的官兵。

    “叫你去瞧瞧恁般废话多,正因为是卫里的官兵咱们才要教训教训,这不是丢咱们的脸么?”陈肃怒道。

    胖子百户忙道:“好好好,卑职去看看,陈将军莫要发火。”胖子白虎起身出了包厢走向那间吵闹不休的包厢,隔着包厢门偷偷往里边瞄了两眼,赶紧回身来禀报。

    “是北千户所的马百户和手下的几名小旗官,由得他们闹去,咱们吃喝了走路,晚上卑职安排了乐子给陈将军消遣消遣,管他们作甚?”

    “北千户所的人?江彬的手下?”陈肃皱眉道。

    “是啊,可不是江千户的手下么。”胖子百户道。

    “他们不是在城外跟鞑子游骑交战么?怎地跑回城里来了,还在此大呼小叫,江彬怎么治军的。”

    胖子百户翻翻白眼,心道:你他娘可真多事,人家怎么治军的管你鸟事,你姐夫是指挥使你又不是,不过是亲卫营的偏将罢了,江彬又不受你管。

    “不成,不能由得他们在此胡闹,走,咱们看看去。”陈肃起身往外走。

    “别啊……何必呢。”胖子百户嘀咕道。

    陈肃理也不理他,快步出了包厢,胖子百户和其他几名军官无奈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鄙视,没办法,统统跟在他身后往马百户等人的包厢走去。

    马百户等人还大叫大嚷的吵的厉害,完全不顾及他人的感受,猛听得包厢外有人高声道:“谁这么大胆,身为军职武官却在此大放厥词,反了天不成?”

    马百户等人一愣,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坐在马百户身边的一名军官突然伸手抄起一只茶碗便往帘幕外砸去,只听哐当哎呀一声,外边有人中招,紧接着仓琅琅之声大作,一片抽兵刃之声。

    “狗日的,敢动手砸伤陈偏将,你们不想活了么?还不快快滚出来。”胖子百户手执腰刀厉声叫道。

    周围包间的食客们见火拼要起,恐殃及池鱼,纷纷离座掩面遁走下楼,有几人脚步慌乱在楼梯上摔了一跤,顿时叽里咕噜的滚成了葫芦,摔得七荤八素。

    马百户没想到坐在身边的宋楠说动手便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宋楠低声道:“别怕,他们不敢动手,按照约定的计划进行。”

    马百户胆气一壮,高叫道:“什么他娘的将军,兄弟们抄家伙,管闲事管到老子们头上了。”

    包厢里的七八名军官也纷纷抄了家伙将桌椅板凳率先扔包厢门,紧跟着便一哄而出,外边的几人早躲开丢出来的桌椅板凳站的远远的,待里边的人气势汹汹的出了包厢这才纷纷上前,双方举刀对峙。

    陈肃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宋楠这一茶盏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额头,砸的的眼冒金星。

    “咦?这不是陈偏将么?这不是胡百户么?”马百户惊讶道。

    “他娘的,狗日的马鸣,老子早说了是陈偏将,你耳朵在打苍蝇么?”胖子胡百户气急败坏的道。

    “我和兄弟们正喝的热乎,哪里听得清?”马鸣狡辩道。

    “还他娘的顶嘴,还不赶紧给陈偏将道歉赔罪?”胡百户压根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想赶紧了解此事,让马鸣等人陪个礼说几句好话,将这个误会揭过去。

    陈肃回过神来,掏出汗巾将伤口捂住,怒喝道:“赔礼?赔礼就成了么?你们胆敢袭击上官,老子要将你们拿了军法处置。”

    马鸣本迈步上前准备赔礼,闻言停下脚步冷冷道:“陈偏将,这是个误会,有必要如此么?”

    陈肃怒道:“老子说有必要便有必要。”

    马鸣身边的一名年轻旗官忽然道:“陈偏将,不就失手误伤了你么?这便小题大做要军法处置,你当军法是你家定的吗?”

    陈肃大怒道:“你是谁,轮得到你来说话?”

    那军官道:“卑职是北千户所马百户手下总旗宋楠。”

    陈肃冷笑道:“北千户所可了不得了,一个小小的总旗都敢跟偏将顶嘴,江彬了不起,打鞑子没本事,手下的兵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嚣张。”

    马鸣等人怒道:“陈偏将,你这话说的可太损了,咱们北千户所在城外吃风喝屁跟鞑子死磕,你却来说风凉话,这话要是被江千户听到,你恐不好交代吧。”

    陈肃呵呵冷笑道:“我跟他交代?我倒要请他跟我交代,我来问你,你们驻兵在城外,为何偷偷溜回城中取乐?擅离军营是死罪,你们几个还敢跟老子嘴硬,老子这便回禀了指挥使大人,将你们几个统统抓起来军法论处。”

    “你他娘的是公报私仇,娘的,什么玩意儿。”马鸣叫道。

    “公报私仇又如何?有本事你别让老子抓住你们的把柄,谁叫你们几个不长眼撞到我的刀口上,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你们给我等着。”陈肃冷笑不已。

    马鸣等人面面相觑,面带惧色;陈肃心里跟喝了蜜汁一般的舒坦,心道:叫你们横,他娘的,现在一个个成了蔫茄子了。

    其实陈肃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他也知道,虽然军法严禁擅离职守,但要想就此便砍了这几人的脑袋还是说说而已,但陈肃要的便是吓得几人屁滚尿流,接下来恐怕这几人就要磕头求饶痛哭流涕了。

    陈肃都已经想好了,等他们跪地求饶,自己先每人踹上一脚扇几个大嘴巴再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旗宋楠要额外的多加两个大嘴巴,叫他明白在上官面前多嘴无礼的后果。

第四十六章 疑鬼又疑神

    然而,事实并没朝陈肃期望的那样发展,面前几名乞丐一般的军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看着就来气的总旗宋楠故作惊惧的道:“哎呀!我好怕呀,被陈偏将一番话吓得站都站不住,你们瞧,我的腿都在抖了。”

    宋楠弯着腿抽筋般的乱颤,另一名小旗官也道:“宋总旗这么一说,我感觉腿也开始发软了,我也抖了。”

    抖腿像是瘟疫,瞬间传染给其他众人,这些家伙们嘻嘻哈哈歪歪斜斜的抖着腿,哪里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压根就当陈肃的威胁是在放屁;陈肃气的脸色煞白,指着面前的众人道:“好好,你们且张狂,待禀了指挥使之后,瞧你们还张狂的起来。”

    马鸣冷笑道:“陈偏将,你也就会拿指挥使来耍横了,好威风好霸气,还不是靠了你姐夫的提点你才人模狗样的站在这里指手画脚,老子们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倒被你这鼠辈数落,真是老天无眼。”

    陈肃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因为裙带关系而上位,马鸣却偏偏拿此事刺激他,只可惜陈肃没有血性,也不敢当即下令拿下几人,只口中连连咒骂,气的鼻子都歪了。

    “陈偏将,你爱怎么告状便怎么告状,只是爷们给你个忠告,做人留后路,可别做的绝了;莫以为你有指挥使撑腰便人五人六的,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两天你就没这么神气了,劝你还是别招惹爷们为好,免得爷们到时候不给你活路。”那总旗宋楠满不在乎的道。

    “住嘴,谁叫你多嘴的。”马鸣忙打个眼色给宋楠,口中低声呵斥道。

    宋楠自悔失言掩住嘴巴,马鸣阴沉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拱手道:“陈偏将,哥几个吃饱喝足可要告辞了,你爱怎么去告状是你的事,还是那句话,做人留一线来日好想见,多说无益,告辞了。”

    马鸣一挥手,将兵刃送回鞘内,大踏步朝楼梯口走去,一干手下旗官纷纷将兵刃还鞘跟在他身后,旁若无人的下楼而去。

    陈肃对胡百户等人道:“你们瞧瞧,多嚣张,多霸道,还把我放在眼里么?这等狂徒不加以惩治还不反了天么?你们都看到了,一会儿去指挥使那里给我做个见证,这事决不能罢休。”

    身边的一名百户忽然道:“我怎么听着这伙人说话高深莫测,似乎话里有话呢。”

    胡百户也道:“是啊,这马鸣平日里谦恭的很,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一般,说话毫无顾忌,这是怎么了?”

    另一人老成持重,轻声道:“诸位没觉得他们的言行有些可疑么?那个小总旗刚才说漏了嘴,马鸣急忙要掩饰什么,那叫宋楠的小子说什么‘风水轮流转,也许过两天你就没这么神气了,劝你还是别招惹爷们为好,免得爷们到时候不给你活路。’,这话听着倒有点像……有点像是……”

    经他提醒,胡百户等人猛然警醒,纷纷玩味起那宋楠所说的话来,一个小小的总旗,对高他五六级的偏将说出这样的威胁的话来,很不寻常,他有何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凭什么威胁陈肃呢?

    陈肃也在想这个问题,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电般的出现,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没敢继续往下想,这事太过惊悚,可不能胡乱的下结论,他决定要将此事原原本本的禀报王旦,看看姐夫是什么看法。

    “诸位,都先住嘴,有什么话放在心里,咱们立刻去求见指挥使大人,此事指挥使大人定有决断。”陈肃低声道。

    “对,事不宜迟,咱们即刻便去。”众人连声附和,一行人赶紧下楼直奔蔚州卫军衙而去。

    ……

    就在陈肃和马鸣等人在四方楼上唇枪舌剑之时,蔚州卫指挥使王旦在军衙后衙接待了一名不速之客,这个人王旦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他就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自打上回被方大同讹了三万两封口费之后,王旦尽量避免跟方大同见面,他既觉得是被方大同跟江彬等人合伙讹诈了,又感觉方大同无时无刻不在继续暗中盯着自己,他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其他,而在于他们从来都像逐血之蝇一般,盯上了某人,便不会放松;上回的事既然引起了方大同的注意,现在很可能自己依旧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所以王旦选择将田亩兵额等事暗中解决,也是为了不给锦衣卫留下把柄。

    可现在这家伙再次主动上门,不知道又有什么坏事在等待着自己,但现在自己已经将屁股擦干净,没有理由再躲着这家伙,所以王旦否决了管家提出的‘我家老爷已经睡下’的拒客理由,要管家请方大同进书房谈话。

    方大同没有穿官服,甚至没有带兵刃,只穿着一身寻常的棉袍,打扮的像个在街头上的寻常百姓,鬼鬼祟祟的进了书房;王旦微觉诧异,两人寒暄一番,落座屏退他人。

    “指挥使大人,上次的事卑职多有得罪,后来因为知道的人不少,卑职想替大人堵了他们的嘴,便要了大人的三万两银子,实在是该死。”方大同态度谦卑,首先为上次的事道歉。

    王旦淡淡道:“方百户不必如此,当日是老夫要求你替老夫拖延,自然需要做些手脚,后来鞑子俘虏终于招供是攀诬老夫,终于还了老夫的清白,方百户为老夫也算出了力,那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

    方大同忙道:“都是卑职该死,遇事不过脑子,居然差点相信江彬等人之言,卑职私下里悔的直抽自己的嘴巴子;那三万两银子其实只花了一半,您瞧,剩下的一半我给您还带来了。”

    方大同伸手将随身所携的包裹拿出来打开,里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摞银票。

    王旦颇为意外,只听说锦衣卫搜刮钱财如狼似虎,还没听说过钱财入了锦衣卫之手还能拿回来的,这方大同是怎么了。

    “卑职再次郑重道歉,还望指挥使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将那回事放在心上。”方大同陪着笑脸道。

    王旦想了想道:“方百户这是作甚?银子你拿回去,就当老夫交了你这个朋友,说实话,区区几万两银子老夫还不放在眼里,我祖上蒙皇恩世袭勋戚,家产不说巨万,但也吃穿不愁,方百户莫要因此事而耿耿于怀,那件事老夫都快忘了。”

    王旦心里合计,也许是因为锦衣卫百户所中发了命案,方大同现在一定是焦头烂额,也许锦衣卫大同千户所将要派人来查他,这小子才来跟自己套近乎,想的倒美,到时候若是锦衣卫官员找我调查此事,老子定给你来个火上浇油伤口撒盐,让你知道跟老夫作对的下场;当老夫是那么好讹了么?

    方大同连声道谢,不断的拍王旦的马屁,拍的王旦都有些不耐烦了,摆手问道:“方百户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方大同想了想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指挥使说。”

    王旦笑道:“方百户一向快人快语,为何这般吞吐起来。”

    方大同低声道:“不是卑职吞吞吐吐,而是这件事未经证实,说出来恐有捕风捉影之嫌,但是又事关重大,万一发作起来,那可是件通天的大事。”

    王旦一愣道:“能有什么事?让方百户这般谨慎。”

    方大同犹豫了一会道:“这样吧,咱们权当私底下说话,这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我姑且一说,您姑且一听,因未经证实,您要是当真的话,以后消息有误,卑职可不敢承认跟你说过这件事。”

    王旦皱眉道:“方百户这是要吊老夫的胃口啊,你若不愿说又何必勉强,时辰不早了,要不咱们今日便到这里?这银子你拿走,过几日待城外鞑子游骑之事平息,咱们四方楼上好好喝几杯如何?”

    方大同翻翻白眼却未起身告辞,突然凑近王旦的耳边道:“这件事正是和鞑子有关。”

    王旦忍受住方大同口中的臭气,屏息道:“和鞑子有关?”

    方大同点头道:“正是,不仅和鞑子有关,还和大人的部下有关。”

    王旦心头一怔,装作毫不在意淡然道:“哦?和老夫的部下有关?是谁?”

    方大同道:“便是北千户所的江彬江千户。”

    王旦转头看着方大同,想从方大同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名堂,但见方大同一脸的神秘,眼睛里带着一丝微微的恐慌。

    “既然关乎老夫手下的将领,老夫倒要听听原委。”

    “卑职再次声明,这只是未经证实的消息,我锦衣卫百户所有兄弟随江彬大军驻扎在城外,无意间打探到这个消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卑职不敢下定论,现在正命人积极的打探。”

    “说,江彬怎么了。”

    方大同起身到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会,显得极为谨慎,王旦皱眉道:“我这里谁敢偷听?长了几个脑袋?”

    方大同连声道:“是是是,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若是传出去恐引起恐慌。”

    “到底是何事?你可急死老夫了。”

    方大同歉意一笑,低头凑到王旦耳边用极细小的声音道:“江彬要投敌!”

    “什么?”王旦大惊失色,手掌碰倒了面前的茶盅,顿时热茶淋淋漓漓洒了满襟,方大同忙替他擦拭水渍,连声道:“嘘,小声点,大人小声点。”

    王旦怔了半晌一字一句的道:“方百户,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不能随便猜疑啊。”

    方大同急道:“都说了是未经证实的消息,只是我手下的兄弟探听得知,我们在城里自然不知,我那手下校尉说,军营里私下暗中流传,还有人见到江彬亲自将鞑子使者半夜送出营帐呢。”

    王旦起身快速踱步,口中道:“不可能,绝无可能,江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方大同道:“卑职也觉得难以相信,但是消息说江彬是因为和大人……大人之间的芥蒂不得解除,故而选择铤而走险呢。”

    “呸,跟老夫怎么又扯上了,真是可笑。”王旦斥道。

    “是啊,卑职也是这么斥责手下的,可我那手下说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江彬跟大人之间素有芥蒂,说大人逼着江彬立下军令状限期破鞑子,否则便军法从事,江彬自知无法完成军令,性命肯定不保,所以才动了歪主意。”

    “胡说,江彬是自愿立军令状,老夫何曾逼他?再说了他的职责便是守住城北寨堡,便是老夫这么要求他,恐也不为过吧。”

    “说的是,本就是江彬的分内事,不过上回江彬拿了证据说大人勾结鞑子之事,卑职私下里一考量,倒觉得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而且卑职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上回的事便是江彬在背后搞鬼;您想啊,他几番跟您作对都没有得逞,这回北边寨堡尽数被鞑子捣毁,他又没本事击溃鞑子收回寨堡,又被您逼着……不不不……是自愿立下军令状,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绞索么?纵观前后这么一分析,有没有可能江彬豁出去为了保命而投靠鞑子呢?”

    王旦的一颗心直坠冰窖,方大同分析的甚有道理,江彬显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绝不会饶了他,在这种情形下,一切皆有可能。

第四十七章 不信却张惶

    王旦定了定神缓缓道:“方百户,此事幸而是风闻,这等事可不能随便揣度,你我今日所言权当闲话,此事绝不可对第三者言之,你该知道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

    方大同道:“卑职明白,卑职相信江彬绝不会这么做,也不信外间关于大人和江彬之间的传言,不过,卑职职责所在,还是要命手下小心探查消息,大人不会怪我吧。”

    王旦点头道:“依老夫的意思自然是不要相信流言为好,但方百户职责所在,查个水落石出倒也无可厚非,但行事要千万小心,若此事为空穴来风,你这一查岂不是逼得江彬暴跳如雷;江彬可不像老夫这般的好脾气,若他知道此事,怕不要带兵拆了你的锦衣卫衙门么。”

    方大同冷笑道:“拆我锦衣卫衙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不过卑职会小心,免得不好收拾;今日打搅大人了,卑职也该告辞了,这银子……”

    王旦摆手道:“拿走拿走,老夫送出手的东西从无取回之理。”

    方大同千恩万谢拿了银票包裹告辞而去。

    王旦缓缓在书房内踱步思索,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他压根没有思想准备,江彬会不会投敌是个问题,方大同为何要将连夜赶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是另外一个问题,王旦对江彬还是了解的,这个人说他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倒不冤枉他,但要说他会投敌叛变,王旦绝不会相信;但这一切的判断都基于以前的了解,最近年余自己和江彬之间势成水火,江彬若真的为了保命投靠鞑子,这事似乎也说的过去。

    方大同急于将未经证实的消息告诉自己,可以说是基于蔚州的安危考虑,但这么想似乎太抬举了方大同,王旦更愿意将方大同的举动理解为是想挑拨自己对付江彬,让自己拿着这个假消息去查实江彬,然则自己和江彬之间便会有一场恶斗,他锦衣卫则在其中浑水摸鱼;方大同现在自己焦头烂额,在蔚州又无寸功可立,把水搅浑趁浑水摸鱼未尝不是一个寻找立功机会的好办法,狂且这小子一再强调是未经证实之言,便是为了将来替自己开脱,可谓是处心积虑。

    王旦想来想去,并无定计,心头颇为焦躁,最终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若江彬有异动当有征兆,一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才能判定真假,现在做出任何决定都是不明智的。

    王旦枯坐一会,起身回房休息,出了书房门往后边的内房走,便听见前面的天井人声杂沓,有人高声叫道:“姐夫呢?姐夫睡了没?”

    老管家的声音传来:“老爷恐睡下了,陈将军明日再来吧。”

    “你给我闪开一旁,我有重要的事要见姐夫,便是睡下了也要叫起来。”

    老管家哎哎之声不绝,显然是拦不住陈肃的脚步;王旦皱了眉头扬声喝道:“谁在那里吵闹?成何体统。”

    陈肃身后跟着胡百户等几人一路小跑来到书房前,口中叫道:“姐夫,姐夫,出大事了。”其余几位武官纷纷行礼问好。

    王旦瞥了一眼陈肃斥道:“大呼小叫什么?什么姐夫姐夫的?”

    陈肃想起王旦教训过自己,在军中属下面前不准以姐夫相称,而是要叫他的官职,以撇清关系;暗骂一句:掩耳盗铃!口中却改口道:“指挥使大人,大事不好了。”

    王旦道:“如此的不稳重,何事惊慌。”

    陈肃拉了王旦便进屋,待众人都进屋之后,陈肃赶忙将刚才在四方楼上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一遍,王旦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您觉得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我和胡百户他们都觉得江彬这是要……”

    “闭嘴!”王旦及时打断陈肃的话头,生生将陈肃口中那个词塞回去:“喝了酒打嘴仗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大惊小怪?倒是你们几个没事跑去喝酒取乐,成何体统?你们是亲卫营武官,都是各千户所的榜样,你们都这样散漫,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这个……姐夫你……”

    “住口!他们的事日后在算账,先发落了你们几个,陈肃领的头,扣俸禄三个月,其余几个每人扣饷银一个月以示惩戒,都给我滚吧。”

    “姐夫……”陈肃傻了眼,胡百户等人也个个大眼瞪小眼,心中乱骂陈肃多事,本想来讨个好卖个乖,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本是一件寻常之事,你们却唯恐天下不乱捕风捉影,今日之事谁要是在外边乱嚼舌头,老夫只要听到一丁点的风言风语,便唯你们几个试问,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滚!”

    众人如丧家之犬连滚带爬的出来,互相大眼瞪小眼,陈肃郁闷的要死,他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众人出了衙门,再无兴致去找乐子,各自一哄而散。

    陈肃垂头丧气的往回赶,却听到身后有人急促的跑动,回过身来,竟然是王旦的管家王海。

    “大舅爷留步。”王海喘的像个破风箱:“老爷在书房等你,要你赶紧回头,说有要事同你相商。”

    “怎地?姐夫还没骂够我么?”陈肃翻着白眼道。

    “都是一家人,大舅爷还生老爷的气么?快跟我走,老爷等着呢。”

    陈肃牢骚几句,不敢不遵命,跟着王海回头,入内宅进了书房,但见王旦一脸阴沉木桩一般的坐在那里沉思,上前怯怯的道:“姐夫!”

    王旦回过神来,脸色温和了些道:“来啦,坐。”

    陈肃赶忙坐下,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适才人多口杂,我不得不斥责你,你办事就是不动脑子,当着那么多闲杂人等的面,岂能说出那样的话?”王旦淡淡道。

    “姐夫的意思是说……”陈肃惊讶的睁大眼睛。

    “没错,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这些人忽然这么嚣张,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摆明是有所依仗;就在你们来之前,你道谁来见了我?”

    “谁?”

    “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他来做甚?这狗贼还嫌敲诈的不够多么?迟早有一天教他好看。”

    “先别说这个,他来见我是给我带来一个消息,正是关于江彬在城外的举动的一些传闻。”

    陈肃一惊,道:“他说了些什么?”

    王旦道:“他说,他的手下在军营中探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江彬和鞑子有所接触,只是未有确凿的证据,只是一些风闻罢了。”

    陈肃尖声道:“这就是了,怪道是今日这些家伙如此嚣张,看来江彬这厮是靠不住了,这事可麻烦了。”

    王旦道:“岂止是麻烦,江彬手中握有一千六百多兵马,如果他真的要投敌,咱们免不了有一场厮杀,那可就……出大事了。”

    陈肃道:“怕他怎地?这厮就算有异心,也没咱们城里的兵马多,咱们可是有四千多兵马在手呢,咱们将他关在城外,他有本事攻进来?”

    王旦摇头道:“这才是麻烦事,目前并不能判断他是否真的投敌,也就没有理由将他和兵马关在城外,而且即便是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投敌,这件事恐也要殃及到我身上,那可是我蔚州卫的兵马啊,江彬也是属下的将领,让江彬带兵出城迎敌的命令也是我下的,朝廷追究下来,我难辞其咎啊。”

    陈肃傻了眼了,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罪名是绝对跑不了的,特别是在蔚州重镇,居然有将领哗变投敌,身为蔚州卫的指挥使,王旦必受牵连。

    “姐夫,那现在怎么办?”

    王旦吁了口气道:“现在要弄清楚江彬到底要干什么,明日你暗中查访城外将领的家眷,江彬若有异动,绝不可能将家眷留在城中,如果这些人被接出城,就说明江彬这事是真的了,到那时我们便要先动手,集合大军迅速控制局面,将来朝廷哪里,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妙计啊,姐夫!江彬的四个儿子在城里,他怎么也不会不管他这四个兔崽子,还有他手下的其余将官也大多有家眷在城中,这正是他们的软肋啊。”

    王旦阴沉着脸道:“这一回不要搞砸了,要暗地里留意,切不可打草惊蛇;江彬这一回如果栽了,便是栽在那个宋楠手里,也不知道这小子跟江彬什么关系。江彬骗我说是他的远房表亲,硬是将他提拔,偏偏这小子说漏了嘴,若非你察觉到疑点,老夫还决不信江彬会有这么大胆子。此事你做的很好,值得夸奖。”

    陈肃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还不是姐夫教导的好。”

    王旦微笑点头道:“去吧,闭紧嘴巴,睁大眼睛,张大耳朵,好好的盯住了;今年开春便流年不利,咱们可不能栽在这件事上。”

    “姐夫放心,我告辞了。”陈肃退出书房没入黑暗中。

    王旦坐在书房里发呆,毫无睡意,他不明白这几个月来到底是犯了哪路神仙的忌讳,全是烦心之事,眼前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所有,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江彬啊江彬,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呢?

第四十八章 鱼儿已上钩

    次日,陈肃暗中安排人手对北千户所将官家眷进行暗中监视,庆幸的是,这些人都没有逃离蔚州的动向,也许是时机未到,也许是这件事就是谣言。

    王旦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在三个城门口以加强城防为名加派士兵之外,还命亲信以劳军为名带着不少物资去江彬在城外的大营探听消息。

    但劳军的队伍压根就没有进入大营的机会,半路上便被关卡给截留下来,江彬带人前来接收物资说了一大堆客气感谢的话,却坚决不让劳军的队伍进入军营,理由是战场重地,为安全计,非本部人马一律不准进入。

    这样的消息让王旦稍微放下来的心思又悬了起来,种种可疑之处正预示着江彬在试图掩饰什么。

    二月十五日夜,方大同再次深夜来访,这一回他带来了更加让人惊讶的传言,在城外军营中的随军锦衣卫放出鸽子传信回城,说江彬已经跟鞑子达成了投降条件,鞑子将调集三千重兵开赴蔚州郊外,江彬则负责诓开蔚州城门,协助鞑子兵夺取蔚州重镇,据称江彬献城的条件只有一个,便是要鞑子将王旦交给他来处理,这样的条件自然得到了对方的应允;目前江彬按兵不动便是等待鞑子调兵部署,而江彬则封锁住城北的所有道路,禁止城中哨探到北面探听消息,以防鞑子大军到来的消息被城中察觉。

    方大同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将王旦劈的浑身瘫软,尽管方大同还是一再强调,这些都是手下校尉在军营中的风闻,全部未经证实;王旦却想:当然无法证实,江彬已经封锁了军营及北方所有通道,如何证实消息?方大同手下的随军锦衣卫校尉恐怕连行动都要受到限制,能传出打探的消息已经算是相当的不易了,又如何去证实消息的真实?

    难怪这两日城中哨探被阻隔在壶河以南,说江彬下令不准任何人过壶河往北,派去劳军的人马也被阻隔在城北十里处,压根无法接近军营;几下里一对比,江彬投敌几成定局。

    方大同离去之后,王旦急忙叫来陈肃商议,这件事还没到公开的时候,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揣度和推测,自己手头没有一丝证据,方大同送来的消息统统强调是未经证实,目前只能跟陈肃商议此事。

    陈肃胆战心惊的听完王旦的叙述,颤声道:“姐夫,江彬这是冲着你来的啊,他肯定是觉得这一回必死,所以才铤而走险,跟鞑子谈得条件之一便是要您的人头,可见完全是因为私人恩怨呐。”

    王旦怒道:“这厮居然置大义于不顾,为了私人恩怨败坏气节,实在是个浑人一个。”

    陈肃道:“任谁死到临头也不会顾及什么大义,姐夫你若是不逼得他走投无路,恐无今日困局。”

    王旦斥道:“我叫你来是商议对策的,可不是叫你来放马后炮的。”

    陈肃摊手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咱们点齐人马从腹背打他个措手不及,咱们手头还有四千多人马,他只有一千六百人马,应该能一举歼灭之。”

    王旦缓缓摇头道:“恐怕还不到时候,没有证据,师出无名,将来江彬来个抵死不认,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陈肃咂嘴道:“倒也是,他娘的,要是能抓到证据就好了,对了,要不这样,姐夫以督促战事为名招江彬回城。”

    王旦道:“他岂肯回来?这不是说笑么。”

    陈肃道:“他若敢回来,姐夫便以理由控制住他,若他真和鞑子达成投靠协议,此举正好打乱他们的计划,将江彬羁绊在城中,再派人去接手城外的兵马退回城中,鞑子兵无内应,自然计划泡汤。”

    “他不会回来的。”王旦重复道。

    “不回来的话,姐夫岂不是正好有了出兵绞杀他的理由么?他这是公然违抗军令,以此为由,谁也无话可说,事后朝廷也不至于怪罪姐夫。”

    王旦一拍桌子道:“对啊,我都气糊涂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明日一早便传令让江彬回城述职,看看这厮作何反应。”

    ……

    不出王旦所料,江彬以军务吃紧为由拒绝回城,于此同时,陈肃派去监视军官家属的人回来报告,江彬及其手下的将领家属已经在偷偷的收拾东西,似乎有逃离蔚州的打算。

    王旦下定决心要对江彬进行致命的偷袭,二月十七日晚上,王石在蔚州卫军衙召集众千户和亲卫营将领参会,准备宣布江彬违抗军令的行为,要求众人集结兵马,次日一早跟随自己出城对江彬兴师问罪。

    然而就在会议开始前的半个时辰,各部将领陆续抵达衙门大堂的时候,方大同第三次紧急求见。

    王旦正在内宅整理身上的盔甲,很久没有穿上这身盔甲在外人面前亮相,盔甲上都有斑斑的锈迹,帽子上的红缨也**的变了色,王旦命人逐处的打磨,这是近三年来第一次披挂盔甲在众人面前出现,他要注意形象。

    闻听方大同忽然又来了,王旦赶紧召见,一见面便道:“方百户,老夫要去剿灭江彬这个反贼,这件事你出力不小,要不要跟随老夫前去,事情平息之后,老夫在上报朝廷的奏折里也好给你蔚州锦衣卫衙门记上一笔。”

    方大同脸色难看之极,连声叹息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卑职正是因为此事来的。”

    王旦诧异道:“怎么?我已召集众将在衙门与会,四千兵马四更出发,天明时便可直捣江彬军营,将这反贼的阴谋粉碎,为何使不得?”

    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竹筒递给王旦道:“这是卑职刚收到的密报,大人看看吧。”

    王旦疑惑的打开小竹筒,在里边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来,但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字:“鞑子已至,设伏以待。”

    “这是什么意思?”王旦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方大同叹道:“我的大人呐,你召江彬回城之举已经打草惊蛇了,江彬既然违抗你的军令,便明白接下来你一定会率军出城对付他,这情报说的还不明显么?鞑子兵已经到位了,正张着口袋等你往里边钻呢,大人你带兵前去,岂不正好中了计么?万万使不得啊。”

    王旦宛如一瓢冰水从头浇到底,由外而内的寒澈骨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得煞白。

    “这……这厮简直太阴险狡诈了,太狠毒了,老夫要将这厮碎尸万段。”

    方大同将纸条在灯上点着,烧成灰烬,轻声道:“大人,从长计议吧,已经教江彬有所防备,事情已经逐渐变的不可收拾了,您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应对之策吧。”

    王旦喃喃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方大同摇头道:“卑职觉得还是赶紧上报给大同总兵府为好,在拖下去,万一真的丢了蔚州,那就全完了。”

    王旦茫然道:“对对,上报,上报……来人呐,取消会议……连夜备马,我要去大同府面见总兵王勋大人。”

    当夜,王旦连夜出发,带着数十骑亲卫直奔大同府,次日下午,抵达山西首府大同,十多个时辰不间断的奔驰,一路风刀霜剑的凌虐,将个养尊处优的王旦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浑身上下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

    但他丝毫不敢耽搁,连口水都没喝便入城直奔总兵府求见大同总兵王勋;王勋听闻蔚州卫指挥使王旦星夜赶来求见,本就知道近日蔚州鞑子扣边袭扰甚巨,还以为是蔚州城出了什么差错,紧急推掉军务会议召见王旦。

    王旦哭丧着脸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情禀报王勋,惊得王勋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你是说江彬投靠鞑子意图攻下蔚州?”王勋惊得一蓬黑胡子吹得飞起。

    “回总兵大人,正是,下官自觉此事重大,所以在星夜来报,恳请总兵大人给予协助解决,下官本想率城中兵马攻其不备擒拿叛贼,可那江彬和鞑子勾结设下埋伏,下官不敢妄动。”

    王勋道:“不可能,江彬我见过,是个勇武刚烈之将,不可能投敌,是不是你消息有误?”

    王旦急道:“有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大同为证,不信大人可去向他求证。”

    王勋又问:“你可有真凭实据?”

    王旦道:“这个……倒没有,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明朗,江彬的所作所为已经昭然若揭,下官有十成把握判定江彬已经背叛我大明。”

    王勋仔细考虑了一会道:“好,此事重大,若真有其事,朝廷亦会震怒,但单凭你一面之辞,又无证据,本官实难相信;这样吧,本官率两千人马随你去蔚州,若查证属实,便合力将叛贼和鞑子一举歼灭。”

    王旦感激涕零道:“多谢总兵大人,总兵大人肯往,下官便心里有底了。”

    王勋肃然道:“但是本官也要提醒你,如果事实并非你所说的那般,你要负全部责任,到时候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王旦心里打鼓,但事已至此,容不得他犹豫,再加上他已经得出江彬已经投敌的结论,更是胆气立壮。

    “总兵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第四十九章 夜袭野马坡

    王旦前往大同府搬救兵的事完全落在锦衣卫的眼中,王旦前脚刚走,方大同后脚带人往城东门赶,东门口的守军本接到不准闲杂人等出入城门的命令,但锦衣卫可不是闲杂人等,方大同带着二十多锦衣卫校尉骑着高头大马,光是这幅派头就不是蔚州卫这些地方卫所的兵士所能比拟的,城门口的守门官兵很快便被方大同呵斥的战战兢兢,乖乖的开门放行。

    两个时辰后,方大同抵达三十里外的江彬大营,江彬和宋楠早已全副武装的在帐中等候他的到来,见到方大同,宋楠第一句话便问:“王旦走了么?”

    方大同道:“他不走我能来么?连夜去大同了。”

    宋楠兴奋的一拍巴掌道:“好,老狗算是完了,见到大同总兵一番哭诉,王总兵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下有好戏看了。”

    江彬道:“宋兄弟,现在该怎么办?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了,哥哥我心里直打鼓,别他娘的真的以为我投敌叛变,那可就完了。”

    宋楠笑道:“你可知道怕了,可惜也晚了,美女当前,裤子都脱了,你还怂什么?现在是亮真本事的时候了,前几天抓到的鞑子兵我已经命人放了,现在马百户正带着一拨人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不出意外,这些鞑子兵会把我们带到他们的大营驻扎处,江千户,打仗你在行,咱们这一千六百大军能否将那几百鞑子骑兵吃掉,就看你的本事了。”

    江彬道:“我是担心鞑子兵使诈,万一找不到鞑子的兵营所在,咱们可再没时间折腾。”

    宋楠笑道:“不用担心,冰天雪地的他们无处可去,再说我是故意让看守的士兵放松警惕容他们逃出去,他们不会生疑;事不宜迟,赶紧升帐点兵,赶走王旦,升官发财就看江千户的啦。”

    江彬再无多言,立即传令下去,命各百户总旗小旗来营中升帐,迅速分派了命令,打点好武器物资粮食,天色微明之时,大军拔寨起营往北开去。

    一路上,数十名哨探四下搜索马鸣留下的记号,宋楠让马鸣带了不少喂马的豆子,用汁水染红,在跟踪途中丢下标记,一路寻着标记往北行军,下午未时末,大军在距离蔚州九十余里的一处小山坳里跟马鸣等人会合到一起。

    这座山叫野马坡,山那边便是一座叫做原阳的小城,这里正是蔚州宣府怀安卫、大同府天成卫和蔚州卫三处防区的交界地,再往北数十里便是鞑靼控制的地界,这狭小的通道两侧有高山峻岭阻隔,使得宣府和大同两处边镇守军对这里无法顾及,也正因如此,鞑子游骑才会沿着这条通道往南袭扰蔚州,完全不担心会被两侧的怀安卫和天成卫包夹。

    马鸣禀报道:“千户大人,我等跟随鞑子兵一路跟踪来到这里,已经探明,野马坡那边的原阳小镇便是鞑子这次袭扰的军营所在,我们不敢再往前,只得在此处等候千户大人大军的到来。”

    江彬点头道:“可曾被发觉?”

    马鸣道:“决计不会,跟着我来的三十多名弟兄全部都是步行,远远坠在他们身后三四里处,我手下一名兄弟是曾是猎户,善追踪之术,这要是被发现,我便不信马。”

    江彬呵呵笑道:“好,这等人才倒是有用,这仗过后要提拔他做个小旗。”

    马鸣道:“卑职先替他谢谢大人了。”

    江彬道:“废话不多说,你带路,寻个有利的位置咱们先瞧瞧去。”

    马鸣点头答应,带着江彬宋楠等人爬上了北面的坡顶,在浓密的松树林边缘往北面眺望,夕阳下野马坡北一片平坦,远处两侧的高山隐隐约约像两条臂膀将原阳以北的地方围成一道走廊,就在野马坡下五六里地的地方,鞑子的一座临时兵营建在平坦的荒原上,远远望去,人影晃动战马嘶鸣热闹的很。

    江彬皱眉道:“鞑子不是饭桶啊,周围一片平坦,正利于鞑子骑兵迎击,这座兵营有六道门,一旦打起来,鞑子骑兵可以六门齐出,根本困不住呢。”

    马鸣道:“咱们可以夜袭,唯一可虑的便是在营寨外围的一圈哨塔,晚上肯定有火把风灯照耀,就怕咱们一出山口便被发现,以我军的脚力,到达鞑子兵营处起码要一刻钟,鞑子兵会有充分的时间应对。”

    江彬点头道:“说的对,不能攻其不备便难以取胜,骑兵一旦让他们冲锋起来,咱们这一千六百兵还真吃力。”

    宋楠听着两人的对答,看着山下的格局心头也在积极的思索,虽然自己对打仗一窍不通,但江彬等人说的话他还是听得懂的,无非是兵力不足以应对数百骑兵,若被鞑子提前得知准备好迎敌的话,七八百骑兵冲锋起来,步兵根本不是对手。

    众人默然看着山下,都在想着应对之策,宋楠开口道:“江千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彬道:“兄弟有话就说。”

    宋楠道:“鞑子游骑毁我寨堡,又不断伺机袭扰,作为蔚州守军,我们的任务是不是要打到鞑靼境内,踏平他们?”

    江彬笑道道:“兄弟说笑了……咱们这点兵怎么可能办那么大的事,本就是以防守边镇为第一要务。”

    宋楠道:“那不就结了,即是说我们这次来此目的不是歼灭鞑子,而是击溃鞑子兵,将其驱赶出去,恢复蔚州北部寨堡的防守体系,叫鞑子不敢再来袭扰。”

    江彬道:“是啊,能做到这样,便已经完成了任务,可算是一场胜利。”

    宋楠道:“鞑子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我们大可利用这一点,夜晚袭击对我有利,光线不明,鞑子骑兵并不能完全发挥优势,而我们则可以虚张声势,让鞑子兵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让他们失去拼斗的勇气,则鞑子兵必会选择撤退,只要一逃,这一仗就赢了。”

    江彬道:“如何虚张声势?”

    宋楠微微一笑,从松树上扳下几根松枝,抓了一把枯藤随便缠绕一番做成一个三头叉的形态道:“你瞧这个。”

    众人愕然道:“这是什么。”

    宋楠道:“有了这个,我们这一千六百人便暴增三倍,鞑子要是这还敢接战,那可真是一帮棒槌了。”

    方大同忽然明白过来,叫道:“你是说拿这个当火把?让鞑子把一个士兵看成是三个士兵?好家伙,这办法可够损的。”

    宋楠笑道:“这叫虚者实之,兵不厌诈,兵书我不是没读过,先古名将比我这个计策还损,一点都不丢脸。”

    方大同一语惊醒梦中人,周围的几名百户连声叫好,个个挑起大指赞楠爷了不得,兵家奇才云云。

    江彬大声道:“好个兵不厌诈,没想到宋兄弟对打仗还有一套,真叫我们这些天天打仗的汗颜,这个办法甚好,只是有些可惜。”

    宋楠道:“若有纰漏,江千户不要见笑,毕竟我是外行,大主意还是你来拿。”

    江彬道:“纰漏倒是没有,三倍疑兵便是近五千兵马,鞑子的胆怕是都要吓破了,一照面恐就要逃跑,咱们也追不上,这不是白忙活了么?怎么着也要割个百八十个脑袋回去才能算是一场胜仗。”

    马鸣道:“千户大人,不若我和赵百户带人摸到后面埋伏在路边掩杀可好。”

    江彬想了想道:“也好,我将一百火枪兵掉拨给你们,你们要多带弓箭,不要跟他们照面,只在两侧放冷箭打冷枪,鞑子一旦溃逃,正面我们便迅速的逼近,量他们不敢对你们如何。”

    众人商议既定,各自带人进行准备,天色渐黑,众士兵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在两侧的山坡上砍伐松枝制作三叉火把,而马鸣和另一名姓赵的百户则带着两百弓箭手和一百火枪兵顺着两侧的山林摸到六七里外潜伏,待天一黑便移动到兵营后方的大道上埋伏。

    宋楠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古代的战争,虽说在电影电视上看过多次,但那些都是意淫的产物,这一回可是真刀真枪的直面,心中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江彬告诉他:“待会你别往前冲,就呆在后面看热闹就成,箭可不长眼睛,鞑子兵的箭射的很准。”

    宋楠心道:“冲杀我是不干的,但躲在最后也没必要,总要见识见识这场战斗才是,待会就跟在江彬屁股后面,应该不会有危险。”

    方大同也很紧张,但见宋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激发了他的傲气,低声吩咐随行的三十多名锦衣卫校尉道:“待会若是鞑子溃逃追杀之时,你们可都给老子争脸,咱们有马,多砍几个脑袋,咱们蔚州锦衣卫衙门也算是立了大功。”

    众校尉心中打鼓,平日在城里耀武扬威倒也罢了,上战场杀敌这可是头一遭,那可不是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而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鞑子兵,一会可要先祷求菩萨保佑了。

第五十章 疑兵惊破魂

    众人耐住性子窝在山坳里等待,二月里的夜晚不比隆冬时节暖和多少,众人冻得手脚冰凉僵硬,又不敢点篝火取暖也不敢活动,一堆堆的士兵抱着团窝在一起相互用身子暖和对方。

    宋楠也冻得鼻涕眼泪往下落,不断的哈气在手搓动取暖,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清冷的闪着光辉,不禁有些神游天外,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数月之前自己还在后世的沙滩上冲浪享受阳光,数月之后自己却窝在大明朝的一处战场上等待着参与一场厮杀,若非亲身经历,谁又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大伙儿准备!”三更时分,江彬悄悄的下达了命令,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将命令传达开来,纷纷爬起身来,列队准备。

    “出了山口不要着急冲锋,保持队形,要显得从容不迫,要让鞑子觉得咱们根本不怕他们发现我们。”江彬补充道。

    宋楠暗自点头,江彬在打仗上还是靠谱的,还懂得玩心理博弈,正是要像他说的那样,要表现的有恃无恐,越是这样,鞑子便越不会怀疑明军的实力。

    一千余人的队伍缓缓沿着山角走出山坳,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的队伍传回已经到达山口的消息,江彬立刻下令点起火把,众士兵纷纷擎起三叉火把,打火点燃,顿时噼噼啪啪松油燃烧的烟气和香味直冲耳鼻。

    三百多人的前队一处山口便如水银泄地一般铺散开来,九百多个火头密密麻麻的布满山口外的荒野,鞑子兵营外围的几座哨塔立刻便发觉有异,几乎在同一瞬间,三座哨塔上吹响了警告的号角。

    低沉的号角声在黑夜里回荡,听起来让人心头慌乱,兵营中立刻有了动静,数十堆将要燃尽的篝火立刻大亮,远远望去,鞑子兵人影瞳瞳来回奔跑,显得极为慌张。

    很快便可看到不少鞑子兵已经披上盔甲跨上战马,手中兵刃在火光中如繁星闪动,一副准备出击的摸样。

    方大同跟在宋楠和江彬身边,心头微微发紧,问道:“鞑子看这架势是要来拼命啊。”

    江彬哼了一声大声下令道:“都不要慌,不要跑,不要乱,保持好队形,中队后队要散开两边排成横队,要让鞑子看见。”

    前队速度放缓,中队和后队快速跟上,往两侧横移,整只队伍出了山口之后像一块大煎饼一样摊开在荒野上,数千只火把将山口处的空地塞得满满当当,像一块着了火的大毯子,铺在鞑子眼前。

    鞑子兵营的南门本已打开,数百骑骑兵已经开始在营前列队准备冲锋,但随着明军密密麻麻的火把涌出山口,鞑子兵不知道明军出动了多少人,粗略估算不下几千人,他们震惊了。

    不一会儿,几匹马驰出营门前转悠了一圈,那是鞑子带队的几名将官,紧接着悠长的号角再次吹响。

    宋楠吓了一跳,还以为鞑子下达了冲锋的命令,耳边却听到江彬惊喜的声音:“鞑子怂了,这是撤兵的号角。”

    “杀呀。”江彬大叫一声,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嗖的一声窜了出去;与此同时四下里喊杀声震耳欲聋的响了起来,士兵们高声呐喊着举步往前冲锋。

    整个队形像是一张着了火的天网,极具压迫感的往鞑子兵营网去,加上响彻天际的喊杀声大壮声势,鞑子兵压根不敢接战,千夫长大声下达撤离的命令,众鞑子仗着有马代步,在明军离营还有两里多地的时候,便已经有数百骑冲出后营门往北逃窜。

    江彬带着百余骑马队冲在最前面,突前的哨塔上的鞑子兵正慌里慌张的往营中跑,被一马当先的江彬追上,长刀举起,左右开弓,顿时两名鞑子兵魂归西天;一旦见血,身边跟随的骑兵士兵们便如发了狂的野狼一般红了眼睛,后面的步兵看的真切,千户大人一马当先力杀两人,士气顿时高涨,冲锋的速度更快。

    宋楠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这他娘的是合法的杀人啊,埋藏在心底的邪恶忽然像是被打开封印,心头一阵激动;宋楠左右看看,见一名锦衣卫校尉拉着马站在一旁伸着脖子往前看,一把夺过缰绳飞身上马,刀背在马臀上一磕,马儿电射驰出。

    方大同连声叫道:“宋总旗,你做什么?”

    宋楠头也不回,只飘过来一句话:“杀鞑子!”

    方大同翻翻白眼,啐了吐沫,翻身上马,伸手拔出腰间绣春刀对左右三十余名校尉喝道:“还愣着作甚?抢功劳去啊,他娘的。”

    众校尉如梦方醒,纷纷上马跟随方大同的身后掩杀过去。

    明军大队迫近,鞑子兵头也不敢回打马飞逃,逃得快听到后面的惨叫声暗自庆幸,却不料乒乒乓乓之声在两侧响起,外围的几十名鞑子兵应声落马,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嗖嗖破空之声如毒蛇吐信,身前身后又有不少人被箭支射中。

    “有埋伏。”

    鞑子兵们乱作一团,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出,幸运的是,埋伏的明军并未将矛头对准他们,而是对准后面新来的一群骑兵,前面的鞑子骑兵哪里还敢回头,打马飞驰遁走。

    宋楠策马冲入兵营,不少惊慌失措的鞑子兵在营中乱跑,鞑子兵并非全部是骑兵,还有不少是负责后勤物资运送的步兵,他们没有马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掩杀进来,有的自忖必死,拿起兵刃负隅顽抗。

    江彬大吼着连杀数人,一眼看到宋楠策马驰入,忙叫道:“宋兄弟,你来作甚?不是叫你呆在后面么?”

    宋楠道:“我也是个士兵,怎能躲在后面看热闹。”

    江彬咂嘴正准备劝说宋楠离开,忽见宋楠策马欺近,手中兵刃照着自己的脖子便刺了过来。

    江彬大惊道:“宋兄弟……你……”

    宋楠大叫道:“别动。”

    江彬只觉的一阵冷风从脖子边袭过,紧接着有热乎乎黏巴巴的液体喷溅到脖子上,江彬一回头,只见一名鞑子兵站在身后的矮墙上,手中还高举着兵刃,却已经满脖子鲜血。

    宋楠抽出兵刃,手有些发软,勉强一笑道:“好险,这家伙差点要了你的命。”

    江彬这才明白宋楠救了自己的命,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宋楠面白心虚的摸样,江彬道:“兄弟,这是第一次杀人吧。”

    宋楠忍住心头的不适,哑声道:“第一次,感觉真他娘的不好。”

    江彬哈哈笑道:“杀着杀着就习惯了,跟在哥哥身后,咱们争取多杀几个鞑子。”

    ……

    战事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宣告结束,鞑子兵除了躺在地上的全部逃得无影无踪,江彬命人佯装追出数里,后面的则抓紧打扫战场,正面的大队人马死伤不到三十个,后面马鸣和赵百户的伏兵倒是死伤了七十多,其中有不少人是被乱窜的鞑子兵瞎冲到面前,根本无处可逃;好在鞑子兵无心恋战,要不然他们一个也别想幸免。

    鞑子兵被杀了三百多人,地上躺着的不管是死了还是伤了,江彬一律下令将脑袋割下来带走,宋楠这才见识到大明和鞑子之间的仇恨有多大,根本没有战俘这一说,正因如此,双方交战也很惨烈,除非能逃走,逃不走的都是以命相搏。

    收拾停当之后,江彬下令立刻撤兵,这里离蔚州太远,还不知道鞑子在这一带有多少人马,若是被他们回过神来,那可是大事不妙。

    众人不顾疲倦,星夜行军,一直走了一夜,待看到蔚州城高大的黑影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军营整顿休息,众人都是疲倦之极,除了警戒的兵士之外,大伙儿都是倒头就睡。

    宋楠连做噩梦,战场上惨烈的杀人场面一幕幕在梦中出现,睡梦中也大汗淋漓;迷迷糊糊中也不知睡了多久,睁眼之时,入目是一缕金黄的阳光从帐篷外直射进来,耳听外边欢声笑语,鼻端有饭菜的香味飘来,宋楠这才恢复了意识,坐起身茫然四顾呆立了一会儿,心头暗自感激昨夜的一切已经过去,生活依旧在继续。

第五十一章 尴尬王总兵

    二月十九日午后,大同总兵王勋率两千兵马随同王旦抵达蔚州西门外,当先开路的哨骑突然来报:“蔚州城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勋问王旦道:“王指挥使,怎么回事?”

    王旦也摸不着头绪,忙策马往前,来到城下,但见城门打开,城头城下到处是欢庆的爆竹声,城头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抱着兵刃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什么。

    王旦大怒,自己早已下令蔚州三门加强守备,禁止打开城门,闲杂人等不准随意出入,但显然,自己的命令成了一纸空文。

    城门上的士兵也发现了西边大道上黑压压的人马,又见指挥使王旦率亲卫来到城门下,守城百户赶紧下了城楼上前行礼。

    王旦冷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鞑子犯边,老夫下了严令禁止开城门,你们胆敢违抗军令,不想活了是么。”

    守城百户忙道:“指挥使大人息怒,鞑子已经被江千户率兵击溃,城中百姓正在因此事而欢庆呢,周知州要求开城门放城外百姓入城欢庆,镇守中军钱公公也同意了。”

    王旦愕然道:“什么?江彬击溃了鞑子?”

    守城百户道:“是啊,昨夜江千户夜袭阳原鞑子兵营,斩首三百三十六级,大振军威呢。”

    王旦差点没从马上栽下去,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彬这厮不是投降鞑子了么?怎地又大发神威破鞑子兵营大胜而归了?很快王旦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自己身后可还跟着大同总兵王勋的兵马,自己跑去大同,将蔚州说的岌岌可危,拍着胸脯说江彬已经叛变投敌,现在该怎么办?

    王勋很快便得到报告,蔚州大捷,千户江彬率北千户所官兵奔袭敌营大胜而归,王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没有出纰漏。然而看向王旦时,王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总兵大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下官岂敢诓骗总兵大人……”王旦苍白无力的辩解道。

    “哼,先进城,本官会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的。”王勋冷冷的回了一句,率兵进入蔚州城中。

    大同总兵王勋率兵抵达蔚州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蔚州大小官员纷纷聚集在蔚州卫军衙门前的广场上迎接总兵大人,王勋率手下亲随抵达广场的时候,上百官员喜气洋洋的行礼问好。

    王勋下了马微笑拱手还礼,同知州周原等人客套几句之后便高声道:“本官在城外便听到城中锣鼓鞭炮响彻云霄,还以为是迎接本官的到来,却没想到是另外一件事。”

    周原忙道:“这个,实不知总兵大人驾临,下官接待不周。”

    王勋哈哈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听闻蔚州卫大捷之事,本官喜不自禁,什么欢迎的礼节也不及以一场大胜迎接本官来的隆重,蔚州卫的江千户在么?”

    江彬跨步上前抱拳行礼:“卑职江彬给总兵大人问好。”

    王勋缓步走近,看着江彬一副雄武的摸样高挑大指道:“干的好,江千户不愧是蔚州卫的猛将,这一回可露脸了。”

    江彬大声道:“多谢总兵大人夸奖,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戍边,本是卑职分内之事,卑职可不是为了露脸。”

    王勋哈哈笑道:“说的好,听说战果辉煌,跟本官说说。”

    江彬昂首道:“此役斩敌首级三百三十六枚,缴获战马七十一匹,盔甲武器两百余套,我方阵亡六十三人,受伤三十二人。”

    江彬伸手朝东边一指,只见广场东边竖起一长溜的木杆,上面如溜溜球一般挂着数百颗黑乎乎的人头,这是边镇军中的规矩,斩杀鞑子的首级要挂在军衙前示众三日炫耀功劳。

    王勋咂舌道:“好厉害,不折不扣的大胜,伤者要及时救治,阵亡者要报上抚恤,此战本官要上报朝廷,为诸位请功。”

    江彬再次拱手道:“多谢总兵大人栽培。”

    王勋瞟了瞟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王旦,冷冷道:“王指挥使,咱们是不是有些事该单独聊聊了。”

    王旦脑门上虚汗沁出,忙道:“是是,总兵大人请入衙门用茶。”

    王勋哼了一声道:“让江千户也来,还有你说的那位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也来,有些事咱们当面说个明白。”

    ……

    军衙大堂内,王勋坐在上首,王旦和江彬、方大同战立在下首,气氛极为沉闷紧张。

    “江千户。”王勋道。

    “卑职在!”

    “有人说你意图投靠鞑子,并违抗军令不遵,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江彬怒视王旦一眼粗声道:“总兵大人,卑职早就听到这样的流言,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想乱我蔚州军心;卑职就是没有查出是谁在背后造谣,否则卑职定将他碎尸万段!造谣之人定是鞑子奸细。”

    王勋摆手道:“你且退下,事实自有明断,王指挥使,该你解释了。”

    王旦额头上汗珠滚滚,哑声道:“总兵大人,下官接到报告,历数江千户种种反常之行,故而得出江彬投敌之结论,可不是下官蓄意造谣。”

    江彬怒喝道:“原来是你这个老狗在捣乱,操你奶奶的。”江彬手握刀柄,一副抽刀砍杀的架势。

    王勋喝道:“江彬,你想犯上么?本官正在查实此事,事实如何,很快便有分晓。”

    江彬鼓着眼睛气呼呼的退到一旁,拿眼剜着王旦。

    事已至此,王旦也豁出去了,于是将江彬种种反常表现历数一遍,并将方大同三次来访透露消息给自己的事也全部说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为自己开脱才是当务之急。

    王勋听完问道:“江千户,王指挥使所说的事你如何解释。”

    江彬大叫道:“没想到卑职一心与鞑子作战,背后却被人插刀子,想想都叫人心寒;我封锁城北要道,乃是为了突袭鞑子做准备,卑职知道,蔚州城中有鞑子的耳目,封锁住道路,便是防止鞑子细作通报我军动态;而不准犒劳之人如军营,乃是出于士气考虑,当时我全营将士正戮力备战,每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弄个什么劳军的部队来一搅合,我的一番动员和鼓舞岂不是全白费了;至于王指挥使突然召我回城述职之事,卑职只能说,将在外有所不受,战事吃紧之时,别说是王指挥使的命令,便是总兵大人下令,卑职恐也不会回城。”

    “放肆!总兵之令你也违抗,你也太嚣张了些。”王旦赶紧逮住机会拍砖。

    王勋却不以为意道:“两军交战本就是随机应变把握时机,将官在阵前理应有决断之权,这才是好的将领;倒是王指挥使,你因为这些事变说江彬投靠鞑子,这也未免太草率了吧。”

    王旦转向方大同道:“方百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三次来我府中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手下兄弟探听的情报,都跟总兵大人明言啊。”

    方大同翻着白眼道:“王指挥使,你在说什么?下官跟你说过什么了?”

    王旦愕然道:“不是你说的,江彬跟鞑子暗中交谈,达成投降协议,并设计里应外合夺取蔚州,还设伏张网准备伏击我么。这些不都是你告诉我的么?”

    方大同嗤笑道:“王指挥使,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话?不错,我是三次拜访大人,但书房中我跟大人谈及的不都是在城中大规模清茶鞑子细作之事么?我锦衣卫百户所人手不够,想请大人帮忙来着,你怎么敢说是卑职诬陷江千户的?真是匪夷所思。”

    “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王旦差点气昏过去,方大同一口便否决了他说过的所有的话,王旦猛然感觉到自己有一次陷入了一个阴谋之中。

    王勋脸色难看,冷然道:“王指挥使,你们谈话之际可有他人在场,这么争来吵去的扯皮有什么用。”

    王旦嗫嚅道:“都是在书房中的密谈,哪有其他人在场,这等事下官岂能不加以小心,若是流传出去,城中岂不大乱。”

    王勋道:“亦即是说,方百户说没说那些话无人得知了是么。”

    王旦噗通跪倒指天画地道:“我王旦绝不敢欺瞒总兵大人,可以我王家祖上立誓,总兵大人,若非下官觉得事关重大,下官又怎会连夜赶往大同府求的总兵大人的协助?”

    方大同忽然冷冷道:“我倒是听说王指挥使一直跟江千户不睦,逼着江千户立下剿灭鞑子的军令状,也许王指挥使是想造出声势置人于死地也未可知。”

    王旦大叫道:“好你个方大同,你简直就是条毒蛇。老夫上了你的当了。”

    王勋冷眼旁观,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无论如何,这一回是王旦的错,方大同说没说那些话已经无从查考,这更是王旦的致命死肋,今后王旦和江彬两人在蔚州城必然不能共处,如果不将此事摆平,恐危及边镇安危;江彬新立大功,有是看上去的受害一方,为了蔚州的稳定只能从王旦下手了。

第五十二章 为人作嫁衣

    当天夜里,王勋和王旦江彬两人分别进行了一番长谈,王勋隐晦的承认王旦似乎入了圈套,但除了同情之外也爱莫能助。

    “王大人,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善了?江彬新立大功,朝廷必有嘉奖,而你却无根据的怀疑他投敌叛变,江彬定会将此事捅上去,这件事可麻烦了。”

    “总兵大人救我,念在下官多年来兢兢业业坚守边陲的份上,总兵大人可千万要替下官出个主意啊;下官根本没有报私仇之念,一切都是为了蔚州的安危着想,总兵大人明鉴呐。”

    王勋叹了口气道:“本官当然知道你是为了蔚州城的安危着想,否则本官岂会在这里和你谈话?说句心里话,蔚州卫将帅不和,闹上去我这个上官也难辞其咎,你这是把难题给本官作啊。”

    王旦哭丧着脸道:“下官愚蠢,不该给总兵大人添乱,大人说怎么办便怎么办,下官别无怨言。”

    王勋道:“这样吧,你上个折子,自承身体不适,不堪边防之任,趁着这次大捷,我也帮你在兵部说说好话,将你调任南方镇守如何?也免得跟江彬在蔚州日日相见,迟早会闹出漏子来。”

    王旦无可奈何道:“总兵大人为下官着想,下官如何不懂,只是……只是将来不能得大人耳提面命,不能替大人分忧,下官心中难受之极。”

    王旦竟然落下泪来,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不能在王勋手下效力而难过,而是因为自己在蔚州经营了将近八年时间,像个土皇帝一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竟然被江彬等人设计,落得避让他乡的下场,谁都知道,身为武官只有在边镇才吃香,到了南方,武职被文职鄙视之极,权力也多加限制,再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机会了。

    王勋拍拍王旦的肩膀道:“看开些,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很好了,便是这样,本官还需要跟江彬打商量,叫他不能将此事上报朝廷,本官也要为你的事低声下气了。”

    王旦悲悲戚戚的离开王勋落脚的驿馆,回到军衙后堂提笔写下奏呈,自请调离蔚州指挥使之位,写着写着,悲从中来,不仅老泪纵横。

    王勋同江彬的谈话则是另一种气氛,王勋大力的赞扬江彬的功劳,许诺定奏请朝廷提拔江彬,并对江彬寄予厚望;江彬也拍着胸脯保证,定将蔚州守的固若金汤,鞑子若敢滋扰,必教他有来无回云云。

    两人针对蔚州城防的优缺点讨论了许久,江彬的许多见解也甚得王勋之心,王勋甚至有些庆幸,蔚州有江彬这样的人存在,不然还不知道会被鞑子搞成什么样,身为大同总兵,大同北方的防务压力也很巨大,自己平日也压根无暇顾及蔚州之事,有江彬在此,自己可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对他个人也是极为有利的。

    直到夜深了,江彬告辞之时,王勋才淡淡的提及王旦之事,将王旦即将离开蔚州的事情说出来让江彬知晓,江彬果然不糊涂,表示遗憾的同时,也坦言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追究王旦的意思。

    王勋意图达到,次日一早便率兵回归大同。

    ……

    就在王勋江彬王旦等人纠缠不清的时候,宋楠则准备一身轻松的在家中休养了几日,自己只是负责提出计划并指导实施,到了这个时候,一切水到渠成,也无需自己去操心了。

    宋楠明白,王旦这一回肯定在蔚州呆不下去了,这个家伙一走,天下顿时清明,蔚州的天都变蓝了。早先因为计划中有些小纰漏,宋楠一直担心家人的安危,他生怕王旦万一没长脑子直接便拿了北千户所将官的家属作为人质,所以一直悬着心思,现在云开日出,什么差错都没出,真心的松了口气。

    在叶芳姑的住处,宋楠正在向叶芳姑表示感谢:“听大牛说,芳姑姑娘前几日打发了几名宵小之徒,又昼夜在宅中巡查,保护我宋家上下的安全,在下万分感谢,辛苦姑娘了。”

    叶芳姑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陆青璃正和小萍等人嬉笑打闹的身影,微笑道:“宋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有人在门口左近窥伺不轨,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袖手不管。”

    宋楠想了想,索性将设计王旦之事说给叶芳姑听,叶芳姑大为惊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为何将如此隐秘之事说与我听呢?你不怕奴家宣扬出去么?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宋楠笑道:“我知道你和青璃杀人的秘密,现在你知道我设计王旦的秘密,咱们相互之间抓着对方的痛脚,这才叫公平呢;朋友之间便是要分享秘密,你说是不是。”

    叶芳姑噗嗤一笑道:“你当我是朋友么?”

    宋楠道:“就怕高攀不上,我可是个黑了心往上爬的小人。”

    叶芳姑道:“你又要说些大道理了,奴家上回听了你说的那些话,觉得很有些道理,是我偏激了些,将天下官府中人都当成坏人了。”

    宋楠道:“情有可原,姑娘能明白就好,就拿此事来说,王旦要利用鞑子大规模袭扰的机会弄倒江彬,江彬完蛋了,我也肯定完蛋,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我该怎么办?正如你手刃仇人一个道理,我也只能选择抗争,叫我束手待毙,那是不可能的。”

    叶芳姑嗔道:“知道啦,老学究一个。”

    宋楠听她口气中有娇嗔撒娇之意,倒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叶芳姑脸上发烧,低头不语。

    屋内静悄悄无声,外边陆青璃和李家小妹以及萍儿的笑语声传来,宋楠的心头忽然感觉一阵温馨。

    “我的伤已经好了。”叶芳姑低低的道。

    “什么?”宋楠没听清楚。

    “我的伤好啦,也该走了,老是麻烦宋公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叶芳姑扬着脸大胆看着宋楠的眼睛道。

    宋楠眼神中的一丝失望被叶芳姑敏锐的捕捉到了。

    “还是……将养一段时间为好,毕竟才刚刚痊愈……”宋楠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天下无不散宴席,如今我大仇得报,已经无牵无挂,唯一担心的便是表妹青璃了。”叶芳姑幽幽的道。

    “哦……”宋楠无语。

    “奴家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却又怕过于唐突。”叶芳姑显得有些犹疑。

    宋楠道:“和我有关么?说来听听,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叶芳姑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奴家在世上的至亲只有青璃一人,青璃打小在我家长大,虽是表亲,但我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姐妹;她是个苦命之人,父母早亡,寄居他人屋檐之下,虽然我父我母待她如亲出,但毕竟不同。”

    宋楠咂嘴道:“青璃姑娘确实怪可怜的,也挺招人喜欢的。”

    叶芳姑道:“我也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俗话说‘长姐如母’,尊亲皆已归去,我不能不替她着想,她才十六岁,跟着我浪迹天涯岂不蹉跎了韶华。”

    宋楠怔怔的发愣,不知道叶芳姑到底要说什么。

    “我看得出来,青璃很喜欢宋公子,所以我想问问公子的意思,若愿意将青璃留在身边伺候照顾公子,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青璃聪明伶俐,相貌也算是一等一的,公子对家人照顾有加,交给公子照顾,奴家很是放心。”

    宋楠吓了一跳,闹了半天叶芳姑是要撮合自己和陆青璃,一时间呆在那里,无言以对。

第五十三章 好事需多磨

    第五十二章

    见宋楠踌躇不答,叶芳姑略有些尴尬,试探着问道:“宋公子觉得青璃不好么?”

    宋楠摇头道:“青璃小姐貌美娇憨,是个惹人怜爱的姑娘,有谁会不喜欢她?只是……”

    叶芳姑道:“我明白了,奴家没有说明白,公子前途广大,日后也许高官厚禄,想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女子为妻,芳姑想到了这一点,我家青璃身世凄苦,门第清贫,本非公子良配,我的意思是留在公子身边收为偏房也无不可,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只要宋公子能好好的照顾他,莫教她受人欺负便是了。”

    宋楠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下也是贫苦长大,岂会想的这么远,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岂可草率行事,再者我对青璃小姐视同妹妹,并无其他想法,你这么一说,教我……教我如何回答?”

    叶芳姑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原来如此,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宋公子原来对青璃无男女之情,倒是我多事了,也罢,此事当奴家没说过,公子不用介怀。”

    屋内气氛尴尬,宋楠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场面,不时偷瞟叶芳姑的脸色,人家双手将妹妹奉上,却被自己拒绝了,脸面如何能挂得住;但叶芳姑却一脸的平静,仿佛并没生气。

    “宋公子,我决定明日带着青璃离开贵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和连日来的照顾,日后必有报答之日。”叶芳姑静静道。

    宋楠问道:“你们去哪里?”

    叶芳姑道:“浮萍随影,处处为家,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姐妹容身之处。”

    宋楠皱眉道:“你二人是官府画形缉拿的犯人,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盯上,青璃姑娘武功又不好,你们岂不是处处危险么?”

    叶芳姑淡淡道:“敢作敢当,我们杀了人,便不怕官府缉拿,大不了同归于尽,怎么着也要杀他个人仰马翻。”

    宋楠摇头道:“那怎么成,明知是死路,为何要去蹈覆辙,这不是愚蠢么?生命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值的珍惜的东西么?”

    叶芳姑定定的看着宋楠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有的选择么?”

    宋楠冲口而出道:“留下来,都留下来,呆在我身边,你若相信我的能力,我必能保的了你们平安。”

    叶芳姑摇头道:“保的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

    宋楠双目炯炯道:“便是保一世又有何妨?”

    叶芳姑脸上立刻飞起彩霞一片,此话歧义甚大,一生一世在一起,那是什么意思,表白么?

    就听宋楠道:“芳姑,留下来,呆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们一生一世,我虽无权无势,无万贯家业,但我以一个男人的名义立誓,恳请你留下来,青璃我会视同亲妹妹,等过个一两年风声过后,我会替她寻个好人家嫁的风风光光,定不教她受委屈。”

    叶芳姑吸了口气道:“那我呢?”

    宋楠缓步上前,伸手握住叶芳姑的手道:“姑娘若不嫌弃,便一辈子跟着我宋楠,宋楠绝不会让你漂泊受苦,让你幸福的过一辈子。”

    叶芳姑心如乱麻,她没料到宋楠会如此直接的表白,一时间面红如血,双手被握,虽武艺高强,却无半分气力挣脱。

    “不不……你我绝无可能,公子风华正茂,奴家已经二十一了,又曾许配人家,又有命案在身……”

    宋楠一把搂住叶芳姑的细腰,贴胸将她抱在怀里轻声打断她的话道:“二十一岁很老么?那日小酒店中第一次见到姑娘,宋楠便惊为天人,宋楠自认定力十足,本无其他想法,可前日夜间,在荒野战场之上仰望天空之时,我的脑海里念念不忘的就是你的影子,刚才你说要走,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人割了去一般空落落的晃晃荡荡,我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不要走,留下来吧。”

    叶芳姑无力的挣扎道:“不成,这怎么行,我不能这么做……”

    猛然间叶芳姑感觉双唇上一热,顿时全身麻木,宋楠竟然用嘴唇堵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一辈子自己还从来没被人亲过嘴,浑身上下顿时僵住。

    宋楠用舌头挑开那两扇扁贝,勾住叶芳姑温软的舌尖温柔的包裹吸吮,叶芳姑无意识的进行着回应,正当宋楠以为面前的美人已经接受了现实之时,猛听得‘啪’的一声响,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叶芳姑涨红了脸,眼中泪珠滚动,扬着手呆呆的望着自己。

    “芳姑……”

    “宋公子自重,宋公子请回吧。”叶芳姑冷冷的转身,快步往内房而去。

    宋楠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呆立半晌,懊恼的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陆青璃一阵风般的跑了进来,一见宋楠立刻上前挽着他的手臂道:“宋大哥,你们的话还没说完么?出来陪我们玩扑蝴蝶,今天天气暖和,居然有不少蝴蝶飞出来了呢。”

    宋楠来不及捂脸,被陆青璃看见脸上的手掌红印,陆青璃惊讶的道:“宋大哥,你的脸怎么了?”

    宋楠尴尬欲死,忙急中生智道:“蚊子,一只蚊子叮我,被我一巴掌拍死了。”

    “大冷天的,哪来的蚊子?”陆青璃诧异的道。

    宋楠翻翻白眼道:“许蝴蝶出来,便不许蚊子出来么?走了走了,教你玩个新玩意,不来便作罢了,我可就这么一会儿兴致。”

    陆青璃看着宋楠仓皇而出的背影,喃喃道:“说的好像也对,蝴蝶能出来,蚊子为什么不能出来?哎,宋大哥等等我,这回教我们玩什么啊。”

    “跳房子!”宋楠头也不回的冲出去,迅速回房拿了热毛巾敷脸,好一会儿,才将红印敷的消失干净。

    ……

    次日上午,宋楠去营中转了一圈便回家来,萍儿在院子里忙活,一见宋楠忙上前道:“少爷,叶姑娘走了。”

    宋楠一惊道:“走了?何时走的?就这么出去不是找死么?”

    萍儿道:“我们都劝了,可是叶姑娘执意要走,我们拦不住,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宋楠往外便跑,一边招呼李大牛将马儿拉出来,翻身上马;萍儿叫道:“公子去哪儿?”

    宋楠道:“追她们回来,往哪个方向走了?”

    萍儿道:“往南去了。”

    宋楠快马加鞭冲出小巷上了大街往南疾驰,两姐妹定是要往南门出城,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

    南城门处,叶芳姑和陆青璃一人带着个大斗笠正顺着拥挤出城的百姓往城门口行去,陆青璃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叶芳姑冷着脸面无表情,两人一前一后渐渐挨近城门边。

    城门处有人检查来往出城的行人,边城蔚州一直有着进出城盘查的规矩,大多数时候都是简单的查查包裹和所携之物便了事,但因鞑子最近活跃,大同总兵王勋又亲自来了蔚州一趟,虽然已经走了,但这几日还是延续前几日的严查。

    两人行到城门卡口处,守门的士卒高声道:“检查包裹。”

    叶芳姑伸手将肩膀上的包裹取下,递给守门士兵,那士兵随便翻找了一番,便挥手道:“走吧。”

    叶芳姑牵着陆青璃的手赶紧往城外走,突然间有人叫道:“那两位,站住。”

    叶芳姑装作没听见,拉着陆青璃加快脚步穿过城门洞,那人连声叫道:“站住,站住,说你们两呢,前面截住。”

    几名士兵从外卡口冲过来,将叶芳姑和陆青璃堵在一旁,后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个小头目摸样的军士,喝道:“为什么不停下?”

    叶芳姑哑着嗓子道:“没听见军爷喊话,还以为是叫别人。”

    那军官斜着眼道:“什么叫别人,叫的便是你们两。”

    叶芳姑躬身道:“军爷有何吩咐。”

    那军官道:“大晴天的,你们两带着斗笠作甚?鬼鬼祟祟的,将斗笠摘下来。”

    叶芳姑身子微微一颤,哑声道:“军爷,戴不戴斗笠也要管么?”

    那军官道:“恁多废话,叫你摘便摘,想抗命是么?”

    叶芳姑默然不动,手在罩衣下缓缓下滑,摸上了腰间短剑的剑柄。

    那军官不耐烦了伸手便来取叶芳姑头上的斗笠,叶芳姑一咬牙,手握短剑剑柄便要拔出来动手,忽然觉得手腕一紧,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呀,这不是候百户么?今儿你们当值?”

    陆青璃惊喜的轻啊一声,叶芳姑身子一软,差点瘫倒,本来紧张的浑身出汗,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心头一松,就像是来了靠山一般,立刻便觉得心头安定了下来。

    来人正是宋楠,惊险万分的赶上了最后时刻,斗笠被摘下来,贴在门洞里的画像便立刻暴露了两人的身份,城门处有七八十官兵,叶芳姑本事再大也逃不了,更何况还有陆青璃这个小累赘。

    “哎呀,这不是楠爷么?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失敬失敬。”侯百户虽跟宋楠不是一个千户所的,但宋楠早已在蔚州卫军中名声显赫,谁不认识他?

    “是啊,我是来叫我的两个家人回头的,家母不适,本想让她们去城外刘家庄请刘郎中过来瞧瞧,可母亲在佛前一炷香敬上去,立刻便舒坦了,你说邪门不邪门?老娘说了,既有佛祖保佑,便不能去寻医了,那是冒犯佛祖,这不硬是叫我来拉他们回去。”

    侯百户讶异道:“这两位是贵府仆人?”

    宋楠道:“是啊,大妹、小妹,还不给候百户问好?”

    叶芳姑和陆青璃低声道:“请侯百户安。”

    侯百户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两位早说是楠爷府里的人,咱们兄弟岂敢来寻你们的晦气,这可不好意思了。”

    宋楠哈哈笑道:“无妨,你也是公务嘛,侯百户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搅了,改日咱们四方楼喝几杯,大伙儿亲近亲近。”

    侯百户连声道:“好好,楠爷请客,我一定去。”

    宋楠打着哈哈拱手告辞,一边一个拉着两人的手回转城中;侯百户站在那里看着三人的背影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身边一名士兵悄声道:“侯百户,那两名女子包裹中都是衣衫和日用之物,根本不像是去请郎中的,明明是骗咱们。”

    侯百户斥道:“多嘴,老子不知道?这宋楠现在跟江彬关系很铁,江彬又马上要升官,他娘的,难道老子去得罪他们?滚去做事。”

    那士兵吐吐舌头,赶紧溜之大吉。

第五十四章 原非无情人

    第五十三章

    宋楠拉着两人迅速返回家中,进了后面的院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简直是胡闹!满城都是你们的画影图形,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城?”宋楠真的火了。

    叶芳姑一言不发,紧咬着嘴唇,陆青璃低声道:“宋大哥,别生气了,我们错了。”

    宋楠道:“就算是你们在我这里呆不下去,走了也该告个别,我也好安排你们出城,这算什么?”

    叶芳姑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悲伤,飞奔进屋,趴在床上痛哭起来;陆青璃拉着宋楠的胳膊道:“宋大哥,都是我不好,我……”

    宋楠道:“不关你的事,我知道定是你表姐执意要走。”

    陆青璃道:“宋大哥,你别怪表姐,表姐从小到大都不愿意麻烦别人,咱们在你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走了。”

    宋楠看着陆青璃道:“我何时嫌弃过你们呆的时间太长么?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不是?你们这回要是被官府捉了,那又该如何?”

    陆青璃低声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想走,可是我不能不听表姐的话。”

    宋楠叹了口气,知道叶芳姑执意要走定是跟昨日之事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要好好的跟她谈一谈,就算她对自己无意,也不能这么冒险离开。

    宋楠温颜道:“青璃,我不是冲你发脾气,刚才我态度不好,你莫见怪;我去劝劝你表姐,你先回房歇着,刚才定是吓得不轻,去喝点热茶,让萍儿陪你说说话。”

    青璃一笑道:“确实害怕的不得了,不过宋大哥一出现,我就一点也不怕了。”

    宋楠无言的捏捏她的小手,转身往叶芳姑的屋里走去,陆青璃站在那里半晌,轻叹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你们当我是小孩子么?表姐的心事我早看出来了。”

    屋内,叶芳姑趴在被子上哀哀哭泣,她哭自己身世飘零,哭慈爱的双亲莫名丧命,哭自己本来平静的生活化为泡影,更哭自己韶华逝去,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再做选择,从不流泪的她,哭的天昏地暗,眼泪将枕头打湿了半边。

    “哭够了么?”宋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芳姑身子一颤,依旧趴在床上哭泣。

    “我知道,昨天是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原以为你对我也有好感,没想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宋楠低低的道。

    叶芳姑停止哭泣,趴在那里静静的听宋楠说话。

    “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至于冒然离去,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青璃着想;你在我家中虽然才呆了一个半月,我宋家上下待你们如何?上到我母亲,下到萍儿大牛他们,都对你们姐妹诚心相待,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也太不近人情了。”

    “我知道是我的鲁莽导致你不辞而别,你若觉得无法和我面对,我便搬到军营去住几日,待我在东城门当值的时候,我会让大牛雇车送你们出城,就算是忍耐,也请你忍耐几日,好不好?”

    宋楠的情绪显然也不好,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疲惫,宋楠确实累了,自来到这个时代,自己还没消停过,从设计王旦开始,每一步都殚精竭虑,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现在又纠葛于叶芳姑之事,颇有些心力交瘁。

    叶芳姑没有反应,宋楠也无法继续下去,叹了口气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我这便收拾东西住到军营去,你和青璃耐心的等待几日。”

    宋楠转身朝外走,叶芳姑忽然起身道:“这是你的家,你往哪里走?你这不是故意教我难堪么?我有什么资格不让你住在自己家里。”

    宋楠回头道:“与你无干,我自愿住在外边。”

    叶芳姑道:“你是不是都不愿看到我们两姐妹了,我们两姐妹便这般让你生厌么?”

    宋楠愕然道:“这……明明是你不愿和我共处,怎么反咬一口?”

    叶芳姑倔强的歪着头道:“就是你,我何时说过不愿与你共处?你这是给自己找理由。”

    宋楠苦笑道:“这可真是冤枉了,那你要我怎么办?”

    叶芳姑脸色微红,擦了擦眼角道:“我也不知道,我心乱如麻。”

    宋楠缓缓上前道:“不用纠结,我只是恰巧救了你而已,也并没有要求你必须要答应我什么,你不愿接受我的原因我也大致能猜得出,定是我不是你心目中的伴侣的标准,是我痴心妄想了。”

    叶芳姑嗔道:“你明知不是这样,为何要故意说这样的话。”

    宋楠睁大眼睛道:“这么说,你也喜欢我?”

    叶芳姑红脸啐道:“谁喜欢你了,羞死人了。”

    宋楠道:“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叶芳姑犹豫了一会,下定决心开口道:“我年纪比你大,肯定不能与你有什么结果,再说,青璃喜欢你,我岂能跟她争抢,这便是原因。”

    宋楠失笑道:“你当我是什么?好玩的小把戏么?凭人喜欢便送来送去?”

    叶芳姑‘噗嗤’一笑道:“我可没这么说,你是堂堂蔚州卫总旗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是小把戏?”

    宋楠正色道:“我告诉你,何为男女相悦?那便是郎有情妾有意,双方都必须有爱意才叫做相悦,有一方无意,那便是单相思,相悦之乐便会少了很多;我喜欢你,同时我也希望你喜欢我,否则便是无趣;你说什么年纪大小差距,对我来说不成为阻隔,至于说什么跟青璃抢男人,更是无稽之谈,你这是自己给自己设置障碍。”

    叶芳姑摇头道:“也许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我岂能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令堂也不会同意你要我,青璃也会伤心难过,所以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太自私。”

    宋楠道:“我会解释清楚的,我母亲最是疼爱我,或许能说的通。”

    叶芳姑道:“不可能的,我一个出生危寒的女子,又有人命案在身,令堂是不知道这些,要是知道了恐怕早就叫你撵我们走了。”

    宋楠皱眉道:“从长计议吧,总会有办法的。”

    叶芳姑沉默半晌,突然道:“办法我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宋楠道:“什么办法?”

    叶芳姑道:“我只问你,是不是真心的喜欢我?”

    宋楠道:“你用刀子剖开我的心看看便知。”

    叶芳姑噗嗤一笑道:“我可不是屠夫,杀猪宰羊的事奴家不在行。”

    宋楠呵呵笑道:“那我没法证明了。”

    叶芳姑收了笑容幽幽的道:“我可以留在你身边,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楠喜道:“什么条件?”

    叶芳姑看着宋楠的俊俏的面庞,大着胆子伸出手来抚摸宋楠的脸颊,悄声道:“奴家可以陪着你一生一世,但我目前不能嫁给你,我不愿因为此事而让令堂伤心难过,也不愿让你天天被人背后指责。也许到了某一天我会求你娶我。”

    宋楠皱眉道:“那怎么成,这对你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叶芳姑道:“我本就没打算再嫁人,没什么不公平的,还有,你还要答应我,如果你不讨厌青璃,便娶了青璃,我要青璃一辈子快活,她太可怜了。”

    宋楠愣住了,低声道:“你这是何苦。”

    叶芳姑笑道:“我能有个安定的家便是极大的奢望了,我看得出,公子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漂泊江湖的日子我也不想过,留在你身边当个小小的保镖也不错;你能答应我么?”

    宋楠轻轻搂住叶芳姑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当然求之不得,但青璃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我对她虽有好感,但她的心思可没谱,没准她遇到比我更好的公子哥儿会喜欢上别人,咱们还是别替她做主为好,如果她执意要跟着我,我当然不会拒绝。”

    叶芳姑噗嗤笑道:“我们姐妹巴巴的要跟着你,你便宜占尽,为何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楠笑道:“是么?那我先占占便宜再说。”

    说罢,凑上嘴巴去要亲吻叶芳姑的红唇,叶芳姑板着脸道:“你忘了我的大耳光么?”

    宋楠不答,嘴唇迫近,直到紧紧擒住那两片红唇,也没见大耳光扇上脸来。

    两人紧紧拥抱,忘情的吻在一起,所有的不快和怨气,在热吻中消失殆尽。

第五十五章 边城是非地

    叶芳姑并没有特别的便宜宋楠,她提出了约法三章,第一便是不准宋楠公开自己和她的关系;第二便是不准宋楠未经允许便对自己动手动脚;第三条则是要求有个合理的身份呆在宋家,她不愿意整日闷在宋家宅院里不能出门。

    宋楠满口答应这些条件,宋楠知道叶芳姑的矜持是她最后的武器,她已经牺牲了很多,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也是她最后的要求,否则她的心中定然会有歉疚。

    宋楠当然不是只想将叶芳姑当做秘密情人,只是时候未到,叶芳姑又固执,只能权宜如此将其留在身边,免得在外受苦经历危险。

    宋楠想了个理由,便以芳姑会武功为由,宣布聘请芳姑为宋家的护院兼自己的保镖,虽然请个女护院有点惊世骇俗,但大明朝连女捕快都有,倒也能说的过去;而且自己也想跟着学个三招两式,瑜伽只能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这世道,有个三脚猫的功夫傍身安全感也充足一些。

    宋楠将此事请示了宋母,宋母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她看出来儿子似乎跟这两个女子有些不清不楚,宋母是个传统的人,叶芳姑也陆青璃虽然相貌身段不错,但那还不足以打动宋母;宋母隐晦的告诫宋楠,宋家的儿媳决不能是家世不清不白之人,不说是大户之家的女子,也要是小家碧玉,教养良好;疯疯傻傻舞枪弄棒的女子是断然不能娶的。

    宋楠有些无奈,母亲的话恰好印证了叶芳姑的话,原来果真娶正妻有这么多的讲究,自己还是个破落户出身,要是大户人家,还不知道怎么千挑万选,估计连祖宗八代是否清白都要查上一查。

    午后,宋楠宣布了聘请叶芳姑为家中护院的决定,众人齐声欢迎,特别是陆青璃,笑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小妮子想:这回可以天天见到宋大哥了,宋大哥肚子里的新鲜玩意多的是,可以天天榨一点出来。

    叶芳姑伤好的时候天天在后院练习武艺,家中人也都撞见过,有这么个武艺高强的女护院在家里,今后什么盗跖毛贼可一概别想进宋家门了。

    众人散去后,宋楠见李大牛有些落寞的样子,站在一旁咬唇不语,宋楠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大牛,想什么呢,不高兴芳姑姑娘当护院么?”

    李大牛摇头道:“当然不是,楠哥儿,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宋楠道:“有话就说,咱哥儿俩还客气什么。”

    李大牛想了想道:“本来俺进你们家是想跟着楠哥儿混个人样来,后来见家里没有劳力,忠叔也老了,萍儿她们都是女眷也干不了重活,所以才留在家里做些体力活儿,也帮忙照顾家里的安全,现在有芳姑姑娘护院,俺想……”

    宋楠微笑道:“你不想呆在我家了是么?没事,你说想干什么?做生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出些本钱,多了不说,千儿八百的银子还拿的出来。”

    李大牛忙摆手道:“俺哪是那块料!俺是想问楠哥儿,能不能跟着你去当兵,楠哥儿在军中混的不错,俺也想能混个名堂来;家里的活儿可以雇两个老实本分的仆役来干。”

    宋楠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个事。”

    李大牛忙着解释道:“楠哥儿,俺可不是嫌弃在家里做事没出息,俺就是想……想见见世面。”

    宋楠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做仆役本来就是没出息的事,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说的我也考虑过,但是我没好意思开口,因为你知道,从了军便入了军籍,将来世世代代都要从军的,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不愿意当兵,我怕提出来你爹娘会说我害了你们家,所以好几次想说,都没说出口。”

    李大牛睁大眼睛道:“真的?楠哥儿早想到了?你放心,昨个回家,俺爹还跟我说起这事呢,要我跟楠哥儿说说,能不能在军中混个差事,也有机会混个名堂出来,家里祖上几代都是老百姓,也想出个能争光的。”

    宋楠道:“你可想好了,一入军籍便脱不了身了,将来升官发财也好,打仗战死也好,可都是听天由命的事。”

    李大牛道:“楠哥儿都不怕,我李大牛怕什么?你的命不比我的值钱?”

    宋楠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这样吧,你回家跟李大叔李大婶商量一下,要是做好了决定便来找我,我会给你妥当的安排。”

    李大牛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连声道谢,急着赶回家跟爹娘商议去了。

    ……

    大明弘治十七年三月初二,朝廷委派兵部侍郎许进来到蔚州宣旨,二月里对鞑子一战的有功人员均受到擢升嘉奖,得益最大的莫过于江彬,从蔚州卫北千户所千户的位置上提拔了两级,命其担任蔚州卫指挥佥事一职,指挥佥事是正四品武官职位,和卫指挥同知分理屯田、训练、日常军务等事宜;虽然按照排位来说是排在卫指挥使和同知之后的第三号人物,但对江彬而言,十年没升官,如今终于突破瓶颈,也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了。

    北千户所百户马鸣因为在此役中率队截击鞑子后路,作战勇敢,还负了伤,被擢升为北千户所千户,其余各参战将官士兵均有封赏赏赐,宋楠则被江彬直接提拔报请,补了马鸣的位置,荣升百户之职。

    由于王旦以身体不适告病边镇,远走浙江严州充任严州卫指挥使,蔚州卫指挥同知黄通又在不久之前被调往宣府任职,朝廷正在协商另行委派蔚州卫指挥使和同知的人选,目前的蔚州卫实际上便是江彬一人主事,成为暂时的一把手。

    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大同也接到了上司了嘉奖,只不过因为手下两名兄弟莫名被杀,至今没抓到凶手,只落得功过相抵,想调回京城的梦想又化为泡影;但对方大同来说,已经颇为满意了,原本他便得到消息,因为刘五福被杀之事,北镇抚司已经决定对其进行降职处罚,这场功劳来的还算及时,避免了自己被降职的命运。

    江彬志得圆满,王旦被赶走,自己又升官,这一切在数月之前简直不敢想象,所有这一切都是从认识了宋楠开始,自己的命运便发生了转变,对宋楠,江彬可不敢以上官自居,相反处处客气,视其为人生中的大贵人。

    李大牛也如愿从军,宋楠自然不能让他跟普通士卒一样在最下边受欺压,直接将拉进自己的十人亲卫小队充任亲卫侍从兵,亲卫军是官长的跟班,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宋楠权利有限,李大牛又无寸功,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三月里,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宋楠的日子终于滋润了起来,军营里因为和江彬的关系而备受尊敬,苦差累事基本上轮不到他来做,除了每日在街上带着亲卫小队瞎逛逛之外,几乎没什么可做之事;在家里,宋楠每日早间的任务除了做后世的瑜伽锻炼之外又多了一项,便是跟着叶芳姑学习武艺。

    叶芳姑是个严师,在拳脚功夫上一丝不苟,手里的竹条子毫不留情,宋楠因为身子偏弱,往往拳不能带风,掌不能及肉,没少吃竹条的揍,有时候弄得火起,直接撂挑子不练,叶芳姑偏又小语轻声的哄着他,不时给个甜甜的吻鼓励一番,弄得宋楠反倒觉得自己不够有毅力。

    宋楠有时候想,后世都是美女投怀送抱,自己不屑一顾,如今想来个亲吻,都要靠别人施舍,这一定是报应;可是宋楠也没什么办法,除非叶芳姑自愿,否则自己断无可能强迫叶芳姑做什么,叶芳姑的家传武功虽然不是如书上说的那么神乎其神,但对付自己简直是一根小指头的事儿。

    最终,宋楠化悲愤为动力,暗暗立誓,将目标定为有朝一日能亲手制住叶芳姑,让她无还手的能力;有了目标便有了奔头,练功的积极性也大为提高,加上本来就不笨,个把月之后,也舞拳弄棒,像模像样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为了恢复蔚州北边的防御体系,朝廷同意了重建被鞑子捣毁的寨堡;三月底,趁着土地解冻,农时尚未到来的间隙,蔚州府衙下达了服徭役重建军寨的命令,全蔚州以及所辖村落的百姓都派出人手,统一由官府调度前往壶河以北开始建设寨堡。

    原本人多力量大,进度颇为喜人,但四月十二那日,一个噩耗传遍全城:鞑子游骑卷土重来,袭击了最北边的建寨工地,负责监工的蔚州卫士兵也被击杀了三十多人,八十多名百姓被掳走,骡马黄牛等拉土的牲口也被抢走四十多头。

    消息传来,全城震惊,几个月来生活在平静日子中的蔚州军民陷入愤怒和恐慌之中。

第五十六章 守兔却遇虎

    江彬头大如斗,如今他在蔚州卫主事,舒坦了不到两个月,鞑子又来添堵;蔚州知州周原也郁闷的要死,军务上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百姓被抓就关他的事了,那些家属们天天来衙门下跪吵闹,他这个父母官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周原赶紧去拜见江彬,请江彬想办法将被掳走的百姓救回来,同时要求撤回正在建寨堡的民夫,免得再生纰漏。

    江彬岂能同意他的建议?人要救,寨堡也要建起来,不然蔚州北边的防御便成中空,鞑子兵无寨堡阻击缓冲,北边壶河两岸的大片田地便无法耕种,如今军粮都是就地屯田征集,难不成让蔚州卫的军民啃泥喝风不成?

    江彬立刻召集众千户和将官商议对策,最后决定,将蔚州卫大部分兵力拉出城外保护寨堡的修建,同时派出打探鞑子的兵马数量,驻扎在何处,掳走的百姓关押在何处,再计议如何施救。

    六千多兵马,一半负责各处寨堡重建工地的安全,另一半以百户为单位,散布在蔚州最北端的宽广地面上巡逻,防止鞑子兵的偷袭,并负责收集情报。

    江彬本想让宋楠留在城中守城,但宋楠不愿意搞特殊化,在军营中真正受人尊敬可不能靠江彬的庇护,大部分还是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战事一起,自己缩在城里,背地里被营中将官指着脊梁说怪话,那可受不了。

    江彬拗不过宋楠,只得让宋楠带着手下出城,既然不搞特殊化,一切便按照规矩来,马鸣的北千户所因为对北地环境熟悉,所以被派往黑山堡以北的地方,在方圆数十里内分成八队进行巡逻查探,宋楠带领手下士兵在黑山堡西北方三十里一带驻扎巡逻。

    由于是对敌实战,宋楠不敢掉以轻心,跟鞑子兵作战可不是闹着玩的,对上了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来不得半点侥幸;宋楠只得调动所有后世能回忆起来的军事知识,并依赖手下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一起商议。

    宋楠驻扎的地方叫做三岔河,不过名不副实,只有一条两丈宽的浅浅的小河从西往东流过,在它的两侧倒是有两条干涸的河谷从北面的山地绵延过来,也许这就是地名的由来。

    鉴于扎营要选择取水方便视野开阔之地,宋楠决定在三岔河北边的小山附近扎营,一来登高望远,能看到不近的距离,二来也省的另外搭建高台用作通报消息的烽火之用;只需在小山顶最高处用大石头磊上丈许方圆的火坑,堆上松针枯叶,上边覆盖着树枝和新鲜的树叶绿草随时点火便可。

    有人建议宋楠将军营设在小山顶上,易守难攻;但宋楠认为这样也容易被鞑子反侦察,于是命人在山坡背面依着坡度用树木搭建简易的庇护所,上边覆盖泥土和树叶,远远看去,倒是看不出端倪来;众人大拍马屁,赞扬楠爷因地制宜办法多多。

    宋楠也没放在心上,他只是集中精力为了目前的情形想出最好的办法,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带兵出来,虽然左右数十里处都有友军驻扎,但宋楠见识过跟鞑子作战,战马呼啸,风驰电掣,半个时辰之内,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便会结束,而那时,友军恐怕还在半路上,所以宋楠认为不能依靠援助,一切都要靠自己。

    由于主要任务是在鞑子南下时预警,自己的百人队中也只有十来匹战马,只能驻守在此地,派出仅有的十几骑四下打探,众人除了说话聊天吃饭,剩下的便只能是大眼瞪小眼了。

    宋楠为了改变这种无所事事的情形,命令士卒们在山下的道路上挖陷坑,虽然不知道鞑子兵是不是会从三叉河这边南下,这种守株待兔式的等候也没什么必然的把握可言,但起码比全部窝在山坡上昏昏欲睡要好。

    三天时间,闲的鸟疼士兵们在山下的平坦道路上挖下了上千个陷阱,东面是荒草纠结的石头地,刀剑挖不下去不说,那里也不适合马队行走;于是宋楠下令停止挖掘,又命人砍粗枝削奸了栽在坑里,上面用长草编了草席子盖住,覆上泥土。

    众士兵表面不说,暗地里嘀咕,楠爷这是闲的没事干,挖这许多陷坑有啥用?难道鞑子兵当真从此地经过?就算是从这里经过,几十个陷坑也够了,数千个陷阱那是要多少人的兵马?咱们这百十号人看见这么多人还不早就逃的无影无踪,难道还上去拼命?

    宋楠也压根没指望什么,不过是当着给士兵们活动身体的一种锻炼罢了,到后来宋楠也无趣,把个陷坑当了艺术品来打造,一个人闷头用兵刃将自己挖的陷阱修的滑溜溜的,弄得跟要住进去一般。

    一晃几日,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天天出去打探的骑兵哨探们也美带来任何有用的消息,倒是陷坑起了点作用,野狼和袍子夜间出没误入其中,被抓到了十几只,倒是给大家送来了几顿丰盛的烤肉,众士兵心道:“可算是给了宋百户面子,不然这事传出去可笑死人了。”

    这一日早间,宋楠从草窝里爬出来,在山坡的一块平地上练了会瑜伽功,眼见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了,突然想起山坡上草窝营地没有挖排水沟,一下雨怕是都要成了水老鼠,于是收了架势准备叫人抓紧挖沟;突然山顶上负责瞭望的几名士兵急冲下来,口中大叫道:“楠爷!楠爷在哪?有情况。”

    宋楠赶紧迎上去,跟随几名士兵爬到坡顶,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边阴沉的天底下,一道黑烟冲天而起,那是约定好的敌军来袭的信号,因为阴云布满天空,对比不太鲜明,若不是在高处以地面为背景很难察觉。

    “西面是赵百户的地方,楠哥儿,咱们怎么办?要不要驰援?”李大牛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战斗,有些慌张又有些渴望。

    宋楠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赵百户的西边是马千户带领的三百人马,那里正是防备最严密的地方,鞑子兵如果人数不多的话肯定逃不了好,咱们立刻赶过去,协助杀敌。”

    众人赶紧收拾出发,在山下列队往西开进,没走两三里路,突然见前方烟尘四起,脚下震动,似乎有大队骑兵朝这边冲过来。

    宋楠忙下令退回山坡处隐藏起来,看看来的是什么人;不一会儿,黑压压的骑兵便来到山脚下,众人在草丛树间探出头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个娘哎!众人的心中发出同样的一声惊叹,山坡下的鞑子兵足有六七百人,黑压压的骑兵后面跟着一长串被捆绑的浑身血迹的明军士兵,还有上百百姓。

    宋楠吸了口冷气,这帮家伙定是已经成功的袭击了一处寨堡建设的工地,否则这些百姓从何而来;一名亲卫眼尖,一眼看到了人群中被五花大绑绑在马后跌跌撞撞奔走大骂的一名明军军官,那正是西边驻守的赵百户。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宋楠,怎么办?鞑子兵这么多,完全没有赢面,但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兵从此处经过,还俘虏着百姓和蔚州卫官兵,难道坐视不理?

    宋楠的心中却在考虑另一个问题,每一处寨堡工地都有士兵把守,鞑子袭击了工地往回逃,其他地方的守军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有可能脚力跟不上,正追在后面;赵百户之所以与之交战恐怕也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江彬率大队人马赶上鞑子;自己要做的只能是跟赵百户的选择一样,现身,拖住鞑子,等候江彬到来。

    看鞑子的走向是沿着三岔河往东走,可见鞑子必是从西边突破了防线,受袭的工地极有可能是西边的槐树堡,然则袭击得手之后被蔚州军队发现,肯定也烽火通知了北边的兵马,鞑子明白这一点便选择了往西走,只是他们不知道,西北边也有几只百人队在此驻防;为防止被明军包夹,他们会一直往西跑。

    宋楠无从选择,选择不现身看起来是明智的,但事后必受军法处置,就算江彬不怪罪,宋楠也绝不会作此选择,他怎能容忍鞑子兵裹挟着大明官兵和百姓大摇大摆从面前逃走。

    “准备点燃烽火。”宋楠冷静下令。

    手下的总旗和几名小旗脸色凝重,他们知道,宋百户这是要拼命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害怕也没用,只能拼上一条命了。

    两名士兵迅速从林间冲上山坡,点着了烽火,枯叶和干柴着火飞快,遇到覆在上面的潮湿的枝叶,顿时升腾起一股黑烟,直冲云霄。

第五十七章 骚扰游击战

    山下迅速东行的鞑子骑兵很快便发现山顶上的烽火,顿时一阵大乱,突然出现的烽火预示着明军在此处有埋伏,不用说便是藏匿在山林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领兵的鞑子千户知道明军大队正巷衔尾东来,他不愿在此羁绊太久,今日已经大获全胜,尽快撤回自己的地盘才是正经,于是即刻下令加快速度沿着三岔河北岸往东撤退。

    宋楠别无他法,躲在林子里的话,鞑子弄不清楚虚实定然不会停留交战,只能现身吸引鞑子兵停留交战。

    宋楠伸手召来三名士兵,吩咐他们迅速翻过山头,骑马绕往鞑子大队东边,务必迅速点起几堆烽火虚张声势,东边的明军百人队从看到烽火到赶来驰援之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让鞑子兵趁着这个空当逃走。

    于此同时,宋楠下达了现身的命令,百余名士兵一起冲出山林,呐喊着冲到最南端的山坡上。

    鞑子兵本来不知虚实,但见冲到山坡上现形的明军不过区区百余人,顿时心头大松,一名百夫长叫道:“他娘的,还以为多少人,这么点兵马还敢拦着咱们路,巴图千户,待我呼斯楞带人去宰了这帮跳梁小丑。”

    千户巴图摇头道:“不可,赶路要紧,他们的意图是拖延我们的时间,别上了他们的当;再说他们光站在山坡上大呼小叫又不下来,咱们的马儿可冲不上去,难不成弃马步行跟他们打不成?”

    百户呼斯楞想了想觉得也对,啐了一口道:“娘的,算他们运气。”

    鞑子兵不理山坡上明军的鸹噪依旧保持队形往东疾行,任凭如何叫骂都不做停留,宋楠骂了句娘,下令道:“冲下山坡,追着屁股放箭,火铳呢?不是有十几只么?灌满了火药给我轰。”

    众士兵愕然,下到山坡下的河岸上跟他们正面交战无异于寻死,楠爷毕竟不懂打仗,这是瞎指挥啊。

    一名总旗委婉的提出质疑,宋楠瞪眼道:“你懂个屁,追着屁股骚扰懂不?敌进我退,敌退我追,这叫游击战;鞑子一旦回头,立刻往山坡上跑,他们的马儿能爬得上山坡?除非他们愿意当步兵爬上来跟咱们肉搏,那样他们的优势何在?”

    众人恍然大悟,对楠爷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楠爷在这么危险的情形下还能出口成章,什么‘敌进我退,敌退我追’,跟作诗一般,没有真本事的人岂会懂得这些。

    数十名士兵背着弓箭举着火铳连滚带爬的冲下了山坡,追着鞑子兵的屁股便是一顿弓箭和火铳的乱射,几名拖在最后的鞑子骑兵被轰翻下马,被俘虏的百姓和明军士兵也懂得配合,一个个趴在地上任凭鞑子兵拉扯打骂就是不挪身子。

    呼斯楞气的大骂,对巴图道:“千户大人,这帮狗日的太拿咱们不当回事了,蚂蚁追着咬狮子,这他娘的能忍?”

    巴图皱眉道:“你带一队骑兵去宰了他们,其他人继续赶路,哪个俘虏敢不挪身子拖延时间直接给老子砍了。”

    手下人应命,立刻便有几颗血淋淋的脑袋落地,被俘的明军士兵和百姓只得爬起身来跟着走,呼斯楞策马驰往后方,带领百余骑断后鞑子骑兵拨转马头便朝后边骚扰的明军冲去。

    可没想到,马头一调转过来,那群家伙立刻扭屁股拔腿往山坡上跑,呼斯楞的马队追到山坡边上的时候,这群家伙已经爬上了山坡,在数十丈开外竟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往下射箭,鞑子骑兵无所遮蔽竟然又被射倒了七八个。

    呼斯楞气急败坏的下令拨转马头往回走,马屁股一转,对方又大叫大嚷着连滚带爬的从山坡上往下冲来,照着鞑子的屁股又是一顿乱射。

    几次老鹰捉小鸡般的调戏之后,呼斯楞猛然发现自己带来的百余名骑兵已经倒下了三十多个,自己却连对方的毛也没摸到一根,更是气得差点吐血。

    巴图大骂呼斯楞蠢材一个,叫人传令给呼斯楞,要他不要再管这些蝼蚁的骚扰,跟上大队赶紧离开这里为好,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在耽误下去,恐明军的大队人马就要追上了。

    呼斯楞无奈,只得任由那些家伙追着屁股后面放箭打枪,带着马队头也不回的赶上大队人马;好在那些家伙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便望而兴叹了。

    巴图连声催促快些赶路,挥着鞭子抽打着磨磨蹭蹭的俘虏们,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今日从西边偷偷侵入成功的袭击了槐树堡,半路上又击溃了明军的一只百人队,可谓是收获满满,但愿长生天保佑,好运没有到尽头,总要安安稳稳的回到据此五十里外的营寨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然而长生天似乎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众鞑子很快便发现在队伍前进的正东方向数股黑烟滚滚而起,这正是明军最常用的通报军情的手段,通常而言,一股黑烟表示有一只人马驻扎,那这三股黑烟岂不是表示有三股明军士兵在通知附近的明军兵马,表示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赶来么?

    惊愕中,有人又在远远的地平线尽头发现了第四股黑烟,也就是说,远处的明军也已经得到了军情,从路上遇到的明军部队的规模来看,他们都是以百人为一队分散驻扎,也就是说西边离自己最近的有三只百人队,自己的人马倒是占据绝对优势,但一旦纠缠起来,岂不是要大耗时间,明军大部队可是追着屁股在往这里赶呢。

    巴图回头看着来路上正不要命的跟在后面追赶的那群蝼蚁,咬牙道:“呼斯楞,咱们回头宰了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然后咱们从山里走,那里不是有一条道么?”

    呼斯楞道:“那条山道狭窄,早已经废弃不用了,山那边的因为融雪已经形成了洼地,骑马也不好走啊。教我说,咱们将这些俘虏砍了,轻装飞骑往东,任他明军多少人,能挡得住咱们?”

    巴图道:“我们不好走,明军步行便更不好走了,咱们好歹还有马儿代步,一会儿将这些俘虏都推在洼地里垫脚,岂不省的在这里费时间去砍了他们;若再往东,我担心会被前面的明军堵在河岸上,这地形一不能上山,二不能下河,岂不是更麻烦。”

    呼斯楞道:“千户说的是,不好走也是路,先宰了后面那群讨厌的苍蝇再说。”

    巴图一声令下,前队变后队,迅速集结了四百多骑兵调转马头,宋楠带着人正追的欢,猛见敌军掉转马头,大批骑兵从前边调到后边来集结,忙举手示意大家停步。

    “鞑子要回头了,瞧见没,西边的烽火起来了,东边马千户的人马也快到了,鞑子是怕被包饺子,一会儿听我命令,别乱了。”

    众人的心砰砰乱跳,紧盯着鞑子骑兵的动向,只听的鞑子阵中一声怪叫,数百鞑子骑兵擎出长刀高举过头,十余骑一排,策马发动冲锋。

    双方相聚约莫两里来路,这段路步兵要走好长一会,对骑兵而言却是眨眼便到,只稍一愣神的时间,鞑子骑兵的第一梯队几十骑便已经冲到了中途,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鞑子兵狰狞的面目和龇牙咧嘴的样子了。

    宋楠高声喝道:“撤往山道,往碎石荒滩跑。”

    众人愕然,为什么不往山上跑?却偏偏往山道上跑,这能跑得过马儿?

    “将鞑子兵引到陷阱里去。”宋楠补充道。

    众人这才想起辛辛苦苦挖了几天的陷阱正在那条山道上,顿时一哄而散,一股脑的往山道所在的小山谷跑去。

    呼斯楞在后方哈哈大笑骂道:“这群孙子看来是被我咱们吓蒙了,怎地不往山上跑,却偏偏往山道上钻,正好,老子们正要走那条道,倒是省事了。”

    鞑子骑兵迅捷如闪电,很快便追近了乱跑的明军身后,几名鞑子兵取下背上弓箭连珠发射,登时数名明军士兵脊背中箭扑到在地上,后面的骑兵一冲而过,马蹄起落,将他们踏成肉酱。

    宋楠被几名亲卫护卫着往山道旁边的乱石荒滩上奔跑,耳听得身后手下兄弟临时前的惨叫声,却也无可奈何;本来就是场不对称的战斗,死人在所难免,何况为了将鞑子引上陷坑密布的山道,死几个人也是值得的。

    一路一边倒的追杀,已经陆续被鞑子兵赶上砍杀了二十多人,终于大部分的明军士兵都跑到了山道旁的大片乱石滩中间,宋楠命大家躲在乱石后面躲避鞑子兵的弓箭射击,鞑子的马儿无法在乱石滩上行走,他们只能远远的用弓箭朝这边攒射。

    巴图带着三百骑兵押着俘虏们随后到来,呼斯楞策马上前哈哈笑道:“千户大人,瞧这帮孙子,慌不择路跑到荒石滩上当缩头乌龟了,咱们要不要下马去将他们全部给宰了。”

    巴图指着西面道:“你瞧瞧,他们的援兵已经在五六里之外了。”

    呼斯楞赶紧探头往西边看,只见西边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排排黑点正朝这边迅速移动,刚才追的正欢,压根没注意到。

    巴图冷笑道:“即便如此,到嘴的肉岂能不吃?你带些人下马去宰了他们,其余人迅速通过山道,咱们就在他们援兵的眼皮子底下宰了这些家伙,他们又能如何?”

    呼斯楞笑道:“千户大人好霸气。”

    巴图嘿嘿一笑,瞪眼道:“还不快去安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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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德年间,君臣博弈、文武相轻、阉党弄权、厂卫相争。 身为穿越一小民,是随波逐流浑噩一世?抑或是力图奋进彪炳春秋? 波橘云诡,风云变幻,权柄美人,敌国之富,尽在《锦衣风流》! 《纵横长河帮荣誉出品》锦衣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