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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竹林剑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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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数日,宋楠不得不重新拿起那些散发着霉味的书本,强迫自己在沉浸在晦涩难懂连句读都没有的古书当中,想让自己真正能成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但可惜的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宋楠发现自己没法与书上的文字产生共鸣,更别谈驾驭它们写出能取悦主考们的八股文章来。

    一日午后,宋楠终于忍无可忍,抛下书本走出家门,信步在街上游荡散心;初冬的阳光虽不温煦,但清冷的空气和高远的天空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在街上闲逛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宋楠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说熟悉也许有些牵强,这里正是那日和蔚州卫千户江彬小酌的那家小酒店,也许是记得这里幽雅清净,又也许是对那位叫芳姑的女子的风姿印象太深,自己不知不觉中便信步逛到此处。

    宋楠自嘲的摇摇头,心想,既然来到这里,不如小酌一杯,借酒浇愁之事虽无根据,但这几天憋闷的厉害,来点酒谋得一醉未尝不是件好事。

    推开院门走进去,院中的摆设和上次来时已不一样,也许是天气转寒的缘故,摆在院子中的桌椅已经不知去向,但正屋的门倒是敞开着的,只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想来是因为过了用饭时间之故,客人们都已散去。

    宋楠迈步进入屋内,寻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轻敲桌面四顾寻找店中伙计,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宋楠有些纳闷,这小酒家开在僻静处便已经是有些古怪,更古怪的是来了客人却无人招呼,这般做生意还能撑下去倒也奇怪。

    “可有伙计来招呼一声么?”宋楠高声叫道。

    四下里依旧寂静无声,宋楠有些扫兴,起身欲走,忽然隐约间听到有些奇怪的声音隐隐传来,宋楠侧耳细听,那声响好像是从后门外传来。

    好奇心驱使下,宋楠循声而去,掀开后门门帘,声音更加的清晰,脚步杂沓之声外还交杂着娇叱之声,宋楠沿着后门口的小石板路往前行,眼前出现一片青翠的竹林,那娇叱之声便是从竹林对面传过来的。

    宋楠蹑手蹑脚的穿过竹林,隐身在竹叶竹竿之间,伸手缓缓拨开遮挡的枝叶往外看,但见一片平坦的空地出现在面前,空地南角的一根木架上悬着一件翠绿色的女子长袄,但空地上空无一人,侧耳细听,娇叱和杂沓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宋楠正纳闷间,猛然感觉脸颊上一凉,侧眼一看,吓得寒毛倒竖,一柄青芒正贴着自己的脸压在脖子上,紧接着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动一动休怪奴家割下你的脑袋。”

    宋楠忙高举双手道:“别冲动,有话好说,我不过是来此喝酒,可没干什么坏事。”

    那女子冷冷道:“喝酒便喝酒,跑来后院作甚?还鬼鬼祟祟的偷看,定是不轨之徒。”

    宋楠急道:“在下叫了好几声也没人搭理,听到后院有声音,这才过来看看有没有人招呼在下,哪里有什么不轨之心?”

    那女子疑惑道:“无人招呼?难道是青璃那妮子又偷懒了?”

    宋楠低声道:“我可以放下手来了么?姑娘的剑可以拿远点么?这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手一抖,我这条小命便没了。”

    女子咯的一笑,剑光一闪,紧接着沧浪一声响,长剑入鞘;宋楠这才松了口气,手摸冰凉的脸颊转过身来,只见一名女子身着素色劲装站在身前,正是那酒家女子芳姑。

    只见她俏脸的面庞上微微发红,额头上还沁出细密的汗珠,一头长发利落的用青布包在脑后,一身劲装将她玲珑的身形衬托的曼妙无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英武干练的魅力,若不是面目一模一样,宋楠根本无法和上次见到的那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联系起来。

    “你不是……宋公子么?”芳姑认出宋楠,睁大眼睛道。

    “可不是我么?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便被姑娘用剑指着,你这小店我可再也不敢来了。”宋楠苦笑道。

    芳姑精致的面孔上闪过一丝红晕,咯咯笑道:“这可失礼了,奴家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在此窥视呢,若早知道是宋公子,断然不会如此无礼。”

    宋楠摆手道:“无妨无妨,原来芳姑姑娘还是个武林高手,倒是没看出来。”

    芳姑抿嘴一笑道:“家传的武技罢了,家中无兄弟,爹爹便教了我些武艺,午后无事便来此练习练习,哪里是什么武林高手了,见笑了。”

    宋楠呵呵笑道:“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言,会武艺的便是高手,会武艺的女子定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姑娘不必自谦。”

    宋楠算是明白了,上次和江彬一起来这里喝酒的时候,看江彬对这芳姑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自己还纳闷为何江彬不强行霸占,这芳姑居然会武功,看来这定是江彬不敢造次的原因之一了。

    “奴家叫青璃那妮子照看一下,这妮子定是偷懒走开了,所以宋公子才无人照应,说起来却是奴家的过失;宋公子稍等,奴家拿了衣物就来,公子自回店中坐下,奴家这便来招呼。”芳姑微笑转身走出竹林,宋楠看着她细如柳枝的腰肢摆动,美妙圆润的臀部微微的扭动,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待看到那柄腰间长剑之后,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多看,沿原路返回店中。

    店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一名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正围着围裙拿着抹布擦拭着桌面,见到宋楠从后门进来,惊讶道:“你是何人,怎地从后门进来了?”

    宋楠苦笑道:“我也不想,叫破嗓子也没人理我,我只好自己去找老板娘了。”

    那少女讶异道:“什么?你去找我表姐了?你……你这人,这不是让表姐知道我偷跑出去了么?”

    宋楠见少女娇憨可爱,逗她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定是青璃小姐了,你表姐说你贪玩,一会儿要来打你屁……那个……手心呢。”

    少女急的直跺脚,指着宋楠道:“都怪你,这都什么时候了,早过了吃午饭时间,偏偏跑来,你这人真是不识相。”

    绿影一闪,芳姑掀帘而入,口中斥责道:“你这妮子,自己偷懒还怪别人,定是又跑去街上的茶馆听书了,成天疯疯癫癫的。”

    青璃吐了吐舌头,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位客官,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宋楠寻了位置坐下道:“随便来几个小菜,再来壶酒,菜如何无所谓,酒要烈。”

    芳姑笑道:“宋公子还喜欢烈酒,倒是出乎奴家意料之外,本以为公子这样的秀才会要些米酒呢。”

    宋楠叹道:“愁肠唯有烈酒消,米酒能抵什么用。”

    芳姑不明所以,福了福道:“奴家去更衣,公子稍坐,奴家稍后来陪公子一杯谢罪,适才多有得罪了。”

    宋楠摆摆手望着窗外萧索的秋景不语,芳姑转身从柜台后的一道楼梯上了阁楼,少女青璃手脚麻利的忙活了一番,用托盘端来几碟小菜和一小罐酒来摆在桌上。

    宋楠伸手抓过酒罐满满斟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但觉一股**的火线从喉头直达胸腹,暴烈无比,额头上顿时冒出汗来。

    “好酒!啊,带劲。”宋楠吐着舌头道。

    青璃恶作剧般的捂嘴笑个不停,她早就预料到宋楠会受不住这辛辣的烈酒,等着看他笑话呢。

    “青璃,你又胡闹了,你拿了最烈的伊犁曲酒么?宋公子是读书人,如何受的住?”芳姑从楼上下来,发髻一丝不苟,换了件红色的短袄和紫红襦裙。

    “他不是要求酒要烈么?我又错了么?”青璃撅着淡红的小嘴唇道。

    宋楠夹起一片牛肉送入口中大嚼,笑道:“无妨,不怪她,这酒正好,很是够劲。”

    青璃听宋楠这么说,撅着嘴巴对芳姑做了个鬼脸,芳姑伸出芊芊玉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嗔道:“算你这妮子运气。”

第十四章 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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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姑落座,落落大方的陪饮一杯谢罪;宋楠就这几碟牛肉小菜喝了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脸上渐渐泛起了酒气。

    芳姑在一旁帮着斟酒,将宋楠喝的凶猛,有心想劝解几句,又觉得于身份不符,毕竟不算太熟,而且宋楠是客人,客人要买醉岂有不让人家尽兴之力。

    伊犁曲酒是西南尕甘都司所产的一种青稞酿造的烈酒,以浓烈而著称,在大明东南各地没有什么市场,但在北方寒冷的边陲各镇倒是很受欢迎,盖因天气极寒,烈酒可驱寒暖胃之故,也符合北地百姓的口味;但对宋楠而言,这种酒实在太烈了,孱弱的身体经不住烈酒的侵袭,加上心情不畅,酒入愁肠更加容易醉些,不一会便醉眼朦胧了。

    “来……在来一罐酒。”宋楠大着舌头举着空酒罐对坐在对面的芳姑道。

    芳姑微蹙着眉头,接过酒罐,轻声道:“宋公子,这酒浓烈,暴饮之下极伤肠胃,还是少喝些为好,要不奴家给你上几碗米酒尝尝?”

    宋楠咂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米酒无味,今日就是来博一醉,你们莫非担心我没银子付酒钱么?”

    少女青璃啐了一口道:“呸,狗咬吕洞宾,我表姐是怕你喝醉了伤身,不识好歹的人。”

    宋楠摆手道:“不用……你们管,但上酒来。”

    青璃看了看芳姑,请她示下;芳姑看得出这位宋公子好像心事重重,这么喝下去必然烂醉如泥,虽然客人喝醉跟自己无干,但芳姑却不忍见这个清秀的小相公醉的像条死狗;想了想附在青璃耳边耳语两句,青璃一愣,疑惑的道:“表姐,这成么?”

    芳姑轻声道:“照我说的做,去吧。”

    青璃接过酒罐转身去打酒,不一会儿便提了酒罐过来,芳姑拿过一只大碗满满斟了一碗对宋楠道:“宋公子既要博一醉,何不大碗喝酒来的痛快,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反倒糟蹋了这烈性好酒。”

    宋楠半醉半醒,伸手道:“拿来,大碗便大碗,怕它何来。”

    芳姑一笑,递过酒碗去,宋楠端起碗来送到嘴边,但闻一股酸味扑鼻而来,虽然半醉,但也明白这碗里压根不是酒,刚想说话,那芳姑伸手在碗底一用力,宋楠猝不及防,咕咚咚连喝几大口,顿时酸的浑身打颤,满嘴生津,酒意顿时消了大半。

    “你这是作甚?给我喝的什么?”宋楠丢开酒碗,惊慌的站起身来。

    芳姑起身赔礼道:“得罪宋公子,宋公子不要惊慌,适才喝的不过是醒酒的白醋罢了,青璃,快端碗汤水来让宋公子漱口。”

    宋楠不悦道:“这是何意?我自愿大醉一场,与你何干?”

    芳姑赔笑道:“奴家唐突了,但小店有个规矩,绝不让客人醉酒伤身,寻常人这等烈酒只喝个三五杯便醉了,宋公子已经喝了一罐,再喝的话对身子不好,所以奴家才弄了碗醋来帮公子解酒。”

    宋楠长叹一声道:“罢了,你也是为我好,原谅在下的失态,买醉不成,我也该回家了。”

    说罢站起身来往离座往外走,但酒意并未全消,身子趔趄了一下没站稳差点摔倒,芳姑眼疾手快,伸手搀住宋楠的一只胳膊,宋楠另一只手掌乱抓,抓住芳姑滑腻的香肩,这才撑住身子;这么一来,两人变成面对面,倒像是相拥在一起一般;两人察觉有异,同时哎呀一声松手分开,都成了大红脸。

    “失……失礼了。”宋楠低声道。

    芳姑拢了拢发丝轻声道:“那日见宋公子神采飞扬,为何今日却一副愁苦摸样,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公子又何必作践身子饮酒买醉?”

    宋楠缓缓坐下,叹了一声,也不隐瞒,将自己大考失利,让母亲伤心生气的事说了一遍。

    芳姑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只是这事,科举之途岂是坦途?有人形容其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仅才学,还需要运气,没中的举子千千万万,都如你这般颓唐,那天下的酒家可都要生意好起来了。”

    宋楠摇头道:“姑娘错了,我可不是因为落榜而发愁,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娘亲和家里人的期盼罢了;我自己的想法是开个商铺从商,只要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又何必非要科举当官?可是娘亲他们不这样想,非要我再读三年再去应考,我既不想读书,又不愿让娘亲伤心,可愁死我了。”

    芳姑捂嘴咯咯笑道:“宋公子倒是个孝子,偏偏又不喜欢读书,这可难了;你这个秀才公不读书跑来经商,令堂自然会受不了,再说了,从商未必便是件轻松的事,就拿我这家小店来说,客人少倒也罢了,来的人有的还不付酒钱,赊欠记账的居多,还好奴家不指望这小店挣钱,否则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

    宋楠愕然道:“赊欠?”

    “是啊,来往的都是熟客,怎好意思多言?光是蔚州府衙的衙役们便已经欠了上百两银子了,人家又不是不给,到了年底基本上都结账,但小本生意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除非你家大业大,本钱周转的开,经得起消耗。”

    宋楠刚要说话,只听外边脚步咚咚,一个大嗓门炸雷般的响起:“芳姑,我江彬可回回现钱付账,可没欠你一文酒钱,你可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呐。”

    宋楠和芳姑愕然往门口看,之觉门口光线一黯,江彬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黑炭脸上满是笑容,大踏步走了过来。

    两人赶紧起身,芳姑嗔道:“堂堂千户,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的进来,吓了奴家一跳。”

    江彬的目光贪婪的在芳姑身上逡巡,口中却酸溜溜的道:“我可是正大光明的走进来的,像是芳姑和宋公子言谈正欢,太过忘我之故吧。”

    芳姑脸上一红,不愿在此事上多辩,宋楠拱手施礼道:“江千户,这么巧啊,您也来喝酒么?”

    江彬拱手回礼,哈哈大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过了喝酒的点儿了,我等苦命当差之人,岂能如宋公子这般的清闲,我可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找人的。”

    宋楠斜眼看了芳姑一眼,见芳姑脸上颇有愠色,江彬自然是来找芳姑的,这还用问么?

    江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差点将凳子坐散了架:“我可是专门来找宋兄弟的。”

    “找我?”宋楠指着自己的鼻子讶异道。

    芳姑也有些奇怪,本来还以为江彬说要来找自己,还打算他说出疯话来便立刻不给他好看,却没想到江彬竟然是来找宋楠的。

    江彬摆摆手,抓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牛肉鼓着腮帮子大嚼,含糊不清的道:“坐坐,站着作甚?劳芳姑大驾,给再打一壶酒来,咱们边吃边聊。”

    芳姑加了两个热菜外加一小壶酒送上来,自去院中整理篱笆杂草,江彬美美的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来冲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宋楠道:“宋兄弟,听说你参加秋闱大考刚回来没几天,可高中了?”

    宋楠脸上一红,摇头道:“在下早说过不是读书的料,名落孙山,羞愧之极。”

    江彬哈哈笑道:“考科举就像是咱们打仗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何惭愧之处?记得当年我还是百夫长的时候,有一回去蔚州北槐树堡巡逻,遇到十几个鞑子骑兵,老子头脑一热便命手下跟他们干,可是打着打着发觉不对劲,鞑子有点鬼门道,一个个精的跟猴儿似的,最后我带去的四十人被撂倒了一半,四十人对十几个老子吃了个败仗,真他娘的!回来后那帮龟孙子都讥笑我,老子照样喝酒吃肉,过了一个月,老子巡逻的时候又遇到那群鞑子,你猜怎么着?”

    宋楠微笑道:“定然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了。”

    江彬一拍大腿道:“聪明,正是如此,这回老子带了一百多人,直接将鞑子包了饺子,砍了十几颗热乎乎的脑袋挂在马鞍上回来,那帮龟孙子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嘲笑我了;败一次又何妨,最主要的是要找机会捞回来,这才是正理。”

    宋楠呵呵笑道:“受教了,多谢江千户教诲。”

    江彬喝了口酒摆手道:“你也别文绉绉的说什么教诲,我江彬看人很准,宋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猜你其实并不以落榜为意,只是觉得对不住令堂罢了。”

    宋楠有些惊讶,这江彬看似粗豪不文,心思倒是细密,连这一点也能看出?难道自己这般容易被人看穿么?这倒是奇了。

第十五章 天上掉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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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彬放下筷子抹抹嘴,身子往后一仰,双目看定宋楠问道:“宋兄弟今后有何打算?是继续读书应考呢还是有别的门路?”

    宋楠想了想道:“家母倒是要我继续温书三年后重头再来,我自己却想着拿些本钱做生意,好歹能混个温饱。”

    江彬愣了楞忽然大笑道:“做生意?亏你能想得出来,你也不看看这世道,做生意有何出息?莫看别人吃豆腐牙齿快,这蔚州城里做买卖的有哪一家发迹了?。”

    顿了顿江彬探头压低声音道:“除非你有宋府那般的巨万家业,你们宋家……嗯……应该说是和你无干的那个宋家在蔚州确实赚了些钱,但你可知道内情?”

    宋楠摇头道:“我岂能得知。”

    江彬笑道:“这不就结了,你知道但凡大商贾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秘诀是什么吗?”

    宋楠心知肚明,后世的经验告诉他,江彬的意思定是指官府庇护,官商勾结之事;果然江彬续道:“咱们蔚州有六家大商贾,宋家算一个,你也知道宋家主营的是粮食买卖,这边陲之地缺的便是粮食,但缺粮归缺粮,官府收购军粮可不一定非要宋家供给,只要一个眼色,大把的商贾挤破脑袋进来;宋家在你爹爹手里便打下了关系,所以军仓官仓的粮食全部从宋家采买,而按照朝廷的政策,但供边镇军粮一石三便给予盐引一引,一引盐合两百斤,亦即是说宋家每从江淮两湖等地运来粮食入仓,便相应取得一定数量的食盐贩运之权;表面上看宋家做得是粮食生意,暗地里其实是靠贩盐赚大头,你懂了么?”

    宋楠吸了口气,暗忖原来这里边有这么多的门道,自己完全不知其中的弯弯绕,若非江彬提及,自己还以为宋家一直是做粮食贩运生意。

    “另外一点,宋家为了维持好这样的供应关系,每年上下疏通打点的钱银不计其数,我虽不知具体数额,但也让不妨告诉你,每年咱们蔚州卫都能收到孝敬的银子,我这个千户虽不济,每年光是分商贾的回扣都有上千两银子进账;嘿嘿,你道我为何当日帮着宋府说话,拿人手短啊兄弟,白花花的银子可不白给啊。”

    宋楠皱眉思索道:“照这么说宋家每年孝敬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州衙门上下,蔚州卫所大小官员,还有……其他的衙门。”

    江彬一笑道:“具体数目不得而知,这笔账谁也不知道,谁也算不清楚,咱们官职低微,拿些小钱罢了,别人拿多少我可不知。”

    宋楠默默喝了杯酒道:“可是千户大人为何将这等机密之事告诉在下呢?你不怕在下泄露出去?”

    江彬呵呵而笑道:“这算个鸟的机密,所有的边镇不都是如此么?再说了,你说出去有个鸟用?你还能蹦出花来?你们这些读书的秀才就是花花肠子多。”

    宋楠面对江彬的奚落无言以对,他明白江彬说的也是实情,无论哪个朝代,这些事总是不能避免,很多已经成为公认的法则,大家默认如此,谁要是不识相,死的一定很难看。

    江彬举杯和宋楠一碰,笑道:“宋兄弟莫怪我说话难听,我是粗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你说你想从商,先不说你个堂堂秀才从商教人笑话,便是无人笑话你,你这没门没路又没钱的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难不成摆个煎饼摊或者开个小酒馆混日子不成?”

    宋楠笑道:“那也挺好啊,自食其力于人无扰,只要能吃饱饭便成了。”

    江彬沉下脸来道:“宋兄弟是瞧不起我江彬么?我和你说体己话,你却跟我言不由心,宋兄弟若是安分守己之人,我便自毁双目当瞎子便是。”

    宋楠呵呵笑道:“江千户怎知我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江彬嘁了一声道:“你敢去宋府门前闹事难道还是安分守己之人么?一般人连从宋府门前过都避开三丈,莫说你那些歪理,便是有十足的理由那又如何?”

    宋楠歪头想了想道:“看来江千户了解我比我自己了解自己还多,好吧,我承认我不甘贫困,但这又如何?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便是我的写照,我大考失利,想经商的梦想却又被千户无情碾碎,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彬嘿嘿笑道:“有一条康庄大道在你面前,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走了。”

    宋楠想了想道:“是否是千户大人上回提及的入蔚州卫从军之事?”

    江彬拍手道:“不错,亏你还记得,上回我诚心相邀,你说令堂希望你读书应举,读书乃是正途,咱也不好挡你前程;现如今你乡试落第,又不愿再等三年,经商之途乃是下策,这种情形之下我才来诚心相邀你入我幕下从军,虽不能说是雪中送炭,但也算是心里有你这个兄弟吧。”

    宋楠眯眼道:“江千户这么一说,好像我别无选择了,不过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从军又有何前途?别说打仗,便是寻常街头斗殴打架,我也不是人的对手。”

    江彬呵呵笑道:“打仗送死那是下边兵士干的事,你是秀才公,岂能要你去拼命;你入我千户所下只做军吏,管些账目进出之事,虽无官职,但亦是肥缺,地位不在百户之下,加之你是我江彬的人,谁敢不尊重你?寻个机会我给你补个百户的缺,那你便是正式的七品武官身份,在军中只要你机灵,机会一大把,还愁晋升之途?武职虽比不上文官体面,但也是朝廷的官儿,这不是条康庄大道是什么?”

    宋楠听他说的热乎,心里有些心动,江彬画的这个饼儿倒是挺大,不过总感觉有些不踏实,好像要上贼船的感觉。

    “江千户,我有个问题要问,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问啊,问便是了,江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必不会动怒。”

    宋楠捏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我虽见过两面,但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既然有如此好事,为何落到我宋楠头上?长这么大我还没遇到这样的大好事呢。”

    江彬黑脸微红,嘿嘿笑道:“咱们有缘分嘛,我不是说了么?咱们一见如故,是朋友何须见面千百次,一回便够了。”

    宋楠哈哈大笑道:“我宋楠虽只有十六岁,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也懂些人情世故,一见如故?你还是去哄哄三岁孩儿为好,看来江千户也并非如自己标榜的那般对我推心置腹呢。”

    江彬一愣,脸色一黑道:“宋兄弟,这可是你的不对,我诚心指给你一条出路,你好像觉得我有什么阴谋,这也太……太伤人心了吧。”

    宋楠笑道:“切莫误会,我只是想,天上不可能无缘无故掉大饼,而且偏偏砸我脑袋上,不合常理之事必有隐情,千户大人何妨明言,否则在下可不能稀里糊涂的便跟着大人跑,万一大人是人贩子拐了我卖了,我却替大人数钱,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江彬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大笑,宋楠待他笑声停歇,起身叫道:“芳姑姑娘,结账,今日算我请客。”

    芳姑早已上楼去,柜台后的少女青璃正拿着一方手帕绣花玩,闻言忙起身道:“表姐吩咐了,今日得罪了公子,酒菜免费。”

    宋楠笑了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告辞了。”又拱手朝目瞪口呆江彬行了行礼道:“江千户,在下告辞了。”举步离座便朝门口行去。

    江彬睁着大眼急了,忙道:“哎哟,话说一半怎么就要走了?宋兄弟,再聊会儿。”

    宋楠道:“江千户公事繁忙,在下还是不打搅了。”

    江彬眼见宋楠走出门口,突然拍了桌子叫道:“好吧好吧,宋兄弟回转来,江某跟你推心置腹还不成么?真是个犟秀才,难怪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真是难缠。”

第十六章 把酒话惊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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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彬起身拉着宋楠回转落座,搓着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宋兄弟,你觉得我江彬人怎么样?”

    宋楠心道:我和你才见过两次面,焉知你人品如何,这话问的真可笑。

    “嗯,若只论初步印象的话,在下感觉千户大人倒是个爽直之人,但恕我直言,因相交不深,我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江彬叹了口气道:“那倒也是,我自认为人够义气,对下属也颇为照顾,我对所领的北千户所属下兵士都待如兄弟,也从不克扣粮饷,轻易也不会打骂他们,在整个蔚州卫中,我自认名声不恶。”

    宋楠道:“原该如此,我猜想江千户也不是那种黑着良心的官儿。”

    江彬道:“承你夸赞,但你可知道,我从军已经十四年,自从袭父职入蔚州卫任百户以来,十四年里只从百户爬到现在的千户,在千户之职任上都已经呆了九年了;与我同时期的武官有的已经当了指挥使,有的当了指挥佥事;还有更离谱的,我有个好兄弟名叫许泰,他已经升任宣府副总兵之职,唯我江彬依旧在这蔚州卫千户的职位上熬着,心里着实不痛快。”

    宋楠微笑道:“加官进爵之事我不太懂,江千户身在军中官场,当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吧。”

    江彬喝了口闷酒,摇头道:“起初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对下属好一点,打鞑子兵狠一点,军功立的多一点便可顺理成章的升职;但半年前我去宣府公干,跟我那好兄弟许泰谈了一宿,经他点拨我才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

    宋楠感兴趣的道:“哦?愿闻其详。”

    江彬道:“许泰告诉我,光有军功是不成的,还需要上面有人提携,至于什么爱兵如子之说更是毫无裨益,想升职可不是跟下边搞好关系,最重要的是跟上官搞好关系,兵士的话谁来听?上官的器重和推荐才是升官的冲要,便是你军功再大,士兵对你风评再好,也抵不过上官的一句‘不堪用’,经他一说,我才知道为何我不能像他人那般升职了。”

    宋楠微微点头,江彬这话倒并不让人惊讶,这种事古今想通,后世也不鲜此例,不足为怪。

    “既然你得知症结所在,照此作为便是,跟你的上官搞好关系,假以时日必得升迁。”

    江彬再叹一声道:“哎,宋兄弟啊,当真这么简单倒也罢了,只是……只是我之前性子太过耿直,得罪了指挥使和同知大人。”

    宋楠道:“补救便是了,无非是多送礼腿儿勤,多拍拍马屁罢了,江千户该不会不懂迎合之道吧。”

    江彬黯然道:“我倒是想,之前是不懂升官之道,现在是懂了,可是却无从补救,只因我四年前做过的一桩错事彻底得罪了上官,他们恨不得将我降职调离,如今见了我都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想补救,压根没戏。”

    宋楠奇怪道:“这么严重?那是为何?”

    江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拿你当兄弟,所以说了这些话,你可要守口如瓶,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宋楠道:“你不信任我可以不说,我其实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我入你幕下作吏罢了。”

    江彬一笑道:“自然要告诉你,否则如何表示我的诚意;事情是这样的,我大明朝卫所之兵的来源大致有几种,一是罪犯充军为卒,二是投降的敌军,剩下的便是平民参军了;前两者人数不多,大多数士兵都是平民参军,而平民一旦参军,其家便被称之为军户,军户的身份世袭罔替,一旦参军便世代为兵,长子战死次子替之,家中绝子的话还要牵扯到旁系的亲眷之子替补,在我大明朝成千上万的卫所军中,士卒绝大多数都来自军户。”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这他妈的什么奇葩制度,这不是等于给自己套上枷锁么?这么搞谁来参军?

    只听江彬续道:“对于军户,朝廷也给予厚赐,每户分五十亩田地耕种,另外兵饷照发徭役减免,所以军户的日子过的比一般百姓要富裕的多,唯一可虑的便是打仗会死人,一旦从军之人死了,军户之家便必须出丁顶替;即便如此,自我大明朝开国以来,军户数目有增无减,因为五十亩田地可不易获得,足可养活一大家子了。”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家三十亩平田光收租子都能勉强养活家中四人,五十亩地确实诱惑力不小。”

    江彬道:“可不是么,我蔚州卫军户所分的田地均在城外四周,军户之家都扎根在此;我也是军户出身,我父原本也是士卒一名,只不过立了功劳,提了百户之职,而我从军之后便是袭了爹爹的百户之职,这原本也是吸引百姓从军的一条好处,毕竟一旦提拔升职,千户以下的职位都可世袭,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宋楠道:“确实如此,这种做法倒是提高了积极性,也有了点奔头,不过你似乎没说到重点呢。”

    江彬呵呵笑道:“急什么,天色尚早,宋兄弟难道急着回家去啃书本么?等下请芳姑再热热酒,添上几道小菜,咱们掏心窝子喝酒聊天便是。”

    宋楠笑道:“说的也是,左右无事,恭敬不如从命。”

    江彬摆手大叫:“再来酒,再来几个小菜,那妮子,芳姑呢?请芳姑姑娘亲自炒两个小菜来。”

    柜台后的青璃将手中活计一丢,没好气的道:“我表姐说这一餐不用付钱,你们便又要酒又要菜的,想占大便宜么?”

    江彬哈哈大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柜台上道:“你这小娘们,把你家千户大人说成是吃白食的无赖了,这锭银子便是去四方楼也能摆一桌上好的酒席,可没得话说了么?”

    青璃瞪眼道:“有银子了不起么?”嘴上虽如此说,还是起身去张罗去了。

    宋楠看着好笑,一个堂堂千户大人被一个小妮子呛声却丝毫不动气,看来这江彬跟其他的官儿还真有些不同,起码没什么架子,他说的对下属很好,看来也不是虚言。

    芳姑被青璃叫下楼来,脸上笑意盈盈,打了声招呼麻利的围上围裙包上头巾便下厨去了,不一会刺啦之声响起,屋子里弥漫起诱人的香味来。

    江彬冲宋楠一挤眼道:“咱们要有口福了,芳姑的手艺没得挑剔。”

    宋楠笑道:“还不是沾了千户大人的光么?”

    江彬一叹道:“郎有意妾无情,我也只能吃吃菜喝喝酒了,带刺的玫瑰,不好惹。”

    ‘郎有意切无情’这样的话从江彬这样粗豪的汉子口中说出来,再配上幽怨的口气,委实有点好笑;宋楠忍住笑问道:“大人是如何得罪了上官,我想可能是跟军户之事有关吧。”

    江彬挑指赞道:“聪明,一说就中,五年前蔚州卫现任指挥使王旦到任,这家伙实在不是东西,不仅好色而且贪财;城里的地皮刮一刮倒也罢了,还把主意打到手下军户的身上;这老东西和指挥同知黄通勾结在一起,竟然用卑鄙手段攫取军户们的田地,成千上万亩的军户田地便白白的被他们侵占兼并,然后御使军户替他们耕种,收获的粮食充入官仓换取金钱和盐引,私底下又拿盐引跟商户换钱,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

    宋楠有些傻眼道:“军户的田地都被攫取,那不是要出大篓子么?”

    江彬咂嘴道:“可不是么?他们这么一搞,顿时引发士兵们的不满,但士兵们有什么办法,最后只能选择逃走;一年之内,我蔚州卫本该辖员五千六百人,一下子跑了两成近千余人;老子实在看不过眼,于是将此事禀报给大同总兵府;可没想到总兵府来人核查此事的时候,这两个老狗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千多人抵足兵额,上边的查勘也是敷衍了事,最后不了了之,反弄得老子里外不是人,从此之后,两条老狗便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也许是怕事情闹大,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我,你想想,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如何去迎合他们?”

    宋楠吸了口冷气,竟然有这样的事发生,这可是在边陲重镇,所涉的乃是重中之重的军务大事啊,身为边镇将领如此作为,何异于自毁长城。

    江彬狠狠的吸干杯中酒,黑黝黝的脸上一片愤怒之色,显然谈及此事他还是不能释怀。

第十七章 把酒话惊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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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彬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因此事与王旦和黄通结怨,明面上他们依旧客客气气,但我知道他们迟早不会放过我,只是在等机会罢了,对了,三个月前的黑山堡事件你可听说了?”

    宋楠摇头道:“未曾听说,我终日在家中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江彬点头道:“也难怪你不知,这件事也并未公开;三个月前,据蔚州城北五十里的黑山堡遭鞑子骑兵突袭,死伤二十余人,偏偏镇守黑山堡的士兵是我北千户所辖下;虽则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也有五六十,多出镇守黑山堡的明军数倍,猝不及防之下伤亡在所难免,其实那几日我恰好告假去大同府会友,可王旦这老贼却将此事硬安在我头上,说我平日整军不严,防御措施不当,以至给鞑子可乘之机;这几天兵部考选司即将派人来调查此事,我估摸着,我这千户的帽子怕是戴不长久了。哎,一群小人,只怪我太过耿直,得罪了他们。”

    宋楠心道:原来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却来邀我从军入幕,还许诺我什么提拔为百户之职,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

    “宋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定然认为我邀你入军为吏目之事太不靠谱;我承认就目前的处境而言,我确实比较艰难;但自上月在宋府门前一会,我便认为你是个有智谋之人,江某打仗拼命那是不在话下,但在玩计谋上确实少些心眼,所以我诚意邀请你来我千户所任职,便是想请宋兄弟帮我拿个妥当点的主意渡过难关,若能帮宋某渡过眼前的难关,宋某将万分感激。”

    宋楠终于明白了这江彬盯着自己不放的原因了,原来是想借用自己的脑子帮他想办法远离灾祸,宋楠不禁哑然失笑,这件事可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江千户有点像是病急乱投医啊,这等事我又能帮上什么忙?你要我替你在菩萨面前上柱香祈祷一番倒还可以,别的我就没什么办法了。”宋楠苦笑道。

    江彬一把抓住宋楠的手臂道:“别啊,宋兄弟的本事我可是亲眼所见,三言两语便逼得宋府给银子,而且在去宋府之前便已想好了数种可能和应对之策,光是这一点宋某便自问做不到;况且你又是个秀才公,宋某是个老粗,却也知道读书人脑子快计谋多,否则为何连英明如太祖爷都要请徐茂公这个读书人为他出谋划策,可见光有兵马武力而无计谋策略成不了事,这也是数月来我苦思得来的结论,宋兄弟便不要推辞了,帮我想想办法。”

    宋楠啼笑皆非,这逻辑可真够奇葩的,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刘玄德三顾诸葛孔明、刘邦争天下也要张良辅佐、就算是赵宋之时的梁山乱匪也像模像样的弄个书生军师吴用,这位江千户这么认为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大明朝此时武将的地位已经大大不及文臣,在武官们的心目中却对读书人有一种既鄙视又自卑的情感,大多数武官表现出来的便是对读书人的不屑,江彬当然也是如此;但是此番情境不同,江彬遇到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偏偏又计策解决这个大麻烦,当他偶然遇见宋楠在宋府门前讨要家产的手段,不得不承认自家的脑袋没有人家好用;联想到自家的麻烦事,便想求助于宋楠,虽然宋楠只是个不第的秀才,甚至可用百无一用来形容,可在江彬看来,不啻为是块宝贝。

    宋楠当然不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因果,他只诧异于此事的忽然转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江彬遇到的难题而言,宋楠倒是很愿意帮上一帮,毕竟总体而言,江彬算是个尽职尽责的边将,若他没有撒谎的话,对手下士兵也算照顾,而蔚州卫的指挥使王旦和同知黄通的行径便是典型的贪官暴吏的行径,置大明朝边镇安危于不顾,压榨手下兵士,事后又打击报复;宋楠虽不是那种正人君子,但若有能惩恶扬善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

    况且宋楠能看得出江彬的急切心理,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帮江彬渡过这一道难关,日后江彬对自己定然推心置腹,自己目前的处境,哪怕是攀上一个官职不大的武官作为朋友,也是个不小的转折。

    可问题是,自己帮的了么?如何去帮?这是需要好好掂量掂量的,帮不了江彬反而把自己搭进去,这事儿可不能干。

    宋楠皱起眉头起身缓缓踱步,认真的思考此事,江彬满脸急切的看着宋楠,头随着宋楠的身形来回转动,一个雄赳赳的武夫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小学生一般。

    脚步轻响,芳姑身形婀娜的端了新出锅的小菜走了过来,放在桌上,笑道:“两位谈得热乎的紧,什么军国大事如此上心?来来来,尝尝奴家亲手炒的炒鹅肝,这一壶是从南边运来的花雕酒,暖胃不伤身。”

    江彬竖指于唇轻声道:“小声些,宋兄弟在想事情,你自放下,有劳了。”

    芳姑一愣,这江千户可从没这般无视过自己,无论何时自己只要一出现,他那双贪婪的目光便在自己的身体上转个不停,可现在不仅要自己小声说话,而且连眼睛也没离开宋楠的身形,对自己视若无物一般。

    不过芳姑很快便释然,自己原本亲自下厨也不是为了表示什么,只是因江彬经常照顾生意,他下边的军士也因此经常来照顾生意,亲自下厨只是满足一下江彬的虚荣心罢了;不能任他有非分之想,但也不用古板刻薄毫无情趣,毕竟自己抛头露面当垆卖酒,也不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无需那般矫情。

    宋楠倒是停步扭头皱着鼻子大嗅起来,看到热腾腾的小菜赶紧转身回座,举起筷子夹了热腾腾的鹅肝入口咀嚼,连声赞道:“芳姑姑娘好手艺,鲜美的紧,这等小菜在大酒楼有银子也吃不到呢。”

    芳姑心头大畅,有人夸赞自然心里受用,何况是个俊俏的小秀才。

    江彬急切的想问话,碍着芳姑在场却又不好开口,又不好意思叫芳姑离开;宋楠微笑道:“千户大人,尝尝这爆炒鹅肝,芳姑姑娘亲自下厨,咱们可有口福了。”

    江彬口不对心的道:“是是是,那个……想出来了么?”

    芳姑聪明的很,知道在这里碍着江彬说话,于是打了个招呼要两人慢用便转身离开,耳边传来宋楠的赞叹声:“好吃,真是好吃,若能天天吃到这般美味的小菜,便是死也值了。”

    芳姑脸上有些发烧:这小秀才是在暗示什么吗?刚才,刚才差点被他抱住,他身上的味道挺好闻的,也不知用了什么胰子。

    “表姐,你脸怎么红了?”青璃站在柜台里探着脖子问道。

    “去去去,你好生在这看着,我去后院弄弄葡萄架,有客人在,手眼可要麻利点,不许胡思乱想的走神,听到没。”

    “好好好,你是我表姐,可不是我娘,怎地这般啰嗦。”青璃撅着嘴缩回头去,躲在柜台下边专心对付手中的刺绣。

    这边江彬看着芳姑走开,忙问道:“宋兄弟,可帮我还是不帮?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宋楠嚼着鹅肝含糊不清的道:“这么急作甚?横竖也不差这一时,先尝尝这美味。”

    江彬拍腿道:“哎呀,若是帮我度过这劫,我天天请你吃鹅肝。”

    宋楠斜眼晒道:“天天吃芳姑亲手炒的鹅肝?你能做到?”

    江彬傻眼道:“那倒是不成,偶尔一回倒是无妨,天天要她炒,除非娶了她回家,可是人家哪里会看上我。”

    宋楠笑道:“你知道就好,这事儿一时半会也没个好办法,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清楚,问清楚之后便可以慢慢的想出办法,你这般急着催,当我是拉稀的驴儿,拍一拍便拉出一大坨么?”

    江彬愣了愣,挠头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没那么容易,你慢慢想,宋兄弟既然已经答应帮我,我这心里的大石头便算落下半截啦。”

    宋楠道:“我何曾说要帮你了?”

    江彬张口呆滞,宋楠呵呵一笑道:“得了,江千户看得起我宋楠,我岂能不识抬举,不过我有言在先,我要是想出了办法,便去从军,你也要遵守诺言,我可不愿当下边的小兵,另外我也不要军户的身份,否则我岂不是儿子孙子都要去打仗。若是想不出办法,我与你无用,便是我想跟着你混,怕是你也不愿。”

    江彬连连点头道:“宋兄弟快人快语,非我太过实际,此劫不过我自身也难保,岂能承诺什么;至于军户身份问题,宋兄弟大可放心,军中也非统统都是军户身份,吏目便不是军户身份,升职之后便是军户身份也是世袭为官,那更是无所妨害了。”

    宋楠点头道:“就是这个理,然则我问你答,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江彬道:“宋兄弟请问,我知无不答。”

第十八章 把酒话惊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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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楠轻轻敲了敲桌子,仰头沉思片刻问道:“你说当日黑山堡遇袭之时你去大同访友,可曾跟上官告假,抑或安排好军中事务?”

    江彬道:“告假那是肯定的,至于事务的安排,按照蔚州卫的规矩,我走之后可由上官代为管辖,据我所知便是指挥同知黄通代管我北千户所军务,岂料出了岔子。”

    宋楠道:“也就是说黄通代管之时出了漏子,之后的责任却由你来承担了。”

    江彬道:“是啊,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我所辖北千户所出了事,我虽告假,却也难逃干系,我也无话可说。”

    宋楠点头道:“好,现在的问题是,你觉得王旦和黄通会在兵部下派的考选巡抚面前将责任尽数推给你,如果是这样,你最坏的下场会如何?”

    江彬想了想黯然道:“要看他们如何编排于我,若仅仅是失职之过,可能被降职为百户或者更低的总旗之类的低级武职;若是更重些,可能会一撸到底待罪从军了。”

    宋楠道:“那样的话,令尊和你这两辈子的努力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江彬叹道:“可不是说呢,都怪我自己不懂迎合之道,也吃了脾气的亏,边镇将领侵占军户田地,驱使军户为之耕种之事比比皆是,老子偏偏嘴贱,要去说一说,真是咎由自取。”

    江彬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宋楠默然,江彬经过此事之后恐怕对这些贪赃枉法之事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这样的风气之下,逼得人同流合污,当真可悲。

    “或许你可以主动去王旦府上请罪,你不是说他贪财好色么?多送些钱银投其所好,多说些好话,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宋兄弟,不瞒你说,老狗这回是吃定我了,这些事我又不是没用过,那日我带着毕生积攒的五千两银子去拜访他,可那老狗居然跟我说什么他两袖清风,叫我不要来这一套,把老子气的要死。”

    宋楠讶异道:“这倒奇了。”

    “我估计五千两银子他压根看不上,可是我平日花销大手大脚,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积蓄也不过五千两,如果我有五万两,还怕他不点头?”江彬黯然道。

    宋楠摇头道:“按说这件事可大可小,王旦便是再有钱也不会无视五千两银子的巨款,他动动嘴皮子便可保你无恙,可见还是当日你上报的那件事让他对你恨之入骨,这一回是不把你弄倒不罢休了。”

    江彬道:“是啊,老狗记仇的很,表面上笑咪咪的像个老好人,你若得罪他一回他怎么着也要咬你一口报复;西城千户所有个百户,在城中有个相好的小寡妇,生的有几分姿色,王旦看上了那小寡妇,派人去以钱财相诱,可那妇人却不为所动,还将此事告知那百户。那百户也是个性烈之人,跑去当面质问王旦,王旦当然不承认,两下里闹翻了脸;不久后那百户便被调往最北面的刘家堡镇守,刘家堡一带鞑子游骑滋扰最为猖獗,一般都是待罪从军的囚徒才会被安排在那里,去了没半个月,便丢了性命,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谁都知道老狗挟私报复,你说这老狗歹毒不歹毒。”

    宋楠听得心惊肉跳,蔚州卫相当于后世的军分区,指挥使便相当于军分区司令,越是边镇地带,资源和权力便越向军队倾斜,造就了军权凌驾于行政权的现象,其实也算是正常的很,但对于掌握军队的指挥使的约束便更小了,也造就了王旦这样的一批人肆无忌惮无所约束。

    这件事棘手的很,按照目前的情形,想善了几无可能,王旦油盐不进摆明了要将江彬踩在泥潭里,自己如何能帮他脱困?

    江彬感觉到宋楠的踌躇,他也知道这件事实在太过棘手,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什么办法,这才想碰碰运气,看看这个小秀才有没有惊天妙手,现在看来,希望渐渐破灭,小秀才也只是个普通人,怕是没有刘基诸葛之才了。

    宋楠忽然开口道:“江千户,你若被降职为小兵之后该怎么办?”

    江彬道:“那还不要了我的命,当了兵卒面子上过不去不说,王旦只需将我往北边拉锯地带的寨堡一派,迟早我便横尸荒野。”

    宋楠道:“既然如此,江千户一定不惜以命相搏,免得下场凄惨是不是。”

    江彬咬牙道:“我都想好了,老狗要是不给我活路,老子便黑夜带刀摸进去割了他的狗头,大伙儿一块玩完。”

    宋楠笑道:“那可不是好办法,你家中妻儿岂非全部要被充军遭罪。”

    江彬道:“去之前先了结了夫人和四个儿子的性命,免得遭罪便是,我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

    宋楠呵呵笑道:“这是偏激之言,但在下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有这般搏命的心态,在下倒是能献上一条计策,或许能挽回败局。”

    江彬惊喜的拽住宋楠的手道:“你有办法了?宋兄弟快说,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宋楠手上剧痛,忙用力挣开他铁钳般的大手,手腕上已经两道乌青之痕,江彬连忙道歉,责怪自己过于激动。

    宋楠不以为意,压低声音道:“此计便是以命搏命之法,鉴于目前的情形,你和王旦之间已无调和余地,你又有搏命之心,我才提出这办法,管不管用便看天数了。”

    江彬低声道:“快说,快说。”

    宋楠左右看看,酒店之中空空荡荡并无其他客人,柜台后少女青璃正聚精会神的摆弄着手上的针线,顶针和手镯相碰发出轻微的叮叮咚咚之声,窗外的后院,老板娘芳姑正用一根竹竿和草绳将倒塌的葡萄架撑起,不时擦拭下额上的汗珠,显然也听不到屋内的谈话。

    宋楠压低声音探出身子凑在江彬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轻声耳语,江彬的脸色由急切变得惊讶,当宋楠回身落座之后,江彬整个人已经目瞪口呆了。

    “这……这办法……也太……”江彬哑声道。

    宋楠笑了:“江千户怕了?”

    江彬咂舌道:“倒不是怕,而是担心办法不奏效,这法子要是漏了风声,我可一丁点回旋余地便没了。”

    宋楠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轻声道:“所以叫做以命相搏,如果能保证不漏风声,结果一定好的无法想象。”

    江彬道:“你为何坚信便会奏效呢?老狗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不买账,再加上他上面有靠山,我们能怎么办?”

    宋楠摇头道:“江千户,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和大户人家权势高官相比优势何在?若两者相斗,无权势之人凭何能胜?”

    江彬愕然道:“无权无势之人和大户高官比何来的优势?又如何能胜?”

    宋楠反问道:“当然能胜,否则我那日为何能从宋府手中取得两千两银子和一栋老宅,那不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江彬挠头道:“那是因为……因为你占着理,那个……宋家理亏……故而……”

    宋楠呵呵笑道:“江千户,这可不是原因,有理便能赢,你又怎会一筹莫展,还不是占着理却赢不了么。”

    江彬恍然道:“那你说说有何优势可言?”

    宋楠嘴巴噏动,轻轻蹦出几个字来:“光脚不怕穿鞋的。”

    江彬缓缓重复这句话几遍,眼睛一亮,低声道:“说的对啊,当日我从中调停,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如果闹到衙门,或者为锦衣卫所知,宋家便不是两千两银子能打发的了的,上下打点的银子起码要花十倍;我之所以出面调停也是为了双方着想,你若告到衙门,免不了受牢狱之灾,而宋家却要破大财。”

    宋楠微笑道:“就是这个理,我光脚的岂会怕穿鞋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老子烂命一条,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万贯家私高官厚禄之人岂会跟我这样的小民死磕,所以即便进了衙门我铁定要输官司,宋家也绝不愿将此事闹大;当日江千户若不出现,我猜那闫氏也定会与我私了,那妇人可比我那同父异母的胞兄宋环要精明太多,宋家没有闫氏主事,宋环岂能独撑的起来。”

    江彬呵呵笑道:“你猜的没错,你走之后那闫氏确实如此数落了宋大公子,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之处。”

    “同样的道理自然也适用在王旦身上,你可否告诉我为官之人最怕什么人?”

    江彬皱眉道:“无外乎怕两种人,一怕都察院御史们的稽核参奏,这第二嘛,最怕的便是锦衣卫和东厂的捕风捉影,你是说咱们的计划要透露给都察院的人和锦衣卫的人?”

    宋楠摇头道:“那可不行,真要追究起来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事情只需做到五成,人站在悬崖顶上,后面有人要推你的时候才是最害怕的时候,真要是掉下悬崖也就那么回事了,所以围而不杀才是王道,也更容易教他屈服;咱们的目的可不是玉石俱焚,而是要保住你的职位,帮你度过这一劫,这才是终极目的;真要是逼得太狠,结果就不好说了。”

    江彬大喜过望,起身抱拳施礼赞道:“经你这么一剖析,江某心里便亮堂了许多,就说宋兄弟满腹计谋,毕竟不同凡响,我老江眼睛也够毒的,不然也不会向兄弟讨教。”

    宋楠笑了笑道:“且莫先说这些,这件事要布置的周密,所以还有许多细节要安排的滴水不漏,我还要仔细的想想细节,这样吧,明日午后,你我还来此相见,咱们再聊如何动手之事。”

    江彬点头道:“好,明日午后恭候大驾,现在咱们喝酒吃菜,一会回到军营我便安排你入军之事,宋兄弟放一万个心,你是我江某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要提宋兄弟谋个好出路。”

    宋楠笑道:“从军之事且不忙,容我先跟家母知会一声,我估计她必会反对。”

    江彬道:“这样吧,明日上午我亲自上门说服令堂,让她老人家放心便是。”

    宋楠不置可否,两人谈谈说说又喝了一会酒,红日西垂之时,江彬才起身告辞而去。

第十九章 前程一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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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楠在此混了一下午,肚子里也灌了不少酒,喷着酒气起身离开,傍晚时分也陆续有食客到来,宋楠见芳姑忙碌的很,也没跟她打招呼。

    芳姑手上忙碌,眼睛却看着宋楠的背影,表情有些凝重,她虽然不知道宋楠和江彬偷偷的谈些什么,但从两人的神态和动作来看,显然在计划着一桩秘密之事。

    芳姑倒没有兴趣知道那是什么事,她只是觉得宋楠这个小秀才跟江彬这样的兵痞子混到一起有些不太合适,宋楠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很好,跟江彬混久了,难免会近墨者黑变成自己所厌恶的那种人。

    宋楠带着浑身的酒气回到小石桥家中,家里人已经等的很着急了,宋家上下最近气氛有些不谐,都是因为宋楠落第之事,宋楠整天将自己关在房中读书,脸上也没什么笑意,让宋母和小萍以及忠叔都很是担心;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他出门散心,回来时又是满身的酒气,几个人更是惴惴不已。

    宋楠打了声招呼便回到房中,倒在床上静静的回想今日之事,对宋楠来说读书经商从军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他只想自己有个出路,那日在大同府小酒楼中见到的锦衣卫抓人的情形给宋楠带来极大的震撼,脑海里时常想起那一幕来,也时刻提醒自己,这里不是提倡人人平等的后世,而是分阶级等级分贵贱贫富的封建王朝,若无权势在手,一切都得不到保障。

    也正因如此,今日江彬相邀,宋楠才愿意帮他出主意,帮助江彬脱离困境,自己便能真正得到江彬相助,无论文职武职,只要能有一条踏入大明朝的官场之路,自己都要去尝试。

    帮助江彬的计划危险不小,但宋楠奉行的原则是风险越大回报便越丰厚,唯一要考虑的是细节的安排,如何不走漏风声,如何能逼迫王旦就范;后世自己阅人良多,尤其是当官的,宋楠坚信自己的法则在这个年代依旧适用,没有哪个高官厚禄者会和一无所有的光棍鱼死网破,古今同理,但愿王旦不是另类。

    宋楠躺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思考,这是他来到大明朝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去思考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干系重大,关系着自己未来的人生之路。

    天黑了,屋子里没有点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一缕光亮从门外照进来,灯动影移,一个身影端着一豆烛火轻轻走了进来。

    宋楠没有动,他从脚步便可听出是母亲进来了,本来他想今晚跟宋母商议入江彬幕下为吏之事,但计划的细节未考虑周全之前,自己还不能贸然跟江彬捆在一起,所以便没有说。

    耳边传来烛台放在桌案上的声音,脚步沙沙,一只温暖的手轻抚上宋楠的额头,宋母轻轻的坐在床沿,爱怜的看着宋楠,轻轻叹息了一声。

    “楠儿,你还在生为娘的气么?”宋母看见宋楠睫毛抖动,知道他并未睡着,轻声道。

    宋楠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张慈爱端庄的脸,缓缓摇头道:“儿岂敢生母亲的气。”

    宋母拢起宋楠的鬓角长发道:“你不说为娘也知道,为娘逼你读书应考,你心里定然不开心,否则你又为何外出醉酒而归,要知道这十六年来,娘可从来没见你喝酒喝成这样。”

    宋楠起身来握着宋母的手道:“娘可别这么想,只是偶遇朋友小酌几杯罢了,儿子没什么不开心的。”

    宋母叹道:“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娘岂能无所察觉?自你大病恢复之后性情也和小时候大不相同,小时候你立誓要读书应考,读书也是极刻苦的,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对读书毫无兴趣,忠叔说,去大同府应考之时你便说过这次考试必然不中,只是怕娘不开心才勉强前去,娘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

    宋楠默然,心道:我若告诉你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能接受的了么?你以前的儿子能读下去古书,写的好八股文章,我可没那个本事。

    宋母轻声道:“也罢,娘在想,你之所以和以前大不相同,可能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我儿已经是男子汉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娘不愿看你不开心,所以娘也不逼你读书,你想从商也曾,上回的银子还有一千多两,你尽数拿了做本钱;其实从商也没什么不好,咱们宋家本来就是从商之家,你爹爹做过官,后来不也从商了么?”

    宋楠惊讶的道:“母亲居然同意我不读书应考么?”

    宋母苦笑道:“读书乃是你爹爹的遗愿,你不想读书娘硬逼着也不成啊,再说出路也并非科举一途,娘遂了你愿便是,总之要我儿开开心心的便好。”

    宋楠感动不已,他看得出宋母的遗憾,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能正正经经的读书入仕,可是为了不让自己不开心,她还是选择了妥协;母爱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原则,哪怕是明知这样违背了自己的心愿,哪怕是明知儿子选择的不是一条正常的道路。

    宋楠跳下床来纳头便拜,连声道:“多谢娘亲能理解孩儿,孩儿并非不图上进,而是自知读书这条路孩儿走不通,所以另选他途;孩儿定不会教娘亲失望,定会广大门楣教母亲过好日子,请娘亲放心。”

    宋母微笑拉起宋楠道:“儿啊,你可要记着今日说的话,娘等着享清福的那一天,你长大了,娘也不能逼着你做什么,只要你自己觉得做的对,便自己拿主意吧,只记着娘的一句话:无论何时,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别给你们宋家祖上抹黑便成。”

    宋楠斩钉截铁的道:“儿当牢记在心。”

    ……

    次日上午,江彬果然来到小石桥拜访,一个蔚州卫的千户带着十几名士兵派来居民区进入宋楠家的院子,着实将四邻八舍吓得不轻,大家都以为是宋楠上回从宋府中取回来的银子有问题,现在军爷找上门,显然是事情漏了。

    当初拿了宋楠银两的邻居们都害怕起来,当时怂恿自己的男人接过银子的妇人们开始埋怨自己丈夫不长脑子,为何要接受宋楠的馈赠,要是真出了漏子,岂不收到牵连?

    有人赶紧将藏在米缸里,灶灰下的银子给拿出来,踹在腰里准备去还给宋家,那些银子花销了的百姓跺脚后悔不已,但也不甘被牵连,结伴偷偷在宋家周围探头探脑的打探消息,打定主意若是宋楠被锁拿出门,便是砸锅卖铁也凑齐了银子还回去。

    然而宋家院子里的情形却让众人目瞪口呆,十几名兵卒规规矩矩的立在墙根下,而宋家的楠哥儿却和那名凶神恶煞一般的千户在院子里喝茶,那千户体格彪悍高大,坐在低矮的小木墩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两个人不时的发出大笑,哪里有半分拿人的样子。

    乡邻们瞅机会拉住在宋家帮忙端茶倒水的李家小妹问情形,得到的回答更是让众人大跌眼镜。

    “你们就不能盼着别人好么?人家千户大人可不是来找茬的,他是亲自登门邀请宋楠少爷去蔚州卫里任职的,都别看了,赶紧回家忙活去吧,当心惹得千户大人发怒。”

    李家小妹一阵风般的甩着两只小辫子跑了,留下众乡邻面面相觑,宋家小哥儿这么大面子?千户大人都来亲自请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院子里,宋楠正亲自给江彬倒茶水,江彬挂着两个黑眼袋,眼睛里满是血丝,很显然昨晚没睡踏实。

    宋楠很是理解,身处江彬的处境,能睡着便是怪事了,特别是在发现有希望渡过这一劫之后,他更不可能睡得踏实了。

第二十章 锦衣方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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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彬的来意已经跟宋母说明,宋母没料到的是儿子竟然结交了蔚州卫的官爷,她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在百姓们眼中,对兵差这一类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排斥。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选择去从军,这让宋母心里总是有些芥蒂;然而昨晚已经有言在先,宋母是个贤惠之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日子,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子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其他的也无暇多想了。

    她的选择依然是让儿子好好招呼客人,自己则退回房中默默的垂泪,心中不断的祈祷诸天神佛保佑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入军中任职,也要无灾无难。

    院子里,江彬大口喝了几口茶水,便急不可耐的轰走院子里的士兵们便于和宋楠单独交谈。

    江彬将那张大黑脸几乎凑到宋楠的脸前,低声询问道:“宋兄弟,昨夜可曾想好了行事的细节?今早得了消息,兵部的考选官员明日抵达蔚州,时间紧迫啊。”

    宋楠低声道:“实不相瞒,昨夜我也是彻夜未眠,权衡计划中的细节,整体的计划倒无纰漏,但有一处不太好办。”

    江彬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哪一处难办?”

    宋楠道:“咱们的计划乃是攻心要挟之计,我在想,实施计划的如果是你,鉴于你之前和王旦的恩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你在幕后策划,一旦引人生疑,事情便不会顺利了。”

    江彬摸着下巴上的硬胡子缓缓点头道:“说的也是,可是这事只能咱们亲自动手,否则谁愿意趟这趟浑水呢?”

    宋楠皱眉道:“咱们的目的不是搞垮王旦,只是为了让你过关,主要的手段是要胁迫王旦不敢将责任推给你,或许还能捞些好处;昨日你说王旦最怕的人有两种,一类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另一类便是厂卫,咱们要找的人只能着落在这两类人当中,你在蔚州这么多年,好好想想可有合适的人选?”

    江彬苦着脸仰头呆呆的思索,半晌道:“都察院的人我可攀不上,蔚州锦衣卫百户所倒还熟络,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也和我喝过几次酒,关系也还不错,上回他赌钱输得精光,还向我借了八百两银子呢,不过你确定这等事去找锦衣卫帮忙?这不是自寻麻烦么?”

    宋楠惊喜道:“你和锦衣卫的头儿熟悉?这可太好了,这件事若是锦衣卫出面,保你老兄渡过此劫。”

    江彬愕然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锦衣卫岂是随便能招惹的,咱们本就是无中生有的设计王旦,若叫锦衣卫的人知道内情,咱们还不第一个完蛋么?锦衣卫里有什么好货色,别说是酒肉之交,便是亲兄弟,该锁拿还是不会手软。”

    宋楠轻声道:“莫激动,咱们这不是在想辙么?再者说世事无绝对,你又不是那方百户肚子里的蛔虫,你又怎知他不会答应?关键是给的好处够不够,有大利可图之事,傻子才不愿意呢。”

    江彬搓手道:“我都被你弄糊涂了,怎么个意思?”

    宋楠笑道:“你说那方百户向你借八百两银子还赌债?”

    江彬道:“是啊,我也没打算要回来,就当交个朋友。”

    宋楠道:“那方百户怎么说也是蔚州锦衣卫的头头,怎么会潦倒到没钱还赌债?这岂不是说明他的日子过的也不如意么?”

    江彬举起蒲扇般的大手摆了摆道:“别提了,这家伙花钱如流水,本来以他的身份,在蔚州油水捞的一定不少,可是他既好嫖又好赌还贪杯,瞒着京城的妻室在蔚州养了三房小妾,小妾要什么给什么,银子花的哗啦啦的;而且这鸟人也不知是不是女人玩的多了,赌场上十赌九输,动辄几百两打了水漂,你想想,有多少银子经得起他折腾?”

    宋楠心中一动道:“以他的身份,输了银子别人敢要?”

    江彬道:“那有什么不敢要的,这厮性子还算直爽,输了从不赖账,若是没了钱,便是到处去借也要还了赌债,赌品那是一等一的好。”

    宋楠微笑道:“倒是个奇葩人物,他的家小在京城,这么说一定是京城下派的来蔚州任职的喽?”

    江彬嘿嘿一笑道:“可不是么,据说这小子本来在京城做百户,不知怎地得罪了人,被一脚踹来蔚州,一呆就是三年;既不升职,也不调他回京,就这么晾着,倒和老子一样的倒霉。”

    宋楠暗松一口气,点头道:“千户大人,可否约这方百户出来见面?最好是能说服他参与此事,如能如此,事情成功的机会将相当大。”

    江彬没料到宋楠三言两语之间便决定请锦衣卫蔚州百户所的方大同帮忙,实在有些胆颤心惊,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如果方大同不同意,那便大祸临头了,难道杀了方大同灭口不成?

    “宋兄弟,这件事可否再斟酌一番,毕竟无十足的把握……”

    宋楠打断江彬的话淡淡问道:“你想不想被一撸到底,贬到最边境的寨堡戍守,最终横尸荒野呢?如你还有其他的妙计,在下愿洗耳恭听。”

    江彬伤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道:我若有法子,还用的着找你么?

    宋楠轻声道:“实际上我等于将绳索往自己脖子上套,这事说起来是你的事,但我绝脱不了干系,你若不愿用此计,宋某求之不得。”

    江彬挥拳砸在膝盖上,面有愧色道:“说的极是,你宋兄弟都不怕,我倒瞻前顾后成怂包了,我这便去安排,宋兄弟你放心,若那方大同不愿意,我便挥刀砍了他,然后我再去宰了王旦,总之绝不连累你便是。”

    宋楠笑道:“但愿不要走到这一步,你放心,我只会一步步的试探他的口风,如果发现一丝不对,我会及时收手,不教他抓住把柄便是。”

    江彬点头道:“我的脑子已经糊涂了,一切凭宋兄弟安排便是。”

    宋楠道:“最好是能抓住些把柄要挟,关键时候能脱身。”

    江彬沉思道:“好,我命人去细细调查一番,锦衣卫衙门的书吏是我手下一名亲信百户的大舅子的二叔父,没准真能探出什么消息来,你放心,便是探不出什么也不会打草惊蛇,那人精明的很。”

    宋楠翻翻白眼,关键时刻,连转折亲都记得这么清楚,江彬也算是发挥潜能了。

    ……

    送走江彬之后,宋楠独自在院子里徘徊,他知道一旦和锦衣卫百户见面,这个拯救江彬的计划便正式启动了,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中间一丝纰漏也不能出,不然自己的穿越人生也会就此终结,宋楠已经衡量过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江彬将自己陷进去似乎有些不明智,但实际上帮人便是帮己,在这个时代,自己若不奋力打拼,便会沦为蝼蚁之民,随时随地被碾压成尘埃。

    那绝不是自己的命运,经历过后世的春风得意,宋楠无论如何不能允许自己变成缩头乌龟一般的平庸小民,况且大明朝的平庸小民也并非能过平静的日子,大同府中因多说一句话便被锦衣卫抓走的男子便是明证,除非自己成了聋子瞎子,否则难免有一天祸事天降,却无力抗争。

    当然,如果自己能写的一手好八股文章,能满腹诗书经纶锦绣,倒也不用涉险走这条路;但问题是,自己没那能耐,便只能另觅它途;帮江彬更像是自己在后世独立决策的第一项重大的投资,当时也有很多人劝说他不要投资风险如此巨大的项目,但宋楠经过周密的分析和预测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因此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投资永远有风险,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为此减少失败的因素,后世如此,在眼下的这件事上,宋楠也是如此。后世锻炼出来的一切坚毅、自信、果敢、精细的行事品格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这一切将会给宋楠带来什么呢?

第二十一章 请君入我瓮(上)

    (说一下更新:每天保底两章,偶尔加更,一个月大概请假一天,码字不容易,求看官多多支持收藏。)

    和蔚州锦衣卫百户方大同的会面依旧安排在芳姑那间不起眼的小店,那里客人不多,也不引人注意,一到午后时分,基本上便没什么人出入。

    方大同个子不高,身材合度,双目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精干之气,和宋楠想象中的形象很不吻合,本来宋楠以为一个好赌好色好酒的人应该是大腹翩翩双目浑浊,这一回却大跌眼镜。

    从方大同肌肉纠结的双手便可看得出,应该是个练家子,也许正因如此,才有这样精干的气质。

    三人的会面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这样既可避免突然而至的客人打搅,也可以享受午后的阳光,茶水沏上,果品瓜子仁摆上,芳姑微笑点头道:“三位慢用。”便转身袅袅婷婷的去了。

    方大同自打进了小酒店眼睛便没离开芳姑的身子,直到芳姑消失在门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来,舔舔舌头道:“江老兄,兄弟还道你是个不沾荤腥之人,原来你寻到了这么个可人儿,难怪你看不上城里的那些风骚娘们儿了,不够意思啊,也不介绍介绍。”

    江彬呵呵笑道:“我老江是个粗坯子,哪有你方兄弟的手段,这老板娘芳姑跟我可是一点关系没有,你可不要瞎说,叫我家婆娘知道了,我还有好日子过么?”

    方大同连连摇头道:“不老实,说话不老实,若无瓜葛你为何知道这家小店?蔚州大大小小的酒家哪一家我没去过?偏偏不知道在这陋巷里还有这么个所在,你这是金屋藏娇啊。”

    江彬赶紧摆手道:“可莫乱说话,这老板娘可不好惹,脾气爆的很,教她听见定会掀桌子赶人,方兄弟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碰碰运气,可别扯上我;不过别怪当兄弟没提醒你,吃了亏可别找我。”

    方大同舔着嘴唇嘿嘿笑道:“这倒有点意思,烈性子爷们最喜欢,看来我倒是要领教领教了。”

    宋楠对于两人这样的开场白感到很是无奈,果然江彬没说瞎话,方大同确实是个色鬼胚子,这种话题听着无趣,宋楠咳嗽一声提醒江彬别扯闲淡,赶紧说正事为好。

    江彬会意,假意拍了自己的额头一巴掌,道:“瞧我这脑子,忘了给你们介绍介绍了,宋兄弟,这位是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方兄弟,这位是我的好友宋秀才,你们亲近亲近吧。”

    宋楠微笑起身拱手道:“在下宋楠,见过方百户。”

    方大同本就对宋楠陌生,蔚州上下大小官员没有他不认识的,就是没见过宋楠,江彬邀请他在列,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本就没放在心上;此刻一听说不过是个秀才,更是无所谓了,当下连屁股也没离座,欠欠身随便一拱手便算是还礼。

    宋楠不以为意,重新坐下,就见方大同丢了一块干果脯进嘴,边嚼边道:“江千户,突然叫我出来喝茶可是有什么事么?不是来向我讨债的吧,那八百两银子迟早还给你,你急也没用。”

    江彬哈哈笑道:“方兄弟,你这是寒碜我么?我江彬是那种人吗?那八百两银子就当是送给你新婚的贺仪了。”

    方大同道:“新婚?”

    江彬眨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替惜月楼的怜香赎身娶了做第四房小妾,这不是新婚是什么?”

    方大同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娘的,这等事你们也知道,你们蔚州卫干脆改锦衣卫衙门得了,个个跟钻天鼠似的,比咱们正经的锦衣卫管的还多。”

    江彬笑道:“别人不管,方百户的事儿那可是要留意的,新婚之日可要请咱们去喝杯喜酒闹闹洞房什么的,不然我可不依。”

    方大同摆摆手道:“一定一定。”一副志得圆满的摸样。

    江彬跟着讪笑了一番,他想开个说正事的话茬儿,却又张不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宋楠不断的递眼色他如何不知?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和方大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拖延,急的宋楠直皱眉。

    “咳咳。”宋楠大声咳嗽两声,聊得正热乎的两个人都惊讶的转头看着宋楠,方大同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显然是因为宋楠的无礼举动。

    “方百户,恕在下冒昧,敢问方百户在蔚州娶了四房小妾,你京城中的正妻和子女都知道吗?”

    方大同脸色大变,缓缓起身道:“你是什么意思?”

    宋楠微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而已,方百户在蔚州城看似春风得意的样子,教人好生羡慕,我宋楠也想像方百户这般活得潇洒自在,特别是御妻之道,如何才能享尽齐人之福而不打翻醋坛子,这一点我最想学。”

    方大同面色发紧,他明显感觉到宋楠的揶揄之意,如果他当真有这个本事能搞定在京城的夫人倒也罢了,问题是他在蔚州的偷嘴行为全部都瞒着夫人,一旦被夫人得知,自己指定会焦头烂额,要知道他这个百户职位可是借了老丈人的东风,老丈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是绝不是自己能惹的。

    “你是不想活了么?”方大同铁青着脸,手已经轻轻抚上腰间的绣春刀柄上,只需一按卡簧,瞬息之间便可将眼前这张讥讽的笑脸劈成两半,对锦衣卫来说,这算不得什么。

    江彬赶紧打圆场道:“别别别,宋兄弟快向方百户道歉,方百户,我这宋兄弟不会说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心里去。”

    方大同冷笑道:“我道今日为何要请我来喝茶,原来是来消遣取笑老子来着,江千户,叫你这位小朋友管好嘴巴,他要是喜欢多嘴,迟早有一天永远说不了话。”

    江彬连声道:“息怒息怒,宋兄弟,你道歉啊,快啊。”江彬没料到今日之事竟然如此开局,对宋楠大加埋怨,说好的循序渐进呢?说好的慢慢试探呢?你这小子害人呐。

    宋楠脸色同样不善,压根就没理江彬的啰嗦,直盯着方大同道:“方百户好大的威风,一言不合便要拔刀杀人,好厉害,佩服的紧。只可惜表面上光鲜的很,其实落魄无比,我若是你,便不会做这些虚样儿。”

    “你是说老子不敢动你?你这刚出茅庐的雏儿,恐不懂外边的世界多么凶险,我蔚州锦衣卫要拿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进了锦衣卫衙门死活不论,跟你说,爷们已经动了真火了,江千户,这小子自己找死,你若还当我是兄弟便站在一旁看热闹,不然的话,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江彬尴尬无比,连叹气带跺脚,悔青了数段大肠。虽然来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方大同翻脸,自己便动手取了他性命,可问题是事情都没挑明,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方百户,在下毫不怀疑锦衣卫衙门会轻易的治我于死地,但是杀了我又能如何?杀了我之后你便无需偷偷摸摸的娶几个粉头都不敢让家人知道么?也无需四下里借银子还赌债还嫖资么?原本在京城逍遥快活却被踢到蔚州三年无人问津,你倒是随遇而安的很,殊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在笑话你呢;方百户,你过的可并不是舒心的日子呢,装的再像也不成啊。”

    方大同嘴巴张的老大,心中升起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这小子居然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说的话句句正中自己的心事,自己本来过的便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生活,升官之途遥遥无望,钱财也是左手来右手去,偏偏自己又是个好赌好色之人,这些耗费自己又无力支撑,只能四下卖了面子举债;如今身上的欠债多达万两,大堆的银子消耗在女人身上和酒桌上。

    这一切一下子被人戳穿,就如同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一般,顿时四面走光,捂之不及。

    “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些什么?”方大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已经动了杀意,江彬在场不好动手,他要记着这个宋楠,从今日起,锦衣卫十二个时辰轮番盯梢这小子,只要有一句出格的话,一个出格的行为,便立即锁拿到衙门里,进了衙门,叫这小子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宋楠呵呵而笑道:“方百户,这些事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心打探一番自然会知晓。”

    江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坚定了立场,沉声道:“方百户,这些事都是我派人暗中调查然后告诉宋兄弟的,要怪便怪我吧。”

    方大同呵呵冷笑:“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巴巴的突然请老子来喝茶,原来是摆鸿门宴;老子的事你们也敢管,看来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咱们走着瞧,老子还有公务,少陪了。”

    宋楠呵呵一笑道:“方百户留步。”

    方大同伸手一按卡簧,绣春刀弹出半截,刀刃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怎么?想硬留老子是么?问问老子的宝刀答不答应。”

    宋楠笑容收敛,缓缓道:“打架自然是你厉害,在下可不敢跟你动手,我只想问一句,那‘公使银’花的可还开心么?”

    方大同如同被巨雷轰顶,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愣在那里,脸色变得煞白。

第二十二章 请君入我瓮(中)

    所谓公使银便是朝廷拨给各衙门用来平时用度的银两,衙门迎来送往、打赏请客都需要银子,这些钱自然不能从俸禄里出,而是单列一帐由朝廷拨给。

    本来州以上的衙门才有这种银子,蔚州锦衣卫百户所本不够资格,但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不但如数拨给,数量还不少的很,只是和其他衙门的用途稍有不同,可以说这些是校尉和力士们出门办事的活动经费;锦衣卫出动办案巡视暗查,吃喝拉撒睡全要钱,而方大同动的便是这笔银子。

    一年的公使银数目有近万两,蔚州锦衣卫百户所一百来号人都把这笔银子当成是额外的外快,出门办差领个一二两银子,花费不过一小半,剩下的全踹兜里了,方大同实在是拮据的很,所以偷偷的动了剩下的三个月的公使钱,数目有三千两银子。

    方大同倒不是想贪墨这笔银子,公使银另有账册登记,何年何月何日何人领钱办何事,用了多少,上缴多少,都有明明白白的记录,到了年底要一并交给大同锦衣卫千户所,再递交给南镇抚司稽核;小小的沾点便宜倒是可以,但大笔的银子装入口袋,又没个名目,那便是件大事了。

    方大同授意手下的书办不要将自己挪用这三千两银子的事情登记造册,准备下个月想办法还回去,却没想到这书办正是江彬绕口令般说的那位‘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二叔’;架不住江彬‘手下百户的大舅哥’的一顿老酒,‘他二叔’将此事给说了出来;方大同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人掀了老底,那书办可能也气愤方大同拿了三千两银子落口袋却没分给自己一两,怎么说自己也算是知情人,竟受如此慢待,所以压根就没有想着帮他保密。

    对方大同而言,这件事足以毁掉他的一切,被调离京城便罢了,在蔚州也算是个管事的,可这件事若是教上头得知,自己这个百户算是坐到头了,而且还会受到严惩,锦衣卫内部的制度方大同知道的一清二楚,像这样的情形最少也要打个稀巴烂,追回赃款,再发配的远远的去作苦役;若是那样的话,京城的夫人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划清界限,而在蔚州的几个小妾不用说会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她们贪图的都是自己的金钱和地位,这一点方大同心知肚明。

    “什么公使银子?胡说什么?”方大同怒道。

    宋楠还是那副皮里阳秋的懒洋洋模样:“无需细说,你心知肚明,我可不敢拿这件事开玩笑,我也无意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方百户日子难过;不过,方百户还是耐心的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今日请你来可不是要来揭你老底的,而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方百户头上,方百户想不想听呢?”

    方大同不得不听,虽然他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能将这两人的嘴巴堵住,甚至考虑到抽刀偷袭砍翻两人灭口的可能性,但看看江彬的粗胳膊粗腿和他腰间的大朴刀,他赶紧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江彬的凶悍可是早有名声的,还是先听听他们要干什么为好。

    看着方大同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宋楠微微一笑道:“方百户,如果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帮忙,不费一刀一枪,事成之后便有几万两银子可拿,你愿意做么?”

    方大同冷哼道:“你在消遣我么?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宋楠道:“当然有,不仅能拿到钱,还能立一功,教你的上司对你刮目相看,你认为怎么样?”

    方大同道:“别他娘的绕弯子,爱说便说,不说老子走了,大不了百十斤交待给你们两个小人身上,又能怎样?”

    宋楠呵呵而笑,看了江彬一眼,江彬缓缓点头。

    “是这样,三个月前蔚州北黑山堡被蒙古鞑子偷袭之事你可听说了?”

    方大同道:“自然听说了,鞑子连夜突袭,人数众多,黑山堡二十几名士兵死的死伤的伤,这件事我还上报给了镇抚司呢。”

    宋楠道:“就是这件事,黑山堡乃是江千户辖下,出事的那天江千户告假去了大同访友,可是有人硬是要将此事归咎于江千户,兵部考选巡抚明日便到蔚州,江千户的军职怕是要不保了。”

    方大同本想说:关我鸟事。口中却道:“这不公平,江千户既然告假,那责任自然不能归咎于他,谁他娘的这么缺德玩阴的?耍阴谋之人不得好死!”

    宋楠故作不知他在指桑骂槐,压低声音道:“不是旁人,便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

    方大同惊愕道:“王指挥使?这是作甚?江千户得罪他了么?”

    江彬叹息着将数年前因军户逃亡之事跟王旦的纠纷说了一遍,方大同心里骂道:活该!嘴上却道:“这……这不是公报私仇么?”

    宋楠道:“何尝不是呢?这次考选巡抚一来,王旦只要轻描淡写的说上几句,江千户便完了,毕竟黑山堡属于北千户所管辖,江千户也有责任,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

    方大同咬着下唇想了想道:“你们是想要我出面说情?”

    宋楠摇头道:“非也,这件事江千户已经找到证据自证清白。”

    “那不就结了!”

    “可问题是,这证据实在过于震撼,若公布出来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动,我和江千户实在不敢公布,想来想去唯有你方百户的锦衣卫身份最为适合,若是方百户愿意出面,江千户的前程便算是保下来了。”

    方大同被吊起了胃口,身为锦衣卫官员,他怕的不是出事,而是怕没事,没事发生意味着没功劳没情报,等同于碌碌无为,蔚州除了城外的寨堡时常发生激战之外,城里平静的如一潭死水,锦衣卫衙门也成天无所事事,这也是没机会调离蔚州回京城的原因之一。

    “到底是什么证据?何必吊人胃口?快说。”

    宋楠故作神秘的起身四下张望,又走到小酒店的后门口探头朝里便瞧了瞧,四下无异样,这才回到葡萄架下,轻声轻语道:“江千户昨夜带人夜袭鞑子游骑的野营,抓获了鞑子头目一名,本想宰了他了事,却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鞑子头目突然说,黑山堡那晚的夜袭是有人通风报信说当晚我蔚州卫无夜巡骑兵,所以鞑子才敢悍然动手偷袭,而那报信之人你道是谁么?”

    “是谁?”方大同掩饰不住职业病般的兴奋,睁大眼睛问道。

    “是王指挥帐下亲军偏将陈肃。”

    方大同啊了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脸色大变;陈肃是蔚州卫指挥使王旦的亲卫队统领,另一个身份是王旦的妻弟,说陈肃通敌,这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不可能,不可能。”方大同头摇的像拨浪鼓。

    “嘿嘿,更劲爆的还在后面呢,那陈肃是奉了王旦之命前去通风报信,不是陈肃通敌,而是咱们的王指挥使通敌了呢。”宋楠轻笑道。

    “那更是扯谈了,王指挥使是吃饱了撑的么?怎地会做这等事?”方大同脖子都快甩脱臼了,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可信。

    宋楠笑道:“我们也不信,可是鞑子头目亲**代画押,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起初也不信,王指挥使怎么会通敌呢?江千户将那鞑子一顿好打,打的快没气了,这家伙还是死咬着不松口。”

    方大同继续摇头道:“可是为什么呢?王指挥使可是世袭的勋戚,虽然只是个侯爵,也受皇恩眷顾数代,怎会做出这等事?”

    江彬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怪道是他在北城外的庄园一次也没被鞑子滋扰过,现在想来,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方大同道:“王指挥使的庄园一次没被滋扰过?”

    江彬道:“我还说假话么?南至十里庄北到二十里桥,上万亩的田地农庄从未被鞑子滋扰过,相邻的庄园却被骚扰过多次,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宋楠也道:“也许只是巧合,至于为什么会如此,我们也说不清楚,所以才觉得事有蹊跷,又太过重大,不敢轻易的公布,万一引起什么骚乱,那可了不得,王旦可是带兵之人呢。”

    方大同脑子可不糊涂,他一方面不相信此事是真的,另一方面又希望此事是真的,这可是个大案子,如果自己查明了这件案子,那功劳可就大了去了,直升千户那是板上钉钉的,皇上召见嘉奖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自己可就扬眉吐气了;但是这件事听起来怎么那么的不靠谱,王旦官高钱多,日子过的滋润的不行,又怎会干这样的蠢事。

    “对不住,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你们尽可公开我挪用公使银之事吧,挪用公使银子只会丢官确不会掉脑袋,污蔑朝廷大员可是要抄家灭族的,老子可不是糊涂蛋,这笔账还是算的过来的。”方大同恢复了理智,阴沉着脸道。

    江彬几乎要崩溃了,这件事就这么泡汤了,原本就觉得有些不靠谱,果然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现在骑虎难下,该怎么办?杀了方大同然后逃亡?还是硬到底继续进行这漏洞百出的计划?

第二十三章 请君入我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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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楠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见方大同起身要走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咂舌道:“可惜,如此一个大发横财的机会就这么丧失了,太可惜了。”

    方大同晒道:“命都保不住,还要钱?”

    宋楠嗤之以鼻道:“原来锦衣卫也有怕事的时候,外间不是风闻锦衣卫无孔不入无风不捕么?看来都是传言,也只能欺负欺负老百姓了,碰到硬茬立刻变怂包。”

    方大同冷笑道:“你可知道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宋楠道:“我说的是事实,摆明了这件事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你方百户都不敢去抓住,不是怂包是什么?活该你这辈子别想发达。”

    方大同怒道:“莫以为你抓了老子的把柄便来放肆,老子可是锦衣卫百户,蔚州城中我说一句话可不比什么指挥使知州的差。”

    宋楠道:“那又如何?还不是怂包一个?”

    方大同怒极反笑,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你就是个无脑的雏儿,这样漏洞百出的诬陷也敢拿出来现眼,把别人都当傻子么?老子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无非是想逼的王旦放过江彬罢了,只是这办法也太过愚蠢了些。”

    宋楠肃容道:“方百户,你说话可要负责任,怎敢说我等是诬陷王指挥使?好吧,既然如此,江千户,你便将人证物证连夜送往大同府交到大同府都察院御史手上,顺便告诉他们一声,这件事你已经告知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方百户,可是方百户选择了秘而不宣。”

    “你……无耻小儿!你敢!”方大同吓了一跳,虽然不信王旦通敌,但万事不可绝对,自己可不敢冒这个险落个包庇奸贼的罪名。

    宋楠一笑道:“说实话,我和江千户也不信那鞑子头目的供词,王指挥使怎么可会通敌?但问题是如今有证据,我们该当如何?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护王指挥使,告知他此事,而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王指挥使会作何反应?如果他以为是我栽赃陷害,我岂不是上了你们的当了?”

    宋楠微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我来问你,如果现在有人证物证证明你方大同通敌,你作何反应?”

    方大同张口结舌道:“我……我会自证清白。”

    宋楠笑道:“如何自证?人证物证俱在,你倒是证明给我看。”

    方大同瞠目道:“我……老子……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心里都明白这是诬陷……”

    宋楠不说话,看着方大同既尴尬又恼怒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笑。

    “总之,没人会信我会通敌,必会以为你在诬陷。”方大同词穷了。

    宋楠笑道:“别傻了,不知道多少人巴望着你出事呢,你不出事别人怎么升官?便是明知是假,也会有一大堆的人选择相信,你便是不倒,从今以后你的上官会信任你么?你的下属不会背后说你么?你还能在锦衣卫里立足么?”

    宋楠的话可不是信口开河,这是人之常情,街头巷尾风闻某某女人偷汉子,即便知道是谣传,见到那女子的时候众人的眼里总是有些异样;如今的世道,别人过得开心便是自己最大的不开心,别人倒了霉丢了命,自己虽啃着咸菜疙瘩却还是庆幸自己还能张嘴吃饭抬腿走路,世风日下不过如此。

    方大同显然知道这一点,搞不跨你,搞臭你,这是锦衣卫整人的一招,和宋楠所言大同小异,他岂会不懂。

    宋楠淡淡的道:“所以,王指挥使是否通敌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方百户代表锦衣卫拿着这些证据上门去找他谈话的时候,王指挥使的心里作何想?锦衣卫风闻即可拿人,更何况是有了证据,就算事后弄清楚了原委,无非是鞑子头目知道必死随口诬陷,你方百户何罪之有?锦衣卫本就负责监视刺探官员百姓的言行,你没有任何失职的地方。”

    方大同心头巨震,自己光考虑到危险,却没考虑到自己的权利,王旦虽是勋戚之家,也是朝廷边镇大员,但仍旧属于锦衣卫的监视对象之一,自己带着证据登门,确实无出格之举。

    “你摆明态度是去通知王指挥使小心小人陷害,王指挥使不但不会怪你,反而要感激你,然则此事会悄无声息的了事,事情的最终结局是,你会得到一大笔封口费,江千户是知情者之一,会因此免于责罚,而区区在下你根本都不需要提,借江千户之力,我可以入江千户幕下混一份饷银养家,一举三得之举,你还想不明白么?”宋楠语音平和,像是在叙述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

    “可是……可是……”方大同心里大动,却又觉得不妥。

    宋楠道:“没什么可是,你不敢去,事情便是另外一种结局,江千户被革职,而你也会因挪用公使银被革职,至于区区在下嘛,混不了饷银我便回去读书考举人去,没准能中个举人也未可知,别忘了,我可是个秀才呢。”

    一边是一举三得,一边是三败俱伤,这种选择真的不难,方大同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小秀才面前智商实在太过底下,转脸看看江彬一脸崇拜的看着宋楠,方大同心中有了一丝安慰,看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弱智,这江彬也是个脑残。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且时间紧迫,方大同的加入与其说是被说服,还不如说是被逼无奈,这种情形下的加入非出自愿,也谈不上忠诚,随时有变化的可能,所以要趁热打铁。

    方大同临走前要求见一见那个虚拟中的被抓获的鞑子头目,还要验证供词,被江彬以事关重大不敢将鞑子俘虏带回城里,暂时羁押在城外柳树堡中为由拒绝,但答应明日上午带方大同前去验证。

    这样一来,今天晚上江彬恐怕便没空睡觉了,因为他要带人北上,无论如何也要抓个‘鞑子头目’回来,在方大同离去后不久,江彬便火速回营,带了一队士兵出城往北去了。

    三个人当中只有宋楠最为清闲,抓俘虏的事自己去了也白去,江彬在蔚州这么多年,抓几个俘虏应该不难,难的倒是后续的动作,虽然宋楠将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计划,方大同会不会告密?王旦吃不吃这一套?这都是难以预料的。

    宋楠独自坐在葡萄架下,眯眼看着西下的夕阳,手中无意识的转动着茶盏,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各种可能,何处出意外又将以何法应对,这都是需要提前预备的,这是一场押上身家性命的赌博,绝不像自己和方大同所说的那样可以抽身回去读书考科举,因为事情一发动,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宋公子,可还要茶水么?”芳姑不知何时来到了葡萄架下,手里提着一只暖壶,轻声问道。

    宋楠回过神来欠身一笑道:“有劳了,再饮一杯茶我便告辞了。”

    芳姑微笑着拿过宋楠的茶杯来,换了茶包,冲上热腾腾的开水,再送回宋楠面前,宋楠看着她麻利轻巧的动作有些入神。

    “宋公子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呢。”芳姑有意无意的道。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眉头紧锁,有时还吁气出声,这是胸腹郁结之象,奴家岂会看不出来。”

    宋楠笑道:“芳姑姑娘对店里的每个客人都是这般观察仔细么?”

    芳姑脸上微微一红,福了福道:“奴家失礼了,公子莫怪;奴家只是觉得,以公子这般年纪,不该有这么多心事才是,公子年纪和奴家表妹青璃相仿,瞧瞧那妮子,每日疯疯癫癫不知烦恼为何物,宋公子可就老成多了,也许是男女有别吧。”

    宋楠笑道:“我看起来很老成么?”

    芳姑抿嘴笑道:“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有些奇怪,总感觉宋公子不像是十六岁,不是因为外貌,而是一种……一种感觉。”

    宋楠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直觉的敏锐,需知自己的稚嫩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成熟男子的灵魂,言语举动中自然会流露出和外表不符之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宋楠掩饰道:“我文不能中举入仕,武不能策马杀敌,每日为生计前途愁白了头,想天真烂漫也不成啊。”

    芳姑奇怪的笑了一声道:“宋公子如此自谦,奴家还头一回见到蔚州卫的千户和锦衣卫的百户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听一个秀才公侃侃而谈呢,据奴家所知,今日这二位官爷可都是不好惹的人物,特别是那锦衣卫百户方大同,那可是蔚州城里的权势人物,公子能攀上他们的交情,还说自己没本事么?”

    宋楠心生警觉,芳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这不是好事,莫非传说中的那样,习武之人耳目敏锐,这芳姑在暗中偷听了谈话不成?

    “只是江千户引见,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锦衣卫岂是我一介百姓所能攀上交情的。”

    “宋公子,奴家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宋楠道:“我又不是大人物,有什么忌讳。”

    芳姑咬着下唇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道:“宋公子喜欢结交朋友,奴家知道男子们交游广阔是件好事,但交朋友也要有选择,有些人一旦沾上便甩也甩不脱,到时候会后悔的,奴家知道这话说的有些唐突,公子不喜的话便当奴家多嘴便是。”

    宋楠奇道:“芳姑姑娘似乎意有所指,不知可否明言。”

    芳姑神色变得漠然,轻声道:“奴家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于公子自己,茶已经冷了,公子请用,奴家知道公子今日定有很多事需要考虑,便不来打搅了。”

    芳姑的态度冷漠和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宋楠疑窦丛生,好像芳姑真的知道点什么,又在暗示自己什么,不过这种纠结很快便被宋楠抛诸脑后,看的出来芳姑并无恶意,只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和方大同这类人混到一起而不满,毕竟锦衣卫名声狼藉,这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好心,自己一个身家清白的秀才公和这些家伙们混在一起难免让人惋惜。

    宋楠甩甩头,一口喝干杯中茶水,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穿过竹林,快步离开。

    小酒店里,芳姑和青璃两人站在后窗看着宋楠离去的身影,青璃道:“表姐,你说这宋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芳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是个有心计之人,胆子也不小,居然敢和王旦叫板。”

    青璃点头道:“是挺让人意外的,表姐你说,他们的这个计划能成功么?”

    芳姑咬咬嘴唇道:“狗咬狗,谁输谁赢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来蔚州一年了,陷害徐公子和爹爹的凶手还没查出来,这才是我们该要关心的。”

    青璃道:“那你为何还说那样的话,告诫他不要接近那些人?”

    芳姑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世上多一个害人的人,他不听也是他的事,将来他害了人遭到报应,也不关我们的事。”

    青璃点点头道:“现在看来,表姐一片好心怕是要被当成驴肝肺了,表姐,你有没有觉得这秀才跟徐公子有点相像?徐公子去世三年了,表姐你想他么?”

    芳姑转头怒目,冷声道:“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青璃吐吐粉红的小舌头,不敢在说话,转身离开,芳姑静立窗前,看着宋楠的背影越过竹林消失在远处的拐角,脸上清冷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四章 夜奔黑山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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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宋楠满身大汗的惊醒了过来,数条大鲨鱼撕咬着自己的身体,那是冲浪身死之前让人肝胆俱裂的一幕;黑暗中宋楠呆坐床头,耳听窗外树叶沙沙随寒风而响,大口喘息不已。

    梦境是现实的反应,宋楠虽不信解梦之说,但他也明白,自己内心中其实已经将即将到来的一切和穿越前身死的境地归于一处,换言之,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恐惧。

    宋楠甩甩头,起身用冰冷的毛巾擦了擦身子,冷静一下情绪,告诫自己不要被恐慌占据大脑,恐慌会带来判断上的失误,会影响自己对整件事的设计。

    拥被而坐,宋楠将事情仔仔细细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一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来:在蔚州锦衣卫百户所的参与之下,此事的风险已经降至最低,锦衣卫有风闻查勘的权利,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光是这一点便可让足以保证自己脱身,大可以风闻为误之由化解此事;至于王旦今后如何暗地里报复,那是后话了,明里王旦也只能打落牙齿往下吞。

    对自己而言,谁也不会相信,自己一介秀才能做得了锦衣卫和蔚州卫两位大佬的主谋,自己本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倒也不必如江彬和方大同那般的患得患失。

    想明白了此节,宋楠心头逐渐畅快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凉茶,掀了被子准备再睡一会,就在此时,只听见外边马蹄哒哒,静夜里听起来极为刺耳,紧接着院门被人砰砰的敲响起来。

    宋楠心头一紧,刚躺下的身子又一骨碌坐起身来,心头盘算着:莫不成是事情败露,方大同跑去告密了不成?来人莫非是王旦的人?

    敲门声惊动了宋家上下,东西厢房的灯都亮了起来,住在院子东首偏房之中的忠叔点了灯笼披了衣服来到院门前,侧首低声询问道:“谁啊?半夜三更的敲什么?”

    “我等是蔚州卫北千户所江彬大人的属下,奉江大人之命求见贵府宋公子。”门外传来低低的话语声,夹杂着刀剑甲胄碰撞的叮当声,以及战马不安分的响鼻声。

    忠叔心惊肉跳,不敢开门,只道:“诸位军爷稍等,待老汉通知禀报我家公子一声。”

    “快去快去,军务紧急。”门外士兵们不耐烦的道。

    忠叔哎了一声,转身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的往正屋跑来,正屋的大门哗啦打开,宋楠穿戴整齐的站在烛光下,忠叔一见,连忙喘着气道:“了不得了,楠哥儿,门外来了一帮官兵,说要见你,八成没什么好事。”

    被惊动起身的宋母刚刚被婢女小萍儿搀扶出房门,闻听此言差点晕过去,急忙上前拉着宋楠的手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你在外边招了什么是非么?”

    宋楠低声安慰道:“娘亲,不要惊慌,待我去问个明白,萍儿,扶着娘亲呆在这里。”

    忠叔焦虑的道:“哥儿,怎么办?”

    宋楠道:“开门。”

    “不能开啊,万一……万一……”忠叔搓手道。

    宋楠道:“小小一扇院门能挡住他们么?开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说罢整理衣冠迈步出了正房往院门走去,忠叔跺了跺脚提了灯笼赶紧跟上去。

    院门外的士兵们已经焦躁不已,正欲拍门叫嚷时,忽见院门哗啦打开,一位少年公子挺胸站在门内,静静道:“我是宋楠,诸位半夜三更来寻我何事?”

    一名身材壮硕的青年士兵上前拱手道:“宋楠宋公子?”

    宋楠道:“正是在下。”

    “我等乃北千户所江大人亲卫亲兵,奉江大人之命请宋公子速速同我等一起赶往黑山堡,江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宋楠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一声,这江彬搞什么鬼,半夜三更大张旗鼓的派人来寻自己,弄得人心惶惶的,也不怕引人怀疑,但转念一想,估计是抓俘虏的行动出了纰漏,不然江彬不至于半夜三更的来要自己去黑山堡。

    “江大人亲笔信,请宋公子过目。”青年士兵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递了过来,宋楠接过来迅速拆封在火光下扫了两眼,上边歪歪扭扭的写了两行字:宋兄弟速来,十万火急!下边盖着千户所的戳印,当无虚假。

    宋楠紧皱眉头,看来确实是抓俘虏的事情出了麻烦,整件事中这件事是关键所在,明日上午也答应了方大同去见俘虏,若此事出了岔子,事情将无法继续下去,方大同也最终会明白,整件事是个骗局。

    “好,我随你们去。”宋楠伸手将信笺在灯笼上点燃烧成灰烬,“稍候片刻,我跟家人招呼一声。”

    青年士兵一拱手,宋楠转身快步回正屋内,宋母和小萍儿已经惊恐的看着他,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宋楠握着宋母的手微笑道:“娘亲不必惊慌,江千户请我去商议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去去就来。”

    宋母惊慌道:“这江大人半夜三更的找你商议什么事情?天明不成么?”

    宋楠微笑道:“娘亲,你不是答应我入蔚州卫中公干了么?既如此,就要守人家的规矩呢,军中之事如何还分白天黑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娘亲安心歇息,孩儿这是办正事呢。”

    宋母将信将疑,但好在那帮士兵规规矩矩的呆在院门外并不进来拿人骚扰,多少缓解了惊慌的情绪,也信了几分,于是道:“我儿一切小心,既是正事,你便去吧,快些回来,免得一家子提心吊胆。”

    宋楠捏捏她的手微笑道:“遵母亲大人之命,夜里寒冷,快些回房吧。”

    宋母点点头,转头对小萍儿道:“萍儿去将少爷的大氅拿来,昨夜我刚刚收拾好,加了些棉衬,外边寒冷,让他压压风。”

    小萍儿答应一声,快去前去,不一会抱了一件厚厚的棉布大氅过来替宋楠穿上,宋楠拱手一礼,转身快步出门,青年士兵拉过一匹马来,宋楠翻身上马,一行人挥鞭沿着小巷疾驰出去,拐上大街直出蔚州东门而去。

    黑山堡在蔚州北六十余里处,属于蔚州寨堡防卫系统的最外围,这里便是鞑子闹腾的最厉害的地方,鞑子游骑骚扰无度,黑山堡驻扎的明军从来都没有完全的控制住这里,双方士兵时有死伤,这也就是为何蔚州卫士兵谈黑山堡色变的原因;但凡被派往黑山堡驻扎,能活着回来的委实寥寥,在此地驻扎的大多是充军的犯人和犯了错的士兵,当然,若要抓鞑子俘虏,此地也是绝佳位置,江彬选择在此地抓俘虏倒是正确的选择。

    六十里地不算远,但道路崎岖,又是也路,即便有马儿代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还算后世宋楠经常玩骑马运动,骑术也算过得去,但一路颠簸,加上寒风凌冽如刀,脸上手上冷如冰窖,偏偏身上却又发汗,那种滋味真是难受之极。

    十几名江彬手下的亲卫士兵倒是个个身杆笔直,看不出什么疲惫狼狈之象,看的出江彬练兵倒是有一套,这回来黑山堡抓俘虏也是带上了他的全部精锐。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急速奔波,天色微明之时,黑山堡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远方的小山上。

    众人放缓马速,个个提了弓箭兵刃在手,眼睛谨慎的四下逡巡,神情紧张的沿着荒草连天的山坡慢慢靠近黑山堡,宋楠看的心头凛然,这些士兵的行动传递出一个信号,即便是在黑山堡左近也绝不安全,可能鞑子游骑让明军吃了不少的苦头。

    寨堡大厅内,江彬满眼血丝如一只狮子一般来回踱步,不时的摔桌子踢板凳大骂,显然情绪极为狂躁,听闻宋楠倒来,江彬大喜过望,赶紧快步迎出厅外。

    宋楠艰难的翻下马背,两条大腿酸疼无比,后世自己跑去马场骑马体会那种驰骋纵横的快感引为乐事,而今日才体会到原来骑马也是件苦差事,扶着马鞍站立良久,这才恢复了些力气,江彬的大嗓门也在前方响起:“宋兄弟,你可来了,可急死我了。”

第二十五章 两个倒霉蛋

    热乎乎的茶水和几样点心下肚,宋楠僵硬疲倦的身子算是缓过劲来,与此同时,从江彬的叙述中也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江彬急吼吼的请了宋楠连夜赶来,倒不是没有抓到俘虏,事实上昨日下午江彬率领自己挑选的精锐士兵两百余人赶到黑山堡之后,便立刻展开对鞑子小股据点的突袭。

    鞑子兵最近气焰嚣张,在寨北十里筑建了五六处据点,用作骚扰大明边地的中转休息之所,鞑子骑兵总的作战原则是袭扰掠夺为主,也没什么大股常驻之兵,双方的交战也以小股部队作战为主,蔚州卫在黑山堡一带也是以防突袭防劫掠为主,黑山堡人数有限,常驻兵士只有四十余人,二来这些士兵都是被迫来此驻守,能保住性命便已经谢天谢地了,根本不会想到会主动去撩拨蒙古人,如此这般,蒙古游骑也胆量见长,进入十月以来,频繁的滋扰村庄,抢掠了不少的财物和百姓暂时囤在中转的寨堡中藏匿,等待机会运走。

    江彬率众忽然进攻攻了鞑子兵一个措手不及,被连拔三座寨堡,直到蒙古游骑增援之兵到来,江彬才宣布撤兵,带着十几名俘虏和几十名被解救的百姓回到黑山堡中,抓俘虏的任务可算是圆满的完成了。

    但麻烦的是,俘虏是抓到了,但可充作反诬人证的人选却挑不出来,蒙古兵一旦被俘虏都自知是死路一条,完全是一副等死的摸样,要说砍人杀人江彬是把好手,但这事明显是要动脑子和嘴皮子的,江彬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下手,不得已才赶紧请宋楠前来,上午之前若是这个重要的人证和口供不弄得妥妥当当的,方大同肯定会炸毛了。

    宋楠听了江彬的叙述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承认江彬的重视是对的,人证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人选和口供都要做实,而且保证在过堂时不会乱说话翻供,可不是随随便便拉一个人出来便可以的,本以为这些事无需自己操心,却不料还是要自己动手。

    “江大人,鞑子俘虏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关在寨堡下层的石室里,我叫几个兄弟正在招呼他们。”

    宋楠自然明白所谓的招呼是什么意思,忙道:“快带我去看看。”

    两人出了大厅往东南方行,一排石阶缓缓而下,深入地面丈许,那是一座半埋在地下的石室,一进室内,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和屎尿的臭味,宋楠皱眉看去,十几名鞑子俘虏被扒了衣服绑在柱子上,几名明军士兵正嬉笑着那皮鞭蘸了冷水往他们身上抽打,鞑子兵叽里咕噜的叫喊,有的已经屎尿齐出,狼藉一片。

    宋楠皱眉道:“干什么拷打他们?”

    江彬挠头道:“我是想先给他们个下马威,折磨羞辱一般狗鞑子,他们怕受罪,那咱们的事岂不就容易些么?”

    宋楠苦笑道:“这当中可有头目么?”

    江彬问身边的士兵道:“可有鞑子头目?”

    士兵道:“不知道,问他们都说是普通士兵。”

    宋楠问:“弄清楚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了么?”

    士兵摇头道:“不清楚。”

    宋楠暗叹一声,事情要作假自然不能全假,姓名、身份都要对的上号,而且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方可选择最佳的人选,江彬看来完全没理会这些因素。

    “放开他们,让他们穿上衣服,我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最好他们当中有鞑子头目,当官的更加惜命,比普通鞑子士兵的供词也更有说服力。”宋楠轻声道。

    江彬点点头,挥手命人给鞑子降兵松绑,众鞑子兵一个个抖抖索索的穿上衣服,排成一排站在那里,宋楠看了一圈,这些家伙长得跟汉人差不多,若不是服饰发型不一样,还真看不出和汉人的差别来。

    “告诉我,你们中谁是头目?”宋楠问道。

    鞑子兵们只求速死,对这个问题熟视无睹,谁也不愿临死前还供出自己的头目,反正也活不了,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你们听好了,本来你们这些鞑子滋扰我大明边镇,劫掠烧杀无恶不作,落到我们手里便是杀千刀也不为过,但这一次咱们千户大人却不想杀你们,只要你们供出你们当中的头目,便可重获自由,放你们回去和家人团聚。”宋楠厉声道。

    众鞑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方交战从来就没有被俘虏还能活着回去的,都是想尽办法的折磨死对方,怎么恶毒怎么来,今日居然会有这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长生天开眼了么?

    鞑子兵们相互交流着眼神,有的人蠢蠢欲动,突然一名鞑子兵高声的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顿时其他鞑子兵都神色肃然个个紧闭嘴唇不敢乱动了。

    宋楠看在眼里,问江彬道:“大人可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江彬伸手召来一名士兵道:“你不是懂鞑子话么?刚才那厮说了什么?”

    那士兵道:“那厮是叫他们不要相信我们的话,说我们是骗他们的,最终难免一死;如果供出官长,回去后全家杀光,一个不留。”

    江彬怒道:“日娘的,这狗鞑子定是个当官的,来呀,拉他过来,给他尝尝手段。”

    宋楠本想反对,但一想,这些鞑子兵远比自己想象的难缠,杀一儆百是必要的;两名士兵蒿住那说话的鞑子兵拖了过来,江彬二话不说飞起一脚便踹到那鞑子兵的嘴巴上,只听‘喀拉’一声,那鞑子兵的下巴骨被踢的歪到一边,几颗牙齿连同碎肉和鲜血从歪斜的嘴里喷出;江彬一动手,几名行刑士兵立刻一拥而上,拳起脚落一顿狂揍,那鞑子兵全身骨头登时断了几十处,像一滩烂泥摊在地上。

    “丢到野地里喂狼去。”江彬喝道。

    士兵们拖了那鞑子兵便走,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怵目惊心。

    众鞑子看的心惊肉跳,死便死了,死前受这般苦楚可受不了,刚才拖走的那人明显还没断气,这么大冷天的被丢在野地里,不被冻死也被野狼给撕了,这般死法实在惨不忍睹。

    鞑子兵们不停的咽着吐沫,连看都不看看眼前的明军众人了。

    宋楠道:“诸位,你们的家人在翘首企盼你们归去,难得咱们千户大人开恩一回,难道你们便要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么?都想像刚才那人一般被打个半死丢出去喂狼?”

    一名鞑子兵忽然道:“左右是个死,出卖官长还要连累家人,我等可不能说。”

    宋楠微笑道:“只是说出谁是当官的罢了,不算是出卖吧。再说了,回去后谁又知道你们说过呢。只要你们合作,我可立誓放你们活命。”

    那鞑子兵道:“活着回去的人难免漏了口风,谁说谁倒霉。”

    宋楠哈哈一笑道:“好办,来人,带他们下去,每个人都要供出官长的名字和职位,然后统一比对,若是有对不上号的,或者拒不交代的,杀无赦;这下你们个个都交代了,谁也脱不了干系,看谁回去还敢嘴巴不严实。”

    众鞑子一听,顿觉是个好办法,活命固然好,但回去后若被人捅了漏子连累家人那可得不偿失,这么一来人人有份,谁都会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至于被供出的当官的,肯定是个死了,死无对证,这事便妥了。

    当下众鞑子兵被带下去单独交代,不一会十三张纸片汇总上来,除了两名鞑子俘虏交了白卷之外,其他的鞑子俘虏们都得了满分,两个交白卷的家伙正是鞑子中的小头目,正好一胖一瘦,胖的叫达鲁赤是个牌子兵头;而那名瘦子居然是个百夫长名叫花不温。

    江彬意外之极,本以为这里边最多有什长之流的兵头,不料居然冒出两条大鱼来;宋楠也极为高兴,官职越高,也越是惜命,便越容易下手,不枉费自己花了一番功夫。

    两名鞑子军官面色青白的被带进一间密室,江彬屏退闲杂人等,只和宋楠单独提审两人,两人身份暴露自忖必死,唯求死的痛快少受些苦楚罢了,问答之际倒也说话干脆,有问必答,也不拐弯抹角了。

    原来在蔚州以北的鞑子兵寨堡中本来只有些低级的兵头驻扎,鞑子兵南下滋扰本就是游骑来去,根本不会长期驻扎一处,花不温和达鲁赤本来在更远的北方军营驻扎,但听闻蔚州寨堡最近劫掠了不少物资还有不少妇人,花不温闲的蛋疼,想偷偷跑来弄些油水顺便快活快活,那达鲁赤是他手下的牌子军头,两人臭味相投,带了几十名亲兵便来到了蔚州黑山堡一带。

    只可惜流年不利,也不知是那根香没烧到长生天座前,好巧不巧,江彬恰好展开抓俘虏行动,两人没来得及逃走,被江彬的手下一股脑给俘虏了。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用这句话形容这两个家伙此时的心情可谓是毫不为过,两人悔青了肠子,自忖此次必然无幸,交代完之后便梗着脖子等着挨刀了。

    江彬和宋楠听完这两个倒霉蛋的故事相视大笑,冥冥中似有天意,鞑子百户的身份更能让人信服,剩下的事情便是要说服这两人中的一位,然后等待方大同来验货了。

第二十六章 一对应声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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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名鞑子军官的张口结舌之下,宋楠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来,花不温和达鲁赤怎么也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不是磨快的砍头刀和无尽的折磨,而是这么个奇怪的要求,两人瞠目半晌,相互打着眉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极度的怀疑。

    “怎么样?你们只需做了口供,证明我蔚州城中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与你们勾结,便有活路,我们非但不杀你们,还会赠与重金,放你们平安归去。”宋楠悠悠的道。

    “骗人!哪有这么好的事。”花不温和达鲁赤几乎异口同声的道。

    “骗你娘的腿!”江彬大骂道:“两个狗东西给脸不要脸,要不要老子打折了你们手脚丢到野地里去喂狼?”

    花不温和达鲁赤身子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挨刀子倒是不怕,怕的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被野狼活活分尸,想想都不寒而栗。

    宋楠微笑道:“千户大人莫发怒,天上掉肉饼的事情换做我也会不信,两位将军,你还别不信,这等好事还偏偏就砸到你们二人头上了。”

    花不温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我明白了,你们定是跟人有仇,想借我二人之口诬陷他人通敌,借机除掉仇人是不是?”

    江彬睁大眼睛道:“你他娘的是如何知道的?”

    花不温略有得色,傲然道:“这等伎俩如何逃过我的眼睛,我花不温可是我蒙古大军中的儒将,你们一……一开口,我便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他本想说‘你们一撅屁股我便知道你们拉什么屎’话到嘴边惊觉有侮辱之嫌,和现在俘虏的身份不符,所以赶紧改口。

    宋楠呵呵笑道:“好,既然你明白这一点,也无需我多费口舌,这笔交易你愿不愿意做,你替我们办事,我们饶你性命,放你归去,还赠送一笔酬劳;或者我们找别人帮忙,重金加上一条命的代价相信外边那十几名士兵中总有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虽然只是普通的士兵,但办这等事其实也无需职位多高,而两位的下场刚才千户大人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清楚,那就是打折了手脚丢到野地里去,也许两位侥幸能活命也未可知。”

    达鲁赤忙摆手道:“活不了活不了,天气严寒,手脚折断,野地里狼群纵横,怎么活?”

    宋楠道:“那可说不准,也许两位吉人有天相也未可知。”

    达鲁赤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声道:“不成不成,那是必死,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们呢。”

    江彬喝道:“啰嗦个鸟,由得你们挑三拣四么?老子说打折了手脚便打折了手脚,你想挨刀图个痛快,老子偏偏不依。”

    达鲁赤怒目而视,和江彬凶神恶煞一般的目光一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地上,不言语了。

    宋楠微笑道:“两位,如此良机还犹豫什么?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我们大明朝有句俗语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给两位盏茶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宋楠撇过脸去跟江彬对坐饮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故意说些人生乐事,什么美女美食美酒之类的话题,摧毁两人的死志;一杯热茶还没喝完,便听那花不温突然开口道:“我等如何知道你们会不会遵守诺言?万一事情了结了之后你们还是要了我等性命,我们岂不是白帮你们忙了么?”

    宋楠心中冷笑:这两人还想活命,事情一了,江彬必然会宰了两人灭口,岂会让这两人活着回去散布消息。

    “你们只能赌一把,因为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宋楠冷冷的道。

    花不温和达鲁赤两人犹豫不已,宋楠冷声道:“好了,盏茶时间已过,也罢,瞧你们二位也是硬骨头,或许想杀身成仁当大英雄,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千户大人,就按照您的意思处置他们算了,我去在降兵中再找个识相的来,大不了叫他们冒了这两位鞑子官儿的名字,也叫花不温和达鲁赤罢了,其实也官大官小对咱们的计划也影响不大。”

    江彬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一顿,道:“说的是,老子早看这两个磨磨叽叽的家伙烦的紧了。”说罢仰头朝外边叫道:“来人!打折了这两个家伙的手脚,丢到西边山谷里去,听说昨夜那里有狼群出没,好的紧,妙的紧。”

    门外几名亲卫闻声而至,不由分说进来拖着花不温和达鲁赤便往外走,真到了这个时候,花不温和达鲁赤再无犹豫,忙高声叫道:“饶命饶命,我等干了便是。”

    江彬摆手道:“迟了,老子不稀罕了,谁知道你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拉走拉走。”

    “不敢,不敢,但求饶命,一定按照将军您的意思来办,再说了你们找人冒充我们,应对之际必出破绽,还是我二人亲自办此事较为妥当。”花不温和达鲁赤高声叫喊道。

    江彬歪头看着宋楠道:“兄弟,他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呢,当官的和当小兵的气度言语上确实有出入,你看如何?”

    宋楠忍住笑伸手摸摸下巴煞有其事的道:“好像……似乎有那么点道理,要不就还用他们办事?”

    江彬皱眉道:“可是我最烦别人墨迹,一会这两个家伙又要鸹噪,岂不是又让我窝火么。”

    花不温大叫道:“绝不再鸹噪了,将军放心,放一万个心便是。”

    宋楠微微点头,江彬摆摆大手,示意亲卫们出去,花不温和达鲁赤惊魂未定,歪在地上喘息,面如白纸一般;若无活命的希望倒也罢了,一旦活命的机会摆在面前,什么视死如归,什么马革裹尸的誓言统统都成了狗屁,花花世界,大好人生,多少乐子可以享受,谁愿意被打折了腿丢到山谷里去喂狼?况且两人都是军中小官,虽然级别不高,但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拿命博回来的,岂肯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宋楠起身来到两人面前,伸手解开两人手上的绳索,将他们拉起身来,帮他们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这才对嘛,大好的人生岂能就此终结,两位一死倒是博了些虚名,但从此之后醇酒美人花花世界便和两位无干了,家中纵有貌美如仙的娇妻,万贯家私,也只是便宜了别人;所以说,做人呐,还是实际一点好。”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连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多么愚蠢,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两人脚上的绳索未解,未经允许也不敢伸手解开,所以宋楠招呼两人坐下喝杯热茶商议细节的时候,两人如僵尸一般并着腿一蹦一蹦的蹦到桌子边,挪动屁股坐在凳子上,抱着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长吁了一口气。

    宋楠笑道:“二位,既然想明白了,咱们便进入正题,事情其实很简单,二位只需按照我们所说的话写下口供,然后一口咬定蔚州城中有人和你们勾结通风报信便罢。”

    两人连连点头,却欲言又止。

    宋楠笑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是想问事后你们如何脱身是么?”

    花不温看了看欲要发飙的江彬,咽了口吐沫道:“没……没这么想。”

    宋楠笑道:“好吧,为了让你们宽心,我便告诉你们如何安排你们脱身的计划,我们准备好两名你们的士兵作为你们的替死鬼,这件事最终完结,两位必然是要问斩的,而你面前的这位无所不能的千户大人会在问斩之前用替死之人将你们换出来,你们蒙古人都是五花头扎小辫,身子像个矮冬瓜,在我们看来你们长得差不多,加之在千户大人的周旋下决计不会有纰漏,替死鬼一旦行刑,你们二人便可重获自由回归家园,从此继续过你们的逍遥日子,这么安排你们可还满意么?”

    花不温连声道:“满意,满意,这么安排自然妥当。”花不温明白,既然是面前这两人要作伪证,自然不会让自己二人落到不相干的人手中,所以倒不担心会被人拷打暗杀,唯一担心的是事了之后如何脱身,现在宋楠一番释疑正是消除了心头的疑虑,心头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我等还有个不情之请,往两位将军准许。”花不温大着胆子道。

    江彬哼了一声,两人吓得一抖,宋楠却笑道:“说来听听。”

    花不温看了江彬一眼,小声道:“跟我们一起被俘的兄弟你们当真要放了么?他们若是归去,我二人将来回归北地必会被盘问怀疑,不如……”

    宋楠心中暗叹,人一旦泄了那股气节之后便什么都不顾了,这也可以解释历史上那些大汉奸投敌之后为何会变得变本加厉,言行更加的不要脸起来,一起被俘,将来脱身回去确实不好解释,若是无人活着回去,将来这二人脱身之后必会否定被俘的事实,甚至吹嘘如何机智躲避明军追捕,捏造出如何千辛万苦的脱出重围之类的谎言来。

    宋楠看了看江彬,江彬满不在乎的道:“罢了,尽数宰了他们便是,留下两个给你们当替死鬼。”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连拱手拜谢,丝毫无羞愧之意。

    宋楠忍住心头的厌恶之情,冷冷道:“该为你们做的我们都考虑周全了,剩下的便要看你们的了,丑话说在头里,你们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少不得过堂受些刑罚,但你们若敢坏了我们的事,我敢担保你们一定会死的很惨。”

    花不温和达鲁赤连声道:“绝不敢多言,您二位放心便是。”

    江彬厉声道:“别不往心里去,我等既敢发动此事,便是早已安排周详,你们便是胡言乱语也无人信你们,更何况你们将要亲笔写下证词,便是反悔也被认为是攀诬狡辩,而到那时老子会活剐了你们,把你们的肉一片片的剐下来,给你们留一副骨头架子,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两人吓得一咕噜滚在地上连连磕头,以祖宗八代立誓一定不会胡乱说话。

第二十七章 蚍蜉撼大树(上)

    宋楠口述,两名鞑子军官亲笔写下供状,画押签字,宋楠又细细的交代了些细节,教两名鞑子军官应答无误,这才命人将两人押下去单独看押。

    两人出了审讯的密室时,天色已经大亮,东方红云翻滚,太阳都快要出来了。

    忙活了一夜,宋楠略感疲惫,江彬倒是精神奕奕,见宋楠打着阿欠,江彬略带歉意的道:“宋兄弟,这一夜可辛苦你了,兄弟是个能人,今日之事须得要你来安排我才能心安些。”

    宋楠笑道:“千户大人客气了,我只希望咱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江彬道:“兄弟为了我的事殚精竭虑,江某人从内心里感激不尽,我嘴巴笨,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但我江彬在此立誓,若能逃过此劫,日后必视宋兄弟为手足兄弟,但需江彬之处,江某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宋楠一笑道:“那便先谢了,眼下还是先集中精力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锦衣卫方百户一会便要到来,江千户还是安排好这件事再说,真正的好戏开场了。”

    江彬呵呵笑道:“兄弟好像很是期待呢,我没出息,杀人砍人倒是不带眨眼的,怎地现在的心情倒有些紧张呢。”

    宋楠呵呵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用紧张,有些事看起来无法把握,但其实有规律可循,原本你也不会想到那方大同会参与其事,事实上他还不是被咱们说服了么?所以说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江彬一挑大指赞道:“宋兄弟沉稳老练,十六岁倒似是六十岁的座山雕一般,同你一比,我江彬这三十多年算是活到狗身上啦。”

    宋楠哈哈笑道:“别,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方大同将至,我不宜在此逗留,容易让他怀疑其中有诈,我还是回城中去为好。”

    江彬忙道:“好,我命人护送你从小路回城,宋兄弟可还有什么交代的么?”

    宋楠沉吟了一会,轻声道:“千户大人只记住两点,第一,这两名鞑子犯人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否则极有可能事情败露,一旦有人强行提审,千户大人须得当机立断;第二,不能容他人有单独和鞑子犯人接触的机会,看守的手下要选则你最信任的手下,关系你我命运攸关,万万不能懈怠。”

    江彬郑重点头道:“放心吧兄弟,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宋楠拱手告辞,在七八名亲兵的护卫下出黑山堡向西沿着小路赶回蔚州城。

    ……

    蔚州城北,高屋华宇林立,守备极为森严,这里是蔚州城的心脏,蔚州无北门,北城墙上建有高高的敌楼,以重兵把守,内里是玉皇庙、州衙门、以及各要害部门的办公场所,蔚州卫指挥使的军衙也在此处。

    太阳升起三杆,蔚州卫衙门口聚拢着数百兵士,身材矮小的指挥使王旦一身戎装立在衙门前的台阶上,身后站着白面黑须的指挥同知黄通,以及一干手下的偏将千户等人,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衙门前的大道上,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王旦小鼻子小眼,身材虽瘦小,却有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场,眯着的小眼睛里不时闪烁着精光,在他傲然的目光注视之下,满场数百官兵鸦雀无声,连咳嗽放屁的都很少。

    王旦当然有他赖以自傲的资本,世袭定边侯的勋戚身份,再加上朝廷将边陲重镇蔚州的防务交予他手,光是这两点,便足以让很多人难望其项背。

    当然,知道底细的人不免在这些光环下看到实质,王旦的勋戚身份是世袭而来,本身便是靠祖荫吃饭,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功劳,加上此人有两大嗜好,一是贪财,二是好色,且为了这两件事他没少做出出格的事来,了解其底细的人不免对他暗中不齿。

    但这世上识相之人居多,很少有人像江彬那个愣头青暗中打小报告,鸡蛋碰石头的事傻子才会做,王旦侵吞兼并军户田地之事几乎不是什么秘密,城北近万亩良田都是王旦盘剥手下军户所得,这些军户还不得不被迫替他耕种。

    来钱之道还不仅如此,城中商贾的孝敬是一项,另一处进项则更为让人瞠目结舌:在王旦的地盘里蔚州卫士兵每年逃亡数百,六千余人的编制如今实额不足四千,可上报兵部领兵饷的兵额却在不断增长,王旦以加强蔚州防卫为名每年都要求增加兵员名额,三千多空额加上与之配备的兵器盔甲等朝廷下拨的兵饷物资便统统成为王旦的囊中之物。

    王旦也不是傻子,镇军太监、左右副手、相关人等他都照顾周全,确保大家都有好处,大家发财才是长久之道,一团和气中,王旦安安稳稳的将大把的钱财搂进囊中,谁也不知道他在蔚州任上的这七八年来发了多少横财,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光在京城中他购置的宅子地产不下十几处,精力旺盛的他军务倒是很少管,除了赚钱,剩下的时光基本上都在一个又一个妇人的肚皮上渡过,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大追求。

    可偏偏就有些人不开眼,譬如手下的那个千户江彬,虽说此人打仗是把好手,这也是王旦将担当主要防务之责的北千户所交给江彬的原因;但是,会打仗是一回事,能否识时务是另外一回事,就是这个江彬居然暗中举报自己盘剥军户田地的事情,若非自己根基深厚,平日里的银子没白花,几乎将此事捅到朝廷中去;这件事便如一根骨刺扎的王旦胸口又堵又疼,既然江彬不识抬举,自己也不用和他客气,这种愣头青必须要彻底清除。

    王旦不会给人以狭私报复的口实,他做事一向是稳稳当当滴水不漏,终于,机会到来,黑山堡被鞑子游骑突袭,守堡的数十名士兵尽数被杀,这样的事若是以前倒也罢了,王旦最多训斥一顿便罢,绝不会大肆的张扬出去,但这一回却成了弄死江彬的一个最好的机会,这小子偏偏那天告假跑去访友,活该他倒霉。

    王旦将此事上报朝廷,除了自责御下不严之外,将主要责任尽数归于江彬的玩忽职守,兵部立刻派考选巡抚下来查询此事,今日便是考选巡抚钱万达抵达的日子。

    虽然考选巡抚的品级只有五品,和王旦的正三品还差着四级,但毕竟是兵部下来的人,无需迎出城门,在衙门口列队相迎已经是相当大的面子了。

    马蹄声响,一名士兵快马驰来,滚鞍下马行礼,王旦淡淡道:“来了么?”

    “启禀指挥使大人,钱巡抚的车马已经到了东大街了。”

    王旦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那士兵退下,转头对指挥同知黄通道:“安排好接待事宜,无干人等不准和考选巡抚接触,对了,江彬去哪儿了?怎地没见他在此?”

    黄通探头悄声道:“大人放心,卑职都安排好了,江彬不在营中,他手下百户说他昨日便率数百士兵巡视黑山堡防务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王旦哼了一声道:“临时抱佛脚却也迟了,早干嘛去了;罢了,他不来也好,反正他这个千户也做不长久了。”

    黄通呵呵而笑道:“大人说的是,对了这个钱巡抚咱们是不是要意思意思,免得他多事。”

    王旦想了想道:“看看再说,有些人自命清高,太给他面子反而不好,一个小小的考选巡抚,犯不着大惊小怪。”

    黄通道:“卑职明白了。”

    人声马嘶之声响起,大街上数骑飞驰而来,后面跟着十几人的车马队伍,王旦神色一变,缓缓伸手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缓步下了台阶,众蔚州将官急忙紧跟其后,朝车队迎了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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