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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蚍蜉撼大树(中)

    王旦于蔚州卫衙门设宴,盛情款待兵部来客,虽然此巡抚非彼巡抚,前面加上的‘考选’二字便说明了他的职权在于考选边镇武官的日常行为和功过业绩,对于王旦这样的地方军事大员而言,兵部的考选还需经皇上点头,但毕竟兵部考选巡抚有话语权,对这些人还是客气点为好,起码表面上要如此。

    钱万达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并不急于办事,宴后便被引到驿馆住下休息,每年年底一趟的边镇之行,大大小小的武官都需要过一遍,起码花费月余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

    王旦当然不会急于将江彬之事提出来,按照规矩,总是要从自己开始进行述职,然后一级级往下,同知、佥事、千户、百户,轮到江彬的时候,钱万达自然会来征求自己的评价,然则上报兵部的黑山堡大败之事在那时便可顺理成章的提出来。

    王旦已经想好了说辞,要先褒奖江彬的才能,最后要惋惜的表示虽然自己对江彬之才爱惜的很,但江彬失职之行自己绝不会包庇,会举双手拥护兵部的决定云云,总而言之要有技巧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不能教人落下口实。

    午后时分,王旦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后练了趟拳脚洗了个热水澡,更衣后命人沏了壶好茶正美滋滋的品尝,忽见管家来报告说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方大同来访,王旦一愣,自己跟方大同来往并不密切,对锦衣卫的人自己一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为那是一帮疯狗,关系处的再好也没有用,该翻脸时他们根本不管什么交情。

    官场上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浙江布政司柳熏直的案子,柳熏直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同乡,据说还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柳熏直不过是酒醉后发了几句对当今圣上的牢骚,骂了几句娘,被锦衣卫得知后上报给牟斌知晓,牟斌竟然亲自带人从京城感到浙江查究此事。

    柳熏直本以为既是同乡,又有亲戚关系,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却没想到牟斌大动干戈,逼着他承认大不敬和诽谤之罪,柳熏直这才觉察不对劲,动用上下关系求情,甚至给牟斌下跪求饶,最终也没能保住他的乌纱帽,牟斌回京还是上报了此事,讨了圣旨将牟斌抓进北镇抚司的大狱,最后被全家流放闽南,柳熏直年不过五十便死在了闽南。

    虽然当时正值锦衣卫和东厂争斗甚剧,牟斌这么做恐怕也是因为希望以一件大案邀功压住东厂,但足以看出锦衣卫这帮疯狗毫无人性可言,这也给大小官员们提了个醒,珍爱生命远离锦衣卫才是正理。

    王旦对方大同的印象也很模糊,自己刻意跟锦衣卫蔚州百户所保持距离,那方大同级别低微,平日也难得见面;在蔚州城中锦衣卫百户所几乎就是个闲置的衙门,在很长时间里,王旦甚至都忘了蔚州还有锦衣卫的手脚在此,今日这方大同求见,不知有何事?

    虽然不情愿,但见还是要见的,王旦吩咐让方大同在花厅侯见,换了身衣服又坐了一会摆足了谱这才施施然前往花厅中见客。

    方大同等的无聊,正细细研究着王旦花厅中的摆设,暗自咂舌不已,别的不说,便是那案上的两座青花瓷瓶便是个值钱的古董,更别提香案上老玉的烛台香炉和那尊硕大无比的纯金佛像了;方大同忍不住抱起一只花瓶把玩起来,猛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将花瓶摔落地上。

    “方百户喜欢这对花瓶么?喜欢的话老夫便送给你。”王旦一身黑布暗花的丝袍,不像个镇军大员,倒像个团团富家翁。

    方大同赶紧将手中的花瓶摆好,连连拱手道:“岂敢,岂敢,这是王指挥使喜爱之物,卑职岂能夺爱,我只是见这花瓶精致可爱,一时手痒拿起来瞧瞧罢了。”

    王旦拱手还礼,哈哈笑道:“什么叫夺爱,不过普通的一对元朝青花瓷瓶罢了,也值不了百两银子,方百户喜欢便拿去。”

    方大同暗暗咂舌,一对普通的花瓶便值百两,就这么摆在花厅的桌子上,这位指挥使大人看来是钱多的没处花了。

    “大人说笑了,卑职冒昧前来打搅,大人切莫见怪。”

    “是啊,我也纳闷,方百户可很少来登老夫的门,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旦呵呵笑道,伸手示意方大同落座,又命人上茶,自己则大刺刺的在红木太师上一座。

    方大同躬身道:“指挥使大人公务繁忙,平日无事岂敢来叨扰,今日确实有事前来请教,这不,也没事前通报,便急吼吼的来了,按理说该带些礼物来才是,实在是太过紧急。”

    王旦哦了一声,好奇的道:“急事?什么事儿?”

    方大同左右看看欲言又止,王旦皱了眉头,看这方大同一副鬼鬼祟祟的摸样,实不知他到底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挥手屏退厅中侍立的婢女。

    方大同待闲杂人等退出厅外,快步关了厅门,来到王旦身边拱手道:“大人休怪卑职谨慎,只因我今日要说之事干系大人名节,不得不小心谨慎为好,教别的耳朵听了去可大不妙。”

    王旦皱眉道:“干系老夫名节?方百户,你有话就说,何必这么神神叨叨的。”

    方大同眨着眼道:“是是是,这件事嘛……怎么说呢,真要说出口,还真是难以启齿,这个……那个……”

    王旦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悦的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说便是,老夫稍后还要去驿馆拜见兵部考选的官员,快些说来。”

    方大同干笑两声,抓耳挠腮了一番,一咬牙道:“好吧,终究要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方某人身为蔚州锦衣卫百户,平日里职责所在,不免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履行职责,有时候行事涉及大人属下和蔚州上下官员,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必大人也能够理解卑职的苦衷。”

    王旦道:“那是自然,你锦衣卫衙门之事老夫可从来没有指手画脚过。”

    方大同笑道:“这个卑职知道,卑职的意思是说,这一次卑职不小心获悉了一条消息,正是关于大人的,卑职觉得此事过于重大,本想立即上报,但又觉得有必要前来跟大人求证一番,免得出了纰漏,卑职可担当不起。”

    王旦心头疑惑,问道:“方百户,到底是何事?你不说老夫如何替你证实?”

    方大同哈着腰道:“问大人一声,大人是否在城北有座庄园,庄园内有良田近万亩呢?”

    王旦脸色一变,斜眼道:“怎么?方百户何时改作户部之事了?这是老夫的私产,那又如何?”

    方大同摆手道:“大人切莫误会,卑职并无他意,只是想问,大人的庄园可曾受过鞑子兵的袭扰么?据卑职所知,鞑子游骑益发的嚣张,城北三十里外村庄田地备受袭扰之苦,据说大人的庄园却一次没受过鞑子袭扰,倒有些奇怪。”

    王旦赫然起身怒道:“那又如何?老夫就是调了一个千户所兵马重点守卫,这事也轮到你锦衣卫插手么?老夫的田地也是我大明的地产,难道不该派兵守卫么?”

    方大同连忙赔笑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是说你调了兵马守卫庄园?这才没有遭受鞑子兵的骚扰?”

    王旦傲然道:“明人不做暗事,正是如此,十里堡和羊山堡一带我调了近千人守卫,那是我的权力。”

    方大同歪头想了想道:“可是卑职听到的消息却不是这么说的呢。”

    王旦哼了一声不予作答,这家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本就提防着他找事,却原来是为了自己调兵保护私产之事,这回自己可不输理,兵马驻扎在何处可不受锦衣卫的摆布,相反锦衣卫拿此事说事,倒有越权之嫌。

    “卑职听到的消息是说……鞑子兵特意绕开大人的庄园,并不加以袭扰,左右的田地村庄都被鞑子兵祸害过,却偏偏放过大人的庄园,这件事……嗯……”

    方大同似乎在自言自语,听在王旦的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惊得他目瞪口呆,话中之意便是傻子也能听的出来,一股怒火从王旦心头升腾起来,他伸手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那对价值百两的花瓶咕噜噜滚下桌案,哐当连响,摔得粉碎。

    “方百户,你说话可小心着些,有些话可不是你这样的人扛得住的,我道你今日来干什么,原来是来找老夫的茬子来的,罢了,老夫会将你今日所言上奏朝廷,我看便是牟指挥使也不敢随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来人,送客!”王旦拂袖转身掉头便走。

    方大同冷笑一声道:“王指挥使,何必反应如此剧烈,您不想解释解释么?卑职可是早跟你说过,我锦衣卫衙门干的便是刺探纠察之事,更何况没有证据,我又岂敢信口开河,用不着您老上奏朝廷,卑职这便回去写了公文上奏。”

    王旦一怔停步,缓缓转身道:“证据?笑话,你还有证据?老夫孤陋,倒想见识一下你有何证据。”

第二十九章 蚍蜉撼大树(下)

    方大同缓缓伸手入怀,慢慢的掏出一封信来,递给王旦:“大人过目,这里是两份口供,大人看过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旦伸手过去三把两把扯开封皮抽出厚厚的一沓纸张来,展开仔细观看,脸色逐渐变得煞白,看完一份再匆匆看了第二份,终于不可遏制的大吼起来:“这是诬陷,这是诬陷,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诬陷老夫,还有王法么?还有天理么?”

    方大同静静道:“大人息怒。”

    王旦怒目盯着方大同喝道:“证词从何而来?这花不温和达鲁赤是何人?”

    方大同道:“卑职也是今日上午才接到贵属江彬江千户的消息,他邀我去黑山堡审讯两名鞑子俘虏,我也觉得好奇;到了黑山堡之后,才知道昨夜江千户率部突袭了鞑子盘踞的寨堡,杀了几十个鞑子游骑抓获了这两名鞑子军官;江千户本想宰了他们了事,却不料鞑子军官为了活命,说愿以绝密情报换取性命,于是便得了这两份口供。”

    王旦怒道:“江彬?口供是从他处得来?”

    方大同道:“是,江千户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擅专,所以便叫了卑职去核查清楚,卑职这才得知此事。”

    王旦冷笑道:“这可好笑了,江彬得了口供不来问我,倒叫你去核查,是何道理?”

    方大同淡淡道:“大人莫忘了,我锦衣卫的职责便有暗查大小官员行至这一条,卑职可没有越权;再者说了,江千户此举并无不妥之处,毕竟……毕竟……”

    王旦怒道:“你是想说,一旦报于我知,我会有所防备,抑或是杀人灭口是么?”

    方大同静静道:“总之,江千户此举并无不妥。”

    王旦怒极反笑,伸手将两份口供扯得稀烂,怒骂道:“然则你们便真的以为老夫跟鞑子勾结是么?陈肃是我帐下偏将,又是老夫的妻弟,此事与他有关则必然与我有关是么?你们是不是这么想的?嗯?”

    方大同肃容道:“卑职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站在这里,按照江千户的意思,此口供早已呈报上去;不过刚才大人扯碎口供之举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幸而这两份口供只是抄录副本,否则大人恐有毁坏证据的嫌疑了。”

    王旦怒不可遏道:“可笑!我堂堂蔚州卫指挥使会去和狗鞑子勾结?稍有常识之人便知道此举来栽赃之举,江彬,嘿嘿!江千户,老夫倒是小瞧你了;两名俘虏现在何处?老夫要亲自提审他们,问明是谁指使他们栽赃陷害?”

    方大同正色道:“卑职以为,大人不该提出这个要求,大人应该即刻传唤陈肃,至于鞑子俘虏嘛,还是避避嫌不见为好。”

    王旦手脚发抖,强自告诫自己镇静下来不能乱了分寸,在怎么说方大同是锦衣卫身份,他来告知自己此事,难保不是来试探自己,抓自己的破绽,越是慌张便越显得心头有鬼,冷静思考对策才是正经。

    花厅内静的吓人,王旦从没想过竟然有人敢把歪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很大的可能是江彬那厮背后捣鬼,不过目前麻烦的是人家有证人和口供,自己只有想办法证明清白才成。

    静谧中,王旦缓缓的开口了:“方百户,老夫认为,此事是有人暗中陷害老夫,老夫根本不需传唤陈肃前来问话,因为黑山堡遇袭前后,陈肃压根不在蔚州,老夫差他去京城办事去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去给鞑子送信。”

    方大同眼中的狂喜一闪而没,语气却很惋惜道:“哎呀,大人呐,那可不好办了,陈将军不在蔚州,亦即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他当日在做什么,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王旦摇头道:“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有人蓄意诬陷于我,这件事要查个水落石出。”

    方大同摇头道:“口说无凭,大人可有证据?需知卑职今日来见大人便是相信大人是清白的,我也担心是鞑子的反间之计,抑或是有人蓄意陷害;可卑职来你这里也是冒着风险的,原本我根本不该来此,江千户说了,此事若不及时上报,恐生变故,现在证据和证人都在他手里,难保他不会直接上报啊。”

    王旦咬牙骂道:“江彬,白眼狼!这件事若于他无干老夫把脑袋割下来当尿壶,定是这厮背地里耍阴招。”

    方大同诧异道:“江千户?不至于吧,他和大人有何冤仇?岂会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王旦不好明言,只摆摆手道:“你不知我军中之事,江彬早就对老夫不甚恭敬,老夫对他也比较严格,定是怀恨在心了。”

    方大同道:“军中之事卑职不便相询,卑职对大人尊敬之极,自大人坐镇蔚州,鞑子只敢小股滋扰,不敢越雷池半步,卑职是怕大人受了冤枉,所以才冒险前来告知;这件事须得赶紧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一旦传出去必然惹来无尽的麻烦,既然大人说这是有人蓄意而为,卑职认为索性由大人上报上去,着朝廷派员来彻查此事,还大人以清白。”

    王旦嘴角抽动一下,连忙摆手道:“且不忙,容我理理头绪,仓促上报必然流言满天,反倒不好。”

    王旦心道:这事要是上报,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老子落马,证据证人都有,不免有人乘机推波助澜,自己这蔚州卫指挥使的位置不知多少人眼馋,就等着这个肥缺,主动报上去?,开玩笑不是?再说了,就算自己清白,世人都会以为空穴来风必有原因,皇上岂肯让我继续呆在边陲重镇?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拱卫京师的重地,只要有半分的怀疑,自己也必不能保住位置了。

    方大同转了转眼珠子,看着王旦眯着小眼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咬牙切齿,心里爽翻了天,老家伙平日眼高于顶,自己这个锦衣卫百户从没受过他礼遇,这回亲眼看着他受煎熬,也是一桩快事;若非方大同也心里明白王旦绝不可能勾结鞑子,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证人证据呈报上去。

    “方指挥,你看这么着成不成?此事暂不上报,容老夫暗中调查一番,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查明了情形在做计较也不迟。”王旦的语气变得很柔和,隐隐有求肯之意。

    方大同挠头道:“这个……不太好吧,卑职已经是多走了一步,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卑职就完了。”

    王旦咂嘴道:“你这还是怀疑老夫和鞑子有勾连嘛,老夫对天发誓,若与鞑子勾结,叫我全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老夫明白你有你的难处,就算是帮老夫一个忙,老夫会记着方兄弟的通融之谊,老夫保证会尽快查明真相。”

    方大同踌躇不已,王旦拍拍手掌,厅门推开,管家老仆快步走了进来,王旦低语几句,那老仆转身出去,不一会提了个沉甸甸的大包裹进来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出去了。

    王旦提起那包裹往方大同面前一放,轻声道:“方兄弟,你帮老夫这个忙,这三千两银子便当是老夫先感你的情,带待事情查明了,老夫另有重谢。”

    方大同忙摆手道:“这可不成,这不是教卑职难做么?要说平时,大人赏赐银子卑职必欢天喜地的领了,今日却无论如何不能拿。”

    王旦叹息一声道:“方兄弟这是怕我拉你下水了,也罢,人之常情,我也不怪你。”

    方大同想了想道:“银子是断然不能收的,不过卑职确实相信大人不会做出勾结鞑子的事来;此事也非我一人知晓,江千户更是知情人,光我替你拖延时间也不成,江千户万一将事情上报岂不是还是要糟糕;这么着吧,我这里暂且不报,江千户那里便要方大人自行摆平,就当我不知其事,如何?”

    王旦拱手作揖道:“方百户义气干云,老夫感激不尽,有情后感,老夫不会忘了今日便是;老夫这便亲自动身去寻江千户,这边的事便请方百户多担待了。”

    方大同笑道:“好说好说,大人可要抓紧时间啊,听说兵部考选巡抚来了蔚州,若是教他得知,那可糟糕了。”

    言尽于此,方大同再无留下的必要,当下告辞离开,王旦亲自送到门口作揖告别,回到花厅中,心中的怒气不可遏制,噼里啪啦砸了几十个贵重的花瓶碟碗,撕碎数张名贵画作,踢青了好几名婢女的屁股,这才喘着粗气大吼道:“快去将陈肃给我叫来……”

第三十章 何事惹人嫌

    宋楠独坐在芳姑小店之中,面前摆着几碟酒菜自斟自饮,早间赶回蔚州之后倒头大睡,直到中午时分才起来洗漱,萍儿热了饭菜让宋楠吃一些,宋楠一口没吃便又出了门。

    按照计划,上午方大同去了黑山堡验明口供和俘虏之后,会赶在王旦向兵部来人汇报江彬之事之前去王旦府中摊牌,事情顺利与否便在今日下午,要么是王旦翻脸拿人,要么便是他服软妥协。总之初步的结果便在午后揭晓;事情究竟如何发展,方大同会在芳姑的小店中和自己碰面详谈,所以宋楠提前赶到小店中等候。

    不知为何,与前几次见面相比,芳姑对宋楠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没和他多废话,只问吃些什么酒菜,酒菜上桌之后便不知踪影;宋楠也无暇考虑芳姑为何会如此,独坐店内曼斯条理的饮酒吃菜,心中却焦急不已,外边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宋楠怀疑是王旦的兵马前来捉拿自己,总而言之,这件事做得够冒险。

    宋楠也在反思,为了得到军职,为了让江彬对自己感恩戴德为以后的升迁铺好道路,这样的险冒得是不是太大了些,但很快宋楠便否决了自己的犹豫,看起来似乎太过冒险,但实际上还是值得的,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文不能以八股入仕,又无一技傍身,今后如何生存下去?

    再者说,大明朝并非普通人的乐土,命运操控别人手中的感觉很是不好,经历了后世的风光,宋楠决不允许自己重获的生命在这个朝代浑噩渡过,夹着尾巴艰难苦恨的度日还不如不要再活这一世,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要上进,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这样的冒险绝对值得。

    店门外脚步悉索,青影一闪,一个俏丽的身影一阵风般的冲了进来,来人正是芳姑的表妹陆青璃,小丫头张着一张明媚的大眼睛左右偷看,小脸上紧张的红扑扑的,见到宋楠坐在店中惊讶的看着她,忙竖指于唇‘嘘’了一声。

    “我表姐呢?”陆青璃蹑手蹑脚轻声的问。

    宋楠摇头道:“上了酒菜便去后院了,不知在何处。”

    陆青璃舒了口气一把抓过柜台上的茶壶喝了几口,伸手背抹去小嘴边的水渍道:“吓死我了,表姐不在便好。”

    宋楠微笑道:“青璃姑娘这么怕你家表姐么?做了什么坏事了。”

    陆青璃跺脚嗔道:“人家哪有做什么坏事?不过每日下午去街对面的茶馆听那老书官说书罢了,老头儿当真可恨,拖拖拉拉的不愿说完,每天挤一点出来,听得人家急死了;表姐不准我乱跑,被她看见又是一顿训斥。”

    宋楠被陆青璃娇憨的神态逗乐了,喝了口酒道:“什么故事这般吸引人?害的姑娘每天都要去听?”

    陆青璃瞪着大眼睛坐在宋楠的对面道:“很好听的故事呢,宋公子一定没听过,说的是个猴子的故事,猴子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路上很多的妖怪拦路,真的很有意思呢。”

    宋楠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这说的不是西游记么?好像西游记确实是明朝人吴承恩写的,不过好像年头不对啊,记得吴承恩是嘉靖时期写的书,可现在是弘治年间,相差好几十年呢,吴承恩应该还没出生才是。再一想不禁释然了,吴承恩写西游记或许正是根据民间流传的这些故事加以润色整理,在他之前未必没有猴子取经的故事流传,倒也不用大惊小怪。

    陆青璃兴致勃勃的道:“猴子真有本事,拿着九齿钉耙见鬼杀鬼见妖除妖……”

    宋楠忙道:“等等……九齿钉耙?”

    “是啊,好几百斤重的九尺钉耙呢。”

    宋楠一头瀑布汗,这是哪儿跟哪儿,孙悟空拿着九尺钉耙,英雄形象全毁了。

    “这故事我倒是知道,不过和你听的有些不同。”

    陆青璃兴奋的道:“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宋楠很享受和这小妮子谈谈说说,多少缓解了些紧张的心情,于是笑道:“知道,三打白骨精你听了么?”

    “没有!”陆青璃摇头道。

    “真假美猴王呢?”

    “没有。”

    “大闹天宫呢?”

    “没有。”

    “女儿国呢?”

    “没……”

    宋楠眼前一黑,这么多经典的桥段都没听过,还敢说这个故事好听?这小姑娘也太容易着迷了。

    “这些都是那猴子的故事么?为什么那老头儿一个也没讲啊?”陆青璃睁着大眼睛无辜的问道。

    宋楠呵呵一笑,心道:那是因为吴承恩还没出世。

    “那个……宋公子,你说给我听好么?”陆青璃双目放光期待的看着宋楠。

    宋楠微笑道:“倒是不妨,改日有空便说与你听。”

    “别改日啊,现在你不是空的很么?说一段给我听听好么?大不了我去帮你加个小菜,再给你上一壶好酒,算你便宜点。”

    宋楠还没说话,便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后门处传来:“青璃,莫要不懂规矩,姑娘家家的缠着客人攀谈成何体统?”

    两人愕然望去,只见芳姑清丽的面庞上寒霜笼罩,一身劲装手握长剑站在后门口,显然刚才是去后院竹林练功去了。

    陆青璃吐吐粉红的小舌头,赶紧起身往柜台后面溜,宋楠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芳姑姑娘,是在下的不是,不关青璃姑娘的事。”

    芳姑冷哼一声淡淡道:“你是客官,客大主小,不与你相干。”

    宋楠还待再说,芳姑已经扭身快步上楼去了,宋楠张口结舌,不明白自己到底因何得罪了这位俏丽的老板娘。

    宋楠无趣的吃了几口酒菜,看看日光估计已经快到未时末了,方大同连个人影也没有,心头不免有些焦躁,站起身来探头从窗户向院门口张望,恰见一个壮硕的身影迅速的闪进半掩的院门,心中长舒一口气,正是方大同到了。

    方大同神情谨慎,进了院门并不急于进屋,靠在院门后面侧耳朝外倾听了一会,半晌才轻手轻脚的将柴门掩上迈步朝小店堂中走来;宋楠轻轻招手,方大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楠面前坐下,双目在店里左右张望不休。

    “事情如何?”宋楠开门见山的问道。

    方大同做了个手势,目光落到柜台后托着腮不知在瞎想什么的陆青璃身上,出声招呼道:“店家小妹,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找个地方呆着去。”

    陆青璃一怔道:“可是我要看着店啊,万一来客人了咋办。”

    方大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抛道:“来了人也不伺候,爷包了你这小店便是,莫要啰嗦,本官和宋公子有话说,你呆在这里不合适。”

    陆青璃睁大杏眼欲对方大同跋扈的态度给予反击,楼梯上芳姑的声音响起:“青璃,上楼来帮我做些针线,不要打搅客人说话。”

    陆青璃不情不愿的离开柜台上楼去了,直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方大同才转过脸来低声埋怨道:“干什么要在这里见面,随便什么人闯进来见到你和我对坐说话都惹人怀疑,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宋楠低声道:“这里应该很安全,再说我也找不到什么好地方,这里僻静的很。”

    方大同冷笑道:“僻静?这城里有僻静之处么?”

    宋楠道:“怎地到现在才来,事情如何了?”

    方大同道:“你当我想么?出了王旦的府门,身后便跟了几个尾巴,若不是老子机智甩了他们,根本没机会脱身来此;他娘的,王旦这个老东西居然跟老子玩这一套。”

    宋楠皱眉道:“府中的谈话如何?王旦什么反应?”

    方大同呵呵低笑,提着酒壶对着口咕咚两口道:“如你所料,气疯了,吓尿了,本来我还担心他会反应过激,却不料他很快就怂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宋楠微笑道:“谁摊上这样的事都要发懵,不过还是要多长个心眼,王旦是否央求你暂且不要公开此事?”

    方大同道:“是啊,还拿了三千两银子堵我的口呢。”

    宋楠惊道:“你收了?”

    方大同白了宋楠一眼道:“你当老子这么多年白混了么?收了他的银子岂不是说这事有鬼么?老东西摆明是试探我,拉我下水,我岂会上当;不过也当真肉疼,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方大同嘬着牙花惋惜不已。

    宋楠冷笑道:“三千两便能摆平?方百户的胃口也忒小了,这件事没个几万两银子岂能放过他,他最后怎么说?”

    方大同道:“他请求我宽限几日,容他查明事情经过,还说定是江彬暗地里陷害;你老实告诉我,那两个鞑子俘虏和口供是不是捏造的?老子一直有种被你们玩弄的感觉,你和江彬是不是仅仅在利用我?”

    宋楠微笑不语,方大同一拍桌子怒道:“老子就知道上了你们的恶当了,他娘的,你两个狗日的坑死老子了。”

第三十一章 不抢待何时

    宋楠替方大同斟了杯酒双手奉上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抱怨何用?你话都说出去了,也跟王旦摊牌了,难不成现在跑去解释不成?”

    方大同气的脸色通红,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原我以为只是鞑子的反间计,没想到是你和江彬设的局,你们两个简直是不要脑袋了。”

    宋楠微笑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咱们三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件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你也抽身不去,一切照计划进行,保你赚的盆满钵满,你的那些债务顷刻便可勾销,我所要的不过是能借江千户之力在军中混个官职,江千户得利最大,他可以逃过一劫,一举三得各取所需。”

    方大同怒道:“**毛!说的轻巧,王旦必会暗中调查,这事既是假的,便不免露出破绽。”

    宋楠冷笑道:“假的便如何?若你是王旦你告诉我该如何破解?之所以请你出面,便是因为你锦衣卫的身份特殊,无事也能搅得风起云涌,更何况是有证据和证人。”

    方大同默然半晌,颓然叹息一声道:“罢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老子也不说怂话了,王旦下午要去黑山堡找江千户,我怀疑他一定会带大批兵马前去抢夺鞑子俘虏,事情若是你们设计陷害,俘虏一旦被他得到,岂不是三言两语便供出你们了?”

    宋楠摆手道:“不用担心,俘虏必不在黑山堡了,证据证人不到手,王旦不敢妄动;很快他便要彻底妥协,现在要做的是逼紧他,他拿不到证人和证据,必会跟江千户谈条件,这件事越来越好玩了。”

    方大同怒翻白眼,生死攸关之事居然被形容为好玩,眼前这小子外表文静,内心却跟个疯子一样,实在是教人无语。

    “下一步该怎么办?”方大同道。

    宋楠想了想道:“你适才说王旦派人跟踪你,这说明他还不甘心妥协,你大可利用此点大作声势,譬如你即刻做出派人出城去京城或者去大同府锦衣卫衙门报信的姿态,让他觉得你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替他拖延,给他以压力,逼迫他尽快做出决定。”

    方大同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做戏给他看,然后呢?”

    宋楠道:“然后要做的便是等待了,逼是要逼的,但不能逼得太紧,狗急了也会跳墙,不能让王旦绝望。”

    方大同骂道:“他娘的,你说话怎地这么难懂,又要逼,又要不逼的太狠,老子哪里知道什么叫正好?”

    宋楠收起笑容道:“这个度都掌握不好你干什么吃的?亏你还是蔚州锦衣卫衙门的头儿。”

    方大同勃然而怒,恨不得抽出绣春刀当头给这小子一刀,再一想如今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脱身不能了,唯有齐心协力熬过此事。

    “你我在此时不宜多谈,方百户回去安排吧,不出意外的话,今晚王旦会和江千户长谈,明日上午事情当有定论,我只能说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等待天意裁决,明日若不是你我三人的幸运日便是我们的受难日,建议方百户今晚喝点酒,这样能睡的香甜些。”宋楠淡淡举杯,下了逐客令。

    方大同满心懊恼,起身快步出门,肚里将宋楠和江彬的祖宗八代都骂了遍,堂堂锦衣卫百户被当猴儿耍,还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宋楠稍坐片刻也起身离开,他要回家去陪陪母亲,也许到了明日便再没有自由身了,母亲从昨夜到现在都表现出一种沉默的担心,自己虽不能跟她说明,起码在言语上可以安慰安慰她。

    宋楠走后,叶芳姑和陆青璃两姐妹走下楼来,陆青璃倒是没什么异样,叶芳姑却面色更加的肃然,凭她的耳力,宋楠和方大同两人在楼下的交谈大部分落入耳中,叶芳姑对宋楠的好感尽数散尽,倒不是因为谈话的内容和阴谋诡计,在叶芳姑看来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游戏,谁胜出谁落败她才不在乎,她痛恨的是宋楠跟锦衣卫这帮饿狼搅合到了一起,三年前父亲和未婚夫被锦衣卫陷害致死的情景涌上心头来,让她咬碎银牙。

    “青璃,你听好了,今后这姓宋的再来喝酒,绝不容许他进门。”芳姑双手紧握,骨节捏的发白。

    “可是表姐……”

    “没有可是,咱们在蔚州呆的时间够长了,那人的行踪也摸得差不多了,寻机下手之后我便带你远走高飞,这小店本无开下去的必要,也无需对这些狗东西们客气了。”

    “好吧!妹妹听你的便是,话说这宋公子长得跟徐公子真的很像,表姐你难道不觉得么?”

    “住口,再别提起这个人,否则罚你每日练功五个时辰,不好好习武,将来受人欺负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陆青璃吐吐舌头,伸手抱住芳姑的臂膀道:“不是有表姐你么?你会保护我的,表姐莫要不开心了,报了仇之后咱们便四处游山玩水去,岂不快活?”

    叶芳姑轻叹一声,伸手在陆青璃的青丝上抚摸,柔声道:“表姐也不能陪你一生一世,将来你嫁了人,表姐还能陪着你么?这世道有好人么?”

    陆青璃跺脚道:“羞死了,表姐不要说这些,妹子一辈子不嫁人,陪着姐姐便是了。”

    叶芳姑再叹一声,眼望院门外萧索的小院,沉默不语。

    ……

    蔚州卫亲卫偏将陈肃急匆匆的赶往蔚州卫衙门后堂,姐夫王旦急派人前来要自己去见他,陈肃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错事,一路上想了半天,除了前几日偷偷的玩了姐夫私养的小妾红玉之外,这几日自也没什么大漏子,难道是和红玉的奸情暴露了不成?

    但陈肃很快便否定了这一点,红玉对自己死心塌地,自己在床第之间的表现也让她很满意,两人正是要死要活的热乎阶段,红玉不大可能会说出去;每回偷欢自己都做的隐秘之极,也绝不可能被人发现,看来是另外有事。

    来叫自己的亲卫说姐夫在后衙砸东西打人,一向喜怒不显的姐夫怎会如此失态?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儿让姐夫抓狂了;等进了后衙花厅,听了王旦暴怒的叙述之后,陈肃傻眼了,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而且还是一桩杀头抄家的罪状,难怪姐夫会如此的暴怒。

    “这是栽赃陷害啊,姐夫,你是知道的,黑山堡遇袭那几日我不是奉你的命令回京城购置田产了么?怎么可能跑去给鞑子送信?再说了,你是我姐夫啊,我在渭州要什么有什么,怎会犯贱跟鞑子来往?姐夫,你可不要相信啊。”陈肃带着哭腔叫道。

    “慌什么。”王旦喝道:“很明显是栽赃陷害,栽赃给你,目的便是针对我,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见了鞑子腿都发软,又怎有胆子去跟鞑子交往。”

    陈肃感激涕零,抹着汗道:“还是姐夫懂我,多谢姐夫还我清白。”

    王旦踱步道:“我是怕愤怒蒙蔽了心智,判断上出了差错,所以叫你来分析此事是何人暗中所为,你说说看。”

    陈肃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忽然叫道:“定是他,江彬这个贼子,当初因军户田产之事他便告过你的黑状,这回一定是他;一定没错,您想想,恰逢兵部考选巡抚到来,他选择这个时机发难便是怕你在这次考选中追究他黑山堡被袭之事,这贼子处心积虑阴险的很,不是他的话我把脑袋割下来当尿壶。”

    王旦仰头道:“这么说你也怀疑他了?这倒和我的判断相同。”

    陈肃怒道:“奶奶的,还等什么?我立刻带人拿了那贼子来拷问,必教他承认阴谋。”

    王旦缓缓摇头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此事蔚州锦衣卫衙门已经知晓,这是最棘手之事,锦衣卫一旦插手,麻烦就大了;加之人家表面上证据确凿,有鞑子俘虏为证,可不是拿了江彬便完事的,江彬既敢如此干,必是报了必死之心,拷问不出口供,事情便无法收拾了。”

    陈肃傻眼道:“那怎么办?要不要将黄通大人叫来一起商议?他好像点子蛮多的。”

    王旦斥道:“蠢材,你嫌知道的人少么?黄通是个好东西么?他巴不得我出事好补了指挥使的缺,不出事一团和气恭敬有加,一旦有事便能看出真实嘴脸了;此事目前只有江彬和锦衣卫方大同知晓,再不能扩散出去了。”

    陈肃低声道:“要不这样,您不是说江彬将俘虏藏在黑山堡么?我立刻带人马前去将俘虏抢来,不管是鞑子俘虏随口攀诬也好,还是江彬暗中指使也好,俘虏到手之后大刑之下必会招供,到时候岂不水落石出么。”

    王旦缓缓点头道:“也罢,即刻集合亲卫营兵马,奔袭黑山堡,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第三十二章 看谁算盘精

    王旦和陈肃率一千亲卫营兵马浩浩荡荡直奔黑山堡,天色擦黑之时,赶到了黑山堡南边的山坡下;北边的鞑子游骑得到探报还以为明军大举进攻,原本昨夜被江彬驱散的少量鞑子兵马刚刚回到寨堡中准备缓一口气儿,闻报又赶忙仓皇出逃,匿了个无影无踪。

    黑山堡中的守军也早就得到消息,守堡的百户赶紧下来迎接,陈肃劈头便问:“江彬呢?叫他下来迎接指挥使大人。”

    那百户忙道:“江千户午后便率兵去西边的万山堡巡视去了,早不在黑山堡了。”

    王旦怒极,命人前前后后将黑山堡搜了个遍,不出意外,鞑子俘虏们一个没了,只有北面山坡的木柱上绑着十来个断了气的鞑子兵,那两个叫花不温和达鲁赤的鞑子军官压根也没见到,据黑山堡守卫的百户说,江千户将这两人随队带走了。

    王旦即刻下令赶往西南方二十里外的万山堡,半个时辰后抵达万山堡却又扑了个空,守堡官兵说江千户已经在两个时辰前带着兵马回城了。

    气急败坏的王旦大骂连声,急忙掉头率兵回蔚州,折腾到近三更时分,才到达蔚州城中,个个人困马乏气喘吁吁;王旦不敢耽误时间,他生怕被江彬抢了先将消息上报,于是马不停蹄率兵直奔城东的蔚州卫北千户所军营,江彬平日便在此处办理军务。

    待进入北千户所军营的时候,王旦看见正在马棚喂食的百余匹战马才放下心来,这些战马明显是长途跋涉才归来,看来江彬确实回来了,这一回绝不会扑空了。

    果然,江彬正在营中的住所里吃夜宵,一锅羊肉煮的沸腾滚开,香气扑鼻,江彬盘腿坐在凳子上就着一壶酒美滋滋的大吃大喝,两名老兵在一旁拿碗递碟子筛酒打趣忙的不亦乐乎,王旦心里这个气,自己又冷又饿的忙活了一下午带半夜,这厮倒好,美滋滋的躲在这里吃夜宵。

    陈肃一脚将门踹开,高声叫道:“江彬,你倒快活,指挥使大人找你半天了,你却在此饮酒。”

    江彬赫然站起,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一块羊骨头喝道:“谁他娘的如此大胆?敢在老子的军营里撒野?”

    王旦阴沉着脸出现在灯光之下,冷声道:“是我,江千户好惬意啊。”

    江彬一愣,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卑职失礼失礼,快请快请。”

    王旦抓着马鞭负手走进,江彬连声吩咐伺候的老兵端凳子拿碗筷,笑道:“刚刚从北边寨堡回来,这不,弄了点羊肉锅子解解乏,大人要不要来点?”

    王旦本想拒绝,但肚子却咕噜噜叫了两声,索性大刺刺的往桌边一坐,伸手取了筷子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大嚼,江彬赔笑拱手道:“大人深夜前来可有什么事要卑职去办么?”

    王旦冷笑不答,忽然把手一摆,朝周围众人道:“都给我出去,在外边候着,老夫和江千户有机要军务商谈。”

    众人赶紧退出屋外,江彬微微一笑,慢慢走过去将屋门拴上,回过头来一屁股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举起酒壶给王旦斟酒,王旦也不答话,端起杯子猛灌一口,重重的出了口气。

    “江千户,你本事不小啊。”王旦斜眼看着江彬语带讥讽。

    “卑职不才,没什么本事,只会出些蛮力,大人缪赞。”江彬把肉麻当有趣,权当这是夸奖之语。

    “哼,蛮力?我看你智谋无双,堪比诸葛再世呢。”

    “可不敢当,大人为何今日这般抬举与我?我江彬在大人手下七八年还没得到这样的赞誉之词呢。”

    “少跟我装蒜,听说你昨夜突袭鞑子临时寨堡抓了不少鞑子俘虏是么?”

    “也不多,只十几个而已,尽数绑在黑山堡北坡下给兄弟们当了箭靶子了,这帮狗鞑子嚣张的很,年关将近,卑职是想打一打他们的气焰,给咱们蔚州军民过个好年。事前没有向大人知会,大人不会怪罪卑职吧。”

    “嘿嘿,哪里敢怪罪,你江千户做事什么时候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江彬忙道:“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昨日大人忙着接待兵部考选巡抚,卑职怕大人分心,所以便没禀报,也想着给大人一个惊喜,大人难道怪卑职么?”

    王旦瞪眼道:“少跟我装蒜,你知道我今日所为何来,老夫午后去黑山堡绕道万山堡,追着你的屁股后面吃了半天的冷风,现在你却来跟我装糊涂?”

    江彬转了转眼珠子无辜道:“到底是何事?大人倒是明言啊。”

    王旦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花不温达鲁赤这两人是否在你手上?”

    江彬脸色大变猛然站起道:“大人如何知道这两人?”

    王旦啐了一口骂道:“你背地里搞阴谋对付老夫,还想将老夫蒙在鼓里,休想!在蔚州城什么事能逃过老夫的耳目?早有人告诉了老夫了;江彬啊江彬,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算计老夫,你这是自寻死路。”

    江彬咬牙切齿的骂道:“这狗日的方大同,定是这厮跑去通风报信,大人,实不相瞒,这二人确实在我手中,但我却不能交给你,因为这两人所供之事极为重大,大人还是避嫌为好;我打算将此二人连同口供交予考选巡抚之手,让上边查明此事;原来大人带了大队人马来此便是为了这件事,本来卑职不信鞑子所言,但现在倒有几分相信了。”

    王旦冷笑数声道:“还在装蒜,这件事分明便是你一手策划,你定是怕老夫追究你黑山堡被突袭的罪责,想以此要挟老夫,你做的好戏。”

    江彬怒目圆睁叫道:“大人岂能血口喷人?我明白了,你是想反咬一口推脱罪责,难不成你真的和鞑子勾结么?若是如此,可别怪江彬对你不客气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原只当大人不过品行稍差,贪财好色,那些小节倒也罢了,只要不失大节仍是我大明男儿,却不料你连气节也丢了。”

    王旦气的身子发抖,吼道:“住口,你瞎了么?你聋了么?你有脑子么?老夫岂会和鞑子勾结?我图的什么?”

    江彬冷笑道:“这句话要问你自己才是,我怎么知道。”

    王旦伸手呼啦一声将桌子掀翻,杯盘火锅倒了一地,满地烟尘汤水淋漓狼藉不堪,外边的陈肃和一干亲兵听到动静‘哐当’几脚将门踹开,看到江彬和王旦两人相对而立虎视眈眈纷纷拔出兵刃呼喝连声,将江彬围在当中。

    江彬冷笑连声道:“果然,果然暴露本相了,我告诉你们,我江彬可不是软骨头,否则当初也不会冒大不违上报大人强行夺田之事了,便是杀了我,证据证人你也拿不到,明日一早便有人将证人证据送往京城,嘿嘿,老子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陈肃怒骂道:“胡言乱语什么?江彬,你犯上作乱,死有余辜。”

    江彬大笑道:“哪来的狗东西在这里狂吠?轮得到你说话么?若不是靠着裙带关系,你也配当我蔚州卫亲卫偏将?”

    陈肃怒喝一声,将手中兵刃抵住江彬的喉头骂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王旦猛然大叫一声:“都给老子滚出去!!”

    众人一愣,陈肃疑惑道:“姐夫!这……”

    “滚!!”王旦再喝一声,陈肃赶紧挥手带着人灰溜溜的出门去,进来的迅速,出去的同样迅速。

    王旦缓缓坐下,哑着嗓子道:“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彬无声的笑了,伸手在地上扶起一张凳子,胡乱抹了抹上面的汤水一屁股坐下,慢慢道:“这要看大人想如何了,卑职是大人的属下,一切听命于大人便是。”

    王旦无视江彬话语中的羞辱之意,叹了口气道:“江千户,你我共事多年,虽然谈不上如何融洽如何默契,但我王旦对你可没有亏待之处;当初你密报老夫兼并军户屯田之事,老夫也没有因此而对你报复,这一次老夫觉得是鞑子的离间之计,你怎么能当真呢?你若将证人证据上报朝廷,朝廷派人来查实之后对我其实并无影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是子虚乌有之事,想捏造罪名诬陷于我,那有那么容易的?”

    江彬微笑道:“卑职也相信大人的清白,所以卑职才决定将此事告知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由他上报朝廷派员查证,还大人清白。”

    王旦摇头道:“既然你也认为我是清白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只需将鞑子俘虏交予我手,老夫自然会审问出实情;老夫也不说见外的话,虽然报上朝廷之后也会还老夫清白,但总有谣言四起,流言这个东西是世上最可恶的东西,难保有人别有用心的散布,这样对老夫的名节多少还是有损失,那样的话,你岂不是害了老夫么?”

    江彬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流言岂可信?智者绝不会相信流言,皇上和内阁阁老们也不会因流言对大人另有看法,大人何须担心这些细节。”

    王旦道:“这么跟你说罢,锦衣卫方百户也认为上报朝廷不妥,他认为拖延几日查出真相为好,老夫此来不是要兴师问罪于你,而是跟你打个商量,容老夫提审两名鞑子俘虏问出实情,江千户若是能帮老夫这个忙,老夫将感激不尽。”

    江彬讶然道:“方大同同意了?按理说不能啊,锦衣卫巴不得出大案呢。”

    王旦心头怒骂,既然知道锦衣卫唯恐天下不乱,你却第一时间通知方大同,摆明了是要老子好看;心中愤怒,口上却道:“那是因为方百户识大体,知道此事必有蹊跷,知道老夫绝不会和鞑子勾结,为了蔚州边陲的稳定,他才决定这么做的;你江千户人品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不至于连方大同都不如吧。”

    江彬挠头道:“要照这么说,倒是卑职急躁了,看来卑职应该为大局着想才是。”

    王旦眉开眼笑轻轻抚掌笑道:“这才对嘛,江千户明理识大体,来之前我就知道江千户绝不会犯糊涂呢。”

第三十三章 一石三鸟成

    江彬呵呵而笑,忽然脸色一变道:“大人是要我将两名证人和证词交到你手上是么?虽然卑职决意为大局着想,但恕我还是不能照办。”

    王旦变色道:“江千户太让我失望了,百般剖析劝解,你却油水不进,也罢,江千户若真以为老夫和鞑子勾结,便去上报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这件事对你毫无益处,最终水落石出之时,老夫或许名声受损,你江千户不问青红皂白搅乱边镇稳定,难道便有好果子吃么?”

    江彬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低声道:“大人,卑职哪里管得到那么长远,卑职心里明白的很,这回考选巡抚来此,必会追究上回黑山堡遇袭之事,今日我还是千户,明日或为阶下之囚,卑职才没有闲工夫管日后如何呢。”

    王旦心头一动,这厮果然心知肚明,自己要利用这次机会将他一撸到底的心思他完全知晓,在这种情形之下,要江彬乖乖交出人证物证几无可能,看来只能做一场交易了。

    王旦想了想低声道:“老夫明白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在场,并无第三双耳朵偷听,咱们不妨开诚布公;考选巡抚此来确实是要查实黑山堡被袭之事,不过你放心,老夫认为那件事于你无干,当日你告假外出,军务由他人代管,在此期间出了差错并非你的失职,这一点老夫会跟兵部来人明言,所以江千户大可不必担心此节;江千户之前对老夫或有误会之处,殊不知老夫其实对你很是看重,否则为何将北面十几处寨堡的防御放心交予你手?还不是对你信任有加么?”

    江彬心头狂喜,困扰心头的阴云终于散去,王旦的意思很明显,会在兵部考选官员面前替自己开脱,大事成了。

    “卑职感激不尽,有大人这样的上官乃我等之福,大人放心,证人证言卑职会妥善保管,绝不会出纰漏,而且我会替大人好生的审问鞑子犯人,查明狗鞑子的真实用意,绝不容他人诬陷大人,时机成熟之时,卑职会让两名攀诬大人的鞑子在大人面前授首,解大人心头之恨,大人看如何?”

    王旦心头怒骂不已,但也明白,江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想空手套白狼拿到证人证词是绝无可能了,江彬定是要等考选之事的结果出来之后才会将人交出来;王旦知道,两名鞑子证人必然被江彬藏匿的严严实实,就算自己下令搜查也未必能搜得到,反倒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不过王旦也算是松了口气,今日总算是将事情暂时压了下来,不会立即扩散出去,相比较而言,江彬这一关倒还好过些,难点倒是在方大同那里,虽然这厮答应的干脆利落,但要让这厮不再追究此事恐怕要大出些血才成。

    江彬似乎明白王旦在想什么,居然主动开口道:“大人,卑职一时糊涂将消息透露给了方大同,大人放心,卑职明日一早便去寻他,要求他不要插手此事,卑职就告诉他,鞑子俘虏的口供似有疑问,还需再澄清一番,谅那方大同也不至于将未证实的消息上报。”

    王旦点头道:“也好,你出面比老夫出面好,再说老夫这几日要陪同兵部官员进行考选述职之事,这件事便拜托江千户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一切为了大局,咱们不能辜负皇恩,将个九边重镇弄得一塌糊涂,当真让鞑子钻了空子,你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

    王旦带人离去,江彬悄悄尾随窥伺,直到最后一名士兵出了军营大门,方才回身进屋关门栓紧门闩,轻轻的拍了几下巴掌,里屋布帘一掀,宋楠满面笑容的钻了出来,江彬冲上去给了宋楠一个大大的熊抱,哈哈笑道:“宋兄弟料事如神,老东西果然认怂了,这下好了,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宋楠挣开他的铁臂,整理下歪斜褶皱的衣冠笑道:“恭喜江千户。”

    江彬哈哈笑道:“没想到这般容易,多亏宋兄弟运筹帷幄,江某感激不尽,果如宋兄弟所言,老东西害怕此事宣扬开去。”

    宋楠微笑道:“那是自然,他不能不怕,一来证据确凿,二来朝廷若是真派人来查也许能替他澄清真相,可是他在蔚州干的那些事不都漏了么?岂不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他才不会那么傻。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他会不管不顾直接拿了江千户拷问,以江千户妻小相胁迫,到那时江千户恐怕难以招架了。”

    江彬一愣道:“我怎么没想到此节?早该将妻儿藏匿起来的。”

    宋楠笑道:“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告诉王旦你心中有鬼么?”

    江彬一拍额头道:“蠢才,我可真是蠢。”

    宋楠收了笑容道:“这件事正在朝我们期盼的方向发展,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而且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光是如此岂不便宜了王旦。”

    江彬道:“宋兄弟,适可而止吧,逼急了老家伙真的翻脸可就麻烦了。”

    宋楠摇头道:“王旦也只是缓兵之计,一旦渡过这次难关,证言和证人势必要当着他的面被销毁,今后他若再寻衅于你,你该怎么办?难不成又来这么一出么?”

    江彬愕然道:“这我倒是没想过,要不咱们攥着证人和口供不放,一直让老家伙忌惮便是。”

    宋楠嗤笑道:“笑话,那不是逼着王旦发疯么?于你我有什么好处?”

    江彬道:“宋兄弟的意思是?”

    宋楠道:“最好是能逼走王旦,只要他离开蔚州,便不必担心这些了,罢了,此事从长计议,先顾了眼前再说,方大同那里明日你和他商议一下,须得敲到老家伙吐血才成。”

    江彬哈哈笑道:“方大同这厮这回算是沾了光了,他一屁股的烂债终于有人替他还了。”

    宋楠笑道:“没他不成呢,正因为他出面了,王旦才更加的忌惮,锦衣卫这身皮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江千户应该比我更清楚。”

    江彬点头道:“是啊,那一身狗皮可比咱这一身皮管用的多,他娘的,真不公平,老子们累死累活,饷银地位居然及不上区区一个百户。”

    宋楠道:“经此事之后,方大同跟江千户可算是穿一条裤子了,这对江千户而言难道不是好事么?”

    江彬哈哈大笑道:“说的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来来来,宋兄弟,我叫人重新收拾,咱们喝个通宵。”

    ……

    次日夜间,江彬亲自登门拜见王旦,最终王旦答应以三万两银子的封口费让方大同闭嘴,明知方大同是狮子大开口的敲诈,王旦却不得不妥协,因为他得知方大同已经在安排人手去大同和京城,也许便是要去上报消息,虽然肉痛不已,但能跟引起的后果来比较,还算是值得的。

    而江彬这边的条件除了要求王旦在考选巡抚面前明确说明自己在黑山堡遇袭之事上并无责任之外,江彬还提出了奇怪的要求,他要王旦答应任命自己的远房表弟入蔚州卫补了手下的一名总旗之缺。

    总旗官是仅次于百户的军职,一名百户手下设有两名总旗,各领五十军卒,由于是低级军官,无需上报兵部,只需上报大同总兵府任命走程序便可,这对王旦而言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旦只是不明白江彬为何要附加上这个条件,本来他以为江彬会利用这一次谋求更高的职位,譬如蔚州卫指挥佥事一职即将空缺,王旦甚至已经做好了拿这个职位笼络江彬的准备,可江彬竟然没有提出来。

    王旦窝心的答应了所有的条件,同时也要求江彬,在考选完结之后将诬陷自己的鞑子俘虏和供词交出来,江彬满口答应。

    黑山堡遇袭之事,既然兵部考选巡抚重点为了此事而来,又不能归咎于江彬,王旦最终不得不痛下狠心,将责任尽数归于当日代管军务的指挥同知黄通之身,虽然黄通一直对自己尽心尽力的奉承巴结,关键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

    十一月中,兵部考选巡抚完成任务回京,不久之后,无故躺枪的黄通便以失职之罪被免除指挥同知的职务,降了三级调往宣府任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彬信守诺言,很快便在私下里当着王旦的面将证词销毁,并砍了两名鞑子兵的脑袋,直到最后,王旦也没有捞到亲自审问鞑子俘虏的机会,只得到了一纸江彬再审的口供,鞑子俘虏承认是自知必死所以随口攀诬,恨得王旦抽刀戮尸百遍,砍得阎王爷都不认识那两名鞑子俘虏了。

第三十四章 青云从此始

    十一月中,已是隆冬时节,一场大雪也纷纷扬扬的落下,雪后的蔚州城银装素裹,一扫边城的冷峻雄伟之姿,倒似变身为童话世界。

    小石桥宋家院内爆竹声声,今日正是宋楠入职蔚州卫北千户所总旗的日子,宋家小子乡试落第后仅月余时间便混进蔚州卫军中成了一名军官,这多少有点让人意外。

    要说大明朝想参军并不难,但凡年纪合适,身体康健之民都有机会,但成为普通的兵士容易,要在军中升职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像宋家哥儿这样一进去便当上总旗,那更是难以想象。

    大明朝的军队编制实行卫所制度,每一卫设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各一员,那是总领之官,下边便是千户,千户之下是百户,百户之下便是总旗,总旗总体上来说还属于低级军官,若和后世的编制作个比较,大约类似于排级军官;入军而为总旗,在大明朝若非勋戚之家子弟想也别想,可见江彬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卯足了劲了。

    江彬原本给宋楠的承诺是先安排个帐下的吏目身份,虽然地位不低,但毕竟并无实际官职,吏目的权力也是直接来源于依附的官长,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爆竹炸的宋家门前的雪地里一片焦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香气,一**道贺的乡邻挤在院子里说笑,宋家少爷入了军职当了军官,今后多多少少对诸位乡邻有利,所以大伙儿也不遗余力的说些吉利话儿,力争能给宋楠些好印象。

    吵吵闹闹中,院外传来锣鼓之声,大牛不带宋楠发话,便挤出远门外查看,片刻后便挤了进来高声叫道:“楠哥儿,好大的排场啊,石桥那边来了一大波的人,还有不少穿红戴花的伶人,后面跟着一大群黑压压的骑着大马的军爷呢。”

    宋楠一愣,立刻意识到是江彬来了,果然,一大帮唱戏的踩高跷的卖艺的家伙们呼啦啦挤到院子里来,高声说着恭贺之词,紧接着便围了场子演将起来,江彬神采奕奕的带着一大票士兵进了院子。

    “恭贺宋兄弟升官发财,哈哈,当哥哥的来道喜了。”江彬的大嗓门连锣鼓点子都掩盖不住。

    宋楠赶紧抱拳还礼,指着一帮群魔乱舞又踩高跷吹喇叭的卖艺之人道:“江千户,这是作甚?”

    江彬哈哈笑道:“宋兄弟的好日子,当哥哥的找了这些家伙们来凑凑热闹,这样显得喜庆排场嘛。”

    宋楠大翻白眼,七八名跟随江彬前来的军官也纷纷拱手道喜,宋楠一一还礼,引着大家入堂屋就坐,江彬带头将一个包裹摆在桌上,七八名军官也纷纷拿出大大小小的包裹来送上。

    宋楠忙道:“这是作甚?”

    江彬笑道:“贺仪啊,难道空手来么?这几位都是我手下的百户,这位是赵百户,这位是刘百户,这位是马百户,这位是……”

    江彬一一给宋楠引见,都是北千户所所属的各位百户军官,宋楠一边施礼一边道:“这可使不得,哪有要诸位送礼的道理,诸位都是我的上官,理应我去拜见诸位,这不是折杀在下了么,这礼物我可不能收。”

    江彬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是我江彬的兄弟,诸位岂能不卖面子?各位说是不是?”

    那位马百户一脸的和气,笑眯眯的道:“是啊,江千户的兄弟,那就是咱们的兄弟了,些许心意,切莫推辞,除非是看不起咱们兄弟。”

    众百户连声附和道:“是呢,难道是看不起兄弟们么?”

    宋楠无奈,只得命萍儿将礼物手下,低声吩咐萍儿来了多少银子加倍回礼过去,这些军官恐怕也没几个是真心来道贺的,自己跟他们毫无交情,只是因为江彬之故罢了,不能要他们的礼,别没进军营便惹来一帮仇人。

    茶水摆上,江彬等落座喝茶,没过一会儿,院里院外的百姓乱作一团,呵斥之声从院外传来;江彬将茶杯一顿,起身瞠目骂道:“谁他娘不给面子,今日宋兄弟的好日子敢来门前撒野,他娘的不要命了么?”

    众百户纷纷起身往外走,要看看是谁在这里捣乱,却见几个身着红袍的锦衣卫校尉挎着长刀从院门口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大摇大摆家伙,当先那个宽肩阔步,挺胸叠肚,正是锦衣卫百户方大同。

    江彬高声道:“老方,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你来捣什么乱?”

    方大同诧异道:“捣乱?谁来捣乱的?老子是来送礼恭贺宋总旗入职的,许你来不许老子来么?”

    江彬叫道:“他娘的,这些都是宋兄弟的乡邻,你手下喝五吆六的作甚?摆官威么?”

    方大同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没想到江千户倒是爱民如子啊,得了,老子的错,宋兄弟,当哥哥的给你恭喜来了。”

    宋楠听着两人的对答在忍不住偷乐,两个家伙都是大老粗粗话不离口。

    “多谢方大人,如何敢当。”宋楠拱手笑道。

    “应该的应该的,这是一点小意思,务必收下。”随行的锦衣卫校尉奉上两个包裹来:“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我这位兄弟的,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是我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刘五福刘总旗,你们亲近亲近。”

    宋楠赶紧上前抱拳道:“久仰久仰,在下宋楠,刘总旗好。”

    那刘五福身材不高,一双小眼精光四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物,眼睛小连眼珠子都小,眼露四白,教人一看便有一种阴测测的不舒服的感觉。

    刘五福细声细气的还礼道:“恭喜宋总旗,方大人在我面前提过宋总旗多次,说宋总旗年少英俊,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言。”

    宋楠连声道:“折杀在下了,里边请,备了粗茶粗点,几位大人简单用些罢了。”

    方大同道:“喝什么茶水,我来之时已经在四方楼定了包厢,咱们一起去乐呵乐呵,快走快走。”

    江彬哈哈笑道:“算你老方有心,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办,办了便走。”

    宋楠不知所指,但听江彬一声大喝道:“呈上来。”

    两名亲兵应声而出,各托着一个红木大托盘,一只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甲胄和圆盔,另一只托盘上摆着一柄长刀和一根马鞭。

    “授甲!”马百户一声高叫,江彬微笑上前,拿起托盘上的盔甲替宋楠穿上,这是一套全新的棉甲,穿在宋楠身上,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颇有些英雄少年的摸样。

    院里院外众人连声喝彩鼓掌,宋家哥儿这一身盔甲穿上,倒像是天生当军官的料。

    “授刀马!”马百户声音又起。

    江彬双手拿过长刀替宋楠挂在腰间,又将马鞭别在宋楠的腰间板带上,退后几步端详了一番,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个文质彬彬的总旗官。”

    宋楠心道:老子是儒将好不好。

    甲胄战马佩刀都授齐了,这一象征性的仪式便宣告结束,一身装扮穿上,从此刻起,宋楠便正式成为蔚州卫的一名军官了,宋楠心头感叹,为了在这年头混出个摸样来,自己不得不费劲心思换了这身行头,今后长路漫漫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还需要努力奋斗才是。

    宋楠全副戎装向宋母叩首行礼,宋母眼含泪水,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唯一的儿子跑去当兵,自己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但见儿子穿上盔甲之后英姿勃发的摸样却也怪欢喜的。

    方大同连声招呼要去喝酒,宋楠赶紧抓紧时间吩咐萍儿和忠叔好生的照顾好乡邻们,又请李大牛在左近的酒馆定了座,好好的招待众乡邻吃喝,这才被江彬方大同等人簇拥着前往蔚州最高档的酒楼‘四方楼’庆贺去了。

第三十五章 芳踪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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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小的总旗入职,不仅蔚州卫千户率众百户来贺,而且连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方百户也来凑热闹,这件事颇有些不寻常。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宋楠这个落第的秀才会得到如此的礼遇,以至于有人甚至去问王旦,手下忽然出个这么叼的总旗,是不是和王旦有什么亲眷关系,在众人看来,要不是和王旦有着密切的渊源,首先入职即为总旗不太可能,头脸人物上门道贺更不可能,多半还是看了王旦的面子。

    王旦心里窝着火,很想打人骂人发泄一番,但又不能太过失态,只含混解释说军中缺少识文断字的军官,秀才公肯入蔚州卫从军自然要给予官职以示尊重云云;内心里王旦清楚的很,江彬说这个宋楠是他的远房表弟,王旦暗地里扒了江彬的祖宗八代考证,也没有这么个姓宋的表亲;相反倒是查明了这个宋楠的身份,此人便是蔚州大商宋德的婢生子,早已被赶出宋府,断绝了所有的关系。

    王旦做梦也猜不到自己便是栽在这个宋楠手里,还以为宋楠耍了什么手段笼络了江彬和方大同两人,一个穷酸秀才是如何笼络这两个桀骜之人的,这一点倒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宋楠和江彬方大同三人已经结成了巩固的联盟,江彬自不必说,自己能逃过一劫全靠宋楠的计划,虽然江彬也曾认为这个计划太过冒险,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执行,结果居然是大获全胜,江彬对宋楠除了感激和钦佩,已经无言辞可以形容。

    而方大同原本是被逼上贼船,最终他获得的利益也不小,从此事之后,王旦再也不敢忽视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存在,以前敬而远之不予来往,现在恐怕要事事都要考虑锦衣卫的感受,绝不会再和以前那般的盛气凌人;而且对方大同个人而言,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王旦奉上的三万两银子,宋楠拿出一万两替方大同还清了所有的欠债,剩下的两万两方大同还是拿了大头,独得一万两;宋楠和江彬则各拿了五千两。

    方大同很是过意不去,坚决推辞不受,宋楠道:“方百户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朋友之间谈钱财伤义气,看得起我等,便手下银子,不过首先要将挪用的公使钱的窟窿补上,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光是这最后一句,便让方大同感激的几乎落泪,宋楠没有继续攥着自己的把柄,这一点便足见宋楠的真诚,这件事如果发生在锦衣卫里边,那简直不可想象,宋楠之所以多给他分银两,便是要帮他擦干净屁股,这不是兄弟是什么?三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便给了自己两万,便是亲兄弟也做不到如此的潇洒。

    关系铁到这种程度,方大同才不顾行为突兀跑去道贺宋楠入军,殊不知锦衣卫奉行的是独立自专的行为准则,和任何地方上的军政人员都不该结交热乎,方大同不管不顾,可见宋楠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

    ……

    一晃到了年关,宋楠入蔚州卫军中已经一月有余,他的顶头上司便是上次道贺时在场的马百户,宋楠当日按照众百户所送的贺银双倍回礼,让北千户所的众百户都觉得宋楠为人爽直,当日送礼大多数人都是被迫而为,军中油水本就很少,即便是这些百户们每月饷银也不到三两,花销又大,当日江彬下了死命令要求每人送贺仪五十两,差点没让这些家伙们当了裤衩;而宋楠不但没收,反而回赠五十两,众百户们暗地里直夸宋楠会做人。

    宋楠实际上也是借此拜拜山头,如果因为江彬是北千户所的头儿,自己便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那可是小人的行径,想在军中混得好吃的开,这些百户们和平级的旗官们的关系一定要搞好,这些经验宋楠在后世早已深谙其道。

    除了平日的恭敬多礼,宋楠还不是借机施些小恩小惠,譬如做东喝酒,送些茶叶衣服等等,细微之行最暖人心,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不是要生死与共才会肝胆相照,平素细微言行足以让关系变得牢固。

    若说一个月前宋楠初入军营之时,众人还因为是江彬的关系对他客客气气的话,一个月之后,这些人已经从心眼里对宋楠表示亲近了;宋楠在北千户所中走动之时,随处可见人打招呼,宋楠在军中也有了个亲切的称谓叫做“楠爷”。

    “楠爷,来喝杯茶水。”

    “楠爷,老娘叫俺代问安好,你派人送去的布匹俺娘很是喜欢,楠爷实在客气,多谢啦。”|

    “楠爷,家里今日宰了头羊,晚上去喝一杯如何?”

    “……”

    凡此种种,已经成了宋楠日常寻常之景,宋楠拿那五千两银子作不义之财,花起来毫不手软,只可惜大明朝银子实在太值钱,可劲的造,才花掉不到两千两。

    在军务方面,原本宋楠隶属北千户所第三百户所马百户手下,理应驻扎在城北二十里外的黄牛堡,随着连续两场大雪的降落,城外简陋的寨堡条件艰苦,可以想象有多么难熬,可宋楠从没抱怨过;。

    后来军务会议上,众百户受了诸多的恩惠,主动提出调宋楠回城中驻防巡逻,宋楠推辞了一番,众百户坚决要求,才由江彬拍板,将宋楠调回城中,负责东城巡城事宜;这小小的一次调动,不仅仅是境遇上的千差万别,更说明宋楠已经成功的在北千户所中获得了普遍的认可。

    年关近了,蔚州城中也逐渐热闹起来,无论有钱无钱,作为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百姓们都将平日积攒下来的一点积蓄毫不手软的花销掉,城里每天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宋楠自打调回城中之后,好几次来到芳姑小店,可惜总是吃闭门羹,先前一两次芳姑还在,只是对宋楠态度冷淡,推辞说缺酒少菜不接待宋楠,久而久之,宋楠也明白自己不知何时成了芳姑小店不受欢迎之人,也不再前去自讨没趣;最近一次,宋楠忍不住再去芳姑小店时,却发现小酒店已经人去楼空,问了问附近的邻人和食客,却说老板娘和她的表妹已经关店歇业,连人都不知何处去了。

    宋楠错愕之际心头倒有些空落落的,虽然跟芳姑等人只是简单的熟识,也无太深的交情,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况且自己也没弄清楚究竟何处言行惹得芳姑不喜,还真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这个新年过的热热闹闹,宋家举家搬到了北大街的大宅子里,年前因忠叔年老渐渐手脚不便,宋母合计着雇两个人回来帮忙,李大牛得知后毛遂自荐,硬是带着妹妹进宋家帮工。

    宋楠本来不太愿意这样,毕竟当李大牛如兄弟一般,帮工便有使唤如仆役之嫌,李大牛不介意,宋楠自己都过意不去,但后来李家婶子亲自上门请求宋母,跟宋母说:“咱家大牛一人多高的半大小子了,也没个什么营生,不像你家楠哥儿年纪还小上一岁便已经做了军爷了,无论如何要让楠哥儿带着他教教他……”凡此絮絮叨叨的久了,宋母也熬不住了,便告诉宋楠这些。

    宋楠想想当日对大牛说的要带他享尽荣华富贵的那些话,总不能让李大牛成天的游手好闲,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于是李大牛欢天喜地的带了李家小妹进了宋家帮工,而忠叔则荣升为管家。

    忠叔临老居然当了管家,笑的合不拢嘴,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成天笑成了菊瓣,殊不知这个管家只是名义上好听而已,说到底宋家还是小门小户,跟真正意义的大户人家比较起来更是天差地别。

    军营中本无春假之说,不过是轮流休息罢了,江彬特意给宋楠数天假期,宋楠也不欲别人说闲话,大年初二便回到军营正常办理军务。

    大年初三晚上,正轮到宋楠带人巡夜,宋楠巡的是下半夜,三更天接班一直要到天明时分,就在四更天左右,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三十六章 青楼夜半惊

    宋楠带着手下的士兵正巡到东街一处叫做甜水井的街口附近,远处突然喧闹之声大作,静夜里这声响听起来极是瘆人,宋楠忙举手示意手下士兵停住脚步,侧耳仔细的辨识声音的方向,能听出是人发出的惊叫哭喊之声,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楠爷,好像是有人在哭叫,出事了!”手下一名小旗道。

    宋楠道:“去看看,应该在前面的街角。”

    众人发足狂奔,转过街角,眼前红灯闪烁,街对面的一座三层楼院前人影瞳瞳,门廊上的红灯笼摇摇晃晃晃得人眼晕,宋楠认出来这个地方了,此处是蔚州有名的风月场所‘怡红坊’,年节前后,正是生意兴隆之时,所以通宵达旦,客人也来往不息。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众人快步奔过去,一名小旗高声喝问道。

    一名正自惊叫的女子见巡城士兵到来,忙上前急促的道:“军爷,不好了,出人命了。”

    那小旗喝道:“好生回话,这是我们总旗官宋大人,出了何事速速禀于他知。”

    那女子发乱鬓斜,满脸的厚脂粉也掩不住脸上的惊惶之色,尖声道:“了不得了,宋军爷,有人在楼上死了,快去瞧瞧吧。”

    宋楠喝道:“慌什么?谁死了,是你院子里的人还是客人?”

    那女子道:“是客人,我的老天爷啊,奴家怎么摊上这么个事儿啊,军爷啊,此事可与奴家无干呐,奴家和这院子里的人可都没那胆子杀人呢。”

    “可曾见到凶手?”

    “没……没见到啊,小翠上去送点心,一进门就看到两位爷死在屋里了。”女子哭叫道。

    宋楠眉头紧皱,转头高喝:“立即封锁怡红坊前后门,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准离开一步,李智、方坚,你们两个随我来。”

    众士兵高声应诺,立刻行动起来,将站在门口的客人和数名女子统统驱赶进大门内,几名嫖客生恐事情闹出来被家中人知晓自己来逛窑子,大吵大闹着要离开怡红坊,宋楠抽出腰刀喝道:“谁不想被当做凶手抓起来,谁便胡乱吵闹;这里人人可疑,未查明之前一个都别想走。”

    说罢带着李智方坚两名小旗迈步上楼,二楼上早已空无一人,出了人命案,楼上的粉头和客人早已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逃到了楼下,整个二楼上鸦雀无声。

    “老板娘,是哪一间屋子?”李智探首朝楼下问道。

    那女子颤声道:“是西首第三间,军爷,可不干我们的事啊。”

    “费什么话。”李智喝骂道。

    宋楠提刀在手,三步两步冲上走廊,身后的方坚赶紧抢上前去挡在宋楠头里,三人迅速来到西首第三间房门外,方坚使个眼色,抬脚飞踢,将虚掩的木花门踢了的大开,紧接着挥刀冲了进去。

    宋楠和李智也紧接着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烛光摇曳之下,两名男子赤着上身倒在地上,满地的鲜血汩汩而流,洇了一大摊,房内乱七八糟,衣物鞋帽桌上的茶盏散落一地,似乎经历过一场搏斗。

    宋楠轻轻绕过地上的血迹走过去,探手在两名死者的脖子动脉上各按了一小会,起身摇头道:“死了。”

    方坚吁了口气道:“是剑伤,楠爷您瞧,两人身上总计伤了十几处,一人致命伤在喉部,一人在肋部。”

    宋楠点点头,低声吩咐:“找找他们的衣物,看看能不能查出身份来。”

    方坚和李智立刻在房中慢慢的翻找起来,忽然间,李智叫道:“楠爷,瞧,这件衣服里有块牌子,是腰牌!”

    宋楠赶紧接过来凑在烛光下仔细查看,但见那腰牌是竹木制成,呈长条形,最上边雕琢有四方云纹,留有一空,穿着黑色丝绦,腰牌的正面雕有字迹上写:锦衣卫蔚州百户所总旗,宋楠翻过背面,一个人名雕琢其上。

    “刘……五……福!”宋楠缓缓念道。

    “啊?”李智和方坚同事惊出声来。

    宋楠皱眉道:“这个名字好熟啊,我好想听说过这个名字。”

    方坚忙道:“楠爷,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官啊。”

    宋楠猛然想起,那日自己入职之日,随方大同前来道贺的便是刘五福,当时自己对他那双四方白的小眼睛还记忆深刻。

    宋楠赶紧端起烛火凑近地上的死尸面孔仔细查看,在擦拭掉脸上的鲜血之后,终于认出了倒在床边的那人便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总旗官刘五福,宋楠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在怡红坊中杀了锦衣卫,这事可闹大了。

    一番搜索之后,另一人的腰牌也被找到,那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一名叫郑大虎的校尉,显然这两人结伴前来寻欢,却丧命于此。

    宋楠快步出了屋子匆匆来到楼下,招呼人带来老板娘问话,那老鸨子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连连申明此事于己无干。

    宋楠问道:“死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奴家……哪里知道他们的身份,咱们开院子的……打开门做生意,只图个客人舒坦……赏口饭吃,怎会问客人身份?”

    “死了的两人是锦衣卫!”宋楠喝道:“这下子你们麻烦大了。”

    老鸨子本就瘫软无力,闻言如丧考妣,眼泪鼻涕汩汩而下,弄得满脸浓妆像是被火烧褪了皮一般,看着恶心不已。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觉死了人的?”宋楠再问道。

    老鸨子自顾嚎叫,不回答宋楠的问话,方坚怒道:“问你话呢,快说。”

    老鸨子忙道:“就……就刚才,客人之前点了酒水点心,小翠端了上去,便发现里边……里边死了人了。”

    “小翠呢?叫她来问话。”宋楠道。

    老鸨子忙仰头四顾,伸手指着缩在花坛后面的一位少女道:“死丫头,你聋了么?还不来回军爷的话。”

    那少女吓得赶紧跑过来跪在宋楠面前,连声道:“不关我的事啊,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已经死了。”

    宋楠看那少女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单薄的很,头发也稀疏黄短,知道这少女定是全无姿色只能做送茶水的仆役,恐怕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于是温颜道:“你别怕,你只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小翠颤声道:“我端了酒水点心上去,到了门口,听见里边吵得很,后来……”

    宋楠打断道:“你听到吵闹之声么?那你干什么还进去。”

    小翠脸上一红道:“这里……这里的屋子里有吵闹之声……原也寻常的紧。”

    宋楠稍微一想,旋即明白了原委,妓院是最肆无忌惮之处,屋子里发出什么样的怪异声音都不足为怪,男女肉搏起来什么声音发不出来?

    “继续说。”

    小翠忙点头道:“我推了们进去,就见到两位客人……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好多血,我便跑出来叫人啦。”

    宋楠道:“你只看见那两个客人么?他们没有叫姑娘陪?”

    宋楠一语既出,地上的老鸨子像弹簧一般的蹦了起来,四下张望,口中连声道:“咦?孤芳呢?青儿呢?她两个不是陪着那两位客人么?怎么不见他们?”

    妓院的姑娘和护院们连忙四顾寻找,楼上楼下找了个遍也没见孤芳和青儿两个粉头,宋楠心里有了几分计较,这杀人案**成是跟这两名女子有关了。

    “有没有人看见她们趁乱溜了出去?”宋楠问道。

    两名把门的护院赶紧上前回话,赌咒发誓说绝无人趁乱溜走,何况是两名自己园子里的姑娘。

    宋楠又问老鸨子这两位姑娘的来历,老鸨子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出了实情,原来这两个女子进怡红坊的时间不长,只有十余日光景,而且是自称生计无着自愿来此为娼,老鸨子见这两人生的容貌美丽,生意一定不错,便没有多想留了下来;这两个女子提出第一次接客人要自己挑选,否则便不愿接客,老鸨子也答应了她们;今日楼上那两位客人一来,这二人便提出愿陪那两位客人,那两位客人见是园子里的新鲜货色,加之又生的美貌无比,哪有拒绝的道理,却不知死期将近送了性命。

    事情到了这里,基本可以断定两名锦衣卫之死和那两名女子一定有关系,宋楠低头想了想吩咐道:“即刻派人去通知州衙捕快和锦衣卫衙门,李智方坚,带十几名弟兄跟我上楼。”

    方坚应诺,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道:“楠爷,带人上去作甚?不如等衙门捕快前来交接便是。”

    宋楠低声道:“我估计这两名女子还在此楼中,能杀死锦衣卫,这二人应该有武功,叫兄弟们小心些。”

第三十七章 拨雾见蔽云

    (老少爷们收藏一下,拜谢。)

    十几名官兵重回凶案现场,屋内一切平静如常,两具尸体保持原样倒在地上,地上的鲜血已经开始慢慢的凝固。

    宋楠站在门口仔细的环视整个房间,房间并不大,一目了然之下绝无可藏匿之处,刚才为了寻两名女子,怡红坊的人也楼上楼下找了好几遍,两名女子若是还藏在楼中,那定然是藏在极为隐秘之处。

    宋楠的目光落到地上的一柄长刀上,那是锦衣卫随身携带的绣春刀,刀已出鞘,掉落在血泊之外,但宋楠却发现刀刃上有暗红之色,似乎是血迹。

    宋楠端起烛台弯腰细细查看,绣春刀的前段数分之处确实有血迹,不像是地上的鲜血所污,倒像是刀尖刺入身体留下的一截血痕,宋楠心中一动,似乎是刘五福遇袭之时仓促抽刀应战刺中了杀人凶手的身体,这么看来,凶手已经负了伤,从刀口刺入的一寸多的深度来看,受的伤应该不轻。

    如果凶手受了重伤,那就更加没有可能逃出怡红坊了,可是楼上楼下均已搜遍,凶手能藏身何处呢?

    宋楠蹙眉思索,手中的烛火跳动不休,微一愣神差点烧到了脸上的肌肤,宋楠猛地一惊,三步两步冲到后窗前,后窗微微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冷风从缝隙中直吹过来,正是这股冷风将烛火吹得跳跃不定。

    寒冬季节,又是**帐暖之夜,后窗却不关严实,实在是不合情理。

    宋楠猛然伸手拉开雕花木窗棂,寒风直扑面孔,将手中烛火吹灭,窗外漆黑一片,北风呼啸着刮过树梢,发出呜咽之声。

    宋楠探出头往外观察,借着清冷的星光,可见窗下是笔直的墙壁,由于在二楼,离地足有一丈多高,地面是一条黑乎乎的小巷,一棵大树光秃秃的枝桠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平视的视线。

    “楠爷,怎么了?”方坚赶紧命人点起灯笼上前来询问。

    宋楠摆摆手刚要说话,方坚忽然叫道:“楠爷,你的手……”

    宋楠低头一看,灯光下左手手掌一片通红,隐隐有血腥气冲上鼻端,宋楠略一思索,拿过灯笼往窗台上一照,只见窗台上数处血迹宛然,顿时心中如明镜一般。

    “兄弟们,凶手受了伤,已从后窗逃走,你们看,这便是凶手跳窗时留下的血迹,看来伤的不轻,定逃不远。”

    “一定是如此,楠爷,咱们怎么办?”方坚李智等人点头赞同,同时请示宋楠。

    宋楠道:“没说的,咱们去追,要是咱们能抓住杀人凶手,在州衙门面前也有脸面,锦衣卫衙门那里也好交代。”

    众人纷纷点头,当下宋楠留下大部分人手封锁现场看守众人等待州衙和锦衣卫来人,只和李智方坚带了七八名兄弟快步出门绕到后面的小巷中,正对凶案房间的窗口下果然发现数滩血迹和一堆断裂的树枝枯叶,看折断的痕迹都很新鲜,看来凶手受伤后正是利用靠近窗口生长的这棵大树逃离,可能是因为受伤太重,手脚不灵便,这才踩断了许多树枝,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循着血迹,追。”宋楠打着手势,众人举着七八盏灯笼,沿着雪地上零零星星却很醒目的血迹一路追踪往西,穿过数条小巷和偏僻的街道,那血迹依旧还在延续,宋楠心想:照这么流血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也许马上就能看到凶手僵死路边的情景了。

    再追过两条巷子,宋楠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地形越来越熟悉,前方一片空地,空地边几大片竹林沙沙作响,虽是夜里,但宋楠依然能认出这个地方,他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这片空地和竹林不正是芳姑小店所在么?那日自己落第之后前来买醉,无意间误闯竹林,看见芳姑正在这片空地上练武,还差点被芳姑误以为是偷窥的登徒子,再后来又在此处来去了不少回,虽没刻意记忆,但还不至于弄错地方;再往前穿过竹林之后走个几十步便是芳姑的小店了,可宋楠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因为忽然之间,宋楠的脑海里的一些细节自动串联起来,由此产生了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猜测,从芳姑小店的突然关门到今夜怡红坊的人命案,整件事似乎朝着一条线索上发展:会武功的芳姑、自愿入怡红坊为娼的女子、此刻血迹通往的方向,受了伤之后理应赶紧寻一处包扎伤口或者藏匿,但她们硬是撑了这么远要跑来这里躲藏,显然是因为在这里是她们自己的地盘,躲在这里也更有安全感。

    凡此种种都似乎预示着今夜的人命案和芳姑有关。

    “孤芳……孤芳”宋楠心头默默念叨,猛然心头一怔:“芳姑……孤芳,这么是多么明显的巧合,另一位叫做青儿,不用说是取了陆青璃名字中的一个字化名了;命案的凶手必是芳姑陆青璃两姐妹无疑。”

    宋楠整个人傻了,本来就觉得这两姐妹有些奇怪,开店当垆的年轻女子便已经是一桩引人眼球的不寻常之处,更何况自己还撞见她会武技的秘密,一切都预示着她们压根就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借开小酒店为幌子,暗中有其他的图谋,杀锦衣卫便是明证。

    想明白了这一点,宋楠更加的犹豫,芳姑和陆青璃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无端作恶之人,和自己虽无深交,但对自己还算不错,回想自己和她们的数次交往,宋楠从心底里对芳姑怀有好感。

    宋楠几乎可以肯定,只要再往前行几十步,过了竹林小径,必会在芳姑小店中寻到躲藏着的她们,自己可以轻易的便破获这起杀人案件;但心头有个声音告诫宋楠,这其中必有隐情,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的将两人捉拿拱手送给官府。

    “楠爷,怎么不往前追了?”李智见宋楠站着发愣,诧异的问道。

    几乎在一瞬之间,宋楠便做出了决定:“不追了,凶手逃往城西,咱们一路追去还不要追到天明么?别忘了,咱们的职责可是巡视东城,这等查案子抓人的事情还是留给州衙门的捕快们去干吧,咱们拿了人不过面子好看些,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为此弄得大家困乏,反倒没意思。”

    方坚愕然道:“可是,咱们都已经追了一个多时辰了,凶手一直在流血,恐撑不了多久,没准马上就能抓住了。”

    宋楠摇头道:“天知道能不能抓的住,我可是困了,已经快天亮了,我可没那劲头了;这样吧,二位带着兄弟们回去,州衙门和锦衣卫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大范围的搜索了,你们去告知他们血迹的通往方向,让他们来受罪吧;我偷个懒,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可要回去睡觉了,你们完事之后回营交了牌子,带兄弟们去澡堂子跑个热水澡解解乏,中午带他们去军营边上的酒家好好吃一顿,记在我的账上便是。”

    李智和方坚忙道:“那怎么好意思。”

    宋楠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去吧,别折腾了,犯不着。”

    李智和方坚觉得也是,抓了又如何?抓了人还不是要移交州衙捕快,那帮孙子又不懂事,也许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又何必狗拿耗子?众人一旦泄了气,顿时觉得身子困乏阿欠连天,跟着李智和方坚和宋楠道别,回转东城去了。

    众人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平息,宋楠又站在暗处待了一小会,确认他们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回头,这才从阴影里闪身出来,轻轻的迈步,一步步走向小竹林,轻抬腿慢落脚穿过竹林小道,不多时便到了芳姑小店的后院外。

    院子里静谧无声,当日和方大同等人密商时的葡萄架已经被大雪压倒了半边,没有人打理的后院显得颓败荒凉;宋楠跨过院门慢慢朝小店后门走去,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发出咯吱的破裂声,宋楠的心没来由的剧烈跳动,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搭上门板,微一用力,‘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第三十八章 殷殷救人意

    (老少爷们收藏一下呗)

    屋内漆黑一片,宋楠睁大眼睛往黑暗中看,借助身后射进来的微光宋楠才不至于两眼摸黑什么都看不见,屋内还保持着开小酒店时的格局,桌椅板凳整整齐齐的摆在堂内,左首边的柜台摆着各种坛坛罐罐,那里边原来盛放是各色酒水。

    宋楠屏息凝神细听,屋内并无人声,他摸索着在店内走了一圈,确定店堂内无人,于是迈步走向柜台后,宋楠记得柜台后面有楼梯通往楼上,楼上才是住人的地方。

    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噔咯噔的响,无论怎样轻手轻脚也消除不了这噪音,宋楠索性不再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因为如果芳姑和陆青璃在楼上的话怕是早已经知道有人上楼来了。

    楼梯尽头是个小小的平台,一左一右两个房间正对楼梯口,宋楠想了想随手推开右边的一间房门,黑暗中鼻端突然嗅到一股蜡烛熄灭的焦糊味,紧接着身前风声响起,似有物事迎头砸到。

    在嗅到焦糊味的那一刻,宋楠便已经连刀带鞘抄了在手,闻风声飒然,宋楠不假思索的挥动刀鞘挡在身前,同时赶紧抽身后退,当的一声刺耳的兵刃交接之声响起,蹦起数点火星,宋楠差点连刀鞘都把握不住;火星一闪而没,就在这一瞬间的微光中,宋楠看见一条黑影欺近身来再次发动攻击。

    宋楠本就不会武功,身子也不够灵活强壮,自穿越而来虽然勤加锻炼,但想练得跟后世一样的一身腱子肉和机敏的身手还早得很,根据刚才这一击的声响和力度来判断,对方的力气不小,且手中拿着的是铁器或者是刀剑一类的兵刃,对方这第二击自己根本躲避招架不住。

    风声飒然,重击临头,宋楠情急之下连忙出声叫道:“芳姑姑娘住手,是我,我是宋楠。”

    四下里一片死寂,黑暗中对面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疑惑的道:“你是宋公子?”

    宋楠听得嗓音娇嫩熟悉,忙道:“你是青璃姑娘?我是宋楠。”

    对面那人悉悉索索的掏出火折子吹着了火,一张俏丽的面孔出现在火光里,看清了眼前景物,宋楠也吸了口冷气,一柄短刀正悬在自己的头顶,刚才若不是叫的及时,此事恐已成为刀下之鬼了。

    陆青璃显得既慌张又有些激动,警惕的问道:“你来作甚?”

    宋楠将刀连鞘放在地上,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轻声道:“点了蜡烛再说,谁受伤了?是你还是芳姑姑娘?她人呢?”

    陆青璃紧张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受伤了?你是来拿我们的么?”

    宋楠伸手拨开额上的刀刃轻声道:“收了这玩意,我并无恶意,若有恶意就不是我一人前来了。”

    陆青璃吁了口气,收刀入鞘,举着火折子进屋点着了桌上的蜡烛,灯光亮起,宋楠一眼便看见东首的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忙上前查看,只见芳姑双目紧闭面如白纸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全是鲜血。

    “这可遭了。”宋楠砸嘴道。

    陆青璃再也撑不住了,嘴巴瘪了瘪眼泪往下直掉,趴在芳姑身边连声叫道:“表姐,表姐,醒醒啊。”

    宋楠细细的查看了伤处,芳姑的身上只有一处伤口,在肩窝之下胸口之上,伤口透入数分,很可能伤了血管,不然不会一路流血不止。

    “宋公子,救救表姐吧,你救她,我去衙门投案便是,那的命案是我们干的。”陆青璃带着哭腔道。

    宋楠皱眉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沿着血迹追踪至此,若不是我猜到是你们所为,故意支开了同来的官兵,你们就完了;至于为什么要杀人,你们的来历是什么将来你们要告诉我知晓,眼下要做的是赶紧救人,令表姐的伤势很重,而且你们留下的线索很明显,不一会便有衙门或者锦衣卫的人找来,要赶紧离开这儿。”

    陆青璃抹泪点头道:“全听宋公子安排,可是,去哪儿呢?”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天马上就要亮了,一时也无处可去,天一亮衙门和锦衣卫定然全城搜捕,我北大街的宅子离这里不远,往北走不过三条街就到了,暂时去我哪里,这伤势须得赶紧处理,不然芳姑姑娘性命堪忧。”

    陆青璃感动的珠泪滚滚,撩了裙摆便要给宋楠下跪,宋楠拉起她道:“别磨蹭了,伤口还在流血,不能给他们留下痕迹,我用床单将芳姑姑娘裹住背上,你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走。”

    陆青璃点头答应,随便拿了些衣物包了个包裹背上,那边宋楠已经用床单将芳姑的半边血身子牢牢缠住,不让血迹滴落;裹伤口之际,芳姑一度疼的醒了过来,看了宋楠一眼,便又昏了过去。

    收拾妥当,宋楠将裹得跟大粽子一般的芳姑抱在怀里下楼出了小店沿着杂草小路行走避免楼下脚步痕迹,还好天气寒冷,天色漆黑一团,赶在黎明的最后一段黑暗消逝之前来到北大街自家的宅子外;开门的忠叔一眼看见宋楠抱着个大包裹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吓了一跳,宋楠也无暇解释,连声吩咐关上大门,抱着芳姑直奔自己的房间。

    动静惊醒了宋家众人,李大牛和萍儿以及李家小妹本也到了要起来的时候,纷纷赶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宋楠连声吩咐取热水过来,一边心急火燎的解开床单,那床单上已经浸染了一大片血迹,看的众人怵目惊心。

    宋楠皱眉道:“伤口还在流血,这么下去迟早送命,须得赶紧止血。”

    李大牛道:“俺去街上药铺抓药去。”

    宋楠点头但马上又摇头道:“不要去,一大早药铺还没开张,再说也来不及,对了,这件事不准说出去,谁都不能说。”

    李大牛道:“可是,这姑娘的伤怎么办?”

    宋楠仰头思索了片刻,一连串的吩咐道:“你们赶紧去拿些软布条、棉絮、还有娘亲烧香的香炉和厨房那一罐未吃的蜂蜜来,快去。”

    众人忙着去准备,宋楠着手检查伤口,也不避男女之嫌,用剪刀剪开伤口附近的衣服,叫陆青璃用布巾蘸了热水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只见一抹雪白如缎子一般的胸肌上一条狭长的伤口殷红如血触目惊心,一丝丝的血从伤口中流出来,量已经不多了,可能是因为流淌的时间太久,身上的血流的太多之故。

    宋楠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止血时机,看这样子应该没伤到大动脉,否则血早流干了,应该是伤了大的毛细血管,伤口过深,才导致血流不止。

    萍儿和大牛等人取了宋楠要的物事过来,宋楠犹豫了一下对陆青璃道:“青璃姑娘,在下不是要故意对你表姐无礼,但如果现在不止血,你表姐会流尽血液而死。”

    陆青璃道:“宋公子,你要做什么便做,只要救得表姐性命。”

    宋楠点点头,示意众人离开屋子,只留陆青璃在屋里帮忙,随即伸手拿起剪刀,将芳姑的上身衣服尽数剪开,脱了个光光溜溜,只剩下衫;陆青璃红着脸用热毛巾将芳姑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口中轻轻道:“表姐,实在是对不住,事急从权,宋公子也不是故意的,希望你不要见怪。”

    宋楠口干舌燥,上衣脱去之后的芳姑圆润挺翘的两团姣美可爱,虽尽量不去看,但一双红丸颤颤巍巍的情形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了。

    宋楠定定神,暗骂自己一声,这时候岂能有杂念,于是聚精会神用香炉里的陈年香灰倒了蜂蜜调和成糊状密密的敷在伤口上,再用棉絮团堵在伤口上,随后扶起芳姑的上身用长布条沿着臂下身周牢牢的缠住,缠好之后宋楠不免多看一眼芳姑的胸口,差点鼻血都喷出来了,布条虽将大部分束缚住,缝隙里却露出两点殷红的红豆来,简直比后世自己观摩过的岛国捆绑爱动片还诱人犯罪。

    宋楠不敢多看,让陆青璃找了衣服替芳姑穿上,将芳姑用软枕头斜靠在床头,保持心脏位置低于伤口,又等了盏茶功夫看那伤口包扎之处并未沁出血来,这才长吁一口气;后世宋楠喜欢登山远足探险,懂得紧急止血的办法,香灰,泥土等这些东西都可以做止血的急用,香灰调配蜂蜜虽无疗伤之效,但止血有奇效,好在这年头这两样东西唾手可得。

    “我去弄几碗淡盐水来,你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喝下去,失血过多必须要靠水分补充,否则还是要送命。”宋楠对陆青璃道。

    这里毕竟是科技落后的明朝,自己附身的这个身体的血型也不知道,若是在后世,宋楠在紧急情形下会毫不犹豫的进行简易的输血,因为后世那副身子的血型是o型血,俗称的万能输血者,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形都不会被排斥。

    陆青璃也不懂为何盐开水可以弥补失血,但此刻她奉宋楠的话如圣旨,别说是盐开水,便是宋楠要她喂表姐喝马尿,她也毫不犹豫的执行。

    两大碗热的淡盐水灌下肚去,过了一会儿,芳姑雪白的脸色有了一丁点的血丝,宋楠搭着她颈部的动脉,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已经稍有起色,终于长舒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芳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宋楠这才感觉到身上汗湿冰冷,走出房外,已经是朝阳初升的清晨。

    小萍儿烧了一大木桶水让宋楠去泡个热水澡,宋楠洗了个舒舒服服,热气蒸腾的困意袭来,赶忙擦干身子一头钻到李大牛屋子里倒头便睡。

第三十九章 惶惶满城兵

    南柯一梦直到午时,婢女小萍前来将宋楠叫醒,宋楠洗漱一番伸了伸腰出了屋子,见天井处李家小妹正在泥炉子上用一只瓦罐煮着什么东西,闻起来怪怪的。

    宋楠奇怪问道:“熬得什么好吃的?”

    李家小妹笑道:“是草药,少爷可不能喝。”

    宋楠皱眉道:“谁让你们去药店抓药的?”昨晚的命案死了锦衣卫的人,今日城中定然大肆的搜捕,凶手受了伤,以衙门和锦衣卫办案的经验肯定会严查药铺和医馆,在这个时候去药铺抓药岂不是自寻麻烦。

    李家小妹见宋楠脸色凝重,忙起身道:“不是的,这是草药,你瞧,这是野木耳、野菠菜,家里还有几根首乌藤和大红枣,一起熬了给那位姑娘喝着补血的。”

    宋楠这才松了口气,歉意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误会了,记着,千万别去街上的药铺抓药,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你抽空买点乌骨鸡红枣这些补血之物熬汤就可以了。”

    李小妹点头道:“知道呢,少爷快去用饭吧,萍儿给您煮了最爱喝的鱼汤呢。”

    宋楠一笑,迈步往前厅走,想了想掉转头来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进了房间,只见陆青璃托着腮坐在床边打瞌睡,看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显然上午已经沐浴整理了一番;床上的芳姑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昏睡,脸色蜡黄消瘦,完全没了昔日风姿照人的美态。

    陆青璃被宋楠的脚步声惊醒,见宋楠进来忙要起身,宋楠轻声道:“不用不用,她怎么样?”

    陆青璃道:“上午一直昏睡着,中间醒过来一次,我喂了她些汤水。”

    宋楠道:“别担心,失血过多便是这样,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清醒,你放宽心,我这里暂时安全的很,好生的伺候你表姐将养身子,你表姐是习武之人身体应该恢复的很快,那一刀没刺中要害,也没伤到大的血管,不会有性命之忧。”

    陆青璃红着眼圈盈盈下拜道:“多谢宋公子救命之恩,青璃替姐姐感谢公子大德。”

    宋楠忙道:“别这样,虽然我不该救你们,但我总感觉你们不像是胡乱杀人的恶人,这几日外边一定盘查的紧,你也不能在外边露面,安心呆在这里伺候芳姑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家里人说。”

    陆青璃泫然欲泣,连连点头。宋楠查看了芳姑的伤口,又探了脉搏,伤口已经止住了血,脉搏虽无力但也颇有规律,这说明芳姑的身子正在迅速的复原,这种情形下只能靠她自身的造血细胞迅速的造出血液补充身体,外人能做的便只是给她熬些促进造血的营养品加快这个过程罢了,总之一切要靠她自己才成。

    午饭时满肚子疑问的宋母问宋楠救回来的是什么人,宋楠含混过去,只称是好人家的女儿遭了贼被自己撞见救回,同时再次郑重告诫众人守口如瓶,此事决不能传出去。

    与宋府中的平静相比,蔚州城里早已翻了天,锦衣卫一名总旗和校尉被杀,其重要性远远比普通百姓死了十个八个要大的多,锦衣卫是什么人?那是直接受皇上管辖的部门,在某种程度上,锦衣卫的权利和地位甚至比内阁和内廷还要特殊,锦衣卫中哪怕是普通的校尉力士的命也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更何况一下子被人宰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总旗官。

    昨夜案发之后,蔚州的各个衙门很快便得到了消息,蔚州州衙自不必说,城中的治安本就是他们的职责,蔚州知州周原连夜亲赴怡红坊凶案现场缉拿凶犯,在得到凶犯的动向之后,一干人等迅速扑到芳姑的小店处,却惊讶的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周原当即下令将怡红坊中一干人等带回衙门拷问,并调动全蔚州所属大小衙门的上百捕快衙役全力缉捕。

    蔚州卫军衙指挥使王旦也得了消息,为表示对此事的重视,王旦命城中驻军封锁城门,严禁进出,配合州衙门的全城大搜捕。

    最为震怒的自然是锦衣卫百户所衙门,闻听凶犯走脱的消息之后,方大同怒不可遏,将州衙门一干人等一顿大骂,捕快衙役们虽然委屈,但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只任由方大同等发疯;方大同将全锦衣卫百户所的所有锦衣卫召集起来,在城中疯狂的进行搜查,全城的药店老板和开医馆的郎中都被严厉警告,若有人采买疗伤止血的药物或者请医治疗,须得立即禀报,否则便以同谋论处。

    整座蔚州城鸡飞狗跳,满大街的兵士、捕快和疾步飞奔的锦衣卫,躲得慢些或者眼神稍微不对便会招来无妄之灾,轻点的挨拳头嘴巴,重的被拉回衙门询问拷打,一时间全城人心惶惶,人人自求多福。

    被抓进衙门的怡红坊一干人等也回忆出了芳姑和陆青璃的面貌,在他们的描述下,画出了两人的图形临摹数百份分发给各队搜捕的人马,并在各个街口胡同巷弄里张贴起来,士兵们举着画像肆无忌惮的瞪着街上的女子比对,吓得妇人们个个不敢外出。

    午饭后,李大牛去街上买米油回来,一进家门便拉着宋楠到角落里偷偷问道:“哥儿,你救的那两个女子是杀人犯啊。”

    宋楠道:“那又如何?”

    李大牛挠头道:“街上都闹翻了天,满大街都是她们的画像,这要是被人知道可了不得。”

    宋楠低声道:“所以才要你们不要透露出去,她们两个确实是杀了锦衣卫的凶手,不过我觉得其中有隐情,所以便救了她们回来,你怕啦?”

    李大牛瞪眼道:“楠哥儿,俺就怕你这么说,俺是怕你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楠哥儿都不怕我怕啥?”

    宋楠呵呵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

    李大牛心道:这倒是实话,当日去宋府要钱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宋楠变得有些不认识,现在更是连杀了锦衣卫的凶手都敢救回家,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宋楠不敢干的,楠哥儿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那般摸样了,自己已经猜不透他了。

    宋楠拍拍李大牛的肩膀道:“大牛兄弟,你放心,我做事还没那么糊涂,再说她们在我手里,如有异动,我难道不会将她们交出去么?”

    李大牛点头道:“楠哥儿心里明白便好,俺也不多事,反正楠哥儿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俺没意见。”

    宋楠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句话,咱们可是好兄弟。”

    ……

    宋楠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可有点发虚,听李大牛说的口气,街上已经闹翻了天,画像都出来,芳姑和陆青璃的身份也暴露了,应两人曾在城中开过店,认识她们的人也应该不少,只要一露头恐怕立刻就会被人认出来。

    宋楠很想去问问她们为什么要杀人,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应该出门去探探消息,以自己的身份应该能很快得知案件的进展,虽然昨晚黑夜里把人救回来,但难保不会有不开眼的夜游鬼看到了行踪,一旦报了官,自己连带全家都完蛋了。

    这可不同于诬陷王旦之事,那件事有计划有布置,实在不成还有退路,毕竟谁也不信自己一介书生能指挥得动江彬和方大同,出了事如果被攀咬出来还可以以此来反驳;而这件事完全是个人行为,闹出来江彬想救都救不了,方大同更是绝对不会插手了。

    宋楠穿戴整齐溜溜达达的出了门,沿着大街往东城千户所军营走,一路上见街上的紧张架势,不由的暗自心惊,锦衣卫的命果然值钱,寻常人死了绝不会如此的大动周章,行了一段,忽听侧里有人高叫道:“宋兄弟,宋兄弟。”

    宋楠闻声看去,却见江彬挎着腰刀带着十几名亲兵从斜刺里的胡同走来,宋楠忙上前行礼道:“江千户好,这是要去做什么?”

    江彬啐了口吐沫道:“还不是死了两个锦衣卫的案子,王旦命我们协助州衙捕快搜捕人犯,这不,他们人手不够,我只好带着几个兄弟挨家挨户的帮着搜。”

    宋楠笑道:“这等事何须千户大人亲自来干,兄弟们可以代劳啊。”

    江彬道:“那可不成,兄弟们有兄弟们的事,这等破事我岂能让他们窝心,你也不必参与,回营中自干军务,不就死了两个人么?犯得着这样么?”

    宋楠微笑不语,江彬左右看看,伸手将宋楠拉到一旁,叹了口气道:“兄弟,你道凶手是谁么?”

    宋楠道:“我怎么知道。”

    江彬神秘的道:“说出来吓你一跳,你可站住了,别摔一大跟头。”

第四十章 往事尤堪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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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彬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纸,展开之后,但见上面用毛笔寥寥数笔画着两个头像;宋楠一撇之下暗自佩服这画师有两把刷子,只勾画数笔便将芳姑和陆青璃的形象跃然纸上,就这水平,在后世怎么也是个开培训班的级别。

    “这……不是开酒店的芳姑和她的表妹么?江千户揣着她们的画像作甚?没想到你倒是个多情种子,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们的画像。”

    “切,胡说什么?”江彬翻翻白眼道:“你还不知道吧,杀了两名锦衣卫的凶手便是她们。”

    宋楠故作惊讶,啊了一声扶额连退数步,眨巴着眼睛道:“开什么玩笑,她们是杀人凶手?江千户,你可莫开玩笑。”

    江彬急道:“这事能开玩笑么?没想到吧,哎呀,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在眼皮子地下,你我居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和目的,说起来两个女子宰了两名身有武艺的锦衣卫全身而退,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倒是颇有侠客风范,奇女子啊,啧啧。”

    江彬连声咂嘴,脸上颇有惋惜之色,这一双璧人恐难逃官府缉拿,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宋楠心头好笑,打趣道:“看江千户这样子,倒像是对她们念念不忘一般,别是江千户将她们收为私宠匿在家里了吧。”

    江彬连连摆手道:“可不能开这个玩笑,方大同正红了眼,教他听到别一发疯真的跑去搜老子的家,那老子的脸往哪搁?不过说句玩笑话,若是要我亲手抓到了她们,还真的不好下手呢,毕竟都是老熟人。”

    宋楠微笑道:“还是梦中情人呢。”

    江彬老脸一红,摆手道:“不跟你扯了,我带人前面瞧瞧去,你回营告诉兄弟们,今日无事别在街面上瞎晃悠,免得扰事;你昨夜熬了一宿,也不用呆太长时间,今晚肯定通宵达旦的搜查,也无需巡城了,早些回去歇着。”

    宋楠拱手笑道:“知道了,抓到芳姑姐妹可不能徇私情啊。”

    江彬啐了一口,带人离开。

    宋楠看着满大街忙碌慌张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人人都在抓凶手,却不知凶手正躺在自己的屋里,自己的床上。

    一想到床上这个词,宋楠忽然没来由的想起芳姑那丰满如丘的**来,两颗红樱桃蹦出布带缝隙的景象让人老血奔流,挥之不去。

    宋楠甩甩头,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色了,后世自己身边投怀送抱的美女可不少,自己也从没感觉有什么好刺激的,来到这里却有一种躁动的感觉,难道是因为穿越改变了这方面的兴趣?宋楠最终将这一切归咎于太久没近过女色之故,挥去脑中的香艳情景,迈步往东营走去。

    ……

    数日之间,城里搜捕不停,耗费了大批的人马,搅得全城不安,最终却一无所获,两个杀人的女凶手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鬼影子也不见;方大同跟宋楠说起此事时气的大骂不已,咬牙切齿的发誓,若是抓到这两个女凶手,必定教她们好好尝尝锦衣卫的手段,宋楠暗自偷笑,心道: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芳姑的身体也在迅速的康复,脸色也越来越红润,但外伤的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没个个把月外伤难以完全复原。

    在清醒之后,芳姑得知是宋楠救了自己的时候略感惊讶,但她却并未对宋楠表现出很感激的样子,相反,私下里却嘱咐陆青璃不要太相信宋楠,伤一好便尽快离开。

    对于宋楠替她治伤看了她的裸身之事,芳姑表现的也很淡定,并未要死要活或者羞怯不已的表现,只是人一旦清醒,便不在让宋楠查看伤口,伤口换布条棉球包扎之事只能由陆青璃代劳,陆青璃不会包扎伤口,每每弄得芳姑疼的满头大汗,她也绝不出声,只咬着嘴唇强自忍耐。

    宋楠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救了她的命,虽不是为了图什么报答,但芳姑冷淡的态度让人心里堵得慌,一次两次不给好脸,宋楠的犟脾气也上来了,索性很少去探望,只吩咐萍儿和李小妹好生的照看,做些疗伤补身的好吃的让芳姑尽快的恢复。

    宋楠心想,赶紧让她们把身子养好,寻机偷送出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总是放在家里,便像是定时炸弹一般,万一家里人说漏了嘴,抑或是江彬方大同和卫里的其他军官常来常往发现了秘密,那可要炸的粉身碎骨。

    不过陆青璃倒是时常对宋楠表示感谢,小妮子嘴甜人又可爱,和宋楠相处倒也融洽。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全家人看了花灯吃了元宵之后,宋楠已经睡下了,陆青璃突然来到宋楠的房外敲门,说有事要跟宋楠说。

    宋楠只得披衣起来点着了烛火,将火盆拨旺开门让陆青璃进来,却发现陆青璃脸上满脸泪痕,抽抽噎噎的站在门口。

    宋楠拉她进屋,柔声道:“怎么了?又被你表姐骂了么?”

    陆青璃点点头。宋楠皱眉道:“芳姑的脾气也太大了,我知道她对我有偏见,但也犯不着撒气到你身上啊,我从头到尾也没得罪她,如果救了她也算是错的话,那我可没话好说了,早知这样,或许我根本不该多管闲事。”

    陆青璃忙道:“宋大哥别生气,表姐身子不便,伤口又好的慢,所以脾气大;我今晚来便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免得你对表姐有误会,你和我们无亲无故,却这么照顾我们,表姐不该这么对你,但其中确实是有原因的。”

    宋楠拉着陆青璃坐下,替她倒了杯茶道:“我早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了,难道我宋楠天生便生了一副让人生厌的面孔么?”

    陆青璃摆着小手急道:“不不不,宋大哥俊秀潇洒,很是好看呢。”

    宋楠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陆青璃惊觉失言,红了脸低了头,蚊子哼一般的道:“是……是的。”

    宋楠本有心调笑两句,见陆青璃如此发窘只得作罢,问道:“你不是说要告诉我原因么?说吧,我洗耳恭听。”

    陆青璃恢复平静,看着灯花幽幽道:“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叶芳姑和陆青璃还住在大同府治下平鲁县,其父叶成宗承袭父业在平鲁县衙当仵作,陆青璃和叶芳姑本是姑表之亲,只可惜父母亡故的早,叶承宗便将陆青璃接来家中抚养,表姐妹两一处长大,一家子也算其乐融融生活的还算幸福。

    叶家无子,家传武艺无人传续,于是叶芳姑自小便跟随爹爹习武,陆青璃也跟着学了些,只是资质不佳,再加上不喜习武的她在武艺上跟叶芳姑差了老大一截,因她在家中最小,叶家上下也并不太过苛刻的要求他。

    叶芳姑十七岁的时候,有人上门提亲,提亲的对象是本县的一个落第的徐姓秀才,徐秀才满腹经纶,只可惜没有科举的命,连续考了三次都没有中举,蹉跎到二十多岁也没个起色,家中也一贫如洗;好在读书人毕竟受人尊敬,县衙中缺了个书办,县令老爷见徐秀才写的一笔好字,便雇他做了县衙书办。

    同一县衙共事,叶承宗对徐秀才的人品也颇有了解,对他也颇为看重,于是便婉转教人询问徐秀才是否愿意入赘叶家,徐秀才也走投无路,叶家人正派,叶芳姑的美貌也尽人皆知,于是便托人说亲,定下了这桩亲事。

    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叶芳姑本在当年年底便可嫁为人妇,今后生子相夫过平静日子,只可惜命运是个不可捉摸的东西,一场飞来横祸,让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第一根多米诺骨牌倒下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谁也预料不到。

第四十一章 往事尤堪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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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十三年八月,秋闱乡试又至,不甘心的徐秀才再次打点行囊去大同府应考,和前几次一样,红榜之上查无此人,徐秀才并未因经历过多次落榜而淡定,这一次反而更让他痛苦,因为他很想在娶妻之前能够高中举人,避免入赘被人谈论的命运。

    落榜之后,徐秀才久久不愿离开大同府,每日在大同府中的酒楼买醉,喝多了便乱说话,乱题激愤诗文,正因如此,被大同府锦衣卫盯上了。

    正常人都理解徐秀才痛苦的心情,天下文人落榜之后的疯言疯语多的是,很多时候,官府都一笑置之,根本不当回事,可偏偏大同南街百户所的一名小旗官当了真,因为此人正挖空心思立功,谋得晋升之途,此人便是刘五福。

    刘五福搜集了徐秀才题写的诗文为证据,又逼了酒家店主为人证,将徐秀才拿进了锦衣卫;在锦衣卫里拷打用刑要徐秀才承认诽谤朝廷科考公开蛊惑人心等罪名。

    徐秀才倒是个硬骨头,怎么打都不愿认罪画供,一来二去被折磨个半死,消息传到平鲁县,徐家二老均已衰老不堪,叶承宗这个未来岳父只能出面去营救,花钱打通各处的关节想将徐秀才捞出来,但钱花了不少,刘五福却死活不放人,因为刘五福已经跟徐秀才杠上了,将徐秀才酸腐嘴硬,立誓要折磨的他招认。

    叶承宗无奈,只好亲自去大同找刘五福说情,三言两语之下两人言语闹僵,叶承宗激愤不过,加之当日喝了点酒按捺不住性子,一时不慎出手伤了刘五福,刘五福这下得了理,将叶承宗也抓进了锦衣卫中,污蔑其包庇罪犯,有共谋之嫌。

    父亲和未来的夫婿统统被抓,叶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叶夫人忠厚本分,压根不懂操持,十七岁的叶芳姑只好挺身而出营救父兄;变卖家产,托人求情送礼,历经半年时间,家产变卖的七七八八,这才寻到了大同府一名正直的官员,在此人的斡旋之下,刘五福才放了翁婿二人。

    半年时间,几乎日日拷打折磨,叶承宗和徐秀才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两人出狱时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根本挪不开步子。

    叶芳姑四处求医问药,寻郎中给两人治伤,只可惜努力全部白费,出狱一个月后,徐秀才自愧无面目立足世间,绝食弃疗死在自家的破屋子里;不久后叶承宗重伤导致下肢溃烂,一命呜呼,叶家顷刻间大厦倾覆,家破人亡。

    叶夫人受不了这打击,丈夫头七之日在坟前撞碑而亡,可怜叶芳姑和陆青璃两人,自小在父母的溺爱庇护下长大,猛然间一切破碎飞灰,孤零零的两个小姑娘沦为孤儿,这打击何其巨大,就像是本来锦衣玉食在高屋大宇中生活,骤然间便置身在四顾无人的荒野之上,周围野兽环伺,那种感觉,岂是一个恐慌能形容的。

    说到这里,陆青璃的脸色发青,双目泛红,呼吸急促,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宋楠心头哀叹,伸手抚摸陆青璃的肩膀安慰道:“青璃,别难过,都过去了,你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后来如何?你说的那个刘五福是否就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刘五福?”

    青璃往宋楠身边靠了靠,身子能感觉到宋楠的温暖,这才心安了些,恨恨的道:“当然是那个狗贼,舅父和舅母去世后,我因为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会天天拉着表姐的衣角哭泣;我们在家中待了一个多月没出门,后来有一天,表姐告诉我说:青璃,我们要为爹娘报仇,这一切都是刘五福那个狗贼造成的,我们告官恐奈何不了他,不如我们宰了那狗贼,替爹娘报仇!”

    宋楠道:“所以你们便来蔚州杀了刘五福?”

    陆青璃道:“我们先是去了大同府想找机会杀了那狗贼,却不料那狗贼已经调任别处,我们两又打探不到消息,所以花了两年时间在大同府各州县寻找他的踪迹,前年十月里,在蔚州发现了他的踪迹,原来这狗贼升了官,来到蔚州当了锦衣卫的总旗官。”

    宋楠道:“这两年时间你们都在各处寻找?你们怎么生活的?”

    陆青璃道:“舅母留给表姐的一对耳环被表姐当了,我们两住最便宜的客栈,吃最便宜的饭食,一切目的便是为了找到狗贼手刃他报仇,这点苦倒也不算什么。”

    宋楠唏嘘不已,看向陆青璃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爱。

    “来到蔚州之后,事情并没我们想像的那么顺利,那狗贼住在锦衣卫衙门里,那里人多,我们根本下不了手;我的武功寻常的很,靠表姐一人万敌不住那帮锦衣卫;表姐说要从长计议,于是我们将剩下的百余两银子盘了那家小院下来,开门做生意隐藏身份,同时暗中探查那狗贼的行踪规律,由于不能时时盯梢,又怕暴露了身份引起怀疑,所以进展缓慢。”

    宋楠道:“这件事风险好大,要寻个机会下手,下手后又要安全的逃离,对方又是锦衣卫,你们两姐妹还真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

    陆青璃感激的看了宋楠一眼道:“宋大哥,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怕是早已被抓了,表姐恐怕也性命不保了。”

    宋楠道:“你们是如何混到妓院下手的?”

    陆青璃道:“我们逐渐探听到狗贼的活动规律,这狗贼无耻的很,每隔几日便去怡红坊那……那……**之所找乐子,平日里都是三五成群的出动,就是去找乐子的时候常常单身;表姐说,只能在妓院下手,但外边人多眼杂又不好动手,于是表姐便想出个主意,我和她假扮成……成……那些人,等狗贼上门后咱们便诱他进房,然后趁其不备杀了他。”

    宋楠道:“也亏她能想得出来,不过这倒是个好计策,家仇不共戴天,若易地而处,我也会放下一切去手刃仇人。”

    陆青璃道:“是,当日那狗贼还带了个手下前来,表姐无论如何要动手了,不然在妓院的身份就要暴露,也再没机会了,于是我们两便主动去要求去伺候那狗贼和他的手下,狗贼果然见了我们姐妹色心大动,在房间里,狗贼和他的手下脱衣要作无耻之行,我和表姐便取出短刀动了手;那狗贼反应的很快,也怪我学艺不精,出手慢了些,被狗贼拔刀荡开了我的短刀,表姐为了救我被他刺了一刀,但最终我们还是杀了他们,然后我便扶着表姐从后窗跳上树梢逃离了那里,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也无需赘言了。”

    陆青璃说的轻描淡写,宋楠听得心惊动魄,昨夜妓院房中的生死相博何等激烈,电光火石之间便有性命之灾,而最终两人能逃离虎口,不得不说是万幸之事;无需多问,宋楠也明白那凶案发生的房间定然也是叶芳姑精心挑选,因为只有那间房间可以从后窗借树枝安然逃离,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她怎也没算到刘五福会带一个去逛妓院,也没想到刘五福会反应如此迅速,差点自己赔上了性命。

    宋楠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恭喜你们姐妹大仇得报,原来你们是为了报仇才杀人,我救你们算是做了件好事。”

    陆青璃道:“宋大哥现在知道表姐为什么会对你冷淡了吧;自打家中出事之后,表姐对官府中人一概不喜,特别是锦衣卫,你初至我家小店喝酒的时候,表姐私下里还说宋大哥你有任侠之气,骨头挺硬;还说你有勇有谋,孤身一人便敢跟宋府叫板。”

    宋楠微笑道:“我有这么厉害么?”

    陆青璃道:“我认为是,表姐可不胡乱夸人,再说了你长得跟以前的未来表姐夫有些相像,特别是眉眼,表姐当初对你有好感,恐怕也有这个缘故。”

    宋楠摸摸鼻子道:“这可真是奇了。”

    陆青璃道:“后来你跟江千户还有那个锦衣卫的头儿打得火热,表姐才说自己看错了人,你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从那以后表姐才对你冷淡下来,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宋楠想了想道:“好像还真的是这样,那么说来,你表姐是把锦衣卫和所有跟他们结交的人都恨上了,这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么。”

    陆青璃幽幽的道:“宋大哥也别怪表姐,你若遭受我们的变故,难免也会有此想法,青璃这里替表姐给宋大哥赔罪,宋大哥绝非那种人,我坚信。”

    宋楠呵呵一笑道:“我没那么小心眼,谢谢你肯跟我说实情,这样我这次救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这件事我要跟你表姐解释清楚,免得她对我误会,我可不想你表姐视我为奸邪之徒,万一你们姐妹发起狠来一人一刀,我这条小命可就完蛋了。”

    陆青璃红了脸道:“我怎么会?……宋大哥是好人,青璃绝不会对宋大哥不利,绝对不会。”

    宋楠哈哈大笑道:“傻丫头,骗你的。”

第四十二章 诚言释冰心

    (走过路过,给个收藏,好人一生平安。)

    叶芳姑半倚在床头闭目养神,烛光照耀下,睫毛在脸上映出一道弯弯的弧形,她的心情很平静,自从那晚手刃仇人刘五福之后,叶芳姑便有一种从重压下解脱的感觉,三年了,父母和徐秀才的仇总算是报了,笼罩在心头的重重的铅云似乎散去了,似乎就要拨云见日了。

    可不知为何,叶芳姑总感觉有一丝失落,三年来的心结打开之后,忽然像在荒野上迷途的小孩,一下子不知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仿佛生活的目标也随着大仇得报而失去,完全没了方向感。

    表妹陆青璃不在房里,养伤的这十几天里,小妮子跟宋家上下的关系处的很好,叶芳姑不得不提醒她提防宋楠,按理着,宋楠救了自己和表妹自己应该心存感激,但叶芳姑总是对宋楠身为官府中人以及同锦衣卫关系密切而心存芥蒂,近墨者黑,这样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脚步沙沙,叶芳姑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陆青璃回来了,她很想问问陆青璃跟宋楠说了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闭目不语。

    “表姐,宋大哥来看你了。”陆青璃站在床前轻声道。

    叶芳姑眼皮一跳,睁开眼睛,房门口阴影处,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那是宋楠。

    “他来作甚?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叶芳姑道。

    宋楠迈进房门,微笑道:“芳姑姑娘不至于如此厌烦在下吧,我是来恭喜姑娘大仇得报的。”

    叶芳姑一怔,看着陆青璃道:“青璃,你全跟他说了么?”

    陆青璃点头道:“是,小妹觉得不该隐瞒宋大哥,宋大哥是好人。”

    叶芳姑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刘五福这个狗贼了吧,我们姐妹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报仇雪恨,这一点你一定很难理解吧。”

    宋楠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低声道:“你错了,我完全能理解,也很赞赏你的勇气和魄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此仇不报,还如何立足天地之间。”

    叶芳姑道:“你不是和方大同是好朋友么?你大可把我们姐妹交出去邀功。”

    宋楠叹道:“你对我成见太深,我若对你们不利,又何必救你,当日夜晚便带人将你们抓获归案了。”

    叶芳姑道:“谁知道你还有什么企图,也许……也许你另有打算……”

    宋楠赫然站起道:“叶姑娘,我救你们是觉得你们不是无故胡乱杀人之人,听了青璃姑娘的叙述,我更是觉得救人救对了,你怎么看我我无所谓,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我宋楠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儿,犯不着在你们姐妹身上打什么主意。”

    叶芳姑毫不畏惧,直视宋楠的双目道:“宋公子处心积虑的攀附权势,和江彬方大同之流同流合污,合谋诬陷他人取得官职,这些事难道是正大光明的么?”

    宋楠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叶芳姑道:“我不想知道,但你们在我小店中密谋,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钻入我的耳朵,我便是不想听也不成。”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么你既然知道了我的隐秘之事,我是否应该将你们姐妹杀了灭口呢?”

    叶芳姑道:“我们姐妹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大仇得报,死有何足惧。”

    宋楠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你能保证青璃姑娘和你的想法一样么?大好韶华青春,虽死而无惧,但问可敢说无憾么?而且青璃姑娘的想法你又如何知道?我很理解叶姑娘的心情,三年的背负血仇隐忍追凶,受尽风霜侵袭之苦,但人生不止有仇恨二字,人生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既然大仇得报,为何不重新来过,好好享受人生?这样令堂令尊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

    叶芳姑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宋楠道:“我不是教训你,我救你们也是遵从心中的感觉,非图什么回报,更无什么图谋;你说我和江彬方大同等人同流合污密谋上位,说的不错,我就是不愿自己的命运沦为他人掌控,就像你的父母还有那位徐秀才那般,横祸飞来,毫无抵挡能力,落得被欺凌含冤而亡的下场。那样的事我宋楠决不允许在我的身上发生,所以我才会力求上进,赢得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我这么做难道不对么?”

    叶芳姑冷笑道:“然则就可以与猪狗为友,诬陷他人?”

    宋楠道:“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目,在你看来锦衣卫官府中没有好人,你这是偏见,官府之中也有好人;而且我所针对之人劣迹斑斑,对付恶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就像你们挥刀除凶是一个道理,我不认为你们是杀人凶手,相反我还认为你们是在作善事,这就是我的解释,你可明白?”

    叶芳姑默然半晌,开口道:“权势上位对你便那么重要么?你是读书人,岂非违背了先贤的教诲。”

    宋楠哈哈大笑道:“记得我早跟你说过,我并可不是读书人,先贤的那一套休想约束我,我只想保护自己和家人不会遭受无端的灾祸,当今之世做到这一点很难。人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这是普通小民的悲哀,权势就像是一把刀,握在手便有安全感,便能震慑宵小;刀之可怕不在于它的锐利和冰冷,而是持刀之人是否冷血嗜杀,恶人握刀好人遭殃,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握这把刀呢?”

    叶芳姑心头潮涌,这些话她从来没听过,也没想过,先前她鄙夷宋楠的做法,不屑宋楠结交江彬方大同之流上位的行为,认为宋楠是自甘堕落,她万万没想到,宋楠心中却有这么一番道理,而且听起来那么新颖却又很有道理。

    宋楠放柔了声音继续道:“这些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今日是第一次说出心里话,我放弃科举走上从军之途,很多人都背地里讥笑我不走正途,甚至我的母亲也不能理解我的行为,在他人看来从军是走投无路之人的选择,也是一种自轻自贱的行为;然而他们不知道,科举之途对我来说便是条死路,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能高中,但我又不能甘心成为蝼蚁随命运沉浮,对我来说,科举也好,从军也罢,只要能让自己和家人更有安全感,我便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同样是获取权势的途径,又有什么高下之分?”

    叶芳姑心中豁然,是啊,有什么分别呢?三年前,未婚夫徐秀才死抱着科举一条路,其结果又如何?即便是他中了举,当了官,便比从军为官高贵多少?那王旦劣迹斑斑,宋楠替江彬方大同设计他又有什么不妥,除恶即是扬善,好人上位难道不比坏人上位要好上千百倍么?

    “我不指望叶姑娘能理解我的话,我只是不想让你误解我,我救你们也是出自心底的义举,如果因此让你不快,我也无可奈何;今日我要把话和你说清楚,免得你认为被我救下是一种耻辱,甚或是认为我别有企图,姑娘的伤势渐好,伤好之后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城,究竟我是什么人,一切让时间去证明,姑娘大可放一百二十四个心,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们不利。”

    宋楠说完站起身来便往外走,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一大堆,这不是自己的性格,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自己心里有一杆秤,完全用不着在乎他人的目光,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是不成熟的表现,不能这样,坚决不能这样,宋楠暗自告诫自己。

    “宋公子留步。”叶芳姑轻声道。

    宋楠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只道:“夜深了,两位早些歇息吧,宋某告辞了。”

    身后悉悉索索一阵声响,陆青璃道:“表姐,你别动,莫要扯了伤口。”

    宋楠回过头来,见叶芳姑在陆青璃的搀扶下下了床榻,慢慢的走到宋楠面前,忽然盈盈下拜道:“芳姑拜谢宋公子救命之恩,宋公子刚才的一番话让芳姑羞愧无地,请恕小女子偏激。”

    宋楠忙道:“快起来,别这样,牵动了伤口可了不得,我是一番胡言乱语,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叶芳姑一笑道:“宋公子句句赤诚,是奴家愚昧,错怪公子了。和公子比起来,奴家实在太过浅薄。”

    宋楠笑道:“别这么说,我可不是硬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只是不知为何要解释一番罢了,可能是受不得委屈之故。”

    芳姑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了,待我伤好了,该好好像公子陪个不是,赔偿公子的委屈。”

    陆青璃顽皮的笑道:“待姐姐伤好了,亲手下厨做一顿饭菜感激宋大哥便是,不然没诚意。”

    宋楠道:“那我可求之不得,很久没吃炒鹅肝了,那几次去,都被拒之门外,馋的我口水都流了一地。”

    芳姑和陆青璃均捂嘴娇笑,宋楠拱手告辞,芳姑让陆青璃送宋楠出门,芳姑扶着门框站立,目送宋楠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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