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七章 内乱
自王府大门被大火烧塌之后的两个时辰内,进攻的六百多锦衣卫兵马和守卫王府的一千余卫士展开了拉锯争夺战,仗着有五十杆火铳在手,虽以少打多,侯大彪也是夷然不惧,率领锦衣卫旗校们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外围仇钺手下的五百亲兵营跟巡城的九百卫士也是杠上了,双方火拼的甚是激烈,也是难解难分。
随着王府卫士纷纷增援前门战场处,虽大门及门楼被烧毁坍塌,但卫士们依旧以王府前殿承运殿的高大建筑为凭借,仗着弓箭充足防御坚固死死守住,侯大彪虽带人占据王府前门大院,但再想存进却是步步维艰。
双方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侯大彪终于带人在承运殿西角打开一道小缺口,带着数百人冲进殿侧院落中,同王府卫士展开肉搏巷战;双方的死伤人数直线上升,尸首伤兵遍布西首庭院之内,火铳弓箭流弹飞矢到处乱飞,战况极其惨烈。
就在侯大彪惊心于手下锦衣卫伤亡过大,欲退出重整兵马之时,便听承运殿后方火器爆响,轰鸣不绝;前方房舍庭院间的卫士们慌乱大叫,侯大彪大喜,高声吼道:“宋大人他们从内包抄了,杀呀。”
仅剩的不到四百的锦衣卫奋起余勇发动冲锋,迅速冲击至承运殿后方的大道上,却忽然发现前方溃逃的七八百王府卫士都停下了奔逃的脚步,侯大彪还以为他们要返身冲锋,正欲下令准备迎战,便听有人在远处高叫道:“逆王朱寘鐇已被擒获,王府卫士立刻放弃抵抗,朝廷有旨,只惩首恶,不究胁从,放下兵刃既往不咎,不然以谋逆罪论,诛灭九族。”
侯大彪听出是王勇的声音,大喜叫道:“王兄弟,抓到老贼了么?”
王勇的声音从数百僵立的卫士们身后传来:“那还用说,老贼已然被擒获。”
说话间,前方王府卫士纷纷闪避来开,只见三十余人缓缓走了出来,朱寘鐇被五花大绑垂头走在队伍中间,四名王府护卫也被捆绑着押解在一旁。
宋楠缓缓扫视面前数百呆立的王府卫士,冷冷喝道:“逆王已被擒,你们还不放下兵刃,难道要替谋逆之人卖命,让朝廷诛你们九族不成?”
“放下兵刃,立刻投降。”数百旗校齐声高喝。
卫士们相互瞪视,不知所措。
宋楠身后,庆定王缓缓走了出来,皱着眉头道:“你们不都是我庆王府的卫士么?干什么跟着叔王作乱?还不听宋侯爷的话丢了兵刃么?宋大人保证不杀你们的头便不杀你们的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小王爷的话似乎比宋楠的话更管用,有人哐当丢下兵刃,默默蹲在一旁。一人领头,众人峰丛,卫士们斗志全失,纷纷缴械投降;突然间,十几名卫士发足狂奔,欲趁乱逃离,那些都是王府的卫士统领以及一些头脑人物,他们知道朝廷不可能饶了他们这些官员,想乘机溜走。
王勇高声呵斥,十几名锦衣卫亲卫举火铳追击,片刻后将他们尽数射杀。
四更时分,喧闹了一夜的宁夏镇中终于恢复了平静,除了锦衣卫缉拿胁从官员发生的零星打斗之声外,城中的战斗基本结束。
一片狼藉的王府前院内,宋楠正布置城防的守御,一个时辰左右天将大亮,西崖的叛军天明时分必回,此刻必须争分夺秒的布置,否则叛军一至将会重新陷入危机之中。
“仇将军,你手头还有多少人。”
仇钺沉着脸道:“二百多一点。”
宋楠道:“守城之事便只能拜托将军了,这一点你比我在行。”
仇钺道:“二百人如何守城?”
宋楠道:“我会拨三百锦衣卫给你调度,另给你三十名火铳亲卫机动。”
“还是不够,这么点人根本守不住。”仇钺叹道。
宋楠指着院子里抱头蹲在一旁的一千多王府卫士俘虏道:“莫忘了还有他们呢,全部交给你使用。”
仇钺一拍大腿道:“嘿,怎么忘了这帮家伙们,有了他们就够了。”
宋楠道:“好生的跟他们说明白道理,这是将功补过之事,他们只要协助守城,战后便既往不咎,恢复他们的自由。”
仇钺道:“下官明白,这个机会他们要是不抓住,那可真是笨如猪狗了。”
宋楠点头道:“你负责守城,我手头尚有一百人手,但我须得尽快肃清城中藏匿的余孽,万一我们在城头御敌,他们子啊城里作乱,岂非腹背受敌。另外城中百姓我也负责发动,有能帮着守城的更好,总之只要坚持一天时间,西崖必破,到时候大事便定了。”
仇钺拱手道:“遵侯爷之命,下官这便赶紧布置去。”
宋楠点点头,命侯大彪跟着仇钺一起去将俘虏入编,安排守城事宜;转过头来吩咐王勇准备马匹,欲去肃清城中潜逃的官员余孽。承运殿方向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弟弟,弟弟,你在么?”
站在宋楠身侧的庆定王惊喜道:“阿姐来了,阿姐我在这里。”
平安郡主依旧穿着卫士的衣服,但头上没戴帽子,疾步飞奔过来,满头秀发迎风飞舞,小王爷也飞奔过去,姐弟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宋楠微笑看着她们,微叹一声举步便走,身后平安郡主的声音传来:“宋大人,多谢你了;你受伤了么?”
宋楠看看自己包扎好的左臂,笑道:“并无大碍。”
平安郡主心中感动,但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上前来查看伤势,深深看了宋楠一眼,催促庆定王道:“弟弟,宋大人救了我们,你可道谢了?”
庆定王道:“多谢宋大人。”
宋楠摆了摆手道:“不客气,你们呆在府中别乱走,我会派人守卫王府,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
平安郡主缓步过来,双目炯炯看着宋楠轻声道:“你做到了,你遵守了承诺。”
宋楠微笑道:“是啊,下次再也不乱许诺了,好难啊。”
平安郡主噗嗤一笑道:“你去吧,多加小心,回头……回头要来看我们姐弟,我以庆王府上下的名义设宴款待宋大人。”
平安郡主笑颜如花,倾城绝美,宋楠竟然有不敢直视之感,点头答应后定了定心神无声拱手,转身跨马率众亲卫飞驰而去。
……
情形和宋楠预想的大为不同,昨夜开始攻打王府之时,朱寘鐇确实第一时间命人去西崖搬救兵,而当送信的卫士半夜里抵达西崖何锦的大帐之时,眼前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
西崖大帐内正喊杀震天火光四起,乱成一锅粥。那卫士开始还以为是对岸官军渡过了河来,正跟何锦大军激战,但很快他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压根就不是什么官军渡河奔袭,而是自己营寨之中的内乱。
原因很简单,何锦回宁夏搬救兵,朱寘鐇砸锅卖铁才凑了八千人马给他带来西崖防守,其中四千人乃是强征的城中壮丁;白日对岸的官兵并没有用火炮轰炸,让这四千壮丁逃了性命,晚间换班之时,因恐惧夜里官兵偷渡并发动炮击,前营指挥使周平拒绝带士兵替换驻守在西崖崖顶上的四千壮丁。
何锦本来没当回事,这四千壮丁本来就收带来挨炮弹的,他们除了人手发了一柄弓箭之外,连盔甲都没有,何锦根本就没拿他们当士兵看。
四千壮丁白天在崖顶上修筑工事箭楼,累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崖顶上寒风刺骨,还必须在此驻守,本来就是被迫来此,心情可想而知。
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不开眼的百户的一句话像是导火索点燃了这个火药桶,新丁们都有老兵为官长统领,那百户本是后营一员,这时候也不得不跟着新丁们呆在崖顶受罪;灌了几口烈酒后情绪不受控制,于是乱打乱骂身边的新丁,怪罪他们害的自己受苦,搞不好丢了性命。
一名新丁后生听他话里有话,于是便慢慢的套问,终于问出了自己这四千人之所以不准扯下山崖,便是因为对面随时可能以重炮轰击山崖并掩护渡河,说白了,这四千新丁便是来挨炸的。
消息传开之后,新丁们的情绪立刻爆炸,老兵官长怒骂弹压,酒醉的百户挥刀砍了两人威吓之后,自知必死的新丁们开始了倒戈,他们杀了身边的官长老兵之后冲下山崖;闻讯赶到的前营指挥使周平在崖下堵截屠杀他们,立刻造成了大火拼的情形。
王府送信卫士赶到之时,正是新丁和老兵们火拼的如火如荼之时。
第五三八章 离心
信使没办法在混乱中找到何锦,只得躲在一边等待,近两个时辰的骚乱终于被弹压下去,军营中哀鸿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都是,两三千新丁被解除武装垂头丧气的绑在营中空地上。
何锦带着人从后方赶来,脸色因阴沉的想天上的乌云。
“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混蛋,居然敢阵前哗变,从今日起,你们这些人将终生为奴,一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不但如此,你们的家人也要受牵连,这便是你们所为的代价。”何锦手中的皮鞭啪啪甩的山响,口中怒骂不休。
副将丁广匆匆走来,何锦哼了一声问道:“损失如何?”
丁广拱手道:“禀大将军,死伤一千七百多人,大多数都是这帮新丁,正规兵马只有数百伤亡;但前营粮草物资被烧毁,帐篷烧了上千顶,损失很大啊。”
何锦怒道:“命这些家伙连夜挖土筑房让士兵们居住,未完成之前不准他们吃饭喝水,好生的给他们点罪受,立刻派人去小坝粮仓运粮来应急。咱们这里乱成这样,对面的官兵不可能不知道,命人严守崖顶,防止他们趁乱偷渡。”
丁广拱手应命,但却并不离去;何锦皱眉道:“还不去安排?”
丁广迟疑道:“大将军,借一步说话。”
何锦怒道:“搞什么鬼。”话虽如此,见丁广神色不对,脚下却随着丁广来到角落里。
“大将军,咱们有大麻烦了。”丁广从怀中掏出刚才王府卫士交给自己的求援信道。
何锦狐疑的展信匆匆浏览,不看则已,看了之后大惊失色:“宋楠在城中作乱?这厮居然还在城中?”
“还有仇钺,这狗东西佯装投靠王爷,肯定是这厮将宋楠藏匿了起来。”
“照这么说,城里宋楠的人马加上仇钺手头的兵马也不过七八百人,城中三千王府卫士守卫,应该是碾压之局,王爷求救这是为何?”
“大将军可别忘了,宋楠的手中可是有上百杆厉害的火器的,光是这百余杆火器,便足可抵得上千余兵马了;王爷既然求救,则说明三千王府卫士是挡不住他们的进攻的,送信的卫士说,宋楠和仇钺带兵在王府之外围攻,形势相当紧迫。”
何锦脸色发白,负手缓缓踱了几步道:“按理说王府的防御当不至于轻易被突破,王爷这是心慌了啊,他这个时候要我带兵回援,这不是要人命么?”
丁广道:“所以我说我们有大麻烦了,对面近两万朝廷兵马虎视眈眈,咱们这里经过今晚这么一闹,四千新丁再不能用倒是小事,连正规兵马也伤亡了不少,弄得人心惶惶。若回援,起码要带三五千兵马才能攻进城中,剩下的六七千人守在这西崖渡口,万一朝廷兵马强行攻击,佐以大炮轰击,我们能挡的住么?”
何锦舔着嘴唇道:“挡的住才他娘的怪,这可棘手了,西崖不能丢,一旦渡口丢失,我们全都要死;但王爷不能不救,王爷不救我们也还是个死,可我们就这么点兵马,分身乏术啊。”
丁广沉默半晌,忽然轻声道:“大将军,或许从一开始我们便错了,跟着王爷起事本身就是个错误;卑职建议大人多长个心眼,如事不可为何必强行为之。”
何锦扭头冷冷瞪视丁广道:“大胆!你竟有如此想法,莫非你要背叛王爷率军投降么?丁广,你太天真了,我等追随王爷起事之日起便再无回头之路,便是咱们此刻罢手,也是难逃一死,朝廷绝不会饶了我们的性命。念在你我多年兄弟的份上,这话我便当没听到,再叫我听到类似的言语,休怪我不念私情。”
丁广吓得赶忙跪下道:“大将军恕罪,卑职不敢,卑职根本无背叛之意,卑职只是替大将军着想罢了;眼下的形势已然到了两难之时,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等死吧,只是劝大将军像个后路罢了。”
“住口,后路?哪来的后路?休得多言,否则我要军法处置了。”
丁广赶忙住口,何锦沉默了半晌,温言道:“兄弟,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希望你我兄弟能逃过此劫,但事到如今根本没有退路可言,只能一条胡同走到黑;何况我们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处,就算到了最后,我还有一条路可走,到时候定会带着兄弟你全身而退的。”
丁广愕然看着何锦,何锦低声道:“记得王爷说过的话么?我们手头有兵马,北边山外的人可是急着要我们跟他们合作,只要贺兰山隘口一开,长城隘口一开,你猜是个什么结果?隘口的开放以及我等手下的兵马去跟山那边的人换个王侯爵位还是难事么?”
丁广头皮一麻,明白何锦所言何意,这是到了最后关头要投靠鞑子,引鞑子进来了。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干的,除非是逼得急了。我即刻率五千兵马去宁夏城救援,你率剩下的五千兵马在这里守着,记着一定要坚持到我回来。”
丁广道:“如果王爷为宋楠抓获,我们该怎么办?”
何锦诡异一笑道:“自家兄弟,也不跟你说假话,现在不是王爷被抓不被抓的问题,王爷就算被抓了,我也还是要肃清后方才成,王爷就算是被宋楠杀了,我们的路也还是要往下走,这跟王爷的生死无干。只要你我兄弟守住宁夏镇这片地方,未尝不是一片小小的天地,你我兄弟占据于此,未尝不是一片功业。”
丁广心头惶然,何锦其志不小,王爷就算是死了,也丝毫不影响大局,因为宁夏镇几乎所有的兵马都在何锦手中,王爷死不死已经不是最关键的事情了;然丁广心里明白,王爷一旦死了,整件事的性质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王爷是朱氏子孙,他起事靖难或许还有些许的理由,或许在朝廷内外还有部分支持者;而他一旦死了,何锦依旧要占据住宁夏镇的话,那便是彻头彻尾的造反行径了,将得不到任何支持,更别说是开放贺兰山口,引鞑子入宁夏镇的卖国行径了。
丁广口中应诺,心中已经翻江倒海起来,他虽非什么忠孝之人,但有些东西是他的底线,他绝不愿超过这些底线;再加上他本只是何锦手下的一名千户,何锦周昂等人是骨干,自己只是胁从,何锦说没有退路,那是针对他自己而言,丁广相信,若自己阵前反戈,朝廷未必不会饶了自己的性命。
何锦急匆匆率五千兵马连夜赶回宁夏镇救援,丁广独自一人在大营中踌躇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吩咐亲兵道:“请周平将军来帐中说话。”
片刻之后,前营指挥使周平迈入帐中,冲口便道:“丁副将,今晚的事情可跟我周平无干,我只是不想让手下兄弟上崖送死罢了,这些新丁本就是来挨炮弹的,我为了保存咱们正规士兵的兵力才拒绝换班的,你可不要把这件事怪到我的头上。”
丁广微笑道:“周兄弟,说的什么话,这帮家伙自己找死,又干周兄弟什么事儿?我可不是兴师问罪的。”
周平心中大定,一屁股坐在帐内篝火旁,伸手抓过篝火边的一壶热茶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喝完一抹嘴道:“娘的,真他娘的受罪,呆在这里担惊受怕的,打又打不过,守着又挨炮弹,真是窝囊之极。照这么下去,大伙迟早完蛋。”
丁广微笑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道:“周兄弟,你认为王爷的靖难能成功么?”
周平翻翻白眼道:“天知道,本来王爷誓师之时说了,登高一呼,各州兵马云集响应,现在呢?各州集结讨伐还差不多,都是骗人的,才举事十几日便被打得缩在这里不能动弹。黄河上可非只有一处可渡,依我看不久后对岸的官兵便会寻到渡河之地,与其缩在这里等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打一仗,死了也就罢了。”
丁广微笑替周平沏了一碗茶递过去道:“周兄弟,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些都是死路啊,周兄弟难道便没想到过活路么?”
“跟着王爷造反了,咱们还有什么活路?朝廷会饶了我们么?”
丁广笑道:“其实朝廷兵马想渡河过来也是不容易的,我们要是拼死守住,他们的代价一定很大,要死很多的人;但如果我们能让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渡过渡口,再加上我们只是小脚色,又不是朝廷所言中的首恶,也许可以戴罪立功,逃得性命呢。”
“什么?”周平赫然站起身来,手摸上了腰间剑柄:“丁副将原来是想要投敌来着,抑或是想要试探我周平么?”
第五三九章 倒戈
丁广收敛笑意淡淡道:“宁夏镇完了,王爷恐已经被宋楠活捉了,这些你都知道么?”
周平愕然道:“从何说起?”
丁广冷冷将卫士送信来并描绘的城中情形都说了一遍,缓缓道:“王爷三千卫士护卫王府,为何要派人求援?显然是王爷也知道不是宋楠的对手,距离城中乱起已经五六个时辰了,何大将军率兵赶到宁夏镇恐也是迟了,王爷一旦落于宋楠之手,你想想后果当如何?”
周平吸了口冷气道:“何大将军救不出王爷么?”
丁广冷笑一声,将何锦的话复述一遍道:“大将军心存异心,只怕是能救都不会救;周昂孙景文等人都死了,如果王爷也死了,大将军便是第一人了;我等本来是效忠王爷,今后恐要效忠大将军了。”
周平半晌无语,脸色阴晴不定。
丁广森然道:“周兄弟,话不瞒你,我是打算趁早寻后路了,如果说跟着王爷靖难还是师出有名的话,那么跟着何锦反叛又算怎么回事儿?更别说他还有引鞑子兵入关之心,这等遗臭万年之事我是绝不干的。我之所以寻你周兄弟说此事,便是因为你我平素交好,不忍你蒙在鼓里,这才寻你商议,当然,我丁某不会强人所难,但你不能拖我的后腿。”
周平环视大帐之中,帷幕后有刀光剑影闪烁,心中如明镜一般,如果今日自己不答应这件事,恐怕是难以活着出这帐幕了;之所以寻自己来商议,那是因为现在大营中自己的前营四千人占了一大半的兵马,握在丁广手中其实只有一千多兵马,若丁广不能摆平自己,他是绝不敢动手的。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今晚之事大将军对你很是不满,担心军心动乱才没对你进行惩罚,何锦说了,肃清宁夏镇之乱后,会治你的罪;此事他身边的侍卫千户在场听闻,你若以为我是捏造,回头等他归来你可亲自问他。”
周平色变怒骂道:“什么?他想动老子的手么?老子替他卖命这么久,他也太不地道了。”
丁广淡淡道:“他有自立为王之心,手下桀骜之人固然是要撤换铲除的,你今夜抗命恰恰给了他机会罢了。好了,话已至此,周兄弟一言而决,是跟我一起摆脱如今的困境,还是一条道走到黑,追随何锦反叛或者是投靠鞑子呢?”
周平当然明白选择哪一条路,自王爷起事以来,军中上下其实都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大伙儿口上说是正义之举,靖难尽忠,但实际上心里都明白这是反叛,只是因为没人敢说出来真相罢了。
无论如何,忠孝节义已经深深印到骨子里渗透在血液中,虽然轰轰烈烈,不免心中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头;现在情形如此恶劣之下,前途渺茫难测,丁广替周平掀开心上的大石头,这让周平其实感到一阵的轻松。
然而,这一切都是一厢情愿,丁广和周平心中其实最担忧的不是反戈与否的问题,他们最担心的其实是朝廷的态度,是否会饶了他们的性命,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朝廷不给他们活路的话,他们也绝不会付诸行动,左右是死,不如拼死一搏了。
两人合计了很久,决定先要探探对岸朝廷兵马的态度,必须要有明确的保证,方能行事,绝不放无的之矢,或说不见兔子不撒鹰。
黎明前的西崖渡口静悄悄无声无息,河面上笼罩着薄纱一般的轻雾,南岸官兵的岗哨忽然在靠近岸边的河面上看到了一艘小舟,顿时警惕起来;弓箭手弯弓射箭阻止那小舟前进,朦胧中,只见那小舟舟首伸出一根白旗来左右舞动,岗哨们连忙禀报上去。
消息迅速报到了大营之中,昨夜对岸军营闹腾不休,杨一清和张永江彬许泰等人也尽数看在眼里,知道对面出了事,但苦于是黑夜里,无法趁机渡河攻击,但他们决意今天一早便派人试探着强渡,所以一大早各人都起的很早。得知消息之后,杨一清带着众人迅速赶到岸边渡口,果见一艘小舟竖着白旗在河岸远处逡巡来去。
“放他过来。”杨一清吩咐道。
小舟迅速靠近,上边三名叛军士兵在江面上划行良久已经精疲力竭,上岸后瘫坐在地上喘了好长时间的气。
“你等是什么人?来此作甚?”杨一清道。
“我家丁将军和前营指挥使周将军命小人等送这封信过江。”一名士兵从怀中掏出牛皮信封来。
“吆喝,这是下战书来了,这帮家伙怪嚣张的啊。”江彬哈哈笑道。
“未必是战书。”许泰道。
杨一清迅速拆开信来浏览一遍,脸上呈现喜色,信在各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杨一清手中。
“诸位怎么看?”杨一清问道。
“这是好事啊,咱们正着急难以强渡,既然他们愿意投诚,何乐而不为?答应他们的条件便是。”江彬道。
张永缓缓道:“这也太突然了,会不会是有诈呢?咱家虽不懂兵法,但也知道用兵诡诈乃是常见之事。什么中渡而击之类的事情不也常有么?咱们大举渡河,他们半中途对我们猛攻,岂不是要大败而归?”
“张公公说的是啊,未必不是一个陷阱。”杨一清缓缓道。
许泰道:“应该不会吧,联系到昨夜敌营中的混乱,也许真的是出了什么事儿。”
“或许一切都是做戏引我们上钩也未可知。”张永皱眉道。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如果真是陷阱,渡河途中受到攻击必将损失惨重,死伤数千士兵倒也罢了,战败后又要调集兵马前来增援,这中间又要耗费太多时日,这才是最要命的。
江彬打破沉默开口道:“我觉得可以赌一赌,宋大人在宁夏镇中,咱们不能在这里干看着;敌军本可以稳稳固守,又何必玩这些花样来诱我们?我们本就是要决定这几日强渡过河的,偏偏被这封信吓破了胆子,是何道理?”
许泰也道:“是啊,对岸昨日增兵上万,宁夏镇中兵马肯定已经抽空,我估计是城中有变,宋大人一定是趁机动手了,如果宋大人昨夜已然动手,我们还在这里优柔寡断,岂非给敌军回援的机会?岂非置宋大人于险地?”
杨一清眉头一挑道:“说的很是,如果这是一个陷阱的话,恰恰说明敌营兵马已然回援,这是在玩空城计,因害怕我们渡河而玩的鬼花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他们当真有投诚之意,那是最好不过。”
张永道:“但周平和丁广都是叛军领军将领,难道当真要答应他们的条件,饶他们性命,保留他们的官职不成?”
杨一清道:“有何不可?若他们诚心投诚,便是救了成千上万条性命,饶了他们自然是可以的,宋大人不在这件事我做主了,若朝廷责怪下来,我自会承担。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渡河直逼宁夏镇结束这一切,不能让宋大人身处险地,他若有事,我等将后悔终生。”
当下计议已定,按照丁广和周平的要求,杨一清亲笔写下回信立下字据,以平叛副都督之名做出书面保证,保证丁广周平投诚之后的的身家性命官职等尽数保留,命士兵随同小舟过对岸呈交;当然为了防止其中有诈,定下了小股渡河试探的命令,江彬执意要带一千兵马首批渡河,杨一清等人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太阳高高升起,黄河上的迷雾渐渐散去,数艘小船从对岸飞速划来,得到赦免保证的丁广和周平竟然袒露臂膀背负柴薪亲自随小舟前来迎接朝廷大军渡河,此举将众人心中的疑云一冲而散;巳时起,百舟竟发,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渡河的士兵,到午时,近两万兵马尽数渡过黄河抵达西崖北岸。
对岸五千叛军早已接到投诚之命,早已按照丁广和周平之命将兵刃堆在大营的空地上,静静的看着朝廷官兵上岸后迅速将他们全部围住。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相反却又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午间杨一清设宴招待丁广和周平,酒宴上两人提及宋楠在宁夏镇和仇钺已经动手,而何锦也早已率五千兵马回去救援之事,江彬和许泰顿时炸了毛发,两人大骂丁广周平为何不早说,江彬差点拔刀砍了丁广和周平。
杨一清深知时间紧迫,立准江彬许泰所请,率神枢营立刻赶往宁夏镇,丁广和周平也赶紧自告奋勇的跟随前往表示要恕罪,两人对宁夏镇周边地形熟悉,江彬和许泰其实也明白并非两人故意隐瞒,就算早早告知,光是渡河便到了午时,其实当中并未耽搁多久时间;两人又说知道一条近道可以带路,遂同意两人随行,对两人的怒火也稍稍平息了一些。
神枢营兵马连午饭也没吃完,就被立刻集结,火急火燎的江彬和许泰根本顾不上其他,大声催促动身,半个时辰没到,兵马便已集结出发。
神枢营兵马迅速开拔之时,宁夏镇外的攻城战却早已如火如荼了。
第五四零章 最后的疯狂
天光大亮的时候,何锦率五千兵马赶到了宁夏镇南门之外,城头上一片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情形,城中也听不到喊杀声起,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然而,何锦和手下将领却看到了不同之处,城楼两侧的城墙之上,一颗颗圆滚滚的物事以长绳挂在城墙之上,随着呼啸的北风飘来荡去,那些物事黑乎乎毛茸茸五官轮廓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人头!
何锦立刻下令大军不得靠近城门,亲自率数十骑来到城门之下,命人远远朝城头喊话,不一会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个人出现在城楼上方。
“城下何人?意欲何为?”那人高声问道。
何锦高声道:“仇钺,装什么蒜,还不给老子打开城门。”
仇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何大将军,你不在西崖驻守,又率兵回城作甚?我没记错的话,你昨日刚回来讨了援兵,莫非又是大败而回么?”
城头士兵们一阵狂笑。
何锦怒骂道:“仇钺,莫得意,你把王爷怎么了?你这个奸贼,早知你心怀二心,悔不该没提醒王爷对你加意小心。”
仇钺呵呵冷笑道:“有二心么?何大将军说的话我不能认同啊,我仇钺明明只一心效忠皇上,从来就没有二心,倒是你何大将军三心二意,甘愿追随逆王作乱,这番话还是留着你自己受用吧。”
何锦叫道:“你高兴过了头了吧,城中多少人手我清楚的很,你若识时务便该立刻开城请罪,或许还有机会;否则我五千大军将踏破城门,从你的尸体上踩过去。”
仇钺仰天大笑,摆手道:“何锦,莫要执迷不悟了,你不是要见王爷么?我便让你见上一见。”说话间,身旁的士兵们将五花大绑的朱寘鐇推了上来,朱寘鐇头发衣服散乱,神情颓唐不堪,站在城头的大风之中身子摇摇欲坠。
何锦下马朝城头拜倒道:“王爷,卑职救援来迟,王爷受奸人设计,这可受苦了。”
朱寘鐇神情激动,抖着嘴唇要说些什么,仇钺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若还心存幻想,那我只能将你的人头带着上京了;王爷是皇亲国戚,活着上京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朱寘鐇神色顿时黯然,低头朝城下叫道:“何锦,本王……本王……知道你很是忠心,但事已至此,莫要再坚持了,本王命令你立刻投降朝廷,不准再有异动。”
何锦缓缓从地上起身,昂首道:“王爷,开弓哪有回头箭?卑职知道你是被迫这么说的,您放心,卑职这便整军进攻,救出王爷,咱们尚大有可为。”
朱寘鐇忙道:“不许你这么做,你这不是救我而是在害我,你若敢异动,他们便会杀了本王。你瞧见城墙上挂着的人头了么?周昂孙景文他们的人头都在那里挂着你,本王不许你乱来。”
何锦脸上挂着一丝冷笑道:“王爷,你这话说的不对啊,既然起事,便难免会有这一天,王爷自己也说过这是提着脑袋干事,现在怎么突然怕死起来。周昂孙景文他们也是死的其所,王爷若是也被他们杀了,岂不正好是为靖难死得其所,后世史书会给王爷留下重重的一笔的;王爷放心,卑职但有一口气在,定会按照王爷的指点,率大军靖难成功,完成王爷的愿望的。”
朱寘鐇愕然道:“你竟不顾本王死活,违抗本王之命么?”
何锦高声道:“王爷说的这叫什么话,卑职恰恰是因为遵王爷之命才是啊。王爷,你好生保重,卑职要率军攻城了。”
何锦上马疾驰回头,片刻后,营中金鼓齐鸣,五千叛军士兵开始列阵准备进攻。
朱寘鐇脸上不知是何种表情,既惊愕又恐惧,看着仇钺道:“仇将军,你也瞧见了,这可不是本王不合作,那厮……那厮是不顾本王死活了。”
仇钺微笑道:“我知道,不干王爷的事情,王爷你现在可明白了?你最信任的手下何锦也巴不得你死,你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现在后悔却也晚了。来人,带王爷下城去交给宋侯爷,你们要好生的招待,不要让王爷受半分委屈。”
朱寘鐇神色灰败,在士兵的看押下佝偻着身子缓缓下城而去。
仇钺回过头来,看着城下叛军摆开阵型就要发动进攻,脸上神色凝重,一叠声的下令,城头六百余士兵和王府被俘的上千俘虏被迅速分散在城垛之后,弯弓张箭的等待。
随着咚咚的进击鼓声响起,五千叛军蜂拥而至,他们昨夜被新丁作乱滋扰的没有安眠,夜里又疾行军四五个时辰感到宁夏城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发动攻城,身心均疲乏不堪;但在何锦的严令之下,他们无从选择,只能奋起余力往前冲锋,将这副身子不当自己的身子了。
就算叛军士兵再疲惫,兵力超过三倍,这种实力的悬殊还是难以弥补的,只付出少量的伤亡,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叛军士兵们便将城外的护城河用草包填出了数道坦途,稍作休整之后,叛军结成方队,在大盾掩护之下扛着云梯带着钩索堂而皇之的往城下迫近。
城头守军无可奈何,只能机械的一只接着一只的往下射箭,好在居高临下,敌方阵型防护的松散,每一轮箭雨过后总是能带来一些伤亡,但城下满地的叛军阵型而言,似乎根本没有减少的趋势。
三百多只云梯靠上城墙,叛军士兵如蝼蚁一般的蜂拥而上,几百兵士根本无法阻挡住叛军的脚步,城头很快便出现了叛军的身影。仇钺急的大吼大骂,但他实在有心无力,只能立刻组织人手在城头肃清爬上的叛军。然而当数百兵士一旦被迫陷入肉搏之中,本已经捉襟见肘的防守兵马便无法阻止接憧而至爬上来的叛军,会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正焦躁间,就听火铳的轰鸣之声大作,两侧城墙上腾起了一朵朵的黑烟,侯大彪率五十名火铳亲卫分为两队从城楼中冲出去,沿着两侧的城墙开始了屠杀;原本这五十名锦衣卫火铳亲卫是宋楠吩咐协助守城的;但仇钺完全没把这五十人当一盘菜,只和侯大彪商量,让他带着这五十人守在城门上方,城头叛军爬上来的时候仇钺甚至都忘了这五十人的存在,侯大彪却是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霰弹火铳的近身肉搏的杀伤力简直恐怖,在数丈宽的城墙上,几乎无法躲避火铳铅弹的覆盖范围,虽然每队只有二十余只火铳,但却硬生生像是收割机一般从城楼处开始,将两侧城墙上爬上来的叛军割草般的割出了一条血路。
亲卫们采用连环射击之法,十几人射击,另十几人便上弹,周而复始,轰鸣声不绝,当者无不披靡。守城的士兵们得火力相助,士气大振,数十名士兵跟在火铳小队之后,负责将中弹的叛军从城墙上丢下去,不管死没死,断气没断气的,一律抬起高高抛下城头。
攻城叛军本来士气高涨,个个奋勇争先,但当看到城头下饺子般被高高抛下的一个个**,摔在城下的冻土上摔得血肉横飞的样子,个个胆战心惊。
一个来回之后,城头已成禁地,数百叛军登上城头,却被火铳轰的半死不活,扔到城下变成肉渣,加上城头士兵的拼死防守,竟然硬生生的抵抗住了叛军的进攻;仇钺在城下看的真切,伤亡实在太大,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将手中兵马消耗殆尽,于是在手下将领的建议下下令收兵,另想良策。
交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城头防守的一千五百多守军剩下了不到一半,叛军付出了一千四百人的代价;惨淡的太阳照耀之下,城下尸体层层叠叠交股叠颈,鲜血从尸体下流出来流不到多远便被冻成紫红色的薄冰;尸体也很快变得硬邦邦的,僵硬的尸体因皮肤收紧而呈现的表情惊人的一致,都是半张嘴巴和眼睛,看着教人毛骨悚然。
第五四一章 最后的疯狂(续)
仇钺和侯大彪喘息着站在城头,看着狼狈退去的叛军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仇钺叹道:“果然厉害,锦衣卫火铳营名不虚传,候镇抚,若无你这五十杆火铳,城便破了。”
侯大彪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道:“实在是侥幸,火铳弹药已然告罄,他们若是再坚持顿饭功夫,火铳便成废物了。”
仇钺愕然道:“没弹药了?”
侯大彪点头道:“这次来西北弹药配备的十分充足,每人配有百余发霰弹,但没想到这么快还是用光了,一两银子只能做五发霰弹,本来大伙儿都省着用的,但刚才不得不一顿狂轰乱打,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全扔了。”
仇钺眨巴着眼睛道:“银子是小事,你们没弹药,接下来何锦再攻,那可难了。”
侯大彪摊手道:“没法子,宋大人身边还有一些弹药,但因为知道我们要守城,他们只留了每人十颗弹药,就算是把那些全部弄来也是无济于事的,说话间便告罄了。”
仇钺挠头不已,看着城下的叛军整顿队形似乎有再冲锋的举动,看看城头上寥寥六七百士兵,和一大堆蠕动下城失去战斗力的伤兵,心中焦躁不已。
城门内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三十余骑正到了城门内小广场上,正是宋楠来了;听闻城头战事激烈,宋楠率人在城中大致肃清了几十名潜逃的王府卫士便匆忙赶来,下马后大踏步往城楼上攀上,仇钺和侯大彪早已来到阶梯上方拱手相迎。
宋楠皱着眉头问道:“攻的很猛么?”
仇钺忙道:“叛军五千之众,兵力是我们三倍,城头几乎失守,若非候镇抚带着火铳亲卫猛打猛杀,城却已破了。”
侯大彪接口道:“但是大人,弹药告罄了。”
宋楠嘴角抽动了一下,心中大骂,从火铳到弹药,所有的钱都是自己的,前前后后花了数万两银子,这家伙倒是大方,给他多少弹药他便打出去多少,丝毫不吝啬。
“哎,打仗要动脑子,一千五百多人凭借坚城守不住五千丧家之犬的进攻,还打光了弹药,你们打得这叫什么仗?”宋楠叹道。
仇钺愕然,本以为能得到宋楠的赞扬,却没料到落得一顿奚落,听宋侯爷这口气,倒是轻松守住城池才是正理。
仇钺有些不服气道:“叛军不要命的猛攻,守住已然是颇不易了。”
宋楠哼了一声,沿着城墙走动了数十步,转身道:“仇将军,你居然能让他们攻上城墙来,难怪如此惨烈,其实他们压根攻不上来,拒敌于城外拖着他们就好,他们是必败的。”
仇钺道:“如何拒敌于城外?难道用铁锁拴着他们不成?”
宋楠听出仇钺的不服气,温言道:“打仗要利用地势和资源,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中的资源甚多,干什么不去派人搬运上城来?偏偏要硬碰硬,我让你做好守城准备,你其实什么都没做。”
仇钺道:“我搬了弓箭上来了啊,否则焉能守得住?”
宋楠道:“弓箭是要的,王府仓库的火油你为何不用?还有内墙上的滚木礌石,为何不搬来?”
“……下官认为用不着,加上人手不够,时间紧迫……”
“得了,别说啦;事前盲目自信,考虑不周,所以你才守得这么艰难,给了一把宝刀,你拿来切西瓜;仇大人,你要吸取教训啊,此事过后你定要升官加爵,若是让你独当一面守卫边镇,你可要多学学怎么打仗。”
仇钺无语,作为戎马半生的边镇将领,在宁夏镇也是赫赫有名的,没想到在宋楠口中居然如此不堪,宋侯爷的要求竟然这么高?仇钺颇有些不以为然。
宋楠负手沿着城墙查看,仇钺默默跟在后面心情郁闷,侯大彪凑上来低声道:“仇将军,莫丧气,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仇钺道:“大人的要求太高了。”
侯大彪嘿嘿笑道:“这你还别不服气,你想想宋大人新平堡一战,数十人在鞑子数万骑兵围困下护驾全身而退你就觉得今日挨骂是很自然的了;同样是守城,当日新安县宋大人率一千多人硬生生打退近七千反贼毫发无伤,新安县的城墙还是年久失修的破城墙,换做你能做到么?”
仇钺张大嘴巴半晌无语。
“传我命令,即刻组织百姓搬运火油礌石土木等物上城墙,何锦还是要硬来的,这回让他连城头也碰不到。”宋楠在前方回身下令道。
城中百姓本已做好了协助守城的准备,稍一发动,立刻行动,男女老幼抬的抬扛的扛,不到一个时辰,城头上便堆满了从王府搬运而来的物资。
何锦本来想立刻发动第二次强攻,但见士兵们刚刚遭受惨白,加之体力耗尽,心知这也是败因之一,于是额外开恩,让他们吃饱肚子,抽出一个多时辰让他们睡上一觉。
午时过后,叛军大营中鼓号齐鸣,叛军士兵们从睡梦中被驱赶起来,何锦早已全副武装骑在马上,大声下令整军进攻。何锦下了决心,这一回要全力攻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为应付城头如死神般的火铳,他将军中仅有的七百多副铁甲给了准备登城的部队穿上,想以这七百人登城之后稳稳钉在城头,给后续的兵马争取时间。
呐喊声起,三千多名叛军士兵踏着冰冷坚硬的土地呐喊着冲向城墙,城头的箭雨无情的飘落,一个个的士兵倒在冰冷的土地上,但这也无法阻止队形的推进,顿饭之后,第一批千人队已然抵达城下,云梯纷纷搭上墙头,叛军们踩着城下层层叠叠的尸体爬上云梯往上飞速攀爬,和第一次进攻一样,之前的冲锋和现在的攀越都顺风顺水,城头的抵抗力量明显不足。
宋楠站在城楼上看的真切,令旗挥动之际,蛰伏在墙垛下的守城士兵们哄然而起,滚木礌石滚滚而下,夹杂着带着辛辣气味倾倒而下的一桶桶液体。
紧接着,数十根火把从上方落下,城下顿时轰的一声燃起大火来,火焰连绵成片,将云梯上的叛军以及城下的尸体一起裹挟起来燃烧,烈焰腾腾中,无数叛军士兵扭曲着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摔落下来,在地上形成无数的火球,翻滚哭喊着。
整座南城墙墙根下成了地狱一般的火海,活着的士兵和死去的尸体都被烧的滋滋爆响,刺鼻的烧焦的气味让人忍不住呕吐,焦黑的烟雾腾空而起,根本无法再靠近半步。
不少着了火的士兵猛扑入数十步外的护城河中,烈焰缠身的身体遇到冰冷的河水,刺啦青烟冒过之后,露出头来的身体上支离破碎,闪耀着血红的诡异的色彩,片刻的平静之后,这些人便快速死去,不成形的尸体在河水中浮浮沉沉,让人无法再多看一眼。
这幅场景让城上城下的所有人都惊愕发抖,守城的士兵没料到火油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攻城的叛军眼看着第一批千人队被吞没在火海里也是惊魂停步。
骑马带着后队驱赶士兵进攻的何锦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鬼哭狼嚎奔逃回来的兵马,他没有一丝一毫要阻止的意思,他也无法阻止。
“大将军,撤兵吧,咱们是攻不下宁夏镇了,我们只剩下两千人了。”一名将领低低在何锦的耳边道。
“撤……撤……”何锦木然道,眼睛还盯着城墙下的大火和火中挣扎的身影。
“咱们是回头去西崖还是去平虏城?那里还有几百兵马。还有立足之地。”
“回西崖,我还没有输,西崖还有五千人马,我手头还有七千兵马,回平虏城后,我便开关隘寻求支援,今日这一切我会记住,我会讨要回来。”何锦咬牙切齿,眼中要冒出火来。
何锦迅速收拢两千残兵撤退,为了能迅速逃离这片地狱,他甚至连许多辎重器械都抛弃了,只求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一群残军败将往南奔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缓过气来,在路边寻了快避风之地休息,士兵们惊魂未定呆呆的坐在地上,整支军队死一般的沉寂。
何锦来到士兵们中间,张口想说点什么,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踌躇间猛听前方有骑兵斥候迅速奔来,口中大叫道:“大将军,大将军,前面道路上有大军抵达。”
何锦一愣,喜道:“是丁广率军来援么?”
骑兵斥候摇头道:“不太像。”
何锦迅速带着几名将领登上左近的小山包手搭凉棚往南边看去,这一看魂飞魄散,一只军队正烟尘滚滚自南而来,举着的旗帜金黄耀眼,那是京营的旗帜,那是朝廷的兵马,根本就不是什么丁广留守西崖的兵马。
“西崖被破了,官兵渡过河了,我们……完了。”何锦急促的说出这几句话,胸口一阵翻腾剧痛,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一头栽倒在地。
第五四二章 罪证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神枢营兵马,何锦残部毫无反抗之力,仅仅半个时辰,这场遭遇战便以叛军缴械投降,负隅顽抗的几名将领和数百叛军被尽数击杀而终结。
神枢营开入宁夏镇中,宋楠和江彬许泰等人见面,尽皆欢喜不禁。初更时分,杨一清张永率后续部队也赶到,宁夏镇百姓自发放起烟火鞭炮庆贺噩梦的结束,宋楠下令将强征入军的新丁尽数遣归,安排人手对城中朱寘鐇余孽进行再一次的清剿,将不少躲藏的宁夏镇官员揪出来,同被俘的朱寘鐇何锦等人一起关押起来严加看守不提。
是夜,宋楠在王府设宴给杨一清张永江彬许泰等人接风洗尘,席间谈及进宁夏镇中的诸般惊险之处,众人皆瞠目结舌唏嘘不已,宋楠喜欢冒险是出了名的,这一回在宁夏镇中几番遇险,几乎数次丢了性命,这些事恐也只有他能干的出来。
宋楠和仇钺在城中来了个釜底抽薪,这场叛乱还不知到何时才能平息,但其实大家都明白,宋楠的宁夏镇之行实际上是促使了朱寘鐇早些行动,若非宋楠一直死盯着朱寘鐇不放,朱寘鐇也不会在尚未完全准备好的情形下仓促动手,也不会轻易的便被剿灭。
想明白这一点,众人对宋楠除了敬佩之外还有些敬畏,宋楠的行为其实是很极端的,就像宋楠说的,既然是毒疮,迟早要出头,留着它溃烂流脓然后慢慢的痊愈,还不如用刀子直接剜掉毒疮,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想想一下,宋楠身处宁夏镇中,强敌环伺之下,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胁,却能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若非是大智大勇,便只能以失心疯来形容了。
“宋大人智勇双全,仇将军忠勇无畏,若无两位大人在城中的一番翻江倒海,咱们现在恐怕还在西崖南岸望河兴叹呢,来来来,老夫提议,咱们共同敬宋大人和仇将军一杯。”杨一清举杯提议。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敬酒,宋楠和仇钺满脸笑容一饮而尽,仇钺高兴的脸上放光,但也不忘了说几句客气话:“都是宋侯爷的计划周全,下官只是奉侯爷之命行事罢了,功劳尽归侯爷所有才是。”
江彬打着哈哈道:“莫客气,该你的功劳宋大人岂会抢你的,话说朱寘鐇封了你大将军,你这可不是将大将军的职位丢了么?这回朝廷未必能给你封个大将军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仇钺红着脸道:“谁稀罕老贼的大将军,你们见过手下只有五百人的大将军么?”
众人又是大笑,宋楠笑道:“仇将军,大将军是封不上了,但我和杨大人回京后定合力保举你为宁夏总兵之职,只希望你要守好这重镇边陲,为朝廷尽忠效力。”
仇钺大喜过望,离座而起跪下便要磕头,宋楠忙让江彬将他拉起来,仇钺激动不已,宋楠发了话,这事儿十之**会成,自己这半辈子终于是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虽然在宋楠和自己小客栈见面之初,定下让自己佯装投靠朱寘鐇加速朱寘鐇造反的行动之时,自己还曾犹豫过害怕过,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回报也将极其丰厚。
“说到功劳,其实还有一个人比我们的功劳更大,今晚本该请她来入席的,但碍于身份有所不便。”宋楠微笑道。
杨一清点头道:“老夫知道是谁,是不是庆王府的平安郡主?”
宋楠点头道:“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救了我一命;虽然在王府之中我被朱寘鐇识破了身份,但在那之前,若无她的周旋,我早已被王府卫士给揪出来了;只要一照面,朱寘鐇便也没什么顾忌了。朱寘鐇借刀杀人未果,也是她和他身边的婢女助我杀了叶保仁和叶保义两名卫士,否则在上元之夜当晚,我未必能活命。”
众人回想当晚的情形也都捏了把汗,朱寘鐇有些优柔寡断,若不是非要借刀杀人,宋大人在王府里便有生命之忧,如果宋大人被杀,那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
“宋大人,有句话我必须要提醒大人,这次逆王作乱,恐庆王府也脱不了干系了,这位平安郡主虽助了大人一臂之力,但回京之后,还望大人在朝上莫要替庆王府开脱,以免为小人所称,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张永缓缓道。
宋楠一愣问道:“朱寘鐇叛乱干庆王府何事?难道庆王府也会受到牵连不成?”
张永点头道:“当然会受牵连,庆靖王一脉恐都要受到牵连了,这等事万万不能替他们开脱,。否则必引火烧身。”
宋楠焦躁道:“焉有是理?”
杨一清道:“张公公说的极是,皇家内部的事务其中牵扯甚多,皇上心中怎么想的实难预料;再说宋大人别忘了,朱寘鐇当初申请增加卫士兵额是以庆王府的名义的,而他也是在宁夏镇发动叛乱,在此之前的很多事情也是打着庆王府的旗号,庆王府中诸人如何逃得了干系?”
宋楠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干,也不说话,皱眉思索对策,他听明白张永和杨一清的意思,皇家藩王作乱,正德肯定会杀鸡儆猴,对庆王一脉全部进行惩罚;涉及觊觎正统皇位之事,任何人给他们说好话都可能遭受不可预料的结果,这些宋楠都清楚的很,但宋楠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平安郡主遭受牵连?
“宋大人,先莫焦急,上奏的折子上尽可提及庆王府郡主深明大义协助平叛之事,我想皇上不会给什么重重的惩罚,也许事情不会那么糟糕,回京后见机行事便是。若实在不成功,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力,但大人绝不可因此惹火烧身。”张永道。
宋楠缓缓摇头道:“你们是知道我的为人的,有恩必报,有仇必究,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理,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今后的为人如何能教人信服?”
众人默然,对宋楠不甚了解的仇钺张永等人均不明白宋楠为何如此执着的为了一个落魄郡主而冒险,不免心中有所联想,难道宋楠和那郡主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瓜葛不成?
话说那平安郡主虽相貌出众,如今也是独身,但毕竟是个嫁过人的寡妇身份,以宋大人的身份,天下绝色女子多的是,纳妾填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要冒大不违去招惹这个郡主?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但对宋楠了解颇深的江彬侯大彪王勇等人却是知道,宋大人是个重诺重义之人,平安郡主既对宋大人有恩,宋大人便不会弃他于不顾;若非宋大人是这样的人,自己这帮人又怎会对他死心塌地,甘愿跟着他出生入死。
见气氛有些沉闷,宋楠举杯笑道:“来来来,喝酒,咱们今日可是庆功之宴,其他的事容后再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这酒可是好酒,王府珍藏的虫草酒,只剩下这么三坛,全部被我搬来了。”
众人收拾心思,开怀畅饮,直喝到二更时分,这才兴尽散去。
宋楠虽喝了不少,但酒席散去之后他却并未睡去,心中有一件重大的事情,碍于酒席宴上人多眼杂而无法说明;宴席散去之后,宋楠留下了杨一清和张永两人,请二人随自己来到存心殿的暖阁中。
落座后,宋楠拱手对两人道:“两位大人,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两位明言,但此事重大,特意留下两位便是商议一番如何处置。”
杨一清和张永见宋楠说的郑重,均打起精神,但见宋楠伸手从桌上取出一只锦盒来,当着两人的面打开,只见里边放着一叠纸张;宋楠拿出这些纸张放在两人面前道:“这是在朱寘鐇书房暗室中找到的东西,这些纸上都是愿意追随逆王造反的官员们写的效忠书,都按了他们本人的手印;回京之后有司审讯判罪这些都是铁证。”
杨一清和张永各自翻看着这些效忠书,杨一清道:“有了这些,这次没有现身的官员便无法抵赖了,难道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宋楠道:“你们细细的看,其中有几人不是宁夏镇的官员,而是身在朝廷的官员,虽然官职不大,但却让我很是不安。”
杨一清和张永仔细的一张张查看,张永突然叫道:“这一位卢见前不是兵部武备司的主事么?还有这位马承业,若我没记错的话,他该是五军都督府的总司库;哎呀,他怎么也在?”
杨一清探头看去,也吓了一跳:“吏部左侍郎张彩!这厮怎么也跟逆王扯上了干系?”
张永皱眉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学士焦芳在吏部任尚书,张彩是刘公公举荐入吏部的,他怎么跟朱寘鐇走到了一起?这不太可能啊,难道说?”
张永骇然住口,睁大眼睛看着宋楠和杨一清两人,摇头道:“不会,决计不会。”
宋楠不做声,伸手在锦盒底部一掀,取出一块薄薄的木板,木板下方一本薄薄的账簿出现在众人面前,宋楠取出账薄来丢在杨一清和张永面前道:“两人再看看这本账薄。”
杨一清和张永头碰头凑在一起仔细的一张张翻看着账薄,烛火照耀之下,两人的脸上神色剧变,有汗珠慢慢的渗了出来。
“两位可明白了?我本疑惑王府之中囤积的数十万石粮食以及大批的盔甲弓箭刀剑和部分火铳是从何而来,这本账簿一出现,我便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自四五年前,兵部武备司五军都督府的库房中便有人暗中偷卖朝廷兵备物资给朱寘鐇,亦即是说他们早就是朱寘鐇安插的棋子。从这些钱银来往的账目来看,朱寘鐇拉拢了不少官员,以钱银铺路替他们谋求到好的职位。张彩收了朱寘鐇一万两银子,虽没注明是做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定是替朱寘鐇提拔了官员。”
张永和杨一清口不能言,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记录,不知道你们俩看到没有。”宋楠伸手拿过账薄来迅速翻倒最后的十几页处,指着一条记录道:“你们看。”
杨一清探头缓缓读道:“正德二年八月进京,出银两万,事成。”
张永道:“这上面并没有说花在何处了啊?”
宋楠冷笑道:“他没说,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因为去年八月我在香山遇到了朱寘鐇一行,而且我知道他去见的谁,办的什么事儿。”
杨一清缓缓道:“刘瑾。”
宋楠点头道:“是他,替庆王府增加兵额之事便是那时,他送了刘瑾两万两银子,这账岂不是对上了么?”
屋子里一片寂静,咚咚咚心跳的声音都似乎能听得见。
第五四三章 矛头所向
长久的沉默之后,张永缓缓抬头,看着烛火跳跃下宋楠的脸庞,宋楠眼望别处,手捧茶盅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大人,咱家知道宋大人心中想的是什么,可是,咱家总觉得这件事不太靠谱,以刘瑾的身份,朱寘鐇想拉拢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刘瑾便是再下贱,也不至于不成器跟着这个没什么权势声望的安化王沆瀣一气,这完全不合情理啊。”
宋楠转头微笑道:“张公公说的很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刘瑾该不会是和安化王在一条船上,若安化王有刘瑾相助,咱们岂会这么容易便平息了这场叛乱?刘瑾的门徒可是遍布大明各地,他若参与其中,现在恐怕已经是处处狼烟了。”
张永松了口气道:“大人明鉴,我还当大人要以此为契机弹劾刘瑾呢,那可是一桩极为不智之事,搞不好会乱成一团。”
宋楠哈哈笑道:“张公公,你想不想成为内廷之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想不想做?”
张永红着脸道:“宋大人说这事作甚?这也不是咱家想不想的问题,咱家想也没用啊。”
宋楠收起笑容道:“成大事之人须得善于把握机会,机会来了就要立刻抓住。我在蔚州军中听到过一个笑话:我的一名兄弟喜欢上隔壁的一个姑娘,每日朝思暮想想着跟她如何如何,一日晚间,隔壁姑娘家中父母出门办事未归,那姑娘原也对我这位兄弟有意,于是便借口赶老鼠请我那兄弟去她家中。我那兄弟当真就在屋子里赶了一晚上的老鼠,那姑娘就睡在楼上,门儿都没关,我那兄弟硬是没敢去碰她。第二天一早,姑娘的父母回家来,那姑娘送我那兄弟离开时说了一句:机会给你了,你却不懂得抓住,看来你我无缘了。几个月过后,那姑娘便嫁给了别人,我那兄弟捶胸顿足了几年,后悔没有抓住那次机会。”
张永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一回居然要对刘瑾动手么?”
宋楠缓缓起身走了两步道:“刘瑾指使李增在上元之夜行刺于我,我手下不少兄弟死在那天晚上,我说过我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刘瑾已经想要我的命了,你认为我还能饶的过他么?”
张永道:“可大人若以此事来弹劾刘瑾,证据上明显不足,岂不是要被反咬一口?”
宋楠道:“要证据简直太简单,关键是我一人难以扳倒他,我和刘瑾有隙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件事若是由我出面,皇上心中会打个折扣,这也是为何刘瑾一直无法对付我的原因。皇上曾当着我们的面说过,我和刘瑾若是相互攻讦便都要受到他的惩罚,所以我想请杨大人和张公公出面。”
张永面如土色,苦着脸道:“咱家……咱家在皇上面前有什么面子?咱家出面恐怕也是不成的啊。”
宋楠脸色变冷道:“张公公,你若想成为内廷之主,便需的抓住机会,本来此事我并不一定需要你来参与,杨大人一人便可协助我完成,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但你日后可莫后悔。”
张永嗫嚅道:“咱家不是不愿,而是此事……此事……实在是很为难。”
杨一清出声道:“宋大人,这件事杨某愿意出头,倒不是因为你和他之间的恩怨,光是他祸国殃民,结党营私之举,老夫便已经看不下去了;若有宋大人在后面支持,本官愿意出面弹劾。”
宋楠微笑道:“我就知道杨大人会同意,也罢,张公公既然害怕,我也不强求,回京之后我会请马永成马公公助我一臂之力;张公公,今晚之事乃是绝密,你不助我不要紧,但可别坏了我的事,你知道我的脾气可不太好。你可以走了。”
张永站起身来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心知只要一走出这个门,从此之后宋楠便不会再假自己半分辞色。自己混到今日好不容易抱上了宋楠的大腿,一旦被抛弃,失去了宋楠的保护,自己将什么都不是。而且依着宋楠的脾气,自己知道他的不少秘密,难保某一天自己不会死的莫名其妙。
一种恐惧战胜了另一种恐惧,张永忽然想明白了,既然有宋楠撑腰,又何必担心太多,他都不怕,自己又怕些什么?想到这里,张永忽然转身跪倒,连声道:“我该死,咱家一时糊涂,竟然贪生怕死起来,当真是愚不可及,当初若无宋大人提携,咱家恐被刘瑾那厮整的体无完肤了,宋大人但吩咐,咱家一定照办便是。”
宋楠忙伸手扶起他笑道:“这是干什么?您是内廷公公,咱们平辈论交,你给我下跪,这不是折我的寿么?”
张永连声告罪,宋楠微笑道:“你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对付的是刘瑾,可不是别人,不光你怕,我也怕啊。但若是因为怕他便放过这次机会,今后恐再难扳倒他了。莫担心,我自有计较,我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找死不是?诬陷内廷太监的罪名我也是担不起的。”
张永抹着汗连连点头,杨一清开口道:“宋大人,这件事确实有些勉强,我想听听你如何安排此事,这可绝非儿戏,扳倒刘瑾是件震动朝野之事,他在朝中势力庞大,若无十足证据,恐怕顷刻间便会引火烧身。”
宋楠点头道:“我自然明白,我说这是个机会便是因为安化王叛乱这件事的特殊性。这件事跟任何事都不同,皇室宗族夺位的行为应该是皇上的底线了吧,在这件事上,不仅是今上会极为警惕,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会以此为戒。就像你们刚才所说的那样,与此事稍有联系的人都将脱不了干系,皇上都会找他们清算,这便是我敢于利用这次事件扳倒刘瑾的前提。”
杨一清点头道:“话是不错,但问题是皇上心目中对刘瑾极为信任,若无重大证据,仅凭手头的这些,根本不能起作用。”
宋楠道:“将他和朱寘鐇捆绑在一起,他们之间既然有过接触,刘瑾又收了朱寘鐇的银子替他游说皇上增加庆王府兵额之事便已经让他洗不清了,再加上张彩效忠朱寘鐇,而张彩正是刘瑾举荐之人,这是第二件让刘瑾难以自辩之事。当然光凭这两件事还不足以扳倒他,我还会给你们一个最后的证据,关键时候我会出面亮出证据,让皇上相信这一切。”
杨一清道:“如果安化王押解进京之后替刘瑾开脱呢?”
宋楠微笑道:“安化王说的话朝廷一定不会采用,谋反的逆王乱咬,岂能作数?朝廷会选择统统不信。况且安化王凭什么给刘瑾开脱?他自己都要死了,只可能乱咬人,不可能去为谁开脱,这一点不必考虑,就算他咬定刘瑾是谋反同谋,也不过是博人一晒罢了。”
杨一清点头道:“说的是,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清楚,朱寘鐇起事时发的靖难檄文中有针对刘瑾之意,这岂不是为刘瑾最好的开脱么?”
宋楠呵呵笑道:“那檄文中的奸邪指的是谁,谁也不知道,兴许是指你我这样的人呢;况且就算是指刘瑾,这还不好解释么?安化王这是故意替刘瑾打掩护呢,难道檄文里还大赞刘瑾不成?你多虑了。”
杨一清想了想道:“好吧,我没疑问了。”
张永赶紧凑上前来道:“敢问宋大人,我回京之后该如何开始呢?”
宋楠道:“附耳过来。”
张永赶忙凑过去,宋楠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的一番嘀咕,张永不停的舔着嘴唇点头。宋楠事无巨细的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交代张永,张永其实不笨,只是他因为胆怯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宋楠对张永的能力还是信任的,这人虽然有些滑头,但还不至于坏了大事;宋楠不需要他太精明,稍微愚钝一点也是好事,若这件大事能成功,今后内廷落入张永之手,自己也能很好的控制住他,不至于将来成为第二个刘瑾。
三人在灯下细细研究细节,直到四更更鼓敲响,才各自散去。
第五四四章 我希望世界和平
实际上,今晚的一切是宋楠和杨一清在饭前密商之后做出的决定,只是需要张永从中协力,这才拉了张永宴席之后秘密协商;至于为何要张永从中协力,原因却是很简单的。
宋楠亲自出面弹劾刘瑾是不合适的,正如宋楠告诉张永的那样,正德曾当着宋楠和刘瑾的面告诫两人不得相互攻讦,宋楠和刘瑾之间的的矛盾由来已久,正德又非聋子傻子,岂会不知?站在正德的立场上,宋楠和刘瑾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还真难分辨,这两人要是闹起来,正德很难在态度上偏袒谁。
正德看问题一向简单,他只是认为宋楠和刘瑾是争宠引发的矛盾,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人之间若是明里争斗,显然刘瑾要占据绝对上风,若非有正德的禁令在,刘瑾操纵之下的外廷官员恐怕要一日一奏不将宋楠搞下台不罢休了;但正因正德严禁两人相互攻讦,两人在朝堂上虽有些许的摩擦,但大体上却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然而正德又如何知道暗地里这两人之间已经互为眼中钉肉中刺,宋楠不断的崛起已经让刘瑾甚是恐慌,在诸般算计不能得逞的时候,此次宁夏镇中刘瑾终于下令对宋楠下手,想一了百了的取其性命。而宋楠固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刘瑾的破绽,展开各种还击手段。
在李增刺杀自己之前,两人之间的争斗还没涉及暗杀之类的极端手段,宋楠也没这么快便下决定要扳倒刘瑾。但在那之后,宋楠不再留守,刘瑾想要自己的命,而且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宋楠是说什么也不会绕过他的。
本来宋楠打算在宁夏镇寻机拿了李增逼问出些口供来,但李增周东等人都被安化王所杀,倒是替刘瑾灭了口,宋楠岂肯干休,在抓住朱寘鐇的那一刻起,宋楠便已经在酝酿将朱寘鐇造反的事情跟刘瑾扯在一起,只要这件事能让正德相信,刘瑾就是个死人了。
当然,这件事颇不容易,刘瑾虽满朝痛恨,但谁都不得不承认刘瑾对正德忠心耿耿,宋楠便曾亲眼目睹在新平堡被困在烽火台上,刘瑾自己省下水来让正德喝,鞑子放箭射击的时候,他不惜用身体替正德遮挡。正德心里肯定也很明白,刘瑾是绝对的忠心耿耿。如果将宋楠和刘瑾放在天平的两端来称量,抛却功劳这些因素不谈,单论私人感情的话,正德对刘瑾反而更加的亲近些。
正因为洞悉这一点,宋楠才必须要拉张永成为自己计划中的一环,皇上对内廷的信任显然大于外廷,外边的人说一百句话不如内廷中亲近的太监说上一句,张永是正德身边的老人,曾经有一段时间被刘瑾排斥在正德随侍之外,在正德心目中或许不如刘瑾亲近,但正德却经常提起他;在随宋楠平息刘六刘七叛乱之后,正德立刻便将他提拔到御马监首领的位置上,甚至都没和刘瑾商量。
很明显,刘瑾最近的作为让正德很不满意,先是谷大用的事情,再是他替朱寘鐇请求了增加庆王府兵额之事,紧接着朱寘鐇便开始叛乱,这两件事对刘瑾的打击甚大;此消彼长之下,张永在正德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提升的,这次平叛又派了他来监军便是证明,所以宋楠选择让张永给正德吹风。
可以预见,朱寘鐇叛乱之后,刘瑾定是用了什么方法为自己开脱而赢得正德的宽恕了,否则恐朱寘鐇起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刘瑾该早就被抓起来了,事实上刘瑾还安稳的在内廷呆着,正德也没有下旨惩罚刘瑾之意,很明显还是因为正德从骨子里并不相信刘瑾会和朱寘鐇勾结叛乱。
让张永呆着安化王回京,亲自将朱寘鐇献给正德,这是宋楠的一个巧妙的安排,给人的感觉是张永在此次平叛中拿了朱寘鐇建了首功一般,在献上朱寘鐇的一刹那,正德对张永的信任一定会达到一个顶点;而在那时,如果让张永能说出些话来,无疑是极为有效的。
这些当然是不够的,所以宋楠安排了后续的手段,正德是个感情用事的人,那便要利用这一点做文章,对刘瑾的事要速战速决,一旦正德冷静下来就不好办了。
当然宋楠也不会去梗着脖子一味的为了扳倒刘瑾而不顾一切,皇上的第一反应决定了这件事的后续行动,如果皇上一开始便没什么反应,宋楠会立刻叫停此事,让大家全身而退,张永那里也只用风闻流言当不得真为理由搪塞过去,只要刘瑾不得知此事,便不会有后遗症。
……
次日一早,杨一清和张永首先押着朱寘鐇等重要的俘虏回京,而神枢营和平叛大军则在宁夏镇呆了三日,陆续平定了左近平虏城、石嘴山寨堡的部分叛军,将局面全面稳定住。
在此期间仇钺也完成收拢残部的事情,宁夏三卫经过这么一折腾只剩下了两卫兵马,为了这处重镇的安危,宋楠让彭越率固原卫兵马暂且驻扎在此地协助稳定宁夏镇的局面;因为贺兰山口之北和东面长城关隘外似乎有鞑子兵蠢蠢欲动,这些都是必须要防备的地方。
二月十二,当一切安静下来之后,各地兵马陆续回归驻地,宋楠也率神枢营准备离开宁夏镇回京。临行前一天的傍晚,平安郡主派人来请宋楠去西楼赴宴,宋楠本也想跟平安郡主告辞,于是日落之后独自一人从存心殿缓步行往西楼。
这段日子风和日丽,随着天入二月,白日的温度也高了起来,道旁的积雪也消融的差不多,道路两旁一片湿漉漉的,都是冰雪融化的痕迹,露出了下边的草茎和泥土。王府这几日中也整理了一番,那日攻打王府时毁坏了不少房舍和树木,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物事已经被清理干净,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西楼圆门前,两名婢女正翘首站在那里,见到宋楠来了,忙迎上来施礼,宋楠认识其中一位,正是平安郡主身边的俏婢青鸾。
在青鸾的引导下,宋楠踏入西楼,大厅中的婢女婆子均垂首在一旁行礼,宋楠特意的看了看,这些人中没一个是老面孔,明白之前西楼的那些婢女和婆子恐都已经替换了。
来到三楼平安郡主的闺房前,宋楠在门外整整衣衫,咳嗽一声,便听到里边哟普衣衫簌簌之声,不多时门帘掀开,露出平安郡主端丽的面容来。
宋楠拱手躬身道:“郡主好,在下有礼了。”
平安郡主抿嘴一笑福了福伸手道:“宋大人百忙之中能来赴宴,奴家感激不尽。”
宋楠呵呵笑道:“能登郡主之堂是我的荣幸才是。”
平安郡主道:“咱们也别客气了,快进屋吧。”
宋楠抬脚进屋,就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屋子里炭火烧的旺旺的,铜鹤口中香烟袅袅,案上摆了酒菜杯碟,明亮的红烛照的房内喜气洋洋。
“请坐,先喝杯热茶吧。”平安郡主指了指冒着热气的茶盅道。
宋楠这回看仔细了茶盅才端起来,免得又和上两次一样喝了郡主的茶,见平安郡主站着不动,刚要说话,忽见郡主敛琚盈盈下拜道:“多谢宋大人救了我庆王府上下,叔父他自作孽,差点毁了我庆王府,若非有你,后果不堪设想,请受凤桐一拜。”
宋楠忙起身道:“莫如此,这不是折杀我么?你救我在先,该我来谢你才是,多谢郡主深明大义,宋楠差点折戟于此,幸得郡主相助,请受我一拜。”
平安郡主本已起身,见宋楠躬身施礼,忙又半蹲垂首还礼,两人你起我落拜个没完,宋楠忍住不笑道:“咱们这是干什么,拜来拜去倒像是拜天地一般……”
平安郡主腾地脸上绯红,垂首不语,宋楠忙道:“该死……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
平安郡主低声道:“不用解释,我明白的,来来,入席喝酒吧。”
两人重新落座,因为有些尴尬,宋楠不敢再多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场,但见平安郡主喝了两杯酒下肚后脸上泛出红晕来,放下筷子打破沉默道:“宋大人明日便要回京了么?”
宋楠点头道:“是,来宁夏镇虽短短月余,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真是教人难以预料。”
平安郡主微笑道:“宋大人后悔来这里了么?”
宋楠问道:“此话怎讲?”
平安郡主道:“在这里宋大人几番经历险境,还几乎送掉性命,若你命丧于此,岂不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你本来只需在京城中过安安稳稳清净安逸的过新年才是。”
宋楠呵呵笑道:“世间哪有安逸清净的地方,像我这种人,人在哪里麻烦便在哪里,一年到头哪里有半分的清净之日。”
“宋大人是朝廷重臣,皇上身边的红人,自然是没得空闲,难道这不是宋大人向往的生活么?”
宋楠举杯示意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向往这样的生活,难道我有病么?”
“那你最向往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宋楠想了想道:“若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白日纵情山水间,身边有绿衣捧砚侍书卷,红袖添香伴读书,那就行啦。”
平安郡主噗嗤一笑道:“原来宋大人是个俗人。这愿望太俗太小了。”
“大的愿望我也有啊。”
“是什么?”
“我希望世界和平。”宋楠一本正经的道。
第五四五章 好事难成
平安郡主再次以手掩口,笑道:“这未免也太大了些。”
宋楠笑道:“好吧,其实我只是希望大明朝兴盛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每个人都活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这愿望不算大了吧。”
平安郡主点头道:“这还像话,只是这愿望也是极难实现的。”
宋楠道:“当然是难的,大明朝这年余屡遭劫难,百姓们的日子过的辛苦,有些事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的。”
平安郡主沉思道:“何况是百姓,我们这些人又何尝不受着煎熬。何尝有过安居乐业的时候。”
宋楠无语,轻轻放下筷子看着平安郡主道:“郡主,有一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明白,此次朱寘鐇叛乱虽已经平息,但庆王府一脉恐还是要受到牵连,虽然我不认为朱寘鐇叛乱干他人何事,但皇上心中如何想的却是难以琢磨,我希望你坐好心理准备。”
平安郡主轻声道:“我明白的,这一次皇上必有惩罚,叔父作孽,庆王府一脉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还有人助纣为虐了。”
宋楠道:“在此事上我确实没什么话语权,但我回京之后会将在这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皇上,希望能对你们姐弟有所帮助。”
平安郡主点头道:“多谢了,但恐怕无济于事,我们的封号肯定是要被剥夺了,也许过几日我便是庶民女子,弟弟便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啦。不过我也不在乎,奴家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父王和祖辈辛苦创下的家业就此毁了,将来泉下想见恐难以面对了。”
宋楠道:“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怀歉疚之感,难以面对庆王府先祖的是朱寘鐇而不是你。”
平安郡主勉强一笑道:“不提这些事啦,今日请你来赴宴,一来是感谢你相助之恩,而来是为你践行;明日你回到京城之后,咱们远隔千里之遥,那是再无这般相对而饮的机会啦。”
宋楠见她说的伤感,心中也明白她说的是实情,不免心中唏嘘,举杯道:“郡主不嫌唐突的话,宋某告诉你一句心里话。”
平安郡主眸子发亮道:“你说便是,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适才郡主问我对来宁夏镇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后悔,说实话,我刚来的几日确实是后悔的,但后来我进了王府遇到了郡主,突然间我便觉得值了,此生能与郡主相识,便是绝不后悔之事。”
平安郡主心如鹿跳,暗道:“他这是表白么?”
“郡主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明理的女子,无论在大义小节上都不输于世间大多数男子,郡主当日为了庆定王的安危不惜决意回到王府之中,明知会遭受磨难也不回头,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小王爷,而是维护庆王府的尊严,宋楠对此自愧不如。”
平安郡主被夸的脸色绯红低声道:“凤桐惭愧,当不得宋大人这般赞扬。”
宋楠道:“当得的,只可惜我们相处时日短暂,否则你我定可成为至交好友,今日之后,千里相隔,你我也许再无见面的机会,但宋楠是不会忘了你的。”
“我也是,我也不会忘了你的!”平安郡主在心里呐喊着,但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来。
“明日一别,或无相见之日,但也不过是千里之遥罢了,如果郡主哪一天想去京城瞧瞧,或是有事吩咐的话,但请别忘了在京城你有个朋友在,务必来寻我。”
“你说话可要算数哦?”平安郡主歪着头道。
“自然算数。”
“好,我记着你的话,也许有一天我会去麻烦你的。”
“求之不得。”宋楠微笑道。
这一顿告别之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平安郡主酒量不错,竟然陪着宋楠喝了十几杯酒,两人谈得甚是相得,忽而开怀大笑,忽而偶偶细语,将个离别悲伤的离别之宴变得气氛融融,不像是离别,倒像是相逢一般。
终于壶中酒干,案上菜冷,西楼外二更敲响,两人忽然惊觉原来不得不结束这美好的时光了,忽然间两人都停止了说话,互相看着对方不语。
“不早了,我该走了。”宋楠起身道。
“是啊,不早了,奴家送你。”平安郡主起身低低的道。
宋楠挪开椅子朝门外走,平安郡主默默跟在背后,到了门口,宋楠回身拱手道:“郡主留步,就此告别。”
平安郡主抬眼看着宋楠,眼中竟渗出淡淡水雾来,这是宋楠认识平安郡主以来见到的她最柔弱的神态,在此之前,无论是面对危险和折磨都没见到她这般的神态。
宋楠的脑海中闪现出两人同被而眠静静相依躲避搜查的情形,闪过在上元之夜郡主主仆拿着火铳射杀叶保仁的情景,闪过在破柴房中救出她时,她蓬头垢面但面露倔强的情形,此一别当真不知何日能见,而这女子接下来还要接受因叛乱带来的牵连,一时间酒意涌动,情意翻滚,几乎便要脱口而出说出一些话来;但话到嘴边,却又化为一声深深的叹息。
宋楠无声拱手,转身去撩动门前帘幕,猛听得身后平安郡主轻声叫道:“宋楠!”
宋楠转过身来,一个柔软喷香的身子跃入怀中,如蛇般柔软冰凉的手臂勾住了自己的头颈,宋楠血往上涌,反手抱住那绵软的身子,俯首下去,擒住凑上来的两片温软的嘴唇,狠狠的亲吻下去。
一切仿佛都已经禁止,一切仿佛都已经凝固,天地间只剩下紧紧相拥的这一对男女,两人忘情亲吻,缠绵不休。不知过了多久,宋楠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探入平安郡主的衣内,抚摸着她凝滞一般的丰满身体了。
平安郡主情动如潮,面红似火,宋楠也**高涨,伸手一把抱起她便往床上行去,将她放在床上,伸手便去解平安郡主的衣服,片刻之后平安郡主便成了光溜溜的一只小白养。
宋楠喘着粗气在她丰腻的身体上爬山涉水,正忙得不亦乐乎之时,探向溪谷之地的手指却被平安郡主抓的死死的。
“不成,这不成啊,你我怎能如此?”平安郡主披头散发,脸上那个红潮翻涌,但却欠起身子一手掩着胸口,一手抓住宋楠的手。
宋楠清醒过来,忙停手讪讪道:“对不住,一时情动,做出孟浪之行,郡主莫要见怪。”
平安郡主低低道:“宋公子莫这么说,奴家只是不想这么仓促,奴家需要好好想想。”
宋楠慢慢起身,缓缓整理身上的衣服,拱手行了一礼道:“我明白,郡主保重,我该走了。”
平安郡主掩着**的身子,脸上神情楚楚可怜,对着宋楠的背影低呼道:“宋公子,你生气了么?”
宋楠转身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生气的,你说的对,你我不能这么做,对你对我都不好。”
平安郡主轻叹一声道:“你还会见我么?”
宋楠笑道:“我便恁般小气么?天南地北,只要有缘,你我终归还是能见面的,告辞了。”
宋楠咬咬牙转身出房,身后似乎传来平安郡主低低的畷泣之声。
……
大明正德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张永和杨一清押着数十名叛乱俘虏长途跋涉回到京城。
抵达西直门外还是早晨,因早已派人禀报朝廷,张永和杨一清得到的命令是直接将人犯押解往奉天殿外,皇上和群臣将在奉天殿外等候。
可笑的是,进了城门之后,刘瑾派了人在半路上迎接,以张公公旅途劳顿为由要接替张永将人犯押往宫中,但被张永立刻拒绝了。张永自然明白,这份功劳是宋楠送给自己的,不论扳倒刘瑾之事成与不成,自己都会因为亲自献上朱寘鐇而让正德龙心大悦,刘瑾这是硬要跟平叛的功劳沾上点关系,他岂会让刘瑾如愿。
正德今日心情很好,得知人犯到京之事,特意令早朝延时,亲自率文武百官在殿外台阶上等候。
巳时时分,派出去的宫中侍卫连续回报,消息一路传来。
“张公公已到大明门了……”
“张公公已到承天门了……”
“张公公已过午门了……”
随着一声声的禀报,奉天殿台阶上的君臣的脸上也都越来越鲜活起来,大家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朝着殿前御道直通的奉天门外望去,终于车马之声入耳,数百锦衣卫护送说几十辆囚车粼粼而至,慢慢清晰。
第五四六章 成王败寇
押解的锦衣卫亲卫营远远站定,杨一清和张永快步奔到阶下跪拜行礼,口中高呼万岁。正德满面春风缓步走下台阶,扶起两人道:“快快平身。”
张永起身垂首道:“启奏皇上,奴婢和杨副都督奉平叛大都督宋楠之命押解逆王朱寘鐇及一干叛乱将领回京,幸不辱命。”
正德点头道:“好,好。二位辛苦了,你们路上送来的折子朕已经看到了,万志,去将人犯统统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万志高声应诺,挥手下令阶下数十名大汉将军小跑过去,群臣乘此机会纷纷围拢过来向正德道贺,并称赞张永和杨一清能干。张永脸上的汗水和灰渍斑驳,但脸上笑成了花,杨一清则还是一副清冷的表情,愈发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片刻后,朱寘鐇何锦等一干人犯便被五花大绑从囚车上拖了下来,两名大汉将军一组,押着他们鱼贯来到正德面前。正德眯着眼缓缓看过去,见这一群人披头散发面如土色,心中不免得意非凡,不过这些人穿着囚服,又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一时间倒没认出来谁是谁,于是指着他们问道:“谁是朱寘鐇?”
张永忙上前来,指着中间身材魁梧肥胖的朱寘鐇道:“皇上,他就是。”
两名大汉将军抓着朱寘鐇低垂的头颅往后一仰,朱寘鐇苍白的面容便暴露在正德面前,正德这才认出了他,他们其实是见过面的,先帝驾崩,自己登基,朱寘鐇都是来京参与其事的,藩王众多,虽然不是个个熟识,但还是有印象的。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觊觎朕的江山,率众在边陲作乱,朕何处对你不好,你为何会这么做?”正德清秀的脸上那个笼着寒霜,瞪着朱寘鐇喝问道。
朱寘鐇本紧闭双目,闻言睁开眼来,双目如电呵呵狂笑起来。
“皇上面前,不得放肆。”站在正德身侧的刘瑾大声喝道。
朱寘鐇笑声不绝,边笑边道:“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正德强忍怒气冷冷道:“有何好笑?你如今成为朕的阶下之囚,是不是这件事可笑?”
朱寘鐇道:“老夫是笑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罢了,你说老夫觊觎你的江山,这江山是你的么?真是可笑之极。”
“放肆,掌嘴。”刘瑾大喝,一名太监上前来对着朱寘鐇狂笑的脸庞啪啪啪一顿耳光,朱寘鐇被打得嘴角出血,依旧脸上带着笑意。
“皇上,这等反贼跟他多说什么?没得呕一肚子气,下旨处决了便是。”刘瑾低声道。
正德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朕让你打他了么?他再不济也是太祖的子孙,还不住手?”
刘瑾吓了一跳,忙命小太监住手,退在一旁不敢说话。
“这大明江山是先皇交予朕手,说是朕的有什么不对么?”正德皱眉看着朱寘鐇。
朱寘鐇呸呸吐出口中的鲜血,冷笑道:“大明江山是朱家的,这当然没错,但就是你朱厚照的么?笑话。”
正德冷然道:“朕乃先皇之子,难道皇位正统在你眼中竟是无物么?”
朱寘鐇呵呵笑道:“正统?你是正统么?你明明是燕王一脉,燕王夺建文帝之位,我来问你,是建文帝为正统还是燕王为正统呢?”
正德眉头皱起,一时无语。
“若燕王为正统,那我也可说是正统,凭什么燕王可夺皇位,我便不能?同为太祖子孙,凭什么你便是正统我便是觊觎皇位?真是天大的笑话。”
正德语塞,一时间倒是难以反驳,燕王朱棣本是藩王,以靖难之名起兵躲建文帝之位,之后的皇位都是燕王一脉传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反叛之举;如今朱寘鐇拿这件事来说话,倒是很难反驳。
燕王是太祖第四子,而朱寘鐇是庆靖王朱栴一脉,朱栴是太祖第十六子;两人均非嫡长子身份,也都没皇位继承之权,朱栴甚至还知道生母是皇贵人余氏,而朱棣的生母是谁甚至都无人知晓。
见正德陷入尴尬之中,杨廷和看在眼中,他缓步而出来到朱寘鐇面前道:“朱寘鐇,你倒是会强词夺理,皇上不与你一般计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却不能不跟你辩上一辩。你乃皇族一脉,当知皇位传嗣的规矩;永乐帝虽是太祖第四子,但太祖尚在位期间,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便已过世,时为燕王的永乐帝顺延为长,本就有即位的资格;燕王以大明基业为重,故而并未争夺皇位,而是遵太祖之命拥立皇太孙。亦即是说,燕王并非无即位的资格,而是深明大义为大局着想罢了;而你以此来诋毁燕王,岂不是太过无知了么?”
朱寘鐇冷笑道:“姑且算你能狡辩,但既然拥立建文帝,却又为何要起兵夺位呢?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么?”
杨廷和摇头叹道:“大明基业要想万世流传兴盛不衰,不仅需要臣子们的借力尽忠,还需要皇上的励精图治;身为臣子,我不敢言建文帝之非,但建文朝佞臣当道却是事实,燕王起兵乃是为了大明江山的靖难之举,之后建文帝不知所踪,难道任由天下无主不成?燕王登基也是顺应天下之望,于民心于伦常上均无悖逆之处,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群臣缓缓点头,杨廷和这一番辩护有板有眼,虽然不一定能让所有人信服,但起码也是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正德面带微笑对杨廷和送去感激的一撇,杨廷和微微点头,心中暗暗得意。
朱寘鐇愣了半晌忽道:“我起兵也是靖难,而非反叛,也是为了清君侧,为了我大明江山万代繁盛。”
杨廷和微笑道:“你也莫强辩了,要靖难你还没资格,当年燕王靖难那是因为他是天下诸王之首,那是众望所归;你只是个郡王,且不论朝中又无佞臣,有没有靖难的必要,就算是有这个必要,也轮不到你来。”
朱寘鐇叫道:“我乃太祖子孙,便是有这个资格。”
杨廷和摇头叹息,对这种强词夺理的无赖言语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
正德也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摆手道:“押下去,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内阁票拟奏上来吧。”
其实对如何处置朱寘鐇等人早已有了定论,这事压根连商议都不需要商议,唯一为难的是庆王一脉的其他人该受如何处罚,朝中也是意见不一,有的建议将亲王一脉全部圈禁起来;而另一些人则倾向于全部斩决,以警示天下诸王,正德倾向于后者,但又怕被人诟病,故而有些犹疑不决。
建议全部斩决的正是内阁李东阳和杨廷和这帮人,所以正德才会将皮球踢给内阁,将来动手了,也说是内阁的主意,而不是自己的主意。
当日午后,正德于宫中赐宴杨一清和张永,正德心中的大石头被移去,心情高兴的很,席间问及平叛之事,得知宋楠在宁夏镇的种种行径,满口大赞宋楠胆大心细;刘瑾陪侍一旁,自始至终脸色凝重不出一言。
酒宴一直持续到傍晚,刘瑾也终于受不住杨一清和张永两人不断的跟正德谈论宋楠的功劳告退离开,正德也喝的醉意熏熏道:“今日便到这里吧,待宋楠回京,朕再请你们进来喝酒,你们也退下吧。”
杨一清起身来告退,临行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永一眼,正德命宫女扶了进寝宫休息去,张永想了想跟了进去,正德卧在床上朦胧中见到张永直挺挺跪在床前,惊讶道:“你怎么还没走?”
张永跪行几步来到正德床边,连连叩首道:“皇上,奴婢心里又一桩事情想跟皇上说,但是又不敢乱说,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但奴婢若是不说的话,便是对皇上的不忠,说出来的话,又怕……”
正德皱眉道:“你啰嗦些什么?有事便说,在朕面前难道还要欺瞒不成?”
张永咽了口吐沫道:“皇上,奴婢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表,奴婢说出来的话若是皇上不信,也请皇上恕罪,奴婢只是一心为了皇上。”
“你到底说不说?”正德伸手在床上抓了一只暖壶扬手欲砸。
张永忙道:“奴婢这便说,皇上息怒。”
正德这才放下暖壶,他也被张永这般吞吞吐吐作势勾起了兴趣。
“奴婢得到一个重大的消息,这次逆王朱寘鐇作乱,原是朝中有人跟他勾结所致,而且是皇上身边的一个人……”
“什么?”正德酒醒了大半,欠起身子瞪着张永道:“你说什么?”
“奴婢不敢瞎说,这消息是奴婢在查抄庆王府的时候得到的,皇上请看,这是查抄到朱寘鐇的密室的一份账簿和一些反叛官员的效忠书,里边有几个京城官员,皇上应该认识。”
张永从怀中掏出账簿和一叠效忠书来递上去,正德快速的翻动着,忽然身子一僵道:“张彩?这狗东西竟然是朱寘鐇的同党?”
张永点头道:“白纸黑字,那是不会错的。还有兵部武备司的主事,五军都督府的人也有涉及。”
正德猛地坐起身来,瞪视张永道:“这些都是证据,你为何不交予内阁三衙抓人定罪?”
张永低声道:“奴婢刚才说了,这些人都是小喽啰,奴婢怀疑皇上身边另有他人跟朱寘鐇勾结谋反,所以奴婢才不交出这些证据,否则恐会打草惊蛇。”
正德厉声道:“你怀疑朕身边的谁?”
张永道:“奴婢没有证据,不敢瞎猜。”
“说,朕让你说。”
“奴婢怀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张永深吸一口气,静静道。
第五四七章 混沌
正德一惊,狠狠瞪着张永道:“小永子,你和刘瑾之间有些矛盾朕是知道的,但你怎可将朱寘鐇谋反之事硬同刘瑾联系起来,朕最恨你们相互间制造不合,互相无中生有的攻讦,你们都是朕身边的人,相互间往死里整,朕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张永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皇上息怒,奴婢并非无中生有,奴婢是为了皇上安危着想,若皇上身边真的有人是谋反的主谋,那岂不是一桩极为危险之事。”
正德怒道:“你还犟嘴,你若说朝中其他人和朱寘鐇有所勾连,朕或许还会信上三分,但刘瑾却决计不会。你们几个都是从东宫中便跟着朕的,又非一日两日,十几年过去了,你们是什么人朕难道还不明白么?刘瑾绝不可能跟朱寘鐇勾结谋反,你莫要再说,否则朕将重重责罚于你。”
张永磕头磕的额前见血,连声道:“皇上……皇上……听奴婢一言。”
“闭嘴,滚出去。”正德真的恼了,抄起暖壶啪的砸了过来,张永不敢躲避,瓷壶砸到张永额头上撞得粉碎,里边的热水泼洒了张永一头一脸,张永的额头脸上顿时起了水泡。
张永浑然不顾,依旧跪在地上叫道:“皇上,今日皇上要杀了奴婢,奴婢也要将话说出来,就算是死了,奴婢也是尽忠,请皇上容奴婢说两句。”
正德见张永脸上被烫的一塌糊涂,又满头鲜血,心中略有些后悔,哼了一声道:“你可别逼着朕砍了你的头,你这段日子立下了不少功劳,朕会好好赏赐你,但你恃功自傲想陷害他人,朕是不会手软的。”
张永兀自道:“奴婢不怕死,但奴婢不能看着皇上有危险却装糊涂。”
正德正色道:“小永子,你一意纠缠此事,若你说不出道理来,朕可要不讲私情了。”
张永道:“若奴婢的猜测没有道理,任凭皇上处置便是。”
正德叹了口气,回身靠在床头闭目半晌,低低的道:“你说吧。”
张永伸袖子抹去脸上的血水,烫的发红的皮肤碰到衣袖上疼的钻心,整张脸都麻木了起来,他也知道,今日既然开了口,那便没有退路了,只求宋楠真的有什么办法能扳倒刘瑾,否则这件事必不会干休,想到刘瑾的狠辣手段,张永心头不寒而栗。
“奴婢怀疑的第一个理由是,奴婢得知,去年八月里,朱寘鐇曾偷偷来到京城,在刘瑾的香山别院中拜见刘公公,并请求刘公公替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增加庆王府卫士兵额至五千人。这件事皇上该不会忘了吧。”
正德点头道:“朕当然记得,但刘瑾已经在朕的面前磕头认错,当初是朱寘鐇以庆王府地处边陲,有戍边之责为由,并称庆王府愿为朝廷养活几千兵马,一旦边镇有需,王府卫士任凭边镇将领调遣御敌。朕当时答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谁能想到是朱寘鐇这逆贼的花言巧语?刘瑾也是被他所蒙蔽,这也并非完全是他的过失。”
张永叹了口气道:“皇上仁厚,自不虞其中有它;但奴婢知道的却不是这样,奴婢知道的是另一个说法。”
正德道:“什么说法?”
张永指着那账簿道:“皇上看看那朱寘鐇的金银来往账簿,在倒数十三页上有一条记录。”
正德伸手翻开账簿,翻到那一页看了片刻,皱眉道:“这说明了什么?”
张永道:“那页面上的日期正是去年八月,那是朱寘鐇偷偷来京的日子,记载上花销了两万两银子,奴婢斗胆揣度这两万两银子的去处?虽然账簿上没有刘公公的名字,但朱寘鐇来京城前后三日,压根没进京城,只匿于香山之中,这两万两银子是送给谁了呢?”
正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虽不能肯定这两万两银子是朱寘鐇送给了刘瑾求他办事,但时间上如此巧合,刘瑾完全不能排除这个嫌疑。
“皇上,此事其实不难办,只消派人查查清楚便知道端倪。”
正德缓缓道:“即便是刘瑾收了银子,离勾结同谋还差点远,只能说刘瑾这是财迷心窍,中了朱寘鐇的诡计。”
张永忙道:“皇上说的是,奴婢只是说疑点,并非说一定便是勾结。第二件令人怀疑之事便是,这账簿效忠书中有吏部左侍郎张彩的名字,而此人正是刘瑾竭力推荐入吏部,分管的正是西北主要官员的考选之职;这次从逆叛乱的部分官员都是张彩上任之后提拔的官员,这二者之间难道仅仅是巧合?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的安排,让西北发生的一切不显于世?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正德脸色郑重起来,搓了搓手道:“说下去。”
“朱寘鐇数年前便开始准备谋反,他的王府中囤积军粮兵器盔甲,甚至还有火铳;这些物资都是朝廷专司制造运输发放的军备物资,朱寘鐇若是少量的获取还可解释为是从宁夏镇的那般叛将手中攫取,但显然宁夏镇的边军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物资偷偷送给朱寘鐇的。这效忠书和账簿上还涉及兵部武备司主事,五军都督府总司库,还有户部管着粮食的一些官员,这些人如何跟远在宁夏镇,并不常来京城的朱寘鐇搭上关系的,这一点耐人寻味。如果有人在京中为朱寘鐇的代理之人,而这个人又必须能压制住这些各个衙门的官员,让他们能为同一个人效力并写下效忠文书。那这个代理人在京中的权力可谓是极大的,大到这些各个衙门中的关键人物都不敢反抗,或者说是甘心服从。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继续说。”
“奴婢还在宁夏镇听说了一件事,这件事跟宋楠有关,上元之夜,宋楠在宁夏镇承恩花灯街上遭到不明身份之人的刺杀,损失了不少手下,宋楠也差点丢了性命。事前事后的疑点都指向宁夏镇镇军太监李增的头上;李增本是刘公公身边的贴身太监,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去刺杀宋楠。”
正德知道这件事,但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和刘瑾有关,惊讶道:“竟有此事?是宋楠亲口跟你说怀疑是李增下的手?”
张永摇头道:“不是,这件事宋大人根本没跟奴婢提一个字,还是杨一清在回来的路上无意中谈起,本来奴婢就在怀疑刘瑾跟朱寘鐇有瓜葛,这件事绝对是个疑点。皇上您想,宋楠早就看出了朱寘鐇想要造反的苗头,所以他才在宁夏镇恋栈不去,便是想多搜集证据。而这个时候如果真的是李增设局刺杀宋楠,摆明了想替朱寘鐇杀人灭口;李增是刘公公的故人,岂非间接说明刘公公和朱寘鐇之间是有了默契的。”
正德嘴巴发干,舔了舔嘴唇,张永起身去案上斟了一杯茶来递给正德,正德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下去,放下茶盅后轻声道:“朕……朕有些绕糊涂了,刘瑾……刘瑾不太可能做这些事情,这当中,也许会有什么误会之处。”
张永轻声道:“皇上,奴婢也不信这些,但若能查清楚这些事情,一来可以让皇上释怀,如果真的跟刘公公无干,也等于是证明了他的忠心。但如果刘公公果真是在皇上身边的逆臣,早些挖出来对皇上对朝廷都是极为有利的,皇上的安危乃是天大的事情,奴婢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今日必须要将事情说出来。”
正德沉默半晌问道:“你说的这些事宋楠都知道么?”
张永摇头道:“宋大人一无所知,这账簿和效忠书也是奴婢赶在宋楠的锦衣卫之前搜查到手的,连看都没给宋大人看。”
正德盯着张永道:“你为何不让他知晓?”
张永轻声道:“奴婢也是自作主张,奴婢心想,宋大人和刘公公之间素有嫌隙,如果这些东西落入宋大人之手,也许宋大人会出于私人恩怨失去公允,闹得满城风雨,这样一来反而不好收拾。”
正德点头道:“你做的很对,宋楠若知道了这些,必会炸了锅,小永子,你行事越来越老练,朕很高兴。依你之见,这件事该怎么办?”
张永想了想道:“奴婢建议自然是暗中查清楚为好,但奴婢却没什么办法,皇上说怎么办?”
正德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一方面他不信刘瑾真的和朱寘鐇勾结谋反,另一方面,针对诸多疑点,他也想知道真相,想来想去,此事不适宜张扬,朝中的朝臣过了一遍,也没人能让他放心的托付此事。
“宋楠何时回京?”
“宋大人恐已在路上了,他留下是要安定城中秩序,协助城外关隘换防等事宜,这些事也就是三两天的事情,三天之内他必率神枢营回京。”
“好吧,便等他回京,朕将此事托付给他。”
“皇上,您不怕宋楠他假公济私么?”
“朕相信他在如此大事上不至于那么糊涂,再说朕是那么好糊弄的么?没有十足的证据,他想糊弄朕却是休想,他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皇上明鉴,宋大人若尽心查办此事定会很快有个水落石出。”
“你去吧,脸上的伤去太医院看看,朕一时手重了,明儿你休息一日。”正德不忍看张永肿的像猪头一般的脸,安慰了几句。
“奴婢……谢恩。”张永哽咽着去了。
第五四八章 百万脏银
神枢营兵马浩浩荡荡行进在回京的大道上,宋楠骑着一匹大黑马走在队伍中间,天上骄阳高照,二月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春天将至的气息。但其实山野间的冬雪依然醒目,只是半消半融露出下边黑色的土地来,看上去斑斑驳驳,近看下隐隐透着些嫩黄之色,那是草根在开始发芽了。
宋楠半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脑海里全是那夜西楼之上的缠绵难离,平安郡主的肌肤如锦缎般的柔滑,又不曾像未经世事的少女般的不懂风情,让宋楠深深迷恋。
对于平安郡主终究没有献身于自己之事,宋楠其实也并不觉得奇怪,若是平安郡主是那种勾勾手指便能上床的女子,宋楠也不会有此刻这般怀着遗憾和尊重的心理了。
宋楠身边的人都知道宋楠和平安郡主之间的不清不楚,他们大多不以为然。
江彬和许泰的看法基本一致,在这个节骨眼上,摆明了庆王府会受到朱寘鐇叛乱的牵连,而宋大人跟庆王府郡主不清不白,实为不智。况且这可是庆王府的郡主,若是普通女子,玩玩也就罢了,但庆王府郡主宋大人难道想玩玩便扔了?怕是没那么容易。
当事人若无其事,身边的人急了个半死,实际上宋楠和平安郡主心里比谁都清楚,两人之间怕是很难走不到一起的,因为有着诸多因素的制约;那夜过后,其实两人都有些后悔过于理智,如果无法走到一起,为何不能放浪一夜,留下珍贵的回忆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度春风半生回忆,那也是件美好的事情,只是事后两人都生恐唐突,而不愿再续这段佳话了。
“大人,王佥事他们回来了。”亲卫赵百户的叫声打算了宋楠的思绪,宋楠抬眼看去,只见后方尘土飞扬,百余骑滚滚而来,正是王勇赶了上来。
宋楠勒马等候,王勇径自飞驰到宋楠身边,拱手行礼:“大人,卑职回来了。”
宋楠低声道:“进展如何?”
王勇挤挤眼道:“果然如大人所料,肥的流油,全部在大车里,大人要不要去瞧瞧?”
宋楠道:“好,待我去看看。”
两人拨转马头来到队伍的后方,押后的江彬正带着人围着几辆囚车指指点点,几辆囚车上,几十名男女衣着华贵却面如白纸缩在车上,囚车旁的江彬等人盯着车里的七八名美貌的女子咽着吐沫。
“这是庆阳安化郡王府中逆王朱寘鐇的家眷,加上在庆王府中擒获的十几人,尽数在这里了。”王勇道。
宋楠看着囚车中惊慌失措的这群人,暗中叹了口气,这些人可能都是无辜的,但因朱寘鐇牵累,恐怕是个个要受罚了,一人获罪,祸及全家,这便是现实。
“好生的待他们,不准骚扰他们,若有人敢乱来,军法从事。”宋楠吩咐道。
王勇点头应诺,带着宋楠行往后方的一辆黑蓬车前,这辆车四周用黑布罩的严严实实,守卫的也是亲卫营几名忠诚的亲卫,任何人靠近数步都被呵斥远离。
“全在这里了,另有些物事在前面的大车上,一切贵重的瓷器和字画家具等,当地官府造册已经封存了,物品单子在这里。”王勇低声说话,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宋楠。
宋楠接过来翻看,上面罗列着田亩房产家具字画古玩等上百项资产,这是庆阳安化郡王府中抄没的家产,但宋楠却知道,面前这辆大车中的物事并不在这小册子之上。
宋楠缓缓将小册子纳入怀中,伸手掀开马车的黑篷布一角,昏暗的车厢内七八只大木箱层层叠叠的垒在上面,宋楠伸手敲了敲,发出沉闷坚实的声音,箱子里都是满的。
“老贼在郡王府密室中堆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这些箱子里都是真金白银,卑职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十万两。”王勇低声道。
宋楠点点头想了想道:“抬一箱子放到前面的马车上,回京之后上缴财物的时候将这一箱子算上。抄了郡王府,清单上一点金银珠宝也没有,这会让人生疑,其余的你须得亲自带人押着提前回京送到锦衣卫库房中封存,这些金银我有大用场。”
王勇拱手应诺,宋楠想了想道:“请江彬和许泰侯大彪他们来,这件事他们应该知晓。”
面对满车的金银珠宝,江彬许泰和侯大彪张大了嘴巴,江彬咋舌道:“这老贼可真是有钱,居然屯了这么多金银,这些钱都要上缴朝廷么?”
宋楠微笑道:“叫几位来便是商议此事,这些钱我打算留下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几个分了这些钱么?我的娘哎,这不是发了么?”侯大彪挠着头道。
江彬眉开眼笑道:“这主意好,宋大人拿一半,我们几个分了另一半,大家都成大富翁了。”
许泰捋着颌下短须不停的咽着吐沫,显然也是极为动心,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宋楠呵呵笑道:“钱真是好东西,几位兄弟见了金银便把持不住了;这钱我确实打算截留下来,但却不是我们几个私自分了;钱要花在刀刃上,对我们更加的有利。我有个大计划,回京之后这些钱将会派上用场,总之比大家分了回去吃喝嫖赌要强上百倍,这钱会助各位青云直上。”
许泰脑子甚灵,轻声叫道:“大人是打算拿这些金银改造神枢营武备是么?”
宋楠点头道:“说对了,用来改造神枢营和锦衣卫的装备是最好的选择;你们想想,若是神枢营中装备几百百杆双筒火铳,或是更厉害的火器,例如你们在西崖的盏口将军炮装备上百余门,那京营之中谁还是敌手?若是神枢营士兵都能穿上精钢甲,打起仗来是什么样的效果?”
众人神情振奋,锦衣卫装备的火铳威力**炸天,他们都见识过,江彬和许泰都要了几只去玩,但苦于此物造价太贵,根本没钱装备。他们也知道那百余杆火铳都是宋楠自己掏钱造出来的,前前后后花了四五万两银子,弄的宋府中的用度也捉襟见肘,所以虽然馋的流口水,但却不能开口向宋楠提及。
“几百杆火铳,上百门盏口将军!”江彬和许泰眼睛里都快喷出小星星来,若是手中能有这些玩意儿,神枢营还不是京营第一么?两人可都不甘心只窝在神枢营中,要往上爬须得有资本,钱花在这上面,可比分了带回家有意义的多了。
“那可是要花几十万两甚至……”侯大彪当头给两人交了一瓢冷水。
“是啊,这点银子怎么够?”江彬和许泰问道。
“当然不够,十万两银子,便是全部造成火铳也不过几百杆,之后弹药消耗花费甚巨,没弹药,难道拿火铳砸别人?”宋楠道。
江彬和许泰都泄了气,江彬道:“要是多几个王爷造反就好了,咱们多抄几个王爷的家,这些家伙都肥的流油,大明朝开国下来,百姓们日子没见好转,王爷们个个富可敌国。”
宋楠莞尔斥道:“说的什么浑话,有人造反,百姓涂炭,难道竟希望如此么?钱其实很好赚,现在我们有了十万两本金,只要拿这些钱要拿来生钱,我会让这十万两银子滚起雪球来,变成二十万三十万乃至上百万,到那时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大人是要拿这些钱做生意么?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什么生意能赚那么多银子呢?”许泰道。
“对了,开妓院,一本万利,日进斗金,咱们在京城花十万两开个大园子,定能赚的盆满钵满。”江彬眼睛一亮献上一计。
众人连声斥骂,宋侯爷带着一帮京营将领开妓院挣钱,还不分分钟被文武百官弹劾的浑身窟窿。
“那……放高利贷?”江彬再献上一策,又被众人嗤之以鼻。
“我呸,那等事没屁眼的事岂能做?”
“要不,开赌场?”
“……”众人无语,这江彬就知道这些歪门邪路,没一个主意能拿上台面。
宋楠摆手道:“都别瞎猜了,我心中自有计较,这钱先存在锦衣卫衙门库房里,回京之后还有大事要办,之后我便要动用这笔钱;成与不成还要看回京后的情势发展。但有一条,这钱的事谁要是说漏了嘴,便害了大伙儿,你们的嘴巴可要严实点,谁要是对自己的嘴巴没信心,简易随身带着膏药,没事用膏药贴上嘴巴。”
宋楠说的搞笑,但众人都明白宋楠这是最严厉的警告,私吞抄没的巨款可是大罪,一旦消息泄露,那可是大麻烦。
当天晚上,队伍扎营休息的时候,王勇带着三十名亲卫悄悄押着黑蓬车上路,提前赶往京城。
第五四九章 以功换命
宋楠抵达京城之日,恰逢内阁领导之下三法司对朱寘鐇的会审结束。无论朱寘鐇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何等辩解,他的行为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朱寘鐇的生死毫无悬念。
只是关于庆王一脉的其他人等的命运有些出入,对他们的量刑也是内阁揣摩了正德的心思做出的决定;他们一致建议将庆王一脉中的男丁斩首,因为他们身在王府之中知情不报,有同谋之罪,其余孩童妇孺贬为庶人圈禁服苦役,终身不得开释。
对于这个结果,正德是满意的,仅仅是处死朱寘鐇和胁从的将领是不够的,要让天下藩王从此不敢有异心,不仅要将首恶剪除,还要让藩王身边的家眷们感到畏惧,亲眷的监督往往比朝廷的监督更为有效。
宋楠风尘仆仆赶到宫中见驾的时候,正德的案头正放着这份内阁的票拟奏折,太监通报宋楠回京见驾,正德笑容满面的迎到御书房门口,不待宋楠行礼便上前挽住宋楠的手臂,呵呵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朕等你等得都着急了。”
宋楠道:“臣在宁夏镇耽搁了几日,主要是担心宁夏镇的防务,恐鞑子乘机有所行动,所以晚了数日。”
正德道:“朕都知道,张永已经跟朕说了,但你不会来,有些事不能进行下去,你瞧,对朱寘鐇及一干同党的判决已经出来了,朕决定明日在菜市口搭设木台,让京城百姓一起来看造反之人的下场,你是平叛大都督,这监斩官非你莫属。”
宋楠微笑道:“臣遵旨,但不知对于庆王一脉的家眷,皇上如何处置?”
正德道:“内阁的意思是,这次不能手软,要让天下人知道作乱的下场是很严重的,所以他们建议杀一批人,朕觉得妇孺孩童可以免死,决定圈禁终身。你觉得如何?”
宋楠道:“朱寘鐇等人反叛,罪不可恕,处以极刑以儆效尤是应该的,但庆王一脉中大多数人却是不知情的,特别是妇孺孩童更是无辜,照内阁的建议,似乎有些过于严厉。”
正德摇头道:“你不懂,若不严厉些,有些人总是会蠢蠢欲动,窥伺朕的江山。此事你不要管了,朕已经决定了。”
宋楠知道不能在多说什么,庆王府中其他人的死活本也跟自己无干,但平安郡主是一定要救的,还有庆定王也是要救的,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圈禁为奴。
“皇上既然下了决定,臣也不便多言。”
正德笑道:“别说这些了,这次你替朕除了个毒瘤,朕正在想怎么奖励你,只是你的功劳太多,朕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奖励你,你说吧,你这次想要朕如何奖赏你?”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这次臣不领赏了,臣只有一个请求。”
正德道:“哦?如此大的功劳,便只换一个请求么?这请求定是难办的紧。”
宋楠道:“只消皇上一句话而已。臣这次在宁夏镇屡遭凶险,差点没命回来见皇上,之所以能侥幸洞悉朱寘鐇叛乱之事,并替皇上抓获此贼,全赖庆王府中有人协助臣,所以臣想请皇上……”
正德打算宋楠的话问道:“你想要朕饶了他们?”
宋楠道:“是。”
正德皱眉道:“你用一场大功劳就换这个?你不是开玩笑吧。”
宋楠道:“庆王府平安郡主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臣一命,否则臣怕是都回不来了。”
正德呵呵而笑道:“宋楠,朕真是看不透你,你要朕赦免平安郡主只是一句话的事,何必拿理由来搪塞,拿功劳来换?难道朕这点面子还不给么?”
宋楠忙道:“臣感谢皇上关爱,但法不容情,普通平民谋逆按律应诛灭九族,朱寘鐇反叛,皇上不杀女眷妇孺已是开恩,臣不想让皇上授人口实罢了。这平安郡主不仅是救了臣一命,其行为也是立功之举,故而才斗胆请求。”
正德呵呵笑道:“朕准了便是,你也不必多解释,虽然朕也不明白一个郡主是如何能在逆王眼皮底下救了你,但朕也不想多问,这只是件小事罢了。”
宋楠拱手道谢,又道:“能否连庆定王一并赦免了?那庆定王臣也见过几面,只是个孩童罢了,根本不可能参与叛乱。”
正德瞪着宋楠道:“你回京来第一件事便替这些人求情么?难道你不明白,这些人可不是因为有罪才遭到惩罚,而是朕不得不这么做,你可不要让朕难做。”
宋楠静静道:“所以臣才恳求皇上开恩,那庆定王其实是个弱智儿,饶了他不会有什么后患,反显得皇上仁厚开明;况且平安郡主和庆定王感情甚深,赦免了她而圈禁庆定王,那还不如不赦免她,臣也等于是没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正德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是个知恩知义之人,只是庆定王是庆王一脉直系,单独赦免他必会召来群臣反对。不过,朕为了你,也准了吧。但朕要说清楚,即便是赦免,也是免于圈禁而已,他们将被贬为庶人,再不享受皇族的荣光,你需的明白这一点。”
宋楠连声道:“那是应该的,只要她们姐弟不被圈禁为奴,我便算是报了她们的恩了,多谢皇上恩准。”
正德叹了口气道:“朕其实也不想这样,可是谁叫朕是皇上呢,朕登基以来天下事故频出,朕也是很烦心。朕若再不展现强硬的手段,恐很多人都胆大包天的效仿,所以朕不得不拿这些人开刀。”
“臣明白的,臣会全力协助皇上,为皇上排忧解难。”
正德欣慰一笑道:“幸而朕不是孤身一人。”
正德留宋楠在宫中用饭,宋楠知道正德有事要跟自己私下里商议,在进京的路上,张永便派人送信给宋楠,宋楠也知道了张永跟正德谈话的经过,知道正德会让自己查查刘瑾和朱寘鐇之间到底有没有勾连。
果然,席间,正德屏退所有太监宫女,在烛光下从袖筒中取出那一叠效忠书和账簿来,珍而重之递了过来。
宋楠心中好笑,但翻读之际却装作极为吃惊的样子,连碗筷也碰翻掉落地上,演技逼真之极。
“这……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宋楠惊问道。
“张永从朱寘鐇庆王府中的密室中搜到的,你也莫怪张永没跟你说这件事,张永也是为了你好,生恐你会命人调查打草惊蛇,张永觉得还是先让朕过目为好,朕也是这么认为的。”
宋楠摇头道:“臣不是怪张永没将此物给臣过目,而是惊讶于朱寘鐇根须竟然伸到了朝廷之中;是了,王府之中兵备物资堆积如山,粮草亦有数十万石,臣还纳闷为何他能囤积这么多违禁之物,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一笔笔书数万两银子的支出便是购买这些玩意的;而给予他方便的便是兵部武备司主事五军都督府司库这些人。他们定是利用职务的便利采购此物,然后偷偷运往宁夏镇济贼。想想真是可怕之极。”
正德点头道:“朕也是惊得脊梁后冒汗,对此事你有怎样的看法?”
宋楠想了想道:“这些人虽手握实权,但说起来官职并不大,他们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臣恐怕除了张彩之外,朝廷中另有权势巨大之人与朱寘鐇勾结。皇上,这件事极为重大,臣不知怎么说才好。”
正德喟然一叹道:“你也这么说,张永也说怀疑另有幕后之人主事,看来朕也是不得不信了。”
宋楠试探问道:“张公公可猜测到幕后之人是谁么?”
正德缓缓摇头道:“猜测不可信,朕需要证据,此事目前只有你和张永知晓,朕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朕希望你能替朕查清此事,给朕弄个水落石出。”
宋楠起身下拜道:“皇上放心,这件事臣必一查到底。”
正德看着宋楠道:“宋楠,朕现在能信任的人不多,你算是朕最相信的人了,朕希望你查此事之时切要谨慎,一定要有切实的证据,不可凭私心判断,更不可无证据诬陷他人,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皇上放心,臣记着皇上的话,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每日臣都进宫来禀报进展,得皇上首肯之后方进行下一步的行动,皇上您看如何?”
正德一笑道:“好,让朕也跟着断断案,这么一想,这件事倒是挺好玩的。”
第五五零章 所谓证据
告退出乾清宫的路上,宋楠仔细的回想刚才和正德谈话的过程,他明白正德之所以不愿说出刘瑾的名字来,并严令告诫自己需要取得确凿的证据,其实是因为正德并不相信刘瑾真的和安化王勾结谋反。
一方面,正德只能委托自己来查出真相,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假公济私,由此看来,在正德的心目中刘瑾的地位还是极高的,正德最希望自己查出的恐怕不是什么刘瑾勾结谋反的证据,而是刘瑾于此事无干的证据了。
宋楠暗自提醒自己,既然已经发动对刘瑾的攻击,那便要不遗余力不计后果,此刻任何的犹豫和退缩都会带来灭顶之灾;而且事情还要加快进行,刘瑾终日陪侍在正德身边,两人形影不离,说不定什么时候正德便会在刘瑾面前走漏风声,如果那样的话事情便将变得复杂而危险。以刘瑾的手段,若他全力反击,张永是肯定保不住的,而张永是一定会咬出自己来的,那便不可收拾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空气中已有不明飞虫乱舞春光。站在乾清宫门台阶之上举目看去,台阶下的大广场上,十几名大汉将军静静矗立,除此之外四周静悄悄的别无他人。
宋楠侧目朝宫殿侧后方通往寿宁宫的道上看了看,他想着要不要去寿宁宫去瞧瞧康宁公主,但宋楠又很难面对康宁,眼看着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自己当年许下的诺言却一直没有实现,虽然自己积极的朝那个方向努力,但毕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日,见了康宁,反倒心中不安。
宋楠嘘了一口气,朝一名乾清宫门前垂首站着的小太监招了招手,那小太监忙小跑过来行礼道:“宋大人有何吩咐?”
宋楠微笑道:“请小公公替我办件事。”
小太监忙道:“宋大人但吩咐。”
宋楠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道:“小公公替我将这个送到寿宁宫交给康宁公主,便说这是我从宁夏归来给公主带的礼物,公主若问起,便说我有要事要办,过几日进宫来请安。”
小太监忙道:“包在我身上便是。”宋楠掏出一锭银子塞在小太监手中,小太监竭力推辞,见宋楠坚持,便喜滋滋的收了,捧着盒子便朝寿宁宫去了。
宋楠看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矗立半晌叹了口气,缓步走下乾清宫门前的台阶,台阶下一名大汉将军侍卫上前行礼道:“宋大人,我家万统领在营中等候大人。”
宋楠点点头,走过广场,一路行至奉天殿北,望右一拐,便是一处垂门;垂门外站立四名锦衣卫大汉将军,见到宋楠忙齐齐躬身行礼,宋楠摆摆手缓步走入垂门之内,身后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扯着嗓子道:“指挥使大人到!”
一嗓子喊过,数十间整整齐齐排列的房舍中瞬间涌出上百号人来,中间三间高屋之中走出的正是锦衣卫大汉将军营统领万志和他手下的十几名官员,上百人同时下拜行礼,齐声道:“参见指挥使大人。”
宋楠拱手道:“兄弟们好,都起来吧,我和万统领有话要说,大伙儿都去忙吧。”
众人起身,各自散入周围房舍之中,这里便是大汉将军营在宫中的驻地,一千五百名锦衣卫大汉将军是皇上身边的主要护卫力量,日夜在皇宫当值,后方尚有十几排军营房舍,这里的几十间屋子乃是营中.将官和文职的办公之所。
“宋大人,快堂上请。”万志拱手上前,眼中满是亲切笑意。
宋楠呵呵笑道:“万兄弟,这新搬迁的大汉将军营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比在西苑的旧军营可气派多了。”
万志呵呵笑道:“还不是拜大人所赐么?”
宋楠微微一笑,在万志的引导下登堂入室,万志请宋楠坐在桌案之后的大椅子上,自己在侧首落座,几名营中副职不敢落座,垂手站在下首。宋楠简单的询问了些公务事宜,众人一一作了回禀,宋楠勉励几句之后,朝万志使了个眼色,万志会意,起身道:“几位兄弟都去忙吧,我陪指挥使大人聊聊天。”
众属官个个都是人精,都明白宋指挥使亲自前来,必不是要来看看这新驻地,而是有要事和万统领商谈,一个个知趣的行礼退下,堂上只有宋楠和万志之时,万志起身来掀开侧首的门帘,请宋楠进了隔壁的一间小小的公房,两人对面坐定。
“那件事打听的如何了?”宋楠轻声问道。
“启禀大人,接到大人回京途中之命后,卑职便着手打探;大人想知道的事情卑职基本上都打探清楚了。”
“好,细细禀来。”
“是,据卑职所知,皇上的衣饰穿戴都是归尚衣监掌管,尚衣监的首领太监孙进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人好像跟刘瑾没什么关系。”
宋楠点头道:“尚衣监不是什么重要的内衙,这并不奇怪。”
“是,至于皇上的龙袍制作,一直以来是宫中针工局的事物,之间有过派内庭太监去苏州监督制造的先例,但当今皇上登基所穿的龙袍却是在宫里制作的。”
宋楠点头问道:“皇上的龙袍有几件?”
万志道:“据说是两件,皇上一年也穿不上几回,大多数时间都是常服朝服,两件已然足够,都存于尚衣监之中。大人若想弄出来一件来,倒也不难。”
宋楠想了想道:“不能,尚衣监专司皇上衣饰冠冕等物,必每日检查并留有记录,若这几日突然消失一件,必回引人怀疑。这件事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要置刘瑾于死地便要周密周详,毫无破绽,否则必遭反噬。”
万志轻声道:“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楠道:“说便是。”
“卑职在想,既然这回要弄倒刘瑾,咱们干什么不痛痛快快的下手,大人只要一声令下,我锦衣卫衙门数日之内便能将刘瑾的屁股挖个底朝天,就不信挖不出他的脏底子,却为何要用这样的办法?刘瑾本就该死,这般暗中作为倒显得不光明正大了。”
宋楠看着万志道:“万兄弟,你以为我不想光明正大么?要查刘瑾的暗中作为其实很简单,但问题是查出来之后又能如何?皇上是不会因为那些所谓的贪财弄权之类的事情去办了刘瑾的。你可知道,西苑豹房烧毁后立刻便展开了重建,怕群臣反对,内承运只象征性的拨出了五万两银子,而西苑豹房所费钱银起码要七八十万两,这些钱都是从哪来了?你可知道?”
万志愕然道:“难不成是刘瑾出的不成?”
宋楠道:“当然是他,刘瑾之所以能到今天这个地步,便是因为此人善于揣摩皇上的心理,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想尽办法的满足皇上的愿望,刘瑾在各地圈地收受贿络,大肆敛财,这些我们都能查出证据来,你当南北镇抚司是吃素的么?这些事早在衙门里堆满了情报。但万一这些都是皇上放任他而为,甚至这些都是刘瑾为了皇上而为,皇上会因此责罚他么?我看事情一旦闹出来,也不过是斥责一番,做做表面功夫罢了,而挖出此事的衙门今后可就彻底得罪皇上了。”
万志鼓着眼半晌,轻声道:“卑职明白了,原来里边还有这一层关系。”
宋楠缓缓道:“这几日回京途中,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年新平堡中,刘瑾夺马而逃,弃公主于不顾,这件事他总该死吧?可实际上数日之内,他便摆平了此事,事后康宁公主曾向皇上提及此事,皇上却已经信了刘瑾的话,反笑康宁公主多疑。其实皇上未必便是不信,只是皇上对刘瑾依赖太深,内心中对他偏袒罢了。”
“刘六刘七造反之事,我弹劾谷大用后皇上确实也迁怒于刘瑾,但刘瑾又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呢?将御马监交予张永之手其实是因为我的建议,因我竭力为张永邀功,皇上是碍于我的面子罢了。否则换做一般人,社稷危难之事还敢假公济私至国家于不顾,恐怕早就被砍了脑袋了,而谷大用只是被发配南京,这便是因为刘瑾的求肯,一旦要杀了谷大用,谷大用没法活命,他便会将刘瑾咬出来,到那时反倒难以收拾。看上去皇上年轻似乎不懂这些弯弯绕,但其实也许看错的是我们,我估计皇上从轻发落谷大用也是出于袒护刘瑾。”
万志听得心惊肉跳,半张着嘴巴看着宋楠不语。
宋楠继续道:“由此可知,皇上对刘瑾的宠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我故意让张永咬出刘瑾来,便是想看看皇上作何反应;皇上的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即便是刚才,皇上依旧不肯对我实话实说,反而警告我要拿出证据来。我锦衣卫办案什么时候被人要求有证据才能行动?真是天大的笑话。”
万志低声问道:“既然如此,大人如何确定这一回皇上不会包庇刘瑾呢?”
宋楠微笑道:“皇上可以包容刘瑾的任何恶行,却绝不会包容有人和藩王勾结造反,若皇上这都能忍,皇上还是皇上么?这是皇上的底线,无论是谁,碰到这根底线,他便完了。”
“可大人又说,皇上在此事上有偏袒之意……”
“那是因为皇上了解刘瑾的为人,知道他压根不敢这么做,皇上一定认为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所以我们便要弄些证据让皇上不得不相信此事,一旦皇上相信了,刘瑾也就没救了。”
万志点头道:“卑职可算是明白了,然则大人便要用龙袍栽赃刘瑾,教他百口莫辩。”
宋楠瞪眼道:“什么叫栽赃,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好么?刘瑾本就该死,从个人来说,他命人刺杀我,我自然要还以颜色;从大局上而言,他的存在是大明朝的一个毒瘤,他必须死。重点不在于用何种手段,而是能否达到目的。”
万志道:“卑职明白。”
第五五一章 黄粱梦随风
正德三年二月二十三,从早晨起,气氛便显得极为紧张,京营兵马抽调出动,进京的十五座城门口对进城百姓的盘查也愈加森严,城中街道上锦衣卫尽数出动,沿街策马飞驰,红甲如云,双眸似电,鹰隼般的盯着城中的角角落落。
百姓们虽然紧张,但他们却都知道是什么原因,三天前全城便贴满的官府的告示,逆王朱寘鐇反叛之案审结,于今日游街示众,在菜市口当众斩决。
看杀人是百姓的一种乐事,特别是看一位王爷被砍头,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每日营苟求生,生活艰难,现在看来未必是件坏事,身份尊贵的郡王爷,还不是要被当众砍头么?
抱着某种心理,百姓们一大早便陆续聚集,街道两旁摩肩擦踵人山人海,满城百姓就像是一塘水鸭子嗡嗡的相互议论,有的兴高彩烈,有的翘首以盼,有的神情木然。
巳时正,号炮声中,数百京营兵马开道,押解着数十辆囚车的长龙浩浩荡荡从刑部大狱门前广场出发往东,经崇文门大街往南出内城,一路上穿崇北、正东、正南、宣南、白纸诸坊,登宣武门大街进内城,在内城阜成门、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东直门、朝阳门内各条大街上逐一经过,再回归永定门大街,直达菜市口大街处斩之所。
沿途百姓们挤挤攘攘你推我搡争着看囚车上的囚犯,为此挨了不少护卫京营士兵的皮鞭,那第一辆囚车上的神态倨傲腰背挺得笔直的白发老者便是朱寘鐇,朱寘鐇脸上神情木然,看不出情绪来,但他的内心却万分的懊悔,精心准备了数年的大事,连头带尾没撑过二十天,甚至还不如刘六刘七两个土包子的造反撑得久,这是难以释怀。听着身后囚车中家眷们惊惶的哭叫声,朱寘鐇其实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
菜市口广场北端,一座高高的木台早已搭好,一长溜桌案后面坐着七八个面无表情的官员,当朱寘鐇被押解上木台之上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当中位置蟒袍玉带的宋楠,宋楠冷冷的双眸也正盯着自己。
几十名刽子手袒露着胸膛,鬼头大刀靠在臂弯里,带着森冷的寒气,士兵们将三十余名人犯尽数押上高台,刽子手们两人一组上前,抓起一名囚犯拖到大木桩面前,踢着他们的腿弯,迫使他们跪倒在地上。
这些人知道大限将至,大声的哭叫起来,口中连呼冤枉,身子也扭动不肯,一名刑部官员大声喝道:“休得吵闹,莫非想走之前再受刑罚不成?”
一名面目清秀的后生披头散发的叫道:“我等又没造反,我庆王府奉公守法,从未有反叛之心,都是朱寘鐇这老贼连累我等,我等冤枉啊,皇上开恩呐。”
他这一叫喊,其余老老少少十几名即将临刑的犯人也大声叫喊起来。
那刑部官员怒喝道:“不听劝的东西,来人,给他们受些刑罚。”
几十名刑部压抑攥着棍子便上前,对着乱喊乱叫的众人便是一顿劈头盖脑的棍棒,那群人勿自叫喊不休,大叫冤枉。宋楠皱眉喝道:“住手。”
主监斩官一发话,众人赶紧住手,宋楠缓步走过来,来到那清秀后生的身边,看了一眼他颈项间的死囚牌,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人是庆靖王一脉的旁系子弟,跟平安郡主她们是一个辈分,但却相离了四代。
“朱秀成,不要吵闹了,事已至此,谁也无力回天,安静的又体面的去吧。”宋楠叹了口气道。
朱秀成眼中泪流如泉,抽泣道:“大人,我不知因何获罪,这安化王朱寘鐇我生下来都没见过他一面,他造反跟我等何干?我和母亲住在灵州过着平静的日子,两代没和庆王府有联系,我也只是一介平民,未有任何爵位封赏,也从未受过庆王府丝毫恩惠,为何要遭受牵连?这还有天理么?”
宋楠无言以对,这就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悲剧,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回丢了性命,于你不相干不相识的人都可能牵连到你,宋楠很想救下他,可惜无能为力。
“为什么?大人,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朱秀成哀哀发问。
宋楠静静道:“我无法回答你,若一定要答案的话,只能怪你姓朱!莫吵莫闹,安心上路,来生投个好人家。”
朱秀成泪如雨下,转头看着被押解着站在高台一角的朱寘鐇,忽然开口怒骂道:“朱寘鐇,你这个老贼,我诅咒你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你干的事情害了多少人,你该被千刀万剐。”
朱寘鐇木然以对,连看也没看朱秀成一眼。
一名监斩官来到宋楠身边低声道:“宋大人,时候不早了,该办事了。”
宋楠无声点头,回到案后椅子上坐下,一名监斩官高声叫道:“准备行刑。”
刽子手们闻言端起木桩上的大碗,喝了一大口碗中的酒水,扑的一声吐在砍刀刀刃上,伸手叉住犯人的头颈,将他们压得伏在木桩之上,拔出死囚牌扔到一边,摸了摸颈骨位置。
“不要乱动,我们会给你们个痛快,若乱动,会受更多的苦楚。”刽子手们伏在死囚们的耳边说出这一句来,直起身来高高的举起了砍刀。
全场上万百姓们顿时鸦雀无声,上万道目光盯着高高举起的砍刀,很多人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不是件玩笑的事情,这是杀人,一刀下去,便身首异处,他们收起脸上的笑容,一个个从心底泛出冰冷来,脊梁后也嗖嗖的冒着冷气。
众监斩官的目光落到宋楠的身上,宋楠喟然一叹,伸手拔出一只令牌来掷于地上,令牌啪啦落地,便见砍刀落下,咔擦数声响过,十几颗人头滚落,热腾腾的鲜血喷了一地。
人群发出轰然炸响,有人开始呕吐,有人捂着眼睛不忍再看。
“清扫血迹,继续行刑。”刑部官员高声喝道。
士兵们涌上前来,将尸体和头颅搬运下去,摆放在台下的草席之上,仵作一个个检验他们是否已经死了,这道手续纯属多余,身首异处还能活,那可真是见鬼了。
第二批十几名人犯押解上去,这些人已经浑身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瘫成一团任人摆布,连最后的断头酒都是被灌下去的,卡擦擦大刀闪过,又是十几人了账。
台上依旧站立的人犯只剩下了四人,朱寘鐇,何锦以及另外两名叛军将领,就在下令带人犯去木桩前行刑的命令下达之时,惊人的一幕突然发生,何锦忽然如一头愤怒的公狗挣脱身后挽着臂膀的两名士兵的掌握,一头将站在身边的朱寘鐇撞翻在地,口中呼喝作声骂声不绝,扑在朱寘鐇身上便是一顿撕咬。
朱寘鐇长声惨呼,脸上鲜血淋漓,士兵们忙上前将何锦拖开,朱寘鐇痛苦的翻滚不已,一名士兵连忙禀报道:“这人犯的鼻子没了,被咬下来了。”
宋楠等人惊讶不已,忙离座来看,但见朱寘鐇脸上血肉模糊,本来高挺的鼻梁前端现在成了一个大坑,另一旁何锦的口中嚼着血肉含糊不清的怒骂道:“老贼,害的我跟你一起死,老子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众人哭笑不得,这场景还是第一回见到,不过倒也没什么大碍,两个人都是死囚,便是互博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了,总是难逃一死罢了。
何锦主动讨要酒水,刽子手端了一大碗给他,他咕咚咚喝的光光的,带着口中的碎肉尽数咽进肚子里,发了狂一般的哈哈大笑不已。
宋楠心头一阵阵的恶心,虽然自己在战场上见过比这恶心得多的画面,但那毕竟是生死相搏,自己还是头一回看着犯人毫无反抗的被斩首,特别是自己心底里还对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报以同情。
“押过去,准备行刑。”宋楠皱眉朝案后走,他想快些解决这一切。
“宋楠,你莫走。”满脸是血的朱寘鐇忽然叫道。
宋楠愕然回身,朱寘鐇龇牙看着自己笑。
“你有什么遗言么?”
“嘿嘿,遗言不必了,老夫只是不甘心败在你的手里,老夫有今日,便是拜你所赐。”
“你错了,是你自己自找的,你自从动了那样的念头开始,便注定有今日了。”
“嘿嘿,那你说,若是那晚我直接杀了你呢?你还能在此神气活现么?老夫悔不该绕些弯子,该手段狠厉些,一刀便砍了你。”
宋楠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你有今日不是因我之故,便是没有我还有他人会剿灭你,这个人是不是我没多大关系。”
朱寘鐇龇牙道:“好好,现在说这些也是迟了,老夫只想求你一件事,老夫不想做无头之鬼,你留我个全尸好不好?就算是老夫当日没杀你的报偿。”
宋楠摇头道:“我做不了这个主。”
朱寘鐇叫道:“这个忙你都不愿帮么?”
“我实在做不了这个主,有头无头都是一死,何必纠缠这些?”
朱寘鐇道:“那是我的事,对了,朝中有人要杀你,如果你答应给我留个全尸,我便替你咬出那个人,这个条件你觉得怎样?”
宋楠呵呵笑道:“朱寘鐇,你便是不肯安心的去死,临死还想搅风搅雨,看看你面前的这些人吧,他们都是因你而死,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死,你该想想如何去泉下应付他们的报复,而不是在这里挑拨离间。兴许你没了头颅,泉下他们会不认识你,对你未必是坏事。来人,午时三刻已到,准备行刑。”
两名士兵拖着朱寘鐇便走,朱寘鐇大声骂道:“宋楠,你个狗东西,本王做鬼不会放过你。还有那个不学无术的正德小儿,你没有资格当皇帝,大明朝天下应该是我的,是我的……”
“斩!”宋楠喝道。
寒光闪动,令人牙酸的咔擦声全场可闻,狂呼乱叫之声也戛然而止,一颗须发皆白的头颅瞬间滚落地上,这个做着黄粱美梦的安化王朱寘鐇的生命至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