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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三章 幽会

    张仑走后,宋楠立即命人替自己更衣备马;小郡主送了张仑回来,见宋楠面色不善,又要更衣出门,结合张仑临去时的脸色,心中明白了**分,于是怯生生的问:“夫君跟哥哥闹了不愉快么?”

    宋楠一边对镜整理衣物一边道:“令兄是个好人,我岂会跟他闹得不愉快。”

    小郡主默然不语,宋楠这么说便是承认了有不愉快了,于是一边帮着宋楠更衣,一边低声道:“夫君,无论何时,媗儿都站在你这一边,但哥哥没坏心,若是有言语不当,还请夫君……”

    宋楠转过身来,见小郡主满脸忧色,俯身在她唇上一吻道:“莫担心,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既娶了你,有怎会和你娘家翻脸,是有些人在背地里瞎捣乱,我要去整治整治他们。”

    小郡主转忧为喜道:“那就好,晚上我叫厨下烧几条黄河大鲤鱼等你回来。”

    宋楠微笑点头,迈步出门,王勇只休息了半日便带着亲卫队在午后来到宋府,此刻早已备好马匹,宋楠翻身上马出府而去。

    京城的街道上繁华如昔,时近年关,大雪严寒和前一段时间的刘六刘七之乱也未能阻挡百姓对新的一年的期待,大伙儿都忙着打年货,做新衣;街巷旁的铺子里各色点心的香味沿街飘散,几条大街上的街角都搭起了彩台,这都是各地戏班子进京,要在年节之时唱戏娱乐。

    宋楠看着街头热闹的景象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王勇跟在一旁问道:“大人,去哪儿?”

    宋楠看看天色尚早,摆手道:“先去衙门馆驿看望一下江彬和许泰他们。”

    王勇点头,十几骑沿街飞驰,赶往驿馆;江彬和许泰中午喝了些酒,京城又不太熟,得宋楠叮嘱,上朝之前不要随便走动,于是两人都窝在馆驿睡大觉;宋楠跟两人叙了几句闲话,命馆驿旗校好生的照顾,一个时辰之后,宋楠已经出现在宫中了。

    沿着奉天殿之侧的大道,宋楠直奔乾清宫中,他要去见正德,虽然此时来见正德有些不合时宜,下午一般都是正德饮酒作乐的时间,若不是在豹房玩乐,便是在乾清宫的后院骑马射箭,乐此不疲的做着他征战沙场的将军梦。

    果不其然,正德去了西苑豹房,小太监说,下大雪之后后院不能骑射,皇上这段时间下午都在豹房之中消磨,宋楠无意去豹房觐见,因为宋楠不喜欢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更何况这次觐见宋楠不想刘瑾在场。

    问明了小太监正德归来的时间是在酉时左右,眼下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宋楠决定先去看看康宁公主;昨日长亭上虽见到了康宁一面,但人多眼杂,也只能礼节性的行礼问候,康宁眼中的恋恋之意自己也看的出来,更何况自己也很想她。

    寿宁宫中静悄悄的,院子里的大雪一片洁白,左右暖阁中也无人声,宋楠踏着青石路往后殿走,迎面碰见一名女官捧着食盒走来,一照面宋楠便认出了那是康宁身边的女官崔红英。

    崔红英也认出了宋楠,惊讶的捂了嘴巴连忙下拜,宋楠微笑还礼道:“崔尚宫这是要去哪儿?”

    崔红英答非所问道:“这也太巧了,刚才还说到大人,一眨眼大人便在面前了。”

    宋楠笑道:“这话怎么说。”

    崔红英低声道:“刚才公主还……还和奴婢说……宋大人,我这刚要去拿些干果点心去,没想到大人就到了。”

    宋楠道:“哦?说到我了么?难怪刚才耳根子发痒,说的是好话还是歹话?”

    崔红英红了脸道:“大人自去问,奴婢可不敢搬嘴搬舌。”

    宋楠一笑,指指廊前道:“在后园么?”

    崔红英点头道:“公主在后园花廊赏雪,大人自去,奴婢去弄些吃食去,再命人送两个火盆去。”

    宋楠点头道:“崔尚宫自便。”

    崔红英敛琚一礼自去了,宋楠沿着游廊往后园走,沿途遇到几名宫女,由于宋楠是康宁宫中常客,倒也都认识宋楠。行到游廊尽头,入了垂花圆门,便进了寿宁宫的后园之中。

    几名太监宫女挤在一处假山石之后相互眉来眼去,见有人进来,慌忙整衣正色,见到宋楠到来,刚要行礼,宋楠摆手示意噤声,指了指假山后的花廊低声道:“公主在廊上?”

    几名太监宫女点点头,宋楠道:“我自去觐见,不劳几位通报了。”

    公主身边的人都知道宋楠和公主之间的那些勾当,忙点头答应,宋楠轻轻沿着假山之侧的小路走过去,远远便见到花廊之间侧对自己坐着的康宁公主。

    康宁穿着厚厚的锦袍,打扮的雍容华贵,坐在铺着软毡的椅子上,眼睛看着廊外的雪地出神,宋楠站在廊下静静看着康宁的侧脸,线条柔美的侧脸配以胜雪的肌肤,小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锦袍之中,显得娇小惹人怜爱。康宁微蹙的秀眉表明她正陷入一种沉思之中。

    宋楠不忍打破这副美景,只静立不动看着康宁,不知过了多久,宋楠身边的柳枝上一只小鸟飞起,带着一坨积雪扑簌簌落下,响声惊动了康宁,康宁扭头看来,一眼看见低处宋楠负手而立微笑看着自己的脸庞,顿时目光中的迷茫变为惊喜,眼睛睁的溜圆。

    “宋楠?”

    “宋楠参见公主。”宋楠微笑行礼。

    康宁招手道:“快上来烤火,站在下边多冷啊,你怎么不叫我呢?”

    宋楠迈步沿着石阶登上花廊,看着康宁如鲜花般绽放的面庞笑道:“我见公主正在想心事,便没敢打搅,敢问公主在想什么呢?是在想某个俊俏的公子哥儿,还是在想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呢?”

    康宁噗嗤一笑,嗔道:“本宫在想一个丑汉子呢,一个负心的丑汉子。”

    康宁双目放光,眼中尽是温存之意,神态娇羞之极,宋楠扭头四顾,确定无人敢窥伺,于是伸手揽康宁入怀,对着那两片红唇狠狠的亲吻了下去。

    康宁双手搂抱住宋楠的脖颈,激烈的吐出小舌头反应着,两人无声蜜吻不休,直吻到气也透不过来。

    “想死我了,小心肝儿。”宋楠在康宁耳边轻声道。

    康宁闭目点头道:“我也是,这两个月我天天等着你的消息,每天都去问皇上战事的进行,可算你平安归来了。”

    宋楠道:“多谢公主。”

    康宁嬉笑一声道:“别客气。”

    宋楠松开康宁的身子,两人的手却绞在一起不松开,落座之后,宋楠将战事的经过描述给康宁听,康宁听的津津有味,时而蹙眉愤怒,时而展颜欢喜,特别是宋楠说到被刘六抓获这一节时,康宁的小手紧紧攥着宋楠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莫担心,我这不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么?”宋楠笑道。

    康宁吁了口气道:“偏喜欢冒险,当日新平堡那是无可奈何,如今身为主帅带着大军出征,偏偏又要自己去打前锋,这可不好。”

    宋楠道:“我也知道不好,但其实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命都是命啊,有些事我自信能做到完美,也不太放心别人去做。”

    康宁点头道:“我明白的,你这么拼命,也是有原因的。”

    宋楠点头缓缓道:“又是一年到了,过了年我便是二十一了,而公主你也十九了,我不能不抓紧时间,眼看着你为我耽误大好韶华,我焉能不拼命。”

    康宁看着宋楠,伸手摸着他瘦削的面颊道:“这是我自愿的,你莫要因为这样而急于求成,我能等得。这一次皇上立下大功,咱们便又往前进了一步,总有一天,你有能力娶我,而不必顾忌天下人的言语。”

    宋楠微笑道:“我坚信这一点,当然我更希望你忽然不喜欢我了,自己去找个如意郎君嫁了,那我便更加的心安了。”

    康宁怔怔看着宋楠道:“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么?我会很伤心的。”

    宋楠忙道:“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会看上别人,我宋楠乃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男子,公主见了我之后自然视天下男子如草芥了。”

    康宁噗嗤一笑道:“臭美!”

    宋楠一把搂过她来,两人再次口唇相接,蜜吻不休。

第四三四章 另辟蹊径

    酉时刚过,正德从豹房回到乾清宫中,因最近朝廷上下屡出惊天大事,从朝臣到后宫太后等人盯紧了正德,正德自己也明白这时候的行为要稍加收敛,所以他已经不在豹房过夜了,一般午后胡混一番,天黑之前必回寝宫就寝。

    寿宁宫的宫女探知正德回宫的消息忙来禀报宋楠,宋楠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康宁前往乾清宫觐见。

    正德喝的微醺,正迷蒙着眼睛坐在案头翻看白日里递上来的奏折,这是他自己找到的催眠手段,只消看上几本奏折,马上便睡意袭来,当晚的觉定是睡得极为香甜。

    小太监前来禀报说宋楠觐见,正德颇为意外,命小太监让宋楠去御书房候着。宋楠刚在御书房中坐下,门外正德的笑语声便传了进来。

    “宋楠,你怎地这时候进宫了?朕不是要你休息几日么?”

    宋楠忙起身参拜,笑道:“臣是劳碌操心命,休息了一日身上便酸痛,实在是坐不住。”

    正德哈哈笑道:“要学会张弛有道嘛,这一点你可及不上朕。”

    宋楠心道:你丫可不是张弛有道,你永远是驰,没有张的时候。口上却道:“臣如何能跟皇上相比。”

    正德微笑落座,示意宋楠也坐下,小太监捧了茶来奉上,宋楠试探的问道:“刘公公没随侍皇上么?”

    正德道:“小谨子陪了朕一天,朕准他出宫回府休息去了。”

    宋楠暗松一口气,只要刘瑾不在场,今日之事便好办了许多,以正德的智慧,自己压力不大。

    “宋楠啊,朕很感谢你,若非你挺身而出,刘六刘七之乱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程度,朕便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相较于朝中其他人,朕对你的信任无人能及。这话朕当着别人的面自是不能说的,但朕与你单独相对,却可坦然说出口。”正德笑眯眯的看着宋楠。

    宋楠忙起身道:“谢皇上厚爱,这都是臣的本分。”

    正德摆手道:“坐下说话,莫要拘礼,此刻你我不是君臣,还记得父皇驾崩后朕跟你说的话么?朕和你在私下里要做朋友,你我之间有君臣之义,也有朋友之义。”

    宋楠微笑点头,正德笑道:“你今日不来,朕也打算明日召你进宫说话,因为朕有些事要跟你说一说。”

    宋楠道:“正好,臣今日来见皇上也是有事要说。”

    正德道:“那你先说。”

    宋楠道:“遵命,臣这次剿贼历经两月,奔波数千里,幸而不负皇恩剿灭了贼寇,然臣每每回想贼兵之事,均有后怕之感,午夜梦回后脊梁总是凉飕飕的。臣这次大胜凯旋,外人自然说臣勇武无敌举重若轻,但臣在皇上面前要说说心里话,这一次臣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呢。”

    正德张大眼睛道:“哦?你居然有如此之感?朕看你一路势如破竹横扫贼兵,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呢。”

    宋楠摇头道:“当然不是,臣首次为主帅领兵出战,贼兵前后兵力多达六七万,跟官兵数目不相伯仲,几名贼首也都是狡诈之人,吃力之处不足为外人道也;其中艰险也只有临战之人方知。”

    正德想了想道:“宋楠,朕知道你这次肩负重担若泰山之重,朕比不会亏待你,朕会好生的封赏你,教朝廷上下官员都知道为国戮力者将有大荣耀,你放心便是。”

    宋楠摇摇头道:“皇上,你误会臣了,臣今日来可不是求皇上大加封赏的,昨日皇上率人出城相迎,便已经是给臣最大的荣耀了。臣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该很清楚,臣绝不会仗着这一次有些小功劳便要这要那的。”

    正德暗中点头,正德最厌恶的便是恃宠生娇以功邀赏之人,宋楠绝不是这种人,要说功劳,这几年来宋楠的功劳还小么?且不说登基之初助自己立威群臣,让外廷的文臣再不敢肆意指责自己的行为;新平堡一战活生生将自己从数万鞑子兵的重围之中救了出来;不久之前,又是他在朝廷上下惊慌失措之时挺身而出,荡平反贼。若说功劳,满朝文武可没谁有宋楠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大,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皇上,臣知道今日早朝之上,关于臣的封赏之事让皇上很是为难。臣今日进宫来的主要用意便是来请皇上莫要费心劳神,这次的封赏臣不打算要,臣不想因为此事而至团营提督们不快。毕竟臣虽有功,而他们却是无过,剥夺他们的职位赏赐给臣,臣心里会很是不安。”

    正德一愣,他绝没想到宋楠今日进宫居然是为了劝自己不要给他封赏而来,正德有些狐疑,他怀疑宋楠说的是反话,宋楠是没表现出对官职的渴望,但也不至于如此的淡泊名利吧。

    “唔……这可不成,有功便要赏赐,你立下如此功劳,朕若是不加赏赐,今后谁还愿意替朕分忧?宋楠,你这不是陷朕于不义么?朕意已决,你不要多想了,你有领兵之才,加爵之后提督团营也是顺理成章的,至于其他人的想法嘛,你不用太在意,朕心里有数。”

    宋楠道:“皇上,臣不是矫情,臣此举也是为大局着想,京营乃京师稳定之本,臣绝不想以为此事弄得众人不快;京城的防务稳定乃是大局,臣不敢妄言他人会怎么想怎么做,但若京营不稳,京师必不稳,若生事端,岂非臣之过?”

    正德捏着下巴皱眉道:“他们还敢违抗朕的旨意不成?他们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拿回来给别人有何不妥?”

    宋楠道:“天下一切自然都是皇上的,但贤明之君不会出尔反尔,不会给了臣子东西却无缘无故的拿回来,臣不希望让皇上于人留下话柄。”

    正德道:“可贤明之君也不会有功不赏啊,那样朕岂非对不住你。”

    宋楠心头暗笑,事情完全按照自己的设计的方向在走,现在不是自己来要官职,而是自己死命的推辞,正德却死命的要给。

    这完全符合正德的性格,这便是正德,一个本性善良的皇帝,有些小聪明,但却是政治上的大糊涂。这一点刘瑾利用的相当好,今日自己也要利用利用了。

    “皇上说的也在理,怎生有个两全其美之策,既不让京营的侯爷们不开心,又能全皇上殷殷爱护臣子赏罚分明之意。”宋楠皱眉思索道。

    正德道:“这等事上恐无两全,朕意已决,你不必多想。”

    宋楠缓缓摇头道:“办法或许是有的,臣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建议皇上。”

    “哦?何事?”

    “皇上,这次的刘六刘七之乱,声势甚为浩大,贼兵之势一度达六七万,祸及百万百姓;臣适才说午夜梦回脊梁生寒,不是因为担心贼兵的势大无法剿灭,而是因为事情没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正德道:“此话怎讲?”

    宋楠道:“定国公任剿贼大都督时,山东一带徐延德率军剿贼一度失利,正是在此时,贼兵气焰正盛,东路刘六迅速发展到了六万人;而臣上任之时,忙着调集宣府大同等地的边军前来剿贼,这当中有十余日的空挡期;刘六此时急于南下,并未选择往北杀个回马枪,可说是战略性的错误。”

    正德便是再傻也明白宋楠的意思了,惊道:“你是说他们会转头往北杀往京城?”

    宋楠点头道:“黄河以南虽然我大明卫所兵力并不多,但大河天堑阻隔,渡河岂是那么容易的;在此期间,我得以从容调集兵力合围。而贼兵若是转换思路回首进攻京城,营州前中屯卫兵马又被徐延德调集前往山东,并被贼兵大败,残兵龟缩于山东以东的几处州府自保。京城以南可谓是一马平川,若是贼兵一路北上,等不到宣府兵马到达,便可直逼京城之外,到那时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正德惊得酒意醒了大半,愕然道:“京城中不是有团营么?十二团营兵力十多万,外加三千营神机营等京师兵力,贼兵岂会得手?”

    宋楠点头道:“皇上说的是,京师兵力足以自保,但皇上可别忘了,那时候的贼兵正处于盛势,一路上能增加多少兵力且不估计,贼兵的手段皇上却是不知道的,贼兵所到之处皆为焦炭,即便贼兵攻不下京城,京师以南的大片地方也将沦为焦土。团营又扎根于京师,除非是救驾否则不可能出京城与之交战,那不是眼睁睁的看着贼兵在京郊州府撒野么?”

    正德眉梢跳动不言不语。

    宋楠续道:“再说谁也不敢保证贼兵便破不了京城,毕竟那是六七万贼兵之众,京营的战力如何我不敢妄言,但臣所知的贼兵却并非是乌合之众,臣此次剿贼死伤近万兵马,这还是在朝廷发布了废除什伍连坐之法,废除强迫耕种土地之策等诸般安民措施之后,亦是在贼兵因极力渡黄河而不得不分兵守护后路的情形之下。西路贼兵据守太行山中,臣差点沦于贼手丢了性命便是明证。”

    正德舔着嘴唇道:“然则你之意是……?”

    宋楠道:“臣想了许久,京城安危皇上安危乃是天大之事,臣认为须得加强京城兵力,十二团营之外,还需增加机动兵力,京畿若有乱起,这只兵力不仅可守城,还可机动出城御敌,这样便可给地方都司的兵力来援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第四三五章 神枢营

    正德沉吟不语,宋楠的建议不是随随便便便可答应的,在京城中增加兵力,不但涉及到兵制的合理,更涉及到京城的安全,随随便便的增加一个兵力建制,有时候不但不是保障,反而是威胁。

    当然宋楠建议此举的弦外之音正德还是听得出来,宋楠说的两全其美之策,恐便是新增一只兵马在让宋楠统领,即可不用跟团营勋戚抢夺职位,又可合理的安排宋楠的职位。

    宋楠知道,这时候到了关键的时候了,想握有军权,想取得自己应该取得的赏赐便看能否说服正德了,于是趁着正德犹疑不决之际,添上了一把猛火。

    “皇上,臣说话一向直率,今日臣掏心窝子跟皇上说话,若是有不当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正德道:“你说便是,这里又无外人。”

    宋楠谢过,缓缓道:“皇上,臣对京中团营并无偏见,但臣却是真心实意的不打算进团营当什么提督。但凡武将无不以如团营领军为荣,但在我看来,这并非荣耀。”

    正德愕然道:“此话怎讲?”

    宋楠道:“臣以为,军队效忠皇上是第一要素,第二要素便是要有能效忠皇上的资本。”

    正德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京营没有效忠朕的资本么?”

    宋楠道:“若说装备饷银之类,京营自是超过其他军队何止数倍,京营士兵盔甲兵刃三年便换一套新的,饷银更是高达每月二两,而地方卫所官兵盔甲十年一换尚且不足。可笑的是有的人甚至还没有盔甲,打仗的时候便用两块木板绑在前后胸口,真是滑稽又辛酸,饷银待遇更是少之又少。臣从蔚州来,知道蔚州兵的饷银只是每月八钱外加十斤玉米面,军户之家若非戮力屯田开垦,连父母妻儿都要饿肚子。”

    正德皱眉道:“你说这些做什么?朕何尝不想我大明兵马个个武备齐整,饷银充足,但财政吃紧,朕有什么办法?”

    宋楠道:“臣不是要求皇上做什么,臣只是做个对比;京营在待遇装备超过地方卫所许多倍的情况下,其战力又若何?以新平堡之战为例,此战我大明大获全胜,参战的有蔚州卫六千边军以及京营奋武营神机营一万三千余人。此战皇上亲眼目睹,蔚州边军六千余人在京营未达之前面对数倍于己的鞑子骑兵是何种姿态?纯以血肉之躯抗住鞑子大军,六千人仅余数百存活,硬生生歼鞑子上万人,拖到京营兵马到来。而京营兵马在战斗中的表现臣不评价,皇上自知。”

    正德心里自然明白,张仑的奋武营和神机营都是京营之中的精锐中的精锐,战斗中的表现却并不出彩,若非蔚州兵马重创鞑子在先,加上火器的强大,单京营和鞑子兵面对面的硬斗,取胜与否殊难预料。”

    “这还是张仑统领的京营,小公爷算是个带兵勤力的将领了,操练京营也算是尽心尽责,即便如此依旧不能令人满意;设想一下,若是同等装备,同等兵力,以蔚州边军对京营,何者可胜?”

    正德挠头道:“恐是蔚州兵大胜。”

    宋楠起身一礼道:“皇上烛照圣明,说话也不袒护搪塞,这正是贤明之君所为,诚如皇上所言,蔚州兵将胜利,而且是大胜。臣之意便是要说,当京城有难之时,京营兵力虽众,但能否承担守住京城之责,谁也不敢打包票。而皇上的安危,京城的安危却是半点含糊不得的。”

    正德终于明白宋楠的苦心了,新建一只能打仗的军队可以不必将宝完全压在京营上,危急之时有一只能打甚至能赴死的兵马守护在侧,会更加让人放心。

    “宋楠,你的用意朕已经明了了,但朕想说的是,既然京营战力糜烂,你为何不愿提督一营去加以改造呢?”

    “皇上,改造京营自然是一劳永逸的上策,然而臣自问没这个本事,单单是训练士兵不是难事,难的是京营自上而下的将领不是侯爵便是伯爵,要不便是勋戚子弟,都有爵位皇恩在身,臣要是去指手画脚,岂非自讨没趣?臣做不到,臣也不想做众矢之的。”

    正德仰身一叹道:“是啊,朕知道这件事难办,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朕的京营若是不能负责京城安危,朕还养着这十几万人作甚?”

    宋楠道:“皇上也莫要担心,建立一支新营正好可以刺激到京营之中苟安的将领们,皇上若是真想改造京营,臣愿做马前卒,替皇上分忧解难。”

    正德精神一振道:“你先还说无法下手,怕收到众勋戚的抵制,现在又有何种高招?”

    宋楠道:“只要皇上同意建新营,我便有办法,明年寻个契机,咱们来个京营大比武,若是新建之营能横扫十二团营以及神机营的话,皇上再下令整饬京营,还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么?”

    正德愕然看着宋楠道:“你竟敢夸下如此海口?”

    宋楠傲然道:“臣虽不才,但京营还是打的过的,否则臣又何必杞人忧天要建立一支新营保护皇上和京城的安全,因为说老实话,臣对京营的战力根本就是嗤之以鼻。”

    正德沉思片刻道:“朕被你说服了,但此事朕不可专断,若是廷议的话朕恐会招致不少人的反对,怕是行不得。”

    宋楠道:“皇上放心,臣自去斡旋,若是群情激奋的反对,臣便再也不提便是;臣此举非为自己考虑,臣也并非想当这个新营的提督,臣愿举荐江彬和许泰两人统领此营;臣可以不要皇上的赏赐,但不可伤了其他有功之人的心。”

    正德摆手道:“廷议之后再说,这件事恐不容易。”

    宋楠道:“臣恐内廷刘公公他们会反对,刘公公若是不理解臣的苦心,臣难以说服他。”

    正德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朕担心的是内阁大臣以及兵部和勋戚们的反应,此举未有先例,外军入京均为班直练兵,数月便返,但这可是常驻京中之兵,诸多事情不甚合规矩。”

    宋楠笑道:“皇上说的是,但皇上手中为何不能立新规破旧例呢?实在不成,便老瓶装新酒,堵住他们的嘴巴便是。”

    正德道:“怎么个老瓶装新酒法?”

    宋楠道:“京中可不止只有团营和神机营的,还有其他名目的军营,以此番号为老瓶,只要不触动侯爷们的逆鳞,当无人会执意的跟皇上较真。”

    正德想了想道:“京营只有之中只有个三千营了,不过,让你领三千营实在太委屈你了,三千营原是永乐年间以蒙古降兵组建的三千骑兵,这么多年来已经在京营中无甚地位;刘大夏在任时曾上书要朕将其并入团营之中。要你去领三千营……这个……不太合适吧。”

    宋楠笑道:“那有什么不合适的,臣有信心将重振三千营雄风,只要能替皇上领兵护卫,这些算得了什么。”

    正德负手走了几步道:“朕不能让你这么没面子,这一次朕要让朝廷上下明白一件事,凡是忠心替朕效力之臣,朕绝不吝啬给予奖赏,朕想好了,御马监的三千羽林军乃禁卫身份,将其一并并入你手中统帅,你看如何?”

    宋楠心头大动,御马监的三千御林军可是内监之中的主要力量,担负皇宫禁卫之责,不属兵部和都署,正是凭此身份,内廷才得以参与兵事,和兵部和都督府平起平坐,若是能从刘瑾手中攫取得来,那将是巨大的胜利。

    但宋楠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是不是正德在试探自己的心思还是真心的要将禁卫之责交予自己之手,但就御马监三千御林军的特殊身份而言,自己决不能得到统领这只军队的机会;大明朝的皇上需要这种内外廷相互牵制的政治机制,不仅是司礼监相对于内阁的‘内相’身份,还是御马监独立于兵部和督署之外的领军之权,都是对外廷的一种制约和平衡;正德再信任自己,也不至于一股脑的将这么重要的权利交予己手,自己能谋求的也仅是京营的军职罢了。

    想道这里,宋楠忙摇头道:“皇上,此事臣不敢答应,御马监三千御林军乃是皇宫内卫,一直以来都是内监中官统领,臣非内官不能领此重责;此举也有逾制之嫌,非但臣要反对,朝中上下也都会反对,臣断不能同意。”

    正德露出笑意道:“唔……你说的也在理,那你就先委屈在三千营?哎,朕着实过意不去,立了这么大的功,朕却没法子赏你,这样吧,朕许你改造三千营,兵额也可扩充,希望你能重振三千营的威名,给朕长长脸。”

    宋楠赶紧谢恩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期。唔……既是准臣扩军,这三千营的名字须得改一改才成,请皇上赐个名目。”

    “改头换面么?也成,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神机营这个名字挺威风的,不过已经被占用了,不如效仿之改个叫神枢营如何?机枢机枢,都是保护皇上的中坚力量之意。”

    “好名字,就叫神枢营了。”

    “臣还有一事奏明皇上。”

    “说吧。”

    “此次出征,监军张永表现出色,替臣出了不少好主意,臣有一句说一句,张公公在御用监实在是埋没了,内廷事务臣本不能插言,但臣着实感谢他的襄助,请皇上替我转达向张公公的谢意。”

    “唔,朕知道了,朕会告诉张永的,话说内廷终于有了个争气之人,朕的身边好歹也并非全是废物。”

    “那是自然,都是皇上调教有方。”

    ……

    告退出宫,宋楠通体舒泰,仰望天空中繁星如织,空气清冷而新鲜;京城之中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笑语欢声,年节将至,普通人家睡得也越来越晚,白日应付越来越繁忙的生意,晚上则要准备过年的食材,杀鸡宰猪灯下裁衣,都在晚饭后进行。

    宋楠感受着这真实的一切,心中很是感慨,一路牵马信步而行,脑子里却一直没停下,这件事的关键还在于廷议之上外廷内阁和团营诸勋戚的态度。

    当然宋楠心中有数,勋戚们的反对不足为虑,宋楠不跟他们抢团营的职位已经是他们的底线,需要担心是外廷,三千营如今归兵部代管,虽不是什么重要力量,但毕竟是从他人手中抢了过来,怕是会引起外廷的反对。不过宋楠自有办法对付他们,明日将会是忙碌的一天,除了要去跟老公爷摊牌之外,还要去跟杨廷和做个交易。

    不过那都是明日的事情了,宋楠现在急于想回到家中,搂着妻妾过上一个旖旎之夜,唯有在她们温香绵软的怀抱中,才能真正的得到安宁。

第四三六章 其实我是来找茬的

    杨廷和的府邸坐落于小时庸坊,环境优雅安逸,内城地皮贵如黄金,以杨廷和的出身能跻身于此殊为不易,但其实也不难理解,与杨廷和的宅邸一墙之隔的便是李东阳的宅邸,太仆寺之南李东阳的宅邸高大华美,相邻的杨廷和的宅邸便小了许多,看上去倒像是李宅的附属建筑一般。联系到两者之间的师生关系,杨廷和的宅子来路可谓不猜便知。

    不过这并不影响杨廷和的声誉,杨廷和相貌修硕俊美,言语行为也淡然适宜,入内阁之后历练数年,身上又多了一层隐隐的威严,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很不一样。在外廷之中,杨廷和已经隐然为文官之首,人送‘镇静持重’四字考语。

    杨廷和的宅院面对一方方塘,因杨廷和喜荷,故而方塘之中种有荷花,杨廷和曾自言:春看尖角,夏赏荷花,秋鉴擎盖,冬品残雪,公事之余,杨廷和的一大爱好便是站在门前的方塘边上,看着一方池塘之中的四季轮转,品味着其中蕴含的不同美景。

    今日从公房归来之后,杨廷和换了公服依旧习惯性的出了宅子来到门前的荷花塘前观赏雪后的残荷,残破的荷叶和茎秆顶着一撮撮的白雪,在旁人看来这是萧索肃杀之景,但杨廷和却不这么认为,他知道,在残荷枯茎之下,另有新的生机在萌发,水面上的一切都是假象,水下的一切才是真谛。

    “哎哎,你是何人?此处是内阁大学士私宅所属,速速绕道而行。”一阵喧哗声从东首传来,杨廷和被打断情绪,眉头不仅皱起。

    杨府门前的青石道路往东通往坊间干道灰厂街,灰厂街往南数里便与西长安街相连,因为是大明首辅和大学士的宅子所在,在青石道和灰厂街的尽头设有关卡,有衙役把守,以防有不法之徒骚扰两位内阁大臣私宅。

    马蹄踏的青石板路咔咔作响,喧闹中,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从东面直冲过来,后面跟着一群守着街口的衙役正自大叫大嚷,杨廷和身边的侍卫赶紧现身出来,按着刀柄迎上马头喝问。

    “什么人,骑着马乱闯什么?这里是大学士私宅属地,速速离去,否则抓了你去见官。”

    马上那人头戴毛绒绒的兽皮帽子,一只大口罩将脸捂得严严实实,身上是一件普通的棉袍,闻言非但没停下,反倒纵马飞驰而来。

    守卫头目大叫道:“护着大人进宅。”一面叫,一面带着另几人抽出兵刃扑了上去,马上那人根本没搭理迎上来的杨府守卫,马儿飞速奔到几人面前,一提缰绳,黑马纵身跃起,呼的一声从吓得脸色发白的几名护卫的头顶跃了过去。

    众人吓得发呆,但见黑马以迅雷之势奔到杨廷和面前,眼看便要将杨廷和撞得飞去,马上的人却一带缰绳,大黑马猛然停步,人力而起稀溜溜一声嘶鸣立在原地,嘴里喷出的热气喷了杨廷和一头一脸。

    杨廷和心中惊惧,但表情却极为镇定,退后一步喝道:“大胆,来人,拿下这厮。”

    缓过劲来的几名守卫哇哇叫着冲了上来,马上那人哈哈而笑,伸手缓缓取下脸上的口罩,拱手道:“杨大人,有礼了。”

    杨廷和一看那人的面目,惊愕之后便是愤怒,摆手制止了守卫的冲上,皱眉斥道:“宋楠,你这是作甚?身为朝廷大员,学纨绔子弟长街策马闹得鸡犬不宁么?”

    宋楠哈哈笑着一偏腿跃下马来,再施礼道:“杨大学士勿恼,我这也是没法子啊,谁叫这街口的守卫不放我进来呢?不得已,要见你杨大学士,只能硬闯进来了。”

    杨廷和拂然道:“怎么可能?你要见我还不简单?内阁公房、宫内宫外还有你宋指挥见不到的人?巷口的守卫若是见了你宋指挥的腰牌还不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谁敢挡着你的驾?”

    宋楠哈哈笑道:“杨大学士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宋楠便是你口中所言的人见人怕的阎罗王么?”

    杨廷和冷笑道:“阎罗王好说,牛头马面难缠呢。”

    宋楠不以为意,扬着手举着马鞭和缰绳对着一旁发愣的杨府守卫道:“怎么,你们杨大学士没教你们待客之道么?难道要我自己去牵马拴马不成?”

    守卫看了看杨廷和,杨廷和道:“还不牵了马去?叫人花厅看座上茶。”

    宋楠呵呵笑道:“这才像话。杨大人,你刚好在府外,否则我还打算着策马冲进你府中呢,这倒是省了事了。”

    杨廷和耐着性子道:“本人刚刚回府,正在赏残荷雪景,晚饭前出门散步赏景乃是我的习惯。”

    宋楠四下看了看道:“你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赏的什么景?你是说这一片乱七八糟的荷塘么?这也算景?可笑掉大牙了。”

    杨廷和鄙夷一笑道:“景由心生,因人不同,宋大人瞧着乱七八糟的景色,杨某却认为很有意境;宋大人喜欢春花秋月,难道不准他人喜欢残荷落雪么?”

    宋楠嘿嘿笑道:“这话说的,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杨大学士风流儒雅,在我心目中当会喜欢些花花草草鱼虫鸟兽之类的玩意儿,却没想到喜欢一塘烂七八糟的玩意儿,当真是内阁重臣,天下文臣之首,行事喜好也是别具一格。”

    杨廷和不愿跟宋楠多扯,他只想尽快弄清楚宋楠此来的目的,对宋楠杨廷和从来都是持鄙夷和轻视的目的,文官轻视武官这是骨子里的骄傲,还有一层便是杨廷和鄙视宋楠的发迹之路,总以为宋楠先是靠刘瑾后是靠英国公,总之不甚光明正大。若非如今宋楠红的发紫,他怕是连见也不会见他。

    两人进入杨府之中,宋楠一路指指点点,一会说院子里的大石磨太过老土,一会说厅前的那棵树歪着脖子不吉利,把个杨廷和听到眉头紧锁,脸上隐隐生出怒气来。

    来到厅上,杨廷和自己坐下却不示意宋楠落座,本是装作疏忽羞辱宋楠,可宋楠根本不管这一套,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下后拿来茶盅便喝茶,一边喝茶一边又指谪茶叶不佳,沏茶的火候不够云云。

    杨廷和气的脸上紫涨,终于忍不住喝道:“宋大人此来便是来指谪这些的么?廷和两袖清风,家中摆设用度自然不会太好,跟宋大人比起来可差的远了。”

    宋楠笑道:“息怒息怒,只是随便提些意见罢了,杨大学士来当世大儒,文臣之首,雅望遍布天下,本人只是觉得不该生活的这么没品位。”

    杨廷和道:“品味在于内心,而不在于外物。”

    宋楠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杨大人便是抓着根咸菜根啃着,也是有品位有风度的,是我的不是。”

    杨廷和忍住就要爆发的怒气静静道:“宋大人到底寻我杨某何事?若无重要之事,便请回府歇息。”

    宋楠笑道:“好小家子气,这便要下逐客令了么?你杨大学士忙,我宋楠便是闲人?自然是有要事要请教的。”

    杨廷和淡淡道:“请讲。”

    宋楠叹了口气道:“杨大人好生无趣,开不得玩笑。”

    杨廷和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宋楠举手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今日拜见杨大学士便是想请教杨大人一个问题,这件事困扰我许久,一直不能决断,想到杨大人思虑周密,做事沉稳,或许可以帮我拿个主意。”

    杨廷和默然不语,心中猜测宋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且由着他乱扯,自己来个以静制动再说。

    “这件事便是关于我的任职之事,你知道,这回剿贼,本人承皇恩垂沐,立下了些许的功劳;皇上昨晚见了我,说要给我加爵位,还说要让我提督一营团营,我自然是感谢皇恩浩荡,但出宫之后回家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所以便想来听听杨大学士的意见。”

    杨廷和呵呵而笑道:“这等升官加爵的好事有什么不对劲的?本人要提前祝贺宋大人提督团营,今后京营之中又多了一名大将,京城的安宁有多了一层保障了。”

    宋楠呵呵笑道:“承你赞誉,但我说了,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呢,你想啊,团营十二侯爷各督一营,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忽然进去挤了人家一个位置,教人家怎么办?这不是让我树敌么?杨大学士你说是不是?”

    杨廷和挑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所谓能者上庸者下,团营军职又非私产可以私相授受,这是朝廷的官职,为的是京城的安危,一切要从大局着想,焉能以个人私利和情绪为标准?宋大人过虑了。”

    宋楠道:“然则杨大学士之意是我可以接受?”

    杨廷和捋着美髯道:“自然可以,别人我不知,但我杨廷和是举双手赞成的,内阁同僚也不会反对。”

    杨廷和之意便是,文官们不会反对,你就放心吧,停在宋楠耳中却是:你去跟勋戚们斗去吧,我精神上支持你,死的是你,可不是我。

    宋楠心中暗骂,脸上却笑意盈盈,拱手道:“原来杨大学士也认为我可以接受,这我便放心了,看来我的担心纯属多余。”

    杨廷和呵呵笑道:“确实是多余的,其实这等事你不该来问我,英国公乃团营总督,朝中元老,你该去问他才是,不过料想英国公也不好表态,毕竟你是英国公府的快婿,他该避嫌才是。”

    宋楠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否则我干什么来叨扰杨大学士,今日得杨大学士指点,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啦,多谢多谢。”

    杨廷和呵呵而笑道:“客气客气,若无他事……我这里粗茶淡饭便不留宋大人晚饭了。”

    宋楠忙道:“哪里哪里,叨扰了,告辞了。”

    杨廷和手托茶盅举起,那便是端茶送客之意,然而宋楠刚刚扭过去半个身子,却又转过身来道:“哎呀,有件事我差点忘了,瞧我这脑子,定是见了杨大学士激动的很,居然差点忘了大事。”

    杨廷和愣了愣道:“那是何事?”

    宋楠重新坐下,杨廷和也不得不将茶杯放下,就听宋楠低声道:“皇上昨晚还问了我一件事,是关于兵部空缺的尚书人选的问题,皇上说内阁推举了此次随我平叛有功的兵部侍郎陆完担任,不知可有此事呢?”

第四三七章 交易

    杨廷和心头一紧,皇上询问宋楠此事是为什么?自前任兵部尚书刘大夏因刘六刘七造反之事引咎辞职之后,兵部尚书一职一直空缺由李东阳代理;处在剿贼的关键时候,朝廷也一直没有议定人选,但内廷和外廷关于此职的争夺却一直在暗中进行。

    宋楠领军出征之时,内阁特意让兵部侍郎陆完随同剿贼,其立意便是要陆完在剿贼之中镀金,从而可以从容让陆完接任兵部尚书之职,当大军凯旋的消息传来,内阁便已将人选提交给了正德,正德也已经基本同意了内阁的意见,此时宋楠提及,又是何意?

    “确有此事,陆完是最适合的人选,起先为宣府巡抚任上便颇有建树,本来是三边总制官的最佳人选,但后来的事情你宋大人比谁都了解,只得迁了兵部右侍郎;这次剿贼是你的副手,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兵部尚书这个位置非他莫属。”杨廷和淡然道。

    宋楠点头道:“陆大人确实能力超群,他任兵部尚书我也没什么意见。”

    杨廷和心中冷笑道:“你有意见也不成啊,这件事没你说话的份儿。”

    就听宋楠续道:“皇上问我陆完在剿贼之中的表现,想必是通过我来知晓陆大人的能力,我正欲回答时,恰逢太后请皇上移驾后宫,便没有回禀皇上。皇上说了,廷议之时要我就陆完在军中的表现发表意见,以免有人提出反对之议。”

    杨廷和眉头皱起道:“难道有人跟皇上说了什么话不成?”

    宋楠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我考虑的是廷议之上该如何评价陆完,是昧着良心说好话呢,还是将事实当庭说出来呢?”

    杨廷和心头巨震,瞪视宋楠道:“难道陆完在军中的表现不佳么?报功奏折上可是说的一清二楚,陆完作战勇敢计谋出众,在剿贼之时立下了大功,那份奏折难道不是你和监军张永联合上奏的么?”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个……杨大学士,你也明白咱们官场的规矩,剿贼既胜,我自然要让跟随我左右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得些嘉奖,结果摆在那里,小瑕疵我也不甚计较了。报功的折子便是基于这等考虑,凡剿贼将领都是要说些好话顺利得到嘉奖的,难道我还故意挑鼻子挑眼不成?”

    杨廷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冷冷道:“宋大人官场积习倒是学的快,既如此,你为何又说为难于对陆完的考语呢?”

    宋楠摇头道:“本来只是一般的升迁嘉奖倒也罢了,但陆完这是要升任兵部尚书之职啊,兵部乃六部之首,掌管着我大明兵事,可谓是要害之中的要害部门。皇上垂询,也是出于对此职的慎重,我不得不谨慎的提出自己的意见了。”

    杨廷和道:“难道陆完在军中表现有欠妥之处不成?”

    宋楠道:“欠妥吗?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他犯了不少的错误,到后来我都不敢用他独当一面;微山湖一战,我本让陆完严守西面两湖,防止贼兵往西逃窜,但结果很令我失望,陆完还是让贼首刘六从眼皮底下逃脱。”

    杨廷和愕然道:“微山湖四湖区域广大,一个人想逃脱的话又如何能拦得住?你这是吹毛求疵了吧。”

    宋楠脸上笑容敛去,正色道:“杨大学士,你这是外行话了,在军中令行禁止,哪有什么原因可讲?若个个都找理由找原因,还如何打胜仗?若你下达命令,你内阁所属官员却推三阻四以理由搪塞,你当如何?”

    杨廷和一时语塞,宋楠说的倒也是正理,军中主帅下达了军令,下边的部属便要无条件的执行,哪有找理由的道理;即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宋楠也是站在有理的一方,情有可原,但令不容情。

    “进太行山剿贼之时,陆完一人反对此议,畏首畏尾,不顾我大军耗费甚巨,执意建议大军在山外围困,殊不知贼兵在山中已经建立寨堡自给自足,便是围困个十年八年也绝不可能剿灭。可见其判断能力有所欠缺,不懂得审时度势。”

    “进山之后,陆完更是抱怨山路难行,搅乱军心,我不得已让许泰取而代之统帅兵马,之后陆完便夜夜饮酒说些怪话;进攻贼兵山谷中的山寨之时,他带人侧面进攻山坡,但依旧无所建树;最后还是江彬率人猛攻得手,可见其作战能力上亦有所欠缺。”

    “综合评价这个人的话,我认为陆完有些能力,但老成有余勇武不足畏首畏尾,在某些能力上面有所欠缺,若因人成事倒还马马虎虎,独当一面恐难胜任。”

    宋楠叭叭叭一顿话,将杨廷和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宋楠居然给出这样的评语来,这些话要是在朝上公开一说,陆完这个兵部尚书便算是泡汤了。且不论宋楠的话是真是假,就算是捏造,身为统兵主帅的评语也无人怀疑,更何况跟随宋楠剿贼的其他将领都是宋楠的人,他们只需稍加佐证,便可坐实,那便无可挽回了。

    宋楠心中默默道:陆完,对不住了,虽然都是鸡蛋里边挑骨头,小小的错误给你上纲上线,但我也是没办法,谁叫内阁不仗义呢,杨廷和明知我接任团营之职会焦头烂额,他不但不劝阻还怂恿鼓劲,我也只能拿你出来要挟他了。

    杨廷和木然坐在案边,脑子里想着应对之策,兵部是内外廷争夺的焦点,好容易让陆完镀金立功,顺理成章的接任此职,宋楠要是这么一搅合,一切都完了。而刘瑾必会借机推出自己的人选,据杨廷和所知,刘瑾早就提出了宁夏总兵姜汉为备选人选,姜汉是边陲老将,就资格而言,姜汉的资格要老的多,只不过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有调任京城,但在兵部可是挂着员外郎的职衔的。

    宋楠捏着无须的下巴,暗中观察杨廷和的表情,知道自己击中了杨廷和的软肋,宋楠不知道的是,让陆完剿贼镀金上位便是杨廷和的主意,他在内阁之中打了包票,一旦此事泡汤,他的威信也将一扫而光。

    本来陆完在三边总制官的争夺中被排除在外,这回要竞争兵部尚书的职位,李东阳和王鏊都觉得是步险棋,但杨廷和说服了大家,能力保陆完上位,也是杨廷和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此事一成,杨廷和便可顺理成章成为内阁中首辅的不二人选,李东阳便可放心的致仕放手了。

    “杨大学士,杨大学士?”宋楠伸手在杨廷和眼前晃了晃,杨廷和赫然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见宋楠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眼中似有深意,心中不免一动。

    “宋大人,原来其中竟有如此隐情,我等是根据宋大人的报功奏折上所言进行的推荐票拟,倒是糊涂了。”杨廷和极力保持淡然的姿态,以微笑掩饰尴尬。

    宋楠笑道:“那是,这不是内阁的错。”

    “然则宋大人打算在朝上实话实说了?还是说关于兵部尚书的人选宋大人另有想法?”

    “哪里的话,兵部尚书之职我锦衣卫岂有说话的权利,这事该皇上定夺才是。皇上垂询,做臣子的只能实话实说。人选的问题嘛,陆完不成还有别人嘛,但愿陆大人不会嫉恨于我,我不过是如实上奏罢了。”

    杨廷和沉思片刻道:“宋大人,咱们推心置腹而言,你认为陆完可否胜任兵部尚书之职?”

    宋楠哈哈一笑道:“说真心话么?”

    “自然是真心话。”

    宋楠笑道:“天下最容易做的事便是当官,莫说是陆大人,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人来当兵部尚书都是能干得风生水起的。”

    杨廷和愕然道:“这便是你宋大人对朝廷要职的态度?”

    宋楠道:“难道不是么?只不过是做得好和做的不好差别便是了,陆大人若是任兵部尚书,有内阁诸位贤明大学士指点,他必会做的出色,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

    杨廷和心头一松道:“宋大人说话真教人捉摸不透,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打算在朝廷上给出不利于陆大人的考评呢?”

    宋楠看着杨廷和的眼睛道:“杨大学士,因为我不开心,不高兴,心里不爽。”

    杨廷和愠怒道:“你宋大人心中不快便要拉人下马?”

    宋楠道:“你说对了,因为有人让我不爽,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却连劝也不劝一句,还打算推上一把。”

    杨廷和道:“这话从何来?”

    宋楠道:“你杨大学士心里清楚,明知我接受团营提督之职便要陷于勋戚的围攻孤立之中,你非但不给我提醒,反倒劝我接受,这个让我不爽的人便是你。你让我不爽,我便让陆完当不上兵部尚书,让刘瑾的人夺了兵部,让你外廷六部之中的兵部户部吏部尽数被夺,让你们这些自命清高但心胸狭隘之辈边缘化,从此在朝廷上没有说话的分量,这便是你让我不爽的代价。”

    杨廷和脸色通红,旋即煞白,拍案而起,怒道:“宋大人,你太放肆了,今日之言我将面呈皇上,让皇上定夺。”

    宋楠冷笑道:“你爱去不去,皇上还没睡,要去趁早。”

    杨廷和怒道:“送客。”

    宋楠冷笑一声道:“杨大学士,明日早朝我将上殿,关于我的职位皇上也有新的安排,我只希望你和内阁诸人不要乱说话。你坏了我的事,我便坏了你的事,咱们一拍两散。谁做兵部尚书我无所谓,但对你内阁而言确是大事。对我而言,我还有锦衣卫衙门,并不稀罕什么团营军职,我所争的不过一个面子罢了,如何取舍,大学士自己看着办,告辞!”

    宋楠牵了大黑马纵身上马,直接穿过院门,蹄声骤响,逐渐远去。

    杨廷和面色青白咬牙切齿,家人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道:“老爷,晚饭备好了,夫人问是否用饭。”

    杨廷和站起身来吁了口气道:“告诉夫人先用吧,不用等我了,来人,更衣!我要去恩师府上商量公事。”

第四三八章 尖峰时刻(一)

    腊月二十清晨,宋楠蟒袍玉带,打扮的器宇轩昂,在众锦衣卫亲卫的呼拥之下进宫上朝;奉天殿前百官云集,最为瞩目的便是窝在一处全副武装的团营提督们,平日他们大多不列朝堂,但今日却集体出席,当看到宋楠大步行来之事,侯爷们顿时眼睛冒光,一副同仇敌忾的摸样。

    英国公张懋由张仑陪伴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围绕在徐光祚身边的手下团营提督们若有所思,而徐光祚则笑眯眯的眯着吊梢眼,和怒视宋楠的众侯爷们不时低声说着什么。

    宋楠今日是绝对的主角,人人都知道今日是宋楠升职加爵的日子,但升的什么职却是耐人寻味,团营侯爷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当宋楠微笑向着看着自己的官员们拱手行礼之时,众官员一边还礼说着祝贺的话,眼睛里却难掩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兴奋。

    宋楠径自行到老公爷面前行礼:“老爷子,身体可好?”

    张懋哼了一声回礼道:“托你的福,还算没气死。”

    宋楠一笑道:“小公爷可曾将我的意思转达给老爷子了?老爷子怎么看?”

    张懋自然知道宋楠所指何事,昨夜宋楠去国公府拜访,张懋故意避而不见,只派张仑见宋楠;宋楠跟张仑说的那些话,爷孙两人商量了一宿,都觉得此事不太可能,认为宋楠是在作死。在京中增新营之事谈何容易,此举将会招致朝廷上下一致反对,宋楠怕是要在此事上吃个大亏。

    但宋楠只要不执意进团营取代某人,团营之中的气氛便不会紧张,徐光祚拉拢勋戚们的做法便不会得逞。说到底侯爷们都是张懋的老关系,只要不伤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会公然背离英国公府。宋楠的事儿成不成是小事,起码这小子还明白进团营是不可能的,若宋楠坚持,英国公将不惜在朝上公然反对。

    “老夫怎么看很重要么?你既已胸有成竹,皇上又已经许诺了你,老夫说什么也是没用的,老夫只提醒你一句,该你的必会给你,不该你的强求也无用,有些事不是你想便能得到的。”

    宋楠呵呵一笑道:“老爷子话中有话啊,不过恕我愚鲁,我听不懂您的机锋;宋楠只信奉事在人为一说,而且老爷子心里明白,我对英国公府也算是尽了义务的,只希望老爷子届时帮衬两句,成不成是我的事。”

    张懋道:“老夫只能答应不出言反对,实际上得了那职位还不如不要,老夫若是你,这回便什么都不要,让皇上欠你这份情。”

    宋楠微笑道:“能做到这一点还是看着小郡主的面子是么?我懂了,老爷子当真是说到做到,绝不肯给我宋楠一丝一毫的帮衬。不过老爷子对我还不够了解,不该我要的我绝不会要,该我应得的我也不惜去争取,我可比不得老爷子的韬光养晦,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肤浅。”

    张仑皱眉道:“宋楠,怎么这么跟老爷子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的为难之处?”

    宋楠冷笑道:“为难为难,人生下来哪一件事不是为难之事,我只是想知道,关键时候谁会为我宋楠出一次头罢了,可能是我太天真了吧。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祈求老爷子会帮我一把,我有的时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今日之事便是满朝反对,我也要搏上一搏,不为升官发财,只为了这一口气。”

    张懋冷笑道:“有志气,嘿嘿,就是有些蠢。”

    张仑也皱眉道:“宋楠,何必这样,退一步海阔天空……”

    宋楠一笑拱手,不再多言,转身往殿前台阶上行去。虽然听不清宋楠和英国公之间的谈话,但察言观色的官员们从双方的表情便已猜出一些端倪来,看来朝中盛传的宋楠此次虽立大功却将一无所获的传言是真的,想从老勋戚手中攫取领军的军职还是痴心妄想,即便是封了侯爵也不成。

    想到宋楠回京之时,圣上率文武百官迎出十里长亭的隆重和光彩,再想想今日殿上即将发生的一切,文武百官的心头均闪过两个词来,那便是:虎头蛇尾,笑掉大牙!

    朝钟嗡鸣,奉天殿厚重的大门也在几名内侍的奋力推动下吱呀呀打开,奉天殿中巨烛高烧,照的比凌晨的天光还要明亮,众官员停止了嗡嗡议论和相互寒暄,纷纷整衣正冠按着班列排好缓步登上高高的台阶鱼贯入内。

    几十名红盔红甲的大汉将军从两侧偏殿出来,威风凛凛的站立龙座周围,紧接着在内廷几名公公的引导之下,正德缓步而出登上龙座,群臣齐呼万岁,扑簌簌一阵杂乱行礼之声,起身时正德已经端坐龙座之上。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老掉牙的开场白从内侍口中响起。

    户部、吏部官员先后上前奏报了一些关于平息贼兵之乱后的赈济重建之事,以及官员的任免之事,正德一一做了口头的指示,无非是尽快赈济重建,年节之时保证流民有屋子住有饭吃有衣穿等一套说辞。

    处理这些琐事,朝上忽然陷入沉寂之中,正德往堂下扫视,看到了宋楠站在第四排过道边的身影,脸上起了笑意道:“宋楠,你上前来。”

    宋楠忙躬身上前行礼,正德道:“宋楠,休息三日之后,身子精神可都有所恢复了?”

    宋楠道:“谢皇上体恤臣下,这几日身子好多了。”

    正德呵呵而笑:“那就好,朕说了,你休假归来之日,便是朕给你论功行赏之时,今日早朝的重点便是此事,一干有功的将领可都进宫了?”

    宋楠道:“都在殿外候着呢。”

    正德道:“宣他们觐见。”

    不一会,许泰江彬为首,十几名跟随宋楠剿贼的将领疾步进殿,跪地高呼万岁,磕头行礼;正德微笑摆手道:“诸位免礼,你们都是有功之臣,今日朕要给你们封赏,站在一旁等候。”

    众将领赶忙起身,寻了位置站立。

    正德回目来看了宋楠一眼,举目望文武百官身上一扫,静静道:“诸位,这次剿贼,锦衣卫指挥使宋楠挺身而出,率大军横扫反贼,歼灭七万贼兵,保我社稷安稳,可谓劳苦功高。朕前几日曾征询你们关于此次封赏宋楠的意见,但却意见不一。”

    正德顿了顿,环视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文武百官,继续道:“朕在想,且不论宋楠危机时候勇于挑重担分国忧,单从这次宋楠剿贼的表现来看,宋楠倒是个领兵的将才。朕知道很多人会不服气,朕也不想揭了你们的伤疤,你们中的有些人平日自诩勇武,牛皮吹得震天响,可一上战场,还不是被贼兵打得落花流水?朕无意责怪什么,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但道理却是很明显的,胜者自然比败者更有领军之能,诸位说朕说的是也不是?”

    徐光祚脸色阴沉,皇上这话就好像在自己无能一般,当初首先挂帅剿贼的是自己,东路大败而归的是自己的儿子,皇上这番话可不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么。

    “皇上圣明,不过也不可一概而论,兵之事复杂多变,也有不少偶然性。就像徐延德山东之败,那是对贼兵不了解之故,完全没想到贼兵凶悍之极,以至于大败;而宋大人接手之后,正是因有徐延德之败在前,这才小心谨慎,或可说,宋大人之胜也有徐延德的一份功劳。”说话的是内阁大学士焦芳,这番强词夺理的娓娓道来,倒是真的说出了一些道理来。

    有人捂嘴偷笑,有人嗤之以鼻,更有人出言附和,大败如徐延德也能被说出有功来,不得不佩服焦芳的无耻和雄辩。

    “真是笑话,徐延德剿贼之时,贼兵兵力不足两万,宋楠剿贼之时,贼兵数量已达六万余,正是徐延德之败导致贼兵兵力大涨,气焰更甚,焦大人倒是说出这么一番言语来,幸亏这是在朝中,若是传到天下百姓耳中,岂非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么?”杨廷和冷声开口,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焦芳面无表情道:“杨大人,此言过分了,你的意思是说,贼兵发展壮大倒是因为徐小公爷之败咯?那么老夫请问,反贼起事之初只有数百,徐延德领命剿贼之时已达数万,短短一个月翻了数十倍,这又是谁的责任?”

    杨廷和道:“那是兵部之责,霸州卫指挥使隐瞒轻敌业已查办下狱,兵部尚书刘大夏也已引咎辞职,焦大人难道忘了?”

    焦芳又道:“那么请问……”

    正德冷哼一声道:“两位,朕在同你们商量有功之臣的赏赐之事,可不是来听你内阁争论谁是谁非的,这些事你们还是留到内阁公房争论吧;关于此次刘六刘七一干反贼造反的缘由,朕也很想听听内阁的结论,不过却非今日所议之事。”

    焦芳赶忙住口,拱手退下,徐光祚抛去感激的目光,从兵败至今,总算听到了有人替自己父子抱屈,当初剿贼之时确实是措手不及,谁能想到贼兵忽然间便声势浩大若此,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徐光祚死活也不会让徐延德去担任东路剿贼都督之职。

    “朕觉得宋楠既有领军之才,又有为大明社稷效命的勇气和行为,故而朕觉得该授予宋楠提督团营之职,发挥其领军之才是合适的安排……。”

    众人屏息凝神,心道:到了正题了,接下来就看团营侯爷们的反应了,今次的主角不是外廷不是内廷,而是这些平日里握着兵权享受尊荣的勋戚贵族。不知为何,有不少朝臣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快意来,期望看着这些大明朝最受皇家宠信的一帮家伙们吃瘪的样子。

    张懋眉头紧锁,听皇上的意思居然还没放弃让宋楠进入团营取代某侯的想法,那么说不得自己也要出来公然反对了,此刻自己身为团营总督若不竭力为手下的十一位侯爷们说话,那这些家伙今后可就要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不仅张懋如此想,团营的十一位侯爷也相互对了对眼神,这几日大伙儿都已经达成了共识,一旦皇上无故让宋楠替换他们中的一人,其余人绝不袖手而观,而是要不惜代价向皇上施压。今日有宋楠,明日便有他人,今日某位侯爷的下场,未必不是他日自己的下场。

第四三九章 尖峰时刻(二)

    团营的侯爷们神情紧张,攥紧了拳头,打算大干一场,要皇上给出免职的理由,甚至不惜以集体辞职为要挟;内阁玩这一招虽然不灵,但勋戚们玩这一招是肯定灵的。

    勋戚之家和皇室的联系千丝万缕,京营兵权长期握在勋戚之手,那是大明历朝皇上对勋戚集团的基本态度,身为大明朝的利益联盟,二者之间水乳交融相互依存的关系是皇朝稳定的前提,一旦这种信任关系被无端的打破,便是贵为皇上,也难以收拾残局的。

    这一点正德也许不太明白,但后宫太后,各地的藩王,正德身边近臣却是一个个心如明镜;就算想正德执意而为,也是绝无可能的。

    “朕觉得宋楠是适合领军的将才,但朕却不能让他进团营领兵,不是宋楠的才能不够,而是因为朕的团营提督也个个是能征善战之将,朕不能为了宋楠而伤了他们的心,虽然朕知道,有几位侯爷年事已高,也有人建议朕加以调换,但朕不认为他们不胜任,年事高低不足为凭。”

    侯爷们惊愕万分,本卯足了劲头要大闹一场,忽然间云开雾散,一切消弭于无形,几位年事已高的侯爷老泪纵横,竟然控制不住情绪身子抖动起来。

    “皇上对我们勋戚之家还是看顾的,无论何时,他最信任最袒护的还是我们。即便是他最宠信的宋楠也不能动摇半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皇上虽年轻,但大事上还是不糊涂的;宋楠算什么,就算这次他封了侯爵,和我们这些老勋戚相比,他还只是根蒜。”

    侯爷们感动自豪且快乐的想着。

    张懋沉声道:“皇上圣明,老臣的建议皇上终于是采纳了,老臣不甚感激。”

    张仑面色尴尬的偷看宋楠一眼,他知道老爷子补上这一句,便是向侯爷们点明,这一切都是我张懋进言的结果,此举固然可以挽回侯爷们的心,但却是大大的伤害了宋楠。

    宋楠脸色不变,连眉毛也没抖一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那里,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无干一般。越是如此,张仑心中便越是担心,领教过宋楠的种种手段之后,他知道宋楠绝不是好惹的人,老爷子一直都对宋楠视若无物,根本不顾及宋楠的感受,这一切将会带来什么,张仑完全想象不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张仑知道,宋楠是决不能够轻视的。

    张仑不愿意看到这一切,他深知宋楠的能力之可怕,老爷子如此说话,这是再将宋楠推向国公府的对立面上去。宋楠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就算他是自己妹子的丈夫又如何?如此当众的受到轻辱,以宋楠的性子是绝不肯干休的。

    站在张仑的角度上,他愿意同宋楠做一辈子的朋友,而绝不会和老爷子一样轻视宋楠。之前宋楠还是个小小百户的时候张仑就有这种感觉,现如今这种感觉已经已经强烈百倍。张仑决定做出挽回,哪怕是忤逆了老爷子的意思也在所不惜,不为了小郡主,也为了将来的自己。

    正德点头笑道:“英国公考虑周详,早在前日便提出宋楠进京营的不妥之处,可谓是高瞻远瞩;但诸位不知道的是,宋楠前日进宫见朕,自己也主动提出不进团营,却是出乎朕的意料的。”

    除了张懋和张仑,众人均觉得惊讶,不过很快他们都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宋楠这是知难而退,明知此事不成,不如做出高姿态来赢得皇上的好感,这样面子上也有光。此人年纪虽轻,心计可是一等一的深。

    “宋楠对朕说,团营提督个个兢兢业业尽忠职守,是他效仿的榜样;他提醒朕要赏罚分明,但也要赏罚有时。朕觉得他说对,也很真诚,朕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群臣带着怜悯之色看着宋楠,心中均想,你虽精明过人,但此事上你却是一无所获了,拼死拼活打了几个月的仗,听说还差点被贼兵给杀了,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得到;说你宋楠淡泊名利,鬼才信你,你只是无计可施罢了。更糟糕的是,你依附的英国公府也旗帜鲜明的不支持你,这一回你算是彻底抓瞎了。乖乖当你的锦衣卫指挥使吧,你也就是这个命了。

    一片窃笑之中,宋楠神色如常站在那里,仿佛这一切于己无干,宋楠很满意大臣们这种反应,越是轻视和幸灾乐祸,之后到来的一切便越是让他们震惊,打得脸也越是疼。宋楠只是觉得有些悲哀,这满朝文武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好恶,自己的利益,却无一人出来主持正义,无一人为自己叫一声屈,这才是宋楠觉得窝心的。

    这便是现实,一个**裸的残酷的现实,宋楠叹息于这一点,也看清了这一点,但宋楠却一点也不惊讶。

    “皇上,臣有奏。”乱哄哄中,有人高声道。

    群臣的目光循声而去,百余对眼睛盯着此人,那是小公爷张仑的身影;张仑秉承张懋之风,在朝堂上从不多言,重大场合皇上询问意见也必是询问张懋,轮不到张仑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张仑其实是有分量的,新平堡救驾之功,加上又是未来的英国公,无论在朝廷上还是在京营之中,也无人敢轻视他的意见。

    正德微笑道:“张仑,你有何事上奏?若是军务可延后再说,宋楠和诸位有功将领的封赏之事尚未定论呢。”

    张仑行礼道:“臣正是要对此事有几句话要说。”

    正德挑眉道:“哦?那朕倒要听听。”

    张懋紧锁眉头,低声喝道:“仑儿,你作甚?此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张仑充耳不闻,自顾道:“皇上,臣不知皇上对宋楠将做何等嘉奖?”

    正德砸了砸嘴道:“朕还没决定,你可有高见?”

    张仑道:“朝廷理应赏罚分明,宋楠剿贼立下大功,理应受到嘉奖。有人会认为臣和宋楠有亲眷关系,便出来替他说话,其实不然,臣只是站在公理上说话。宋楠有领军之才,又功劳卓著,皇上若不给予合适的嘉奖,必会为天下人所诟病。宋楠虽非经天纬地之才,却也是我朝栋梁,皇上若是因为种种顾及之处而仅仅以爵位钱物田地之类的物事来当做赏赐,那是对宋楠的侮辱,也会让人寒心。”

    张懋怒道:“仑儿,休得胡言,你懂什么,还不退下?”

    张仑屹立不动,保持着向正德施礼的姿势,并不理会张懋的呵斥。

    文武百官没料到张仑不出声则已,出声则震耳欲溃言语犀利,倒有大半张着嘴巴看着张仑发呆,有人心里想着:“英国公府爷孙两居然意见不统一,今日可真是奇了。”

    宋楠暗中嘘了口气,张仑的态度给了宋楠一个让自己下台的台阶,张懋的态度已经激怒了他,他正在犹豫着将来对待英国公府的态度,因中间有个小郡主横着,他又不想让小郡主伤心难过。张仑的态度决定了英国公府将来和自己关系的走向,小公爷和小郡主兄妹二人的态度便足够了。

    “皇上,无知小儿的胡言乱语您不必放在心上,他知道什么?皇上赏赐的一切都是嘉奖恩赐,有何高下之分?此子出言不逊,老臣回头会好生的管教于他。”见正德也发愣,张懋赶忙出列奏道。

    “唔……朕觉得张仑之言颇有道理呢,英国公又何必呵斥于他?”正德缓过劲来,脸上露出微笑来。

    “张仑,那依着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嘉奖宋楠呢?”

    “皇上,臣不敢妄言,但臣隐隐觉得,我大明朝该知人善用,宋楠既有将才,又有大功,该令其统兵为朝廷效力。”

    “哦?那团营既然进不了,难不成调任边镇为将?”正德微笑道。

    “自然不可,宋楠掌着锦衣卫,这军职也须得在京中方可;臣斗胆有个提议,不知该说不该说。”

    正德道:“说来朕听听。”

    张仑昂首道:“京营既有十二营,为何不能增为十三团营?刘六刘七之乱差点祸及京城,由此加强京中防卫也是有必要的,命宋楠统领这第十三团营,岂非两全其美么?”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徐光祚脸上带着冷笑,张懋满脸怒气怒骂不已,而其他官员则满脸的不敢相信。

    “小公爷之意竟然是要改京中营制,好大的口气。”

    “是啊,小公爷这是糊涂了吧,京营建制可是成规,难道说增加一营便增加一营?简直儿戏!”

    “就是,团营建制关乎京城安全,多出一营是何意?难道纯为嘉奖宋楠,便要动京营的建制?这小公爷,怕是混了头了吧。”

    “也难怪,宋楠是他妹夫,他自然是要偏袒的,可这也太离谱了,老公爷都没敢提,他倒是敢说出来了。”

    “你知道个屁,这若不是老公爷授意所为,老朽回家吃两大碗屎,明显是一个黑脸一个红脸。”

    “……”

    满堂嗡然,像烧开的滚水锅一般沸腾了起来。

第四四零章 尖峰时刻(三)

    “混账!”张懋怒不可遏,白胡子乱抖,四下寻找称手的家伙便要责打张仑,可身边并无拐杖棍棒等物,情急之下,紧迈几步,伸手从李东阳手中抢过芴板照着张仑没头没脑的乱打,口中骂道:“无知小儿,叫你胡言乱语,老夫打死你。”

    张仑一避不避,兀自倔着脖子道:“老爷子,此事妥与不妥,该由皇上和诸位大人定夺,您老可莫激动。”

    张懋怒骂道:“打死你这个不懂规矩的,皇上,老夫管教无方,这畜生什么也不懂,说些混账话出来,请皇上莫要放在心上,容老夫回府好生的管教他。”

    群臣看着这场闹剧,有人自然是替老公爷着急,也有人颇为不屑的想:这祖孙二人倒是做戏的好手。

    正德微微皱眉,见闹得不可开交,终于出言道:“老公爷,朕不知你为何这般情绪激动,在朕看来,张仑的提议很有道理啊,怎么大伙儿好像都觉得了不得一般,这是为何?”

    群臣再次石化,原来皇上竟然认为这个提议很有道理,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之事了。

    “张仑此议乃是从京城防卫角度出发,又能两全其美,让朕对有功之臣加以褒奖,乃是两全其美之策,有何不妥之处?”正德再问。

    徐光祚出列沉声道:“皇上,京中兵制已成定例,景泰中,兵部尚书于谦大人建议朝廷设立团营操练,得朝廷准许之后,数十年来已成定例。我大明京城兵制已经是完整无缺的一套制度,岂可随意增减?团营乃京中精锐之师,每一营辖万人之多,多一营不仅涉及京营中的编制粮饷管辖之事,凭空多出一只兵马,又非皇上亲信勋戚领军,恐难以节制,这可是隐患。”

    徐光祚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多了这一万兵马掌握在他人之手,不是对京城安全的进一步保障,相反却是个隐患,说白了,宋楠还不是能够让人放心的人,一旦握有兵权,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本来很多人不愿意说的这么直白,但徐光祚既然明说出来,其他人也不再顾忌,纷纷出言附和,言此事绝不可行,若加强京中防卫,大可增扩十二团营所辖兵士,而无需单独增派新营,那样会给利于掌控。

    宋楠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哪怕是徐光祚和众附和之臣话语中流露出对自己领兵的不信任已经近乎**裸,宋楠也没打算辩驳一句。宋楠只是将心思放在张仑身上,张仑被老公爷打得头上流血及其狼狈,不由从心底里感谢张仑对自己够朋友够义气。

    正德面对群臣纷纷的反对之声皱眉道:“难道团营之制便从未改过?朕可是听说过,宪宗二年朝廷将十团营增加两营。形成十二团营一直至今,为何宪宗年可增可改,朕便不可了?”

    徐光祚道:“那是当是情势使然,如今和那时候却是不同。”

    正德道:“有何不同?”

    徐光祚道:“此事非三言两语便可解释清楚,但老臣拼死进言,团营之制轻易不可变动,京城安危乃是大事,皇上请深思而行。”

    正德往后一靠,想了想道:“朕懂了,京营建制是动不得的,增减新营均非心血来潮之行,是需要朝廷慎重考虑的。”

    徐光祚叹道:“吾皇圣明,臣子们正是此意,若到了需要增减京营建制之事,内阁、兵部、中军都督府、京营上下会相互协商提出建议;京营乃我大明军队之本,可不是随意便可动的了的。”

    正德微笑点头道:“朕明白,然则京城之中的防卫兵马各有建制,已成体系,轻易增减不得……”

    群臣纷纷点头道:“正是,正是。”

    正德接着道:“朕明白如何安排宋楠的职务了,来人,拟旨!”

    群臣茫然的看着正德,司礼监秉笔太监铺上圣旨提笔侧耳细听,只见正德起身从龙案后缓步行出,口中道:“锦衣卫指挥使宋楠临危授命,领军剿贼,功劳卓著,朕心甚慰。今加封宋楠二等勇冠侯爵位,赐玉芴金带;宋母教子有方,特封授一品诰命夫人,其妻淑仪郡主加封三品诰命淑人。另赏京外庄园一座,田五百亩为私产,赏银千两,绢布十匹,御马三匹。”

    正德的话停了,司礼监秉笔悬腕等候,群臣也竖着耳朵等着最后的钦此二字,这两个字一出口,对宋楠的嘉奖封赏便告结束,这些地产庄园什么的算得了什么?最重要的关于职位的封赏只要没有,宋楠便相当于一无所获。侯爷的爵位虽然尊贵,但大明朝封侯爵的勋戚不下四五十人,虽然大多数是世袭,不像宋楠是草根出身封侯,虽惊艳,但却又算不得什么。

    正德顿了片刻,看向低头不语的宋楠,喉头动了动道:“此次剿贼,宋楠展现了领军之才,率军一路横扫贼寇,尽显我大明将士之威,如此才能朕焉能埋没之。朕决定,改三千营为神枢营,任命宋楠为神枢营提督之职,与团营神机营等京中各营共同担负京城守卫之责,望宋楠不负朕望,再接再励,为大明社稷尽忠效力。”

    朝堂上一片寂静,众人万没料到正德居然来了这一手,不过此举倒也可以接受,三千营是个什么样的军队大伙心知肚明,这只京营兵马早已没落,皇上.将三千营交予宋楠之手倒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三千营如今由兵部代管,不知外廷作何反应,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内阁的几位大学士,想看看他们是作何反应。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内阁的反应极其平静,杨廷和李东阳王鏊等人仅仅是对视了一眼,便没有了下文;焦芳和顾佐虽有些惊愕,但却压根没有出来反对的想法,相反心中暗自欣喜:这回宋楠又要被李东阳杨廷和他们加上一道罪状了,三千营再不济也是兵部的菜,这是虎口夺食啊。

    正德停了半晌道:“看来诸位没什么意见了,此事便这么决定了,三千营改神枢营之后,朕准其增加兵额,限额一万,以增加京城防守之力。”

    群臣嗡嗡议论,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三千营改为神枢营之后兵力也可以增加,宋楠到底还是宋楠,不可能接手这个鸡肋之军而不做任何的变动,或许这一切就是宋楠自己设计的结果。

    “张永此次随剿贼大军监军出征,上下将士一致给予极高的评价,朕决定提张永为御马监首领接替谷大用之职,兼领御马监三千御林军。”正德缓缓道。

    刘瑾不可置信的看着正德,嘴巴微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突然的决定从头到尾他丝毫不知情,正德事前也压根没有跟他打个商量,张永升任御马监首领,意味着自己将失去内廷中的第二大实权部门,这个损失刘瑾实在承受不住。

    “皇上……皇上……”刘瑾忍不住低声呼唤道。

    正德回头问道:“怎么?”

    刘瑾紧张的四下看了看,上前来低声道:“皇上是不是弄错了,三千御林军可是魏彬领着呢,谷大用有罪,魏彬可无罪啊,皇上三思啊。”

    正德皱眉道:“魏彬改任御用监首领便是,张永对兵事有见地,这次监军出征已经得到证明,朕觉得该量才使用。”

    “可是皇上……这内廷的事儿该事前跟奴婢商量商量吧,奴婢一点也不知情啊,奴婢毕竟有协调内廷事务之责,这……”

    正德温言道:“朕确实想先告诉你一声的,不过朕认为你在谷大用的事上亦是有责任的,朕想你该潜心反思才是。朕虽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但毕竟谷大用是你建议任御马监首领的,这次剿贼,这奴才胆大妄为恃宠生娇,让朕很是恼火,这次发配其去南京内监任职,朕已是网开一面了。朕事后想一想,御马监和三千御林军握在此人手中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一旦有变,谷大用这庸才是绝无有保护朕之能力的。你也不必多言了,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朕还是信任你的,且退下吧。”

    刘瑾脸色煞白,正德言语虽温,但话语之中流露出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皇上这是将谷大用的无能和失职牵连到了自己身上,内廷中的事情皇上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皇上懒得去管罢了。如今皇上自己亲自任命内廷中的重要职位,并不同自己商量,口头上是说依旧信任自己,但实际上这种信任却是大打折扣了。

    刘瑾不敢再多嘴,这时候选择谦卑顺从是最好的选择,刘瑾心中如明镜一般,这件事十之**跟宋楠有关系,不由心中咬牙切齿,拿眼剜着宋楠,恨不得咬他一口出气。

    “宋楠啊宋楠,你这一手可真狠,咱家对你一直没下狠手,你却要挖咱家的心,挖咱家的肺;既如此,咱家将对你采取雷霆手段,休怪咱家对你不留余地了。”

    正德转向窃窃私语的殿中众人道:“这回朕的处置该无出格之处了吧,你们既说不能增新营,朕便不增新营,这神枢营不过是三千营的底子罢了,名字改了,建制没变也未增加,可称两全其美了吧。”

    群臣无语,形势早已看得一清二楚,正德是一心要给宋楠加授军职,这该是一开始便定下的基调,殿中众人上蹿下跳忙活了半天,却弄错风向,摸错了脉搏,不少人当时就后悔了。

    精细之人不免暗中思忖,以正德之能,绝无可能会想出这种钻样空子的狡诈之计,此事多半还是宋楠自己的主意。细想来这样的结果确实是两全其美,既不会引发勋戚侯爷们的愤怒,又轻轻巧巧的攫取京营军职,可谓是算计精妙,心思玲珑了。

    正德对宋楠笑道:“宋楠,你还不谢恩么?”

    宋楠忙行礼道:“皇上,臣恐诸位大人还是有些意见的,大人们不同意,臣不敢谢恩啊,为免日后有人拿规矩说事,臣觉得还是让诸位大人表明态度为好。”

    正德道:“怎么会,朕可是按照他们的意思安排的,朕本来是打算增新团营的呢。”

    宋楠道:“还是问问的好。”

    正德皱了皱眉头道:“也罢,诸位大人对朕的安排可有意见么?李首辅,你觉得如何?”

    李东阳垂头思索片刻,拱手:“老臣无异议。”

    正德展颜笑道:“看来李首辅也是同意朕的安排的,那么杨大学士觉得呢?”

    杨廷和表情淡漠,却毫不犹豫的道:“皇上安排的妥当,宋楠的确是将才,三千营……不,神枢营在宋大人的统帅下必将焕发新生,臣无异议。”

    宋楠微笑心道:杨廷和到底是屈服了,兵部尚书的职位对外廷而言比这三千营重要的多。

    “英国公觉得呢?”

    张懋手中兀自抓着抽打张仑的芴板,神情有些呆滞,早知皇上的态度如此,自己何必枉做恶人?可恨宋楠只跟张仑说了皇上决意授予自己军职,打算新赠团营的想法,而并未透露皇上会将三千营改头换面交到宋楠手中,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己根本就不会反。这小子故意这么做,其实便是想探听自己对他的真实态度。

    张懋心中情绪复杂难名,自己并未不愿意宋楠得到高升,只不过在国公府的利益面前,自己只能选择打压宋楠如团营之念,以挽回侯爷们的心,今时不同往日,团营也非铁板一块,侯爷们对英国公府的忠心也随着一代代的更替丧失的差不多了,自己虽竭力维持国公府的崇高地位,却也力不从心了。

    好在今日张仑一根筋的支持了宋楠,才不至于让国公府和宋楠之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看着张仑头脸上流下的鲜血,张懋有些后悔了。

    “皇上烛照圣明,这样的安排最合适不过,不过老臣斗胆问一句,这神枢营受何处节制?”张懋缓缓问道。

    正德微笑道:“神枢营、神机营、团营,同属我京营,朕是这么考虑的,神枢营可视为京城机动兵力,若京畿有变,团营神机营驻守京城的情形下,神枢营可出京御敌,身份要灵活些。内可行原三千营中五司随驾之责,外亦可整军出战,不拘于京城之内。”

    群臣吸了口凉气,照正德这么说来,神枢营将是并列于团营神机营的存在,而且职责宽泛,兵额建制增加之后,将成为京城中一只重要的力量。

    “老臣明白了,老臣无异议。”张懋心绪如潮,暗自叹息;自己在这件事上实在做的不够精明,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自己何须枉做小人。好在仑儿的一根筋反倒办了好事,起码和宋楠之间还有修复关系的可能,现在自己要做的便是赶紧表明态度,挽回损失。

第四四一章 兵部之争

    正德挨个问了一圈,事已至此,只有傻瓜才会出言反对,可惜的是徐光祚自以为资格老,面子大,偏偏做这不认风向之人,硬是说了一番话来。

    “皇上,京城之外有我中军都督府所辖八卫拱卫,实无需京营协助,这是职责的重叠,兵力的浪费;三千营改神枢营老臣并无意见,但臣建议职责不变,兵额不变。”

    以徐光祚马首是瞻的新宁伯谭佑、惠安伯张伟等人均趁机附和,这些人都是五军都督府的老牌勋戚,言语中对宋楠的不屑之意毫不掩饰。

    正德只一句话便噎的他们哑口无言:“徐老公爷,刘六刘七之乱差点祸及京城,中军都督府驻扎在京畿的兵马并不令人安心,东昌府之败犹在眼前;老公爷还是想一想如何整顿军纪,提高战力,让手下的将领不至于败于乌合之众的反贼手中再说吧,京营的事情老公爷便莫要操心了。”

    徐光祚满脸羞愧,赶紧闭口退下,再纠缠下去,皇上恐要旧事重提,追究当初剿贼失败之责了,儿子徐延德因为败于山东已经被责令不得领军,若是自己再倒下,那可全都完了。

    至此,大局已定,在上殿之前,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在此之前,绝大多数的官员因为知道团营提督们的态度,所以都认为宋楠今日将一无所获,或许还会因此被团营侯爷们说敌视,可没料到宋楠不但绕开了这些,还得到了比团营提督还要风光的职位;神枢营和团营并列三大营之列,虽然不能和坐拥十二万大军的团营相提并论,但起码名义上是平等的。

    最郁闷的人无疑是刘瑾了,宋楠的实力增强,自己却连连失手,张永和宋楠之间摆明了是联盟关系,便是自己的内廷也不能尽数掌握于手中了。且从正德的态度上,刘瑾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感,自己虽尽心尽力的让正德开心,揣摩正德的心意从不敢有所悖逆,但实际上在皇上心中,真正信任的人还是能够替他保住江山社稷的人,而自己这些小聪明和小主意,在平日或可让正德高兴,关键时候却是起不到作用了。

    圣旨一道道的写就颁布,马永成有幸第一次成为替皇上宣读圣旨之人,他因监军西路剿贼之职已被提入司礼监成为秉笔太监之一,虽仍旧在刘瑾的目光之下,但起码已经算是跨出了关键的一步,而马永成也清楚的看到了未来的走势,跟着宋楠和张永屁股后面才是正道,跟在刘瑾后面,怕是一辈子只能吃屁。

    “锦衣卫指挥使宋楠临危授命,领军剿贼,功劳卓著,朕心甚慰。今加封宋楠二等勇冠侯爵位,赐玉芴金带,授神枢营提督大臣之职。宋母教子有方,特封授一品诰命夫人,宋楠之妻淑仪郡主张氏加封二品诰命淑人。另皇上太后额外恩赏京东庄园一座,田五百亩为爵位私产,赏银千两,绢布十匹,御马三匹。”

    “大同副总兵江彬剿贼有功,加一等定边伯爵位,调任神枢营都督同知之职,赏京宅一座,银五百两。”

    “宣府副总兵许泰剿贼有功,加一等安边伯爵位,调京营神枢营任都督佥事之职,赏宅第一座,银五百两。”

    马永成高亢的有些刺耳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相较于他兴奋的语气,刘瑾魏彬等人咬碎了塞满肉渣的后槽牙,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

    其余有功之将如大同游击将军马鸣、宣府左右卫指挥使瘿永、刘晖,以及江彬和许泰的手下所领将领也均获嘉奖,部分人员调入神枢营中任职,一时间谢恩之声不绝于耳,众将领感激涕零跪地磕头。

    这些边镇将领的梦想便是进入京营为将,本来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如**丝的逆袭一般,忽然间一个个封爵入京,忽然间梦想照进了现实,又如何不激动不已涕泪横流。

    乱哄哄热闹闹的朝堂之上,杨廷和恐是此刻最冷静之人,他还记着和宋楠的这场交易,李东阳王鏊都在自己的游说之下投了赞成票,没有在今日的朝堂上给宋楠丝毫的压力,那么宋楠所承诺的一切也该兑现了吧。

    “启奏皇上,今日还有一事要做定议,兵部自刘大夏辞归之后,尚书之职一直空缺,内阁中事务繁杂,李首辅虽兼领兵部,但毕竟精力有限;前番内阁票拟的兵部尚书的人选,今日该一并敲定为宜。”杨廷和对着满堂乱哄哄的水鸭子提高声音开口道。

    众官员一下子静了下来,兵部尚书的人选不亚于今日宋楠的封赏,也是个重头戏;管你京营还是五军都督府都是领军之职,调兵之权尚在兵部,此职位无疑会成为争夺的焦点。

    刘瑾收拾颓废的心情,抖擞起精神,暗中向徐光祚焦芳顾佐等人打个眼色,徐光祚自知其意,出列奏道:“杨大学士所言甚是,兵部尚书人选悬而未决,平乱之后兵事整顿增补抚恤嘉奖之事繁杂众多,都督府所领京外卫所所报之事积押生尘,李首辅恐是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是时候该赶紧落实人选了。”

    正德点头道:“好,今日朝会大可一并解决这些大事,朕也可轻松的过个新年。兵部尚书的人选,内阁已票拟人选,那便是兵部右侍郎陆完,不知诸位大人对内阁票拟之人可有建议?”

    陆完低头站在班列之中,封赏的圣旨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但他却丝毫不着急,因为他早已知晓今日自己将被题名为兵部尚书的人选,这个职位比之宋楠的今日所得毫不逊色,某种意义上而言,一旦提名通过,宋楠在神枢营提督这个职位上,反倒成了自己的下级了。

    “老臣以为,既是商榷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人选岂能无从选择?老臣推荐一个人选,宁夏总兵姜汉戎马半生,立下战功无数,更难得的是对兵事有独特的一套办法。弘治十四年,先皇曾亲口赞其有能力,一度想调其回京在兵部任职;可惜当时鞑子叩关,姜汉上书奏请留任边镇御敌,先皇于是加其兵部侍郎之职,准其留守边镇。”徐光祚忘记了之前的挫折,摇头晃脑的捋着胡子奏道。

    “哎呀,老公爷此言深得我心,姜汉大人的事情我是记得的,先皇本意是让姜汉大人击退鞑子之后回京履职,只是因边镇战事不断,姜汉一直未有机会回兵部履职。不过此人甚是豁达,索性自辞了兵部侍郎职位,一心留在宁夏替大明守卫西北边镇了。这一次兵部尚书空缺,臣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他,无论从才干和资历上都是他人不能比拟的。”内阁大学士焦芳晃动着枣核脑袋出列附和道。

    杨廷和脸色难看,内阁之中的两派尽人皆知,焦芳和顾佐一直都是跟自己和李东阳王鏊三人对着干,好在己方占据人数优势,票拟决定重大事务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但每每在庭上唱反调,这既是窝心之事,也是对李东阳和自己的威严的一大打击。

    “姜汉?”正德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很是陌生,边镇总兵多的很,正德知道名字的不超过一巴掌之数。

    “皇上,西苑豹房的几名西域歌姬还有那条西域大蟒便是此人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您还记得么?”刘瑾俯身在正德耳边低语。

    正德哦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几名**蜂腰的白肤蓝眼高鼻的异域女子的形象来,这十几日来,正德正跟她们打得火热,个中消魂处便是此刻想来也是魂飞肉酥的,他倒是忘了是谁送进宫来的,原来便是这个姜汉。

    正德神情迷茫,嘴角也挂上了微笑,群臣不知道正德此刻脑海中的图像,否则他们怕是一个个喷血而亡。

    “皇上,皇上?”刘瑾轻轻提醒道。

    正德身子一动清醒了过来,忙道:“唔……这个……现在有了陆完和姜汉两个人选,你们认为这二人谁更合适呢?”

    “自然是陆完是最合适的人选,此次剿贼也是功勋卓著,对兵事熟悉,且居兵部右侍郎之职,在兵部主官空缺的这段时间,兵部的运转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不不不……陆完固然不错,可惜太年轻,当初三边总制官之职都无法胜任,又如何执掌兵部?姜汉大人两朝元老,经验丰富,坐镇兵部乃是最佳之选。”

    “两朝元老?那岂非说明他年事已高了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别说执掌兵部,便是边镇上阵打仗恐也力不从心了。”

    “呸,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廉颇老矣?每餐三大碗饭照样吃下去,身子板照样硬朗,脑子照样够用。”

    “嘿嘿,三大碗饭么?吃的多有什么用?只怕是‘顷刻三遗矢’吧。”

    朝堂之上自动分成两派,互不退让,极尽挖苦讥讽之能事,争吵不休。

第四四二章 西北秘闻

    李东阳颤颠颠出列,神情冷冽,内阁首辅身上自有一番威严和气场,乱哄哄的朝臣们感受到这股压力,终于识趣的住了口。

    李东阳缓缓开口道:“诸位大人别忘了你们的身份,朝堂之上,皇上座前,焉能如此的放肆?兵部尚书之职是陆完合适还是姜汉合适,可不是打嘴仗大嗓门便能决定的,谁更合适,还需诸位提出更实际的考评之语才是。”

    徐光祚冷然开口道:“李首辅说的是,然则老夫便来评价评价这位陆完陆大人,陆大人确实处于壮年,但兵部尚书之职可不是谁年轻便能胜任的,若以此为凭,这殿上一大帮子老臣便都只能告老还乡了。”

    殿上老臣纷纷点头,有人悄悄道:“是啊,推选的是官员,又非选男宠,要年轻漂亮的作甚?”此言顿时引起一片窃笑之声。

    徐光祚续道:“正如首辅大人所言,谁更合适要看其是否有本事有能力在兵部主事;先前有人说,陆完此次随宋楠宋大人剿贼有功,表现的勇敢无畏,智谋超群,但据老夫所知,陆完大人此次剿贼的表现却并不令人满意,不但不是什么勇猛无畏智谋出众,相反,还犯了不少错误呢。”

    “啊?竟有此事么?”

    “老公爷如何得知?陆完做了什么事?”

    朝臣惊愕之余纷纷探首相询,内阁三位大学士数日前便已经票拟推选了陆完,在说服官员们的理由中便加上了陆完此次剿贼的表现不错,此刻被徐光祚说成是无功有过,自然是觉得甚是奇怪。

    “据老臣所知,陆完在此次剿贼作战之中屡出谬误,匪首刘六从微山湖一带漏网便是陆完封锁不力。剿山中贼寇时,陆完曾经拒绝宋楠之命,拒绝进山剿贼。后不情不愿入山中,却因决策失误被宋大人剥夺统帅兵马之权以许泰代之,攻打山中贼兵寨堡之时贪生畏死不敢拼命,延误战机,造成我兵士大量伤亡。这样的人岂能执掌兵部?简直是笑话。”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不仅是正德和朝臣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就是杨廷和和宋楠也惊讶万分,杨廷和惊讶的是,徐光祚说的话跟宋楠那日闯到自己府中所言相差无几,难道是宋楠出尔反尔摆了自己一道,早已将这些言语告知了徐光祚?

    宋楠眉头紧锁,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自己统率的兵马中有一部分将领和兵马本就是中军都督府的兵马,身为都督府的大都督,徐光祚自然会有千万种办法探听军中的消息;以徐光祚之能,固然能从自己的安排和一些蛛丝马迹之中判断出详情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宋楠抬起头来,见一道冷冽的目光射向自己,那是杨廷和满是怒火的眼光,宋楠表情无辜的耸耸肩。

    正德从龙座上直起身来,脸上满是困惑的道:“定国公此言当真?定国公又是如何得知?”

    徐光祚倒也不隐瞒,沉声道:“皇上莫忘了,参战之兵将大多为我中军都督府所辖,战后归营之后,老臣岂能不召集他们总结得失?便是从将士们的口中得知的这件事;宋大人恐怕是不想张扬此事,抑或是为了陆完掩饰,大概也不会如实的上奏皇上吧。”

    正德脸色不悦转向宋楠道:“宋楠,那日朕问你陆完在军中的表现,你支吾不肯言,却原来是有包庇之意;定国公所言是否属实?此举干系到外廷兵部的重要人选,你可不要有所隐瞒。”

    终于要面对此事,宋楠避无可避,只得出列行礼,见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宋楠略一犹豫,开口道:“皇上,那日可怪不得臣,是皇上受太后所请自行离去,要臣改日禀报的,非是臣支吾不答。”

    正德想了想扶额道:“哦,朕犯糊涂了,确实如此,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朕陆完在军中的真实表现了么?”

    宋楠微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在此之前,臣要把话说清楚,臣虽无权对兵部尚书之职的两名人选做出品评,但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臣有责任对所有的大小官员之背.景有所了解。刚才有人提到的宁夏总兵姜汉,臣觉得甚是耳熟,刚才臣在下边想了半天,忽然记起了关于这个宁夏总兵姜汉的一切,臣觉得有必要要将此事公开。因为既然姜汉大人是要成为兵部尚书的人选,总是要知道其真实的品行和能力,这样才便于诸位大人对其作出真实的品评,皇上认为如何?”

    盯着宋楠眼珠子都要突出来的刘瑾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宋楠,皇上此刻垂询的是陆完在军中之事,你为何又顾左右而言他?姜汉大人是否合适,只有吏部考选,可没你说话的份儿。”

    徐光祚也冷声道:“正是,问的是陆完,莫非宋大人要继续替陆完隐瞒不成?”

    宋楠不说话看着正德,正德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对宋楠道:“你锦衣卫查过姜汉么?”

    宋楠点头道:“查过,不过那是数月之前的事情,臣差点都将此事给忘了,若非今日朝堂上提及此人,臣也不会想提及此事。”

    正德道:“既然锦衣卫查过姜汉,你便说一说,反正今日也是要对人选做出品评,锦衣卫的调查或可作为品判的一些依据。”

    刘瑾低声道:“皇上,宋楠该先说陆完之事才是,宋楠明显打算替陆完隐瞒什么,其目的为何?可不能由他蒙混欺瞒皇上。”

    正德皱眉看了刘瑾一眼,冷声道:“朕心里有数,朕像是那么容易就被欺骗的人么?”

    刘瑾自知情急之下失言,忙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正德摆手道:“好了好了,朕又没怪你,你且莫多言。”转向宋楠高声道:“宋楠,你说吧。”

    宋楠施礼致谢,起身道:“皇上,诸位大人,三个多月之前,三边总制杨一清赴西北就任之事诸位当还记得吧;不瞒诸位说,杨一清跟我一直有书信来往,我之所以和杨大人保持联系,那是因为杨大人是我保举,三边总制事务若无功效,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一直都关心杨大人在西北的进展。”

    张懋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

    宋楠看了张懋一眼,微笑道:“多谢老公爷理解,我只是怕有人心里阴暗,以为有什么阴谋罢了。刘六刘七生乱之初,我曾接到杨大人的一封书信,那信上便提及了这位宁夏总兵姜汉。”

    群臣精神一振,生恐漏过一个字,杨一清任三边总制,宁夏,延绥,甘肃尽在其辖下,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明白,杨一清此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想凌驾于边镇总兵之上,必会产生诸多的纠葛和矛盾。内外廷争夺此职失利之后,不少人早等着传来闹得不可开交的消息,更有人授意总兵官和当地的卫所将领们给这个杨一清制造麻烦,杨一清清楚的看出这一点,所以赴任之时只身前往,连家眷也不敢带着,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杨大人信上跟我说,三边军务的整饬当真步步维艰,所遇的阻力也极大,不过相较于延绥和甘肃两处,宁夏的阻力更大,其中便提及宁夏总兵姜汉的名字。杨一清大人慨叹此君桀骜不驯倚老卖老,对三边总制府的命令充耳不闻,不仅不执行杨大人的命令,相反还多方设堵阻挠。”

    徐光祚冷声道:“这便是你锦衣卫查出的所谓姜汉大人的事情?这些都是地方军务之上的矛盾,再说仅凭杨一清一面之辞,岂能判断对错?真是笑话。”

    宋楠微笑道:“徐老公爷何必这么急躁,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光是吵吵闹闹倒也罢了,杨大人为了解决问题,于是亲自进驻宁夏镇,然不曾想到,在宁夏镇呆了十天,所住驿馆遭遇三次袭击,几乎将三边总制官大印丢失,最后一次整个驿馆都着火燃烧起来,差点让杨大人和随行数十名亲兵丧身火海。”

    “啊?居然有这样的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

    正德也睁大眼睛问道:“可查知是何人所为?”

    宋楠道:“皇上问的正是问题的关键,杨大人责成宁夏总兵姜汉彻查此事,但得到的答复却说是宁夏镇中的盗跖匪寇所为,也抓不到元凶。诸位试想一下,边陲重镇,重兵驻扎,于治安上必是严峻森严,若偶尔发生不足为怪,一而再再而三的突袭重臣驿馆,这显然不是以盗跖匪寇为由便能搪塞的。当时正值刘六刘七反贼贼势如火如荼之时,我也分身乏术,于是便命南镇抚司派员,协同宁夏锦衣卫千户所的缇骑进行彻查,于是发现了众多不寻常的线索。”

    宋楠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朝臣们不傻不笨,事实上他们比一般人还聪明许多,宋楠住口不言,但大多数人却已猜到结局。

第四四三章 各怀心事

    “难道此事竟和姜汉有关?”正德瞠目问道。

    “不能说绝对有关,但姜汉是脱不了干系的,此事正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相信不久便将水落石出。”

    徐光祚冷声道:“还无真凭实据,宋大人有怎能断定和姜汉有关?”

    宋楠回敬道:“我说了姜汉脱不了干系,难道我会信口雌黄不成?自然是有证据直指此人;今日若不是要推荐姜汉为兵部尚书的人选,我自然可以等全部的证据搜集完毕再来公布,可如果我不提前说明,将来在姜汉若任了兵部尚书,真相再公布的话,岂非是我大明朝廷的一大丑闻么?故而我必须提前说明此事。”

    群臣暗中点头,无论如何,姜汉既然被锦衣卫认定与袭击三边总制官杨一清有瓜葛,那在此事澄清之前绝非兵部尚书的合适人选,关于姜汉任职推荐也算是到底为止了。

    刘瑾恨不得扑上去咬宋楠一口,姜汉是刘瑾的人,授意姜汉不要理睬杨一清,给杨一清使绊子的也是刘瑾,以姜汉的性格和脾气,便是真的暗中宰了杨一清也毫不奇怪,刘瑾并不震惊于姜汉对杨一清动手,而是对姜汉的不慎重而被锦衣卫盯上甚为恼火。要做便手脚做的干净些,哪有做不成却惹一身骚的道理。

    眼下却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刘瑾暂时无法顾及其他,既然姜汉不成,那也不能让外廷推荐的陆完得到兵部尚书的任命,最好是今日大家都无法决定人选,回头再各自物色人选重新提起廷议,再来争夺一轮。

    想到这里,刘瑾定定神道:“宋大人,关于定国公对陆完在军中表现的指责,不知你身为其当日上官可有什么细节要补充么?”

    徐光祚附和道:“是啊,姜汉之事的始末尚未可知,但陆完之事可是板上钉钉的,老夫有人证可证,宋大人可不能包庇。”

    宋楠微笑道:“我自然不会包庇。”

    此言一出,杨廷和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站在人群中的陆完的头也垂得更低了,虽然事实并非如徐光祚说的那么严重,但如果宋楠再坐实指责之言,那便是无法辩驳之事,因为没有谁比宋楠更有发言权。

    “我不会包庇陆大人的。”宋楠微笑重复。

    “因为陆大人无需我的包庇,他也没什么让人包庇指责的地方。”宋楠微笑着继续。

    “啊?”群臣张着嘴巴发呆。

    “宋楠,你这是罔顾事实铁了心的包庇陆完,我有人证证明,这些人证可都是跟随剿贼的有功将领,你睁着眼说瞎话可不成。”徐光祚叫道。

    杨廷和冷笑插话道:“徐老公此言差异,宋大人是剿贼主将,对属下将领最有发言权,他的话难道不是最好的证言么?本官倒是有些不明白,徐老公爷为什么要探听宋大人领军出战之事的军中之事,需知这可是不合规矩的,他们虽是你都督府所辖卫所兵马,但既已调拨出征,便不再受都督府节制,难不成老公爷是在暗中遥控不成?”

    徐光祚吓了一跳,怒道:“你血口喷人,老夫岂会做这样的事,老夫也是为了朝廷着想。既然内阁票拟推荐陆完为兵部尚书人选,老夫自然要了解一番陆完的所为和能力,我乃大明国公,这是为大明社稷负责之举,也是替皇上分忧之行。”

    杨廷和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徐光祚这番辩驳倒是在情在理,亏得他急中生智反应够快。

    正德开口道:“宋楠,照你这么说,定国公了解到的情形都是捏造咯?”

    宋楠微笑道:“启禀圣上,倒也并非捏造。”

    正德愕然:“朕可是被你弄糊涂了,既非捏造,你又说他无过错,那是怎么回事。”

    宋楠笑道:“那是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故意为之的,也是我一手安排的,陆大人只不过是忠实的执行了我的命令罢了,不但不该受到指责,相反我还要亲自向陆大人表示感谢。”

    宋楠说罢,转身寻到在人群中同样张口结舌的陆完,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陆大人受委屈了,没想到这些事让你蒙受委屈,实在非我所愿。”

    一大群官员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眼珠子在地上乱蹦的声音都似乎清晰可闻,陆完自己也手足无措,但好歹他还算明白宋楠这是在寻自己做戏,于是忙还礼结结巴巴的道:“侯爷多礼……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正德抹掉嘴角流下的口涎,喘了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

    宋楠笑道:“放刘六走是我给陆大人的授意,刘六一个人走脱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的手下兵马被我们在微山湖上尽数歼灭了;之所以让陆完大人故意放刘六走脱,实际上是要借刘六之手得知西路贼兵的具体位置。臣知道刘六逃走之后必会与刘七回合,而茫茫太行山方圆数百里群山万壑,我怎能知道他们藏身之处?只能靠刘六带路了。”

    群臣长透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宋楠胆子可真大,放谁走也不能放刘六走啊,那可是罪魁祸首,他也不怕走脱了抓不回来。

    正德哈哈笑道:“原来是放线钓鱼之策。”

    徐光祚紧皱眉头道:“不对,放刘六逃走又何须让陆大人背上名声?”

    宋楠嗤笑道:“做戏要做全套,总的有人假装带兵围得天罗地网一般,刘六才不至于起疑心,否则以匪首刘六的奸诈,他洞悉了我的想法,焉肯赶去跟刘七回合?他们之间定有约定的联络标识,刘六必定可以找到刘七的藏身之处。”

    “还是不对,那为何在进山之后,身为剿贼副都督的陆完却被许泰取而代之?”

    “哦?那只是因为陆大人受凉生病的缘故罢了,许将军,这事儿你跟国公爷说一说。”

    许泰应声而出,嗡声道:“是啊,陆大人生病打摆子挺严重的,大都督又自带了一百人在侧翼清扫贼兵暗哨,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倒不是陆大人有什么过错。”

    徐光祚张口结舌,居然如此轻描淡写的便解释了过去,宋楠微笑道:“老公爷还有什么疑问么?对了你定要问攻打贼兵之时陆大人的什么贪生怕死之行,那是我们既定的方略,本就是佯攻外围,让我和王勇千户率两队精锐偷入贼兵兵营来个里应外合,佯攻你国公爷不会不懂吧,便是做做样子,避免损失,那可不是贪生怕死。”

    “还是不对,那为何这一切你下属的将领都不知情?老夫询问的可是你营州中前卫的两位指挥使,是军中的高级将官。”徐光祚涨红了脸,美髯乱七八糟被吹得飞起。

    宋楠脸色变冷,冷冷道:“未知定国公是剿贼大都督还是我宋楠是剿贼大都督,这话问的当真可笑;我如何用兵,如何计划,难不成还要按照你定国公的意思来办不成?您的办法若是奏效,又何须我宋楠出马?”

    “你……老夫提出疑问难道也不成?皇上都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倒来指谪老夫的不是。”

    宋楠道:“我可没空指谪你定国公的不是,只是想告诉老公爷一声,管好你自己的事,我如何领兵,如何打仗,无需老公爷操心。我只肯将计划在小范围内公布,便是不想身边有那么多眼睛和耳朵都知晓,然后来坏我剿贼大事,这么说老公爷可满意了?”

    定国公气的几乎要晕过去,宋楠说的很明白不过了: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我领军的失误之处,你的人我就是保密,不让你有机会,我就是防止你对我使绊儿。

    群臣中有人掩口窃笑,笑声虽轻,入徐光祚耳中不啻为狠狠的几个大耳光。

    杨廷和长舒一口,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宋楠的设计,什么隐秘的计划云云都是胡扯,在军中宋楠压根就是排挤陆完,让陆完干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是将来在论功行赏的时候进行打压,因为陆完是外廷的人,就是这么简单。

    而现在这个局面,宋楠自己被勋戚侯爷们排挤,无奈之下寻求自己的支持,陆完自然也就成了交易的一环,从那日他闯到自己的府中开始,宋楠便清楚的知道,自己必会为了陆完帮他说话;宋楠的这一套说辞也是早就编好了的。

    杨廷和额上见汗,他再一次领教到了宋楠心思的艰深之处,这样的人迟早会是自己的劲敌,比刘瑾更加的可怕。但好在,目前的局势已经对外廷相当有利,陆完兵部尚书之职已经算到手了,这可比宋楠捞到手的那个什么神枢营要重要的多。

    虽然自己也不愿意宋楠的权力越来越大,但毕竟这样的交换外廷所得之利要大的多。管你什么提督什么总督,兵部永远是你的上级,没有兵部点头,什么事你也办不成。

第四四四章 侯爷们的闲言碎语

    退朝之后,徐光祚带着一干都督府勋戚愤而离去,与之相得的部分官员也铁青着脸迅速离开,宋楠和陆完的身边却是人头熙动,被一干朝臣围在当中道贺恭喜,热闹非凡。

    “宋大人……不……该叫宋侯爷了,恭喜恭喜啊,皇上圣明啊,似宋侯爷这等国之栋梁,早该委以重任,老朽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是啊,宋侯爷年少才高,可谓众望所归,我大明朝有宋侯爷这等人才,当真是国之幸事,恭贺恭贺。”

    “宋侯爷,我等为表恭贺之意,欲在城西桂园摆下酒席,恭贺宋侯爷荣升,还请宋侯爷赏光莅临,宋侯爷切莫推辞。”

    “……”

    官员们的叽叽喳喳一片喧闹,言辞之恳切,表情之真挚着实让人感动,宋楠微笑拱手道谢,墙头草们的做派虽然让人恶心,但自己也犯不着对他们不假辞色。这些骑墙派反复无常,谁得势便立刻蜂拥而上的来讨好,谁失势便立刻弃之如敝履,这样的事情在宋楠身上已经发生过多次,宋楠早已看清了他们的嘴脸,只虚与委蛇罢了。

    跟随宋楠一起接受道贺的江彬和许泰等人却没受过这样的待遇,被这些可以立足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刻意的奉承,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宋楠看在眼里,觉得有找机会告诫他们的必要。

    众人熙熙攘攘的朝殿外走,本伺候正德下朝离去的刘瑾却无声无息的回转过来,站在偏门入口的帘幕下眼神清冷的盯着围绕在宋楠和陆完身边的一群朝臣,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目中凶光毕露。

    站在他身边的高凤低低的骂道:“这群狗东西,现在又朝着外廷和宋楠摇尾巴了,刘公公,今日朝上,咱们损失惨重,三千营被宋楠给夺了,兵部的职位也未能染指,定国公在朝上也颜面尽失;照这样下去公公的威名可是要扫地的,刘公公,可要想想办法啊。”

    刘瑾脸色铁青道:“慌什么?且由着他们高兴一番,咱家早想好了对策,不过咱家最受不得的便是这帮墙头草,这帮人最是可恶,咱家不发威,他们当咱家是病猫;我要让他们明白,咱家照样可以左右他们的生死。”

    高凤兴奋的道:“对,公公说的对,这时候须得来个下马威才成,让这帮没长眼的东西知道厉害,也让宋楠和那帮边镇来的土豹子们知道公公的手段。”

    刘瑾点头轻声道:“吏部员外郎郑祺、礼部侍郎魏启全、户部员外郎孙万坡,先拿这三人开刀,这三个家伙还曾私下里托人送礼求见于我,想谋得官职高位,现在又跟在宋楠身边溜须拍马,告知焦芳顾佐,以这三人行贿谋官之罪弹劾他们,你回司礼监公房将我卧房中三人所送的礼物提出即刻入内承运库登记,待闹起来我也可撇清关系。”

    高凤低声道:“公公好计谋,我这便去办。”

    高凤匆匆离去,刘瑾看着宋楠被簇拥的身影出了大殿门口消失不见,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转头吩咐身旁一名小太监道:“你去东厂衙门叫刑名千户去司礼监见我。”

    小太监赶忙答应转身飞奔而去,刘瑾抬头吁了口气,看着缓缓关闭的奉天殿大门,脸上若有所思。

    一直到了宫门外,围绕在宋楠身边的二十余名朝臣才散个干净,宋楠微微叹了口气转头过来,将许泰和江彬对着自己正在鞠躬行礼,不由惊讶道:“你们干什么?”

    江彬道:“侯爷,我江彬能有今日,全仰仗您一路提携之力,我和许泰都是粗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儿,但说一句,今后跟着侯爷忠心不二,若违此誓天打五雷劈。”

    许泰也点头道:“对,跟着宋侯爷水里来火里去,要是皱一下眉头骂一句娘,我许泰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宋楠哈哈笑道:“这话说的,什么叫火力来水里去?两位兄长若是看得起我宋楠,咱们今后将是共享荣华飞黄腾达才是。”

    许泰哈哈笑道:“是是是,卑职不会说话,该是跟着侯爷飞黄腾达才是。”

    宋楠道:“两位兄长,有些事我要提前说一声,两位的年纪比我大,从军比我时间长,军务之事我是不及两位的,日后在军务上还需两位多费心。但如今我们领的是京营不是卫所边军,自然是大大的不同。而且这里是京城,少不得跟京官们打交道,我只提醒一句,对这些人敬而远之为好,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的事儿我可是遇到不少回了,莫信莫听他们的话,免得落入他们的算计之中。”

    江彬和许泰脸上变色,齐齐拱手道:“侯爷教训的是,刚才我们被那帮家伙一顿恭维,确实是有些飘飘然了,倒忘了这里是京城。”

    宋楠摆手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们莫上了他们的当罢了,行事上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但不违法纪,只管放手去干;咱们新领京营,少不得受人欺负,我只要求你们一句话,谁欺负我们,不管他是谁,都要欺负回来,若堕了咱们的威风,那是绝对不成的。”

    江彬和许泰先是张口惊愕,继而哈哈大笑,江彬对许泰道:“兄弟,我说什么来着?侯爷的脾气你算是领教到了吧。”

    许泰道:“侯爷说话办事甚是让卑职觉得直爽痛快,当日跟着侯爷剿贼时便知道侯爷是个有本事的,今日在朝上侯爷斥责定国公更是让卑职对侯爷的作风佩服的五体投地。侯爷放心,卑职等定不会堕了您的脸面便是。”

    宋楠微笑道:“那便好,今日也不多言,改日咱们细聊,你们的事儿还不少,皇上赐了你们宅子,你们也该赶紧去收拾收拾,赶紧命人将大同和宣府的家眷接来安顿。稍后我命王勇带些兄弟去帮你们,另外跟着你们调任神枢营的兄弟们也需要安顿,抓紧解决了私事再说。”

    江彬道:“咱们不是应该先去看看咱们的神枢营么?”

    宋楠摆手道:“不用,兵马的移交,驻地的选择还需折腾几日,这几日你们必须安排好私事,这些事情我自会去处理,我本想中午摆宴庆贺两位入京,但想着还是抓紧时间上正轨为好,免得节外生枝,酒宴便等一切上了正轨再摆,你们赶紧去办事。”

    江彬许泰齐声遵命,宫门外的随从拉过马,两人招呼了今日一同受赏的十几名将领上马拱手行礼,沿着宫门前的大道飞驰而去。

    ……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新年将至,赶在年假之前,江彬许泰各自回大同和宣府一趟,交接职务,处理私事,将家小接来京城安顿。

    腊月二十九,正德二年的最后一天,宋楠带着江彬和许泰在十几名将领的陪同下赶赴新辟的神枢营驻地;神枢营的驻地便在外城西南的白纸坊中。

    对于宋楠选择将神枢营驻扎在这里,团营提督的侯爷们差点笑岔了气,白纸坊是贫民区,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只有一条主街,剩下的地方不是茅草房便是荒坟地,此举成了团营侯爷们酒后言谈之中的笑柄。

    “那小子大小也算是个侯爷,居然这么没本事,可怜老三千营的三千精骑,跟着这小子能落到什么好?白纸坊还用驻军?难道准备跟孤魂野鬼开仗不成?哈哈哈。”

    “就是,听说是搭建的简易的军营,地方大倒是大,只是冬不避风,夏不遮阳,哎!真是丢尽了我京营的脸,也不知道这个宋楠是怎么想的。”

    “听说副总督小公爷在西直门北积水潭边的日中坊给神枢营寻了一块场地,那里本是奋武营的老军营,可是这宋楠硬是不去,真是奇怪;那里可是个好地方,小公爷也算是对他这个妹夫提携的很了,偏偏人家不领情。”

    “你懂个屁,老公爷跟宋楠这小子关系不睦,宋楠怎好意思要小公爷帮忙?或许是老公爷勒令小公爷不准给宋楠帮忙也未可知。话说老公爷对咱们还是不错的,宋楠这小子硬是没挤进咱们团营中来,这份情咱们还是要领了老公爷的。”

    “是啊,这宋楠说是英国公府的快婿,可在老公爷心目中还不及咱们,想想也替他臊得慌,我估摸着宋楠定是觉得难为情,所以才拒绝了小公爷的帮忙,恐也是跟老公爷耍脾气呢。”

    “老公爷会理睬他耍脾气?笑话!话说神枢营驻扎在白纸坊,驻防之地可是和焦侯爷的杨威营交界,老焦啊,恭喜你有个好邻居啊,哈哈哈,没准还能打打交道呢。”

    “跟他打交道?没得丢了老子的脸,咱们老勋戚什么时候给过别人的脸色?他神枢营乖乖呆在白纸坊吃臭气喝脏水便罢了,敢在我的兵营边晃悠,老子给他好看。”

第四四五章 愿景

    团营侯爷们的讥笑和嘲讽宋楠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宋楠压根也没在意。小公爷示好要将日中坊奋武营的老军营给神枢营驻扎,宋楠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倒不是如侯爷们猜测的是因为和英国公之间的芥蒂而不愿接受,宋楠对于这种占便宜的事情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又怎会这般的迂腐。

    事实上,宋楠选择白纸坊是有深意的,正因这里荒废不堪,才是宋楠的第一选择,因为宋楠决意要将神枢营打造为京营第一,很多措施和训练都需要秘密的进行,不想弄得尽人皆知。而神枢营进驻白纸坊,也可在适当时机改变白纸坊的现状,宋楠的心中对白纸坊这块京城中的牛皮癣有个改造的计划,只是还没有条件进行实施。

    军营驻地在白纸坊北部,靠近宣北坊的广宁门大街南侧,这里正是荒坟密树聚集之地,军营便在林间的一大片空地上,搭建的上百间简易的房舍,圈了个方圆无里的巨大栅栏场地。

    宋楠带着江彬等人骑马进入军营之时,便将数百骑兵正在大场地上列队飞驰,场面蔚为壮观。宋楠对身边第一次入军营的江彬和许泰等人指点介绍道:“咱们手头现在所领的只有三千骑兵,瞧见没?这些士兵个个马上功夫了得,你们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江彬没听懂宋楠的意思,许泰倒是知道三千营的底细,笑道:“卑职听说,三千营骑兵都是蒙古骑兵是么?这些士兵也都是蒙古的后裔?”

    江彬愕然瞠目道:“鞑子?那还了得?”

    宋楠哈哈笑道:“莫乱说话,三千营确实是永乐年以三千蒙古骑兵为底子建立的,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原先的蒙古骑兵已经娶妻生子被汉人同化了,若是认真的说来,他们当中确实有些是鞑子的后裔,不过大部分已经是咱们汉人。不过种族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我大明忠心便成。瞧那几十个领头的士兵,膀大腰圆,马背上不用马鞍,那确实是鞑子的作风。”

    众人驻足军营前的场地中间,见数百骑兵追逐奔驰,矫健的身姿甚是瞩目,似乎在比赛谁的马儿速度快;除了这数百骑兵追逐之外,尚有数千士兵整齐的列队在北边的营房门口,这是得知今日宋楠等人要来,提前列队接受检阅。

    尖利的竹哨声响起,追逐的数百骑兵听到之后立刻拨马回头,片刻后便回归本队列队伫立,宋楠等人策马驰到队列前立定,众士兵齐声高呼:“宋侯爷好。”

    宋楠摆手示意,待众人平静下来,双目扫视全场,微笑开口道:“各位兄弟,今日是咱们神枢营正是成立之日,宋某有几句话要对诸位说一说。”

    众士兵勒马而立,静静看着面前这位在京城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全场无声,只闻战马的响鼻和不安的刨蹄之声。

    宋楠开口道:“首先恭喜各位,从今日起你们便是神枢营的士兵了,你们都知道,这个身份来之不易,在此之前,我已经清退了六百余名原三千营的士兵,他们在三千营或许是合格的士兵,但在我神枢营中他们是不合格的。所以你们有理由骄傲,因为你们过了第一关。”

    士兵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几日原三千营中的发生的大地震犹在眼前,一大批原来的将官被替换,一大批士兵被通知革除军职回家,带来的恐慌情绪尚在心头弥漫,人们尚不知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此感到迷茫和恐惧,甚至有抵触情绪,我可以向你们解释这一切,因为我神枢营将要成为京营中的翘楚,我不能容忍军中有害群之马,也不能让沾染了三千营中不好的习气的人留在我的神枢营中。诸位过了这第一关并不意味着便可以高枕无忧,因为后面还有更多苛刻的要求和考验等待着你们,是男人便要面对这些挑战,因为这些将是你们飞黄腾达的必经之路。”

    “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即将迎来人生中的机遇,你们将会受到重用,我不妨给你们几个承诺,第一,开春后我神枢营将要扩充至一万人的兵额,在座的诸位不禁是我神枢营的第一批中坚,且由此产生的数百个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等职位也将从你们中产生。”

    “我知道你们在三千营的时候,饷银拿不到全额,待遇也很是一般,因为某种原因所致,你们不受重视,也受到团营神机营的讥笑。从今日起,这一切将成为过去,你们将骑着最好的马匹、穿着最好的盔甲,拿着最锋利的兵刃,享受和其他京营一样的待遇,这便是我给你们的第二个承诺。”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我除了是神枢营的提督之外,还是我大明锦衣卫指挥使,我将在神枢营和锦衣卫衙门间进行人员联动。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将有幸进入锦衣卫衙门当旗官、百户、千户,乃至南北衙门镇抚使,甚至锦衣卫指挥使之位,所以莫要担心你们的前程,莫要担心我手头给你们的官职不够。你们要做的便是听从命令刻苦训练,绝对的服从上官之令,你们的一切表现都将决定你们是否能飞黄腾达,你们的前途其实并不掌握在我手里,而是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

    宋楠激昂的声音落下,众士兵眼中的迷茫之色已经早已被闪亮的神采所替代,心中的一些小情绪也早已抛诸脑后,什么营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升官的机会,吃什么苦不重要,重要的是吃苦能带来什么。

    江彬和许泰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宋楠,慢说是士兵们,便是他们这些老兵油子也听得心潮起伏澎湃,浑身充满了干劲;宋楠就是宋楠,他早已洞悉了士兵们的心理,所言有理有据软硬兼施,无不击中人心要害,这便是差距啊。人家能年纪轻轻爵显官高,可不是运气使然,这一切都是实力。

    宋楠训话已毕,江彬和许泰以都督同知和佥事身份训话,同时宣布了部分人事的任免,三千人的神枢营自然分为三个千户所,马鸣、瘿永、刘晖三人分任三千户,虽然看似从游击将军和卫指挥使的位置降为了千户,但三人都明白,这京营的千户可比京外的什么卫指挥使强的多,将来的机会一大把,二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至此,神枢营之中的军务基本上告一段落,有江彬和许泰两人坐镇,宋楠也无需过多劳神,他只需在大事上跟两人商议商议,拿拿主意便罢,这个提督倒也是潇洒的很。

    中午,宋楠在春风楼设宴,江彬许泰马鸣瘿永刘晖等入京将领统统在列,酒酣耳热之际,宋楠提出一些对神枢营未来发展的设想,并给众人透露了个心中的小秘密。

    “诸位兄弟,今日我跟你们说说心里话,你们都知道,那些眼睛长在天上的家伙们把持了团营已经很多年了,团营提督之职爷传儿、儿传孙,换汤不换药。京营之中的将官也大多是勋戚子弟把持,这些人都是温室中的花朵,根本就没什么本事。可想而知团营的战力实在堪忧。”

    众人愕然看着宋楠,不解其话中之意。江彬道:“一直如此,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宋楠摇头道:“那日我觐见皇上隐隐谈及此事,皇上也深以为然,我听着皇上的意思是想整饬京营一番,但皇上显然是不肯得罪那些老勋戚世家,我知道皇上心中的顾虑,于是我便自告奋勇说了个办法。”

    许泰低声道:“侯爷的意思是皇上有意让您开整饬京营之先?那可是个危险的差事啊,您可要三思啊。”

    宋楠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不傻,皇上所要的其实便是个由头;这个由头要让皇上下令整饬京营的时候,那些家伙们哑口无言才成。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次皇上从内廷口中拔牙,宁愿让刘瑾不开心也要将三千营改为神枢营交予我们手里么?那便是皇上的一个期许,皇上希望我们能将神枢营打造为新京营的模板,或者说皇上是想看到京营改造之后会是什么摸样,是不是能达到他心目中的要求,从而衡量是否冒着得罪老勋戚们的险去做这件事。只要我们的神枢营能够达到皇上心目中的要求,咱们在座的诸位或将成为京营的主人,有些人将不得不放开手中的军权。”

    众人听得血脉喷张,宋楠之意便是在座众人将会有单独掌握京营的机会,那可是梦寐以求之事。

    江彬道:“怎么才能算是达到皇上心目中的要求呢?”

    宋楠微笑举杯道:“干一杯。”

    众人举杯饮尽,酒杯还没放下,就听宋楠道:“神枢营要成为京营第一,要击败所有的团营和神机营,这便是我给神枢营未来的期许,我想做到了这一点,也必能达到皇上心目之中的要求。如能在正式的挑战中击败所有的团营,那些老勋戚们将再无理由把着军权不放,因为到那时,也由不得他们。”

    众人惊愕的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宋楠严肃认真的脸庞,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宋大人是喝多了吧。

    (本卷终,请看下卷:碧云天)

第四四六章 贺新年

    正德三年的新年眨眼到来,过去的一年大明朝历经磨难,刘六刘七之乱祸及数十州府,波及数百万人口,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此乱过后,大明朝元气大伤,在此情形下,朝堂之上,山野之中,不少蠢蠢欲动的心被撩拨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某种希望和契机。

    两名普通的百姓能在数月之间掀起滔天巨浪,差点掀翻了朝廷这条大船,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在眼前,过去的一切虽已过去,留下的震痛难以磨灭。

    对宋楠而言,刘六刘七之乱却是给了他尽情施展的舞台,从而也成功的将手伸入军方,神枢营的建立预示着以宋楠为代表的新勋戚的崛起,不可避免的将会同长久以来把握京营兵权的老牌勋贵们产生权力上的纠葛,这一点宋楠早有心理准备。

    表面上看,内廷的实力得到了削弱,谷大用被发配南京,御马监落入张永手中,御马监的三千营也已经失去,内廷握有的实际人手只剩下了东厂。然而若是因此便小看刘瑾的影响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刘瑾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在那日论功行赏的朝会之后数日,刘瑾便展示了他的手段,相隔不过三天,三名朝廷大员相继倒在刘瑾手下。吏部员外郎郑祺、礼部侍郎魏启全、户部员外郎孙万坡莫名其妙的便被以意图贿赂内廷官员,谋求升职扰乱吏治的缘由被内阁大学士焦芳和顾佐弹劾,而刘瑾则展示了内承运库的入库记录,这是刘瑾拒而不收三人之礼,将三人硬塞的银两田契等礼物充入国库的证据。

    一切都毫无破绽,正德震怒不已,当殿命将此三人革职查办,并大为赞赏刘瑾的作为;但朝臣们心知肚明,这是刘瑾在显示自己的实力,仿佛在告诉朝臣,他依旧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这三名大员的墙头草做派众人皆知,显然刘瑾杀鸡儆猴,在给其他人发出警告。

    此举几乎立竿见影,在宋楠斩获神枢营提督之后想尽办法要和宋楠搭上关系的部分朝臣们立刻嗅到了危险,很快,门庭若市的宋府便恢复了原样,相较于未来的担忧而言,眼下的危险显然更加的紧迫。

    宋楠对此笑而不语,宋楠固然知道刘瑾的愤怒,他的所为不仅是对其他朝臣的警告,同时也是在向自己和内阁杨廷和等人昭显实力。此举固然可以让墙头草们噤若寒蝉,但宋楠认为,刘瑾这步棋走的很臭,显然他是气糊涂了。

    在宋楠和刘瑾之间的博弈中,这些墙头草起到的作用其实很有限,而此举带来的负面作用便是,很多本想靠行贿送礼结交刘瑾的官员就此望而却步,在和刘瑾的交往过程中也必将额外的长个心眼,天晓得什么时候,结交时说的一些话,送的一些礼会不会成为脖子上的绞索。

    年前的十余日,宋楠一直忙着神枢营的整顿交接以及驻地的建设事宜,并没将太多精力放在朝中,朝中也似乎很快恢复了平静,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潜涌,凶险异常。以宋楠对刘瑾的了解,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很快即将迎来巨大的爆发,宋楠睁大耳目,密切的注视着这一切。

    大年初一,新的一年的新的一天,对于绝大多数大明朝的百姓而言,他们在今天只想单纯的享受节日,忘掉过去这纷乱的一年带给他们的伤害和痛苦,期盼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的渡过。

    京城之中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爆竹响了一夜,一大早百姓们便穿着新衣早早的起床,吃罢早饭拜年的拜年,逛庙会的逛庙会,尽情享受这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

    宋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宋家众人也起了个大早,按照惯例,早饭前祭祖上香完毕,宋母和宋楠带着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宋家妻妾便站在外宅的台阶上发红包;宋府上下六十余名仆役下人鱼贯前来领取红包,沉甸甸的红包到手,自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宋母乐施,宋家去年又是喜事连连,宋楠封了二等侯爷得了京营提督之职,这一切被宋母归咎为自己平日礼佛敬神待人为善乐善好施的结果,于是今年的红包从去年的二两银子一个涨到了五两。五两的红包,六十余口人,宋母手中出去的红包便有三百两之巨了。

    这倒也罢了,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人也要给自己房中使唤的丫头婢女们发红包,就连忠叔也要以半个宋府主人的身份给外宅的小厮马夫们派红包,红包的规格也是水涨船高,比去年多了不少。

    宋楠的脸庞抽动着,每一个红包出手,便肉疼一下,发红包的手愈发捏的紧紧的,一名小厮的气力稍小,单手拽不走红包,于是双手钳住死命的从他手中拽,弄得两人好像在对抢一般。

    叶芳姑看在眼里着实好笑,转头吩咐道:“带少爷去厅上歇息,少爷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有些犯迷糊。”

    婉儿赶紧上前搀着宋楠往厅里走,宋楠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回花厅坐着叹气,好容易红包派发完,宋楠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回转来的宋家诸女道:“咱们家这规矩怕是要改一改了,谁家的仆役每年能得这么多红包?咱们是不是太大方了些。”

    宋母嗔责道:“如今咱们是京中大户,岂能亏待家里人,咱们宋家有今日,还不是靠了大伙儿帮衬。府里的人倒有一大半是蔚州的老乡亲们,你把他们当下人我可没把他们当下人,还记得在蔚州小石桥的事儿么?那时候若不是大伙儿帮衬,咱们娘儿两还不知怎样呢,你可不能忘本。”

    宋楠苦笑道:“娘说的是,只是府里的开销太大,铺子又不太挣钱了,我的意思是节俭些为好,并无他意。忠叔可是说了,账上又亏空了不少。”

    宋母伸手来拧宋楠的脸道:“我儿怎么变的这般小气?你还知道府里开销大?听说你搞个什么劳什子火器,一出手便是几千两银子,然后放在后园淋雨吃风生的锈迹斑斑,怎没见你肉疼过?老身多给些银子给乡亲们你倒心疼了。”

    陆青璃红着脸不做声,自己折腾火器花的钱可不少,今日宋母点出来其实便是说给自己听的。宋楠扭头躲过宋母的魔爪,近来宋母愈发的喜欢捏自己的脸,没人处倒也罢了,当着媳妇们的面宋楠如何能让她得逞,自己大小也是个侯爷了。

    “没钱便想法子去挣,这是你男儿汉的事,老身和你这些媳妇儿负责花钱,难不成要老娘去摆摊做生意不成?开源节流,光节流可不成,要开源啊,我的儿。”

    宋楠暗自慨叹,母亲跟在蔚州相比已经大变了样子了,不仅形象上变了不少,连性格上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再不是以前那个隐忍的妇人形象。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环境和地位对一个人的改变真是如巨手捏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只是母亲这论调似乎不太正确,难怪后世的贪污犯和大老虎被抓的时候大多是被家里的妻子和母亲给坑了,原来这一切都被逼的,官老母官太太们的花销水涨船高,逼着人不得不去伸手。

    “母亲教训的是,今年我要发愤图强,赚大钱回来。”宋楠点头道。

    “赚钱不打紧,作奸犯科可不成。”宋母叉腰训道。

    宋楠挠的头皮飞舞道:“哎,娘亲这是强人所难啊。”

    宋母振振有词的道:“你爹经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是当大贪官,可别怪娘不让你进门。媳妇们都听好了,你们的丈夫可不许作奸犯科,都给娘我盯紧了,别以为他如今是侯爷,便尾巴翘上天了;他就是皇上,还是我儿子,还是你们的丈夫。”

    宋楠吓了一跳,赶紧蹦上去捂嘴巴,低声下气的道:“可莫要乱说话啊,娘啊,这要是传出去可全完了。”

    宋母自知失言,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得赶紧去庙里烧香去,香儿,准备香篮车马。”

    一名婢女答应一声赶紧出门去准备,众女忙道:“婆婆吃了早饭再去。”

    宋母摆摆手道:“我赶着还愿去,年头在菩萨面前许了愿,保佑我宋家平平安安,我儿加官进爵,瞧,菩萨全给如愿了,我得赶紧去还愿免得菩萨不高兴;对了,素儿跟我一起去,求菩萨今年给我宋家赐个男丁。”

    戴素儿脸色晕红的答应了,在婉儿的搀扶下随宋母在一大帮子仆役婢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去了。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小郡主终忍不住道:“婆婆偏心。”

    宋楠笑道:“老人家的心思你还不能理解么?别在意。”

    小郡主道:“就不,都怪你,都怪你。”

    宋楠愕然道:“怎地又怪我了?关我什么事。”

    小郡主道:“我为什么没有喜?不怪你怪谁?”

    宋楠道:“冤枉啊,我哪天晚上不去你房里?都快被榨成人干了,还不卖力么?”

    厅上一片寂静,叶芳姑陆青璃以及矗立一旁的婢女们脸上都红红的低头掩口偷笑,少爷和少夫人可真是一对活宝,大庭广众之下也公然说这些事,还说的那么露骨。

    宋楠老脸一红,忙顾左右而言道:“咳咳……怎地还不上饭菜?肚子咕咕叫了,来人,赶紧上饭菜。”

    婢女们赶紧行动,不一会端上点心茶水,宋楠埋头大嚼起来。

第四四七章 他已老

    早饭后,陆续有官员送来拜年年帖,大明朝的大年初一一般并不走亲访友,相好的官员之间却是要送上名帖和礼品,人可以不来,但名帖送的越早便越是显示关系的不一般,过了初二,之间便可相互邀约设宴,见面游玩了。

    宋楠在厅内接了不少名帖,亲笔写了回复命小厮们各自散发,看看天近巳时末,于是对忠叔吩咐道:“我需的去国公府一趟,再来的帖子便去请夫人回复打理。”

    忠叔点头答应,宋楠出了厅门,命人备马,一大早便来宋府混迹的李大牛闻讯赶来,闻听宋楠要去国公府,愕然道:“少爷,您不是说再不去国公府了么?怎地今日要去?”

    宋楠笑道:“那是气话,毕竟是小郡主的娘家,再说今日是大年初一,我既没送拜帖人便要去一趟,否则夫人如何自处?再说小公爷对我还是不错的。”

    大牛想了想点头道:“说的是,大牛虽不太懂,但也觉得咱们跟国公府还是不要闹僵了为好。老国公爷的面子大,看不起咱们小户人家出身也情有可原,但毕竟他还是将夫人嫁给了少爷,这说明老国公其实还是对少爷满意的,至于为何上次不帮少爷,俺便想不明白了。”

    宋楠呵呵笑道:“你不明白我明白,我去去便来,你不用跟着了。”

    李大牛忙道:“那怎么成,俺去牵马陪您一起去,您放了王勇他们的假,这护卫之职便由俺担着了。”

    宋楠摆手道:“得了,你还是去找你的萍儿姐吧。”

    李大牛登时满脸通红道:“少爷,你都知道啦。”

    宋楠哈哈笑道:“当我是聋子瞎子么?你对萍儿有意思的事情后院可都知道,这一大早你不陪父母在家过年,跑来我这里作甚?还不是要见见意中人么?爷我可是过来人。”

    李大牛扭捏道:“爷不怪俺么?”

    宋楠道:“我怪你作甚?萍儿虽打小伺候我,但我可是把她当姐姐待的,如今也二十出头了,上回娘亲要给她说亲事,她硬是不同意,她若是能跟了你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本来我想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凭你现在的身份,娶个官小姐是没问题的,但你既然中意萍儿,那都是缘分使然,我也是同意的。”

    李大牛噗通跪倒道:“多谢少爷成全,俺不稀罕什么官小姐,俺只喜欢萍儿。”

    宋楠忙扶他起来道:“你我总角之交,亲如兄弟,外人前自然要端着架子,但在家里便不要这么拘礼了。这事儿我允了,过了年寻个吉日便给你们办了,你宋大娘也必会同意,既然你娶了萍儿是要做正妻的,我便求母亲收了萍儿当义女,这样身份上也是合适的。”

    李大牛激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怔怔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宋楠微笑扬鞭,马儿出门之后李大牛才回过神来,一蹦三尺高,央了一名婢女去后院找萍儿出来。

    萍儿满脸通红的来到前院,李大牛一把将她拉到一旁的屋角,萍儿甩手道:“你作甚么?刚刚才见了,你怎地还不走?叫少爷夫人们看见了我可说不清。”

    李大牛结结巴巴的将宋楠答应的事情说了一遍,萍儿愣了半晌,忽然眼圈一红吧嗒吧嗒落下泪来。一对小情人偷摸着互相喜欢了两年,今日终于愿望得遂,不由的喜极而泣。

    ……

    英国公府别苑中,宋楠的到来多少让张仑有些意外,自己虽极力挽回和宋楠的关系,在朝上不惜顶着老爷子的面子替宋楠说话,回头又私自要将日中坊的奋武营老营驻地打算借与宋楠的神枢营驻扎,可惜宋楠毫不领情,一口拒绝。

    张仑长吁短叹了几日,心中本以为这个妹夫恐怕是再也不会登国公府的门了,又担心小郡主因此会在宋家失宠,很是揪心了几日;闻卫士来报宋楠来访,张仑赶紧出来迎接,柳氏在后面喊他要他换身得体的衣服张仑也充耳不闻。

    宋楠站在国公府别苑那座大的不像话的前院之中,院中依旧花团锦簇,即便是冬日,这里也像是世外桃源一般;想起当日第一次登国公府之时的心情,那时候心情惴惴处处加着小心,生恐说错话走错路。

    如今一晃数年过去,国公府也来了不少趟,每来一次,对这里的敬畏便少了一分,今日看过去,除了地方宽敞些,屋宇高大些,景致好看些,和其他人家的大宅子倒也没什么两样。里边住着的国公爷和小公爷也在宋楠眼中褪去了威严和神秘,变得世故和普通起来。

    “宋楠,你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送个名帖来。”张仑站在大厅前的台阶上远远的拱手。

    宋楠笑着还礼道:“老爷子和小公爷喜欢清静,过年的时候必在别苑之中,我知道肯定在家的,只是不知道是否打搅了老爷子和小公爷的清静。”

    张仑故作不悦道:“哎,你如今也说这样的话了,倒显得你和我国公府之间隔阂了许多。”

    宋楠微笑不语,跟着张仑进了厅内,落座上茶之后,两人随便聊了些家常,见宋楠始终不愿说及两家之间的芥蒂,张仑先忍不住了。

    “宋楠啊,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我张仑可认了你这个朋友的,老爷子那里毕竟面子上抹不开,难不成你一直跟我们这么僵持着不成?咱们这只能算是家事,老这样岂不是让外人笑话。”

    “小公爷说的哪里话,我今日前来便是专程向小公爷道谢的,那日在朝堂上,小公爷为我直言,还当众受了老公爷的板子,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记得当初在正南坊的时候,小公爷出面调解替我解了与东厂番子殴斗之围,从那时起,我宋楠便将小公爷视为朋友了。何况今日我们成了亲戚,更是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便责怪小公爷,宋楠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不喜出尔反尔之人罢了。”

    张仑摇头叹道:“我不敢言老爷子之过,但我看的出,其实老爷子对你并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竭力想维护我国公府的威名罢了。团营的侯爷们集体抵制你,他身为团营总督又能如何?难道逼着大伙儿倒向徐光祚么?当然事前老爷子没好生的听你谋划便武断的做出决定,这是他的失误。老爷子自己恐也知道做的有些过分了。”

    宋楠道:“我明白,这件事本无对错,孩童眼中才有对错,成人世界却只有利弊。老爷子这么做也是利弊权衡使然,我不能对他有所指谪。不过此事确实令我很失望,小公爷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今后我恐不能如之前那般的对老公爷,我做不到这一点。然对小公爷和国公府而言,我依旧是国公府的女婿和小公爷的朋友,对媗儿我也不会有什么偏见,宋楠虽不成器,但起码是个有见识的人,不会如市井匹夫那般的市侩。”

    张仑点头道:“我明白,然则你要不要见一见老爷子呢?”

    宋楠微一思索道:“便见一见吧,大过年的,也该给老爷子请个安。”

    张仑起身带路,两人穿过数道庭院,来到三进的一处小庭院外,宋楠记得这里,这是那一次自己和小郡主关系公开之后,小郡主被困足府中,自己来找小郡主时,便被引到这间庭院之中,那时候的张懋还正自己跟自己摆着棋局。

    院子里暖烘烘的,冬日的寒风被挡在四周的房舍之外,太阳斜射下来,将半个庭院晒的一片金黄温暖;张仑领着宋楠迈入院子里,角落的葫芦架下,一桌一椅一盘棋一壶茶,张懋老僧入定一般的坐在那里,背对着宋楠和张仑。

    张仑欲上前说话,宋楠却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你听。”

    张仑止步侧耳,但听呼噜噜之声传来,绵延不绝而有节奏,不由得一愣。

    “老爷子睡着了。”宋楠低声道。

    张仑皱眉道:“这帮下人也不知怎么办事的,大冬天的怎能任由老爷子在外边睡觉,这不是要冻坏身体么?”

    张仑快步走上前去,宋楠也紧跟着他走近,两人绕到张懋面前,但见张懋闭着眼睛,嘴巴张开,头上银丝飞舞杂乱,脸上皱纹如斧削刀刻一般,正自熟睡打着呼噜。

    宋楠看着面前这张脸,忽然心中升起怜悯之感,这个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老人,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强势和狠厉,但他睡着的样子却是这般的苍老和颓唐。那眼角的白蚀之物,张开的口中流出的口涎都在传达一个信号:这个人已经太老了,老到皮松肉垂,老到无法肌肉和神经已经无法在放松时控制他的面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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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风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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