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二章 西崖两岸
朝廷剿灭安化逆王的反叛圣旨下达之后的次日上午,监军太监张永便会同神枢营同知江彬和佥事许泰率军出京;虽没有大张旗鼓的出征仪式,也没有皇上亲自的践行,但所有人都明白,肩上的责任重大。
作为新近建立的一只京营,神枢营的兵力不足五千,其中有一小半都是新近招募训练的人手,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这次皇上之所以点名要神枢营出征,恐怕还是因为神枢营是宋楠的兵马之故。皇上的小心思眼大伙儿都明白,既然宋楠再次领衔剿灭反叛,他手下的兵马自然要跟随左右,有了功劳手下的人也跟着沾光,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大军疾行赶路,一路上丝毫不敢耽搁,从正月二十三出征,行了六日时间,正月二十九下午抵达灵州城;张永宣读朝廷圣旨之后,因平叛大都督宋楠身在敌巢之中,整个平叛大军的军权便统统交到了杨一清手里。
当晚,杨一清向张永和江彬许泰两人介绍了目前的形势,自灵州北一战之后,叛军主动回缩放弃西崖南岸渡口退回黄河以北,目前虽调集固原、平凉、延绥等地的兵马集结于灵州,但总兵力尚不足两万。
那是因为,像延绥这等兵力雄厚之处并不能调集全部兵马前来,因为那样一来城防空虚,若为鞑子得知,恐怕会遭受攻击。而固原平凉等内地的州府,虽无鞑子骚扰之忧,但兵马数目也着实有限,集数城之兵也不足一卫兵马。
而自昨日起,黄河上游大块大块的浮冰漂流而下,侦察可见,河对岸有大批的人手用火药炸毁或在冰面上堆积柴薪燃烧等方法,将除未结冰的西崖渡口处黄河上的冰面尽数除去,本来二十九日凌晨,集结在渡口的官兵打算进行一次试探性的强渡进攻,也被漂浮而下的大块浮冰所阻挡。
河对岸叛军正在大肆筑建工事堡垒,显然是打算据河而守了。
听了杨一清的叙述,在座众人均沉默无言,张永江彬许泰等人更是士气大落,来之前的踌躇满志此刻已经化为乌有,此处极恶劣的天气和面对宽阔的黄河天谴的阻隔,对岸尚有数万兵马的防守,恐怕只能干看着瞪眼了。
“杨大人,针对目前情形,你可有应对之策么?”张永满怀期待的望着杨一清。
杨一清缓缓摇头道:“我一时还无良策,若是强攻显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还不会得手,此为不智之举。我已命人沿着河岸上下搜寻可偷渡之处,希望可以寻找到偷偷渡河的地方。实在不成,便只能用笨办法,大军往西绕行数百里渡河,再绕回来攻击。”
黄正摇头道:“大人,此法可不成,西边崇山峻岭,贺兰余脉绵延,黄河穿越之处峡谷高山纵横,便是渡过河去,也无路可通宁夏镇内,您不是不会知道,黄河在此转折的弯度流经数百里之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一清叹了口气道:“是啊,所以说是笨办法嘛,恐要花费数月时间方可,我其实担心的不是抵达不了宁夏镇,而是怕大军一走,叛军会趁机反攻,这才是最要命的。”
众人默默点头,江彬拍着大腿道:“我宋兄弟不在,不然他肯定有办法,只可惜失陷在城中,时间可不能拖太久,否则他的安危当不能保证。就算是现在,也不知他是否为那贼王爷所擒。”
杨一清道:“江提督莫要担心,仇钺佯从朱寘鐇交出兵马,其中一个意图便是可以以他之力将宋大人隐藏起来,只要朱寘鐇不识破,宋大人安危无虞。宋大人正是因为他的目标太大,出不了宁夏镇之故,才决定行险留在城中,伺机里应外合。现如今我们却陷入僵局,若不能兵临城下,何来里应外合之举?”
江彬道:“且不烦恼,明日去渡口边看看情形再说,实在不行只能强攻,总不能干看着瞪眼。”
许泰点头道:“宋大人既定下里应外合之计,倒不是非要兵临城下方可,若能兵临城下,何须里应外合,朝廷兵马围困宁夏镇,还怕拿不下么?我想宋大人之意肯定是希望我们给足压力,迫的城中兵马尽数来渡口防御,一旦城中空虚,宋大人便可大有作为了。”
杨一清眼睛一亮拍着大腿道:“对啊,这几日的焦灼都让我变得糊涂了,全力进攻逼得朱寘鐇穷尽全力防守渡口正是让宋大人能在城中腾挪的好办法,有仇钺在城中,一旦城中兵马空虚,宋大人必会第一时间知晓,城中一乱,渡口之兵必会回防,我们便可一举击破之。”
张永笑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宋大人身边的人也自有谋略,许副提督是个人才啊。”
杨一清笑道:“是啊是啊,早听说宋大人手下两员猛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果然和宋大人心头灵犀。”
许泰面色微红道:“不过是顺着宋大人的思路来考虑罢了,此刻讯息不通,只能胡乱揣摩一番。”
江彬斜眼笑道:“老许,你倒像个大姑娘害羞起来了,老江沾了你的光受到大人们的夸奖,我可是受用的很。”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上午,神枢营五千兵马开赴西崖渡口,渡口山崖之后的平地上,各地增援而来的兵马扎下的营盘密密麻麻,众人穿过大片的营盘爬上河边的山崖往北眺望,不禁赞叹咂舌。
黄河犹如一条浑浊的黄龙从西边的山崖峡谷中而来,奔腾直奔东面而去,水声震天,漩涡卷积着沙石树枝茫茫流淌。黄河两岸均是高崖耸立,西崖渡口的设立其实是因此处水面最是宽阔平缓,最适合舟船渡河而设立。说平缓其实也是相对而言,上下狭窄的峡谷之中激流乱石险滩密布,别说行船,便是看一眼也头晕。
西崖渡口,峡谷之下的黄河河道宽近四五里,但地势却一点也不平缓,渡河之际须得沿着南岸凿开的石阶登上山崖,再沿着石阶下到河边码头才能登船,到了对岸依旧须得先翻越对岸的崖壁再下到崖壁之后的平地上,来回折腾甚是艰难。
举目望去,对岸的崖壁之上,黑蚂蚁一般的人影正在忙碌建造,上百座高高的箭塔已经稍具雏形,如果一旦建成这些箭塔堡垒,居高临下封锁河面,这渡口想要渡河,恐怕堪比登天了。
众人眉头紧锁的看着这一切,都无言以对,说了要强攻给足压力,但谈何容易,这等格局,如何给压力?难道真的要强渡过去,成为活靶子不成?
“这,这可怎么攻?他娘的,这条河这么长,便没有合适的渡河之地么?偏偏要在这里?”江彬瞪眼骂道。
“江提督,这里便是水势最平缓之处了,上下河道几十里范围内别说渡河,便是一条石牛下到河水中也会被卷走。本来上下游各有数处封冻之处,前几日叛军便是派了小股兵马偷偷涉冰而过,攀援山崖抵达这里的后方发动突袭的,但现在冰块碎裂,河水恢复滔滔之势,再无法如法炮制了。”黄正叹道。
许泰忽然将目光转向立足之处的崖顶,用手对着对岸比比划划起来,口中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江彬诧异道:“老许,你该不是急成失心疯了吧,叨咕什么呢。”
许泰笑道:“江老弟,你忘了我们手里还有宝贝么?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江彬道:“什么宝贝?”
“你忘了咱们手中还有二十二门盏口将军炮么?小公爷送给咱们宋大人剿贼的,回京之后大人便据为己有,小公爷跑来闹了几回大人也没还给他,这些家伙若是架在这山梁之上,不知道能否轰击到对面的山崖。”
众人尽皆瞠目,江彬哈哈大笑道:“倒忘了这事,能不能管用,叫来张宁一问便知。”
张宁原是神机营盏口将军营的百户,宋楠率军剿灭刘六刘七造反的时候小公爷命他带了二十二盏盏口将军炮随行助一臂之力,本来是借用而已,但宋楠死乞白赖的耍无赖,来个刘备借荆州借了就不还,小公爷跑来闹了好几回都被宋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搪塞过去,硬生生成了神枢营的家底的一份,张宁也提了个副千户的职位,待遇级别更是特殊化,于是也乐不思蜀了。
张宁被叫上了山崖,众人见他指手画脚一会眯眼一会伸手的忙活了半天,终于消停了时候,脸色有些郑重。
江彬忙问道:“兄弟,怎么样,能管用么?”
张宁摇摇头咂嘴道:“恐怕不能。”
众人失望之极,许泰道:“盏口将军不是能轰击四五里么?这距离应该可以达到啊,怎地不成?”
张宁道:“只能轰击到对面山崖以及其后的里许之地,远处的大营便轰击不到了。”
江彬叫道:“他娘的,谁要你轰击他们营寨了,我们只是问能不能打到对面的山崖上,那帮家伙在上面忙的热乎,打的便是他们。”
张宁愕然道:“早说啊,这点距离还不是炮炮命中,卑职还当大人们要打击山崖之后的敌营呢,原来只是轰击山崖,简单的很。”
江彬许泰笑骂道:“他娘的,我们说西门楼子,你小子回答东门在玩猴子,别啰嗦了,快命人将这些家伙什弄上来,给对岸的王八羔子们点颜色看看。”
张宁连忙答应,飞速下了山崖而去。
第五二三章 毕竟是火器
数十门盏口将军炮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被一字排开安装在南岸崖顶。为了弄这些铁疙瘩上崖,数百人手累的筋疲力尽,用粗绳子长缆从崖顶缓慢往上拉不说,为了防止半路上和山石的磕碰,还需在山道上派人手把握方向,调校位置,像对待宝贝一般的对待这些铁疙瘩。
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三门盏口将军炮的炮管还是被崖壁磕碰变形,张宁心疼的跳脚,哀叫不已。
下午未时,一筐筐的炮弹被背上山崖,张宁亲自动手,校准方向和角度,点火发射了第一炮,火绳嗤嗤的冒烟,众官员虽躲得远远的捂住耳朵,但巨大的声浪还是刺入耳鼓,宛如晴天打了个霹雳一般,炮口喷出一股黑烟,铁疙瘩一般的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划破滔滔黄河上空,直奔对岸崖顶而去。
对岸忙碌修筑工事和箭塔的叛军也被这一声霹雳之声惊得四下寻找发生之处,下一刻,一座正在修筑的箭塔石基在身旁炸开了,顿时石屑横飞,泥浪翻滚,灰尘和烟雾过后,一群愕然呆立的叛军士兵猛然发现身旁的箭塔石基已经被轰塌半边,七八名正在垒砌基座的民夫和士兵血肉模糊的四分五裂,血肉间青烟袅袅兀自冒着热气。
“轰轰轰”。
没等叛军们弄明白情形,对岸崖顶发出连番轰响之声,身边崖顶各处顿时四面开花,烟尘四起,众士兵突然明白过来,是对岸在用火器轰击这里,眼见四周人仰马翻断肢残臂飞上半空,叛军们魂飞魄散,发一声喊四下奔逃。
稍精明一些的龟缩在大石头后面躲避,太过慌张的便慌不择路的往下崖的几条石阶小道上逃。上千人争夺下崖的小道,惊慌推挤之中,数十人长声惨呼着摔落十余丈高的崖顶,情状不忍卒睹。
对岸崖顶慌张奔逃的情形落在杨一清江彬许泰等人眼中,众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略带残忍的看着对岸的惨状,江彬大叫道:“张宁,给老子猛轰,炸死这帮王八蛋。”
张宁挠头道:“江大人,炮弹精贵啊,每盏炮只配备二十发炮弹,打一发便少一发啊,对面的人都逃的不见了,还有轰击的必要么?”
杨一清道:“暂停轰击,此物真乃神器,只要迫的他们不敢继续修建箭塔工事咱们便达到了目的,这玩意要用到刀刃上。本官忽然觉得,强渡渡口若是以盏口将军的掩护,岂非事半功倍?你们想,若以此物压制对岸,我们的人马再趁机渡河,应该胜算颇大。”
张永呵呵笑道:“好办法,只要他们敢继续修筑箭塔工事便轰上几炮迫的他们放弃,咱们调动舟船人马做好准备,强渡之事乱压着对面猛轰,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的人恐怕已经到了对岸了。”
“我正是这么想的,不妨试一试,来人,传我之命,各军做好强渡准备。”
众将领轰然应诺,各自回营集结兵马,延绥镇榆林卫三千人马首先抵达码头,登上上百只简陋的木船和羊皮筏子入水朝对岸划去,对岸的叛军显然是发现了官军的意图,崖顶上下又冒出了不少头颅来,弯弓搭箭对着下方的河面,意图阻止强渡。
百余只渡船和羊筏在湍急的河水中奋力朝对岸前行,行过三分之二的河面之后,已经逐渐接近对岸羽箭的射击范围,张宁一声令下,众炮齐发,对着对面山崖上的守军便是一顿狂轰乱炸。
或许是知道只要一退却便会被官兵突破渡口,又或许是为督战队的大刀所迫,叛军们虽然胆战心惊,但却并没有撤退,任凭炮弹落入崖顶人群之中,掀起血肉之雨,仍旧冒着随时被轰炸成肉渣的危险朝着河面射击。
密集的箭雨让河面上强渡的官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虽然队形很散,但仍旧伤亡重大,很多人并未中箭,而是座下的羊皮筏子被射穿漏气,整艘筏子都沉入水中,上面的数十名官兵就此被滔滔洪流卷着冲向下方。
江彬怒吼道:“张宁,给老子猛轰,轰死这帮不要命的龟孙子。”
张宁大声下令,操作火炮的士兵忙的毫无空暇,一发又一发的炮弹落在对岸崖顶上密集弓箭手的头顶,每一发炮弹都要造成数十人的伤亡。可对岸的叛军依旧坚守着位置,似乎视之为无物。
胶着之际,便听到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在身边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中,一门盏口将军炮终于不堪连续发射炸了膛,将十余名操作的士兵炸的粉身碎骨,波及左近的数十人受了伤。
“怎么回事?”江彬怒喝道。
张宁高声下令停止发射,飞奔到杨一清等人面前焦急禀报道:“各位大人,不能再发射了,膛口热的发红,盏口将军经不住这么连续的使用,再发射的话,就全部毁了。”
杨一清无奈之极,只得下令吹起撤兵的号角,河面上的船只赶紧掉头回来,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十几艘羊皮筏子沉没,船上被箭支射杀以及落水被冲走之人起码有五百多人。
江彬气的大骂不已,众将也面色难看,没想到叛军如此悍勇,竟然死活不退,这倒是出人意料。
“诸位大人不必沮丧,据我看来,叛军的伤亡比我们的起码大数倍,我估计他们起码死伤两三千人。刚才炸膛的威力你们也看到了,方圆数丈之内夷为平地,按照对面的聚集的兵马队形,一炮下去起码死伤四五十,怎么算也是他们吃亏。”许泰道。
“可是咱们也渡不了河啊。”灵州指挥使黄正叹道。
“何须渡河?咱们的目的不就是要给足压力,迫的宁夏镇中的兵马尽数出动么?照这样再来个几回,叛军如何能经得起这么大的伤亡?我们的兵马可以补充,他宁夏镇总共就那么多人,他们耗得起么?”
“说的对啊,我们耗得起,他们可耗不起。”江彬转忧为喜叫道。
张宁忧心忡忡道:“耗费了一半炮弹了,几门炮管也变了形,本来这盏口将军炮发射几十发之后便成了废铁,恐怕是要全部毁在这里了。”
江彬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不会让你变光杆一个的,宋大人年前在京城便说了,咱们神枢营要扩大炮营的规模,只要这次能平了叛军,你还怕宋大人不给你弄银子铸新大炮?放心吧兄弟,你的盏口将军在这里大显神威,这是大功一件。莫多想了,赶紧去修理检查一番,趁着天黑之前再来一轮。叫你的人瞄的准些,莫放了空炮。”
张宁拱手应诺,赶回去挨个检查剩下的大炮,这些铁疙瘩烫的吓人,冶炼工艺的限制让这些家伙们也只能威风一时,几十发炮弹过后基本也就报废了。由于太废银子,这些家伙虽然威力巨大,但整个大明朝除了神机营之外,还没有哪一支军队能上规模的。宋大人心有宏愿,希望能在神枢营中建立炮营,对此张宁充满了期待。眼下虽心疼这些家伙们的命运,但也只能是无可奈何了。
天黑之前,官兵再次组织了一次强渡,这一回明确了思路,不求登岸成功,但求迫的叛军上山崖阻击,从而接受盏口将军的审判。所有船只上的士兵一律配备大盾防箭,羊皮筏上边也用干草扎了草垛覆盖,避免被射穿上边的木架,伤及下边的气囊。所有的船只都游离在箭支的射击范围的临界点之处,逼得叛军不得不放箭,但却又不能密集攻击。
冷却后的盏口将军再次发威,将上百颗炮弹倾泄到叛军们的头顶,专门找人多的地方轰炸。第二次强渡,官兵伤亡不足百人,而对岸的叛军再次遭遇重创,死伤人数突破三千。
夜幕低垂,双方偃旗息鼓,各自收兵回营。
北岸距离黄河岸边四五里的叛军大营中一片哀鸿,何锦带着十几名将领在昏暗的篝火之中来到营中的一片空地上,这里两千多受伤的士兵集中被安置在这里,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全部是伤兵,一片哀嚎哭泣之声。
伤兵们大多是四肢不全之人,官兵大炮没有夺走他们的性命,却将他们变成了废人,他们卧在冰冷的地面上哭泣呻吟,他们都明白,失去了健全的身体,他们便失去了一切价值,不能打仗便无法领取兵饷,回家后也不能干活,基本上便等同于死亡了。
何锦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切,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惧,补充了兵力之后,他仍有一万人马驻守西崖渡口,可经过官兵这一天的消耗,死了两千,伤了两千,他的人马便消耗掉了小半。
当第一发炮弹落在山崖上的时候,何锦便明白,为了阻止官兵渡河将要遭受重大的损失,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让督军队逼着士兵们坚守崖顶往下放箭,否则官兵便会登岸。一旦登岸之后,源源不断的官兵便会接踵而至,他没办法不依靠黄河的地势守住这里,而西崖一失,一切都完了,宁夏镇便也成了官兵的囊中之物,这样的结果他想也不敢想。
本来自信满满的守住西崖渡口的何锦,现在心中丝毫没有底气了,他的兵马可再也抵不住几轮了,明日若官兵如法炮制,自己将何去何从呢?
“丁副将,夜晚你要亲自负责加强警戒,防止官兵夜间强渡。”何锦吁了口气对身边的丁广道。
丁广沉声道:“卑职会亲自安排,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咱们总要想个应对之策才成,否则我们熬不过三日西崖必失。”
何锦道:“我会连夜回去禀报王爷请求增兵防守。”
丁广低声道:“大人,王爷恐怕会怪罪于你,前些日子损失五千人马,今日损失四千多兵马,折在我们手里的就上万了,王爷恐会大怒的。”
何锦仰天看着黑魆魆的天空道:“王爷就算砍了我的头,我也要去见他,西崖守不住,大伙儿都要掉脑袋;我会将这两千伤兵尽数带走,让王爷自己瞧瞧官兵火力的强劲,让周昂他们也闭嘴。朝廷这是下了血本,有盏口将军相助,这是神机营出京相助,这可不是我何锦所能抗衡的。”
丁广点头道:“是啊,难了。”
何锦轻声道:“尽人事,看天意吧,你我别无选择。”说罢手扶剑柄逃也似的离开了哀鸿遍地的伤兵营地。
第五二四章 倾巢出动
黎明的宁夏镇南城门外,一只长长的队伍缓缓到来,他们衣衫褴褛身上血迹斑斑,腿脚完好的拖着伤一瘸一拐的走着,失去腿脚的便卧在牛车马车的平板上;他们神情木然,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虽仍活着喘气,却一个个就像死人一般。
城头的士兵惊惶喝问,何锦从后方策马赶到,高声亮明身份,城门守军赶紧放下吊桥让何锦进城。何锦吩咐手下带领伤兵们缓缓进城,自己则策马飞驰入城直入庆王府。
朱寘鐇起得很早,在庭院中耍了一套五禽戏之后面色微红神情奕奕,他一直以来早起早睡,便是要有一副好身体,为的便是成就大业,将来登临大宝,起码还要做个几十年的皇帝享受。
侍女端了热水摆在廊下的架子上让朱寘鐇净面擦汗,朱寘鐇用热毛巾擦着头脸,正自舒服的叹息之时,就见孙景文一脸慌张的从院子外边奔进来。朱寘鐇皱了眉头,最近他很是不愿意见到这种慌张的表情,因为每到这时候,必然是一个坏消息到来,他宁愿一天也见不到孙景文周昂这些人,那便代表着一切无事,又平安的过了一天。
“王爷,王爷。”
“何事惊慌,景文,你如今也不稳重起来,做大事要沉得住气才成。”
“王爷说的是,可是这事儿属下没法不慌,西崖……西崖……”
“西崖怎么了?丢了?”朱寘鐇吓了一跳,一抖手打翻了铜盆,哐当一声热水流的满地都是。
“不是……西崖未丢,但何锦跑回来搬救兵了,还带了两千伤兵进城,城中伤兵家属正哭声震天在街道上迎接呢。”
“什么?怎么回事?”朱寘鐇怒道。
“何锦便在前厅等候,王爷亲自去问问他便知。”
朱寘鐇甩手丢掉毛巾,脚步匆匆朝前厅行去,孙景文小心翼翼的紧紧跟在后边,不久后,便来到前厅外,从门外便看到何锦直挺挺的跪在前厅当中,垂着头像个千古罪人一般。
“何锦,到底怎么回事。”朱寘鐇大声呵斥道。
何锦身子一抖,边磕头边将昨日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道:“卑职无能,但卑职已然尽力了,对面好像是神机营到了,盏口将军轰击的无立足之处,为了阻止他们强渡,我们不得不冒着盏口将军的轰炸守在崖山,死伤惨重之极;请王爷派救兵赶紧支援西崖,否则恐西崖难保。”
朱寘鐇脸色苍白摇摇欲倒,忙伸手扶住桌子定了定神道:“神机营么?这可真是棘手了,神机营不是不出京城的么?上次出京还是皇上在新平堡遇鞑子袭击时出京的,这回为了我们竟然出动了,这不太可能啊。”
何锦道:“王爷去看看那些伤兵便知道了,个个被炸得缺胳膊断腿不成人形,若不是神机营,陕西各卫所中谁能有盏口将军炮?又谁能有这般凶猛的火力?”
朱寘鐇缓缓坐下道:“若真是如此,恐要倾全城之兵去防守西崖了,但你为何将那两千伤兵带回来?城中现在伤兵家属哭叫连天,你这是动我军心民心之举,简直不可饶恕。”
何锦愕然道:“伤兵无法战斗,只能带回城中,否则他们都要死在西崖大营之中啊,回城之后起码还能得到救治。”
朱寘鐇冷声道:“蠢材,这些废物既不能打仗不能耕种,留着还作甚?徒耗我宁夏镇的粮食;咱们要长时间的坚守,粮食物资将极其宝贵,难道将这些浪费到这些废物身上?你不长脑子么?”
何锦哑然道:“难不成要全部抛弃他们不成?这些可都是军户子弟啊。”
朱寘鐇冷哼一声道:“你是榆木疙瘩脑袋,跟你说不清这个理,此事容后再说;景文,立刻招周昂仇钺张钦等人前来商议此事。”
孙景文立刻差人前去传命,不久后众人陆续到达,唯仇钺没来,朱寘鐇问道:“仇钺的病还没好么?”
孟彬道:“属下去请他时,他尚在床上咳嗽,唇边尚有血迹,看来是病的不轻。”
朱寘鐇皱眉道:“真是毫无用处;何锦,将西崖的情形告知诸位,诸位给个主意。”
何锦再次期期艾艾的叙述了一遍,周昂讥笑道:“何大将军还真是个无底洞,给多少兵马你都能败光了。前后一万五千兵马交予你手,你却连西崖也守不住,真是教人无语。”
何锦怒道:“你倒是去守守看,瞧你能撑得过几时。”
周昂道:“现在成了烂摊子了,便要我去帮你守,你算盘打的满精的,我可不去替你擦屁股。”
朱寘鐇怒喝道:“谁再说这些废话乱棍打死。”
周昂和何锦赶紧住口不言,王爷看来是真的动了火了。
“王爷,若真如何大将军所言,这次碰到的官兵是神机营的话,咱们须得赶紧派兵增援,无论如何西崖不能丢,那是我们最后的屏障,西崖一丢,朝廷兵马长驱直入,便再也无险可守了。”平虏城守将张钦瓮声瓮气的道。
“派兵,派兵,本王哪里还有多少兵马,城中如今只有万余人马,若真是神机营的话,派去还不是送死?”
“派是死,不派更是死路一条,神机营不过依仗盏口将军及远方能隔河轰炸,不过盏口将军炮弹有限,且极易损坏,昨日我的手下亲眼看到一门盏口将军炮在发射时自行爆炸。就算是拿命去堵,也好耗尽他们的弹药,不能丢了西崖,王爷,只能这样了。”何锦颤声哀求道。
朱寘鐇叹了口气,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知道其实商量了也是白商量,只能是增兵一途,难道眼睁睁看着西崖被突破不成?
“周昂,城中尚有多少兵马?”
周昂想了想道:“卑职还有两千兵马,仇钺手头还有两千,加上王爷手中的三千卫士,再加上这几日强征了四千多民夫,勉强一万多人。民夫们尚无战斗能力,卑职想,既然是去送死,实在不行,一人发一柄弓箭逼着他们去守山崖算了,总比用兵士去挨炮要好。”
朱寘鐇点头道:“也好,这四千人便交由何锦带去,另外仇钺的两千兵马和你的两千兵马也要派去,加上何锦手中尚有的六千人,总数和西崖南岸官兵数目相当,便是西崖被突破,也有反扑之力。本王的三千护卫调拨一千交予周昂掌管,负责城中治安防备,以防有人乘机作乱。仇钺这么病着也不是个事。景文,你带着我府中名医去瞧瞧,若他能活命便替他看看,若不能活,他手下的亲卫队也不必交由他掌管了,这时候便是数百兵力也是好的。”
孙景文拱手道:“尊王爷之命。”
朱寘鐇叹息一声,脸色郑重的道:“诸位,形势已经甚是危急,在此时我们须得同心协力渡过难关,本王举事之前,本以为陕西诸府会从我,但他们让本王失望了。然既然到了这一步,后悔害怕皆是无用,朝廷不会容下我们,唯有死拼方可求活。诸位切莫有自私之想,朝廷不会绕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切记切记。”
众人忙道:“王爷放心,我等绝无二心,誓死追随王爷。”
朱寘鐇缓缓点头道:“其实你们倒也不必太过担忧,我们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可走,但不到万不得已,本王绝不会这么做;北面有人前来接洽,到了危急时分,本王恐也顾不得许多,要借助他人之力了;朱厚照不让本王活,本王只能不惜一切,让他越坐不稳宝座。”
众人相顾骇然,王爷竟有如此心思,他口中的北人所指最明白不过,便是贺兰山北的鞑子了,王爷竟有联合鞑子之意,当真匪夷所思;说好的皇位之争靖难清君侧呢?怎么能如此不择手段,岂非要被唾骂万世?
众人心中惊惧,却谁也不敢说一句话来。
午后时分,城中四千兵马驱赶着四千民夫随何锦上路,士兵和民夫们都是一副惶然的表情,他们早已得知上午城中撤回的一大群西崖伤兵,那惨状简直无法想象他们遭遇了什么,现在这一切要轮到自己了,怎不令人惊恐。
但无论如何,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的命运也轮不到他们自己掌握,城门处上万妇孺老者抹着泪聚集在一起,看着自己的亲人们远去,他们的心中对朱寘鐇恨之入骨,心中的腹诽很快就变成了公开的咒骂和恶毒的诅咒,进而发展到人群的骚乱;周昂率一千王府卫士鞭打驱赶,砍杀了数十名百姓之后,才堪堪将骚动的众人驱散。
第五二五章 发动
城东一幢府邸内宅之中,仇钺和宋楠相对而坐说话。仇钺哪里有半分重病的样子,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宋侯爷,你真打算动手了么?现如今我手中只有五百亲卫营了,所有的人马都被调拨增援西崖了,但老贼手头还有三千王府护卫,是不是再等一等?”
宋楠摇头道:“不能等了,我窝在你的亲卫营驻地之中已然十日之久,越是等下去暴露的机会越大,一旦暴露反倒陷于被动之地;另外,城中兵马尽数抽空,这三千卫士老贼是无论如何不会调离左右的,现如今乃是城中兵力最薄弱之时,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仇钺点点头道:“卑职本来还想等一等,既然西崖对岸是神机营到来,原打算拖延几日让神机营再消耗些何锦的兵马,因为一旦我们动手,西崖的兵马定会撤回增援,到时候我们便有些难为。不过既然侯爷决定动手,卑职誓死追随便是,咱们待天黑便直扑王府如何?”
宋楠微笑道:“仇将军,我知道你的担忧,我们的人手确实少了点,但现在已经是最佳的进攻时机了;你知道么?城中盛传的神机营出动平叛之事在我看来是不太可能的,西崖守军昨日遭受的攻击今日明日乃至以后都不会有了,那是因为对面的官兵根本就不是神机营。”
仇钺愕然道:“怎么可能?重炮轰击,炮火猛烈,半日便教何锦伤亡四千余人,不是神机营,哪来的这么猛烈的火炮?”
宋楠摆手道:“你有所不知,这等平叛之事是轮不到神机营出征的,除非是皇上遇险抑或是形势危急万分,否则神机营绝不会轻易出动;京营是朝廷的最后依仗,而神机营则是京营的最后底牌,岂会轻易打出来?至于为何会有如此猛烈的炮火轰击,我只能告诉你,京营中可并非只有神机营一家拥有盏口将军,另一只新建的京营也是有数十门盏口将军炮的。”
“哦?还有哪支京营兵马也配备了如此昂贵的火炮?”
宋楠呵呵笑道:“并非是配置,而是有那么几十门罢了,我若没判断错误的话,那是我手下的神枢营到了;若我记忆没错的话,倒还记得神枢营中还藏着二十余门盏口将军炮。不错不错,江彬许泰能想出炮火轰击吸引城中兵力的调虎离山之策,倒也难为他们了。”
仇钺这才想起,面前的宋侯爷可不止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还是京城新建的神枢营的提督,他手下也统领着一只京营的兵马;至于为何这神枢营也敢藏有巨炮这个疑惑,倒也无需刨根问底,京营之中的事情,又岂是他这种身份的人能弄清楚的。
“仇将军,神枢营中只有二十余门盏口将军,炮弹不足三百枚,昨日既然造成如此的声势,恐怕已经是用光了炮弹,那盏口将军只能经得起数十次发射,现在恐已经成了一堆废铁了。何锦昨日是吓破了胆,但我估计,今日一天乃至以后,西崖叛军将再无炮火压顶之虞。而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叛军们必会明白对面的官兵已经无法对他们产生威胁,军队也将部分撤回城中,到那时我们所面临的可不仅是三千王府护卫了。鉴于此,必须趁着这大好机会赶紧动手,若能一举荡平宁夏镇,西崖叛军便成了无主的孤军,军心必将大乱,旦夕之间,叛乱可平。”
仇钺起身拱手道:“卑职明白了,侯爷下令吧。”
宋楠一笑刚要说话,便听外边脚步声响,有人轻声唤道:“老爷,有事禀报。”那是仇钺府中管家的声音。
仇钺转向门外问道:“进来说话。”
老管家佝偻着腰掀了帘子进来,拱手低声道:“老爷,王府来人说要探望老爷的病情,还带来的王府的两位郎中。”
仇钺脸色一变道:“来的是谁?”
“是孙景文和周昂,随行还带着一百多名王府护卫。”
仇钺脸色狐疑看着宋楠道:“侯爷,是不是走漏风声了,这两个家伙带着王府大夫前来这是要戳穿我装病之事呢。”
宋楠沉吟半晌道:“莫慌,他们来的正好,他们不来,我还无处去寻他们,既然送上门来了,咱们便拿他开刀。我带来的二十多人就在隔壁,待我稍微安排一下,你让他来此见面便是。”
仇钺道:“这便动手么?他们可是带着一百多名护卫呢。”
宋楠道:“那又如何?见我眼色行事。”
仇钺咬牙点头,转向管家道:“你去请他们来书房相见,便说我精神稍微好些,在书房看书。之后你便去通知府中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躲在房中不准露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露面,夫人少爷小姐你也要照顾好。”
老管家拱手道:“老爷放心,老奴明白。”
孙景文和周昂有说有笑的步入仇府书房院中,一百名护卫和两名王府的郎中跟在身后,踏入书房院门之后,身边的仇府老管家便停了步,指着廊下一间布帘垂挂的屋子道:“我家老爷便在那间书房读书,两位大人自去便是,老奴去命人弄些茶水来伺候。”
周昂不耐烦的摆手道:“走吧走吧,没你事了。”
管家躬身出去,顺手将院门轻轻掩上;孙景文扫视这间小小的院子,院子寂静简陋的很,跟王府中的任何一间院落都没法相比,半人高的围墙上顶着残雪,角落的葫芦藤枯萎破落,几只瘦小的葫芦孤零零的挂在上边,几只鸟儿飞来飞去的叽喳乱叫,情形有些凄凉。
“仇大人这书房院落真是寒酸,人在病中,房舍也凄冷,真是心酸。”孙景文淡淡道。
周昂对孙景文这些酸腐之语甚是无感,下令身边卫士守在院中警戒,自己则大踏步走向书房门口,口中高叫道:“仇大人,你在么?”
仇钺的咳嗽声从布帘内传出:“本人在此,是孙先生和周将军么?快请进屋。”
孙景文和周昂对视一眼,撩开帘子踏进屋子里,桌案之后仇钺正襟危坐,手握书卷,双目炯炯看着两人,周昂微微一愣,抱拳笑道:“仇大人好,原来仇大人的病已然好了,躲在家中效关公苦读春秋呢。”
仇钺放下书卷呵呵一笑道:“周将军说笑了,两位大人请坐,本人身子麻木不能久站,所以不能给两位起立行礼了,两位大人莫怪大权失礼。”
孙景文狐疑的上前两步,盯着仇钺的脸色细瞅,口中道:“竟然如此严重么?我瞧着仇大人面色红润精神旺盛,不像是重病的样子啊。”
仇钺笑道:“孙先生何时精通雌黄之术了?病在肺腑,外边若能看的出那倒也奇了,我缠绵**日不能起身,唯今日精神稍好一些便起床来走走罢了。”
周昂皱眉道:“是啊是啊,孙先生你这就不懂了,有些病是越病越精神,就像我府上吃的南方产的柑橘一般,外表光鲜诱人,剥开后里边一团败絮,我估摸着仇大人也正是这种情形,外表精神,内脏却是病的不轻。还有啊,人即将不治之前不是说有回光返照之象么?很多人久病不起忽然便能下地吃饭说笑,这是不详之兆啊。”
孙景文哭笑不得,暗骂周昂嘴上缺德,就算仇钺在王爷面前不算什么,也范不着当面说此恶毒之言。
“仇大人勿要见怪,周将军说话就是想什么说什么,他并无恶意。”
仇钺却似乎不以为意,脸上带着笑意道:“哪里哪里,周将军口无遮拦是出了名的,其实他说的没错,仇某人或许真的是不久于人世呢。”
“莫瞎说,王爷还指望仇大人病愈之后替他出谋划策呢,前几日王爷还夸赞咱们宁夏镇中论带兵打仗非仇大人莫属,可惜突发重病。这不,命我带来两名良医来给仇大人诊治一番,对症下药,助仇大人早日康复,替王爷分忧。”
孙景文说罢回身对站在身后的两名郎中喝道:“还不快去给仇将军问切一番,好生细心的诊治,治好了有重赏。”
两名郎中唯唯诺诺提着药箱走上前去拱手道:“仇将军,老朽二人给您瞧瞧病,大人伸出手来,我等先号个脉如何?”
仇钺摆手道:“不必劳烦了两位神医了,自家病自家知,我这病是好不了了,何必劳神费心。孙先生,周将军,回头劳二位替我谢谢王爷的关爱,不必将精神费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了。”
孙景文和周昂神色古怪,相互对了对眼色,孙景文堆着笑道:“名医都带来了,还是瞧一瞧的好,否则我回去如何跟王爷交代?”
仇钺道:“多谢好意,真的不必了。”
周昂哈哈大笑道:“如何?我猜对了吧,仇大人根本就是装病,前几日我便这么说,你们偏偏不信,王爷也不信。仇大人的身板在宁夏军中都是出了名的硬朗,三九天光膀子在雪地里打滚屁都不放一个,你若说是受刀伤箭伤我还信,若说受凉风寒搞得要死要活的,鬼才信你。”
孙景文面色阴沉下来,冷冷看着仇钺道:“仇大人,莫非周将军所言是实么?”
第五二六章 杀戮
仇钺面容不改,微笑道:“是又如何?王爷身边人才济济,不多仇某人一个,也不少仇某人一个,我不与你们争宠,你们该感到高兴才是,为何偏偏要来骚扰不休。”
周昂冷笑道:“仇大人说的如此高风亮节,倒是我们小鸡肚肠了;王爷起大事之际,外边风起云涌如火如荼,你躲在屋里装病,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在图谋什么阴谋,不愿为王爷效力不成?”
孙景文也冷笑道:“仇钺,你装病欺骗王爷便是不愿为王爷效力,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仇钺道:“我手头兵马都献给了王爷,难道还不是替王爷效力么?王爷要的是我的兵马,可不是我仇钺。难不成要我提刀当个阵前卒去冲锋不成?”
周昂叫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不开心,告诉你,不仅你手中的兵马要全交出来,本人今日前来的目的之一便是不管你是装病还是真病,要死还是要活,王爷有令,命你将五百亲卫营交于我手中。”
仇钺冷笑道:“王爷这么做可是有些过分,亲卫营跟随我多年,我怎也是他亲口分封的大将军,却连身边的亲卫营也要剥夺么?”
周昂呵呵笑道:“你还摆什么大将军的谱?你装病在家不替王爷效力便已经是不忠之举,不管你有病没病,王爷这回定饶不了你,还在这里摆谱儿。孙先生,你怎么说?这厮摆明心有异心,这事儿你要拿个主意。”
孙景文冷冷道:“仇大人,我不愿对你无礼,但你今日最好随我去王府亲自解释,否则这事儿可没法了结。”
仇钺缓缓站起身来道:“若我不肯呢?”
“不肯?不肯便拿你去王府,由得你耍性子,你的脑袋怕是要不保了。”周昂喝道。
仇钺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二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脑袋吧。”说话间屋角屏风被人一脚踹倒,两个人影从屏风之后窜了出来,周昂反应迅速,只一瞬间便兵刃出鞘,却听一声震耳的轰响,周昂胸口像是被万针攒刺一般的刺痛,低头不可置信的看去,只见胸腹之处血肉模糊,被贯穿出无数的血洞,血沫子肉渣缓缓渗出。
“啊……啊……”周昂长声惨叫,被铁砂贯穿的肺部吸不进一口气,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头一头栽倒在地,抽搐数次就此不动。
孙景文惊叫一声转头朝外跑,仇钺纵身上了桌子,身形跃起在半空抬脚踹中他的后背,将孙景文踹的一头撞在墙壁上,登时头脸出血半晕过去。
院子里一百王府卫士惊闻屋内火器声响,又听到孙景文周昂的惨叫之声顿时纷纷朝廊上扑来,七八人身手矫健冲上走廊来到书房门口,手指刚掀开门帘,就听轰的一声爆响,布帘连同抢进的两人胸口处都冒起了青烟,被轰的支离破碎,众人发一声喊赶紧退后,各自将兵刃舞成一朵花护住头脸。
院门处脚步杂沓,众卫士愕然望去,但见院门处涌入数十名身着普通士兵装束的大汉,每人手中握着一只黑魆魆的火铳,惊慌之际,见领头一名铁塔般的虬须汉子朝天轰了一枪,炸雷般高声喝道:“都放下武器,否则请他吃铁蛋蛋。”
众卫士惊魂难定,不知如何取舍,只听见书房门内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一根黑魆魆的枪管伸了出来,枪口所指之处的卫士炸锅般的退开一旁,房门处缓缓走出一个面目俊俏的青年来,身后一名矮壮汉子一手提着满脸是血的孙景文,一手提着浑身是血的周昂,最后面走出来的是仇钺。
王勇伸手一扔,将周昂的尸体丢在庭院里,翻滚几次正好面朝上,胸腹处的巨大伤口让人毛骨损然,众卫士炸了锅一般的惊叫道:“是周将军,周将军死了。”
宋楠走到廊上,将火铳别在腰间叫道:“叛贼周昂,协助安化逆王反叛作乱,本人大明勇冠侯、锦衣卫都指挥使、神枢营提督宋楠在此判其死刑,周昂死有余辜。”
“宋楠?”人群中一片抽气之声,这家伙便是宋楠,这便是王府卫士,全城兵马上天入地搜查了几天都没找到的宋楠,原来这厮躲在了仇钺府中。
“尔等还不放下兵刃投降,难道执迷不悟,执意谋反不成?本候宣布,只惩首恶不究胁从,给你们十息时间,若再不回头,便尽数斩杀于此。”宋楠森然道。
一名卫士头目忽然高叫道:“他们人少,我们人多,城里都是咱们的弟兄,怕他们何来?杀了宋楠这厮,王爷必有重赏,杀呀。”
几名站在宋楠身边的卫士突然扑了上来,猛听轰隆一声响过,几名卫士扑倒在血泊之中,众卫士没看清是谁射的倒也罢了,连大多数锦衣卫们也没搞清楚是谁射了这一枪。
“帅啊,大人这一手帅的很,改日要教教卑职。”王勇赞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宋楠腰间的绳套上插着的火铳兀自冒着黑烟,原来是他以迅捷的手法拔枪施射又快速的插回腰间绳套,眼神稍慢的还以为他什么都没做。
宋楠咂咂嘴心道:这几日当缩头乌龟闲得无聊,想起后世米国西部片的牛仔们拔枪的样子酷毙帅渣,于是趁着无聊之极练了几天,这会子自然而然的用了出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王勇上前来对着几名躺在血泊中尚未毙命的卫士拔刀连砍,几刀下去,几名卫士便无声无息了,与此同时,侯大彪已经用火铳将那名煽动的卫士头目揪了出来。
“大人,如何处置。”
“杀。”宋楠冷声道。
“轰!”一声轰鸣中,那卫士头目的头脸被轰的稀巴烂。众卫士惊惶无语,有人吓得尿都出来了。
“如何处置孙景文。”
“杀。”
“轰。”孙景文的头也被轰成了马蜂窝。
面对如此凶残的杀戮,卫士们胆战心寒,一名卫士伸手一丢将钢刀丢在地上,一人开了头,后面当啷之声不绝,不一会廊下的石板上乱七八糟堆了上百件兵刃。
“全部听好了,投降的绝不会被伤害性命,但须得遵照我们的命令行事,否则杀无赦。现在全部脱下身上的衣服,一件不准留。”侯大彪高声喝道。
卫士们不敢犹豫,有人动作迅速,瞬间将身上衣物扒了个精光,不一会儿,蒙在黑魆魆的抢管之下,上百王府卫士都成了光溜溜的白羊,一个个瞪眼捂着下身佝偻着身子不知所措的站在庭院里。
“尽数绑了手脚塞了嘴巴关进屋子里。”侯大彪下令,十几名锦衣卫亲卫上前来用绳索串蚱蜢一般的绑住他们,用他们的内裤袜子塞进他们的口中,不少卫士恶心的打着干呕,心中暗骂自己,早知有今日之劫,为何昨夜不洗脚换袜子换内裤,现在塞在口中骚臭难闻,着实比死了还难受。
卫士们被尽数关进了屋子里,门窗全部被钉死不虞逃脱。
仇钺拱手道:“侯爷吩咐吧,怎么干。”
宋楠道:“王府是贼巢,攻进去拿了贼王一切便结束了。”
“王府中有两千多卫士守卫,如何拿下?”
宋楠冷声喝道:“王勇,立即集合火铳亲卫营,换上这些卫士的衣服,随我夺取王府大门。侯大彪你率一百人马攻下本镇监狱,放出被囚禁的本镇锦衣卫,发放兵刃后带着他们直奔王府。仇将军,你和你的五百亲卫营紧跟在我身后,带我们夺下王府府门之后便长驱直入。诸位切记,不能让朱寘鐇给跑了,老贼一旦逃走跟城外大军汇合,后果不堪设想,但遇有人反抗,格杀勿论,都明白了没?”
众人喝道:“卑职等遵命。”
宋楠挥手喝道:“各位兄弟,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立刻行动!”
第五二七章 某汪的末日
天光昏暗,街道上冷冷清清,下午的骚乱造成了流血事件,百姓们被驱散之后,周昂便下达了全城宵禁令,禁止百姓们上街游荡,此刻天尚未全黑,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的商铺也打烊关门。
正因如此,街道上突然响起的杂沓马蹄声才显得突兀刺耳,近百名王府卫士沿街策马狂奔,目标直取北城王府大街,这正是宋楠和王勇所率的锦衣卫火铳营缇骑,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仇钺率领的五百前屯卫亲卫营士兵,他们没更多的马匹,大部分步行,只能落在后方。
距离王府门前大街数里处的街口,在路口设卡的王府卫士便已经察觉,远远高声喝道:“什么人?王府左近禁止通行。”
宋楠和王勇闷声不答,率领众旗校兀自朝关卡冲去,十几名设卡封锁此处路口的王府卫士弯弓搭箭连声喝问:“站住,再不站住便放箭了。”
宋楠坐在马上高叫道:“别放箭,自家兄弟,我等是跟随周昂将军的护卫。”
一名关卡卫士小头目疑惑道:“既是周将军属下,却来王府作甚?”
宋楠等人快速向前迫近,口中含糊叫道:“周将军说有城中有暴民生事,担心他们晚上作乱,危及王爷安危,特命我等回王府参与守夜,兄弟。”
“暴民?哪来的暴民?王府安全的很,刚才上面还传来消息,要我等不能放过任何一人通过关卡,你们不准再靠近,容我禀报上面再做定夺。”
宋楠呵呵笑道:“满城皆是暴民,你没长眼睛么?”
那头目道:“哪儿?在哪儿?我们在此守了几个时辰,为何一个未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宋楠高声喝道:“动手!”
话音未落,前排二十余人猛然擎出火铳来,轰轰轰连番爆响,十几名王府卫士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便被轰的血肉横飞,仆尸于地。
宋楠知道火铳轰击之声绝瞒不过后面的关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挥手叫道:“冲。”
众旗校扬鞭策马,一阵风般的卷过关卡,前面街道上,尖利的哨音滴溜溜吹响,不多时,大批左近的护卫汇聚在一起,向着火铳轰鸣之处本来,和宋楠等人迎面撞到一起。
负责王府外围警戒任务的正是老熟人汪兴仁,不过昏暗的天色却让他没认出策马奔来的一批身着王府卫士盔甲的宋楠等人,见宋楠等人飞驰而至,远远高声喝问道:“站住,站住,前面发生了何事?你们怎地往回跑,还不快随老子一起去看看。”
宋楠含混叫道:“有人用火器射击,听说是锦衣卫火铳营在城里出现了,我等正想来禀报呢。”
“锦衣卫火铳营?”汪兴仁打了个哆嗦,突然叫道:“咦?你们哪来的马儿?咱们外围警戒的人手哪里来这么多马匹?你们是什么人?口令,口令!”
王勇大声喝道:“去你娘得比。”
“不对,口令不对。”一名脑筋稍慢的卫士小头目疑惑道。
汪兴仁大喝道:“他们不是自己人,放箭,放箭。”但马匹冲刺的速度岂是他们能反应过来的,只一瞬间便到了面前十几步处,火铳的轰鸣之声响彻耳鼓,还算汪兴仁见机的快,在马上的可疑之人擎出火铳之前,汪兴仁便已经一头仆倒在地,堪堪躲过飞跃密集的第一轮射击;只觉得身边人割草般的惨叫倒下,身上满是热乎乎的鲜血。
汪兴仁肝胆俱裂,爬起身来掉头便跑,身后两百余王府卫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有些发懵,此时猛然醒悟,发一声喊掉头便跑。王勇抽出绣春刀举在半空中叫道:“节省弹药,砍了这帮王八羔子,为我们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数百长刀如林,蹄声隆隆作响,马蹄踏上数十具仆尸的血肉,溅起血花无数;缇骑们迅速赶上奔逃的王府卫士,绣春刀此起彼落,刀锋入骨的咔擦声,入肉的噗嗤声,四下里响起的濒死惨叫之声交织在一起,宛如死神降临的交响乐。
汪兴仁跑了几步,便觉得逃不脱骑兵的追击,于是奋力一跃,扑倒在街边一家店铺的台阶之下,借着一块青石的掩护缩成一团,眼见数十名骑兵从身侧飞驰而过,刀光中人头滚滚而落,吓得屁滚尿流,但也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不错,没有被这帮死神发现踪迹,只消等他们过去之后便可爬起来跑路活命。
当最后一名骑兵冲过身侧的时候,汪兴仁兴奋的差点晕倒,正欲慢慢爬向街道暗影处更安全的所在,猛然觉得腿上一痛,惊骇之余,忙扭头看去,只见一只血糊糊的手正抱着自己的小腿,它的主人正仰着一张血糊糊的脸哀求的看着自己。
“汪统领,……救我……救我。”
汪兴仁两腿连蹬,想摆脱那人的紧紧抓住的手,那卫士的手却抠得死死的,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放手。
“救我……我是你的好兄弟鲁大有啊,救我啊。”
“滚开。”汪兴仁压低声音挣扎道,最后一名骑兵刚经过,相聚只有十几步,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来。
“你……你他娘的见死不救,你这狗东西,平日说的都是假话。”鲁大有血糊糊的脸上一片失望。
“老子没空跟你废话,你安心的去死便是,你老婆孩子我替你照顾,快放手去死。”汪兴仁低声道。
“你……你他娘的。”鲁大有愤怒的吼道,可惜气力全无,声音也不想,最后一名骑兵已经在二十步开外,根本听不到他的说话声。
汪兴仁急于脱身,把心一横,提起身侧的一柄钢刀照着鲁大有的手臂一顿猛砍,鲁大有哑声嘶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被汪兴仁砍断,口中怒骂道:“你不得好死,你这狗贼。”
“去你娘的,你先去死吧。”汪兴仁重获自由,快速的朝街角爬去。
“老子……让你陪我……一起……死。”鲁大有嘶哑的怒吼从身后传来,汪兴仁根本不回头,朝街边死命爬去,猛然间听到身后尖利的竹哨之声,滴溜溜尖利刺耳,就像一柄利刃刺在汪兴仁的心里,他愕然回头,只见鲁大有口中叼着竹哨,龇着两排白森森的牙,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正朝着自己诡异的笑。
滴溜溜!滴溜溜!
竹哨的响声传出老远,已经奔到三十步开外的最后两名锦衣卫缇骑愕然回头,正看到汪兴仁迅捷爬向街角的笨拙身影。
“兄弟,有个装死的漏网之鱼。”一名亲卫旗校道。
“我去结果了他,王大哥说了,这帮家伙一个也不能留活口。”
“好,一起去。”
两骑拨转马头驰回,汪兴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站起身来奋力朝黑暗深处奔逃,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滴溜溜的竹哨之声,马蹄踏踏来到身后,汪兴仁却无暇回头去看;猛然间后心一凉,汪兴仁站定身子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胸口露出一截滴血的薄刃刀尖,又快速的消失了。
汪兴仁姿势怪异的扭着头倒在地上,眼中看到两匹马儿疾驰而去的身影,马上两人的说话声飘入耳际。
“这家伙真是奇怪,干什么吹竹笛自己找死,也是咄咄怪事。”
“谁知道呢,也许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家伙吧,总之成全了他便是……。”
汪兴仁眼前一黑,身子轻飘飘的飞起,堕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
盏茶时间,王府门前大街上负责外围防御的近三百卫士便被击溃,锦衣卫亲卫火铳营以零伤亡的代价冲到王府大门之外,然而,这盏茶的拖延便足以让守卫王府大门的卫士们关上大门,数百卫士登上大门两侧的角楼开始用箭支封锁门口街道。
面对如此情形,宋楠不得不下令禁止靠近王府左近,王府是一座城中之城,之前便已经领略到了他的防守之严密,这还是在门口,宋楠知道,即便攻进了大门,也不能保证便可长驱直入。王府中每一殿每一进都有可能成为单独的防御体系,这还是在前门处进攻,若是在后方进攻将更加艰难,因为有城墙一般的内墙存在,而且内墙之上防守物资充裕,根本不是自己这么点人手能攻下来的。
不久之后,侯大彪率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的五百多被关押的锦衣卫旗校赶到,这些旗校们个个身上带伤,关在牢中没少吃苦头,一个个也饿的不成人形,他们握着路上捡来的兵刃,却个个精神振奋。
“大人,来的路上东面有火光,想必是仇将军的亲卫营半路上遭遇了城中的卫士,卑职急着大人这边人手不够,便没去增援,不知道仇将军能不能挺得住。”
宋楠摆手道:“无需增援,城中尚有近千卫士,仇将军这是拖住他们了,当务之急须得立刻攻进王府。”
侯大彪道:“我们只有七百人,王府内有一千五六百卫士,还有地利凭借,大人,有点难啊。”
宋楠想了想道:“难也要攻进去,天亮之前若不能攻破王府,西崖叛军必会分兵回援,那时候才真的难了。”
王勇焦躁道:“怎么办?强攻么?”
宋楠摇头道:“强攻不下,但我有一计。”
第五二八章 前后夹击
数百锦衣卫旗校受阻于王府大门,面对王府大门两侧门楼和角楼上密集的箭支射击不能寸进,缺少盾牌盔甲等物,根本不能进入大门方圆五六十步之内,只能远远的围着大门饶了个半圆干瞪眼。
侯大彪咬牙切齿怒骂不已,正自无计可施之际,外围警戒的旗校赶来禀报说周围出现大批不明身份之人,正朝王府这边聚拢,侯大彪吓了一跳,宋大人和王勇刚刚离开这里,此处全权交由自己指挥,难道就要遭受王府卫士的反包围不成?
然而,片刻后,这虚惊便成了惊喜,火把照耀中,上千衣衫褴褛的百姓从街道两头现身出来,他们提篮端水,拿着面饼鸡蛋等物,原来是犒军而来。
百姓们心中自有一杆秤,安化王的谋反也许他们不能阻止,也不能阻止安华王强迫他们家中的男丁去西崖送死,但沉默不代表没有立场,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当得知城中锦衣卫和部分卫所官兵起兵反抗之时,很多人萌发了助一臂之力的想法,所谓民心这个东西,平时看不见摸不着,关键时候却能让你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忽视这些的人永远不知道民心的可怕之处,他们是自发的而且是发自内心的。
“军爷,怎么不攻进去抓了那个老贼啊。”一名老者看着侯大彪喝光一碗茶水后关切的问道。
侯大彪尴尬的道:“老丈,你也看到了,弓箭射的如同飞蝗,我的人冲了两次死伤了几十个,这么进攻是送死啊,老丈放心,我们正在想办法,一定会想到好办法攻进去的,安化王这个老贼这回绝对跑不了。”
那老丈道:“军爷,需要什么就说话,要人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当箭盾,要东西,我们砸锅卖铁也成。”
侯大彪忙道:“打仗是我们当兵的事,岂能让百姓去送死,不过老丈若能帮我们弄些木梯子来帮助爬上围墙,或者是有些遮蔽箭支之物,那便对攻入王府大大有利了。”
老丈举着拳头道:“怎不早说?这还不简单么?木梯子家家有,挡箭的东西么,门板成么?”
侯大彪大喜道:“成,成,门板正是羽箭的克星。”
老丈转头大叫道:“诸位乡亲们,大伙儿立刻回家搬木梯子卸了门板抬来,助军爷们攻进王府捉了逆贼,都别愣着了动作快些,免得城外的反贼们回头找麻烦。”
众百姓发一声喊,纷纷回家抬了门板梯子大桌面子等过来,空地上顿时堆成了一座小山。侯大彪命人将左近的几颗水桶粗的大槐树伐倒,去了枝叶之后头部削尖做成撞门的撞木;十几名身材强壮的锦衣卫大汉身上负者门板抬着撞木便往王府门前冲。
墙头箭支如漂泊大雨般的射来,不一会门板上便全是密密麻麻钉着的羽箭,但下边弯着腰的旗校却安然无恙,他们抬着撞木上了台阶,一下下的对着王府厚重的大门凶猛的撞击,嘭嘭嘭的撞击声响彻夜空。
王府的大门厚重无比,后面还加了七八道铁横梁,顶着数十根巨大的圆木,岂是那么容易撞开的,但被锦衣卫抵近撞击却拿他们没办法,便是再坚固也迟早会被撞开。
新任王府护卫统领的张钦心中有些没底,尤其是见到不少锦衣卫旗校顶着门板扛着绑扎相连的木梯欲向墙头发起攻击时,本来以为锦衣卫定然攻不进来的他也略微吃惊,不过对付这些土方法他还是有些手段的,张钦冷静下令:“浇滚油,射火箭,烧死他们。”
一锅锅的滚油浇下,紧接着火箭射下,门板上顿时火焰冲天,下边的旗校无处可藏,顿时被吞没在浓烟火焰之中,十几名旗校连逃脱的机会也没有尽数被大火活活烧死,王府门前顿时成了一片地狱火海。
那些冲到围墙之下欲搭上木梯子爬上的旗校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几十人葬身火海之中,被烧成了焦炭。
侯大彪傻眼了,这些门板最大的克星便是火焰了,自己一时不察竟然白白葬送了五六十名兄弟的性命,真是后悔莫及。侯大彪急忙下令停止攻击另想他策,远远围观的百姓们也是惊慌失措眼中湿润。
然而,祸福相依并非虚言,在短暂的心灰意冷之后,侯大彪猛然发现,王府大门上方的城楼中的士兵忽然一桶桶的往下泼水,将大门口冲天的火焰浇灭,侯大彪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大门是木头的,也怕火烧,这帮狗日的自己暴露了弱点,你们不烧,老子替你烧。”侯大彪大叫道。
周围众人恍然大悟,侯大彪立刻下令即刻搜**柴干草,百姓们一起帮忙,一捆捆的柴禾和干草被送到大门口,很快王府卫士们便惊愕的发现,数百锦衣卫顶着门板提着一捆捆的柴禾干草点着了便朝大门台阶上扔,扔完了就跑,压根不让火油浇到门板上的机会。王府门前不一会再次烈焰腾腾起来,火焰窜起数丈,几乎要烧到门头上的门楼了。
张钦大声下令赶紧取水浇灭,王府的水龙队也被调集而来,站在两侧的墙头朝下浇水,这边浇灭刚浇灭,外边又开始放火,一场生死大战硬生生演变成放火和灭火大赛;几番来回之后,厚重的王府大门被烧的凹进去半尺,本是铜钉红漆气派非凡的王府大门,此刻变得黑漆麻乌不忍直视。
张钦知道,照这样下去,大门是保不住了,须得赶紧准备即将到来的肉搏战了,于是赶紧命人禀报安化王,请求增派人手准备正面击退进攻的锦衣卫,毕竟己方的人数还是占据优势的,若不是惧怕锦衣卫的火器,根本就不需要采取守势。
……
王府大门口如火如荼之际,宋楠和王勇率五十名火铳亲卫悄悄离开前门绕往王府后方,宋楠知道正面攻入的难度,必须要内部开花才能奏效,所以他命侯大彪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要攻的凶狠猛烈,将王府的大部分防御精力吸引往前方,自己则带部分人从后而入,偷入王府之中来个背后偷袭。
宋楠知道北面的内墙是最难突破之处,但宋楠还是选择了从此处突破,一来是此处距离前门甚远,一旦打起来可让卫士们无法及时调度支援;二来正因为内墙之处工事严密,所需人手不需要太多,这正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关键,越是难已突破之处的进攻便越教人猝不及防。
数十根长绳子勾上外墙城头,一群人猴子般的爬上外墙上,往王府内放眼望去,可见整座王府亮如白昼,处处是惊慌跑动的人影,远远传来似有嘈杂哭叫之声,王府中乱成一团。
前门处冲天的火光令人瞩目,宋楠暗暗点头,看来侯大彪为了造成巨大的压力,开始放火烧门了,宋楠知道,凭火烧烧开府门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接下来的肉搏也不一定能取胜,时间拖得越久便越是不利,但造成的声势很是吓人,如果能吸引的王府卫士的大部分去前门拒敌,对自己是及其有利的。
数十步外的内墙之上也是灯火通明,每隔几丈便有风灯高挑,墙头的卫士们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抬着一包包的物资往下运去,宋楠知道这是在将弓箭火油等物资运往大门处御敌。
好消息是先前还担心一入外墙墙头便会被发现踪迹,现在看来,这帮人忙的嘈杂喧闹,根本没注意到几十步外的外墙墙头有数十人正窥伺着他们;坏消息是,内墙墙头人数众多,粗略看去至少四五百人在忙活,内墙另一侧还不知有多少人。
无论如何,不能老是趴在满是荆棘瓷片的墙头,寻了个时机,众人从墙头顺利溜下,宋楠打头沿着墙角的暗影慢慢往西移动身子,当发现一段内墙墙头上空无一人,想来这里的物资已然搬空了,而左近两侧的卫士们还在数十步开外,宋楠果断下令冲过中间的空地,有惊无险的来到内墙墙根之下。
王勇低声凑在宋楠耳边问道:“大人,看来内墙城头人数不少,打起来便会惊动颇大,硬来胜算不大啊。”
宋楠低声道:“咱们穿着王府卫士的服饰,大可大摇大摆的冒充,你爬上去瞧瞧,若被人察觉也好给我们做掩护。”
王勇点头,紧了紧腰身,侧耳听了一会,确定只有两侧远处有人声,于是抛上绳索勾住墙垛三步两步爬了上去,刚刚探出头来左右张望,猛然听脚步声响,一名卫士头目正沿着石阶登上内墙,双方四目相对都呆了一呆。
那卫士头目反应过来正欲张开嘴巴大叫,王勇伸手一借绳索之力,身子如大鸟一般的飞在半空中,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脱手飞出刺入那卫士口中,硬生生将那句叫喊声掐成两半,落地时手臂扼住那卫士的头颈猛力一扭,喀拉一声卫士头颈折断,软软的瘫倒在石阶一侧。
但这声短促的叫喊还是引得数十步外的几十名忙碌搬运的卫士侧目看来,一人高声叫道:“怎么了?”
王勇道:“他娘的,好像被蛇咬了一口。”
“蛇?冰天雪地的哪来的蛇,你喝多了吧。”那人疑惑道。
王勇暗骂自己不够急智,忙道:“许不是蛇,也许是砖头擦伤了,总之手上流血了。”
那人叫道:“兄弟,知足吧,一点小擦伤便大喊大叫,前面打得难解难分,一会儿咱们都要去吃刀子,留着力气待会哭爹叫娘吧。”
王勇哦哦两声,远处的一群卫士转头不再理他,各自忙着搬运物资;王勇松了口气,朝墙下学了两声猫叫,片刻后数十根绳索无声无息的抛了上来,不一会齐刷刷冒出一片脑袋来。
第五二九章 再上西楼
众人不敢在内墙城头耽搁,迅速寻阶而下,顺便将折断头颈的那名卫士的尸体拖下来扔在一片树丛里,众人大摇大摆沿着青石路往南走,不久后便看见前方的大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这里是所有通向内墙各个台阶小道汇聚的主干道,大群卫士来来往往抬着物资急匆匆来去。
宋楠和王勇等五十名亲卫心中忐忑的踏上了大道,微微低着头混在忙碌的卫士之中往南行去,好在王府遭遇攻击,卫士们都心慌意乱忙的不可开交,谁也没注意到身边这一小队卫士有何不对劲的地方。
宋楠微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对王府他还不太熟悉,但这片地域那晚偷入王府之时是来过的,再往南便是王府卫士的一处驻扎营地,虽然脚下的这条大道必然通向王府正门,但宋楠不打算在两眼摸黑的情形下乱闯,他决定先拐上往西的那条岔路,这条岔路是通向西楼的一条路,那晚慌不择路之时便是顺着这条小道一路狂奔才到达的西楼。
自上元夜分别之后,宋楠的心一直牵挂着平安郡主主仆的安危,不知道安化王会如何处置她们,宋楠相信安化王是绝不敢杀害平安郡主的,但是否遭受惩罚和折磨便很难说了。此刻去西楼一来可以确认一下平安郡主的处境加以施救,而来有了平安郡主的指点,可以直捣朱寘鐇住所,否则乱寻乱撞迟早露了马脚。
那条通往西楼的小道出现在大道西南方,宋楠摆手示意众人拐上小道,猛听得身后不远处有人冷声喝道:“你们干什么去?”
宋楠愕然回头,只见一名卫士头目全副武装骑在马上,身边跟着十几名骑马的卫士,正冷冷看着自己。
宋楠忙拱手道:“我等奉命去前方巡察。”
“奉命巡察?那边自有人手守卫,要你们巡察甚么?你们看着眼生,怎地没见过你们,你等是谁的手下。”那头目明显有些警惕,手也按上了腰间刀柄之上。
众亲卫觉察有变,也均全神戒备,只要宋楠一声令下便立刻动手杀人。
“上头的命令我等岂敢不尊,我等是汪统领手下,奉汪统领之命加强王府西北巡查,大人若有疑问可去质询汪统领,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宋楠低头静静道,王府中的卫士统领他可只认识一个汪兴仁,紧急之下只能抬出他来挡一挡,管不管用,是否会弄巧成拙倒也顾不得了。
“汪兴仁?他不是奉命防御王府外围么?怎地管到老子这里来了,莫非他以为升任第三营统领之职,便将老子不放在眼里了?”
“这个……卑职便不知道了,汪统领亲口下的命令,要卑职带人来这里加强巡查,说是要严防锦衣卫从王府北面渗入,所以……”
“别说了,他娘的,老子去寻汪兴仁问问去,你们且呆在这里不许动,这里可是老子的辖区,怎么防御怎么巡查是老子说了算,轮不到他汪兴仁指手画脚,这厮是昏了头了,莫非他以为自己是咱们王府卫士大统领了。”
那头目摆手对身边几名手下道:“你们几个看着他们,老子去问问汪兴仁去,这厮挡不住锦衣卫的攻击,丢了外围了防御,让锦衣卫杀到了府门前放火,现在却来充大尾巴狼,老子可不吃他这一套。”说罢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宋楠可不知道汪兴仁已死,要自己带人呆在这里别动那是不可能的,那头目一旦寻到汪兴仁一问,事情岂不全部露了馅?想到这里,宋楠抬脚便朝岔路上走,十余名负责看守他们的骑马卫士高声喝道:“没听见咱们陈统领的话么?叫你们呆着别动。”
宋楠拱手笑道:“几位,这条路上人来人往,兄弟们都抬着物资忙的满头大汗,我等拦在路上挡了人家的道倒也罢了,别人干活,我们这么空着手呆站着,岂非让这些兄弟心里骂娘?我的意思是咱们到岔道上站着,这样既不碍事,也教这些兄弟们眼不见心不烦;我们步行,你们骑马,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几名骑马的卫士相互交流了一番,加之见身边抬着重物走过的卫士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一副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少人还有意无意的啐上一口浓痰,心知宋楠所言不虚,这些人没准心里早就骂翻天了。
“罢了,前面林木后有一小片空地,咱们便在那里等着,警告你们,莫耍花样,否则我们可不客气,这里可是我们第四卫士营的地盘,老子们一吹哨子,兄弟们便会云集于此,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们。”
“好说好说,第三营第四营不都是兄弟么?你们陈统领的命令我们焉敢不听?”宋楠打着哈哈当先踏上岔路,前方果然是树木掩映,此刻已是初更时分,道路上和内墙上虽然人声嘈杂灯火通明,但一入道旁树木之中,顿时四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噪杂的喧哗人声仿佛从天际飘来,树缝中透出的灯光昏暗而斑驳,愈增模糊之感。
“就在这里了,不许往前走了,远了统领回来会寻不见咱们。”一名骑马卫士喝道。
宋楠笑道:“好,便在这里了,这里倒是静雅,是快风水宝地,能死在这里也是你们的福气。”
“你说什么?”马上卫士一下子没听明白。
王勇大喝一声:“动手。”
五十名亲卫瞬间发动,四五个对付一个,拉手拽脚将十余名卫士拉下马来,卫士们大惊叫道:“干什么你们?你们不要命了么?”
王勇低喝道:“教你们死的明白,老子们是锦衣卫,这位是我家宋大人,我家大人说了,这里是风水宝地,正是几位的葬身之所。”
卫士们大惊失色,一名卫士突然挣脱一名亲卫抓着的手,伸手抓住脖子上挂着的竹笛往口中送,欲吹竹笛报警;一名亲卫飞起一脚踢在他手腕上,将竹笛踢飞,王勇低骂道:“蠢材,还不结果了他们。”
众亲卫齐齐动手,胳膊勒颈,手捂口鼻,片刻之后,十余名卫士尽数无声无息的归西;宋楠命人将尸体拖入树荫之后隐藏,将十余匹马儿驱散到四周,带着众亲卫迅速沿小路直奔西南方。
不久之后,西南方一角飞檐现出黑色的剪影,那里便是西楼;远远看去,通往西楼的庭院圆门处有五六名卫士守卫,宋楠带人迅速接近,守卫们不明就里,远远发问:“干什么的?”
“王爷有令,请平安郡主前去见他。”宋楠拱手道。
一名头目上前来伸手道:“手谕呢?”
“什么手谕?”宋楠微笑问道。
“咦?王爷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西楼,除非有他亲笔手谕,你没有么?”
“哦,原来是王爷手谕啊,有,怎会没有?”宋楠伸手摸向腰间,猛然间寒光暴起,一道刀光如匹练落下,那头目头脸被劈成两半。
圆门口的守卫大惊失色,呼喝连声拔出刀来,宋楠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惊动什么人,西楼偏僻,这附近根本就没卫士军营,也只有很少的卫士驻守,周围一片都是庆王府中的支系族人仆役的居所。
“锦衣卫在此,放下兵刃,抱头蹲下,可饶尔等不死;反抗者杀无赦,喧哗者杀无赦,逃跑者杀无赦。”王勇低喝着率众亲卫缓缓围了上去。
那五六名卫士吓得魂飞魄散,一听锦衣卫自报家门,第一个念头便是:糟了,王府被攻破了。这还拼个什么命,早些投降是正经。
兵刃乒乒乓乓的丢下,五六名守卫抱着头乖乖蹲下,亲卫们将他们绑好塞住嘴巴丢在一旁;此时西楼院子里传来一片喧哗之声,显然西楼中的仆役们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惊慌了起来。
宋楠大步流星冲向西楼,西楼中灯火通明,宋楠下意识的仰头看了看三层的平安郡主的闺房,却发现那间房间的窗口是黑着的,不禁心中一沉。
亲卫们迅速守住西楼大门,王勇抬脚踹开大厅的们,但见五六名仆妇身子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角;王勇大声下令:“搜出所有人集中在大厅里,若有不轨之人杀无赦。”
亲卫们大声应诺,从一楼开始,展开地毯式搜索,宋楠无暇顾及其他,早已三步两步上了楼梯,蹬蹬蹬脚步不停,一口气上了三楼;来到平安郡主的房门口,宋楠反而放慢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轻轻叩响房门。
第五三零章 美玉落尘埃
连叩数声,门内无人应答,宋楠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低声叫道:“郡主,郡主,我是宋楠,我来救你来啦。”
屋内依旧无人应答,宋楠撩开帘幕伸手推了推门,门上的锁头发出喀拉一声,这才发现原来门是从外边锁上了,难道平安郡主竟被囚禁在房中不成?
宋楠拔出刀来挥刀砍下,将锁头砍断,伸手一推房门,房门应手而开,里边黑洞洞寂静无声,宋楠迈步缓缓而入,鼻端传来闺房中的淡淡的香味,这香味宋楠似曾相识,曾和平安郡主共卧一床,这香气也是她身上的香味。
“郡主,郡主,你在么?我是宋楠。”宋楠低呼道。
一片死寂的沉默,宋楠转身出来从壁上取了根蜡烛重新进房,光亮下,房中景物依旧,但却空无一人,帐幕低垂不动,香炉中黑灰冰冷,伸手摸了摸桌案捻了捻,手指间竟有滑腻之感,那是落下的灰尘,看来这里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否则怎会积尘如粉。
宋楠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确认房中没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和担心,他不知道平安郡主遭受了什么样的命运,难道朱寘鐇竟然会真的杀了平安郡主不成?
宋楠快速下楼来,楼下大厅之中已经跪了十几名仆妇,个个垂头发抖低声求饶,王勇上前问道:“大人,平安郡主呢?”
宋楠不答,缓步走到婢女婆子们面前厉声道:“谁能告诉我,平安郡主人在何处?”
众仆妇一个个垂头不语,王勇伸手抓过一名婆子来迫得她仰头,用刀尖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来说,郡主在何处?”
那婆子脸色发白尖声叫道:“饶命,老奴不知啊。”
“不说便一刀砍了你。”王勇恐吓道。
“真的不知,十多天没见到郡主了,老奴也纳闷的很,是真的不知道呀。”那婆子叫道。
宋楠察言观色,见那婆子的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向一名跪在地上的中年仆妇,觉得甚是古怪,示意王勇住手,朝那中年妇人一指道:“你来告诉我。”
那中年妇人身子一抖,神情倒也镇定的很,低声道:“奴家不知道。”
宋楠道:“当真不知么?”
那中年妇人道:“知道了焉能不说?”
宋楠冷笑道:“就怕你是真知道,却故意抵赖;给你十息时间,乖乖交待,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对你这等恶奴,我可从不会手软;你以为我不识得你么?那晚朱寘鐇来西楼郡主房中,指认楼中没有春花这个人的两名婆子中的一人便是你,嘿嘿,你恐怕没想到我当时就在你家郡主房中,你的声音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沙哑的如同公鸭嗓子,很是好记。”
那中年仆妇吓了一跳,唇边的黑痣抖了几抖叫道:“你……你就是王爷那晚要找的宋……宋……”
“闭嘴,大人名讳岂是你这等贱妇能提的。”王勇喝道。
宋楠冷笑道:“你既知道我是谁,该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王府已破,王爷也罩不住你了,他自身也难保,你还不乖乖将郡主交出来,难道非要我用了刑罚才说么?我的刑罚你可受不住。”
那中年妇人稍一犹豫,一名婢女忽然叫道:“这位大人,小婢愿说。”
宋楠道:“好,你说,你可免罚,她们则全部要受罚,每人先赏三十鞭子。”
众婆子婢女大惊,纷纷叫起撞天屈来,抢着说出实情来,七嘴八舌之际宋楠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些人都知道平安郡主所在,只是这中年妇人马婆子受王爷之命在此管事,众人摄于其威势才不敢说出,此刻闻王府已破,王爷自身难保,这马婆子便也不足为惧了。
“都是这马婆子逼着我们不准说出来,我们也是没办法,那日小云偷偷给郡主送了一件棉袄,到现在还缩在柴房呢,我等怕啊。”众婆子婢女声泪俱下道。
宋楠哪有心情听她们啰嗦,喝道:“除了刚才第一个说出的婢女,其余人全部抽三十鞭子,身为人仆,不能尽心为主,反以理由搪塞,是为不义,狠狠的抽打,打得她们明白这个道理。至于这位马婆子,王勇你看着办。”
王勇会意道:“这等为虎作伥之人留她何用,宰了干净。”
宋楠不答,指着那婢女道:“你带路去关押你家郡主的地方。”
那婢女忙点头答应,宋楠提了灯笼跟在婢女身后下了台阶往园子深处走去,身后西楼中传来鞭打哭叫之声,那是王勇在行刑了。有妇人尖利的哭叫之声传来,似乎凄惨之极。但宋楠心下刚硬,这些人既是庆王府仆役,伺候郡主就是他们分类之事,虽有安化王淫威逼迫无奈,但也不能不加以惩戒,无论如何不能尽责护主便是失职,特别是刚才,自己问话她们还要隐瞒,更是让宋楠满头冒火。她们虽可怜,但也同样可恨。
黑漆漆的院子里,高大的树木之间的小道上满是落叶,踩上去悉索作响,行了盏茶时间,院子西南角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孤零零的坐落在围墙之下,虽从众人口中得知郡主便是被赶到了这里居住,见到这低矮如猪舍的屋子,宋楠心头还是一酸。这等房舍在大家人家中便是仆役也不会住的,平日也就堆放花肥工具等物,却成了尊贵的平安郡主的闺房了。
婢女停步道:“就是这里了。”
宋楠摆手让她离开,将手中风灯插在树杈间,弯腰低头来到门前,屋子里边的人似乎觉察到有人在外边,一阵的惊慌失措悉悉索索。
宋楠伸手轻轻推门,发现门从里边用什么东西挡住了,于是低声道:“郡主可在里边?在下宋楠,相救来迟,叫郡主受惊了。”
里边的骚动声忽然静了下来,半晌后有个小小的声音怯怯问道:“你说……你是谁?”
“在下……宋楠。”宋楠沉声道。
“啊。”里边人发出一声惊呼,一个女声道:“郡主,是宋大人,是宋大人。”
另一名女子声音颤抖道:“青鸾,快开门。”
房门后重物挪开,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人口鼻,同时一盏昏暗的油灯亮起,昏黄的灯火左右跳跃,在昏沉的灯火下,宋楠看到了平安郡主正坐在一堆稻草之上睁大眼睛看着门外。
一看平安郡主的摸样,宋楠几乎要掉泪了。沾满草屑的头发乱蓬蓬一片,虽好像每日尽力的梳理,但无奈依旧跟铺上的乱草一般的杂乱,本来雍容姣美白皙的面孔上此刻却黑灰处处,且憔悴的颧骨突起,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普通的棉袄,破损了多处,黑乎乎的看不出什么颜色来……
宋楠不忍再看,低呼道:“郡主,你受苦了。”
平安郡主因憔悴而变得更大的双目中秋潮泛起,泪水迅速涌出来,口中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宋楠道:“是我。”
平安郡主忽然起身来扑了过来,宋楠一把搂住她骨瘦如柴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只觉得她身上冰冷,喘气也喘得厉害。
平安郡主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打湿了宋楠的颈项间,宋楠抚摸着她的头发,轻拍她的后背低声的安慰道:“莫怕,一切都过去了,莫怕。”
平安郡主哭的几欲晕去,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抹泪的青鸾才低声道:“郡主,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平安郡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抱着宋楠哭了很久,这似乎有些不妥,于是红着脸离开宋楠的身子,手忙脚乱的整理者头发擦着泪水,见宋楠看着自己,忙摆手道:“你出去,不准看我,我这样子如何见人。”
宋楠苦笑道:“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西楼左近已经为我控制,快回去洗漱一番咱们慢慢的说话。”
平安郡主道:“好好,青鸾,咱们快走,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呆啦。”
青鸾伸手抚着她的手往外走,宋楠站在门口提着风灯照亮,行到门口,平安郡主忽然回头道:“那半个窝头带上,不然没得吃啊。”
宋楠一愣,青鸾眼泪流出道:“郡主,咱们再也不啃那冰冷的窝头了,一切都过去了,宋大人来救我们了。”
平安郡主这才清醒过来,偷看宋楠一眼,见宋楠正温柔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羞怯一笑,垂首移步。
第五三一章 狡兔三窟
沐浴更衣之后的平安郡主恢复些许往日的光彩,西楼中,宋楠坐在她的对面静静的看着平安郡主秀气的喝着一碗燕窝粥,心中满是愧疚。
平安郡主被宋楠灼灼之目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腹中实在饥饿难当,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将一碗粥吃的干干净净。
“郡主,再吃一碗吧。”青鸾在旁轻声道。
平安郡主摇头道:“够了,青鸾你去吃些,这些日子你受的苦比我还多,多谢你了。”
青鸾低声道:“郡主说的什么话,婢子是应该的。”
平安郡主点头道:“患难见真情,你很好,你且去,我跟宋大人有话要说。”
青鸾答应一声,收拾碗碟缓步去了,随手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案上烛火跳跃,平安郡主起身替宋楠沏了茶水递过来,坐在宋楠身侧叹息一声将这几日的情状轻声道来,那日安化王刺杀宋楠不成,反折损叶保仁叶保义两名得力护卫,将一腔怒火尽数发泄到平安郡主身上;在逼迫平安郡主认错未果之后,便命人将平安郡主和青鸾赶出西楼,让两人住进院子西南角的矮屋之中。
安化王言明,既然郡主吃里爬外帮着外人,她便不配享受郡主的待遇,何时主动认错,何时才能恢复郡主的身份;郡主须得住在破屋之中做工恕罪,每日必须将院子里的落叶积雪打扫干净方可获得饱腹的食物,否则便不准给她们吃食。
就这样,从那晚开始,平安郡主主仆便白天在院子里干活,晚上睡在小破屋的稻草铺上,每日的食物也是窝头和咸菜;娇声惯养的王府郡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但平安郡主居然咬牙坚持了下来,坚决不向安化王认错,也好在身边婢女青鸾在旁伺候,每日百般呵护郡主,活计也做了大半,主仆二人就这般煎熬着苦度时日。
白天尚且能熬,夜晚寒冷刺骨,主仆二人搂抱着依偎在一起取暖。和青鸾交好的婢女云儿实在看不过,一日夜间偷偷送来衣物和食物,却被暗中盯着的马婆子等王爷安排在西楼的仆妇抓个正着,将云儿毒打一顿关在柴房中数日,自此之后,西楼有心暗中救济郡主的仆妇们再无他念了。
短短十余日的时光,在平安郡主主仆看来仿佛过了十年般的漫长,今日宋楠忽然出现相救,就像是将要溺死之人一下子被人捞起,满眼阳光灿烂,愈觉绝处逢生之感。
听着平安郡主低声的叙述,宋楠长叹不已,虽然这段时间心中也明白平安郡主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的艰难;安化王此举实际上是变相的要她们死,如此严寒的地方,那四处漏风的小屋的夜晚定是寒冷如冰窖,白天这么大的院子须得清扫才能换来窝头咸菜,这不是逼着她们去死是什么?
宋楠心中激荡,伸手过去忽然抓住了平安郡主的小手,用手指轻轻刮擦着她的手心,发现手心中皲裂处处,那是寒冷和劳作留下的印记。
“郡主受苦了,这一切宋某脱不了干系,为救宋某一命,郡主受到如此折磨,宋某心中着实不安。”宋楠叹道。
平安郡主脸色微红轻轻一挣,将小手挣脱开来,轻声道:“莫这么想,我这么做也并非完全是为了你,你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是,所以今日我来了,听到王府中的呐喊,看到前门处的火光和兵刃声了么?那是我的人正在攻打王府大门;我承诺的事今日便要兑现了,今晚我便要活捉了朱寘鐇,让他跪在你面前求饶。”
平安郡主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也不枉我受了这般苦楚。让他跪在我面前求饶倒也不必了,他毕竟是我的叔叔,他起兵谋反,皇上和朝廷自会给他惩罚,我只求庆王府能恢复平静,我和弟弟能够过安宁的日子便罢。”
“郡主真是心胸开阔之人,也罢,一切由你便是。”
“莫叫我郡主,奴家小字凤桐,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平安郡主轻声道。
宋楠笑道:“好,免得生分了。凤桐小姐,正门处的攻击虽猛烈,但却并不十分奏效,所以我才行这声东击西之策,带着人混进王府来,便是想趁乱出其不意攻进朱寘鐇居所来个釜底抽薪,你能否告诉我,朱寘鐇的居所在何处?”
平安郡主皱眉道:“我道你们为何穿着卫士的服饰呢,原来如此。不过那人的居所处防卫森严,他警觉的很,无论吃饭睡觉,身边的护卫都不离半步;特别是手下的十大护卫,叶保仁和叶保义虽然死了,但另外八个人的武功也是厉害的紧,加上他身边的其他护卫,你们这点人手恐难以奏效啊。”
宋楠道:“这你不用担心,你只需告诉我位置,其他的事归我。”
平安郡主想了想道:“罢了,我亲自带你们去便是,他的住所在存心殿之侧,但关卡重重,光是告诉你们地方,你们还是寻不到。”
宋楠摆手道:“不成,太危险,你画个草图跟我说明便是。”
平安郡主摇头道:“我必须去,因为我的弟弟庆定王也住在那附近,我必须要救他出来,否则我决不能安心。”
宋楠见她言辞坚决,知道再纠缠下去反而耽误时间,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大半个时辰了,外边的兄弟在拼命,再也不能浪费时间了,于是点头道:“也好,但你必须扮作卫士跟在我身边,我要确保你的安全。”
平安郡主一笑道:“那还用说?我不跟着你还跟着谁。”
宋楠微微一笑,平安郡主忽觉话中有歧义,忙道:“我的意思是,跟在你身边让你保护我。”
宋楠长身而起道:“事不宜迟,天亮城外援兵回头之前必须抓到朱寘鐇,否则万事皆休。”
宋楠命人将院门口倒毙的卫士的衣服扒了下来,捡了一套稍微瘦小的送去楼上,不一会儿,平安郡主身着卫士服饰下楼而来,倒也像模像样,就是面孔白皙了些,走路扭捏了些。不过宋楠也不是要她装的如何像,只是要简单掩饰一下身份,免得被人认出来,察觉西楼有变罢了。
一行人出了西楼往院门口走,路边跪着一长溜的西楼仆妇,一个个披头散发被鞭打的血迹斑斑,两棵相邻的大树上,马婆子和另一名婆子被绑在上边,身上全部是鲜血,早已七绝身亡。
平安郡主紧紧抿着嘴唇不出声,宋楠低声道:“这是她们应得的惩罚,她们身为你的奴仆,却贪生忘义,那两人更是为虎作伥,替朱寘鐇折磨你,这便是她们付出的代价。”
平安郡主低声道:“她们也是无辜的。”
宋楠冷笑道:“这世上没有无辜之人,每个人都需要为他的行为负责,秩序要维护,必须要有人用生命为代价来证明。”
平安郡主吁了口气道:“奴家虽心头不忍,但我知道你是对的。”
在平安郡主的指点下,一行人避开贯穿王府各处的主干道往南疾行,隐约可闻干道上的脚步声呵斥声杂沓响亮,似乎都是朝着正门方向而去,宋楠揣测是正门处的压力巨大,朱寘鐇不得不下令调集其他地方的卫士赶去增援;对正门处进攻的侯大彪而言不是件好事,但对宋楠来说这却是个好消息。
由于既要避开无处不在的卫士,又要避免被其他人发现,众人行走的道路极为偏僻,好几次连平安郡主自己都弄的迷糊了带人钻进了死胡同,好在这帮亲卫们带有绳索抓勾,于是一路翻墙入院上树翻屋,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远远看到了矗立在夜空之中的王府三大殿之一存心殿。
在存心殿之北有着大片的院落和房舍,这里是王府内眷居住的地方,庆王府的旁系,朱寘鐇从庆阳郡王府带来的家眷妻妾等都住在这里;一道大围墙将他们和外边隔离开来,站在围墙之外,可清晰听到院中的房舍中哭叫奔走的声音。
“在存心殿的旁边有个不起眼的院子,别人以为他一定会住在存心殿中,但其实他就住在那个院子里。”平安郡主凑在宋楠耳边低声道。
“好的,大伙儿做好准备,越过面前这内宅大院便要到了,都给我精神点,活捉了朱寘鐇大伙儿都是大功一件。”宋楠低喝道。
众亲卫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平安郡主忽道:“宋楠,平日没人进去过那个院子,但我听说那院子有些古怪,不可掉以轻心。”
“怎么个古怪法?”
“这个我却是不知道了,但小心为上最好,这人难以捉摸,既然每日护卫不离身,又怎可能呆在一个普通的院落中而没有古怪?”
宋楠点头道:“说的是,小心为上;话说庆定王住在何处?”
平安郡主朝面前的围墙一指道:“就在这院子里,跟府中家眷都住在一起。”
宋楠道:“好,咱们正好顺道救了小王爷。”
王勇探头来低声道:“大人,绳索挂好了。”
宋楠挥手道:“上,里边是王府家眷住处,告诉兄弟们不可滥杀,能避则避,回头再来清算。”
王勇拱手应诺,下令众亲卫攀绳而上,宋楠转过头来对平安郡主张开手臂道:“来吧。”
平安郡主垂首移步,像之前翻越围墙房舍时一样,轻车熟路的将小蛮腰移到宋楠臂弯里,双臂勾住宋楠的脖子,宋楠脚踩绳扣,一手固定,另一手紧紧搂住平安郡主,围墙上几名亲卫一起用力,将两人拽上墙去。
第五三二章 末路穷凶
围墙内喧闹震天,假山之侧,游廊内外,灯火摇弋,人影瞳瞳,一副末日将至的景象。院内王府家眷们显然已经知道了外边的情形,此刻正处在惶恐之中,似乎都在扶老携幼打包细软准备跑路。
宋楠率众人下了院墙,穿过狼藉一片的几栋庭院,前方喧哗声就在耳边,众人忙隐身房舍暗影下探头观瞧,之前前方开阔的一片庭院空地上,高高矮矮站着五六十人,小厮们背着包裹提着箱笼,婢女们扶着主人,十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大声吆喝着指挥众人往院门口走。
宋楠明白,王府内眷这是要跑路了,谁也不愿呆在这里等死。平安郡主伸着头仔细的朝人丛中搜寻,想找到有没有庆定王的踪迹,但却失望之极,庆定王并不在其中。
喧闹之中,忽听有人高声大喝:“王爷有令,内眷不准离开,各归各房,王府安然无恙,不虞为外敌攻破,请诸位保持镇定,以免滋生内乱。”
宋楠等人忙仔细看去,只见王府家眷的前方出现了一队王府卫士,一名身材高大的卫士统领正拦在路口高声说话。
一名身着锦袍的年轻人上前叫道:“高学成,你莫来说这些废话,刚才我去大门口看见了,正门已被大火烧毁,外边的锦衣卫即将攻进来,我等此时不走难道等着锦衣卫抓了割脑袋么?”
“住口,王爷说了,如有人蛊惑人心造成内乱,就算是王府家眷也不能轻饶;外边的锦衣卫只有数百,我王府卫士近两千,焉能为他们所攻破?再过几个时辰,西崖回援大军将至,便会将城中锦衣卫和反抗之兵尽数剿灭,诸位听我一言,赶紧回房好生的呆着,卫士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王爷?那是哪家的王爷?我庆王府王爷是庆定王,安化王跑来庆王府指手画脚,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他想死,我们庆王府的人可不想跟着他一起死;我们要出去,快开了侧门让我们走。”那锦袍年轻人毫不示弱的道。
身后的几名锦袍男子和一群妇孺们也高声叫道:“我们要离开,让我们走。”
卫士统领高学成脸色阴沉,沉声道:“你是要抗命么?”
锦袍年轻人怒道:“狗东西,莫非你对主子们还想动粗不成?滚开一旁。”
高学成冷笑一声,踏步上前,骤然间空中划过一道银光,众人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那锦袍年轻人颈项间鲜血蹦出,身子噗通摔倒在地,鲜血从颈项中喷涌而出,顿时将地面染红了一大滩。
短暂的惊讶过后,人群发出震耳的尖叫声,一名女子扑向前方,伏在尸身上大声嚎啕。
高学成将腰刀上的血迹在靴子底上擦了擦,沧浪一声还刀入鞘,喝道:“这便是胡言乱语不遵王爷之命的下场;我再重申一遍,请诸位主子们各回各房稍安勿躁,有乱喊乱叫不听话的,王爷已授予本人全权处置之权,休怪本人手下不容情。”
宋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能感觉到身前依偎的平安郡主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忙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以示安慰。
看着庆王府家眷在安化王眼中竟如猪狗一般可以轻易的屠戮,宋楠也是很惊讶,这些人虽非如平安郡主和庆定王那般是王府嫡系主子,但也身份尊贵,说不准这中间也有敕封的藩王侯伯之类的贵胄。毕竟庆王一脉数代绵延下来,有些人虽为旁系,但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安化王说杀便杀,只能说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几近疯狂了。
“你个奴才,你可知道你这一刀杀的是谁么?他是王府仪宾,荣秀郡主的丈夫,敕封的伯爵;朱寘鐇,你真是猪狗不如之辈,竟纵容手下屠戮王府内眷,有本事露个面来亲手杀了老身。老王爷啊,你在天之灵可看到了这些,你临去前却也瞎了眼,引狼入室……将好好的一座庆王府变成了猪狗横行之地,你如何心安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冲出人群,不顾身边两名婢子的阻拦扑上前来,伸手朝天,大声哭喊。
高学成沉声喝道:“老夫人,莫要出言不逊,回房去吧。”
“狗东西,老身倒要受你呵斥,给我滚到一边去。”老妇人胼指怒骂道。
高学成阴沉着脸将腰刀拔出半截,怒道:“本人只奉王爷之命行事,奉劝老夫人收敛些,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老妇人瞠目怒骂道:“狗东西,老身怕了你不成?老身活了七十年,早就活得够了,有种你便朝老身身上砍一刀。”
高学成冷笑道:“莫非你以为我不敢么?”说话间腰刀出鞘,举刀威吓。
那老妇人大笑连声,不但不退,反将手中龙头拐杖高高举起,朝着高学成的头上挥打过去,高学成怒骂一声:“找死。”举刀撩去,将龙头拐杖一劈两断,紧接着刀锋一转,朝着老妇人的头上砍了过去。
众人一阵惊呼,没想到这高学成真的敢用刀砍人,需知这老妇人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王府中硕果仅存的老一辈人物,身份虽是老王爷的叔叔的一名侧室夫人,但即便老王爷在世也尊称她一句老夫人,到了平安郡主这一辈,阖府上下更是尊称老祖母,就算是朱寘鐇见了她也要行礼问好,却没想到今日竟然要葬身于一名王府卫士的刀下。
说时迟那时快,刀锋落下的一刻,一声清脆的呵斥声响起:“住手。”
高学成手上一滞,堪堪将刀锋停在老妇人的头顶数分处,毕竟王府的主人们的威严无形的存在,便是高学成也不敢肆无忌惮,虽有朱寘鐇为靠山,但高学成也不是傻瓜。刚才砍杀的那人也只是王府的女婿,跟王府无血脉关系,也根本不是姓朱的一员,否则高学成是断然不会下手的。此刻有人叫住手,潜意识里的敬畏依旧存在,竟然下意识的便照办了。
人群随着那声娇叱扭头回望,但见后方房舍的阴影之中,一名身材纤细的王府卫士飞奔而出,高学成有些纳闷,待那卫士来到面前,大声喝道:“你是谁?是谁的属下?第一营护卫奉王爷之命保护王府家眷,你来捣什么乱?”
那卫士不答,伸手取下帽子,一头瀑布般的秀发泼洒而下,人群中发出惊讶的呼喊:“是郡主,是平安郡主。”
平安郡主理也没理高学成的喝问,上前扶住老妇人叫道:“老祖母,你没受伤吧,老祖母受惊吓了。”
老妇人一把抱住平安郡主老泪纵横道:“凤桐我的儿,你这些天是去了哪里了?你可知道,你叔叔朱寘鐇昏了头要造反作乱,府里这些狗东西们也仗势欺人,对家眷们也喊打喊杀,这座王府里乌烟瘴气已经没有长幼伦常天理了,我的儿,你怎也不出来管管他们,庆定王爷年纪小管不了,只有靠你了。”
平安郡主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些内眷们一无所知,所以老妇人才有这般抱怨,于是低声安慰道:“老祖母放心,他们多行不义必受报应,外边锦衣卫的宋大人已经率兵攻进王府了,等着看他们的报应便是。”
一旁站立的高学成终于反应过来,举刀指着平安郡主道:“你……你怎地在此处?王爷不是下令将你囚于西楼之中不准离开半步么?怎地你会在此?”
平安郡主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这是庆王府,本郡主要去哪里还用向你这奴才禀报不成?带人滚出去,这里的人本郡主会安抚他们回房,你们只许守在院外,不准进来滋扰。”
高学成叫道:“不对,你为何会脱身?王爷不可能下令放了你,难道是……”
高学成话音未落,就听有卫士惊叫道:“左近有可疑之人!”
一言未了,边见四周脚步杂沓,从暗处迅速浮现出数十个人影,个个手中握着黑魆魆的管状物事,缓缓围拢过来。
“不好,有敌潜入。”高学成一声大喝,伸手将脖子上的竹笛叼在口中用力吹响,滴溜溜尖利刺耳之声划破夜空,这竹笛也像是给了周围人进攻的信号一般,竹笛声起之时,行踪反正已经暴露,宋楠索性第一个扣动了扳机。
火铳震耳的轰鸣声此起彼落,高学成和手下的卫士们毫无还手之力,在这霸道的火器面前,连一刀一剑也没递到敌人身上便如割韭菜一般被满天的铅弹放倒在地,几乎只在一瞬之间,二十余名卫士无一人还能站在地上,全部被轰倒。
火器响起的一刻,平安郡主迅速拉着老夫人紧跑数步匍匐余地,这是宋楠交代过的细节,平安郡主执意要现身救人,宋楠也无法阻止,也只能利用她转移卫士们注意力的这一点实施突袭;本来宋楠没打算这么早暴露行踪,但也不能不在乎平安郡主的想法。好在出了这院子,前方便是平安郡主所说的朱寘鐇居住的宅院,行踪迟早要暴露,倒也于大局无大碍。
巨大的火器声显然是让左近的王府卫士们觉察有异,南边有竹笛滴溜溜尖叫起来,伴随呼喝杂沓之声传来,宋楠明白,顷刻间便会有大批卫士抵达此处,这时须得立刻动身冲向朱寘鐇住所,稍加耽搁便会被团团包。
“郡主,我们要赶紧离去,你待如何?”
平安郡主道:“我要找到弟弟,还要安顿老祖母等人。”
宋楠点头道:“也好,你留在这里,切记让众人回到房中躲藏,不要轻易露头。”
平安郡主点头道:“知道了,你要保重,那宅子里有古怪,万万小心。”
宋楠道:“你也要保重,记住,切不可乱走,等我回来接你。”
平安郡主心头没来由的一酸,眼中竟要落泪,忙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宋楠转过身来,见身边五十名亲卫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低喝道:“弹药上膛,从现在起,便是搏命一刻,兄弟们随我上。”
众人身形腾挪,矫健如奔马,迅速冲向宅院南门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平安郡主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回头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大声道:“大家都进房躲避,千万不要出来。”
众王府亲眷纷纷各自往住处跑,平安郡主扶着老妇人低声在她耳边道:“老祖母,凤桐保护你,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第五三三章 机关重重
冲出内宅大院之时,迎面便遭遇数十名王府卫士,领头的高声喝道:“里边怎么回事?高统领人呢?”
宋楠也不答话,一声喝令,登时火铳齐发,将跑在前面的二三十人尽数撂倒,后面十几名卫士大喊大叫着转身就跑,宋楠也无意追杀他们浪费时间,只带着人直奔前方那座宅院而去。
那宅院看外表确实很普通,和王府中数百普通宅院一样,看不出特意之处,但宋楠相信平安郡主的说话,朱寘鐇既然居住在这样的宅院中,除了掩人耳目迷惑他人之外,这院子里的防御也定是极为到位,只可惜平安郡主没进去过,压根描述不出其中的情形来。
在抵达宅院前的一小段路途中,数股王府卫士汇聚而至堵在前方,他们已经不再受宋楠等人的穿着所迷惑,见了面便直接动手,宋楠这边有火铳,对面居然也有火铳和弓箭,一顿乱射乱杀之后,锦衣卫亲卫们击溃这七八十名卫士,逼得他们退入宅院大门之中,但也付出了进府以来的首次代价;五名亲卫为弓箭和对面的火铳射杀,另有八名亲卫受伤。
好在受伤的亲卫伤势不太严重,尚能操着火铳施射,折损五人对战力影响不大,此刻也决不能耽搁,眼见卫士们被迫退入那宅院之中,宋楠和王勇也带着锦衣卫亲卫冲锋到门前。
院门紧闭,从里边传来一声尖利的竹哨之声,霎时间四下里声音全无,静的有些可怕,所有的人声和脚步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王府前门处的兵刃交击喊杀打斗之声清晰可闻。
众人紧紧贴在院门两侧的围墙之下,王勇诧异道:“这帮家伙进门之后便没声音了,装神弄鬼么?”
宋楠低声道:“大家小心,里边定是龙潭虎穴了,院门恐不能进,命人上墙头瞧一眼。”
王勇点头下令,一名锦衣卫抛了抓勾上墙头,慢慢的爬上墙头,只露出半个脑袋,便听嗡然一声响,那锦衣卫大叫一声摔了下来,众人赶紧查看,只见他额头眉心之处钉着一只羽箭,只一箭便毙了命。
“他娘的,当真可恶,原来埋伏着弓箭手。”
宋楠伸手缓缓阖上那亲卫的圆睁的双眼,伸手从他腰间抽出火铳来交给身边亲卫,想了想道:“这箭的角度是自上而下斜射而至,可见院子里高处埋伏着神射手。”
“可在外边看不到箭楼啊,院子里的房舍也并不高大,哪有比围墙还高的地方呢?”
宋楠默不作声,缓步矮身移到门前,从门缝口朝内张望半晌,退了回来道:“是那十几颗大树有古怪,树高七八丈,应该是树冠上造有箭手平台;现在是冬天,能从树杈间看到些端倪,若是春夏秋三季,定是隐藏的严严实实的,果然是有些心思,若是有人意图闯入,恐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王勇吸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这些人必须要清除了才能进去,否则必伤亡巨大。”
宋楠点头道:“火铳射程不够,有些棘手。”
王勇道:“瞧我的。”
宋楠忙道:“不要冒险,别害了性命。”
王勇道:“不会的,大人瞧好吧。”
说话间吩咐几名亲卫将横在路上的几具卫士的尸体拖了过来,命两名亲卫将尸体用绳索挂在胸前绑住,从一名亲卫的背后取过铁胎强弓握在手里,低声吩咐道:“撞开大门。”
宋楠见这架势顿时会意,挑指赞道:“好主意,但不知你箭术如何?”
王勇道:“卑职曾经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难道是浪得虚名不成?若是万志万大哥在此我可能稍逊一筹,他的箭术是我们十三太保之中最精准的,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我看见他们箭支发射的位置,这几十步的距离若是失手,我还有脸么?”
宋楠微笑道:“等着瞧吧。”
两名亲卫顶着尸体挪动到院门前,抬脚同时踹出,将虚言的院门哐当踹开,与此同时两人揪着尸体的后心整个人缩在尸体后面,但闻嗡嗡嗡弓弦之声不绝,院子远处十几棵大树之上箭矢若流星赶月精准无比,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只一瞬间,两具尸体的头脸身体上便钉了十几支箭;无一箭落空。
王勇缩在尸体之后看的真切,等箭支射过之后,趁着余暇猛然起身,弯弓搭箭一箭射去,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有重物落地之声响起,这一箭循着箭支射来的方向而去,竟然竟功。
宋楠连声赞叹,王勇脸色不变,从容弯弓搭箭,朝着另一棵树上再射一箭,又是一声惨叫之声响起,另一名箭手也摔落下来。
其余树上的神射手立刻还以颜色,重新换上箭支之后,箭雨又至,两具尸体上又中了七八箭,然而又有两名箭手的位置被王勇看穿,两箭过后,两名箭手摔落下来。
树上的箭手明显觉察出了古怪,停止了放箭,宋楠低声命几名亲卫再拖了七八具尸体如法炮制,造成大股进入院中的假象,树上的弓箭手果然忍不住再次发射,王勇迅捷如电的出手,连续射下三名箭手,剩下四棵大树上的弓箭手偃旗息鼓,再也不露头了。
只剩几名神射手,威胁大减,情况跟宋楠估计的有些出入,本以为这里定是重兵把守,但没想到除了逃进来的十几名卫士之外,好像这院子里也并没有多少人手。
其实宋楠根本没弄清楚情况,朱寘鐇身边的卫士平日里有数百人,只是王府大门处吃紧,王府各处的卫士都被派去增援,所以他的身边只留下了百余名护卫。这些卫士当然不可能全部缩在这栋宅院里,百余人在外围护卫,宅子里除了十几名神射手以及二十余名卫士之外,剩下的便是八名贴身高手护卫了。
外边的百余名卫士在内宅大院中被射杀了几十人,一路上双方交手又死了几十,剩下的十几个都逃了进来,这座院子里其实总共只有四五十人在此,所以才显得没什么人一般。
实际上朱寘鐇完全没必要在住处安排多少人手,若有人想对他不利,得先有本事进得了王府才成,王府中三千卫士日夜巡逻,不少胆大包天的家伙们刚进王府便被逮个正着,几乎没有人能抵达这宅院之中。话说如果有人能进得了这个宅院,那必是高手中的高手,靠人多也是无用,靠的是宅院中的布置神射手的出其不意的狙杀,以及身边几名武功高强的护卫便足可应付了。
众人涌入院内,入目处一片平坦,整座院子的地面都是平整的青石砌成,昏暗的微光下闪着幽幽的青光,那一头有个小小的圆门,圆门内一片黑洞洞,想必是通往朱寘鐇的住所了;但这整座院子除了数十步外的十几棵大树之外一片平坦,给人的感觉极为怪异,也许这是一种防止敌人潜入的对策,在如此平坦的地方毫无遮拦的想潜入内宅,势必无所遁形,也会完全暴露在大树树冠中的神射手的狙击之下。
宋楠正想着此事,两名亲卫已经下了门内台阶,踩上了青石地面,猛然间,两人的身子一个趔趄,忽然惨叫一声身子往旁边摔倒,身后的亲卫忙伸手去扶他们,左边的那名锦衣卫亲卫幸运的被身后人抓住了后心拽了起来,而右边的那名亲卫却没那么幸运了,只听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忽然间无声无息了。
宋楠大惊,忙下令退出院子,在围墙下放平那亲卫的身子手指在他鼻端一探,竟然气息全无,已然毙命。这一惊非同小可,众人忙检查伤处,只见在那亲卫的脚底下有鲜血渗出,脱下他的靴子来,脚心处数点伤痕直透脚背,尽是被利刃刺穿了脚掌。
在两具尸体的掩护下,宋楠翻转回门内台阶之下,很快便知道了端倪,阶下的青石地面其实是松动的,一脚踩下便即翻转,下边是深坑,里边布满了利刃,那亲卫便是踩上了利刃,穿透了靴子刺穿了脚掌。
“大人,伤处有剧毒,见血封喉之毒,这位兄弟刺穿脚掌后立即毙命,这毒好霸道,老贼当真恶毒。”王勇低声道。
宋楠直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说这宅子里有古怪,而朱寘鐇放着防守坚固的大殿不住偏偏要住在这普通的宅院中的缘故,原来是这院子里设立各种阴暗的机关,都是一触即要人性命的玩意。
院中地面都是相同大小的青石板砌就,谁知道哪个下面是坚实的地面,哪个下面是夺命的毒刃?这通往朱寘鐇住处的短短五六十步距离如何能跨越,真的成了个棘手的难题。
第五三四章 毒龙之河
“大人,这等机关其实倒也不难破解,地面在人力控制之下可实可虚,但毕竟有规律可循,否则刚才那些退入院中的卫士如何能安然通过?若是在白日,必可看出端倪来,只可惜现在是夜晚,看不清布置。”王勇道。
“说的是,咱们也没时间琢磨这当中的门道,只能用笨办法了。”宋楠道。
“原来大人已有对策?”
“说不上什么对策,只是对不住已经死去的那些王府卫士了,说不得也要拿他们的尸体来当垫脚石了。”
王勇拍额道:“哎呀,我倒忘了这个办法了,当初太行山中刘六刘七的贼巢营寨之外也是挖了陷坑布了尖刺,卑职便是垫了尸体趟进去的,这办法最是实用。”
宋楠翻翻白眼,拿尸体当垫脚石哪里实用了?下令道:“命人拖了街上的那几十具尸体来,你在带人去左近搜索些门板桌面等物,有这些东西垫脚,应该可以顺利通过。”
王勇赶紧带人去张罗,不久后,众锦衣卫亲卫拖着几十具尸体扛着十来条门板赶了回来,宋楠则一直紧盯着不远处黑洞洞的圆门口,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宋楠甚至有些怀疑这宅院后方是否又逃逸之路,朱寘鐇是否已然带着人逃走了,心中焦急如焚。
一具具死尸被推上青石板,不时有青石翻转发出咔咔之声,很多尸体半个身子陷入陷阱之中为毒刃刺穿,滋滋的冒着黑血;但好在尸体之上尚有木板铺设,众人踩在上面倒也平安无事。
树上的神射手见锦衣卫门想出了跨越之法,有些沉不住气,又连珠射了数箭,忙乱之后又有两名亲卫中箭,但王勇的锐目却已经看到了他们射箭的位置,弯弓连珠发射,将几名狙击射手从树上射落。
越是离院门近,宋楠越是不敢掉以轻心,队形太过密集,若突然间圆门口涌出弓箭手来一顿爆射,脚下无腾挪余地,必会伤亡巨大;于是在离院门三十步外的时候,宋楠下令停止前进,以门板铺地,通向两侧的十几棵大树之下,带着众人摸到十几棵大树的下边。
大树之下必是实地,在树根下隐藏身形,既可以树干为掩体防箭支火铳,又可上树居高观察圆门内的情形,即便是时间紧迫,也不能贸然冲进去。
宋楠和王勇爬上了一棵大树的顶端,树冠中搭设有数尺方圆的一个平台,这便是刚才那些狙击射手潜伏的地方,居高看去,院中一切一览无余,院门处也是清晰可辨,难怪刚才卫士刚一露头便中箭,这确实是居高攻击的好地方。
再往圆门处看去,里边影影绰绰有房舍的轮廓,但不大看得清,里边有花树之类的阴影,也看不清敌人藏匿在何处,但宋楠逡巡之际,却有了个极大的发现,这一发现让宋楠既喜又忧。
整个朱寘鐇居所格局就像是一个鸡蛋一般,外边的蛋白便是身处的这片青石铺地的庭院,而圆门之内的住所便是蛋黄,就像是个同心圆,外层是狙击手和机关地面,里边朱寘鐇和外墙之间永远隔着这片死亡地带,无论从哪个方向攻入,不管是翻墙还是走院门进来,不经过狙击弓箭手的洗礼和地面上的翻板荆棘之地的考验,那是根本别想接近内宅住所的。
这种格局的好处是,可以无死角的防御住所周边,但坏处是一旦敌人侵入,机关发动之时,自己也只能困于其中。当然朱寘鐇这么设计的时候肯定不会考虑到这一点,这可是城中之城的庆王府,只消挡住刺客进来,外边的卫士自然可以消灭他们,压根无需考虑逃走;而当宋楠现在却庆幸于这格局之下,朱寘鐇十有**是没机会逃走了。
因为目力所限,只是基于能见之地的判断,为了确认这一点,宋楠下令点起火把,用箭支将火把射到前方各处看个究竟,当看到圆圆呈弧度往两边延伸的内宅围墙和宽阔伸展往两侧的青石地面时,宋楠可以断定是这种格局了。
一只只的火把射往内宅圆门之内,有的落在圆门左近燃烧起来,有的却落地便立刻熄灭,发出清晰可闻的嗤嗤声响。火把引燃了花树从中的枯枝,烧的一片明亮,火光照亮了圆门之内的大片地方,却连一个鬼影子也不见,圆门内居然连一个伏兵也没有。
在圆门内侧,隐约可见一座石桥通往内侧的十几间房舍,宋楠这才明白为何会有火把突然熄灭,那桥下环绕房舍一周的是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河,内宅房舍便如一座孤岛一般被河流环绕起来。
“这老贼也是可怜,为了安全着想,竟然左三层右三层的将自己裹在这囚牢一般的地方,老贼当真是怕死的很,但这一回,他自己也是将自己困死了。”王勇啐骂道。
宋楠道:“不可掉以轻心,外间尚如此,里边必有古怪。”
话虽如此,既然火光中没看到有人埋伏在圆门之后,接下来行动便容易多了,留下一名亲卫在树顶瞭望侦察,剩下的人快速的挪动尸体和木板,迅速抵达圆门口,将青石板地面甩在身后,踏上了实地。
人人睁大眼睛屏息凝神缓缓进入圆门之内,正如刚才在树上观察的那般,沿着弧形内墙是一排低矮的树丛,此刻已经烧得哔哔啵啵,火光下,一座石桥就在面前不远处,桥的那一头便是孤岛一般的地面,朱寘鐇便藏在那些紧闭门窗的十几间房舍中的某一间里。
“这河有古怪。”近距离看着河水,才发现在这寒冷的正月里,河水上竟然腾腾白气蒸腾。
众人均能感觉到水汽带着一丝暖意,这人工河的河水居然是暖的,一时间个个不明所以。
“也不奇怪,宁夏镇中有多处温泉,也许这里便是一处,老贼倒是会享受。”王勇道。
众人释然,宁夏镇中的暖泉有七八处,亲卫中有人去泡过澡,闻着这水汽倒有些微微的刺鼻,确实像是温泉之水,宋楠虽觉得有些不安,但却也想不出有什么古怪,朱寘鐇住处有温泉倒也不足为奇,也许正是有了这眼温泉,他才选择居住在这里,泡温泉可是这年头的高级享受之一。
七八名亲卫率先开道,小心翼翼的踏上了拱形石桥,沿着石头阶梯一步步的往桥上走,宋楠和王勇紧张的盯着四周的动静,生恐会发生什么意外,忽然间,王勇大喝一声道:“桥下有人。”
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桥下水流中浮动着六七个黑色的头颅,显然是有人潜在桥下的水中,听到动静之后,水中之人在桥下弄出了一声巨响,像是用铁锤敲击了什么物事一般,随即飞速往对岸游去。众人举火铳施射,只射中拖后的两人,其余几名爬上岸去咚咚咚跑的无影无踪。
宋楠正自疑惑这些人匿在桥下作甚,就听到石桥发出咔咔的声响,看上去坚固异常的石桥竟然如梦魇一般的摇晃起来。
“不好,桥要塌了,快回来。”王勇大叫道。
桥上七八名亲卫赶忙往回奔逃,但已经迟了一步,石桥便如沙塔一般在一瞬之间便坍塌了下去,上边的七八名亲卫除一人跃回岸边,其余几人全部随坍塌的石桥落入水中。一时间轰隆之声不绝,腾起的烟尘石屑乱飞,岸上宋楠等人不得不赶紧缩身躲避,片刻后声响稍歇,烟尘稍散,这才直起身子捂着口鼻查看。
几名亲卫随桥落下,身上受了不少伤,折腾着大声求救,王勇赶紧命人施救,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两侧河水中水花翻滚,异声连连;众人借着火光看去,只见数十道波浪正从两侧飞速而来,水下似乎有东西在接近。
错愕间,左侧两点绿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就像是鬼火般闪烁的两点莹绿之色,宋楠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鳄鱼的眼睛,后世喜欢野外探险,夜晚宿在鳄鱼湖畔这种情形经常见到,只一眼便足以断定。
“快救人,那是鳄鱼。”宋楠大叫道。
“什么?”众人不懂宋楠在说什么。
“是毒龙。”宋楠不得不以这年头的人对鳄鱼的俗称来解释。
“毒龙!!”亲卫们炸了锅一般的叫了起来,有人已经开始朝两侧的水中发射火铳,慌乱不堪。野物之中虎豹狮狼虽可怕,但这年头的人最怕的还是这种叫做毒龙的魔鬼般的生物,它们身上披着厚甲,刀剑难入,生性凶残而冷血,真是所有人的梦魇。
落入河中的亲卫们手忙脚乱的往岸上爬,河岸陡峭湿滑,光线又模糊,加上毒龙迫近的恐惧,让他们的身体不听使唤,刚刚爬上半截便又摔落水中,王勇一边大骂,一边抛下抓勾不管不顾的勾住三人往上拖;这边拖了三人上岸,水中四人发出惊天惨呼之声,只见水花翻涌,水声震天,十几只毒龙已经咬住了四名亲卫,剧烈的翻滚起来。
宋楠心头大骇,意识到这四人恐怕是无幸了,一旦鳄鱼开始死亡翻滚,说明已经有数条鳄鱼咬住了猎物,在协作啃食了;惨叫声在继续,挠钩抛下去却勾住了一条鳄鱼圆滚滚的身子,拖到半空中被那鳄鱼甩头一咬,绳索断成两截,噗通一声落回水中。
“兄弟啊。挺住啊。”岸上的亲卫们惊呼大叫,下边水中的呼救声渐渐微弱,只剩下一片水花扑腾之声。
第五三五章 飞渡
宋楠咬牙举起火铳,对着河面上翻腾的水花砰砰连射数发,王勇手中拿着抓勾愕然叫道:“大人,您怎能如此?”
宋楠冷声道:“长痛不如短痛,何必让几位兄弟受生吞活剥之苦,落入毒龙之口,谁能活命?”
众人默默无声,知道宋楠说的是实情,这种情形之下,想活命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侥幸勾住拉上来,恐怕也是支离破碎的一片烂肉了。
“老子操你的祖宗!”王勇一把抛下挠钩,拔出火铳朝下方鳄鱼聚集之处一顿爆射,鳄鱼受到火铳巨响的惊吓,轰隆声大作,带着巨大的水花潜入河底,远处尚有十几双绿色的眼睛在河面逡巡,等待着猎物的降临。
亲卫们的士气受到严重的打击,眼见自己的伙伴被毒龙活活撕咬吞噬,却无力救援,这种挫败感让他们甚是沮丧;宋楠召集众人退出圆门之外,低声道:“虽知道有些古怪,却不料是这等毒龙阵。”
王勇沮丧道:“都是卑职太大意,大人说有古怪,卑职却没注意,平白害了几位兄弟的性命。”
宋楠摇头道:“已然是万幸了,那几个河中之人原本的目的是等桥上探路的兄弟们无恙过河,待我们后续的大批人上桥之后才弄塌石桥,教我们大部分人葬身毒龙之口,却不料为你发觉,情急之下才赶紧弄塌了石桥,他们的死实际上是救了我们的性命。”
一名亲卫咬牙道:“老贼好阴毒,可是属下不明白,为何毒龙不咬水中的那几个人呢?”
宋楠道:“那可能是因为这些毒龙被圈在两侧的某处栅栏里,桥塌之后才放出来。毒龙善于捕捉水花声,咱们的人在水里扑腾,毒龙闻声便至;而且这些毒龙定然是饿了许久,所以更加的凶残,即便是火铳射击也难以驱散。”
王勇咬牙道:“毒龙遇冬蛰伏,难怪这老贼选择了这处温泉,却原来是让毒龙在温水之中保持清醒,老贼可谓是用心良苦。”
宋楠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也是刚刚想明白了这一点,现如今石桥塌陷,河水中全是毒龙,咱们恐很难过河;我估摸着这河上定有其他桥梁,但我们却不能从桥上过去,否则必会步后尘落入毒龙之口。”
王勇道:“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宋楠沉思了一会道:“飞渡,这河其实只有七八丈宽,飞索而渡,数息便至,他们也没法反应过来。”
王勇道:“怎么个飞渡法?”
宋楠蹲下身子,指着对岸的一颗小树道:“若能以箭支将绳索射过河去,挂在那棵小树上,一头拴在墙外树梢处,便可凌空飞渡,迅捷无比;这一回我第一个过去,不能叫兄弟们涉险了。”
王勇忙要劝阻,宋楠摆手制止道:“别啰嗦了,半个多时辰,我们竟然没能见到老贼的面,还折损了十余人手,传出去我们脸上无光;外边战事激烈,候镇抚和仇将军以少敌多必陷入苦战之中,咱们须得立刻抓住老贼,平息城中战事,天亮之前须得立刻着手应付回援的叛军,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王勇点头称是,立刻动手,用绳索缚住箭支的尾翼之上,弯弓搭箭朝着对岸的小树射去,箭支嗡然一声钉在树干上,王勇奋力抖动绳索,让挂在一旁的单勾挠钩偏转,紧紧勾住树干;宋楠早已爬上圆门外的一颗大树,在几名亲卫的帮助下将绳索紧紧绷直拉紧,绑在树干之上。
“大人,小心啊。”王勇叮嘱道。
“莫担心,你们须得迅速跟上。”宋楠吐了口吐沫在手心里擦了擦,取下帽子搭在绳索上,双手攥住帽子的两边脚下一镫,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凌空越过内墙,眨眼间便抵达小河上空。众人来不及赞叹,只见河岸对面的草丛中忽然露出三四个身影来,紧接着弓弦嗡嗡,数支羽箭射向半空中的宋楠;于此同时,一个黑影如大鹏展翅般飞跃而起,手中寒光耀眼,朝着那棵小树直奔而去,显然是意图割断绳索。
锦衣卫亲卫们惊声大叫,有人举起火铳瞄准,但却不敢施舍,因为怕大面积的霰弹会伤及接近河岸的宋楠。
宋楠身在半空中,见羽箭攒射而至,身子避无可避,忙单手攥住帽子,右手在腰间瞬发开火,虽是使用了急速的火绳,但从燧发点火到枪弹出膛尚有少许的延迟,一只羽箭直贯入肩膀,同时火铳轰鸣声中,将后面的三只箭轰的粉碎。
宋楠左肩中箭,攥着帽子滑行的左手登时用不上力气,手一松身子朝下坠落,惊呼声中,借着惯性之势,宋楠的双足踏入齐膝水中,并未落入河中心,水中毒龙闻声而至,宋楠紧跑数步扑上河岸,来不及检视伤口,便朝扑向拴着绳索的小树的那条黑影开了一枪。
那黑影赶紧扑倒在地,铅弹在他身前打出无数的坑洞和灰尘,惊得稍一犹豫,宋楠已趁机拔出另一只火铳,朝着他再开一枪,那黑影无法迫近,身子一侧脚尖点地,迅捷奔回房舍处。
头顶上传来火铳轰鸣之声,宋楠回头朝上望去,只见三四名锦衣卫亲卫正在绳索上凌空飞渡而来,当先的正是王勇,他在半空中便用火铳朝埋伏射箭的几人射了两枪,将那四人轰杀之后安全落地。
王勇迅速来到宋楠面前,见宋楠左肩浴血,忙叫道:“大人,你没事吧?”
宋楠道:“死不了,帮我拔出箭来。”
王勇道:“您忍着点。”
宋楠撩起衣角咬在口中,王勇攥住箭头咬牙发力,就听刺啦一声响,宋楠闷哼出声,痛的几欲晕去,鲜血从伤口狂涌出来,王勇不惊反喜道:“血是红的,大人又感剧痛,说明箭上无毒,恭喜大人了。”
宋楠苦笑不得道:“恭喜个屁,快给我上药包扎。”
王勇立刻麻利的给宋楠浇上一大瓶随身带的金疮药,撕下衣襟布条将宋楠的左肩紧紧缠住,待一切收拾停当,发现身边已经聚集了三十多名亲卫,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大伙儿都已经飞渡过河了。
宋楠稍微喘息了片刻,慢慢带着众人爬上河岸探头过去,猛然间发现,前方数十步外本来门窗紧闭空无一物的房舍间火光冲天,七八堆篝火正冲天燃烧,火光中,三十多条身影正静静矗立在房舍之间的空地上,当中一人端坐一张大椅上,正冷冷看着河岸方向。
宋楠一摆手,众亲卫纷纷站起身来,跟着宋楠缓步靠近,便听那坐在椅子上的人发出呵呵低笑,阴沉的嗓音缓缓传来:“宋侯爷,天涯何处不相逢,你我又见面了。”
宋楠手扶火铳之柄,呵呵笑道:“王爷你好,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费了在下九牛二虎之力;在下左肩手上,手不能动,故而不能给王爷见礼了,王爷可莫怪罪于我。”
朱寘鐇嘿嘿笑道:“宋侯爷忒也谦恭,运气也是不错,本王本以为见到侯爷时,宋侯爷必会是支离破碎的一具尸体,却没想到还是这么活蹦乱跳。”
宋楠哈哈笑道:“教王爷失望了,王爷你就是喜欢小瞧别人,上元之夜失算一次还不够,这一次又失算了,在同一个人身上失算两次的人,我一般都称之为蠢货,王爷当得此称呼。”
朱寘鐇怒喝道:“喷粪小儿,你以为你占了先机么?今日是否失算尚未可知,你能进的来,却难出的去。”
宋楠晒道:“你这里歪门邪道不少,可却难耐我何;上一会你失算,丢了叶保仁和叶保义的性命,这一回你失算,便要丢了你自己的狗头;识时务的便立刻投降,免得爷们多费手脚,你是皇亲国戚,我们会以礼相待。若拒捕的话,我手下兄弟可都是粗人,若对王爷你有什么不敬之处,你可莫要抱怨。”
朱寘鐇高声大笑道:“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宋楠冷声喝道:“王勇何在,干事。”
王勇踏上一步高声喝道:“锦衣卫缇骑干事,所有人手抱头蹲下,谁敢拒捕,立杀无赦。”
亲卫们齐声喝道:“绣春刀不是烧火棍,火铳枪不是擀面杖,谁敢拒捕,立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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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六章 擒获
三十余名锦衣卫亲卫大喝上前,手中擎出宋夫人火铳,齐刷刷瞄准面前众人,缓步逼上。
朱寘鐇举手大叫道:“且慢。”
宋楠冷眼瞪视道:“如何?”
朱寘鐇道:“宋侯爷,本王最后奉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拿不住本王的,何妨大家收手,本王放你和你的人离开宁夏,免的在此送了命。将来本王率兵攻入京城,你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我瞧你是精明人,何必打生打死落得不可收拾。”
宋楠微笑道:“你这提议倒是不错。”
朱寘鐇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宋楠喝道:“我乃朝廷命官,受皇上之恩,食朝廷之俸禄,岂会同你这反贼做交易。况且你和我之间根本无调和余地,想要我饶了你,问问宁夏镇死去的十八名锦衣卫暗探答不答应,问问我手下葬身毒龙腹中,死于你卫士手里的兄弟们答不答应,问问在长街上被你斩首的宁夏镇锦衣卫千户所的官员们答不答应。”
朱寘鐇摇头道:“你难成大事,本王杀了你的人,你不也杀了我的人么?各为其主难免有伤亡,难道面对敌手还需手软心软不成?本王可不是怕了你,本王知道你手头火器厉害,但你若以为本王因此便惧怕与你,你便大错特错了。”
朱寘鐇一挥手,身后卫士忽然绕前来,手中多了十几张黑魆魆的大盾,朱寘鐇伸手敲了敲盾牌发出咣咣的响声道:“你的火器虽厉害,但这精钢盾牌便是火器的克星,本王命人赶工制造此物,便是怕你会忽然冒出来坏事;本王本以为你会聪明的蛰伏不动,但没想到你还是跳出来了,对本王而言,你这么做便是送死。本王之所以愿意放你一马,便是希望你能替本王效力,只要你替本王效力,将来本王登临大宝,你便是第一功臣,朝中官职任你挑选,本王全部答应你。”
宋楠见了那黑魆魆的十余张大盾,心中一紧,朱寘鐇确实是有恃无恐,火铳枪是绝对没法子穿透这些精钢盾牌的,心中思索着对策,口中不依不饶道:“原来王爷打着杀不死我便拉拢我的主意,你这是白日做梦,你那点叛军,连黄河也过不去,还妄想攻入京城,真是痴人说梦。”
朱寘鐇冷笑道:“你懂什么?我的兵马虽少,但我却有本事借来千军万马,不妨告诉你,鞑靼小王子已经答应本王的请求,本王只要放开贺兰山关隘和长城关隘,月余之内,十万鞑靼友军将助我夺取皇位。”
宋楠心头如一瓢冰水浇下,这老贼竟然要借鞑靼之兵引狼入室,简直丧心病狂。
“本王也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也不必说些什么大道理来编排本王,谁叫你们不给本王活路呢?本王别无它法,只能以此求生;当然,如果你宋侯爷肯助本王一臂之力的话,本王也犯不着去跟鞑子打交道了。”
宋楠知道朱寘鐇已经走火入魔,本来今日就没打算跟他妥协,现在更是坚定了要拿下他的决心。
“无论死活,今日定要拿下逆王。”宋楠低声吩咐道。
“遵命,那盾牌有些麻烦。”王勇低声道。
“挡东挡不了西,那盾牌可保不了他一辈子,要考虑的不是盾牌,而是他身后的那八名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人。”
王勇神色慎重点头下令:“四面散开,那盾牌只可挡一面,遇到空隙便以火铳轰击,无论死活。”
亲卫们轰然应诺,立刻呈扇形散开朝对方缓缓迫近,朱寘鐇脸色阴沉低喝道:“不识抬举,真是找死,保信,将他们全部杀了。”
一名身材瘦高神色木然的护卫无声拱手,手臂连挥之下,十余名卫士举起巨盾护在朱寘鐇周围,将朱寘鐇如一只乌龟般护在铁壳子里,于此同时,十几名卫士取出小型弓弩来瞬间朝四周爆发出一阵迅猛的弩箭。
“是十字连弩。”王勇大喝道:“注意躲避。”
连发弩箭不同于普通弓箭,在短距离内的威力比弓箭胜过数倍,因其可连发连射,故而在很短时间可形成密集的火力,这种弓弩制作工艺繁复,据说乃是当年诸葛亮发明的,也被人称之为诸葛弩;但这些年来民间军中早已绝迹,据称已经失传,却没想到朱寘鐇手下护卫中竟然持有这种弓弩。
连发弩箭嗤嗤作响,在夜空中像毒蛇般的啸叫,幸而锦衣卫亲卫呈扇形散兵阵型,相互间间隔甚远,才没有造成大的伤亡,但三名亲卫尚没来得及躲避便被弩箭穿身,大叫着仆倒在地。
王勇大吼道:“射击。”
亲卫们本想寻找更好的角度,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火铳轰鸣爆响,密集的霰弹铺天盖地覆盖过去,便听惨叫之声,叮叮当当铅弹碰撞钢盾之声不绝于耳,蹦出火星四溅,声势浩大之极,但却收效不大。虽成功的将发射弩箭的卫士们压制住,但只撂倒露在外边的七八名卫士;一轮轰击过后,缩在铁盾之后的卫士们又冒头开始射弩箭。
宋楠伏在突起的土坡背后观察着局势,若这样你来我往的远程射击,便是耗光了弹药也无济于事。王府卫士们似乎经受过对抗火铳的训练,十几只铁盾也忽开忽张,一听火铳声起,铁盾便将所有卫士护在里边,铁砂击打到盾牌上火花四溅,但却伤不到对方分毫。
宋楠所虑的是一旦所携弹药耗尽,到了肉搏的时候,那八名护卫可不是吃素的,叶保仁和叶保义的身手自己可是见识过的,这八人应该也是一个等级上的高手,锦衣卫亲卫们虽悍勇,但绝非他们的对手。
宋楠游目四顾,忽然招呼身边五六名锦衣卫亲卫来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几名亲卫点头会意,各自在腰间插了两把火铳伏在地上待命,宋楠缩头待头顶上的密集弩箭嗤嗤飞过之后,起身射出一枪,低喝道:“冲。”
亲卫们轰轰连击,将王府卫士压在铁盾之后,于此同时,几名亲卫腾身而起,飞奔穿过平坦地面,在火铳的掩护下,迅速冲到左边的一座房舍背后;亲卫们这才停止射击,开始更换弹药,王府卫士再次露头,他们也换好了弓弩的木匣子,探头来笃笃笃一阵乱射。
宋楠双目看着屋顶上方,几名亲卫从房舍背后攀上了屋顶,在屋脊上方露出头来,六名亲卫,十二只火铳缓缓从上方对准在铁盾之后的王府诸人,轰鸣之声骤起,铁盾后人仰马翻,卫士们纷纷遭受灭顶之灾,一名护卫眼疾手快,闻声行动,抄手夺过一只盾牌来护在朱寘鐇头顶,这才让朱寘鐇免于被轰击毙命的命运。
另一名护卫身子如苍鹰般飞掠而起,三步两步窜上右边的房屋顶端,手中寒芒闪动,只一瞬间便斩杀了三名房顶上的锦衣卫亲卫,当他跃起半空飞扑第四名亲卫的时候,三名锦衣卫亲卫刚好换好弹药,就听轰轰轰连珠作响,那护卫在半空中的身子如一只破口袋高高摔下,压碎房顶上的琉璃瓦,从房顶上翻翻滚滚落下尘埃。
“保礼……”举盾的护卫叶保信长声悲呼出声。
杵着盾牌的十几名卫士个个负伤,十几名弓弩手个个挂彩,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阵型大乱,前方宋楠王勇带着三十多锦衣卫冲了过来,火铳的怒吼声中,卫士们血肉横飞,纷纷毙命。朱寘鐇的贴身护卫就算本事再高也无法躲避这密集的轰击,继叶保礼之后,保孝、保智、保忠等三人也身中铅弹毙命。
剩下的四人举着铁盾上下左右的护住朱寘鐇,连头也不敢露出来半分。不久之后,火铳的轰鸣声停歇了下来,四周突然变的静悄悄的,护卫叶保信偷偷的从盾牌的缝隙里往外瞄着,就见三十多名亲卫正端着黑洞洞的火铳四面八方的围着自己等人,双目瞪视一言不发。
“王爷,一切都结束了,别躲着了。”宋楠的声音从盾牌外传来。
朱寘鐇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身边四名护卫依旧用铁盾替他遮挡,被他摆手推开。
“你赢了,老夫就知道今日无幸,但是宋楠,你可知道你失去了一个权倾天下的机会呢。”
“王爷,机会永远都有,有些机会其实是身败名裂的陷阱,就像王爷认为这次造反便是一次机会,但可曾想到短短十几日便沦为阶下之囚呢?所以是不是机会,还需慧眼辨识才是啊。”
“谁说本王是造反?本王只是拿回我的东西罢了,本王也是太祖血脉,凭什么那纨绔小儿可以坐拥江山,老夫便只能在西北等死?凭什么?”
宋楠捏着下巴想了想道:“也许你有你的道理,但这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关心的是边镇稳定,社稷安稳,百姓不受苦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朱寘鐇喟然长叹道:“运也命也,天数使然。”
宋楠摆手对王勇道:“绑了。”
叶保信等四名卫士跃跃欲试想要动手,朱寘鐇低喝道:“保信,住手吧,本王已然失败了,你们四个对我忠心耿耿,本王感激不尽,不要再枉自送了性命。”
叶保信等四人无可奈何,知道在火铳的包围之下,只要反抗便是死路,只得任由锦衣卫将王爷连同四人一起绑的结结实实。
到此时宋楠才算舒了一口气,正欲下令赶往前门处终止外边激烈的火拼,只听到后方一间房舍的们被推开,身材瘦削的少年王爷庆定王推门而出,口涎横流满脸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