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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二章 觉悟

    朱寘鐇授首,宋楠率数名监斩官进宫复命,奉天殿上的百官闻讯纷纷向正德道贺,而斩首之时的一些细节也被传播开来,众人嗤笑于朱寘鐇临死还想反咬一口的可笑,但唯有一人顿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清醒了过来,他便是刘瑾。

    刘瑾这几天的心情很不好,确切的说,张永回京之后他的心情便开始郁闷起来,而宋楠回京后这种郁闷更加的升级,朝上宫中和宋楠擦肩而过数次,宋楠倒是笑盈盈的打招呼,表面上看并无冲突之处,可刘瑾总感觉那笑意中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刘瑾并非是为了宋楠平定朱寘鐇叛乱之事而郁闷,相反刘瑾庆幸事情有这样的了局,当初和朱寘鐇之间颇有些称兄道弟的勾连之事,但对朱寘鐇起心造反之事,刘瑾确实根本没有想到。

    朱寘鐇反叛之后,刘瑾也是过的战战兢兢,后悔当初收了朱寘鐇的银子,替他办了不少事情,现在看来,这些事都是朱寘鐇利用自己为叛乱做准备了。

    刘瑾了解正德的脾气,越是隐瞒反倒结果越差,于是他索性负荆请罪,寻了个时机痛哭流涕的跪在正德面前忏悔。当然忏悔是需要技巧的,譬如替朱寘鐇进言增加兵额之事,刘瑾便以受朱寘鐇欺骗以为拿王府的钱替朝廷免费养兵为由搪塞,犹言自己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是受了朱寘鐇的骗罢了。

    朱寘鐇给了刘瑾不少银子,这些银子的用处刘瑾也一一阐明,当然用途都是西苑豹房的重建,内廷各种设施的使用,账目一条条写的清清楚楚毫无破绽。

    果然,正德怒骂他一顿之后便不了了之了,刘瑾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事实上,一直以来,刘瑾都奉行着某种策略,这个策略便是将自己在朝廷内外的一些勾当,甚至是有些不法之事都让人特意透露给正德。譬如收授官员们的礼品,譬如规定内廷镇军太监外放归来的必须孝敬银两等等。这么做的目的,一来是让正德觉得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掌握之中,二来看上去是件坏事,其实却巩固了自己在正德心目中的地位。

    刘瑾的心思巧妙之处便在于,既知道自己干了些不法之事,也让正德明白自己做这些事的目的,因为负责透露消息的太监们在禀报刘瑾的作为的同时都要加上一句:“刘公公收了银子,但刘公公好像没给自己添宅子屯田亩,朝廷财政吃紧,宫中用度吃紧,刘公公好像将银子都用贴补内廷的用度上了。”

    刘瑾自己也是有意无意的叹息宫中用度吃紧,但豹房该重修还是重修,正德喜欢的各种虎豹蛇虫奇花异草还是源源不断的进了西苑,豹房中的美女数目也是有增无减,正德的各种要求还是会得到满足。综合种种迹象,正德得出了刘瑾之所以干一些不法之事,却都是因为对自己极度的忠心。

    对于这么一个刘瑾,正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在正德看来,刘瑾该是朝廷内外对自己最忠心耿耿的一个人了,至于那些私下里的勾当,正德理所当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刘瑾正是这么巧妙的将自己在正德心目中的地位一步步的稳固,给正德一个虽非完人,但忠心不二,愿为皇上做任何事的印象,从而在内廷的地位牢不可破。而刘瑾透露出来的敛聚的财物也只是他疯狂攫取的九牛一毛,额外的部分多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田亩房产金银珠宝如滚雪球一般,刘瑾香山别院单辟一座宅院,便是专门为了放置钱物地契古玩珠宝等物而设,三年来,那宅院三间房舍已经堆满了一间半。

    可这一回情况有些不同,刘瑾感觉到的压力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回,以前无论是和外廷博弈还是和宋楠之间的较劲,就算是结果不好,也没让刘瑾觉得有这么的紧张;苦苦思索了半日后,刘瑾得出了结论,这次心中的紧张其实是源于未知。

    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便是未知,身在刘瑾的位置上,他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掌握内外廷所有人的动向,哪怕是形势于己不利,起码可以知道即将到来的是暴风骤雨还是寒冰暴雪,并可有应对的去化解它们;而这一回,明知道有一场暴风骤雨在酝酿,却不知道是针对何人针对何事。

    疑云笼罩刘瑾的心头,他知道自己不是无中生有,种种迹象表明,有一件大事自己被彻彻底底的蒙在了鼓里。

    张永回京的那天晚上,刘瑾刻意早早出宫回避,第二天一早,乾清宫中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便却将那晚上张永满脸红肿的从乾清宫寝殿离开的情形禀报上来。一般人会以为张永是受了正德的责罚,这在宫里也是常事,正德一旦动怒,内侍们没有不磕头磕到血流满面的;然而刘瑾却比一般人想的更深,因为那可是张永押解了朱寘鐇回京的当日,那一天皇上的心情是很好的,而张永也是立了大功劳凯旋而回的,这种事本不该在那晚发生。张永离开的时候表情轻松,又不像是受到惩罚的样子,那么那晚正德寝殿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事后,刘瑾曾言语试探正德,但正德一句口风也没露出,刘瑾不敢在正德身上过多的探求,转而在张永身上试探,以关切张永额头上的红肿的疤痕询问,张永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说那晚陪皇上喝了不少酒,在寝殿中摔了一跤,摔破了额头。

    刘瑾知道他在撒谎,那日张永走后,太监曾入正德房中收拾,地上满是水渍和暖壶碎片,碎片上还有血迹,可见皇上曾经怒不可遏,拿暖壶掷在张永脸上,张永脸上的疤痕和红肿看上去正是烫伤,这正好合乎推断。张永的谎言正是在掩饰什么大事,是什么样的大事让皇上当晚用暖壶砸张永,而事后却又一切归于平静呢?

    刘瑾憋得有些抓狂,他不能忍受明知有事发生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但他断定此事定和宋楠有关;自宋楠回京之后,刘瑾密派人手探查宋楠的一举一动,甚至南北镇抚司的一些重要人物也冒险纳入跟踪暗查的视线之中;刘瑾的想法是,这件事若和宋楠有关,南北镇抚司必回有所行动,只要他们一有动静,根据他们的行为便可大致推断出一二来。

    可刘瑾再一次失望了,宋楠回京之后并未有什么作为,南北镇抚司衙门平静如水,神枢营归营之后也是休整数日之后便正常操练,丝毫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来。按理说刘瑾应该安心才是,但刘瑾心中的隐忧却反倒越来越强烈起来。

    刘瑾有些木然的站在西苑琼华岛的山坡上,冒着淡绿青草尖的山坡上阳光灿烂,午后的温煦阳光之下,正德正一身戎装,带着豹房中的十几名女子骑着马儿在草地上击鞠;娇嗔嬉笑之声不绝于耳,但刘瑾却早已神飞天外,完全没心思和旁边的侍卫以及太监们一起鼓掌喝彩。

    听到朱寘鐇斩首的一些细节,让刘瑾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笼罩在心头的迷雾也在那一刻突然消退,但这并没让刘瑾觉得好受,反倒感到彻骨的冰寒。

    朱寘鐇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提醒了刘瑾,为求宋楠留个全尸他提出帮宋楠咬出在宁夏镇遇刺的真凶,这让刘瑾寒毛倒竖;他暗骂自己这么多天来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自己下令李增会同派去跟随的东厂高手在宁夏镇伺机结果了宋楠这件事虽然失败,但刘瑾认为李增周东已经死在宁夏,早已死无对证,现在看来朱寘鐇明显是知道此事的。

    朱寘鐇似乎知道是自己暗中的指使刺杀宋楠,但宋楠的表现明显不合逻辑,以宋楠的身份和脾气,在宁夏镇险遭人刺杀,又怎会回京之后毫无反应?起码应该调查一番才是。而且在朱寘鐇主动要求之下,宋楠竟然直接拒绝了。

    要么便是宋楠早已知道答案,要么便是宋楠刻意的不去张扬此事,总之宋楠回京之后对这件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的态度是个大大的问题。

    如果宋楠知道李增奉自己之命在宁夏镇下手刺杀他,那么张永宋楠想竭力掩饰的一切也就昭然若揭了,很明显,张永和皇上那晚上所说的事情,宋楠假意掩饰,背地里所作的一切,其矛头只能是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让他们如此的小心翼翼不露痕迹。

    山坡上,正德大笑着击飞响着铃铛的绒球送入小小的球门之中,一旁的太监侍卫们都纷纷鼓掌喝彩,一名豹房中新进得宠的女子拿着喷香的手绢给正德擦汗,这一切刘瑾都视而不见,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来。

    “宋楠,既然你要跟咱家搏命,咱家岂会认怂,这一次咱们来个一了百了的了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第五五三章 夜行

    宋府后院中,午后温煦的阳光中同样吸引了宋府众妻妾一起出动,在草地上玩耍。宋楠躺在长椅上,眯着眼似睡非睡;妻妾们的娇呼笑闹之声像是一柄熨斗慢慢的熨平心中的一些块垒,将今日刑场之上带来的异样思绪缓缓驱散。

    数十人的头颅在自己面前落下,明知他们当中有人是无辜的,就像那位朱秀成,早已和庆王府没了干系,但还是难逃一死,宋楠想救他们,但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很是糟糕,不仅是基于对这些无法掌控命运之人的同情,自己其实也同样如此。官职权利地位越来越大,但这种无力左右命运的困扰却时刻没有远离。

    一只柔软的小手搭在宋楠的手背上,耳边戴素儿温柔的说话声传来:“夫君有心事么?”

    宋楠睁眼侧头,看了看倚在椅子上小心保护肚子的戴素儿笑道:“没什么,只是心头有些不适。”

    “不适这么安逸的日子么?难道你喜欢宁夏镇冰天雪地处处危机的日子?”戴素儿弯着嘴角轻笑道。

    宋楠抓起她的手搁在手心里揉捏,叹道:“不是这件事,是午时对庆王府一脉的斩首之事,三十几人中,起码有一半是跟朱寘鐇反叛之事无干之人,却为此事丢了头颅。而这些人正是在我的令牌落地之时被砍了头,心里甚是堵得慌。”

    戴素儿轻叹一声道:“夫君也是没法子,这件事不是夫君能够左右的。”

    宋楠道:“正是因为我无法左右这个局面,所以我才心里难受;杀人砍脑袋我见得多了,我自己的手上便起码有百十条人命了,但那是敌人,我杀他们便是保护自己,丝毫没有畏惧和歉疚。但这些都是无辜之人,我却要亲自下令杀了他们,着实的难受。”

    戴素儿凑过脸来贴在宋楠的脸上轻轻摩挲了数下,安慰道:“夫君不要想这些,这些都是他们的命运,别人也是无从入手。”

    宋楠仰头看着蓝天白云,轻轻道:“你知道么?那个朱秀成被砍头的时候,我甚至有一刻幻想是自己被绑在那里,头贴在冰冷的木桩之上,等待着刀锋砍落头颅的那一刻。我能感受到那种无力和愤怒,那种无法掌握自己生死的无奈。”

    戴素儿听得有些不寒而栗,忙道:“夫君,不要说这些吓人的话好么?”

    宋楠看着她微笑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吓你,我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我不愿做朱秀成这一类的人,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在我和我身边的人身上发生。素儿,我对你其实甚是愧疚,我一直没有帮你完成你最大的愿望,但这一次我要替你完成夙愿。”

    戴素儿身子一抖,惊讶的看着宋楠道:“夫君是说……”

    宋楠看着她缓缓点头道:“是,我要杀了刘瑾,为你父母报仇,时机已经到了。”

    戴素儿张着小嘴,神情异常激动,双目中升起水雾来;这正是她耿耿于怀的一桩大事,家破人亡的祸首就在眼前,但却无法动他分毫,暗地里戴素儿也曾有过抱怨,但她明白,这件事绝不简单,宋楠不愿出手其实也是为了整个宋府着想,所以戴素儿自和宋楠成婚之后,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只是清明冬至元日等祭先的时候,在父母坟头牌位烧香上供的时候,自己偷偷的流眼泪便罢。

    但今日宋楠主动提起此事,惊喜之余戴素儿立刻便考虑到了大局:“夫君,切莫为了报我父母之仇而轻举妄动,如今的刘瑾可不是轻易能扳倒的,为了宋府上下,你不能冲动啊。”

    宋楠微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总是要解决的,难道我要等着刘瑾老死不成?再说这件事已经在进行之中了,此刻也无法收手了,特别是见了朱秀成他们的惨状之后,更是坚定了我的信心。我不能等别人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才后悔,在别人动刀之前,我要先拔刀砍了他,这才是正确的作为。”

    戴素儿咬着下唇沉默半晌,点头道:“夫君既然决定了,奴家自然是支持的,总之夫君小心在意,素儿帮不上你的忙,但素儿誓与夫君祸福与共生死同命便是。”

    宋楠伸手过去搂过戴素儿,在她红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远处传来小郡主的娇嗔声:“哎呦,大白天的这么亲热,当我们都是死人么?晚上亲热也不迟啊。”

    戴素儿红着脸垂头不语,自知宋楠对自己实在是偏心了些,大妇说话自然不敢开口顶撞,宋楠微笑抬头,见小郡主叉腰站在草地上,手里握着一只绒线球脸上满是醋意。

    “过来,咱们也亲热亲热。”宋楠笑道。

    “谁稀罕。”小郡主一扭腰,扬手将绒球抛出,陆青璃身子一跃用手中的拍子接住。

    “你敢不听话。”宋楠咬牙笑道。

    “你怎地,咬我么?”小郡主回身挑衅。

    宋楠呼的一声站起身来,双手如鹰爪张合扑了过去,小郡主转身便逃,宋楠快步疾追,两人在草地树木间你进我退玩起了老鹰捉小鸡,在叶芳姑陆青璃等人的加油声中,宋楠成功得手,将小郡主扑倒在草地上,俯身下去亲吻住她的嘴唇,小郡主双手反抱,两人开始了唇舌间的战斗。

    ……

    月末之夜,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正阳门以南的一条陋巷中静悄悄的,两侧的民居虽然普通,但能在正阳门附近有一套宅院,哪怕是普通的一个小院,也是价格不菲,可见住在此处的人家也并非平民之家。

    十几条人影缓缓从巷口而入,在巷口停留了一会,确定身后无人盯梢,一人低声下令,五六条黑影奔向巷尾隐没在黑暗中,另五六条黑影守住巷口,剩下三人从容而行,来到左首的一间庭院之前。

    “大人,就是这里了。”一身材粗壮的黑影低声道。

    “好,咱们进去。”另一人摆手道。

    粗壮的黑影轻轻一跃攀上院门旁边的墙头无声跳了进去,片刻后门闩轻响,院门被打开来;外边的两人迈步进入院子里,行过短短的石板路踏上正房的台阶。

    粗壮黑影伸手入怀,掏出一柄匕首轻轻在门缝中拨弄,喀拉一声门闩被拨开,缓缓推动大门,三人侧身而入。

    屋子里一片漆黑,右侧厢房中有微微的鼾声传来,三人挪动过去,掀起帘幕,轻推房门,房门应手而开,屋子里熟睡的鼾声更加的清晰可闻。

    床上熟睡的主人睡得很浅,上了年纪的人睡觉就像蜻蜓点水,看似睡得很沉,其实一点点声响都会惊醒过来,在听到奇怪的哒哒哒之声后,床上的主人猛然惊醒,只见屋子里有火星闪动,那是火石火镰碰撞发出的火花。

    “谁?”主人伸手便朝挂在床头的一柄匕首摸去,身旁睡熟的一人也被惊动,懒洋洋的问道:“老爷,什么事?”

    主人尚未回答,房中突然大放光明,桌案上的蜡烛已经被点燃,三个带着风貌的黑影正站在床头。

    “你们……是人是鬼?”主人见到其中一人手中握着的匕首,放弃了摸兵刃的打算,颤抖着身子问道。身边的一名年轻女子也惊慌的张嘴欲呼。

    “嘘,蔡公公,千万莫要喊叫,不然你们就没命了。”矮壮的不速之客低喝道。

    身边的女子刚叫出一个凄厉的前音,便被旁边的主人一巴掌扇在嘴巴上喝道:“住嘴,你要害死我们么?”

    那女子惊慌住口,缩在被窝一角瑟瑟发抖。

    “蔡公公倒是识时务,穿上衣服说话。”粗壮之人开口道。

    “你们想干什么?既知我身份,深夜闯入,便不怕事后难脱身么?”老者掀开被窝抓了衣服穿上,瘦骨嶙峋的一副身体上斑斑点点全是老人斑,相较他身旁的那名女子,**的身体倒是年轻丰满,只是满是青紫,不知何故。

    “蔡公公过得挺滋润啊,外宅之中养着如此貌美的女子,不知公公是如何消受的,难道公公没有净身么?”一人在灯光下取下风帽露出头脸来。

    那蔡公公张口结舌指着那人道:“你……你是……张……”

    “不错……咱家正是张永,蔡公公,不好意思,没打招呼我们便来了,打扰了蔡公公休息了。”

    蔡公公来不及穿好衣服,挣扎着下床来跪地行礼:“张公公驾到,咱家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张永呵呵笑道:“何必客气,这儿还有一位大人要介绍给蔡公公认识,这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神枢营提督宋侯爷。”

    蔡公公差点尿了裤子,看着那身材瘦削之人掀开风帽,露出一张清秀的笑脸来,这才赶忙二次跪倒在地,叫道:“宋……宋侯爷,给您见礼。”

    宋楠微笑摆手道:“蔡公公多礼了。那一位是我锦衣卫衙门指挥佥事王大人,我们三个不告而来,实在是有些冒昧了。”

    蔡公公忙道:“哪里哪里,蓬荜生辉,兰香,还不起来给三位大人沏茶?”

    床上女子惊魂甫定,抖抖索索的爬下床来,身上衣衫不整,露着浑圆的半个乳.房,看得王勇大咽口水。

    “不用麻烦了,让这位姑娘出去呆一会,我等有事要和蔡公公说话。”宋楠道。

    “好好好,请坐请坐。”蔡公公赶紧挪开椅子赔笑相请。

    张永盯着走出门去的年轻女子的屁股笑道:“没想到蔡公公如此懂得享受,在外边藏着这么一块年轻的鲜肉,这事儿你宫中菜户李女官知道么?”

    蔡公公尴尬笑道:“张公公您还来取笑我,咱们都是苦命人,不过是买了个女子帮着暖暖被窝罢了,还有什么想头?当然是年轻貌美的心里好受些,不过是过过干瘾罢了。”

    宋楠听他说的露骨,眉头皱起心中暗叹,这些老太监们真是变态,明明不能入港,偏偏还要买些貌美女子折磨,想必那女子身上的青紫便是如此而来。

第五五四章 危机

    王勇松脱绳圈啐了一口道:“贱骨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宋楠两道凌厉的目光盯着蔡仁良道:“你若想着耍花样我会让你死的很惨,从现在开始,你的外宅周围将有锦衣卫全天候监视,针工局左近锦衣卫大汉将军将调集一总旗人手监视,一旦你有异动,便叫你身首异处,听明白了么?”

    蔡仁良抖着身子道:“岂敢岂敢。”蔡仁良心里明白的很,自己的任何动作都逃不过锦衣卫的监视,就算自己侥幸能躲开这些监视跑去告密,又拿什么来证明?谁会相信自己的话?谁会相信宋楠会逼着自己替他做龙袍?这么荒谬的事情说出定无人信,自己还是会送了性命。

    “很好,这里是两万两银票,我知道制作龙袍手续繁复,花费甚巨,这些银子应该够了,五日之内我必须拿到手。”宋楠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放在案上。

    “侯爷……”蔡仁良哭丧着脸道:“五日之内做一件龙袍出来,您还是杀了我吧。”

    宋楠皱眉道:“怎么?”

    “一件龙袍几十名裁缝要花数月时间方能完工,光是绣工便要月余,更别提印染裁剪等诸般手艺了,除非大人只是要个样子。”

    宋楠愕然道:“数月?那可不成,也不能做做样子,我要的是真正的龙袍,必须是真的,而且五天之内必须要有。”

    蔡仁良软倒在地道:“您还是勒死我吧,五天时间,除非天上织女下凡了。”。

    事情陷入僵局之中,宋楠绝不可能等待数月之久,别说数月,十天半个月也不成,一来刘瑾眼线遍布,极易消息走漏,二来自己原先的计划设计中有些虚假的证据无法保密太久。

    譬如王爷的那本账册中的一些出入账,譬如吏部左侍郎张彩的效忠书之类都是宋楠伪造的证据;宋楠跟正德说是担心打草惊蛇才不动手缉拿,但一旦长时间的没有进展,正德难免过问,若以此为证据去缉拿张彩,事情马上便会败露,自己也立刻陷入麻烦之中。

    宋楠急速的在屋子中踱步,眉头拧成两个疙瘩;王勇和张永也都焦急的搓手跺脚叹息不已。

    蔡仁良忽然道:“侯爷是不是只要是真的龙袍便可办事?”

    宋楠停步道:“当然。”

    蔡仁良道:“新旧无妨?”

    “最好是新的,但旧的倒也无妨。”

    蔡仁良道:“尚衣监中有现成的龙袍,何不取出来用?”

    张永摇头道:“你当我们没想过么?尚衣监的两件龙袍每日都要晒熨清理,尚衣监太监每日书写保养记录,若突然不见,岂不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反倒麻烦。”

    蔡仁良道:“这规矩咱家是知道的,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两件,尚衣监库房中还有一件,那是先皇留下的龙袍,先皇殡天之时身上穿着一件,另一件只在替当今皇上制作新龙袍的时候拿出来当底子用了一次,之后便锁在尚衣监的库房中了,这件龙袍是不必拿出来经常保养熨晒的,因为是先皇的衣物,皇上是不会穿的。”

    宋楠眼中一亮道:“有办法弄出来么?”

    蔡仁良皱眉道:“难的很,尚衣监库房总匙掌在首领太监孙进手中,如何拿到开锁的钥匙便是个难题,这厮鬼精鬼精的,又不太爱接近人;另外即便拿到库房钥匙,库房里边箱笼众多,像龙袍这等贵重物事必上锁锁在某处,还是需要寻到钥匙才成,库房里还有当值太监,想轻易拿到手那可难得很。”

    宋楠沉思片刻转头对王勇道:“明日派人去查查这个孙进的底细。”

    众人明白宋楠这是要去揪孙进的小辫子了,蔡仁良翻翻白眼道:“侯爷,说起来你恐怕不信,这孙进可是个怪人,我在宫中当值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行为不轨之处,他既不爱财,也不爱拉关系上位,他这个尚衣监的位子还是当年萧敬萧公公硬塞给他的,干了几十年的尚衣监太监,才当上了这个位子,办事也尽责的很。”

    宋楠点头道:“人无完人,这天下谁没有弱点,我还没见识过,走着瞧吧。”

    蔡仁良点头称是,庆幸终于能摆脱这件事,便听宋楠道:“蔡公公,今日多有打搅,我等先走一步;不过我还会来找你帮忙的,尚衣监库房你定进去过,待我拿到了钥匙,你还是要辛苦跑一趟的。”

    蔡仁良欲哭无泪,但也无可奈何,恭谨的送宋楠张永等人离去后,浑身上下竟然全是冷汗,直到现在蔡仁良也不明白这位宋侯爷胆大包天要弄一件龙袍何用。

    ……

    刘瑾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强烈,特别是在连续的试探之后,敏感而多虑的刘瑾几乎可以断定,有一个巨大的针对自己的阴谋正在策划;张永越来越放肆的眼神和话语,就像是一个即将得志的小人的嘴脸,这一幕刘瑾丝毫不陌生,当年王岳范亨即将倒台之时,自己在他们面前也是这幅嘴脸。

    而正德对刘瑾的态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远,虽然每日陪侍左右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刘瑾心里明白和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云泥,之前正德对自己无话不说,现在正德也会跟自己说话,不过话语中总似乎带着一种试探和双关。

    在偶尔的某些瞬间,刘瑾甚至能发现正德若有所思偷偷窥视自己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之前十几年的相处中是绝对没有过的,这个少年在自己的面前从来都是嬉笑怒骂不禁,哪怕是骂自己打自己,那也是一种亲密,像这样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简直让刘瑾的吓得腿肚子发软。

    西苑山坡上,明媚的阳光下,刘瑾陪着正德在草地上闲逛,正德看似无意的跟刘瑾展开一段对话。

    “小谨子,你说朱寘鐇为何要反叛?朕一直想不明白,难道他真的对朕的皇位有所企图?”

    “皇上,此獠居心叵测,痴心妄想,皇上不必去想他。”

    “朕本以为天下是太平盛世,可这两年,刘六刘七造反,朱寘鐇也造反,看来朕还是没看清楚啊,你说朕的身边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其实怀着什么鬼心思呢?”

    “皇上……奴婢这可就不知道了,奴婢不会读心之术,奴婢只知道自己的心思,那就是全心全意效忠皇上。”

    “宁王、安庆王、安僖王、晋端王等都上了表恭贺朕平息叛乱,但朕从他们的字里行间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宁王更是朱宸濠更是直言不讳,说朕不该绝庆王一脉,违背了只惩首恶不究胁从的前旨;朕当初也确实没想着杀了庆王一脉的子孙,但你竭力劝说朕绝后患警天下,现在看来,朕当初不该听你的啊。”

    “奴婢万死,奴婢不该多言的,但奴婢始终认为这件事没有错,皇上是天下之主,何必对王爷们的话耿耿于怀。”

    “你这是让朕不管他们的感受,统统将他们得罪啊,刘瑾,你这是什么居心?”

    刘瑾变色跪倒连连磕头道:“奴婢岂敢。皇上明察秋毫,奴婢也是为了皇上着想,不杀一儆百,如何能警示天下?”

    “罢了,朕也不是怪你,朕只是觉得有些做法朕不该听你的,还有,三法司会审之时听说你曾去过问了?听说你让三法司尽快断案处决是么?三法司的案卷中连朱寘鐇的伏罪口供都没有,便急匆匆的斩了;朕不明白,你为何不容他们取得口供?”

    刘瑾浑身冒汗,这些事都是他揣摩着正德的心思行事的,正德当时怒不可遏,欲早置朱寘鐇于死地,自己不过是去催一催罢了,再说朱寘鐇造反事实俱在,根本无需取得口供,早杀早让皇上舒心罢了,但现在正德倒是问出这样的话来了。

    “刘瑾啊,朕越来越看不懂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如果你对朕都不能推心置腹,朕还凭什么相信你对朕的忠心?”

    正德的话语像是从云端之中飘来,模模糊糊飘飘渺渺,刘瑾身上开始发冷,他终于从这些话中抓住了某些联系,一系列的古怪之处源自于正德心中的这些怀疑,而这些怀疑定非凭空出现,一定是有人灌输给了正德的缘故。

    刘瑾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待他起身欲解释之时,却发现正德的身影已然远远的在草坪对面,刘瑾起身咬咬牙赶紧追了上去。

第五五五章 难题

    锦衣卫对尚衣监首领太监孙进的暗查很快有了结果,负责这次调查的是万志,仗着在宫中当值的便利,万志花了半天时间便将孙进查了个大概,不过也只是大概而已。

    “这孙进为人低调不爱与人结交,从履历上看,数十年在宫中当差几乎没和人翻过脸吵过架,也不像大多数内监首领太监一样喜欢利用职权捞油水。

    孙进拿着每月六两的月例,住在尚衣监附近的一间小房子里,不喝酒,不赌钱,也不玩那些菜户配对的勾当,本本分分的守着他的尚衣监,静静细细的做着份类的差事,简直没什么可提之处。”

    锦衣卫大堂之上,万志向宋楠禀报道。

    宋楠眉头皱起,这尚衣监本来就是个不惹人注意的衙门,再有个像孙进这样的头儿统领,更是平淡到无人有兴趣提起,若非这次的行动,自己压根也不会想起宫中还有个尚衣监。

    “这家伙干什么不去死?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看着调查来的情报,侯大彪一语道破了众人的心思,这人似乎无欲无求,活着当真无味。

    “是啊,咱们锦衣卫最怕的便是这种人,看上去似乎无漏洞可钻,也抓不到他的什么把柄。”万志皱眉道。

    宋楠摇头不语,世上或许真的有这种人,但这种人却一定不可能在宫里当太监,深山老林寺庙道观中倒是有可能有这种人。

    尚衣监大小也是内廷小衙门之一,话说宫中不就那么二十四衙么?首领太监不就那么二十四个么?宫中的太监近三千,有本事有能力的不知有多少,凭什么这个孙进就能独善其身稳稳坐在尚衣监首领太监的职位上?若他是刘瑾提拔的人倒还可以理解,问题是他是只当过数月过渡时期司礼监掌印的萧敬提拔的人,能在刘瑾统帅中的内廷占据一衙之首的位置便有些奇怪了。

    “再查,其中定有原因,我不信宫中出了个圣人。”宋楠道:“万志,命手下兄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盯梢,记录此人一天的所有所作所为,哪怕是吃饭睡觉上茅房也要记下来上报给我。”

    万志忙道:“已经在做了,只是在宫中我的人不太方便行事,容易为人察觉,卑职再去想想办法。”

    宋楠明白在宫中行事的困难,这可不像在宫外,锦衣卫缇骑乔装打扮一番摆个水果摊或者是扮个拉车的车夫便能在某人的府门前盯梢个一两天,在宫里可没这么便利。

    宋楠咬着下唇顿了顿,忽道:“罢了,为免打草惊蛇,你暂且撤了人手,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万志有些尴尬,但锦衣卫也有触手碰不到的地方,皇宫之中便是一处,虽然可以冒险去查,但风险总是不小。

    “大人如何去查?要不要卑职调派人手给大人调遣?”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们莫管,小心盯着刘瑾和东厂番子们的动静便是。”宋楠微笑道。

    午后,宋楠悄悄离开衙门进宫,宫中道路他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走了一条稍微僻静的线路,很快便来到寿宁宫外;寿宁宫中一片静谧,午后阳光和煦,四五名宫女靠在长廊墙根下垂头打着瞌睡;宋楠不想惊动她们,瞧瞧进院,穿过长廊往后边的暖阁中走。

    步下长廊,暖阁走廊上的几名宫女便发现了宋楠,为首的那名宫女正是康宁的贴身女官崔红英。

    “宋侯爷!是你么?”崔红英小跑着上前来。

    宋楠拱手行礼道:“崔尚宫好,我见前院无人,便直接走进来了,失礼失礼。”

    崔红英匆匆还礼道:“别说啦,来的正好,公主正在里边发脾气呢,快帮我们去劝劝公主。”

    宋楠愣道:“怎么了?”

    崔红英叹了口气道:“奴婢不能多说,你进去自知。”

    宋楠心中有些歉疚,心想多半是因为自己回京十余日都没来看康宁,若是因为此事,倒也无话可说。

    “烦请通报。”宋楠拱手道。

    崔红英忙转身带着宋楠来到暖阁前,掀了帘子朝里边叫道:“公主,有人来看你了。”

    “滚,叫他们滚,本宫不想见任何人,谁敢再来劝本宫,命人用棒子打出去。”康宁恼怒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崔红英看着宋楠苦笑,眼中满是无奈;宋楠打个手势示意崔红英让开,接手掀了帘子迈步进去,穿过外阁拨开垂悬的珍珠垂帘进入内房,康宁窈窕的身形坐在梅花窗前,手托着腮看着窗外,玲珑的剪影楚楚可怜。

    听到身后的动静,康宁猛地转头过来,杏眼圆睁叫道:“本宫的话你们没听明白么?咦?怎么……是你?”

    宋楠微笑张开双臂道:“你以为是谁?”

    康宁脸上的表情由惊愕变成惊喜,起身来一跃而起,一阵香风飒然,身子扑入宋楠怀中;宋楠一把搂住,俯身便亲,康宁嘤咛相就,两人二话不说热吻在一起。

    唇分后,康宁脸颊酡红,满脸都是幸福,却忽然挥起拳头朝宋楠的胸口乱捶,口中叫道:“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回京十几日都不来看我,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宋楠笑着抱起她的身子来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将康宁搂在膝上道:“我的错,任凭公主处置便是。我每天都想来你这里,可是我不能啊。”

    “呸,有那么忙么?我知道你每天都进宫,打个弯儿来我这里很难么?”

    宋楠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康宁佯怒的俏脸道:“不是忙的问题,而是因为别的原因,待会告诉你原因,先让我仔细看看,我的小宝贝又美了些。”

    康宁嗔道:“还不是老样子,就会说好听话哄人;倒是你,又瘦了些,瞧,嘴上都有胡子了。”

    康宁伸手在宋楠的脸颊上摸索,眼中全是怜爱之意。

    “听了你在宁夏镇中的遭遇,差点没吓死我,你干什么这么拼命?你如今也是朝廷重臣,犯得着去冒那么大的险么?”

    宋楠滋儿亲了口康宁的红唇道:“莫说这些,我命人送给你的首饰可还喜欢么?”

    康宁白了宋楠一眼道:“你都不认真的看人家。”

    宋楠这才注意到一根碧绿的金镶玉并蒂莲玉簪正斜斜插在康宁的云鬓之上,这正是自己送的那只名贵的玉簪,虽然是借花献佛从截留的安化王府搜查出来的财宝中拿来,但这根簪子确实是绝世宝物,据说是太祖时赐予庆靖王王妃的御赐之物。宋楠倒不完全是因为其名贵,而是见这玉簪是并蒂莲的摸样,送给康宁恰好表达爱意罢了。

    “喜欢么?”宋楠咬着康宁洁白的耳垂问道。

    “喜欢。”康宁点头,旋即神色慢慢暗淡了下来。

    宋楠道:“崔尚宫说你心情不好在发脾气,是否是因为我没来看你呢?我确实有不得已的原因,现在我解释给你听好么?”

    康宁脸上笑容退去,笼上一层愁云道:“不是因为你没来看我,我知道你是有原因的,我生气是因为另一件事。”

    宋楠道:“什么事让你这憨性子的人也发怒生气?”

    康宁仰头看着宋楠,大大的眸子里全是哀愁,低声道:“你自然不知道原因,太后……太后她要替我择驸马了……”

    “什么?”宋楠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明白了,康宁已经十九岁了,在大明朝,女子十五六岁便要择偶婚嫁,十**岁还没嫁人的便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康宁身在皇家也没有特例,本来康宁早就该择驸马出嫁,但康宁一直不同意,正德和康宁感情甚笃,自然不会去催逼她,但张太后可不能坐视,从去年开始,便频频劝说康宁择婿,被康宁拒绝之后终于恼怒,昨日刚来过寿宁宫发了狠话,无论如何今天春天要提康宁择驸马完婚;康宁生气发怒也正因此事。

    “太后说,今年皇上要大婚,我要择驸马,这两件事必须全部办了。我比皇上年长一岁,须得在皇上之前择驸马完婚。以前我还能以年纪尚小搪塞,现在我都十九岁了,再也没办法拿这个理由了。太后虽疼爱我,但这一回我知道她是动真格的了。宋楠,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宋楠无言以对,自己并非没想过此事,但潜意识里总是不愿去想这件事,两年时间一晃而过,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确实没有好的理由搪塞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你等不下去了,我不会怪你的。”宋楠轻叹道。

    康宁流出泪来,摇头道:“你怎能这般说话?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莫非你要违背你的诺言不成?还记得你对我许下的诺言么?我知道你如今官职爵位步步高升,家中妻妾美满,定是不愿拖上我这个累赘了,你这么想我也不怪你。”

    宋楠静静搂住康宁道:“你不要说这些伤我心的话,我承诺的事自然是不会更改,但我需要时间啊,你道我为何那么拼命么?那是为了兑现对你的承诺必须要拼搏奋斗,当有一天我可以不拘于人之时,便可光明正大的娶你,你可明白?”

    康宁流泪点头,紧紧抱着宋楠,泪水打湿了宋楠胸前的衣服。

    “我会等的,我不怕等。但眼下的事情该怎么办?太后逼得紧。”

    宋楠默然半晌,轻声道:“你放心,没有人能做你的驸马,若我连这些事都摆不平,我可以辞官回去种田了。”

第五五六章 另有办法

    两人搂抱缠绵良久,宋楠才想起正事来,扶着康宁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低声道:“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知晓。”

    康宁睁大眼睛静静等候,宋楠四下扫视数眼,显得格外的谨慎小心;康宁低声道:“放心,我这里谁敢来偷听。”

    宋楠一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太大,泄露出去便是大麻烦;回京十几日我都没来看你,你倒是为什么么?”

    康宁道:“我又不怪你,你自己提作甚?”

    宋楠道:“我恨不得早就来看你,但我实在是忙于此事,行动须得小心翼翼,避免在此时被人抓住把柄。今日若非需要得到你的帮助,我还是不会来,还好我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太后逼你之事。”

    康宁道:“莫打岔,你在忙活什么事这么小心翼翼的?以前没见你这样,你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还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担心的么?”

    宋楠一字一顿的道:“我要扳倒刘瑾。”

    康宁秀美一挑,惊道:“扳倒刘瑾?你当真在这么做?”

    宋楠点头道:“是,从宁夏镇回来之后,我便在暗中布置此事,因不想节外生枝,不仅是你这里我没来,国公府我都没去拜访,刘瑾势力雄厚,我不得不小心些。”

    “可是……你为何突然想起要扳倒刘瑾?我不是怀疑你,以你一人之力恐难得手,皇上对刘瑾好的很,弄不好会惹火烧身的。”

    宋楠道:“我知道此事不易,所以我必须要用些特别的手段,刘瑾在宁夏镇对我便已经下了手,若不是我命大,恐早已死在那里了。我和他之间再无调和的可能,正常对抗我胜算不大,我只能发动偷袭,利用这次安化王叛乱的契机给他泼上脏水,借皇上之力扳倒他。”

    康宁咬着下唇道:“你打算说他和安化王一伙的?皇上怎会相信?大臣们也不会信。”

    宋楠摇头道:“事在人为,这世间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要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们不信。”

    康宁皱眉道:“可是,这不是诬陷么?”

    宋楠微笑道:“我知道此举不够光明正大,但跟刘瑾这个人还需要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么?他在宁夏命人暗杀我的时候何曾谈过什么光明的手段?而且并非是全出于私人恩怨,刘瑾罪行累累,已经是朝廷的毒瘤,不铲除他,大明朝便无宁日。而且我若能得手,将会让朝野内外震惊,大大提升我的威望;虽是冒险,却也有一石三鸟的巨大回报,你知道我喜欢冒险,所以我不会犹豫。”

    康宁低头想了想道:“刘瑾确实该死,当初在新平堡他夺马弃本宫不顾自己逃命便是该死了,可惜皇上信了他的鬼话;我当然愿意帮你一把,但我不知如何帮你。”

    宋楠凑过去低低的将计划说了一遍,康宁脸上一片震惊,压着嗓子道:“你想偷龙袍?”

    宋楠道:“是,偷出来这件龙袍,将会把刘瑾送上断头台,这便是铁证,教他百口莫辩。”

    康宁道:“你希望我帮你偷龙袍?”

    宋楠道:“我是想让你打听这位尚衣监首领孙进的底细,若能抓住他的把柄,便可利用他取出龙袍来。”

    康宁缓缓起身,洁白的小手绞在一起,眉毛拧成一股疙瘩,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宋楠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康宁颇有一种深思熟虑的沉稳气度,跟那个娇憨可爱缠人的心目中的康宁完全是两个人。

    “宋楠,这件事不能假于人手,你昨夜去寻那个针工局的太监便是个错误,就算眼下无事,迟早他会爆出此事,或以此为威胁;同理,你打算抓到孙进的把柄,威胁他取出龙袍交给你,也是一时之计,绝不是良策。”

    宋楠咂嘴道:“我明白,但时间紧迫,我须得趁热打铁,皇上已经对刘瑾心中有了芥蒂,这种情形会很快被刘瑾察觉,一旦他洞悉我的行动发动反击,我尚未布置周全的计划便要告吹了。”

    康宁沉默半晌道:“既然是性命相博,便不能妇人之仁,针工局太监蔡仁良须得立刻处置掉,免得生后患,孙进的把柄却也不必打听了。”

    宋楠不得不承认心中的震惊,对康宁有了全新的认识,康宁担心的其实宋楠也担心过,以胁迫的方式固然可以快速奏效,但毕竟留有后患,总有一天秘密会受不住,但康宁还是第一次展现果决的一面,让宋楠绝对瞎眼。难道这便是龙生龙凤生凤之理?身上流着朱氏血脉的皇族公主,骨子里也带着她的祖先的狠厉和果决么?

    “龙袍之事你不必多虑,此事交给我来办,我亲自替你取出来。”

    宋楠嗓子眼发干,咽了口吐沫道:“你能告诉我,打算如何取出龙袍么?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你若有眼线在尚衣监中,只需将此人为我所用便可。”

    康宁看着宋楠道:“你别担心,尚衣监库房别人也许进不去,但本宫却是一句话的事,我只需以挑选衣服样式为名命那孙进让我进去便可,然后我便顺手牵羊拿走龙袍,保管万无一失。”

    宋楠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是公主啊,皇宫之中何处不可去?此计大妙。”

    康宁笑道:“你都忘了我是公主了,你好大胆。”

    宋楠上前一把抱住康宁转了个圈笑道:“公主要治臣下的罪么?”

    康宁嬉笑道:“要看你的表现了,你要戴罪立功才成。”

    宋楠伸嘴便要去吻康宁的红唇,康宁伸手挡住,面色郑重道:“宋楠,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宋楠道:“你说,没有不依的。”

    康宁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你莫要嬉皮笑脸。”

    宋楠放下她道:“这般一本正经,什么事?你说。”

    “宋楠,本宫什么事都能帮你做,但你须得答应我,现在乃至将来,你都不得做出忤逆誖乱之事,你不能伤害我大明朝朱家的江山。”康宁一字一顿的道。

    宋楠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担心这些,你瞧着我像是那样的人么?”

    康宁道:“你不是,但不代表你以后不是,你的能力朝中无人能比,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朝中人臣之首,我是怕你将来会昏了头做傻事,所以今日跟你做个约定,将来不管何时,希望你记住今日此处我们说的话。”

    宋楠哈哈大笑道:“你放一万个心吧,你太高看我了,你这么扳着脸我可受不了,笑一笑,你不笑我便走了。”

    康宁绷不住脸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宋楠一个饿虎扑食将其按倒在床榻上,压着她乱吻乱摸起来。

    ……

    刘瑾调动全部手中的人力倾巢出动,他断定宋楠暗中酝酿针对自己的计划必和安化王之乱有关,但自己跟安化王并无实际的交集,心中倒也不太慌张。自己并无狐狸尾巴,所以无需担心尾巴会露出来,皇上对自己的态度定是张永宋楠煽动所至。

    刘瑾要做的反制很简单,首先要知道宋楠和张永到底在干什么,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情。其次便是要给宋楠和张永一个下马威,如此不自量力的暗中谋划自己,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便不知道天高地厚。

    为此,刘瑾不惜召集外廷中的自己的同党来商议对策,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焦芳、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顾佐,新进上位的吏部左侍郎张彩,顺天府巡抚刘宇等七八名骨干聚于香山别院,商讨对策,下令他们多方收集情报,弄清楚张永宋楠的行动。

    在内廷之中,乾清宫皇上身边的伺候太监被一个个叫去司礼监秘密审问,张永的御马监中蛰伏的眼线也全部冒着被调动起来。

    刘瑾在私心里非但不认为这是一场灾难,相反却认为是一次契机,之所以无法从正面撼动宋楠,便是因为宋楠基本上不跟自己正面交手,让自己也无法拿到他的痛处,但这一次宋楠既然主动对自己发动进攻,若不利用好这次机会那也太对不住宋楠了。

    表面平静的朝野上下暗流激荡,朝中敏感的一些大臣,嗅觉灵敏的大臣,都似乎嗅到了一股莫名的风暴来临的气息。

    二月二十六,针工局主事太监蔡仁良忽然自挂家中,得知消息的刘瑾如狗一般的敏锐的鼻子嗅出了一些异味,综合这两日来近乎疯狂的折腾所得来的消息,他忽然觉得摸到了一些脉门。

第五五七章 识破

    东厂番子们果然也不是吃素的,蔡仁良死后不久,他们便在京西官道上抓获了蔡仁良外宅中的妇人李兰香;这妇人卷了不少蔡仁良外宅中的金银细软跑路,打算去山西老家藏匿一段时间,刚出京便被番子们追上了。

    在宣北坊东厂的一处秘密据点中,李兰香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一个俄冠黑氅的矮胖白皙之人像是一尊雕像坐在她对面的大椅上,双目如隼盯着她看,满眼的冰冷和凶狠。

    “蔡仁良到底是怎么死的,好生交代上来。”椅子上那人淡淡问道。

    “奴家……冤枉啊……奴家外出归来,便见我家老爷挂在门楣上自缢而死,奴家委实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们开恩,放了奴家吧。”李兰香苦苦哀求道。

    “你这话骗鬼去,蔡仁良虽然年纪不小,但身体却还硬朗,无病无灾,又是内廷有些地位的人物,怎会想不开自杀身亡?来人,给她动刑。”

    几名番子上前来揪住李兰香的身子,将夹棍套在她手脚之上同时用力搅动,绳索咯吱咯吱的收紧,李兰香痛的尖叫连声,口中叫道:“官爷,大老爷们,饶命啊。奴家说的都是实情,我家老爷对我很好,将我从娼寮之中赎身出来,奴家伺候了我家老爷两年多了,怎会对他下手?哎呦,痛杀奴家也。”

    一名番子怒喝道:“我东厂督主刘公公亲自来问你话,你还不老实,再用力,绞断她的手指脚趾。”

    李兰香痛的眼泪流出,杀猪般的嚎叫,随着夹棍越来越紧,手指脚趾上的骨头也发出轻微的喀拉声,似乎很快就要被夹断,但她始终一口咬定没有杀害蔡仁良。

    刘瑾皱眉摆了摆手,番子们松开夹棍,但见妇人的手脚青紫红肿,指间不少地方破损,瘀血流出,一片狼藉。

    “你说你不是杀害蔡仁良的凶手,为何你要逃走?你这一逃,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刘瑾眯眼盯着李兰香低喝道。

    李兰香脸色煞白,脸上全是冷汗,手脚疼的钻心,咽了口吐沫哭叫道:“大人容禀,事发突然,奴家吓得没了主张,寻思着要是报官的话必回被认为是杀害我家老爷的凶手,所以想来想去索性逃走了事。”

    刘瑾冷笑道:“笑话,蔡仁良既是自杀,你又何必担心官府追究你?”

    李兰香道:“如大人所言,我家老爷身子硬朗的很,日子也过得去,又怎会寻死?奴家知道这里边一定有隐情。”

    “哦?这么说你断定蔡仁良不是自杀?”刘瑾俯身迫近盯着李兰香的脸。

    李兰香犹豫了半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刘瑾哑声喝道:“你可别给自己找不自在,我这里的刑罚你可受不住,夹棍只是最普通的刑罚,别逼得咱家命人给你一条条的用上,到时候你便是招了,人却也没救了。你知道些什么事情,乖乖说出来,免得受苦楚。”

    李兰香尚自犹豫,刘瑾一挥手,一名番子啪嗒将桌案上的一只长长的木匣子打开,里边银光闪烁,一排粗长的银针躺在匣子里。

    “瞧见没?这是我东厂专门对付妇人的刑罚,叫做银针刺乳,那滋味可不好受,半尺长的针头刺进去,刺上个十几针;疼痛倒也罢了,中空的针管中有秘制溶血之药,插在你的**上,血液却不凝固,从针尾处将你身上的血一滴滴的拔出来,只消半日,你就变成干尸了。要不要试试?”刘瑾捻动一根颤颠颠的银针慢声细语的说道。

    李兰香抱紧胸口惊慌后缩,连声叫道:“饶命,饶命。”

    “那你还不快说?”刘瑾厉声喝道。

    李兰香咬咬牙道:“大人,奴家全说了便是。前天晚上有一伙人半夜闯到家里来,寻我家老爷商议事情,奴家被打发出来,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但他们走后,我家老爷便唉声叹气,奴家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说,只呵斥我不要多事……”

    刘瑾皱眉道:“那伙人是什么人?什么面貌?”

    李兰香道:“一个好像是叫什么张公公的,另两个好像是锦衣卫的官员,当中一个叫什么什么侯爷的……奴家当时受了惊吓,委实没有记得清楚。”

    刘瑾冷声道:“是叫宋侯爷么?”

    李兰香想了半天,道:“好像是这么称呼的,不过也不一定。”

    刘瑾赫然起身踱了几步立定道:“继续说下去,他们走后,蔡仁良的举止跟平日有何异常没有?”

    李兰香道:“老爷有些坐立不安,第二日去宫里告了一天的假,回到外宅中闷头坐了一天,也不让奴家打搅他。昨天一天他都没吃饭,到了晚间有些发烧,奴家只得出门去药铺给他抓药回来,打算熬了给他治病;可没想到奴家一回家门,便见到老爷他……他挂在门上死了……奴家吓得了不得,知道是和那晚上的事情有关,于是收拾了东西逃了出来,在城中的亲戚家躲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出城打算回山西老家,可却被你们给抓来了。”

    “押下去,将她刚才的话录了口供画押。”刘瑾摆手缓缓道。

    两名番子拖了李兰香下去,刘瑾一动不动的站在屋子里想着刚才李兰香的话,如果不出意外,那晚上进蔡仁良外宅的三人中的其中两人便是张永和宋楠,这两人联袂去拜访一个针工局的小主事太监,事情当真蹊跷的很。蔡仁良根本就不算个人物,这二人半夜里鬼鬼祟祟的去寻他作甚?更诡异的是,蔡仁良在他们拜访过后的第三日便死了,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蔡仁良丢了性命?

    种种疑问就像是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刘瑾也算是智谋过人的人,但却始终弄不明白这其中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他隐约可以肯定,这件事必和近日宋楠和张永鬼祟的行动有密切关联,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自己,只是自己还没弄明白他们的手段罢了。

    刘瑾被心头的这些疑问弄得发疯,午后时分,刘瑾悄悄找到焦芳,两人站在内阁公房外的僻静处探讨此事,刘瑾刚刚将事情叙述了一遍,焦芳便悚然变色,,说出一番让刘瑾冒汗的话来。

    “刘公公,你恐怕真的要提防了,张永和宋楠此举最明显不过了,这一招可真毒。”

    刘瑾愕然道:“此话怎讲?”

    “公公,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皇上最近对你有些疏远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宋楠和张永从中捣鬼?坏就坏在你和安化王之间有过交往,若我是宋楠和张永,肯定会由此处大做文章?”

    “这还用你说?咱家早就明白他们是想把咱家和叛乱之事扯上干系,但他们不会得逞的,我和安化王之间的交往过程,皇上全部都知道,皇上不会信他们;皇上之所以对我疏远,确实是因为这两人暗中捣鬼的缘故,但我根本就和逆王之间没有勾连,他们能耐我何?”

    “公公,我不知怎么说才好,皇上对公公自然是百般信任,但如果宋楠和张永他们真的拿出所谓的证据来,皇上恐怕不信也信了。”

    “什么证据?蔡仁良能提供给他们什么证据?难道我若真的勾结逆王谋反的话,还会让个针工局的主事太监知道不成?真是笑话。”

    “公公啊,蔡仁良的针工局自然不算什么,但那可是能制作皇上龙袍冠冕的地方,也许宋楠是想利用这个蔡仁良来栽赃陷害公公,否则完全不能解释他们去寻蔡仁良的用意。”

    刘瑾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豁然开朗,真相就是这么简单,自己苦思不解,其实就是没绕过这道弯子来,被焦芳一语道破之后,刘瑾越想越觉得定是如此,否则这蔡仁良有何利用价值?

    “你是说,他们想让蔡仁良指控我替逆王制造龙袍皇冠?这倒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这两个狗东西定在皇上面前大肆散播我和安化王之间勾结之事,皇上定是不信他们的话,但如果他们奉上皇上的龙袍冠冕等物,谎称是咱家替安化王制作之物,再有蔡仁良的口供,那皇上说不定便真的会信了。这两条疯狗,看来是要跟咱家殊死一搏了。”刘瑾怒骂道。

    焦芳捻须晃动枣核脑袋道:“公公不必焦躁,不管我们的猜测是否是真,但起码现在看来他们的这个计划是失败了,这蔡仁良定是不愿听从他们陷害公公,故而被灭了口。”

    刘瑾道:“会不会他们已经得手了,这才将蔡仁良灭口?”

    焦芳微笑道:“关心则乱,刘公公这是乱了方寸啊,没有针工局相助,他们如何能弄到伪造的龙袍?即便蔡仁良活着,被他们胁迫来指控公公,无实物为证,他们又如何自圆其说?”

    “或许他们可以从其他途径制作,倒也不必完全依靠针工局。”

    “就算星夜派人去苏州秘密织造又如何,没有一两个月也无法完成,这么长的时间间隔,公公难道还想不出反制之策,那我也没话说了。”

    刘瑾负手缓缓踱步,半晌道:“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焦芳道:“公公难道不打算沿着这条线查下去么?那妇人只需指认宋楠和张永那夜夜访蔡仁良的事实;再供认一份宋楠逼迫蔡仁良制造龙袍陷害公公的口供,公公在朝上发难,我等跟进附议,连续弹劾,还怕宋楠不疲于应付焦头烂额?”

    焦芳紧皱双眉摇头道:“不,这办法不妥当,捏造一份那妇人的口供不难,难的是一份口供便想扳倒宋楠是不成的,就算大家一起弹劾他也不成,毕竟证据不足,漏洞也多。况且他朝中也有帮手,闹将起来多半是不了了之,皇上心里定然对我更加的不悦。”

    焦芳点头道:“原也没说便能扳倒了他,只是教宋楠死了这份对公公攀诬的心思罢了,被公开此事后,宋楠定然也不敢在这么做了,这样公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谋划如何除掉他。”

    刘瑾摆手道:“不必这么麻烦,眼下便是契机,我们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宋楠胆敢真的伪制龙袍来栽赃陷害,岂不是正好让我人赃并获么?到那时便是他宋楠私制龙袍意图谋反了,你猜皇上会不会饶了他。”

    焦芳抚掌大赞道:“好办法,针工局行不通,宋楠若是不死心的话,必会寻其他途径,只需盯紧了他们,来个人赃并获便可,又或者可以布局引他上钩。对了,尚衣监中有现成的冠冕,盯紧尚衣监和其首领太监孙进,宋楠也许会打他们的主意,如果公公能让孙进来个将计就计,也许真的能人赃并获。”

    刘瑾微微点头道:“说的是,另外需立刻派人手去苏州,暗中查访是否有云锦织坊暗中在制作什么物事,总之宋楠若是不打这个主意便罢,只要他一伸脖子,咱们便给他一刀。”

第五五八章 公主驾到

    午后时分,尚衣监首领孙进接到内宫中太后传来的懿旨,告知他康宁公主将亲自来挑选衣服式样,要他务必让公主满意而归,因为这是康宁公主亲自为自己出嫁的陪嫁服饰挑选式样。

    孙进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命全监的小太监们将所有熨烫一新的衣服都拿出来,摆在大屋的案板上供公主挑选式样。孙进心情有些不爽,公主要出嫁了,尚衣监的清闲日子也要告一段落了,从今日起,起码要有数月时间全尚衣监都要处于紧张状态之中。

    公主陪嫁的四季服饰婚服便服礼服常服数百套之多,还有未来驸马的衣服数十套,可都是要尚衣监来张罗的。选定了式样和花色之后,交由针工局按照确定的式样和布料去制作,尚衣监还要负责上下沟通,监督制作过程,验收成品服饰,力求尽善尽美。若有一件跟公主挑选的式样不合,那便轻则挨骂,重则挨板子,想想都要头疼。

    不久后康宁公主抵达尚衣监,孙进小心伺候着她坐在锦凳上喝着茶,宫女们一件件的拿着衣服展开给康宁公主看,若觉得不错的便点点头,觉得不好的便摇摇头,一个多时辰下来,能入公主法眼的却只有七八件而已。需知尚衣监可是有数百种花色式样的衣服,个个都是美轮美奂的精工所做,在孙进看来无一不合,可惜做决定的不是他,而是康宁公主。

    “孙进,你这儿的衣服式样倒是不少,本宫都有些挑花眼了,不是你这里的衣服不好,是本宫实不知如何选择呢。”康宁公主红唇噏动,眉头淡淡皱起。

    孙进忙道:“殿下慢慢的选就是,今日不成便明日,明日不成还有后日,总之选到满意为止,奴婢们天天伺候着便是。”

    “谁耐烦天天呆在你这里?本宫只想尽快选好了花样,但若太随意了也不好,本宫其实想让红英她们代为挑选,可又怕太后责骂本宫太潦草,毕竟是终身大事呢。”

    “殿下说的对,殿下若累了可以歇歇再挑。”孙进恭谨道。

    “罢了,我也没精力挑选了,这样吧,本宫年幼时记得皇姑出嫁的时候抬着的衣服都很漂亮,不如照着皇姑出嫁的衣服式样来办,那必然是妥当的,也省的本宫在这里伤脑筋。”

    “殿下真是聪慧,这倒是个省事的办法,那些衣服有底子保存在老库房中,奴婢命人立刻取出来让殿下瞧瞧。”

    康宁公主笑着起身道:“我自己去看吧,倒也不用搬来搬去的,免得劳动你们。”

    “这怎么行,老库房存放的都是前朝之物,年久积尘,殿下进去怕是不妥。”

    “我不怕脏,红英红玉陪我进去,其他人不必跟着了,孙进,带路。”

    孙进无奈,只得头前带路,来到后院高大的库房之外,门上并未上锁,推门进去,堂屋内还有数名太监看守,见孙进带着公主进来,纷纷跪倒行礼。

    孙进指着堂屋后方厚重的木门道:“殿下,那便是老库内门,里边的衣服都是老物件,为了保存完整不至于损毁,一般都不开那道门,一年三次趁阳光好的时候搬出来晒一晒防霉便罢。”

    康宁点头道:“原该如此,开门吧。”

    孙进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依次从上而下叮叮当当的开了八道铁锁,用力推开木门,里边一股草药味道冲了出来,呛得康宁打了个喷嚏。

    “殿下,这是干艾草的味道,各处散落一些干艾草和草粉,是为了防虫防蛀的,殿下若不习惯的话,还是奴婢替您搬出衣服来的好。”

    康宁摆手道:“无妨,点个灯笼,里边有点黑。”

    孙进忙点起一盏灯笼抬脚往里走,康宁忙道:“你也呆在外边吧。”

    孙进愕然道:“殿下地方不熟,奴婢还是替您指点的好。”

    康宁脸色一沉道:“你怎地如此啰嗦?本宫难道还不会寻东西不成?你只说在什么方位便是。”

    孙进忙道:“库房三排隔间,公主嫔妃们的服饰在第二间,大木柜中悬挂的便是。”

    康宁点头道:“最里间的放着什么?”

    孙进道:“那是先皇和前朝皇上的冠冕衣物,殿下不必去那里。”

    康宁点头道:“明白了,红英,提着灯笼,我们进去吧。”

    崔红英应了一声,接过孙进手中的灯笼当先进门,康宁提着裙裾踏过高高的门槛跟着进去,女官红玉在后方搀扶,三人鱼贯而入。

    孙进拢着袖子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猛见门口有小太监急匆匆赶来,进门时差点摔了一跤,于是骂道:“成天慌里慌张的,混账东西。”

    那小太监忙道:“公公快去前衙,刘公公来了。”

    “谁?”

    “刘公公啊,司礼监刘公公,还有魏公公他们也都在。”

    孙进吓了一跳,拔脚便走,却又回转身来对身边几名看守库房的太监道:“小心侍候着,殿下若出来了便立刻去前面禀报。”

    几名太监连声答应,孙进赶紧急匆匆出门朝前衙而去。

    ……

    库房内阴森黑暗,除了艾草的气息,四周还散发着淡淡的霉味,闻着极不舒服,三人沿着靠墙的走道缓缓往里走,来到第二道门前停下脚步,崔红英低声道:“殿下,要进去做做样子么?”

    康宁悄声道:“直接去拿东西,红玉去后面盯着人,防止有人突然进来。”

    红玉答应一声往回走了几步,靠在库房一脚的木牌边盯着门口看,康宁提着裙角快步往里小跑几步,来到第三道库房门前,伸手在满是灰尘的木门上用力一推,就听喀拉一声,木门纹丝未动。

    崔红英提了灯笼凑上去一照,发现门上居然上了锁,而第一道和第二道库房门上却根本没有上锁,不由跺脚道:“完了,锁上了。”

    康宁摆摆手示意崔红英退后,伸手在腰间一摸,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便出现在手中,这是宋楠特意嘱咐康宁公主随身携带的匕首,便是怕关键时候有锁具阻隔。康宁咬着下唇,双手持着匕首用力来回挥动,锁具上立刻传来刺耳的咯吱声,三人都吓了一跳,紧张的盯着门口看;外边的太监们似乎没听到这噪音,半晌没有动静后才放下心来。

    “殿下,奴婢来割。”崔红英低声道。

    康宁点头,递过匕首去,崔红英双手握着匕首柄闭目用力一挥,咔哒一声响,锁头应声而断,这匕首锋利无比,却是需要瞬间的用力方才奏效。响动声又是有些大,三人再次紧张的朝门口看,外边的太监还是没有动静。

    康宁嘘了口气,拍拍胸口轻推木门,这一次应手而来,灯笼照耀的火光里,一只瞠目张牙舞爪的怪脸睁着双目瞪视自己,吓得康宁尖叫一声差点撒手扔了灯笼。

    这一次外边的小太监们都听得真切,一名太监探头叫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崔红英忙叫道:“无妨,公主脚下绊了一下。”

    “公主殿下小心些,地上有些木板松动。”太监扬声道。

    “知道了,公主会小心的。”崔红英答道。太监们缩回头去,崔红英举起灯笼缓缓靠近,这才看清楚了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原来是木门后挂着的门帘上绣着的一只张牙舞爪的龙头罢了。

    两人掀了帘幕进到库房里,但见四周数十只高大的木柜摆放在两边,康宁随手打开一只,里边挂着的衣服都是皇上日常所穿着的式样,开遍所有木柜,却没发现有龙袍悬挂,正疑惑间,崔红英低声叫道:“在这里。”

    康宁忙循声过去,只见一条长长的香案摆在上首,七八只精美的锦盒摆在上面,每只锦盒前面都摆着一只木牌,上面写着小字,灯笼凑近一只木牌,只见上面写着:“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的字样。却是成祖的谥号。

    康宁伸手掀开后面锦盒,金光灿灿一套龙袍冠冕整整齐齐摆在里边,四角放着防蛀的草药小球。

    “是太宗皇帝的龙袍,宋楠说要我父皇的龙袍,皇上穿的和父皇的样式一样。”

    两人举着灯笼依次寻找,在最东边的一只锦盒前方的木牌上寻到了‘建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的字样,后方的锦盒中整整齐齐拜访叠起的正是弘治当年穿着的龙袍。

    康宁轻轻抚摸着弘治的龙袍,看着袖口上摩挲的痕迹,还有一块小小的乌黑墨迹,忽然想起这块墨迹正是当年自己的杰作,顿时联想起父皇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来。。

    当年自己年幼习字,满手黑墨,恰好父皇经过书馆,自己缠着他要抱抱,黑黑的小手弄黑了龙袍的袖口,虽经多次洗涤,墨痕犹在,一时间睹物思人,竟然呆呆站在那里,怔怔落下泪来。

第五五九章 妙手空空

    孙进匆匆赶到前衙大堂中,刘瑾高凤魏彬三人正伫足堂上看着长案上稍显凌乱的一堆衣服,孙进赶忙上前见礼;小小尚衣监平日里门可罗雀,今日前有公主驾临,后有司礼监掌印秉笔等内廷的大人物到达,让孙进觉得颇为心慌。

    “孙进,这乱七八糟的在弄些什么?”刘瑾指着乱七八糟的一堆衣服问道。

    “回刘公公话,康宁公主殿下亲自驾到挑选衣服式样花色,刚刚觉得不太满意,正在老库中继续挑选,咱家刚才便是在旁陪侍,没能亲自迎接几位公公,望祈恕罪。”

    “公主殿下驾临?”刘瑾疑惑的和身边人对视一眼。

    “是啊,公公怕是还不知道吧,太后命人传话来,公主殿下将要择驸马出嫁,故而需要备好随嫁的衣衫布料等物。”

    “原来如此。”刘瑾恍然,公主要择驸马这么大的事自己身为内廷之首居然后知后觉,心头颇有些不太自在,但目前倒也没心思去管这些,此来乃是别有目的的。

    “孙公公,最近宫中不太安生,乾清宫那边最近出了几桩偷盗的案件,皇上很生气,故而咱家牵头,领着几位公公从即日起对宫中诸监进行检查整顿,今日来你这尚衣监中也是公事,你尚衣监中一切可无恙否?”

    孙进忙道:“回公公话,我尚衣监中诸人可都是守规矩的,这么多年来尚衣监上下可没出过一桩偷盗之事,请公公明察。”

    刘瑾摆手道:“咱家信你,咱家之所以先来此处,乃是因为你尚衣监掌管着皇上的服饰,若你们出了差错,大伙儿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孙进道:“公公说的是,这一点公公大可放心,皇上的衣服都是我亲自掌管,平日熨烫清洗出入也都在我监督之下,丝毫不敢怠慢。刘公公可随我去瞧瞧存放之处,便知万无一失。”

    刘瑾点头道:“也好,瞧瞧去。”

    孙进带路,几人从前衙后门下来,来到院子东侧的一间屋子前推门进去,里边三名太监正在一张案板上忙活,一件明黄色的内衫铺在案板上,两名太监前后轻拉,一名老太监握着水熨斗正仔细的来回熨烫。

    “还不给刘公公、魏公公、高公公见礼?”孙进道。

    三名太监赶紧跪下行礼,刘瑾摆摆手,走到案板前问道:“这是在作甚?”

    孙进忙道:“这是皇上的内衫,香胰子清洗晒干之后,送入此处熨烫八遍,再铺在香笼上熏香一个时辰才算完成,皇上换衣之时,咱家会亲自将所有衣物送往乾清宫交予伺候皇上起居的公公们。”

    刘瑾点点头道:“很好。皇上的吉服不太常穿,不知你们如何保存?龙袍的保养可丝毫马虎不得,要是霉变虫蛀了,可都是死罪。”

    孙进赔笑道:“那怎么能够?几位公公随我来。”

    孙进朝侧首的一间小屋子里走去,里边摆着八只大木柜,柜门上都上了锁,孙进指着柜子道:“诸位公公,皇上身上穿的外服便都是保存在这些柜子里,每日卯时乾清宫的公公会传来牌子,需要穿什么样的外服,咱家便亲自和内衫一起送达乾清宫。这木柜都是南方来的香樟木,吸潮防蛀还有香味,绝不会发生霉变虫蛀这等事。再说了,每日里我都要开柜子检视一遍,不会有丝毫问题。”

    刘瑾点头道:“很好,皇上的龙袍在哪里?开了柜子咱家瞧瞧保存的如何。”

    孙进答应了,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打开第二只大木柜的门,只见两件金灿灿簇新的龙袍一前一后悬空挂在柜子里,前后左右都有木夹夹住保持衣服的舒展,柜子底层摆着几十个吸潮的小布包,散发着阵阵香味。

    刘瑾嘘了口气道:“很好,这柜门的钥匙谁还掌管?”

    孙进道:“只有我手中的一把,并无其他人掌管,我晚上也是睡在衙门里的。”

    刘瑾微笑道:“孙公公尽职尽责,咱家很是满意;不过你这尚衣监里人手不多,夜间更是隐患,咱家打算给你们调派些人手来,从即日起,每天晚上我会命东厂人手前来左近巡逻保护,你看如何。”

    孙进虽觉多此一举,但口中却道:“多谢公公看顾,如此可高枕无忧了。”

    众人出门来到院子里,刘瑾本打算就此离去,但想了想道:“公主殿下尚在此处,咱们该去跟公主殿下见个礼去,孙进,你原该陪着公主殿下才是,我等一来你便舍了公主出来,公主岂不着恼?”

    孙进躬身道:“那倒不会,公主要带着两名女官自行挑选,刚才小人也是在库外等候罢了。”

    刘瑾哦了一声道:“无论如何不能失礼,带我们前去。”

    孙进答应一声,引着众人一路前往后院老库房而来。老库房内,康宁主仆正遇到一个难题,龙袍倒是触手可得,但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去倒是个难题,来之前竟然忘了这一出。

    主仆三人蹙眉以对,崔红英想了一计道:“公主殿下,红玉身材高挑,莫如让她穿上龙袍,外边再罩上棉袍,看看能否蒙混过去。”

    红玉吓了一跳,偷穿龙袍可不是她这个小女官敢做的事情,但康宁示意她穿上又不敢不穿,只得战战兢兢的脱下外边的棉袍,康宁拿起龙袍便往红玉身上比划,一番忙碌之后,再看红玉,整个人没在宽大的衣服之中完全的不合身,衣袖长过了手掌不说,下摆都拖到地上近尺许。这种样子哪里是隐藏起来的样子,简直就是告诉别人身上的衣服有古怪;况且穿上龙袍之后,棉袄完全套不上,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不成啊,这样出门一眼就看出来了,还需另想她策。”康宁气的小脸煞白,暗骂自己考虑不周。

    正在此时,库房门口一片嘈杂之声,孙进的声音隐约传来:“公主殿下还未出来么?”

    一名小太监回道:“还在里边。”

    孙进的声音传来:“刘公公,高公公,魏公公,咱们稍候片刻如何?”

    “好,先禀报一声吧。”刘瑾尖利的嗓音也响了起来。

    康宁一阵惊愕,低声道:“刘瑾怎么来了?难道是察觉我们的意图了?”

    崔红英和红玉两人面如土色,两人是公主贴身女官,公主要干得这些事自然是无条件的跟着来帮忙,但不代表她们不知道跑来偷龙袍是什么样的罪行,这要是被刘瑾发现,公主自然是没什么,自己二人可是要丢了小命了。

    “公主殿下,司礼监刘公公在外等候给公主见礼。”孙进直着嗓子朝里边叫。

    里边传来女官崔红英发抖的声音:“公主知道了,告诉刘公公他们,无需多礼,办自己的差事去吧。”

    孙进看了一眼刘瑾,见刘瑾眉头紧锁若有所思,赔笑道:“殿下不知何时出来,公公自行定夺。”

    刘瑾歪着头问道:“老库房中存有什么物事?”

    “都是些前朝皇上太后公主的旧衣物罢了,公主是要瞧瞧当年隆庆公主穿过的衣服式样,否则也不会进老库中挑选。”

    “这里边有皇上的衣物?龙袍有没有?”

    “回公公,历朝先皇的龙袍都各有一件。”

    刘瑾眉间皱成一个川字,低声问道:“可曾保存的妥善?有无遗失?”

    “公公说哪里话,哪里敢怠慢这些老物件,那不是找死么?先皇们的遗留衣物都单独存放在一间屋子里,也都上了锁的。其实也没多少,大多数都随先皇们的灵柩葬在陵寝之中,存放的几件也是留个样式,为了针工局他们着想罢了。”

    刘瑾吁了口气不出声也不迈步,站在那里死盯着库房门口,众太监见刘瑾神色不太对,也不敢多嘴,一个个垂首侍立大气也不敢出,寂静中可听到库房内悉悉索索之声入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库房昏暗的门口人影一闪,女官红玉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康宁公主走在中间,女官崔红英抱着一个木盒子低头走在最后。

    “给公主殿下请安。”刘瑾跪下行礼,眼睛却盯着崔红英手中抱着的那个长木盒子,高凤和魏彬孙进等也赶紧跪下行礼。

    康宁的脸有点红,气有些喘,摆手道:“不是说了不用多礼么?孙公公,隆庆公主挑选的样式本宫很喜欢,便照着那些样式办吧,本宫去跟太后说一声便罢。”

    孙进忙道:“公主满意就好,奴婢们等着太后懿旨办事便是。”

    康宁微笑道:“好,那本宫回寿宁宫去了,哦对了,本宫挑了两件春袄带回去试穿。”

    说着话,康宁伸手将崔红英手中的木盒盖子打开,一件玫红色的小棉夹袄整整齐齐的摆在里边。

    “本宫看着这样式可喜,带回去穿给太后瞧瞧,等做了新的再送回来还给你们存着,孙进,这没有不合规矩吧。”

    孙进笑道:“没有没有,公主殿下喜欢便成,只是都是旧衣物,回去后要洗一洗熨烫了才能穿,不然上边会有些霉味,不如让奴婢洗熨好了送去寿宁宫。”

    康宁一笑道:“不必了,寿宁宫里有人会打理,你们都起来吧,不用跪着了,本宫也该走了。忙活了半天倒有些累的慌,红英,回去后先烧水伺候本宫洗个澡。”

    崔红英低声道:“遵殿下之命。”

    康宁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边秀发,看了垂首跪在面前的刘瑾一眼,转身匆匆出门,崔红英紧紧抱着木盒迈着小碎步跟上,刘瑾孙进等人跪送出门,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才纷纷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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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九章 妙手空空

    孙进匆匆赶到前衙大堂中,刘瑾高凤魏彬三人正伫足堂上看着长案上稍显凌乱的一堆衣服,孙进赶忙上前见礼;小小尚衣监平日里门可罗雀,今日前有公主驾临,后有司礼监掌印秉笔等内廷的大人物到达,让孙进觉得颇为心慌。

    “孙进,这乱七八糟的在弄些什么?”刘瑾指着乱七八糟的一堆衣服问道。

    “回刘公公话,康宁公主殿下亲自驾到挑选衣服式样花色,刚刚觉得不太满意,正在老库中继续挑选,咱家刚才便是在旁陪侍,没能亲自迎接几位公公,望祈恕罪。”

    “公主殿下驾临?”刘瑾疑惑的和身边人对视一眼。

    “是啊,公公怕是还不知道吧,太后命人传话来,公主殿下将要择驸马出嫁,故而需要备好随嫁的衣衫布料等物。”

    “原来如此。”刘瑾恍然,公主要择驸马这么大的事自己身为内廷之首居然后知后觉,心头颇有些不太自在,但目前倒也没心思去管这些,此来乃是别有目的的。

    “孙公公,最近宫中不太安生,乾清宫那边最近出了几桩偷盗的案件,皇上很生气,故而咱家牵头,领着几位公公从即日起对宫中诸监进行检查整顿,今日来你这尚衣监中也是公事,你尚衣监中一切可无恙否?”

    孙进忙道:“回公公话,我尚衣监中诸人可都是守规矩的,这么多年来尚衣监上下可没出过一桩偷盗之事,请公公明察。”

    刘瑾摆手道:“咱家信你,咱家之所以先来此处,乃是因为你尚衣监掌管着皇上的服饰,若你们出了差错,大伙儿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孙进道:“公公说的是,这一点公公大可放心,皇上的衣服都是我亲自掌管,平日熨烫清洗出入也都在我监督之下,丝毫不敢怠慢。刘公公可随我去瞧瞧存放之处,便知万无一失。”

    刘瑾点头道:“也好,瞧瞧去。”

    孙进带路,几人从前衙后门下来,来到院子东侧的一间屋子前推门进去,里边三名太监正在一张案板上忙活,一件明黄色的内衫铺在案板上,两名太监前后轻拉,一名老太监握着水熨斗正仔细的来回熨烫。

    “还不给刘公公、魏公公、高公公见礼?”孙进道。

    三名太监赶紧跪下行礼,刘瑾摆摆手,走到案板前问道:“这是在作甚?”

    孙进忙道:“这是皇上的内衫,香胰子清洗晒干之后,送入此处熨烫八遍,再铺在香笼上熏香一个时辰才算完成,皇上换衣之时,咱家会亲自将所有衣物送往乾清宫交予伺候皇上起居的公公们。”

    刘瑾点点头道:“很好。皇上的吉服不太常穿,不知你们如何保存?龙袍的保养可丝毫马虎不得,要是霉变虫蛀了,可都是死罪。”

    孙进赔笑道:“那怎么能够?几位公公随我来。”

    孙进朝侧首的一间小屋子里走去,里边摆着八只大木柜,柜门上都上了锁,孙进指着柜子道:“诸位公公,皇上身上穿的外服便都是保存在这些柜子里,每日卯时乾清宫的公公会传来牌子,需要穿什么样的外服,咱家便亲自和内衫一起送达乾清宫。这木柜都是南方来的香樟木,吸潮防蛀还有香味,绝不会发生霉变虫蛀这等事。再说了,每日里我都要开柜子检视一遍,不会有丝毫问题。”

    刘瑾点头道:“很好,皇上的龙袍在哪里?开了柜子咱家瞧瞧保存的如何。”

    孙进答应了,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打开第二只大木柜的门,只见两件金灿灿簇新的龙袍一前一后悬空挂在柜子里,前后左右都有木夹夹住保持衣服的舒展,柜子底层摆着几十个吸潮的小布包,散发着阵阵香味。

    刘瑾嘘了口气道:“很好,这柜门的钥匙谁还掌管?”

    孙进道:“只有我手中的一把,并无其他人掌管,我晚上也是睡在衙门里的。”

    刘瑾微笑道:“孙公公尽职尽责,咱家很是满意;不过你这尚衣监里人手不多,夜间更是隐患,咱家打算给你们调派些人手来,从即日起,每天晚上我会命东厂人手前来左近巡逻保护,你看如何。”

    孙进虽觉多此一举,但口中却道:“多谢公公看顾,如此可高枕无忧了。”

    众人出门来到院子里,刘瑾本打算就此离去,但想了想道:“公主殿下尚在此处,咱们该去跟公主殿下见个礼去,孙进,你原该陪着公主殿下才是,我等一来你便舍了公主出来,公主岂不着恼?”

    孙进躬身道:“那倒不会,公主要带着两名女官自行挑选,刚才小人也是在库外等候罢了。”

    刘瑾哦了一声道:“无论如何不能失礼,带我们前去。”

    孙进答应一声,引着众人一路前往后院老库房而来。老库房内,康宁主仆正遇到一个难题,龙袍倒是触手可得,但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去倒是个难题,来之前竟然忘了这一出。

    主仆三人蹙眉以对,崔红英想了一计道:“公主殿下,红玉身材高挑,莫如让她穿上龙袍,外边再罩上棉袍,看看能否蒙混过去。”

    红玉吓了一跳,偷穿龙袍可不是她这个小女官敢做的事情,但康宁示意她穿上又不敢不穿,只得战战兢兢的脱下外边的棉袍,康宁拿起龙袍便往红玉身上比划,一番忙碌之后,再看红玉,整个人没在宽大的衣服之中完全的不合身,衣袖长过了手掌不说,下摆都拖到地上近尺许。这种样子哪里是隐藏起来的样子,简直就是告诉别人身上的衣服有古怪;况且穿上龙袍之后,棉袄完全套不上,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不成啊,这样出门一眼就看出来了,还需另想她策。”康宁气的小脸煞白,暗骂自己考虑不周。

    正在此时,库房门口一片嘈杂之声,孙进的声音隐约传来:“公主殿下还未出来么?”

    一名小太监回道:“还在里边。”

    孙进的声音传来:“刘公公,高公公,魏公公,咱们稍候片刻如何?”

    “好,先禀报一声吧。”刘瑾尖利的嗓音也响了起来。

    康宁一阵惊愕,低声道:“刘瑾怎么来了?难道是察觉我们的意图了?”

    崔红英和红玉两人面如土色,两人是公主贴身女官,公主要干得这些事自然是无条件的跟着来帮忙,但不代表她们不知道跑来偷龙袍是什么样的罪行,这要是被刘瑾发现,公主自然是没什么,自己二人可是要丢了小命了。

    “公主殿下,司礼监刘公公在外等候给公主见礼。”孙进直着嗓子朝里边叫。

    里边传来女官崔红英发抖的声音:“公主知道了,告诉刘公公他们,无需多礼,办自己的差事去吧。”

    孙进看了一眼刘瑾,见刘瑾眉头紧锁若有所思,赔笑道:“殿下不知何时出来,公公自行定夺。”

    刘瑾歪着头问道:“老库房中存有什么物事?”

    “都是些前朝皇上太后公主的旧衣物罢了,公主是要瞧瞧当年隆庆公主穿过的衣服式样,否则也不会进老库中挑选。”

    “这里边有皇上的衣物?龙袍有没有?”

    “回公公,历朝先皇的龙袍都各有一件。”

    刘瑾眉间皱成一个川字,低声问道:“可曾保存的妥善?有无遗失?”

    “公公说哪里话,哪里敢怠慢这些老物件,那不是找死么?先皇们的遗留衣物都单独存放在一间屋子里,也都上了锁的。其实也没多少,大多数都随先皇们的灵柩葬在陵寝之中,存放的几件也是留个样式,为了针工局他们着想罢了。”

    刘瑾吁了口气不出声也不迈步,站在那里死盯着库房门口,众太监见刘瑾神色不太对,也不敢多嘴,一个个垂首侍立大气也不敢出,寂静中可听到库房内悉悉索索之声入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库房昏暗的门口人影一闪,女官红玉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康宁公主走在中间,女官崔红英抱着一个木盒子低头走在最后。

    “给公主殿下请安。”刘瑾跪下行礼,眼睛却盯着崔红英手中抱着的那个长木盒子,高凤和魏彬孙进等也赶紧跪下行礼。

    康宁的脸有点红,气有些喘,摆手道:“不是说了不用多礼么?孙公公,隆庆公主挑选的样式本宫很喜欢,便照着那些样式办吧,本宫去跟太后说一声便罢。”

    孙进忙道:“公主满意就好,奴婢们等着太后懿旨办事便是。”

    康宁微笑道:“好,那本宫回寿宁宫去了,哦对了,本宫挑了两件春袄带回去试穿。”

    说着话,康宁伸手将崔红英手中的木盒盖子打开,一件玫红色的小棉夹袄整整齐齐的摆在里边。

    “本宫看着这样式可喜,带回去穿给太后瞧瞧,等做了新的再送回来还给你们存着,孙进,这没有不合规矩吧。”

    孙进笑道:“没有没有,公主殿下喜欢便成,只是都是旧衣物,回去后要洗一洗熨烫了才能穿,不然上边会有些霉味,不如让奴婢洗熨好了送去寿宁宫。”

    康宁一笑道:“不必了,寿宁宫里有人会打理,你们都起来吧,不用跪着了,本宫也该走了。忙活了半天倒有些累的慌,红英,回去后先烧水伺候本宫洗个澡。”

    崔红英低声道:“遵殿下之命。”

    康宁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边秀发,看了垂首跪在面前的刘瑾一眼,转身匆匆出门,崔红英紧紧抱着木盒迈着小碎步跟上,刘瑾孙进等人跪送出门,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才纷纷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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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零章 万事具备

    孙进刚要命人关上老库房的大门,却见刘瑾迈步便往库中走去,忙问道:“公公要进库瞧瞧么?”

    刘瑾点头道:“瞧瞧便罢,命人掌灯。”

    小太监点了两盏灯笼头前开路,刘瑾高凤等迈步入内,借着灯笼之光和屋顶上琉璃瓦的透光四下打量,刘瑾边缓缓沿着走道往里行,一边问道:“先皇们的物事在哪一间?”

    “诺,最里边的哪一间,门上挂着锁的便是。”孙进指着第三座库房紧闭的门道:“这门锁的钥匙只有一把,便是挂在咱家腰上的这一把,放心吧刘公公。”

    刘瑾眯眼看着门上挂着的黑色大锁,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停下脚步道:“好,小心当差,莫出纰漏,从今日起若有任何人私下里想借用先皇之物,你需的立刻向我禀报。”

    孙进有些不太明白刘瑾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立刻答应了;灯笼照耀之下,第二件库房的门开着,里边的木柜子门也全部开着,里边的衣物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想必是康宁公主主仆在此翻找的结果。孙进出于职业习惯一件件的拿起来重新整理,两名小太监上前来帮忙整理。

    至此刘瑾已经失去了再呆下去的兴趣,这里光线阴暗,存放的也都是些发霉的旧衣服,其中大部分人都已不在人世,呆在这里明显感到心情有些压抑,于是摆手道:“孙公公,看来你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便不打搅你了,我们去别处瞧瞧去。”

    孙进忙躬身道:“公公好走,恕不远送。”

    刘瑾等人走后,孙进忙招呼手下将康宁公主她们翻乱的衣物整理叠放归位,忙活的时候,孙进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今日刘瑾说的那些话有些莫名其妙,话语里似乎对尚衣监中皇上的龙袍的存放极为关心,一会儿要加强夜间守卫,一会儿又说有人可能会借用皇上的衣物云云,总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孙进想了半天不得要领,索性不想了,心里告诫自己加倍的小心谨慎便是,只要不出纰漏倒也不必揣摩这些;离库之前,孙进下意识的转头对第三间库房的门上看了一眼,忽然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门上的大铁锁的位置似乎不太对,平日里都是铁疙瘩垂在下边,现在却悬在上边。

    孙进疑惑的走近,伸手在铁锁头上摸了摸,就听咔吧一声,锁头忽然断成两截,一截挂在上边,另一截直接掉落在地上,拴在两截锁头上的一根细细的丝线缓缓飘落。目瞪口呆中,孙进弯腰捡起掉落的那一部分凑在灯笼边细看,只见齐刷刷一道斩断的痕迹宛然如新,这一惊魂飞魄散。

    孙进的心头剧烈狂跳,深吸一口气推了门进去,举着灯笼仔细的查看,发现北边香案上存放龙袍的锦盒似乎有被动过的迹象,孙进瞪大眼睛一只只的将锦盒打开,当打开到先皇弘治帝存放龙袍的锦盒时,孙进发出一声惊呼,那锦盒之中空空如也,先皇弘治帝存放于此的龙袍不翼而飞了。

    孙进心头冰凉,一屁股坐在地上,张着嘴巴惊愕无声,很快他就明白这龙袍是何人取走的了。公主去时崔红英怀中抱着的木盒子的底层必是龙袍无疑,只是用枚红色的夹袄铺在上边遮挡罢了。当时自己觉得有些怪异,为何公主会拿这些存放许久的衣物回去试穿,多少有些忌讳才是。可就算是觉得有些怪异的举动,却也没法料到康宁公主竟然会来尚衣监偷东西,这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孙进忽然想起刘瑾刚才说的那些对皇上的衣物的古怪的话来,刚才觉得他说的没头没脑,现在转眼就觉得两件事这么巧合并非偶然,一个话里话外担心龙袍存放的安全,进尚衣监之后也只看了两处龙袍存放之所在,另一个则像是印证刘瑾的话一般,从眼皮底下偷走了龙袍,这两件事同时发生绝非是巧合。

    孙进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件大事之中,围绕着这丢失的龙袍,定会有事情发生;孙进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去向刘瑾禀报说公主偷了龙袍?不能,当时没有指出来,现在如何能说?这不是自己找死么?偷偷去求公主归还?不能,公主既然偷偷盗取龙袍,便是不想让人知晓,自己若是去讨要,如果涉及隐秘之事,难保不被公主灭口了事。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办法能管用:装糊涂,既不告知刘瑾此事,也绝不在公主面前流露什么,来个哑巴吃元宵心里有数;至于这件龙袍到底会引发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且不去管它,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想到这里,孙进赶紧关上锦盒,一把抓起灯笼快速退出库房,将两个半截的锁头踹在腰间,随手将墙壁上挂着的一把铁锁取下,将库房门锁好,急匆匆出了老库房,将两半截锁头和钥匙一并趁人不备扔进院子里的水井之中。

    ……

    夜幕低垂,锦衣卫总衙大堂内灯火通明,数十名锦衣卫亲卫的身影在堂前堂后来回巡逻,寻常人等被告知不准靠近衙门大堂左近,违者斩杀无赦。

    堂上,宋楠高坐精忠报国匾额之下,宽大的红木大案上,十几根巨烛插在锡浇九头蛇烛台之上,照的堂上一片通明。

    案前数步之外,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孙玄,副镇抚黄辉,北镇抚司镇抚侯大彪,副镇抚郑达,督查队千户李大牛,锦衣卫指挥佥事王勇,大汉将军统领万志等大大小小锦衣卫衙门的心腹首脑尽数到齐,一个个神情严肃的盯着红木大案上的一个描金布包。案后的宋楠咬着嘴唇也看着那个包裹,烛火下的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后,宋楠缓缓开口道:“诸位,这包裹是万志刚刚从宫中带出来的,里边是什么,也许不用我多言了,这物事一到手,咱们便是箭在弦上了,能否扳倒阉贼刘瑾及其党羽,数日内便见真章,诸位有什么话要说的?”

    孙玄舔了舔嘴唇沉声道:“大人,卑职等人听候调遣,我孙玄窝囊了一辈子,从未干过什么大事情,这一回希望能藉此名垂青史,大人但请吩咐。”

    侯大彪挺胸道:“是啊,这时候还说什么?干他娘的便是,大人吩咐便是。”

    众人纷纷附和道:“请指挥使大人下令。”

    宋楠微笑看着面前众人道:“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是再无退路,这包裹中的便是先皇的龙袍,光是这件事便已经让我们毫无退路,我们只能利用此物扳倒刘瑾及其党羽,除此之外,勿作他想。”

    宋楠缓缓起身,探手解开包裹,包裹中叠的整整齐齐的正是龙袍,金色和七彩的丝线在烛光下发着光,颇有些目眩神迷之感。

    众人盯着流光溢彩的龙袍不语,宋楠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这便是龙袍,多少人想要将他穿在身上,安化王造反是为了他,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拼死拼活便是为了他,为了这件衣服,死的人何止亿万;今时今日,又将有人因他而送命,那便是刘瑾及其党羽。”

    “我知道你们很紧张,此乃人之常情,在你们看来,刘瑾势力庞大朝中势力旁根错节,是无法扳倒的庞然大物,你们中定有人以为我是不自量力,带着大家送死。我承认有些冒险,但宋某就是喜欢冒险之人,而且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数次冒险方有今日地位,人说富贵险中求,若不冒险,我宋某人如今恐还是蔚州城中的一名落第秀才,也许还为了一日三餐而着急。大丈夫立世便是要冒些险吃些苦,苟安如蝼蚁便不配活这一世,诸位认为我说的有道理么?”

    “大人所言极是,咱们这些人若非跟着大人风里来雨里去,又如何能有今日?大人不必担心我等心中所想,但发令便是。”王勇慨然道。

    众人叫道:“就是,我等早已习惯大人的作风,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心中所想,大人发令,我等遵照执行便是。”

    宋楠笑道:“话虽如此,有些话我还是要挑明了说,我宋楠不是愣头青,也不愿拿着自己和诸位的性命冒险,但刘瑾阉党之流不过是纸老虎罢了,看似强大,其实不堪一击,他手中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只要咱们这场戏能唱的让皇上相信,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卑职等明白,请大人放心。”众人齐声道。

    宋楠脸色一变,笑容收敛,扬声道:“今夜是不眠之夜,明天将是朝野震动的一天,我也不多啰嗦,诸位请坐,听我详细说明计划,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不许出半分纰漏。”

第五六零章 万事具备

    孙进刚要命人关上老库房的大门,却见刘瑾迈步便往库中走去,忙问道:“公公要进库瞧瞧么?”

    刘瑾点头道:“瞧瞧便罢,命人掌灯。”

    小太监点了两盏灯笼头前开路,刘瑾高凤等迈步入内,借着灯笼之光和屋顶上琉璃瓦的透光四下打量,刘瑾边缓缓沿着走道往里行,一边问道:“先皇们的物事在哪一间?”

    “诺,最里边的哪一间,门上挂着锁的便是。”孙进指着第三座库房紧闭的门道:“这门锁的钥匙只有一把,便是挂在咱家腰上的这一把,放心吧刘公公。”

    刘瑾眯眼看着门上挂着的黑色大锁,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停下脚步道:“好,小心当差,莫出纰漏,从今日起若有任何人私下里想借用先皇之物,你需的立刻向我禀报。”

    孙进有些不太明白刘瑾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立刻答应了;灯笼照耀之下,第二件库房的门开着,里边的木柜子门也全部开着,里边的衣物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想必是康宁公主主仆在此翻找的结果。孙进出于职业习惯一件件的拿起来重新整理,两名小太监上前来帮忙整理。

    至此刘瑾已经失去了再呆下去的兴趣,这里光线阴暗,存放的也都是些发霉的旧衣服,其中大部分人都已不在人世,呆在这里明显感到心情有些压抑,于是摆手道:“孙公公,看来你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便不打搅你了,我们去别处瞧瞧去。”

    孙进忙躬身道:“公公好走,恕不远送。”

    刘瑾等人走后,孙进忙招呼手下将康宁公主她们翻乱的衣物整理叠放归位,忙活的时候,孙进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今日刘瑾说的那些话有些莫名其妙,话语里似乎对尚衣监中皇上的龙袍的存放极为关心,一会儿要加强夜间守卫,一会儿又说有人可能会借用皇上的衣物云云,总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孙进想了半天不得要领,索性不想了,心里告诫自己加倍的小心谨慎便是,只要不出纰漏倒也不必揣摩这些;离库之前,孙进下意识的转头对第三间库房的门上看了一眼,忽然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门上的大铁锁的位置似乎不太对,平日里都是铁疙瘩垂在下边,现在却悬在上边。

    孙进疑惑的走近,伸手在铁锁头上摸了摸,就听咔吧一声,锁头忽然断成两截,一截挂在上边,另一截直接掉落在地上,拴在两截锁头上的一根细细的丝线缓缓飘落。目瞪口呆中,孙进弯腰捡起掉落的那一部分凑在灯笼边细看,只见齐刷刷一道斩断的痕迹宛然如新,这一惊魂飞魄散。

    孙进的心头剧烈狂跳,深吸一口气推了门进去,举着灯笼仔细的查看,发现北边香案上存放龙袍的锦盒似乎有被动过的迹象,孙进瞪大眼睛一只只的将锦盒打开,当打开到先皇弘治帝存放龙袍的锦盒时,孙进发出一声惊呼,那锦盒之中空空如也,先皇弘治帝存放于此的龙袍不翼而飞了。

    孙进心头冰凉,一屁股坐在地上,张着嘴巴惊愕无声,很快他就明白这龙袍是何人取走的了。公主去时崔红英怀中抱着的木盒子的底层必是龙袍无疑,只是用枚红色的夹袄铺在上边遮挡罢了。当时自己觉得有些怪异,为何公主会拿这些存放许久的衣物回去试穿,多少有些忌讳才是。可就算是觉得有些怪异的举动,却也没法料到康宁公主竟然会来尚衣监偷东西,这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孙进忽然想起刘瑾刚才说的那些对皇上的衣物的古怪的话来,刚才觉得他说的没头没脑,现在转眼就觉得两件事这么巧合并非偶然,一个话里话外担心龙袍存放的安全,进尚衣监之后也只看了两处龙袍存放之所在,另一个则像是印证刘瑾的话一般,从眼皮底下偷走了龙袍,这两件事同时发生绝非是巧合。

    孙进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件大事之中,围绕着这丢失的龙袍,定会有事情发生;孙进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立刻去向刘瑾禀报说公主偷了龙袍?不能,当时没有指出来,现在如何能说?这不是自己找死么?偷偷去求公主归还?不能,公主既然偷偷盗取龙袍,便是不想让人知晓,自己若是去讨要,如果涉及隐秘之事,难保不被公主灭口了事。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办法能管用:装糊涂,既不告知刘瑾此事,也绝不在公主面前流露什么,来个哑巴吃元宵心里有数;至于这件龙袍到底会引发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且不去管它,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想到这里,孙进赶紧关上锦盒,一把抓起灯笼快速退出库房,将两个半截的锁头踹在腰间,随手将墙壁上挂着的一把铁锁取下,将库房门锁好,急匆匆出了老库房,将两半截锁头和钥匙一并趁人不备扔进院子里的水井之中。

    ……

    夜幕低垂,锦衣卫总衙大堂内灯火通明,数十名锦衣卫亲卫的身影在堂前堂后来回巡逻,寻常人等被告知不准靠近衙门大堂左近,违者斩杀无赦。

    堂上,宋楠高坐精忠报国匾额之下,宽大的红木大案上,十几根巨烛插在锡浇九头蛇烛台之上,照的堂上一片通明。

    案前数步之外,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孙玄,副镇抚黄辉,北镇抚司镇抚侯大彪,副镇抚郑达,督查队千户李大牛,锦衣卫指挥佥事王勇,大汉将军统领万志等大大小小锦衣卫衙门的心腹首脑尽数到齐,一个个神情严肃的盯着红木大案上的一个描金布包。案后的宋楠咬着嘴唇也看着那个包裹,烛火下的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后,宋楠缓缓开口道:“诸位,这包裹是万志刚刚从宫中带出来的,里边是什么,也许不用我多言了,这物事一到手,咱们便是箭在弦上了,能否扳倒阉贼刘瑾及其党羽,数日内便见真章,诸位有什么话要说的?”

    孙玄舔了舔嘴唇沉声道:“大人,卑职等人听候调遣,我孙玄窝囊了一辈子,从未干过什么大事情,这一回希望能藉此名垂青史,大人但请吩咐。”

    侯大彪挺胸道:“是啊,这时候还说什么?干他娘的便是,大人吩咐便是。”

    众人纷纷附和道:“请指挥使大人下令。”

    宋楠微笑看着面前众人道:“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是再无退路,这包裹中的便是先皇的龙袍,光是这件事便已经让我们毫无退路,我们只能利用此物扳倒刘瑾及其党羽,除此之外,勿作他想。”

    宋楠缓缓起身,探手解开包裹,包裹中叠的整整齐齐的正是龙袍,金色和七彩的丝线在烛光下发着光,颇有些目眩神迷之感。

    众人盯着流光溢彩的龙袍不语,宋楠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这便是龙袍,多少人想要将他穿在身上,安化王造反是为了他,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拼死拼活便是为了他,为了这件衣服,死的人何止亿万;今时今日,又将有人因他而送命,那便是刘瑾及其党羽。”

    “我知道你们很紧张,此乃人之常情,在你们看来,刘瑾势力庞大朝中势力旁根错节,是无法扳倒的庞然大物,你们中定有人以为我是不自量力,带着大家送死。我承认有些冒险,但宋某就是喜欢冒险之人,而且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数次冒险方有今日地位,人说富贵险中求,若不冒险,我宋某人如今恐还是蔚州城中的一名落第秀才,也许还为了一日三餐而着急。大丈夫立世便是要冒些险吃些苦,苟安如蝼蚁便不配活这一世,诸位认为我说的有道理么?”

    “大人所言极是,咱们这些人若非跟着大人风里来雨里去,又如何能有今日?大人不必担心我等心中所想,但发令便是。”王勇慨然道。

    众人叫道:“就是,我等早已习惯大人的作风,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心中所想,大人发令,我等遵照执行便是。”

    宋楠笑道:“话虽如此,有些话我还是要挑明了说,我宋楠不是愣头青,也不愿拿着自己和诸位的性命冒险,但刘瑾阉党之流不过是纸老虎罢了,看似强大,其实不堪一击,他手中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只要咱们这场戏能唱的让皇上相信,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卑职等明白,请大人放心。”众人齐声道。

    宋楠脸色一变,笑容收敛,扬声道:“今夜是不眠之夜,明天将是朝野震动的一天,我也不多啰嗦,诸位请坐,听我详细说明计划,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不许出半分纰漏。”

第五六一章 香山别院

    整个冬天,京西四十里处的香山都显得极为清冷,香山脚下的小镇中也是生意清淡,客栈酒肆因游客稀少也早早的打烊上板,再过半个月左右,香山半山上的桃花林和梨花林开花的时候便是踏青的旺季,所以他们并不着急。

    半夜里,镇子东头万家客栈的老夫妻两个被一阵奇怪的嘈杂声惊醒,老万头起床来凑在窗户上往外看,只见夜幕中,一大队兵马正沿着镇子东头通往山道上的岔路往香山山脚挺进,老万头很是纳闷。他家的客栈在镇子最东头,紧挨着京城通往香山山道的官道,经常有马车牛车骑马的当官的从这里经过,倒也见怪不怪,但大半夜的这么多兵马络绎不绝的到来,让人总感觉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老万头特意仔细盯着那些兵马看,人和马的口中都呼出可见的热气,显然不是什么阴兵借道的鬼怪之事,老万头就这么默默趴在窗口看了半个时辰,粗略估计了一下,打镇子边上经过的兵马起码有上千人。

    不久后,一名威风凛凛身材粗壮的军官敲开了老万头的门,老万头吓的要命,开了门之后便跪在地上磕头叫救命,那军官倒也和气,拉了老万头起身掏了一锭银子塞在老万头的手里,和颜悦色的道:“老丈不必害怕,我等是京城锦衣卫衙门的锦衣卫亲军,来此处有公务要办,有些事情想询问老丈一二。”

    老万头惊魂甫定,哪里敢要银子,抖着嗓子回话:“军爷但问,小老儿知无不言。”

    “镇子北边的香山山脚出入山口的道路有几条?”

    老万头想了想道:“军爷,能走人的便是东边的这一条,其余的地方只有采药的山民挂着绳索才能攀越,还有另一条还在数十里外的西边山口,小老儿却是不知那边的情形。”

    “多谢指点,我还有一件事相问,这镇子里有没有山上的人居住?譬如山上有座香山别院,那别院中有没有人住在山下?”

    “香山别院?那不是宫里一位有权有势的公公的宅子么?镇上住着十几个他手下的人呢,天天在镇上晃来晃去,也不做个营生,光是盯着来往的人问个不休,他们还带着刀子,很是吓人呢。”

    “哦?是哪一家?”那军官急促问道。

    “镇子中间有座楼房,上下两层,门口有棵大槐树的便是。他们晚上都住在那里边,有时候全部住在里边,有时候又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今晚在不在,白日里倒是见到了几个人。”

    那军官闻言迅速起身,扭头吩咐道:“赵百户,立刻带五十名兄弟封锁镇子西头,火铳队随我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老万头吓得一机灵,这帮军爷原来是来杀人的,顿时吓的唇青面白,待回过神来,涌入宅中的军官和兵马早已纷纷离去,老万头越想越怕,赶紧栓了院门叫了老婆子收拾家中细软躲进了后院的地窖之中。

    不久后,镇中火器轰鸣声响起,被惊醒的镇上从窗户中朝外看去,只见镇子中间一座木楼被点起了大火。火光中,一群官兵正跟奔逃出楼的几条黑影厮杀不休,不时有人全身着火从楼上跳下,焦臭的气味刺鼻难闻。百姓们吓得半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缩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瑟瑟发抖,只祈求菩萨保佑,祸事不要上门。

    这些锦衣卫兵马正是总衙宋楠的亲卫千户营,宋楠没有调动任何其他的锦衣卫出动,这只亲卫营也是数日之前分批拉出了京城,秘密驻扎在京城以西的一座小镇上,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掩人耳目,不惊动京中的某些人。

    锦衣卫亲卫营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需要的时候包围香山,掐断香山别院和京城的联系;香山别院本是范亨的产业,自范亨倒台之后便落入刘瑾手中,本来刘瑾在京中产业甚多,但近一年多来,香山别院已经成为刘瑾的巢穴之处,地处京外山中,刘瑾的许多秘密勾当都在这里谋划,也不易为京城各方势力察觉,这座香山别院里隐藏着众多的秘密。

    正因如此,宋楠拿到手的龙袍便要被送入这座宅子里,与龙袍同时送进去的还有宋楠派人秘密刻制的玉玺等物,这个任务理所当然落到了王勇的头上。从衙门密议出门之后,王勇便连夜出西直门赶往千户营驻所,二更时分带队抹黑上了官道,直奔山脚下的这座小镇。

    首先要做的便是封锁住香山的上下山的山口,另外以刘瑾的精细,他的手下定有人手在山下小镇村庄之中充当眼线,所以王勇毫不留情的命人将镇子中间的那座可疑的两层小楼点火烧着,所有逃出来的人全部诛杀。至于那客栈老板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是否杀错了人,倒不在王勇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考虑到香山东麓只有唯一的一道进山入口,另一处上山的通道尚在几十里之外的山西一侧,王勇少了不少的担心,从此刻起,香山东麓的入山口既不许进也不许出,所有山口进出的人员都要被统统抓起来囚禁住,为确保计划的成功,王勇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但前提香山别院中刘瑾的人不能察觉已经陷入重围,可以肯定那座香山别院中定有诸如飞鸽鹞鹰之类的跟京城联系的手段,若消息走漏,恐会打草惊蛇。

    三更过半,王勇率手下数名干练之人抹黑爬上了山。从东麓的石阶往上盘旋攀爬的道路只有一条,进山经半山腰的望峰亭,再往上便是平山亭和大永安寺、观音阁这些地方,到了平山亭,道路分为两条,一条通往西面,另一条往北拐入北面的山谷,在昭庙前的的一座孤峰上,香山别院便坐北朝南坐落在哪里,面对着山谷间的汪大湖,背靠着山峰顶上的层层山林。

    进香山别院并不难,锦衣卫本就有密探在此安插,当初安化王和刘瑾在香山别院密会,送了几箱子银子给刘瑾的事情便是被香山别院中当着二管家的一名锦衣卫密探探明告知。

    山谷湖泊之畔有三颗大柳树,王勇抵达那里的时候,那密探早已在光溜溜的万千丝绦之下隐在树后等候,双方发出暗号后顺利接上了头,王勇从背后卸下一只木匣子交到那人手上低声耳语道:“放在刘瑾房中,枕边也好,柜子里也好,只要不为他人发觉便好。”

    那密探珍而重之的揣在怀中,拱手道别之后消失在黑暗中,王勇嘘了口气,耳听得山间松涛阵阵,身上却出了一身的热汗。他知道从此刻起,这场扳倒刘瑾的大戏便算是开锣了,那盒中之物一旦放进刘瑾在香山别院的卧房里,便像是放进去了一只冲天炮,随时随地便要引爆,现在自己只需谨守住山口,不让消息走漏,坐等明日朝阳升起后事态的发展便是。重头大戏将在明日的奉天殿上上演。

    香山别院下的镇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座小楼已经烧成了灰烬,数十名锦衣卫缇骑守在镇子两端严加戒备,还有两只十人小队沿着镇子中的街道来回的巡逻;在黑暗中,两道黑影在镇北的荒草中缓缓蠕动,他们一个叫曹郁一个叫郑采,是东厂的两名番役役长,他们二人奉命带队在山下小镇中驻守充作眼线,时刻注意所有上山之人。刘瑾特意私下里接见他们,说有人想在自己身上动手,严令他们密切注意,发现可疑情况立刻回京当面禀报云云。

    曹郁和郑采也觉得公公有些神经过敏,刘公公如日中天,谁会在刘公公头上动手,而且这香山别院刘公公来的次数并不多,也没人蠢到来这里找刘公公的茬子。但既然公公严令,两人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在这里一呆便是一个多月,手下的兄弟们倒是轮换了几班,曹郁和郑采却一直坚守。

    这样的差事其实很清闲,正月二月,来香山的人屈指可数,每日和手下人赌钱闲逛也是很无聊的,这不,今天晚上两人喝了点老酒,想到憋了不少日子没开荤,两人相约去镇子北边的暗娼马寡妇家里去玩个三人行。平日见那马寡妇满身肥膘实在提不起胃口来,但一个多月没开荤,便是见到母猪也是双眼皮了。两人花了一两银子,将那马寡妇从上到下的几张嘴全部捅了一遍,舒坦的提了裤子往回赶的时候,就见到锦衣卫蜂拥入镇封锁,烧毁居住的小楼,屠杀自己手下兄弟的惊人一幕。

    两人吓得差点尿裤子,伏在长草里动也不敢动,心中合计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趴在草丛中冻得浑身硬邦邦,这才等到镇子里消停下来,两人如毛虫一般悄无声息的蠕动,慢慢退出镇子的范围,翻越几道山岭,混不顾荆棘泥泞,终于远远的绕开了锦衣卫的视线。

    联系到最近刘公公所说的言语,这两人真的相信是有人想对刘公公下手了。两人不敢停步,沿着官道往京城跑,在路过三十里驿的时候,用腰间东厂的牌子要了两匹马,骑上便没命的奔往京城报信去了。

第五六一章 香山别院

    整个冬天,京西四十里处的香山都显得极为清冷,香山脚下的小镇中也是生意清淡,客栈酒肆因游客稀少也早早的打烊上板,再过半个月左右,香山半山上的桃花林和梨花林开花的时候便是踏青的旺季,所以他们并不着急。

    半夜里,镇子东头万家客栈的老夫妻两个被一阵奇怪的嘈杂声惊醒,老万头起床来凑在窗户上往外看,只见夜幕中,一大队兵马正沿着镇子东头通往山道上的岔路往香山山脚挺进,老万头很是纳闷。他家的客栈在镇子最东头,紧挨着京城通往香山山道的官道,经常有马车牛车骑马的当官的从这里经过,倒也见怪不怪,但大半夜的这么多兵马络绎不绝的到来,让人总感觉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老万头特意仔细盯着那些兵马看,人和马的口中都呼出可见的热气,显然不是什么阴兵借道的鬼怪之事,老万头就这么默默趴在窗口看了半个时辰,粗略估计了一下,打镇子边上经过的兵马起码有上千人。

    不久后,一名威风凛凛身材粗壮的军官敲开了老万头的门,老万头吓的要命,开了门之后便跪在地上磕头叫救命,那军官倒也和气,拉了老万头起身掏了一锭银子塞在老万头的手里,和颜悦色的道:“老丈不必害怕,我等是京城锦衣卫衙门的锦衣卫亲军,来此处有公务要办,有些事情想询问老丈一二。”

    老万头惊魂甫定,哪里敢要银子,抖着嗓子回话:“军爷但问,小老儿知无不言。”

    “镇子北边的香山山脚出入山口的道路有几条?”

    老万头想了想道:“军爷,能走人的便是东边的这一条,其余的地方只有采药的山民挂着绳索才能攀越,还有另一条还在数十里外的西边山口,小老儿却是不知那边的情形。”

    “多谢指点,我还有一件事相问,这镇子里有没有山上的人居住?譬如山上有座香山别院,那别院中有没有人住在山下?”

    “香山别院?那不是宫里一位有权有势的公公的宅子么?镇上住着十几个他手下的人呢,天天在镇上晃来晃去,也不做个营生,光是盯着来往的人问个不休,他们还带着刀子,很是吓人呢。”

    “哦?是哪一家?”那军官急促问道。

    “镇子中间有座楼房,上下两层,门口有棵大槐树的便是。他们晚上都住在那里边,有时候全部住在里边,有时候又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今晚在不在,白日里倒是见到了几个人。”

    那军官闻言迅速起身,扭头吩咐道:“赵百户,立刻带五十名兄弟封锁镇子西头,火铳队随我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老万头吓得一机灵,这帮军爷原来是来杀人的,顿时吓的唇青面白,待回过神来,涌入宅中的军官和兵马早已纷纷离去,老万头越想越怕,赶紧栓了院门叫了老婆子收拾家中细软躲进了后院的地窖之中。

    不久后,镇中火器轰鸣声响起,被惊醒的镇上从窗户中朝外看去,只见镇子中间一座木楼被点起了大火。火光中,一群官兵正跟奔逃出楼的几条黑影厮杀不休,不时有人全身着火从楼上跳下,焦臭的气味刺鼻难闻。百姓们吓得半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缩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瑟瑟发抖,只祈求菩萨保佑,祸事不要上门。

    这些锦衣卫兵马正是总衙宋楠的亲卫千户营,宋楠没有调动任何其他的锦衣卫出动,这只亲卫营也是数日之前分批拉出了京城,秘密驻扎在京城以西的一座小镇上,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掩人耳目,不惊动京中的某些人。

    锦衣卫亲卫营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需要的时候包围香山,掐断香山别院和京城的联系;香山别院本是范亨的产业,自范亨倒台之后便落入刘瑾手中,本来刘瑾在京中产业甚多,但近一年多来,香山别院已经成为刘瑾的巢穴之处,地处京外山中,刘瑾的许多秘密勾当都在这里谋划,也不易为京城各方势力察觉,这座香山别院里隐藏着众多的秘密。

    正因如此,宋楠拿到手的龙袍便要被送入这座宅子里,与龙袍同时送进去的还有宋楠派人秘密刻制的玉玺等物,这个任务理所当然落到了王勇的头上。从衙门密议出门之后,王勇便连夜出西直门赶往千户营驻所,二更时分带队抹黑上了官道,直奔山脚下的这座小镇。

    首先要做的便是封锁住香山的上下山的山口,另外以刘瑾的精细,他的手下定有人手在山下小镇村庄之中充当眼线,所以王勇毫不留情的命人将镇子中间的那座可疑的两层小楼点火烧着,所有逃出来的人全部诛杀。至于那客栈老板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是否杀错了人,倒不在王勇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考虑到香山东麓只有唯一的一道进山入口,另一处上山的通道尚在几十里之外的山西一侧,王勇少了不少的担心,从此刻起,香山东麓的入山口既不许进也不许出,所有山口进出的人员都要被统统抓起来囚禁住,为确保计划的成功,王勇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但前提香山别院中刘瑾的人不能察觉已经陷入重围,可以肯定那座香山别院中定有诸如飞鸽鹞鹰之类的跟京城联系的手段,若消息走漏,恐会打草惊蛇。

    三更过半,王勇率手下数名干练之人抹黑爬上了山。从东麓的石阶往上盘旋攀爬的道路只有一条,进山经半山腰的望峰亭,再往上便是平山亭和大永安寺、观音阁这些地方,到了平山亭,道路分为两条,一条通往西面,另一条往北拐入北面的山谷,在昭庙前的的一座孤峰上,香山别院便坐北朝南坐落在哪里,面对着山谷间的汪大湖,背靠着山峰顶上的层层山林。

    进香山别院并不难,锦衣卫本就有密探在此安插,当初安化王和刘瑾在香山别院密会,送了几箱子银子给刘瑾的事情便是被香山别院中当着二管家的一名锦衣卫密探探明告知。

    山谷湖泊之畔有三颗大柳树,王勇抵达那里的时候,那密探早已在光溜溜的万千丝绦之下隐在树后等候,双方发出暗号后顺利接上了头,王勇从背后卸下一只木匣子交到那人手上低声耳语道:“放在刘瑾房中,枕边也好,柜子里也好,只要不为他人发觉便好。”

    那密探珍而重之的揣在怀中,拱手道别之后消失在黑暗中,王勇嘘了口气,耳听得山间松涛阵阵,身上却出了一身的热汗。他知道从此刻起,这场扳倒刘瑾的大戏便算是开锣了,那盒中之物一旦放进刘瑾在香山别院的卧房里,便像是放进去了一只冲天炮,随时随地便要引爆,现在自己只需谨守住山口,不让消息走漏,坐等明日朝阳升起后事态的发展便是。重头大戏将在明日的奉天殿上上演。

    香山别院下的镇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座小楼已经烧成了灰烬,数十名锦衣卫缇骑守在镇子两端严加戒备,还有两只十人小队沿着镇子中的街道来回的巡逻;在黑暗中,两道黑影在镇北的荒草中缓缓蠕动,他们一个叫曹郁一个叫郑采,是东厂的两名番役役长,他们二人奉命带队在山下小镇中驻守充作眼线,时刻注意所有上山之人。刘瑾特意私下里接见他们,说有人想在自己身上动手,严令他们密切注意,发现可疑情况立刻回京当面禀报云云。

    曹郁和郑采也觉得公公有些神经过敏,刘公公如日中天,谁会在刘公公头上动手,而且这香山别院刘公公来的次数并不多,也没人蠢到来这里找刘公公的茬子。但既然公公严令,两人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在这里一呆便是一个多月,手下的兄弟们倒是轮换了几班,曹郁和郑采却一直坚守。

    这样的差事其实很清闲,正月二月,来香山的人屈指可数,每日和手下人赌钱闲逛也是很无聊的,这不,今天晚上两人喝了点老酒,想到憋了不少日子没开荤,两人相约去镇子北边的暗娼马寡妇家里去玩个三人行。平日见那马寡妇满身肥膘实在提不起胃口来,但一个多月没开荤,便是见到母猪也是双眼皮了。两人花了一两银子,将那马寡妇从上到下的几张嘴全部捅了一遍,舒坦的提了裤子往回赶的时候,就见到锦衣卫蜂拥入镇封锁,烧毁居住的小楼,屠杀自己手下兄弟的惊人一幕。

    两人吓得差点尿裤子,伏在长草里动也不敢动,心中合计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趴在草丛中冻得浑身硬邦邦,这才等到镇子里消停下来,两人如毛虫一般悄无声息的蠕动,慢慢退出镇子的范围,翻越几道山岭,混不顾荆棘泥泞,终于远远的绕开了锦衣卫的视线。

    联系到最近刘公公所说的言语,这两人真的相信是有人想对刘公公下手了。两人不敢停步,沿着官道往京城跑,在路过三十里驿的时候,用腰间东厂的牌子要了两匹马,骑上便没命的奔往京城报信去了。

第五六二 全面封锁

    初春的京城醒的很早,几乎在曙光乍现的片刻时间,街头上便开始熙攘起来。西直门外,进城的百姓排成长龙,缓缓的向城门口移动;和平日相比,今日的城门口的盘查似乎甚是严厉,不时有人被拉出队伍拖到城门左近的营房中接受盘查。

    城门外的护城河桥上,两名骑着马的汉子夹杂在进城的人群中缓缓进城,他们头上的竹笠压到眉梢,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氅,看质地倒是名贵的布料,只是大氅上破烂了数处满是泥污,还有几根细细的树枝钩挂在破洞处,像是两个从山野之中钻爬了一夜的人。

    两人面带倦容,不时地催促前面挑筐担箩的百姓们快走,手中的马鞭也有意无意的在前后左右百姓们的头上盘旋,惹来周围拥挤百姓的一阵阵白眼和暗地里的咒骂。

    城门后方,一名值守城门的京营千户带着十几名亲卫士兵双目如隼般盯着那两名骑马的汉子,低声回头问身边人道:“是他们么?”

    “回千户,好像是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瞧他们身上的大氅样式,正是东厂缇骑的装束。”

    那千户沉吟道:“去传我之命,让杨百户拦住他们,抓来问问。”

    亲卫士兵拱手应诺,飞速跑到城门洞内关卡口,朝一名叉腰而立的京营百户而语几句,那百户回头看了一眼,遥遥拱手。

    两名骑马的汉子焦急的随着人流进了城门洞中,大声催促着前后百姓快些行走,嗓音中尽是焦急之意,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周遭围上了十几名士兵来,一名军官叉腰拦在马前,冷冷打量着自己。

    “你,你,下马接受检查。”那军官叫道。

    马上两人对视一眼,前面马上上的矮壮汉子沉声道:“我等有要事进城,请兄弟通融通融,耽误不得。”

    “谁和你称兄道弟?我瞧你们两个的样子便不是什么好东西,瞧你们鬼祟的样子,怕是偷鸡摸狗之徒,取下斗笠,下马接受检查,再啰嗦可不跟你客气。”

    马上两人明显有些发怒,矮壮之人低喝道:“兄弟当真不给面子么?”

    那军官晒道:“怎么着?想抗命闯城门不成?”话音刚落,身边虎视眈眈的十几名士兵不约而同的将手搭上腰间刀柄,缓缓的将兵刃往外拖出。

    矮壮马上汉子缓缓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斑斑驳驳满是坑洼疤痕的脸庞来,看着让人几乎要呕吐出来。丑汉子低喝道:“你是哪个营的兵马?可知我们是什么人?胆敢耽误我们的大事,你有几个脑袋?”

    “废什么话!告诉你又如何?我等是奋武营的兵马,咱们是英国公府小公爷张提督的属下,你们打算怎样?有本事去找张提督告状去。”

    “你们!”矮壮汉子瞠目发怒,眼看便要发作,后面马上的瘦高汉子忙策马上前来,拱手行礼。

    “诸位兄弟,我等进城确有要事,我们是东厂衙门的人,赶着京城回禀督主要事,诸位通融则个,这几两银子诸位兄弟拿去喝茶。”瘦高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抛向京营百户。

    那百户伸手接过,在手中掂量了掂量,噗地一声将银子丢在地上,嗤笑道:“当老子是叫花子么?老子们尽职尽责守城门,少跟我们玩这些花样,东厂的人又怎样?今日还就要查你们。”

    “刘公公的面子你们都不给么?实话告诉你们,这件事可是天大的大事,你们要是耽搁了我等回禀此事,怕是全部要掉脑袋。”瘦高汉子厉声喝道。

    “哈哈哈。”奋武营杨百户大笑起来,指着马上两人叫道:“瞧瞧这两个家伙,比咱们奋武营还蛮横,刘公公是谁?你们认识么?”

    几名士兵嘿嘿笑道:“什么刘公公马公公的,也许他认识咱们,咱们却是不认识他。”

    矮壮疤脸汉子怒骂道:“反了反了,你们这帮狗东西,连内廷刘公公也敢辱骂,我东厂缇骑何时入城需要接受盘查了?你们听好了,若再耽搁我等的要事,教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杨百户装作害怕的样子举手笑道:“哎呀,老子好怕。”旋即神色变冷,喝道:“兄弟们听着,我怀疑这两人混入京城作奸犯科,给我拿下了。”

    十几名士兵轰然应诺,一哄而上便要将两人拉下马来,矮壮疤脸汉子伸手便要拔出腰间兵刃反抗,高瘦汉子忙阻止他,指了指城门洞内左近十几名弯弓搭箭的士兵,矮壮疤脸汉子知道硬来没有好结果,只得放弃抵抗,任由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拉下马来。

    士兵们推推搡搡的将两人押往左近营房,疤脸汉子大声高叫:“我要见你们上官,你们这帮没长眼的狗东西。”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在他身上捣了不少拳脚,教他吃了不少暗亏。

    吵嚷间,营房中那名奋武营千户迈步出来,探头问道:“吵吵嚷嚷作甚?”

    “禀千户大人,抓到两个形迹可疑之人,硬说他们是东厂缇骑,兄弟们看着不像,便直接抓来打算拷问一番。”杨百户答道。

    奋武营千户疑惑的打量面前这两人,皱眉问道:“你们是东厂的人?怎地这幅摸样?东厂缇骑哪有你们这么狼狈的;这披风大氅倒是东厂的式样,但破破烂烂的,也不知是从哪个破烂堆里掏出来的,就这也敢冒充?”

    众士兵大笑不已,疤脸汉子叫道:“腰间腰牌拿出来便知,你们这帮人不分青红皂白拿人,你手下出言不逊,怕是祸事临头了。”

    那千户将信将疑,使眼色命人搜查,杨百户亲自动手,果然在两人身上摸出了两块腰牌来,那千户仔细来回翻看,愕然道:“原来是东厂曹役长和郑役长,你们居然真的是东厂缇骑。”

    “如假包换。”矮壮汉子没好气的道。

    “失礼失礼,本人奋武营第一千户所千户王子成,手下兄弟不认识两位兄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奶奶的,一帮家伙乱搞一气,还不放了两位东厂的兄弟。”

    士兵们忙松开紧紧钳住两人的手脚,矮胖汉子怒哼一声道:“你们等着瞧吧,老子现在没空找你们算账,回头再找你们理论,我们的马呢,还不牵过来。郑兄弟,咱们须得尽快了,早朝恐就要开始了,迟了便见不到刘公公了。”

    两人急匆匆便要上马离去,却听那名叫王子成的千户叫道:“谁让你们走了?”

    “王千户,回头咱们再说,现在我等有要事禀报刘公公,不能耽搁。”两番役回头问道。

    王子成微笑道:“我说了不准走便不准走,你们要硬来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我奋武营可不受你东厂管辖,乖乖过来,我手下虽误抓了你们,但即便是误会放人也是有手续的,两位是公事,我们也是公事,先办了我的公事,两位便可自便。”

    两名番子怒道:“误抓了人还要什么手续?”

    王子成道:“我家提督小公爷军纪严得很,用不着你们回头找我们麻烦,我这手下的几名兄弟也是要受罚的,只是没有你们的口供画押,如何证明他们办错了差事?”

    “没听说过,被误抓之人还要录口供的,你们这是什么鸟规矩。”矮胖子曹役长怒骂道。

    王子成冷笑道:“这话要是让我家张提督听到,你两个怕是要挨嘴巴子,你东厂的规矩便是规矩,我奋武营的规矩便不是规矩么?”

    矮胖疤脸的曹役长叫道:“没空跟你啰嗦,郑兄弟,快走。”

    两人抖动缰绳便要驰走,却发现数十名士兵已经堵在前路,个个亮出兵刃来虎视眈眈。瘦高的郑役长见机甚快,叫道:“王千户,我等不追究你手下便是,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王子成笑道:“那可不成,岂不是教两位役长吃了哑巴亏,传出去有人会造谣说我奋武营欺负东厂的人,我们可担不起。”

    “王千户,你这般缠杂不清是何道理,难道你存心要耽搁我二人的公务不成?我等有要事要禀报刘公公,误了此事,刘公公不会饶了你。”矮胖子终于看出了点端倪来,今早上的事情实在是蹊跷,这帮人搞来搞去倒像是特意的拖延时间一般,眼看辰时将至,见不着刘公公,昨夜香山别院和香山脚下发生的事情便无从通报给刘公公,那可是桩大事。

    王子成勃然大怒道:“两位真是不识抬举,东厂的人就是这般跋扈,来人,拿了他们,本千户怀疑他们的腰牌是假冒的,拿下人来羁押,再去东厂衙门核实身份。”

    “你他娘的敢!”疤脸曹役长终于勃然大怒,拔出腰间兵刃挽了个刀花。

    “拿下!”王子成暴喝一声,士兵们蜂拥而上,两名役长终不敢当真动手,眼睁睁看着自己兵刃被缴走,二度被人控制住。到此时,也终于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刘公公了,联想到香山别院昨夜发生之事,心中一片冰凉。

    王子成心中其实也很忐忑,小公爷下达的在西直门堵截所有东厂番役的命令让人有些不解,这么做摆明了和刘瑾作对,也不知小公爷是怎么想的。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遵上官之命堵住西直门再说。

    “杨百户,带着兄弟们睁大眼睛,但凡东厂番子进出,一律扣押起来。”

    “卑职遵命。”

第五六三章 十八宗罪

    奉天殿高高的台阶上下,上百名文武官员正在殿外等候早朝,大家见面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相互问好行礼,转脸后,笑容便像是被拉下来的幕布遮盖了一半,瞬间全无,各自回归各自的派系之中。

    文官们明显分为数派,外廷中以李东阳杨廷和为首,包括兵部礼部工部刑部的尚书侍郎们为一拨人,以焦芳顾佐为首,户部吏部的文官们为另一拨;双方站的位置都离得远远的,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武官勋贵们这边则显得有些松散,除了团营侯爷们扎堆站在台阶下大声说笑之外,英国公府老公爷面无表情扶着石栏杆站立右首,小公爷陪在他身边;定国公徐光祚则由五军都督府的几名伯爵陪同,默默站在左首栏杆处;一左一右两位公爷倒像是表明自己的崇高的身份一般,站在大殿大门两侧,把自己当成了两尊门神。

    宋楠和杨一清远远站在台阶下的广场上,两人的表情明显有些紧张,竭力掩饰的平静外表下,急促吞咽的喉头则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安。

    朝钟敲响,厚重的大殿之门发出隆隆声响缓缓推开,一名太监踏出殿门来高声叫道:“请诸位大人上朝。”

    众官员立刻停止相互间挤眉弄眼的谈话,匆匆来到台阶上,只觉得按照自己的位置站好位置,整理着身上的衣冠,跟随前面人的脚后跟鱼贯入殿。片刻后偏殿帘幕挑起,数十名红甲黄盔的锦衣卫大汉将军簇拥着正德从偏殿出来,后面跟着刘瑾张永等一干内廷太监。

    “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齐刷刷行礼,胖瘦不一的屁股撅起在半空之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有本照奏,无本退朝!”太监老掉牙的说辞尖利的回荡在大殿之中。

    大明朝哪一天没有事情要上奏?很快内阁各部便争先恐后的滔滔不绝起来,大事小事一箩筐,林林总总数十件,每个人都认为他上奏的事情最是重要,别人的事情都是不足一提。

    正德打着阿欠勉强应付,苍白的脸上两个黑眼圈明显的很,脸上的皮肉暗淡居然有些松弛,若不知他实际年纪只有十八岁的话,一眼望去几乎要将他当成是个中年人了。

    好容易熬到这些琐事结束,正德早已打了十七八个张口,叹了几十声气,对于这些朝政方面的事情,他实在毫无兴趣,给出的答复永远都是“交内阁大学士集体商议票拟上奏。”要么便是:“折子呈上来,朕思虑后决断。”等话语。

    在座大多数官员心里都明白,所有的这些奏议之事,最终会落到站在皇上身边的那位‘立皇帝’刘瑾手中。当然没有人会公然反对这一点,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所有不满于此上奏的官员大多都已被罢官归田,还有不少被以各种罪名关押在天牢之中。

    “各位大人还有奏议否?”当值太监连问三句,见群臣无人应答,正待宣布退朝,突见左首文臣队列有人缓步而出。

    “臣杨一清有奏。”

    正德打起精神微笑道:“杨一清,你还在京城么?三边之事尚未完结吧,不过回京休息几日也好,听说你身子不太好,朕让太医院的人去替你瞧瞧。”

    杨一清跪倒谢恩道:“多谢皇上厚爱,臣的身子无大碍,本来逆王伏诛之后便要赶回陕西的,但被另一件关乎社稷安危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故而耽搁了不少日子。臣今日所奏之事,便是这件大事。”

    群臣相顾相询,杨一清说的这么严重的事情是什么事,倒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正德笑道:“说的如此郑重,朕不知你所指何事,说来听听。”

    杨一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来高高举起道:“臣今日所奏之事尽在此奏折上,请皇上御览。”

    正德颔首,当值太监上前来接过奏折躬身上去,在龙案上铺开,正德低头看了数眼,眉头紧紧皱起,伸手一拍龙案喝道:“杨一清,你搞什么名堂?你说的这件大事便是弹劾刘瑾么?”

    群臣大惊失色,原来杨一清上的奏折竟然是弹劾刘瑾的折子,难怪站在皇上身后的刘瑾此刻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定是刚才偷瞄了几眼奏折上的内容所致。

    “启奏皇上,臣正是要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此人罪行累累,乃是我大明朝毒瘤,若不除此奸佞,国无宁日。”杨一清沉声道。

    正德皱眉不语,眼睛落在宋楠的身上,他的第一感觉便是宋楠指使了杨一清上的这道奏折,自己授命宋楠查出刘瑾是否和逆王朱寘鐇勾结谋反之事,但从事情的发展来看,刘瑾并无勾结的嫌疑;数日前自己已经下令让宋楠停止暗查此事,建议只将涉案的张彩以及兵部武备司库房五军都督府司库等人缉拿审理,但显然宋楠并没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张永,念一念这奏折。”正德冷声道。

    “遵旨。”张永快步上前,取过奏折来站在龙座之前,展开朗声读道。

    “臣大明都御使兼三边总制官杨一清冒死上奏,自皇上登基至今已三年有余,此三年大明内外纷乱蜂起,祸事不绝,前有刘六刘七贼兵暴乱,祸及百姓百万,州府上百,涂炭生灵,后有逆王朱寘鐇叛乱不轨,荼毒甚广,我大明朝经此两劫,国力消弱,损伤甚巨。”

    “臣虽官职低危,不比朝中重臣公卿,但精忠报国之心不逊他人,痛定思痛,臣苦思数日,终悟国家之祸始于朝堂之祸之理,朝堂之祸的罪魁之首,乃在于内廷奸佞弄权。当今内廷司礼监太监刘瑾,自掌内廷权柄,诸般举措皆为己私,将国家大事视同儿戏,蛊惑皇上荒废朝政,佞臣刘瑾,即为祸乱之首,此獠不除,天下难安。”

    群臣暗中咂舌,杨一清的胆子可不是盖的,言辞犀利弹劾刘瑾之余,话里话外竟有指责皇上之意,说什么新皇即位之后天下纷乱顿起,这岂不是说皇上无能么?难怪皇上看了奏折会如此大怒,倒也不是完全维护刘瑾,而是气愤杨一清的口无遮拦。

    “臣今日弹劾刘瑾十八桩大罪,其罪之一,祸乱朝政;身为内廷太监本无权干涉政事,刘瑾利用皇上的信任,提出朝廷土地马政两项改革之策,导致民怨如沸,刘六刘七之乱便是刘瑾祸乱朝政导致的后果。”

    “其罪之二,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皇上即位三年之中,刘瑾利用皇上的信任肆无忌惮培植势力打击异己,以内廷之势,遥控外廷朝臣,三年中,朝中直臣无端获罪下狱者数不胜数,皆为其暗中指使党羽所为。”

    “其罪之三,中饱私囊卖官鬻爵,刘瑾贪得无厌,京内外庄园无数,房舍田地之多令人惊叹,虽竭力掩饰,但不免众人皆知;臣所知,京中官员但要升迁,均需进贡笑纳。民间有谚云:欲要平步青云,卖房卖地予刘瑾,此乃朝廷之辱。”

    “其罪之四,陷害忠臣打击报复,自正德元年始,朝中忠良之臣上奏弹劾刘瑾之人有三十八人,如今这三十八人有十一人获罪抄家,八人调离京城降职为官,九人尚在狱中;此人一手遮天,手段凶狠,其心之毒甚如毒蝎,乃至朝中众臣不敢发声,乃至愈演愈烈,成为朝中一大毒瘤。”

    “其罪之五……”

    “其罪之六……”

    “……”

    张永言语铿锵,一连串的读下来,杨一清所列刘瑾罪行竟然多达十八条,字字句句犀利如刀,且有理有据,似乎所知甚是详尽,也不知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例子和数据的。

    终于,张永读完了杨一清的奏折,文武百官们脑子还处在震惊的麻木之中,很多人都清楚,这些奏折上的事情其实都是实话,这些事都是刘瑾干过的事情,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罢了。惊骇之余,对杨一清爷充满的钦佩之情,这个愣头青今日或许没有什么好下场,但他的这副胆色却是无人能及的。

    “刘瑾,杨一清的奏折上把你说的一无是处,对此你有什么辩驳的么?”刘瑾从开始的暴怒之中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断定这是宋楠背后的指使,否则以杨一清的本事,焉能知道那么多的细节,京中的那些隐秘的事情,要想知道内情,只有锦衣卫这等无孔不入的衙门暗查才行。原来宋楠所谓对付自己的手段只是尔尔,这等犀利的指责,三年中在朝堂之上不知听了多少遍,哪一次正德又会当真?

    原以为宋楠会有什么特别的手段,现在看来宋楠还是太嫩,正德根本不会因为这些事处罚自己,宋楠低估了自己在正德心目中的地位,低估了自己做的这些事的背.景。这奏折上几乎所有的指责,正德心里都是清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正德默许之下进行的,当然有些小的细节正德并不知道,但凭此还不足以让正德抛弃自己。

    “皇上明鉴,对杨一清的这些诬陷之言,奴婢一概否认;奴婢跟随皇上十几年,无一日不忠心耿耿,无一日不尽职尽责,奴婢反倒怀疑杨一清的动机。杨一清此举定是蓄谋而为,趁着朝廷历经劫难之处,刻意搅乱朝廷,或许其背后有人指使,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请皇上明察。”

    “然则你如何解释杨一清列举的十几条罪名呢?”正德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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