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八章 山高不知人去处
在短刀威逼之下,宋楠无奈按照刘月蓉的指示沿着崖壁往南行去,南边的山峰如一道屏障,悬崖高达百丈之高,顶上生着茂密的树林和荆棘,岩石上湿漉漉滑溜溜,无立足之处。
两人走近刀削一般的崖壁,宋楠咂舌道:“你不会是要带我爬上这道山崖吧,你还是一刀砍了我吧,总好过摔下来摔成肉泥。”
刘月蓉冷冷道:“你若不想被兄长抓住便不要这么多废话。”
宋楠笑了笑道:“我有一事不明,请姑娘赐教。”
刘月蓉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兄长上山寻你不着,便会回头来寻找,这里无遮无掩,他一眼便能发现我们。”
宋楠道:“姑娘好像特别关心我的安危,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放了我?你瞧,两侧山峰官兵已经攻上去了,谷口处官兵里应外合,不久加上从两侧山上进攻山梁的官兵,那便是四面受敌,这里是守不住的;你若放了我,我岂不是毫无生命危险?”
刘月蓉冷冷道:“你到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何曾关心你的安危。”
宋楠道:“难道不是么?不然你为何救我出来?”
刘月蓉沉默了一会,皱起秀眉道:“我有我的道理,你不需要知道,你到底爬是不爬?若是不爬,我便成全你,在这里给你个痛快。”
刘月蓉再次亮出了刀子,宋楠举手投降道:“得了,爬就是,姑娘家倒也不用这么凶巴巴的,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刘月蓉脸色变冷,斥道:“我警告你,你敢再嘴花花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宋楠吓了一跳,吐吐舌头转头望向山壁,实在看不到能登上崖壁的办法,刘月蓉短刀一挥,割断宋楠手上的绳子,伸手在崖壁上摸索,在薄雪覆盖的岩沟里抓住一物,只一抖,一条长绳便在抖落积雪露在两人面前。
刘月蓉努努嘴,宋楠无可奈何抓住粗绳子,往石壁上爬去,身形笨拙的如同一直蠕动的毛毛虫;刘月蓉在下面冷笑道:“你若磨蹭也由得你,等不到官兵来救你,你便被我哥哥回转来抓住了。”
宋楠知道瞒不过这女子,只得打起精神,猛吸一口气脚下踩着覆盖着薄雪的湿滑的岩壁往上蹭蹭蹭攀登上去;带宋楠上了丈许高,刘月蓉也抓住绳梢往上爬行,两人像是一根绳子上串的两根蚱蜢,一蹦一跳的往崖顶艰难攀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楠终于看到崖顶的边缘,手脚酸麻的要命,但崖顶在望,顿时勇气倍增,发出最后一道力气,用力翻上崖壁,也不顾顶上的荆棘扎刺,直接便躺在了荆棘丛中仰天喘息。
半晌之后,仍旧不见刘月蓉爬上顶来,宋楠探头往下看,只见崖下丈许处,刘月蓉脸色苍白,紧咬下唇,额头上全是汗珠,正拼命往上爬,但却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了片刻,刘月蓉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恐慌,在这种情形下,宋楠只需解开上边的绳索,刘月蓉便要摔的粉身碎骨了;但宋楠只是展颜一笑道:“你莫慌,抓紧绳索,我拉你上来。”
刘月蓉喘息道:“不用你帮忙,我自己便可上来。”
宋楠摇摇头,伸手抓住上端的绳索,几下拉拽,便将刘月蓉拉了上来,刘月蓉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忽道:“你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也能上来。”
宋楠笑道:“当然,姑娘身手不凡,自是不需要我的帮忙,我只是怕耽误了时间,被令兄看到我们罢了;我不是帮你,是在帮自己罢了。”
刘月蓉嘴角微有笑意,但转瞬即逝,起身来迅速将绳索拉上崖壁藏在荆棘丛中,指着不远处的密林道:“往那边走。”
宋楠欲要再问去何处,眼神一撇便看到远处侧边山崖石壁上的高大身影,果然是刘六折返而回,目光也似乎正看着崖顶的方向;宋楠忙矮下身子便往林间走。
刘月蓉道:“等等。”
宋楠回头,看见刘月蓉手中拿着半截绳子看着自己,不由得一叹道:“有这个必要么?”说着还是将双手并拢乖乖伸过去。
刘月蓉面无表情将宋楠双手捆紧,带着宋楠跨过膝盖深积雪覆盖的一小片荆棘地,直钻入松树林中去。
……
战事如火如荼,江彬亲自带数千官兵攻击东面山峰,在他的严令之下,以惨重的代价得到了想要的回报,三百多人死在贼兵层层防御的山坡工事下,而江彬也成功的攻上了半山腰。
江彬迅速的调整进攻方向,巩固好山腰的工事,防止山顶上的贼兵反冲下来,同时调集一千官兵沿着山坡往西攻击连接谷口山梁的贼兵工事。这道工事只要攻破了,便可直接从侧面威胁山梁上的贼兵,让他们不能安逸的往下射箭阻击谷口官兵进攻山梁之下的大门。
贼兵显然也知道山梁两侧工事的重要性,调集了四百多人在巨石之后放箭阻击,江彬冲锋了数次,死伤了两百多人,还是没能接近巨石横亘的山梁工事。
正一筹莫展之际,山梁上的贼兵忽然一阵骚乱,江彬登高望去,只见一只数十人的队伍从山梁背面正沿着石阶往上攀登,利用背面山梁上突出的岩石和岩壁躲避上方的弓箭射击,但可惜的是,一时半会儿冲不上山梁,只能被弓箭压制在岩石下不能动弹。
江彬虽没见到宋楠在内,但也知道是内应的锦衣卫亲卫队,于是大声下令吹起进攻的号角,趁机猛攻山梁。谷口下方的许泰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同时发动进攻进行施压。
山梁上只有一千五百守军,这时候却要分心三处,顿时显得捉襟见肘起来,顶着少许铁盾的官兵竟然迅速攻击到了山梁下方,挥动手中的兵器乒乒乓乓对着巨大的大门猛砍。刘七赶紧命人掉过头来集中火力消灭突破到大门前的官兵。
顾前顾不了后,对前面的火力增强了,对背面和侧面的火力便减弱了,江彬这边首先得到了进展,官兵冒着箭雨冲到了岩石工事面前,江彬一马当先,大砍刀横削过去,砍飞两颗露在外边准备射箭的贼兵头颅,后面的官兵奋勇冲上,顿时将远程挨打变成了近战肉搏。
到此时,刘七和赵鐩明白已经大事去矣,山梁东侧被突破,官兵便可源源不断的从东边的山坡上增援过来,西面的山坡也在被官兵攻击,背面的石阶上有官兵,前面的山谷口也有官兵,这已经是瓮中捉鳖的必败之局了。
刘七长叹一声,抬头看看山谷深处,不见刘六带着俘获的官兵大都督宋楠的身影,一丝一毫希望也没有了。
“疯子兄弟,咱们要死在这里了。”刘七道。
赵鐩面如土色,连声道:“坚持,七爷再坚持一会,六爷拿着宋楠马上便要到来,那时候官兵便不敢妄动了。”
刘七道:“来不及了。”
赵鐩叫道:“来得及来得及。”说罢突然举手对着冲上山梁的官兵高叫道:“你们听着,你们的大都督宋楠在我们手里,若想他活命便停止进攻,让我们走。”
处处酣杀正急,山梁上北风呼呼,呐喊嚎叫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谁会注意到他的喊叫,赵鐩急的往官兵冲杀而至的队伍靠近,希望离得近一些,能让官兵听到自己的喊话。
他看到一名穿着盔甲的军官就离自己几丈远,忙张口正欲呼喊,嗡然一声弓弦响,赵鐩喉头一凉,话语被硬生生堵在嗓子眼,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摸到的是一截扎入咽喉的羽箭箭杆,和热乎乎湿答答喷涌而出的鲜血。
赵鐩发出嘶哑的却微弱的声响,扑倒在地,魂归西天。
山梁后方,大同游击将军马鸣放下弓箭来,对身旁的江彬得意的道:“大人,卑职这弓箭功夫如何?”
江彬瞪了他一眼道:“算个屁,这厮站着不动,就像是个呆头鹅一般,射中了有什么好吹嘘的?还不给老子带人冲?当老子磕头请你不成?”
马鸣翻翻白眼,一摆手道:“猛冲猛打,不投降的全部丢下山梁去。”
王勇的火铳亲卫队迅速登上山梁,火器开始成片成片的收割生命的时候,刘七万念俱灰,纵身一跃跃下高高的山梁,摔得粉身碎骨,随着他这纵身一跃,胶着了两个时辰之久的战斗转瞬之间便迅速结束。
就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前戏之后,情绪正自热烈,入港之后却秒射结束,不上不下简直让人发疯。
遭受重创的官兵本想杀个痛快,但贼兵一个个迅速的抱头投降的行为让他们很是恼火,但大都督的军令早就颁布了下来,严禁杀俘,缴械不杀,官兵们除了踹几脚骂几句解气之外,倒也无可奈何。
两侧山峰上的残敌也不再抵抗,一部分主动投降之外,还有不少四下逃散,官兵们四下追杀,忙的不亦可乎,山谷口的木门却早已被肢解打开,大军浩浩荡荡往山谷中进发。
江彬见到王勇的第一句便是问:“宋大人呢?”
王勇也焦急的道:“我也正找大人呢,昨夜分头行动之后便再无消息了。”
两人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提了被俘虏的贼兵将领来询问,才知道昨夜宋楠失手被擒之事,众人连忙押着贼兵头领来到地牢处查看,地牢中扑倒着数具尸体,宋楠却不知所踪,众人身上冰冷,剿灭贼兵的喜悦也一下子荡然无存。
“马上派人四下找寻,谷里谷外,山上山下,每一寸草皮,每一处岩石都要找遍,找不到宋大人,谁也不准出山。”江彬双目通红,大声怒吼。
第四一九章 雪岭尤有浪迹人
雪地山林陡坡之间,刘月蓉拉着宋楠手中的绳一言不发的行走,宋楠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疲劳欲死,刘月蓉也明显的体力跟不上,但两人都没停步,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身后刘六的怒骂声清晰可闻,刘六已经发现了两人的行踪,正紧紧跟在身后。
下了北坡之后,翻越数道山峰,终于在穿过一条溪谷后,宋楠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道:“刘姑娘,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令兄追的急,雪地上有脚印,无论如何逃不过令兄的追赶。”
刘月蓉脸色发白,身子有些摇晃,胸口起伏道:“你想死便停下。”
宋楠道:“刘姑娘,你在乎我的死活我很感谢,但这么下去便是不被令兄抓住杀死,也要活活累死;在下看的出来,姑娘好像身子不适,这样吧,姑娘留下休息,我自己逃命便是,令兄是来追我的,又不是来追你的。”
刘月蓉冷声道:“你休想花言巧语的想逃命,我说了不是为了救你,只是另有原因罢了,我不能让你落到哥哥手上,你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宋楠苦笑道:“这是何苦,你现在放我跑也跑不掉了,这冰天雪地的大山之中我能跑到哪儿去?咱们从早上走到下午,离开那山谷翻了好几座山,没吃没喝的,浑身一丝气力也无,这样吧,我提议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走。躲起来令兄也未必能找的到我们。”
刘月蓉在四周看了看,皱眉道:“躲在哪里好呢?”
宋楠仰头四顾,指着不远处一道山壁道:“那边好像是个岩缝,不如我们去那里躲一躲。”
刘月蓉想了想道:“也罢,便依你。”
宋楠大喜,起身来折了一枝松枝,扫了扫身后的脚印,皱眉道:“这痕迹还是看的出来,希望老天能下一场雪,掩盖我们的脚印就好了。”
刘月蓉嗤笑道:“你想下雪便下雪么?你以为你是谁?”
宋楠仰头望天,天空阴沉灰暗,云层好像一张黑幕被四周的山顶支撑起来一般,着实的压抑;忽然间觉得鼻梁上一凉,宋楠忙伸手在空中张开,不一会,几朵细细的雪花落在手掌上。
“哈哈,果然下雪了,老天真给面子。”
刘月蓉一错愕,见宋楠嬉皮笑脸的摸样,哼了一声,当先往那道岩缝行去;宋楠一笑,跟在后面用松枝胡乱扫了一番脚印,踏入溪谷上方的一小片云杉林,穿过树林边来到了那道有着裂缝的山壁之前。
两人爬进裂缝之中,发现这竟然是个不错的地方,两侧的山壁呈人字形相互支撑,上窄下宽,地面上除了有些坑洼之外,倒是可以躺下两个人,而且顶部弥合,不会漏雨雪,地面上竟然还很是干燥,只是有些腥臊之味,还有不少粪便在地面上,显然有山中动物常来此处躲藏。
宋楠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口气道:“好地方,今晚就睡在这里了。”
刘月蓉坐在洞口的石头上不说话,脸色越发的苍白难看,看着洞外飘下越来越大的雪花,秀美紧紧蹙在一起。
宋楠靠在洞壁上歇息了一会,身上的汗液开始凝结,身体也开始发冷,腹中空空如也,口中干燥的快要冒火;不由得看向刘月蓉,想问问刘月蓉有没有干粮火石什么的,却见刘月蓉坐在洞口,脸庞映着洞外的冰雪却是一片火红之色,眉眼也有些睁不开的样子,看上去极为萎靡。
宋楠一惊,起身走到刘月蓉身边,伸手背往她的额头一贴,刘月蓉惊醒过来,刷的一声抽出短刀怒道:“你做什么?”
宋楠摊手道:“不要激动,刘姑娘,你在发高烧呢,你身上是不是很冷。”
刘月蓉道:“那又如何?你敢无礼我照样杀的了你。”
宋楠无语,迈步往洞外走,刘月蓉喝道:“你干什么去?”
宋楠道:“我去找些柴火生火,我们身上都汗湿了,须得烘干才成,不然今晚我们都要冻死;还有,须得找些东西吃,烧些开水喝;你身上有干粮清水火石么?”
刘月蓉茫然摇摇头,宋楠叹息一声道:“那你靠在洞壁上休息休息吧,我去想办法。”
宋楠转身走出洞去,刘月蓉张张嘴巴,终于没说出话来,宋楠走出数步远,忽然伸手从身上内衣上撕下一团布条来,弯腰抓了一团雪塞进去裹成一个圆球状进洞来递给刘月蓉。
刘月蓉道:“做什么?”
宋楠道:“你在发烧,将这个放在额头可以退烧。”
刘月蓉摇头道:“不用你管。”
宋楠将雪球放在地上,转身往外走,甩过来一句:“你看着办吧,反正你若是生病死了,我定会好生的安葬你便是。”
刘月蓉一愣,脸上变色道:“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宋楠头也不回的道:“你确定你能杀的了我?要杀我还是好生的养好身子吧。”
宋楠沙沙的脚步走远,刘月蓉愣了半晌,看着地上布团裹着的雪球,终于还是伸手拿了起来,慢慢放在额头上,冰冷的雪球让火热的额头一片清亮,昏昏沉沉的感觉也好了许多。刘月蓉知道自己真的是病了,心病加上艰苦的山中生活,昨夜一夜未眠又受了风寒,身上连骨节都是酸痛的,这一路上她硬是咬着牙坚持了过来,此刻一放松,竟然昏沉沉的要睡去。
“不能睡,不能睡。”刘月蓉叮嘱自己。但不久之后,眼皮如铅般沉重,终于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刘月蓉感到身上一股暖意,鼻端闻到了松针燃烧的香味,一惊之下猛地坐起身来;一堆火苗正在身前燃烧的正旺,火堆边的宋楠正埋头整理柴禾,见刘月蓉醒来,笑着看过来道:“醒啦,感觉怎么样了?”
刘月蓉身手在腰间一摸,叫道:“刀呢,我的刀呢。”
宋楠扬扬手,闪亮的短刀就握在他的手中,刘月蓉心头发冷,静静道:“你想怎么样?”
宋楠笑道:“借你的刀一用而已,难道要我用手掌劈柴么?用完了就还给你。”
刘月蓉吁了口气,转头看向洞外,外边的天已经快黑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正纷扬落下,洞口处的积雪已经很厚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
“唔……两个时辰吧,也许没有,这里没有打更的更夫,否则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准确的时间。”
“你生了火?”
“是啊,难不成是你梦里爬起来生的火么?”宋楠继续忙碌着。
“你有火石?”
“没有,不过难不倒我,有个办法叫做钻木取火,我便是用的这个办法,花了我不少时间。”
刘月蓉沉默了半晌,欲要起身来,宋楠忙道:“你真的病了,要命的话便躺着休息,来,喝口热茶。”宋楠递过来一个竹筒来,里边热气腾腾的还有些清香。
“你哪来的竹筒杯子,这里边是什么茶?”刘月蓉相当的惊讶,这个宋楠是朝廷大官,干这些事为什么如此的自然,好像熟络的很一般。
“算我们运气,溪谷下首有一小片竹林,我砍了一棵做了几个水杯,这里边的茶嘛……是松针茶,虽然有些苦,但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
“什么?”
“……总之对你有好处,不过这些还不够,我要出去弄些松针来铺床,不然晚上我们都要冻死,还有,还需要弄些吃的,不然会饿死。”
宋楠站起身来道:“麻烦你照顾着火头,随时加些柴火,我出去一趟就来。”
刘月蓉点头,看着宋楠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洞外走,喉头一动,竟然小声的说出了一句:“小心些!”
宋楠耳后肌肉扯动,显然是笑了。
第四二零章 有滋有味
顶着一身的落雪,宋楠来来回回的从崖下的松杉林中搬回好几捆松针和长草,在洞口另升一堆火,将这些带着湿气的松针和枯草围在一旁烘烤到干爽,然后简单清理了一下岩洞地面干燥的粪便和石头,将干草松针厚厚的铺了一层。
“这样便暖和了,你今晚上可不能着凉,要暖暖和和的睡上一觉,明天一早便舒坦了。”
刘月蓉默默看着宋楠忙的不可开交,脸色如常,但眼神中的感动却掩饰不住,很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两位兄长也是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对了,晚饭还没着落,饿着肚子可不成。”宋楠起身挠头自语,看着洞外暗淡的天色,举步便往外走。
刘月蓉轻声道:“外边天黑了,又是大雪覆盖,哪里有什么吃食,饿就饿吧,明日白天再说吧。”
宋楠微笑道:“那可不成,你需要吃东西才能养病,而我则是一日三餐都不能少的,风雪大山之中看似无物,但其实可食之物还是不少的,我出去瞅瞅。”
宋楠提着那把短刀往外行去,不一会脚步沙沙远去,刘月蓉看着跳跃的篝火发愣,不知过了多久,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发现宋楠还没回来。
转头看看洞外的天色,已然是漆黑一片,不由得心中发慌,忙扶着洞壁站起身来,头上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咬牙扶着洞壁移到洞口处往外张望,黑沉沉的山野哪里有半点的声响,大雪无声的落下,四下里一片寂寥。
刘月蓉心中冰凉,宋楠还是走了,他是朝廷官员,被自己劫持至此,怎会不寻机逃走,没趁着自己病弱的时候对自己下手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一股莫名的失望涌上心头,但同时又感觉到一丝轻松之感。
崖下传来噗通一声响,刘月蓉一惊,心头涌过一丝狂喜,忙朝崖下喊道:“宋大人,是你么?”
宋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我,他娘的,踩进了个雪窟窿摔了一跤,咦?你怎么站在这里?快进去躺下,在受了凉可了不得。”
宋楠混身沾着积雪出现在洞口,头发眉毛眼睫毛上都是白雪,手中提着一溜子黑乎乎的物事,喘息着在洞口的火光中现身。刘月蓉强掩心中喜悦,转身回到洞中坐下,仰头看着宋楠。
宋楠跺脚拍身忙活半天,这才将身上的雪拍打干净,笑嘻嘻的走进来,将手中物事一扬笑道:“我说有吃的吧,古人说的好啊,世上从不缺少吃的东西,缺少的是发现吃的东西的眼睛。”
刘月蓉心道:哪个古人说过这样的话。
宋楠笑嘻嘻的一屁股坐在干草上,将手中的枯草包裹打开,露出里边的物事来,刘月蓉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宋楠笑道:“山间美味,没见过吧。”
“那是什么?”
“这是冬笋,这时节正是冬笋肥美之时,我想着既有竹林便该有此物,挖了半天还真挖出来三条,就是太少了,但绝对美味。”
“那又是什么?”刘月蓉眼神明亮指着另外几根泥呼呼的玩意问道。
“这个叫葛根,也是山间美味,本来这玩意需要磨浆煮开之后才吃,但咱们没这个条件,便烤着吃也很好吃,就像是烤芋头一般。”
刘月蓉惊讶万分,宋楠明明是朝廷大官,年岁又这么轻,怎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生火铺床找这些自己见都没见过的食物,看上去得心应手轻松的很,怎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宋楠动手开始料理,将葛根埋在炭火里烘烤,同时将冬笋剥皮切片放在竹筒里,加入雪水之后吊在篝火上蒸煮,一切料理完毕,终于拍拍手道:“好了,便等着品尝美味吧,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肉食,刚才在竹林里倒是发现了几只鼠洞,里边肯定有老鼠,但我想你定不爱吃老鼠肉,所以便没下那个功夫。”
刘月蓉忙摇头道:“我可不吃老鼠。”
宋楠笑道:“知道你不吃,其实蛮好吃的。”
“你吃过老鼠?”刘月蓉惊讶发问。
“何止是老鼠,蝙蝠、青虫、蚱蜢、蚯蚓,我统统吃过。”宋楠笑道。
见刘月蓉露出讶异之色,脸上的表情相当的可爱,火光照耀下,一张满月脸红扑扑的,眉弯嘴小,五官精致,倒是个美貌的女子,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刘月蓉没注意到宋楠的眼神,轻声道:“我却是不信,你是朝廷大官,怎会吃过这些东西,要说荒年老百姓没得吃,吃老鼠吃蛇吃树皮倒是听说过。”
宋楠一笑道:“你以为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么?我不过是蔚州的贫苦人家出身,身份甚至比普通人家还要低贱。”
刘月蓉愕然道:“怎么会?”
宋楠道:“我是个婢生子,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婢,生了我之后便被赶出家门,我便是这样的人家出身的。”
刘月蓉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对不住,提起你的伤心往事。”
宋楠呵呵笑道:“什么伤心往事?我压根就不以为那是伤心事,出身什么的都是虚妄,努力奋进才是正理,给你再高的起点你不能把握住也是枉然,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
刘月蓉沉思了半晌,低声道:“说的有道理,我猜,你本宗的兄弟们肯定没有你的官职高,他们一定不如你。”
宋楠看着刘月蓉亮晶晶的眼睛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人的成功不一定以官职权位金钱荣华来衡量,普通的一生其实也不能说便是失败;但对我来说,我却是喜欢权势金钱美女的。”
刘月蓉低声道:“你倒是坦白的很。”
宋楠道:“我知道这话传出去大多数人会说我无耻,但我不以为羞,因为我是靠规则内的奋斗而来,我升官发财并未让百姓们遭受痛苦,我没靠鱼肉百姓来升官,这是我的底线,所以我敢于大声说出口。”
刘月蓉轻声道:“你是在影射我两位兄长举义之事么?”
宋楠正色道:“大明朝弊端不少,但总体尚有可为,并非坏的一无是处,坏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这时候拿什么救民于水火,替天行道做幌子生出大乱,其实是违背民意的,起码也是违背了大多数老百姓的意愿;那些以所谓的‘救民于水火替天行道’之类的话为幌子的人,其实只是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罢了。”
刘月蓉低低道:“我知道,兄长他们是为了一己之私,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宋楠看着刘月蓉道:“你有这般见识,说明你非一般女子不懂是非,你不是他们,所以不用自责。”
刘月蓉轻叹一声道:“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哥哥啊。”
宋楠也叹息一声,默然不语,洞内忽然寂静无声,篝火中的湿柴烧着了后发出荜拨的炸裂之声,更增洞内寂静。
猛然间,宋楠回过神来,惊叫道:“哎呀,葛根快烤糊了。”说罢连用木棍在炭灰之中翻找,将烤的黑乎乎的四五根葛根掏了出来,刘月蓉也惊醒过来,鼻端嗅到了焦糊味道。
宋楠小心翼翼的吹干葛根上面的炭灰,拿在手里左右倒腾到不甚烫手之时,捏住两头轻轻掰开,但见黄橙橙金色的葛肉露了出来,香气顿时充塞洞内。
宋楠哈哈笑道:“火候正好,没想到外边焦了里边却是正到火候。”
刘月蓉腹中不由自主的发出咕咕之声,羞得不行,宋楠恍若未觉,伸手递过来道:“吃吃看。”
刘月蓉伸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只觉甜香软糯夹带着清新的药味,满口喷香,不由得赞道:“好吃的紧。”
宋楠眉开眼笑,给自己也弄了一只,两人相坐啃食,片刻之后葛根便被清扫一空,两人叉着黑乎乎的双手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发笑,原来两人的嘴唇边全沾染了黑乎乎的焦皮,倒像是两个生了大胡子的老人家。
冬笋汤也是精彩之极,冬笋本就鲜美,竹筒熬制又将竹香沁入汤中,一竹筒的汤汁熬成了淡淡的白色,宋楠和刘月蓉一人半筒喝了个精光。
喝完之后,刘月蓉竟然秀气的打了个饱嗝,让宋楠暗笑不已;吃饱喝足,困意袭来,刘月蓉还在病中,格外的虚弱,在干草上躺下,却老是睡不着。
刘月蓉担心的是如何睡觉的问题,洞中倒是可以并排躺下两人,宋楠铺下的干草铺子也是双人的位置,但自己如何能和他睡在一起?
正踌躇间,只听悉悉索索一阵轻响,刘月蓉抬头看去,却见宋楠抱着一堆干草走到洞口处铺好,就那么蜷缩在洞口的狭窄地面上,不一会便传来轻微的鼾声。
刘月蓉心中感动,却又觉得过意不去,挣扎了半晌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四二一章 打猎归来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雪光映入洞中刺得人眼睛生疼;宋楠其实是被冻醒的,洞口处寒风灌入,即便有篝火取暖,也是烘热了胸口冻住了脊背,怎么着都不暖和。
宋楠睁开眼来,发现身上覆着一件披风,起身一看,刘月蓉蜷缩在洞内干草上,双手抱肩尚自熟睡,自己身上的披风便是刘月蓉身上的那件。
身边的篝火已经只有余温,宋楠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慌里慌张的开始加柴添草,这时候的火实在太重要了,可万不能让它熄灭。一番忙碌之后,火堆终于死灰复燃,洞内温度上升了起来,宋楠身上也略微暖和了起来。
这时候才有余暇往洞外看去,这一看不禁暗暗叫苦,一夜过来,大雪还在纷扬下落,洞口的积雪被风吹着已经积起一尺多高了,看天色依旧没有敞亮,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宋楠决定,先出洞到竹林中挖些冬笋回来充饥,之后再做计较,于是收紧衣衫,打点停当准备出洞去;临出门之前,想跟刘月蓉打个招呼,以免她醒来后找不到自己胡乱走动,待行到刘月蓉身边时,宋楠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只见刘月蓉面颊通红呼吸急促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一探她的额头,竟然又如火烫,手脚却是冰凉。宋楠暗叫糟糕,一夜过来竟然寒症再发,这可棘手了。
宋楠赶紧用披风将她裹紧,将身边的篝火拨拨旺,烧起松针茶来一点点的倒入刘月蓉唇间,刘月蓉缓缓睁眼,喘息着道:“多谢你了。”
宋楠道:“你觉得怎样?”
刘月蓉无力的道:“头疼欲裂,浑身一会热一会冷。”
宋楠咂嘴道:“这是寒症之像,我须得出去替你寻些药物来,要是寻不到药物,我要背着你出山了,不然恐要出大事。”
刘月蓉道:“宋大人莫要管我,我不该挟持你至此,望你莫要见怪;带着我你也出不去,不如你自行离去吧,我不想拖累你。”
宋楠安慰道:“莫说这样的话,我岂能让你在此等死,你喝了热茶歇息着,我出去找药草,你躺着莫动。”
刘月蓉眼中含泪喝了热茶,宋楠将她抱到洞壁边靠近篝火坐着,叮嘱几句便踏出洞口;外边风雪弥漫,天地间一片亮光刺眼,却看不清几十步之外的景象,宋楠一路穿过林间下到山谷之中,他记得来之时哪里有条溪流还没冻结,两旁的石头缝隙中似乎还隐隐有些绿色,也许能找到草药什么的。
可宋楠其实对药草一窍不通,他也不知道寒症该用什么药草,便是有一大堆药草摆在他面前,如何取舍他也完全不知。更何况下到山谷小溪旁边后,宋楠彻底傻眼了,小溪已经消失不见,连同它旁边的乱石滩也尽数覆盖上了厚厚的积雪,莫说是药草,连个草尖子也见不到了。
宋楠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喘息,抱着头想了又想,当真是屋漏偏锋连阴雨,深山之中得了重病,便等于是不治之症,这年头可不是后世,大家打小都打上几十针的疫苗,这年头别说是什么甲肝乙肝,就是一个小小的流感都能置人于死地。而刘月蓉所得的寒症,在后世其实便是感冒的一种。
宋楠急速的思考着对策,刘月蓉虽是贼首之妹,但自己也不能罔顾她的生死,更何况她对自己其实并无什么出格之处,那夜在易州刘月蓉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便没有对自己下手,虽然她不一定能杀了自己,起码说明刘月蓉和其两个兄长不是一类人。
这次的劫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救了自己,攻破山谷之际,刘月蓉赶在刘六之前将自己劫走,虽不知其用意是什么,但起码自己没有落到刘六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救是肯定要救的,但宋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有那么几片康泰克或者是什么感冒通那便好办了,只可惜什么都没有。忽然间,宋楠想起了在京城时,有一次李小妹受凉得了寒症,李婶熬了一大碗浓浓的姜汤给她灌下去的事情来,姜汤辛辣火热,正是驱寒毒的良药,此地虽然找不到老姜片,但如果能寻到什么大辛大热之物,兴许可以替代。
宋楠爬起身来,折了根树枝往山坡上跑,他记得听人说过,深山之职盛产野参,人参可是不怕寒冬的,有的人参可以生长几十年几百年,越是年岁长,便越是金贵大补,慢说是寒症,便是其他顽疾也可用人参医治。
宋楠在山坡上用树棍翻找,希望能找到所谓的野山参,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却是什么也没见到,雪地下不是碎石岩石,便是枯草乱根,根本见不到什么野山参。
宋楠全身疲惫,无力再寻找下去,加上出来的时间太久,不知道刘月蓉不知道怎么样了,于是坐在岩石上歇息了一会便打算下坡回岩洞,正在此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擦擦擦’的声响。宋楠吓了一跳,眯眼看去,只见前方岩石下边露出两只尖角来,不一会一只长着长长的犄角的山羊露出身形来,全身乌黑透亮,长着长长的光滑的毛发,此刻用蹄子刨着积雪,正啃食雪地下的枯叶黄草。
宋楠大气都不敢出,生恐惊吓了这黑羊,自己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又坐在这里休息不动,也许正因如此,大黑羊才没发现自己,否则这等谨慎敏感的动物怕是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宋楠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等待时机。
宋楠知道,野山羊的羊肉大热大补,是京城富贵之家冬令的上品美味,因其难以捕捉,所以价格也极贵,宋楠虽没见过这种全身乌黑的野山羊,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但既然羊肉大补大热,拿来去寒症应该是对症的。
黑羊一路啃食,刨开一条雪道慢慢往宋楠身边靠近,宋楠一动不动,坐在岩石上像是座雕像,暗中祈祷黑羊近些再近些,除非到了有效的距离,否则想在山坡雪地上逮到这家伙是绝对不可能的。
黑羊逐渐靠近,眼看就要到五尺之内的攻击范围,就在此时,左近山坡上的一颗松树忽然‘啪嗒’一声响,积雪压断了树枝落下。黑羊吃了一惊扭头便逃,宋楠大骂连声,猛然从雕像变成活人猛扑过去。手指甚至已经摸到了黑羊的屁股,但黑羊却如同腿上生了弹簧一蹦丈许高,往山下奔去。
宋楠怒不可遏,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刀来用尽全部气力丢过去,他压根没指望能丢中黑羊,但老天忽然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短刀打着旋儿疾飞而去,噗的一声直插入黑羊的屁股,黑羊吃痛跃起老高,落下时身子一歪撞到了岩石上顿时在雪地里乱扑腾起来。
宋楠大叫大笑,像个孩子般乱滚带爬的跑过去,整个身子爬在黑羊身上,拔出短刀割断它的喉咙,看着眼前这意外到手的猎物,宋楠仰天大笑,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宋楠不顾血糊糊的黑羊,一把抱起扛在肩头,迈着大步往山谷行去,口中边喘息边唱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羊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太阳,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扫拉米扫,拉扫迷倒来……满天飞……嗨!”
不久之后,山洞中飘来异香,羊杂入水进竹筒熬煮,一只硕大的羊腿架在火上烘烤,吱吱吱冒油的声音就像是天上的仙乐一般,宋楠嘴巴都合不拢,不时的翻转羊腿,嘴里哼着小曲儿。
刘月蓉倚在洞壁上嘴角带着微笑看着宋楠的样子,她忽然发现宋楠其实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虽然身居高位,权势熏天,却也质朴如农家少年,抓了这只岩羊他已经唱了好几首自己听不懂的歌了。
“我是不是有些失态?”宋楠头也不抬的道,手上忙活不停,他知道刘月蓉在看着自己。
“你唱的曲儿很好听,我一首都没听过。”刘月蓉轻声道:“不过,抓了只羊回来确实让人高兴,但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
“那是因为,我坚信这羊肉能治好你的寒症,待会你要多吃些。”宋楠微笑道。
刘月蓉一怔,心脏忽然不争气的狂跳起来:“他这么开心,原来是因为能治好我的寒症……”
第四二二章 缘由
野山羊肉果然鲜美异常,滋味还在其次,大热的效果极其显著,两人吃了数块香喷喷羊肉后,身上都已经暖烘烘的,小火煨着的羊杂汤虽然还需很长时间才能喝,但宋楠和刘月蓉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刘月蓉的脸颊上也泛起了红晕,鼻尖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小姐觉得身上怎样?还发冷么?”宋楠笑眯眯问道。
“好多了,胸腹中暖烘烘的,多谢你了。”
“那就好,吃饱了睡一觉,昨晚太冷,都没睡好觉,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大雪封山也无处可去,好在我们有够吃好几天的羊肉,有火有水有山洞,只能吃着睡睡了吃了。”
刘月蓉一笑道:“说的真难听,什么叫睡了吃,吃了睡,那不成了……成了猪了么。”
宋楠哈哈笑道:“当猪有什么不好,你什么时候看见猪有过烦恼?有时候当个无忧无虑吃着睡睡着吃的猪,比当人要自在许多,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不要把自己吃的太壮,否则便要当先挨刀子。”
刘月蓉嗔了宋楠一眼,宋楠心头忽然莫名的有一种悸动,之前并不觉得这刘月蓉相貌如何,跟家里的那几个比根本无法比较,但刘月蓉有自己的味道,精致的五官组成了一张有味道的脸,特别是此刻,宋楠忽然觉得她生的好美。
刘月蓉显然看到了宋楠目光,忙转头道:“你不是要睡觉么?竹筒我来收拾吧,你去草铺上睡去。”
宋楠道:“你不一起睡么?”说完才感觉这句有些语病。
刘月蓉红了脸道:“不用……吃的很饱,身上也暖和,我还不想睡。”
宋楠打了个阿欠坐在草铺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那我可要睡了,昨晚可是半宿没睡,对付这只羊也花了我很大的气力;你若累了就歇着,那些物事也无需急着整理。”
刘月蓉嗯了一声,从一角抱起一捆长草来,悉悉索索的挂在洞口,宋楠用手枕着头看着刘月蓉忙活,笑问道:“那是什么?”
刘月蓉抿嘴道:“早上你出去帮我找药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无趣,便编了个草帘子,昨夜你不是冷的很么?我想是洞口的寒风灌进来的缘故,挂上这个草帘子便好的多了。”
宋楠挑起大指赞道:“真是聪明,我硬是没想起来,你还别说,这帘子一挂起来,马上就暖和了许多;外边大雪纷飞,里边篝火温暖羊肉飘香,还有暖和的床铺,不像是落难的山洞,倒像是洞……咳咳……不说了,睡觉。”
宋楠放平身子,躺倒在干草上闭目,不一会便睡着了;刘月蓉站在洞口发了会呆,宋楠刚才差点说出洞房二字来,她是听在耳朵里的,虽知道宋楠喜欢在言语上开玩笑,但她一点也不恼,她缓缓坐下,静静的托了腮沉思,睡梦中的宋楠偶尔翻身发出梦呓之声,刘月蓉忽然有些羞涩的想:若是能一辈子守着个男子与世无争的住在这里,远离人世间的纷扰,倒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你在想什么啊,这人可是朝廷大官,是哥哥们的敌人啊,自己是反贼的妹妹,那一切又怎会发生。”
……
凄厉的狼嚎声让宋楠从梦中惊醒,宋楠一骨碌爬起身来,发现刘月蓉紧张的依偎在自己身边,手中拿着短刀看着洞口的草帘;宋楠忙问道:“怎么了?”
刘月蓉脸色发白道:“外边有狼,我很怕。”
宋楠忙起身来,拿过短刀慢慢走到草帘边轻轻掀开一角,外边已经漆黑一片了,崖下的山谷中狼嚎声此起彼伏,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但并不在洞外附近,当下添柴将篝火烧烧旺,回头道:“不要怕,野兽怕火,只要火堆不熄,它们是不敢进攻的,由着它们叫唤去,就当是给咱们唱小曲儿。”
刘月蓉心中稍定,但宋楠坐下之后,她还是无意识的往宋楠身边靠了靠,宋楠道:“我睡了多久了?”
刘月蓉道:“现在已经半夜了。”
宋楠道:“这一觉睡得香甜,外边雪停了,明日咱们可以想办法离开这里。”
刘月蓉怔了怔缓缓点头,过了一会忽然轻声问道:“小郡主是谁?素儿是谁?”
宋楠一愣道:“你怎么知道她们?”
“你说梦话说到了她们的名字。”
宋楠身上开始冒汗,刚才惊醒之时正在做着回家后跟小郡主戴素儿胡天胡地的美梦,不料居然会说出梦话来,有些私房调戏之语不知是否被刘月蓉听到了,这可尴尬了。
“她们是你府中的人么?”刘月蓉轻声问道。
宋楠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道:“小郡主是我的正妻,戴素儿是我的妾室,我定是梦中想起他们了。”
刘月蓉哦了一声道:“她们定然生的很美吧。”
宋楠道:“是。”
刘月蓉沉默半晌道:“你放心,明日我会让你离去的,让你回到他们的身边去。”
宋楠道:“多谢。”
刘月蓉道:“你一直都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从地牢中挟持到深山之中,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宋楠微笑道:“洗耳恭听。”
刘月蓉眼望洞壁处顿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是朝廷大官,是官兵头儿,若是你被哥哥押过去当人质,官兵是绝不可能攻下山谷的。”
宋楠皱眉诧异道:“我没听错吧,难道你希望山谷被攻破,你希望你的兄长们失败么?”
刘月蓉转头直视宋楠道:“你没听错,我便是这么想的,当初兄长们举事之时,我没什么反对或者赞成之念,因为我觉得官府也不是好人,父老乡亲们也没什么活路。但后来,哥哥他们的行径让人实在不能容忍,他们也不是为了让父老乡亲们有活路,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享受快活,他们比官府还要狠毒残暴,一路上我看到的是家破人亡,看到的是妻离子散,看到的是瓦砾遍地百里焦土,我才意识到我跟着哥哥他们一起害了好多好多的人。”
刘月蓉白皙的鼻翼煽动着,情绪极其激动,续道:“当初我故意留在文安县不走,便是想助哥哥们一臂之力,我是造反的反贼的妹妹,朝廷大军知道我在文安定会拿我,而我则可以趁机刺杀朝廷带兵主帅,可以让哥哥们有充足的时间进军南方。”
“这就是当初我到文安的时候,你故意高调施粥,然后自报身份让我抓住你的原因?”
“是,你带着朝廷兵马前来,我认为你便是朝廷兵马的主帅,虽然你那时候并不是,但我觉得你是;我当时想,如果你把我押解上京的话,我便半路逃脱而走,若是你有不轨的企图,要把我留在身边的话,那正合我意,我正好有机会杀你。”
宋楠点头道:“果然如此。”
刘月蓉道:“你察觉了么?”
宋楠微笑道:“你做的不够完美,有谁会自曝反贼之妹的身份?显然你是想主动被抓,后来你跟随我的兵马一路行走,表现的又过于淡定,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而且我身边也有不少武艺高强之人,他们也能看的出你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本来不想给你上镣铐,但为了让你觉得安稳,我还是给你上了镣铐,这样一来,你便会以为我对你无所防备。”
刘月蓉愣了愣,叹了口气道:“你真可怕,原来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宋楠摇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在犹豫该如何处置你,在易州那晚,你动手刺杀我的时候中途停手,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和你的哥哥他们不一样,你是有理智的。”
刘月蓉轻叹道:“那是因为,我跟着你的兵马一路从新安到易州,看到了那么多的人间惨剧,听着百姓们咒骂哥哥他们的话语,看着你们官兵在尽力的拯救百姓,保护百姓,我便知道哥哥他们这回犯下了滔天的大罪;我不杀你,便是不想助纣为虐。”
宋楠探手过去,轻轻拍着刘月蓉的肩头道:“你做的对,人无论何时也不能泯灭心中的善意,除恶是从善,不纵容恶也是从善,你是个善良的人。”
刘月蓉摇头道:“我不是好人,因为我的哥哥们是恶人。”
宋楠道:“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刘月蓉吁了口气道:“我带了你出来的原因便是要哥哥他们彻底的失败,尽快结束这一场梦魇,不能让哥哥他们再胡作非为了。”
宋楠点头道:“我懂了,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女子。但你为何不直接放我走呢?”
刘月蓉低下头缓缓道:“他们毕竟是我的哥哥,山谷一败,他们也必会被朝廷抓获或者追捕,我不让你走的原因便是想拿你跟朝廷做个交换,让他们放过我的兄长们,我不能让他们被朝廷砍了头,他们是我的哥哥啊,亲哥哥啊。”
宋楠沉默半晌道:“可以理解,我能理解。”
第四三三章 都是腰子惹的祸
“那你为何又决定明日让我离去呢?”宋楠低声问道。
刘月蓉想了想道:“因为……我才发现,我压根就没法挟持你,在这深山之中,你挟持我还差不多,没有你在这里,我怕是已经病死了。”
宋楠呵呵一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别想了,天还黑着,再睡一觉吧,我觉得洞里好热。”
刘月蓉红着脸道:“热也别脱衣服,脱了又会冷的,受了寒可就麻烦了。”
宋楠道:“也不知是吃的羊肉的缘故还是怎么的,我身上一直在冒汗,而且……”宋楠停住了,他不能说出身上其他地方的异样,他的某处从睡下之时便坚硬如铁,直到现在依旧强硬无比,还好有长衣下摆遮挡,一直掩饰的很好。
宋楠很怀疑这便是野羊肉成为京中大户人家争相享受的原因,羊肉本就可壮阳,野生羊肉显然效果更佳,也怀疑这种大黑羊在后世没有见到过的原因,既是如此有奇效,当然免不了要灭绝。身子照这么硬邦邦的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这几餐都要吃羊肉,宋楠想想都有些害怕。
刘月蓉其实身子也有些异样,本来身子寒冷,现在却燥热的不行,而且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口渴的不行,但是她不懂这是什么原因,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去弄些雪来烧些茶水解渴吧,口干舌燥的。”宋楠爬起身来往洞外走。
刘月蓉点点头,经宋楠这么一说口唇也干得很,一眼看到篝火边宋楠早早煨在火边的一竹筒羊杂汤,此刻已经煨的香气扑鼻,又觉得有些饿,于是用小竹碗倒了两碗,放在一边晾上。宋楠将雪塞进竹筒放在火边烘煮的时候,刘月蓉指着羊杂汤道:“饿么,吃点羊杂汤再睡吧。”
宋楠肚子中的羊肉也消了不少,确实有些饥饿,于是两人西里呼噜喝了两碗羊杂汤,待水开了之后又喝了些白水,随即倒头再睡。
没过多久,宋楠便觉得小腹之下不对劲的很,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心中跃跃欲出,他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心中觉得甚是奇怪,就算憋得久了,吃了些羊肉,也不至于会这样,实在太丢人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宋楠睁眼看去,只见躺在身旁的刘月蓉也是两颊酡红呼吸急促,宋楠吓了一跳,伸手过去试试她的额头,发现热的烫手,惊道:“月蓉姑娘,你又发烧了。”
刘月蓉睁开眼来,双目中竟然带着淡淡的红色,像是没有意识一般伸手抓住宋楠的手边紧紧攥住不松开。
“我去拿雪来替你降温。”宋楠起身要走。
“别……别走……”刘月蓉的声音很奇怪,爬起身来抱着宋楠的胳膊。
宋楠吓了一跳这症状可不是发烧,经历良多的宋楠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和家中几个女子亲热的时候,到了情动之时便她们便是这幅摸样,那眼神恨不得活吞了自己,那声音娇嗲的能让自己的骨头酥软。
宋楠微一迟疑,刘月蓉已经如同一只八爪蜘蛛般手脚紧紧缠住了宋楠,口中吐出的热气喷在宋楠的脖子上,紧接着耳垂上一阵热糯湿软,刘月蓉竟然将自己的耳垂含在口中。
宋楠大叫不好,定是那羊杂汤出了问题了,仔细一想,问题也许是出在那一副硕大的羊腰子上,熬汤的时候自己将这两幅腰子也放在里边熬了,按理说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很可能是这从没见过的黑色大羊的品种特异,其羊腰子里的东西有着催情春药的成分,也许正因如此,这种羊在后世才会绝种,恐被人屠戮干净了。
宋楠脑海里胡思乱想,身子也燥热的不行,但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忙推开刘月蓉道:“月蓉姑娘,不可,不可。你醒醒,我去拿雪给你醒醒。”
刘月蓉像是压根没听到宋楠的话一般,一边紧紧搂住宋楠的脖子,凑上小嘴来堵住宋楠的嘴巴,同时撕拉拉连声作响,另一只手竟然狠命的撕扯着宋楠身上的衣服。
宋楠也处在燥热之中,刘月蓉的力气很大,他推也推不开,也不想太过用力让刘月蓉受伤,于是拼命转头,躲开刘月蓉的热吻叫道:“别撕,别撕,我自己脱。”
说完这话,宋楠自己都觉得无厘头,好像自己是个弱女子,正被色狼侵犯,无可奈何之际才这么说话。
刘月蓉忽地起身,片刻之后衣衫纷纷如落花,一副喷着甜香的完美身体便尽数暴露在宋楠面前,丸珠挺巧,细腰如柳,更有那蜜处的嫣红,似乎喷着热气,散着幽香。宋楠先还打算趁机去洞外取雪,当此时如何迈得开步子,一股热血涌上脑际,本已在临界的理智瞬间崩塌,三把两把之后,两具**裸的身子搂抱在了一起。
洞外的狼嚎声更加响亮急促,仿佛是为这迷乱的时候加上鼓点,在频率密集的冲击之下,两人迅速攀上**的高峰,当最后那一刻到来之时,万籁无声,连狼群也似乎在瞬间停止了嚎叫,不忍惊扰这极乐的一刻。
云收雨住,两人喘息方定,逐渐恢复清明;刘月蓉第一时间清醒过来,惊叫着离开宋楠的怀抱,身子一个趔趄倒在干草上。
宋楠喘息道:“月蓉姑娘。”
“别碰我……你……无耻之极,你对我做了什么?”刘月蓉惊叫道。
宋楠挠了挠头,无奈道:“唔……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你这个登徒子,我……我一刀砍了你。”刘月蓉起身抓住插在一旁的短刀,便朝宋楠扑来。
“且慢……杀我之前可否容我穿上衣服,这么光溜溜的,死了着实难看。”宋楠善意的提醒道。
刘月蓉环视自身,惊觉身上一丝不挂,顿时再次惊叫出声,伸手抓了散乱在周围的衣衫往身上套,见宋楠兀自看着自己,咬牙道:“还不转过脸去,不许看。”
宋楠苦笑转头,慢慢的穿上衣服,刘月蓉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你真是太无耻了,我要将你砍成八段喂外边的野狼。”
宋楠并没回头,只轻声道:“那你干什么不动手?”
刘月蓉忽然大哭道:“你坏了我的身子,你不是人。”
宋楠转身看着哭泣的女子道:“那黑羊的羊杂汤里边有古怪,我熬制的时候将腰子放在里边了,看来是咱们两都中了腰子里的催情之物了;我本想极力阻止此事发生,可无奈你太过主动,我也没把持的住。”
“你无耻,我怎么……怎么会主动?”刘月蓉举着刀子怒道。
宋楠扬起脖子道:“你瞧瞧我这身上。”又转过背掀起衣服道:“再看看我这背上。”
刘月蓉定眼看过去,只见宋楠的脖子和腰背上道道血痕宛然,全是指甲划破的痕迹,再看看自己的手指上,指甲缝里都还有血肉的残渣。顿时脸色晕红,叫道:“你……你无耻。”
宋楠举手道:“好好,我无耻好了吧,这一切都是始料不及的,但既然发生了,咱们也只能面对,你既然是我的人了,我也不会对你始乱终弃,你若不觉得委屈,我会带你回府。”
刘月蓉缓缓坐倒在干草上,眼神迷茫,宋楠叹了口气,伸手将一坨染着落红的干草抓起丢入篝火中烧起来,来到刘月蓉身边坐下,伸手搭上她的肩头。
刘月蓉身子颤抖,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抱头大哭失声,宋楠叹了口气,搂住她肩膀轻声的安慰她,亲吻着她的面颊,帮她恢复情绪。
洞外突然传来动静,宋楠和刘月蓉愕然抬头,只见草帘猛地被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夹带着一股寒气卷入洞内,将篝火带的歪斜飘摇。
“哥哥?!”刘月蓉惊呼出声。
“刘六!”宋楠也惊叫出声,下意识的将短刀抓在手中。
“果然是你们,哈哈哈,终于教老子追上你了,他娘的,瞧你往哪里逃。”
刘六浑身破破烂烂,眉毛胡子上全是雪,睫毛上也凝结着一层冰霜,双颊凹陷,手上提着一柄滴血的砍刀,铁塔一般的站在洞口,被篝火照耀的高大影子,像一个巨大的怪物笼罩住惊愕的宋楠和刘月蓉。
第四二四章 因果恩怨今日了
刘六鼻端皱了皱,循着香气看到了篝火旁剩下的半只羊腿,立刻大步跨上一把抓起来,满满的咬上一口,嚼的满嘴冒油,满意的叹息道:“好吃,真好吃,饿了几日,肚子都快饿憋了,你们的日子过的倒是惬意。”
刘月蓉道:“哥哥,饿了的话便多吃些,妹子给你倒点热水喝。”
刘六看也不看刘月蓉一眼,摆手道:“可不敢劳动你,当哥哥的没本事,连妹子都跟自己作对,我也没脸当你的兄长。”
刘月蓉低声道:“哥哥……”
刘六大口吃着羊腿,目光移到宋楠和刘月蓉身上,忽然张大嘴巴露出惊愕的表情,宋楠握着短刀保持戒备,皱起眉头想着脱身之计,却听那刘六忽然高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不错,真是不错,真是我的好妹子,原来你救了这姓宋的狗官,是来投怀送抱来了;不错,我家妹子眼高于顶,也学会与人苟合了,我该恭喜二位呢,不过我刚刚被官兵打得大败,在深山被野狼追的差点送了命,也没带什么礼物,妹子该不会怪我吧。”
刘月蓉脸上通红,自己和宋楠身上衣衫不整,刚才情动之时连衣衫都撕碎了好几处,此刻遮掩也遮掩不住;再加上刘六进洞到现在,两人一直依偎在一起忘记避嫌,更是无法辩驳了。
“不错,不错。”刘六兀自点头冷笑:“这么说来,我老刘家倒是攀上了高枝了,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朝廷的剿贼大都督居然成了我的妹夫了,我这脸上有光啊。”
“哥哥……”刘月蓉羞愤欲死,无力的叫道。
刘六丢掉羊腿,将油乎乎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握住腰间砍刀刀柄,踏步朝宋楠二人走来,宋楠举短刀做好迎敌准备,刘六却并未急于进攻,眯眼凝视宋楠道:“宋大人,你好本事啊,不但让我的几万大军灰飞烟灭,还勾搭上了我的妹子;我是该佩服你呢,还是该一刀砍了你的脑袋呢?”
宋楠静静道:“你自己知道有这么一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至于令妹和我的事情,我犯不着跟你解释,总之我会善待月蓉姑娘便是。”
刘六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皱成一道诡异的弧线,笑的捧腹弯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半晌才直起身子道:“小子,你以为你还有明天么?本来你有可能活下去,但那时机早已过去,若是月蓉没把你从地牢中带走,我便能用你要挟官兵退兵,跟朝廷做一笔交易。到那时你还能回到京城做你的官儿,过你的日子,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大军已败,你在我眼中已经无利用价值,我之所以千辛万苦找到你,便是要亲手杀了你。”
刘六踏步而上,手中的大砍刀上凝结的暗红色血迹在篝火映照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刘月蓉双手张开拦在宋楠身前叫道:“哥哥,你不能杀他。”
刘六冷笑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这么快便护着外人了,你若还是我的妹妹,便给我闪到一旁。”
刘月蓉神情凄苦哀求道:“哥哥,收手吧,一切都结束了,文安举事本就是个错误,你们已经祸害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莫再执迷不悟了。”
刘六怒喝道:“住口!贱人,若不是你偷偷将这小子带走,我岂会有今日?你是不是早就跟这小子勾搭上了,你为了外人竟然不惜让自家人沦落到如此境地,你可真狠毒!爹娘去世后,十几年来谁悉心照顾着你,你想要什么我们便想办法满足你,谁欺负你我和你七哥拼着命也要找回场子,换来的确实你这般的报答。呵呵呵,真是我的好妹子”
刘月蓉眼泪涌出低声道:“妹子不求哥哥原谅,我之所以这么做便是要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哥哥,你们走的太远了,你们祸害了天下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断送了无数美满的家庭,枉送了千万条性命;若是让你拿了宋大人去跟要挟官兵,这样的事情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所以妹子才决定带走宋大人,让这一切就此终结,让天下恢复平静。”
刘六呵呵而笑:“想不到我家妹子居然是个忧国忧民的大善人,这一点我倒是没看出来。”
刘月蓉道:“哥哥,放弃吧,妹子会求宋大人网开一面,不再追捕你和七哥,你们可寻一处安静之地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再继续了。”
刘六怒喝道:“呸!贱人,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恋奸情热,不顾你两位兄长的安危。我们疼你照顾你呵护你这么多年,你是如何能忍下心来做出这叛逆之举的?你还是人么?”
刘月蓉抬头咬着下唇,脸色苍白道:“哥哥,妹子自然是感激兄长们的照顾和呵护,可是自小以来,你们问过我需要你们的照顾么?我宁愿穿着粗布衣裳吃着粗茶淡饭过日子,也不要你们在外边劫掠抢夺,靠抓捕老百姓换来的金银。你还记得么?我十五岁那一年,庙会上张村的后生多和我说了句话,其实并无恶意,你便晚上带人去他家中戳瞎了他的双目,你们便是这么呵护我的。”
刘六脸色铁青冷哼不语。
“还记得我的好朋友小蝶么,就因为街坊说小蝶生的比我美,你和七哥气不过,便带人暗中.将小蝶绑架奸淫,还画花了她的脸,这便是你们对妹妹的照顾?我恨死你们了,我好恨,很多时候我都希望没有你们这样的兄长,只可惜我没法选择,你们毕竟是我的兄长。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你们做了我全都知道,我只是不说,但我内心中从未因为你们的照顾而欣喜,相反却是感到耻辱。”
宋楠听得心惊肉跳,这刘六刘七居然凶残无理到如此的地步,真不知刘月蓉这十几年来心里遭受了多少折磨;见刘月蓉身子颤抖,想到她病体初愈,生恐她支持不住,忙手拍其背加以安慰。
刘六不怒反笑,连连点头道:“好,好,真是我的好妹子,一直以来你都是以有我们这两位哥哥为耻是么?好,今日起,咱们便一刀两断,再无兄妹之情;杀了这姓宋的,我便去告知你泉下的七哥,告诉他我们十几年来照顾的妹子疼爱的妹子是如何嫌弃我们的。”
刘月蓉一惊,抬着泪目道:“七哥怎么了?”
刘六冷笑道:“拜你和你这奸夫所赐,谷口之战你七哥跳下山梁摔得粉身碎骨,前日我折返山口收敛了他的尸体,之后我发誓,不管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这姓宋的,割了他的脑袋给你七哥上祭。你若还有一丝一毫念及同胞之情,便闪到一边去;你我虽恩断义绝,但我还不想亲手杀了你,因为我不想让泉下的父母责骂我,我也没你那么狠心冷血。”
刘月蓉惨呼一声身子软倒,宋楠赶紧搀扶住她,刘月蓉放声大哭,连声道:“七哥,妹子对不住你,七哥……七哥……”
刘六冷笑道:“何必假惺惺的,让开,我要替老七报仇。”
刘月蓉哭倒在地,伤心欲绝,宋楠轻声安慰几句直起身来踏上前来看着刘六道:“刘宠,既然到了这步田地,你我必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替令妹说一句话。”
刘六冷笑道:“狗官,你让我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杀了我兄弟,还辱我亲妹,今日我要将你砍成八段丢出去喂狼;听到洞外的狼嚎了么?几十只狼一路追着我到这里,这时候它们就在洞外,我砍了几头才逃进洞来,没想到七弟英灵显灵,居然遇到了你。真是天网恢恢,冥冥中自有天意。”
宋楠静静道:“说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你不来找我,我也必要抓到你,因为你是贼首,你祸害的千千万万的百姓,犯下滔天大罪。令妹挟持我倒此,原本是想阻止你们继续为恶,但其实也是为了救你们,一旦你们被朝廷抓获,令妹会拿我换回你和刘七的性命,你妹妹可并非如你所言的那样绝情绝义。”
刘六看了一眼哀哀哭泣的刘月蓉,脸上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不过瞬间变得冰冷:“说这些有何用,七弟已死,再也救不活了,只能说她还不够了解她曾经的兄长,我们这种人岂会为了惜命让朝廷活捉;败了便会死,绝无第二条路。”
宋楠冷声道:“正是如此,我早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不忍心戳破这一点让她失去希望。”
刘六竖起砍刀喝道:“说什么都晚了,今日我誓要取你的人头,给我泉下七弟祭奠。”
宋楠横短刀在胸冷笑道:“说的是,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
第四二五章 归宿
两人都是干脆的人,一说动手几乎同时扑上前去,砍刀对短刀斗在一处。
宋楠的武技只能用普通二字形容,有了火铳防身之后更是疏于练习,跟刘六相比差了几条街。
刘六少年时从名师学武,后来在文安县干了刀头上舔血的赏金猎人,摒弃了不少花拳绣腿,招招都是实战锁拿要人命的招数,两人一交手,宋楠便感觉到左支右拙完全不是敌手。
但宋楠知道,今日无人能救自己,火铳被擒时已经被缴获走,如今只能靠自己的真本事来应付,仗着一股狠劲,竟然也在刘六手下走了四五招,表面上看不落下风,但实际上有苦自知,为了招架刘六的重砍,两只手臂酸麻不已。
几招下来,刘六已经摸清了宋楠的武艺深浅,他不急于取宋楠性命,他要像猫戏老鼠一般尽情戏弄宋楠,玩够了才弄死他。数招过去,宋楠的胳膊上开了一道口子,又过几招,宋楠的腿上也被拖了一刀,盏茶过后,宋楠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有七八处,处处流血,浑身上下已经成了血人。
好在宋楠身上的熊皮甲起了效果,要害之处并未受伤,几次刘六想用适当的气力在他身上开口子都没有奏效,刘六有些惊讶,但却不以为意。
宋楠身体越来越虚弱,身形也越来越凝滞,看刘六好整以暇的戏耍自己,心中愤怒,却也无能为力。眼见今日即将不幸,宋楠心中倔强之气升腾,奋起精神猛劈数刀逼退刘六之后喘息站定,指着刘六道:“停!”
刘六哈哈大笑道:“怎么,想求饶么?可以啊,跪在地上叫三声爷爷,然后自己砍了自己的手脚各一只,我便饶了你。”
宋楠啐道:“你做梦,叫你三声孙子还差不多。”
刘六怒骂道:“死到临头的小兔崽子,老子要一条条割下你的肉来,再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头,瞧你还嘴硬不嘴硬。”
宋楠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小爷今日必死,但小爷打赌,必不会死在你的手里,你想杀我,我偏不给你杀。”
刘六哈哈笑道:“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能不让我杀。”
宋楠笑道:“小爷说了不让你杀便是不让你杀,你造反败在我手里,想单打独斗杀我却也还是不能如意,你这一辈子注定别想从我身上占便宜,真替你可怜。”
刘六被刺激的大吼:“小兔崽子,老子活劈了你。”说罢挥刀扑上,兜头盖脑的朝宋楠头上砍去,显然是动了真怒,再不想调戏玩弄宋楠了,因为宋楠的话刺中了他的软肋,大军风起云涌席卷数十州县,没料到起的迅速,灭的更快,全部是拜眼前这个少年所赐,这正是心中的奇耻大辱。
“老子活剐了你。”刘六高声怒吼。
宋楠嘿嘿冷笑,身形后撤,口中兀自不依不饶道:“在我面前,你就是个注定失败的人,你这一辈子别想占我分毫便宜。”
说罢身形迅速后撤,转眼来到洞口草帘边,反手扯下草帘,纵身一跃跃入茫茫雪夜之中。
“想逃?”刘六一声大喝紧跟着跃出,两人翻翻滚滚沿着洞口倾斜的崖壁滚了下去,待直起身来,刘六瞥见宋楠的身形在不远处,举刀纵身扑过去,一边怒骂,一边连砍。
宋楠左闪右躲堪堪躲过致命的数刀,猛然一声凄厉的狼嚎声在两人身边响起,周围绿点环绕,伴有咻咻喘息之声,刘六一愣,突然想起洞外本有几十头饿狼蹲守,自己正是在山谷中被狼群围攻这才慌不择路闯入崖间的石洞的。
宋楠哈哈笑道:“刘宠,我说你杀不了我吧,杀了我的将是这群狼,而不是你,你这辈子别想占我一丝一毫的便宜,自始至终你都是我手下败将。”
刘六怒骂连声,举刀冲上砍杀,就听身边风声飒然,斜刺里一个黑影凌空飞扑而来,借着淡淡的雪光,可见到森森利齿,幽幽双目。狼群嗅到血腥气早已按捺不住,领头公狼刚才的嚎叫声便是进攻的信号,十几只灰狼发动了迅猛的进攻。
刘六赶忙侧身闪躲,手中砍刀挥下,砸在扑来的狼头上,将其硬生生从半空中砸到雪地上,哀嚎翻滚着逃了开去,于此同时不同方向三四只饿狼同时扑向刘六和宋楠两人;宋楠快速扑向刘六身边,他要将所有的狼都引向刘六,单独对抗几只饿狼自己也不是对手,反正今日必死,死也要抱着刘六一起死。
刘六一声大吼,挥动手中砍刀左砍右劈,将一头饿狼砍成两截,此举非但没有吓退狼群,反倒让狼群更加的嗜血。头狼发出一声嚎叫,更多的狼群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
宋楠手中短刀挥砍,拳打脚踢,身形不断的往崖上退,刘六也明白要赶紧退进山洞,但狼群一条条猛扑过来,数只饿狼绕前蹲守在了斜坡上,堵住上坡的去路。
当两人狼狈的往上奔跑的时候,蹲守在坡上的狼群高高跃起猛扑下来,刘六挥动砍刀砍去,一刀入骨,却发现刀被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慌乱中看见宋楠矮身躲避了两只饿狼的扑咬正奋力往坡上爬,心中一急,松手放开了砍刀拔脚便往上跑。
扑到下方的几头饿狼从后方猛扑而至,一道道黑影跃起在半空直朝两人后背扑咬而来。宋楠不管不顾只顾往上跑,而刘六则不能不转身应付,若是被尖利的狼牙咬住后背,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刘六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两只狼已经扑到了只顾往上爬的宋楠的后背上,心知宋楠必死无疑了。但此刻自身难保,也管不到宋楠是死在谁手里了,忙身子横斜避过扑咬而至的两只狼。但只这么一耽搁,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群狼的围困之中,上下左右狂奔而至的七八头狼已经形成了包围圈将自己团团包围在其中。
山坡上的宋楠只觉后背像是被两只重锤击中,身子扑倒在雪地里,只听‘撕拉’数声,后背的衣衫被尖利的狼牙撕扯破裂,这一切都在宋楠的算计之中,后心有熊皮护体,刀剑尚且不入,狼牙岂能咬穿;正是利用饿狼得手后的松懈,宋楠扑在雪地里手中短刀往身后撩去,砍中一头狼的头部;下一刻双腿猛蹬爬起身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山洞口狂奔;身后未被砍中的那头狼兀自咬着宋楠的后背衣服,被拖着走了几尺,终于衣衫碎裂,那头狼扑倒在雪地里。
宋楠紧跑数步,洞口处的火光在望,几头追赶的饿狼见到洞口火光龇牙怒吼,却不敢扑上来,宋楠用尽气力扑入洞口,于此同时,坡下传来刘六痛苦的惨叫之声。
刘月蓉本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哭的昏天黑地,连兄长和宋楠在洞内拼命她也毫不关注,但惨叫声和狼嚎声传来,将刘月蓉惊醒过来,抬眼见宋楠浑身是血扑进洞口一动不动,惊呼着起奔来扶起宋楠。
见宋楠虽脸色煞白,但却还活着,心中不由的一惊,既然宋楠活着,那自己的兄长便……
“我六哥呢?”刘月蓉惊慌发问。
宋楠艰难的抬手指着山坡下,那里又传来数声惨叫之声和狼群争抢的撕咬声,刘月蓉猛然意识过来,跃起身子冲出洞口,口中带着哭腔凄厉的叫道:“六哥,我来救你。”
宋楠大叫道:“危险,回来!”怎奈刘月蓉速度太快,已然出了洞口,踏着飞溅的雪雾往坡下狂奔而去。
宋楠虽浑身无力,但也不能坐视不管,闪念间爬起身来冲到火堆边,一手抓起一跟烧的正旺的粗柴飞奔出洞,脚下已经无力,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顺着山坡滑了下去;只见刘月蓉正奋不顾身的扑向扎堆啃食的群狼,群狼见有人来也抬头龇牙,嘴角头脸上全是鲜血,有几只已经低着头逼向刘月蓉。
宋楠大声呵斥,手中柴火挥舞,群狼咆哮低吼,但敌不过天生怕火,终于四散逃开。雪地上,刘六已经成了个血人,腹部一片狼藉,破碎的肠子和内脏裸露在外边,下半身几乎已经全被吃空了。
“六哥……。”刘月蓉胆寒心碎,扑上前去摇晃着刘六的头,刘六竟然未死,勉力睁开眼来,却说不出话来。
宋楠叫道:“月蓉姑娘,此地不能久待,你拿着柴火驱赶,我抱着令兄进洞去。”
刘月蓉已经头脑空白,茫然按着宋楠的指示行事,宋楠抱起淋淋漓漓破碎不堪的刘六的身体往山洞中跑,饿狼缓缓跟随围拢,舔舐着雪地上的血迹,却不敢扑上来。
待两人进了山洞,宋楠放下刘六的身体拨亮火堆,这才松了口气;刘月蓉扑倒在刘六身旁,抱着刘六的头放声大哭。
第四二六章 相忘于红尘
刘六气若游丝,双眼微睁,已进入弥留之际,但嘴唇依旧噏动发声:“妹子……妹子……”
刘月蓉哭道:“哥哥……”
刘六狰狞的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温柔,伸手轻抚刘月蓉的秀发,喘息道:“妹子……哥哥要去了。”
“哥哥……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要死。”刘月蓉哭喊道。
“人总是要死的,自文安举事之日……哥哥便预料到有今日了。哥哥不怕死,只是……留你一人在世上,我和你死去的七哥泉下难以心安。”
刘月蓉眼泪滂沱而下,哀哀哭泣。
“妹子……莫要哭,哥哥即将归去,临死之前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哥哥对不住你,哥哥这辈子坏事做了不少,从小以来,你其实对哥哥们很是不满,但我们并没考虑你的感受……总以为给你好吃好喝……给你买花衣服,买金银首饰,不让你受人欺负便是对你好……但现在……哥哥知道错了。”
“不……哥哥,你们是我最好的哥哥,下辈子我还当你的妹妹。”
“好妹子……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但这世道谁人能有开心的时候?我虽干了不少坏事,但我刘宠从未后悔过。男儿汉立足世间,当我行我素,哪管他人言语;虽然我失败了,我也即将死去,但起码在某些人心中,我刘宠的名字依旧会让他们胆颤心寒……”
刘六双目忽然发出热切的光芒,眼神也从黯淡变得明亮,双手握拳,眼睛盯着篝火跳跃的火焰,充满了自豪之感。
“哥哥……你莫说话,留些精神,妹子定将你背出山去,寻好郎中救你性命。”刘月蓉用衣袖小心的替刘六擦拭脸上的血迹,轻声道。
“傻妹子,我的内脏都叫狼掏空了,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哥哥不怕死……死对哥哥而言是一种解脱,哥哥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为我们难过,哥哥这便去寻你七哥,还有疯子兄弟……还有齐兄弟……他们去了。”刘六的眼神开始暗淡,生命之火逐渐从他的眼中消失,脸色也慢慢变得灰败不堪。
刘月蓉哭叫道:“哥哥……哥哥……”
刘六缓缓阖上的眼皮忽然猛地睁开,圆睁双目赫然坐起身来,指着站在一旁的宋楠厉声叫道:“宋楠,你既骗了我家妹子身子,便要一辈子好生待她,否则我刘六做鬼也不放过你……必要找你……索命……”
宋楠一惊,再看刘六双目猛地闭上,身子直挺挺的倒下去,再也不动了。
刘月蓉肝肠寸断,哭的撕心裂肺死去活来,抱着刘六的头不肯松手。宋楠伸手探探,刘六已经鼻息全无,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
刘六是必死的,但与其说他葬身狼腹,还不如说死在自己手里,虽然立场不同,但当这一切随着刘六的死去而终结的时候,心中却莫名唏嘘,留有块垒。
“月蓉姑娘,令兄已去,节哀顺变吧,待天亮狼群散去,咱们寻个地方安葬了令兄吧,我瞧着那片竹林不错。”
刘月蓉默然不语,止住悲声,用布巾沾着雪水仔仔细细的轻轻的擦拭赶紧刘六身上的血迹,宋楠想了想,脱下一件夹衣将刘六胸腹之处巨大的创口紧紧裹起来,又替刘六整理了衣衫,用草帘盖上身子,和刘月蓉一起呆坐在一旁,静候天亮。
“我去给他做个棺木,你在这里呆着陪陪令兄。”不知过了多久,草帘缝隙露出晨曦之光来,宋楠起身轻轻道。
刘月蓉呆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宋楠叹了口气往外走,洞外天光大亮,难得的是个晴日,东面的山头上笼罩着一团朝霞,空气清新冰冷。宋楠呼了热气,迈步走下山崖,在狼藉的雪地上的一只狼尸上寻到了刘六的大砍刀,提着刀进入崖下林中,乒乒乓乓的砍起树来。
一上午时间,宋楠不停的在砍树,用树棍拼凑出一副简易的棺木,又在竹林溪涧边挖了个墓穴,这才回到洞中,刘月蓉依旧保持着呆坐的姿势不动,一上午她竟然没动半步。
宋楠抱起刘六的尸身往洞外走,刘月蓉默默起身跟上,来到竹林中.将刘六入殓下葬,堆上乱石垒成坟包,宋楠还替他刻了块墓碑,无功无过的写上‘文安刘宠之墓’几个大字。
自始至终,刘月蓉默默的在一旁帮忙,一个字也不说,一声哭声也没有,宋楠也无从安慰她。
安葬好刘六之后,宋楠来到谷中溪流处,当宋楠埋下身子用冰凉的溪水洗脸的时候,一柄比冰水更冰冷的砍刀架上了宋楠的颈项间。
宋楠微微一愣,并未回身,低声道:“你若觉得杀了我好受些,便请快些动手,我承认,令兄之死跟我有很大关联,但我本就是来剿灭贼兵抓他入朝问罪的,朝廷也定不会饶了他,他也一定会死。”
刘月蓉咬牙道:“我昏了头,居然帮着外人害了我自己的亲哥哥。”
宋楠道:“不要折磨自己,你哥哥的死是他自己的命运,要说谁害了他,那便是他自己,跟你毫无干系。”
刘月蓉道:“我要杀了你给六哥七哥报仇。”
宋楠缓缓起身,转过脸去,见刘月蓉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轻叹一声道:“你要动手便快动手,我绝不反抗。”
刘月蓉怔怔的看着宋楠半晌,忽然当啷一声砍刀落地,捂脸痛哭飞奔回洞。宋楠再叹息一声,用竹筒装了清水带回洞内,烧了开水,烤了羊肉,劝着刘月蓉吃了几块羊肉,喝了点松针茶。
吃了午饭之后,宋楠对呆呆靠在洞壁边发呆的刘月蓉道:“月蓉姑娘,咱们该上路了。”
刘月蓉木然道:“去何处?”
宋楠道:“出山,趁着天气晴好,太阳落山之时,我们可以翻过北面的大山,明日便可抵达山谷,我的人定在四处寻找我们,找到他们我们便可回家了。”
“回家么?”刘月蓉喃喃道:“我还有家么?”
宋楠走过去蹲下身子,轻抚她的秀发,低声道:“你自然有家,我的家便是你的家,随我回京城吧。”
刘月蓉看着宋楠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不能跟你走。我本该杀了你的,但我下不了手,可是我也不能跟你回去。”
宋楠道:“令兄亡故前不是说了,要我一辈子好生待你么?你难道要违背令兄之愿?”
刘月蓉兀自摇头道:“我不能跟你走,怎也不会,你是我刘家的仇人,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今后莫要让我看到你,若是让我再见到你,我定会杀了你。”
宋楠皱眉道:“这荒山野岭的,你不出山难道在这里等死?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说什么也不成?”
刘月蓉冷笑道:“你凭什么命令我,你是朝廷大官,我是贼首之妹,咱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莫要装出有情有义的摸样;我刘月蓉并非你想象的那么软弱,我也不会去寻死觅活,我自会好好的活下去。你往北,我往南,翻过南边的几座山便可出山,我会离你远远的,这辈子我再不想见到你。”
刘月蓉说罢迅速起身,用砍刀将剩下的烤熟的羊肉砍下数块包裹在衣襟里,将刘六的大砍刀负在身后,整整衣衫,走向洞外。
宋楠木然看着这一切,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忙叫道:“月蓉姑娘。”
刘月蓉转过身来深深的看了宋楠一眼,口气淡漠的道:“就此别过,从此莫再相见,但愿你能做个好官,为老百姓们多做做好事,将来这样的人间悲剧便再不会上演了。”
宋楠起身欲走过去,刘月蓉伸手阻止道:“莫要跟来,这是我最后的尊严,我下不了手杀你,但你若逼我,我便自杀在你面前。”
宋楠忙停步,低声道:“月蓉姑娘,我对不住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
刘月蓉眼眶湿润,扭头便走,宋楠想了想忽然追上去,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红线系住的一块琥珀来,递到刘月蓉手中道:“这个给你,不管去到何处,拿这个换些银子,也可解燃眉之急。”
刘月蓉愣了愣也不推辞,将琥珀握在手中,迈步下了斜坡,穿过松杉林,穿过竹林,往南踽踽而去。
宋楠站在洞口,看着刘月蓉娇小的身躯越变越小,逐渐在雪岭间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不知不觉眼眶已经湿润。叹息一声回身进洞,将剩下的几块羊肉包裹起来,拿起刘月蓉丢下的短刀插在腰间,出了山洞往北而去。
第四二七章 归来
数日来,攻下山谷贼兵最后营地的江彬许泰王勇等人,派出了大量的兵马漫山遍野的搜寻宋楠的踪迹,地牢之中的看守均被人杀死,也无从知晓宋楠的生死。
战场上的尸体被翻找了好几遍也没见到宋楠尸体,完全不知道宋楠去向何处;贼首刘六遁迹无踪,而抓获宋楠的就是刘六,众人有理由相信定是刘六挟持了宋楠离去,不过这个刘六既然挟持了宋楠,干什么却要逃走,却不现身来跟官兵谈条件,倒是匪夷所思之事。
将领中悲观如陆完断定,刘六定是压根不想跟官兵谈条件,直接杀了宋楠了事,但这话顿时遭遇到江彬和王勇的怒斥,在江彬和王勇眼中,宋楠是不可能死的,或者说是他们绝不愿意看到宋楠被刘六斩杀在某处山野之间的事情发生。
漫长而煎熬的四天时间,官兵营中一片死气沉沉,胜是胜了,但主帅消失,这胜利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然而大军不可能在深山中永远停留,就连情感上倾向于相信宋楠还活着的许泰也不得不理智的建议江彬,该撤军出山了。
江彬心中焦灼不已,军粮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来时每人背负了二十天的粮食,但这是一来一回的粮食,现在撤离已经必须每日减少一餐才能顺利出山,再耽搁下去,大军将陷入断粮窘境;贼兵的大营也被烧了个通透,粮草物资也被烧的精光,根本无从补给。
江彬找到忙碌寻找了几日刚刚回来的王勇商议,王勇坚持要留下来继续寻找,江彬道:“王兄弟,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大军断粮可不是小事,咱们这八九千人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若是尽数冻死饿死,那也不是个事啊。”
王勇道:“江大人,你带着大军离去,在下身为大都督的亲卫营千户,无论如何是要找到大人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回京之后,我如何向锦衣卫衙门众兄弟交代,又如何向宋府老夫人和宋家夫人们交代?”
江彬叹道:“说的也是,就此离去,我也觉得对不住宋兄弟,这样吧,咱们再留一日,这一次派出更多的人手,挨个沿山峰林间岩石搜找。若再寻不到,我便带着兵马先走,留下些干粮给你,你带着亲卫营的兄弟们再找。我出去之后,安顿好兵马,便带人带着干粮进来接应你们,继续找宋兄弟,不找到决不罢休。”
王勇点头道:“江大人,我家大人有你这个好兄弟真是他的福分,若是依着陆完那厮,恐怕他早就走了,他可不管我家宋大人的死活。”
江彬笑道:“陆完是外廷的人,岂会跟咱们兄弟一样有义气,书读的越多,便越没义气,这是我老江总结出来的经验。”
江彬和许泰征求监军张永的意见后下令,大军几乎全体出动,沿着山谷四周的山峰辐射开来,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像篦子一般篦过四面的山峰山谷,开始了最后一轮大规模搜寻。
王勇和江彬带着各自所属的人马往南搜寻,忙活了一整天,精疲力竭的众人站在南边的不知名的山顶上,看着红日缓缓落入西山之后,心中的悲凉难以遏制。
“看来是无功而返了,回营吧,看看其他方向上有没有发现踪迹。”江彬皱眉长叹。
王勇伸足踢飞一团雪雾,叹息着正要下令回营,便听见下方岩石上张望的一名锦衣卫亲卫扯着嗓子喊道:“江大人,王千户,下边那黑点是什么?”
众人一惊,往山下山谷中看去,只见雪地上长长的山峰阴影之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沿着雪谷往这边山上走来,看的不甚真切,像是狼,又是人。
王勇声音都激动的变了调,高声道:“升起火堆来,大伙儿一起喊。”
大型篝火迅速的点燃,黑烟如一柱擎天升腾在山顶之上,与此同时,数百士兵同声朝山谷下呐喊:“大都督……大都督……”
巨大的回音在山谷间回荡,震的顶边松枝上的雪盖扑簌而落,下边那黑点明显的停了停,紧接着猛然朝上边挥起手臂来,虽听不见呼喊声,但那一定是宋楠。
江彬兴奋的哈哈大笑,下令道:“全体下山,今晚便在下边宿营,我就说嘛,吉人天相,宋兄弟那么容易死,那他还是宋兄弟么?”
王勇也哈哈大笑,众人迅速往山下冲去,一个时辰之后,抢先到达的王勇已经听到了宋楠兴奋的呼喊,失踪了五天的宋楠终于回到了大军之中。
篝火燃烧的猛烈,烤牛肉干和面饼的香味充斥谷间,兵士随身携带的几大囊酒摆在积雪垒就的雪桌上,顶着漫天的繁星,就这苍茫的山野夜景,宋楠和江彬王勇等人开怀畅饮;众士兵吃饱饭卧在周围的火堆旁,听宋楠将他的历险故事。
宋楠说自己是被刘六挟持离去的,遇到大雪之后被封堵在一处山壁间,大雪封洞没吃没喝,刘六便想索性杀了自己了事,但被自己引入狼群之中,最终葬身狼腹,自己才得以逃生归来。
宋楠说的平淡,但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他们惊叹于大都督的大智大勇,羡慕大都督的临危不乱巧妙周旋,却没注意到篝火中宋楠眼神中的迷茫和丝丝遗憾。宋楠一个字也没提到刘月蓉,他要将这一切深深的埋在心里,不能让人知道贼首刘六还有个亲妹妹活在世间,让刘月蓉能安静的生活下去是宋楠最后能给她的。
八日后,大军出了太行山古道,来到倒马关中,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各部兵马回归驻扎之所,宋楠则和中军官张永带着江彬许泰谭章廖平陆完等众将凯旋回京。
快马捷报早已传入京城,顿时朝廷上下喜气洋洋欢庆,一路上各地州府夹道迎接,设宴款待,鞭炮锣鼓伴随着凯旋众人的脚步。
腊月十六,凯旋众将终于踏入京城地界,远在二十里外,便可见前方旌旗招展,二十里亭处,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万志,率数百红盔黄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肃立迎候;宋楠骑在马上抵达之时,数百大汉将军整齐划一的跃下马来躬身参拜。
“恭迎宋大人!”
江彬和许泰咂舌不已,这派头何其风光,他们虽都是统领上万兵马的大将,手下的人马比这多得多,但这些可是大汉将军啊,光是这些家伙们身上的一套行头,其价值便可抵得上几十名普通边军了,更何况被选为大汉将军的人,基本上可视为都是武官,别看他们都是普通的大汉将军一员,但他们随便一个都是享受旗官级别待遇的人,放到卫所之中起码也是个百户级别。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更让江彬许泰他们这些土老帽吃惊的还在后面,当宋楠摆手示意众大汉将军起身免礼之后,大汉将军统领万志说出一番让江彬和许泰差点掉了下巴的话来。
“宋大人,卑职奉皇上之命头前迎候宋大人和诸位大人凯旋,京西十里亭处,皇上率诸位大人已经设宴迎候,请宋大人和诸位大人前往赴宴。”
江彬和许泰差点一个趔趄栽下马来,皇上居然率文武百官迎出了十里长亭,这面子简直顶了天了,江彬还算是在新平堡之战中见到皇上,心里还有个底,许泰却是压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宣府副总兵的官职也不算小了,但想见皇上却还是差了一截,今日可算是跟着宋楠风光了一回。
本以为宋楠回感激涕零,熟料宋楠只是淡淡摆手道:“知道了,头前带路,另外派人去告诉皇上,我有些想念京城醉仙居的醉仙酿,让人准备个几坛过过瘾。”
万志呵呵笑道:“大人放心,昨日皇上问了大人爱喝什么酒,卑职已经说了是醉仙酿,十里长亭上的酒席上何止是摆了几坛,卑职早间瞧了瞧,起码二十坛。”
宋楠惊讶道:“那岂不是让皇上破费了,醉仙居那老东家可是死要钱的。”
万志挤眼道:“皇上买酒,老东西还敢黑皇上?”
宋楠眨眨眼,和万志对视大笑。笑罢挥鞭打马,一路狂奔,直奔十里亭而去。
第四二八章 浮生难有清闲日
十里长亭,迎接宋楠等人凯旋的正德和文武官员早已在此迎候,见到宋楠,正德亲自步下红毯相迎,把臂入席。
刘六刘七之乱,曾在一段时间内让正德惶然,大片州府遭受涂炭,各地卫所死伤惨重,特别是五军都督府首征失利,沦陷了山东诸府之后,京城的安危也一度受到威胁。
在朝廷上下无人敢担负此责任之时,宋楠挺身而出,替正德解了心头之患,此次平叛堪比第二次救了正德的性命,正德又非白痴,心中岂能没有数。
正因如此,正德才不惜率文武百官相迎,他要给足宋楠的面子,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为自己忠心效命之后会得到何种荣耀,让那些关键时候缩头缩脑无所作为的人明白,自己对一意维护大明社稷江山的臣子能给予的最高礼遇。
文武百官虽各怀心事,但当此之时,又有谁会去触霉头说怪话?在正德敬酒之后,内外廷各级大佬,勋戚公侯,皇亲国戚也都纷纷向宋楠江彬等人敬酒道贺,称颂赞扬之言不绝于耳。
宋楠酒量已经练得相当不错,但几十杯酒过后终于醉卧长亭之中,正德当然不怪宋楠的失仪,特意命人用自己出城时坐的马车将宋楠送回宋府,众人也尽欢而散。
宋楠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时,只觉身下柔软,鼻端幽香,周围静悄悄的,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他迷迷糊糊起身四顾,当看到屋角熟悉铜鹤香炉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宋府之中,那鹤嘴中袅袅喷出青烟来,缓缓弥漫在屋子当中,散发着玫瑰的香气,那是小郡主喜欢的玫瑰香片的香气,这屋子正是自己和小郡主的卧房。
宋楠喉头焦渴,翻身下地,提拉着鞋袜到案上找茶喝,脚步一动,房门的碎花帘立刻被人掀了开来,婉儿俏丽的面孔探了进来,见宋楠起来了,忙转头叫道:“少爷酒醒了,少爷酒醒了。”
一句话仿佛像是一个咒语,只眨眼间,在外边烤火聊天的老夫人和宋家诸女便一窝蜂的冲了进来;宋母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住宋楠的头揽在怀里,心儿肝儿肉儿的一顿乱叫,鼻涕眼泪落了宋楠一脸,又被宋母的手揉的像是擦粉底一般,均匀涂抹了宋楠一脸。
众女站在一旁抹泪,宋楠忙里偷闲从宋母的手掌中间看过去,见到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戴素儿等人清减的面庞,却一个个笑中带泪,心中欢喜无法形容。
“我的儿,你受苦了,下回不能出去打仗了,娘可担心死了,日夜替你求佛诵经,可算是我儿平安归来了。”宋母捧着宋楠的脸一边仔细端详,一边絮絮叨叨。
宋楠笑道:“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不过我可是毫发未损,娘亲不用介怀。”
宋母嗔道:“还说毫发未损,瞧,黑瘦黑瘦的,这哪里还像个公子哥儿,简直就成了农夫闲汉的摸样了,肯定吃了不少苦,萍儿婉儿,叫厨房这几日多加好菜,给少爷补补身子,这小身子骨如何受的了这般煎熬……”
宋楠哭笑不得,宋母是典型的溺爱型父母,动不动就心儿肝儿肉儿的乱叫唤,而且自己在她眼中永远是蔚州那个闷声读书的小书生,永远是在她的羽翼之下庇护的一只小鸡,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贵为当朝大员,她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娘,我可是大人了,哪里那么娇贵,这么多人看着呢,您能放开我了么?”
宋母一愣,自嘲笑道:“瞧我这个老糊涂,当着你媳妇们的面丢了你的人了,再说也不该霸占着你,媳妇们比娘还盼你归来,娘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娘去厨下亲自督促他们烧好菜去。”
宋楠苦笑点头,宋母松开宋楠,带着小萍儿喜滋滋的去忙碌去了,屋里剩下了宋楠和小郡主等人,几女带泪看着宋楠,本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来。
宋楠笑道:“咱们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玩斗鸡眼么?我渴得要命,麻烦哪位夫人替在下弄杯茶来。”
四人醒过神来,纷纷去桌案边乒乒乓乓的一顿忙活,紧接着四大杯热茶奉了上来。宋楠挠头不已,又不能厚此薄彼,于是将四杯茶全部接过去,第一杯如琼浆玉露般的解渴,第二杯如休闲品茶般的惬意,第三杯便如白开水一般的无味,第四杯就像是熬出的苦药汁一般的难以下咽了。
看着宋楠老牛饮水一般的喝光了四大杯茶,四女露出甜甜的笑容道:“如何,可解渴了?若不够再倒茶?”
宋楠忙摆手道:“够了够了,一丝焦渴也无了。”
众女这才满意点头,宋楠招呼众女坐下,畅叙别来之事,夫妻五人情意绵绵,只是互相碍着大家在场,不好表露出来,但眼神中飘出的暧昧,举止言语中透出的渴望,却如鹤嘴中喷出的香气一般弥漫在房中。
晚饭后,宋府后院早早便安静了下来,宋楠漱口沐浴后本想去戴素儿房里,但想了想还是折返回来回到自己的卧房,小郡主已经脱了厚厚的棉袍,穿着薄薄的丝绸小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卸妆,宋楠缓缓走去,伸手握住她圆润的双肩,俯身凑上嘴去,小郡主身子一抖,反手搂过宋楠的头来亲吻。宋楠一把抱起她轻柔的身子往榻上行去,小郡主今日特别的温柔,居然乖得像个小绵羊一般,任凭宋楠脱下她的亵衣,把玩胸前双丸,双目紧闭睫毛颤抖。
宋楠也不多话,此刻便是千言万语,也不及行动有效,轻捻慢挑手口并施,待溪涧潺潺,山路泥泞之时,挺起分身一送而入,小郡主身子痉挛,双手双脚紧紧扣住宋楠的身子,恨不能将宋楠永远的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夜,宋楠辗转数间闺房,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耕耘不辍,众女久旷,胃口也都颇大,宋楠不禁慨叹自己没有多长几个肾,好在宋楠在这方面的能力不算弱,加之辅以各种调情手段,倒也得心应手应付自如。但手脚酸软之际,不免慨叹齐人之福虽美妙,但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看来为了未来的性福,需要花重金去买些大黑羊的腰子来补一补了。
是夜,宋楠留宿戴素儿的房中,戴素儿有身孕,已经不能行房,宋楠倒也落得安稳,只搂着戴素儿已经圆滚滚的身子,抚摸亲吻了一会儿,便酣然入梦了。
次日清晨,宋楠尚在梦中,便有宫人前来宋府传旨,宋楠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戴素儿连哄带劝和婉儿伺候宋楠洗漱穿衣,把宋楠送出了院子;宋楠完全不介意让传旨太监久等,他猜也能猜得出圣旨是什么内容。
果然,正德的恩旨是准宋楠三日假期休养,三日后上朝,便是论功行赏之时。这是正德的惯例,正德自己经常给自己放假,对臣子也不算苛刻,特别是征战归来的宋楠,自然会给以假期休养,倒也颇具人性化。
宋楠领旨谢恩,打赏送走了传旨太监,心中也自苦笑,说是给三日休假,其实自己焉有休假的时间,早朝之后必有人前来拜访,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但那却是奢望了。
早饭后,李大牛从衙门回来了,宋楠正要寻他问江彬许泰等人的住处安排在何处,昨日酒醉之后便没顾得上询问,但李大牛做事已经甚是精细,不带宋楠吩咐,便已经妥善安排了江彬许泰等人,几名虽宋楠征战的边军将领均已经安排在锦衣卫衙门内部的驿馆,平日各地有锦衣卫官员进京时须得有住处,故而锦衣卫内部的馆驿在京中倒有两座。
宋楠命李大牛带人去请江彬和许泰等人来府中叙话,反正他们也要休假三日,自己须得尽地主之谊,好生的款待他们一番。
李大牛领命出门,宋楠刚刚在院内阳光下的软椅上坐下,打算眯一会眼,外厅小厮匆匆来报:“老爷,锦衣卫同知兼南镇抚司镇抚孙玄来见。”
宋楠叹了口气摆手道:“带他去厅上候着,我马上便来。”
第四二九章 又闻疑云再起时
孙玄官服穿得整整齐齐,收拾的清清爽爽的坐在厅中等候,相比之下,宋楠身着家居常服便随意了许多,但这正是上官的威严,在下属官员面前,根本无需官服来维持威严,特别是如今的宋楠。
见宋楠进厅而来,孙玄赶忙起身,毕恭毕敬的拱手长揖行礼:“见过指挥使大人,皇上特准休假之日,孙某大清早便前来叨扰,还大人海涵。”
宋楠摆手笑道:“孙老哥就别说这种话了,我就估摸着你上午要来,我离京剿贼之际,偌大的锦衣卫衙门中大小事宜可全靠你一人张罗,辛苦辛苦。”
孙玄笑道:“大人这么说,我可是汗颜无地了,带兵打仗我孙玄是个白痴,本来应该跟随大人鞍前马后效劳,但无奈能力有限,只能尽力将衙门中的事情处理好了。”
宋楠呵呵伸手示意落座,小厮奉上香茗,孙玄喝了一口之后便垂手静待宋楠说话,他知道宋楠定会要询问一番衙门之中的事务。
宋楠放下茶盏微笑开口:“山东一带,霸州、保定诸州府的锦衣卫衙门在此次贼乱之中损失惨重,重建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孙玄早有准备,知道宋楠最关心的便是这件事,这次锦衣卫衙门在贼兵作乱的区域被摧毁了四个千户所,十六个百户所,损失确实不小,剿贼之时,伤亡的锦衣卫缇骑也近三千,这些都是锦衣卫的本钱,宋楠焉能不关心。
“回禀大人,各地千户百户衙门均在重建之中,主要州府的衙门已经开始运营,配合朝廷的重建和赈济,卑职也在朝上上了奏折,皇上也下了旨意,让户部单独拨款三十万两,专门用于锦衣卫衙门的重建和伤亡士兵的抚恤,一切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北镇抚司侯镇抚坐镇山东,前日还来信问及大人是否凯旋回京,说是过年也不回来了,将那边的事务处理的妥当才回。”
宋楠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侯大彪是个急性子,干事拼命的很,你带我的话给他,让他过年的时候回来休息几日,重建非一日之功。”
孙玄点头道:“遵大人之命,重建衙门的锦衣卫缇骑的增补之事还需请大人定夺,卑职跟督察队李百户商议了一下,想从朝廷俘虏的贼兵中当先遴选出人手来,又怕此举不合规矩。”
宋楠微微一笑,心想,李大牛现在也是派头十足了,只是个督查队的百户,孙玄却也不得不跟他商议事情,督察队负责考察招进锦衣卫的人选身份,把关甚严,既要防止有混入锦衣卫的细作,又要选拔适合的人选,权利也自不小;但更重要的是,孙玄知道李大牛是自己的最亲密的心腹,从蔚州一起带来的人,更是加意的尊重。
“规矩嘛倒是不合的,不过朝廷早已有旨在先,但只要缴械投诚,百姓从贼之事一笔勾销,锦衣卫选拔的标准虽有一条是没有案底,但朝廷既已赦免,也不能算是案底。你们尽管大胆的挑,俘虏中有不少是经历过打仗的人,倒也省了不少的事儿。只是一点,不要强迫他们,毕竟他们大多数只是寻常百姓,人家要回家种地,那也由得他们。”
孙玄笑道:“放着锦衣卫衙门不进,却要去种地,这等榆木疙瘩脑袋的人我倒也是不要的,大人既发了话,我们便可甩开手脚了。”
宋楠微笑点头,举杯喝茶。
孙玄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神色颇有些犹疑,似乎有话要说。
“孙老哥,有话便说,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不不不,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禀报大人。”
宋楠皱眉道:“什么叫该不该?有事便禀。”
孙玄想了想道:“大人还记得两月前在游香山的时候遇到的一件事么?”
宋楠仰头思索道:“香山?你是说遇到的安化王护卫跟踪我,差点打起来的那件事?”
孙玄道:“正是,安化王秘密来到京城之事,当时大人正忙于出征便没有深究,但卑职决定还是暗中查勘一番,本来干系皇家之事,卑职并没打算深查,但卑职命人查出了安化王爷来京的目的,感到甚是奇怪,卑职觉得有必要跟大人禀报。”
宋楠一愣道:“怎么?很重要么?”
孙玄道:“卑职正是不知其是否重要,才决定禀报大人;当日安化王爷到香山,大人曾说,他手下的护卫说王爷是去见一个人是么?”
宋楠点头道:“是啊,我猜多半是去香山中的寺庙中见见什么高僧什么的。”
孙玄摇头道:“大人可记得,当年扳倒内廷王岳和范亨之时,那范亨有一处香山别院的房产的事情么?”
宋楠一惊,起身踱步道:“据我所知,香山别院被刘瑾纳入囊中,此事我也并未深究,毕竟这等事也上不得台面,追究作甚?兴许是得到皇上许可的。”
孙玄不说话,心中暗想:你自然是不愿追究了,你住的这所大宅子不也是范亨的产业,你也是拿了东西的。
宋楠忽然停步,表情有些震惊道:“孙老哥,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安化王爷去香山不是拜佛烧香,而是去见的……刘瑾?”
孙玄挑指赞道:“大人英明,一点便透,我暗中查到的结果正是如此。”
宋楠想了想道:“但其实此事也无需这么大惊小怪吧,刘瑾权倾朝野,安化王爷与之有结交之事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孙玄道:“问题是,卑职查知他们谈及的事情有些不寻常,安化王爷拜访刘瑾是为了求刘瑾帮他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解禁庆王府卫队兵额之事。”
宋楠眨眨眼道:“那是什么事?”
孙玄挠挠头道:“大人难道不知道,我朝藩王自太祖以来便遵守‘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之原则,身份随尊贵,但却不治事。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中虽说诸王无统民之责,但却允许其有领兵之权,但自成祖之后,领兵之权便已经被限制,只允许有豢养王府卫士的权利,数目上也限制的死死的,一般只允许豢养两千人的卫士,多了便是逾矩了。”
宋楠自然明白,为何成祖之后便会不允许藩王领军,成祖朱棣自己便是个带兵的藩王,正是他自己拥兵作乱攫取了皇位,登基之后自然害怕别的藩王效仿之,于是便定下了这条规矩,这便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你是说,安化王爷求刘瑾帮他办事,目的却是要扩大庆王府卫士的人员额度?庆王府卫士兵额跟他有什么关系?”
“您还不知道吧,安化郡王本是庆王府的支脉,庆王爷几年前去世之后,如今幼子袭庆定王之爵位,安化王是他的叔叔,据说一直呆在宁夏镇执掌庆王府料理事务。”
宋楠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则安化王出面是为了庆王府恳请增加兵额,这倒也是能说得通的。”
孙玄道:“是,当然这等事需要皇上的首肯,安化王自己没把握让皇上答应,便事前请刘瑾帮忙,让刘瑾在皇上耳边吹吹风;此事皇上已经应允,特准庆王府卫士限额增加至五千。”
宋楠皱眉细细想了想道:“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呢?”
孙玄摇头道:“卑职什么也猜不出来。”
宋楠从孙玄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讳莫如深四个字,身为锦衣卫官员,对这等事极为敏感,说猜不出来之意,可不是猜不出来,而是不能多言之意。
“这消息可靠么?”宋楠问道。
“我手下有个十几年的老暗椿,如今正是香山别院的管事,安化王爷抬了两大箱子金银珠宝拜访刘瑾。”
“皇上答应安化王的事情难道是在朝中宣布了么?”宋楠问道。
“非也,这是皇室内部之事,皇上点头便算,关于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大人可进攻询问康宁公主便知,属下不便多言。”
宋楠心头雪亮,宫里传来的消息自然是经康宁之手得知,也许正德宣布的时候,有宫女在侧,或许康宁便在左右,而自己正是早已借助康宁的便利,在宫中广撒眼线,本是掌握内廷动向,却连正德私下里的一些事情也探查到了。宫内消息网直接掌握在锦衣卫高级官员手中,孙玄查知此事也不足为奇了。
宋楠缓缓踱步,他尚且不能推断出此事会预示着什么,但身为锦衣卫的敏感,而且事关刘瑾,宋楠当然不肯就此罢手,如果安化王此举有什么不妥之处,倒是能将刘瑾拉下马来的一个契机。
“派人暗中细查此事,要派得力的人手,一定不能打草惊蛇。安化王的封地在庆阳,住在宁夏镇,正是都在三边总制杨一清管辖之下,可去实地查勘,但切记不能轻易的走漏消息。”
孙玄点头道:“卑职明白,卑职年后打算亲自去一趟。”
宋楠哼了一声,端茶送客。
第四三零章 青璃有了新发明
上午陆续接待了好几批前来拜访的官员,都是些预备钻营之人,该来的人却没有来,宋楠逐渐失去这种跟着这些家伙们说些没营养的话,附庸风雅的热情,在送走礼部的两名员外郎之后,宋楠抬脚便往后院走。
忠叔忙道:“少爷哪里去?一会定还有官员来拜访。”
宋楠摆手道:“忠叔替我接待便是,便说我身子不适正在休息。”
说罢举步便往后宅走,与其跟这些家伙扯闲篇,还不如回后宅陪陪夫人们去;踏入后院,正见叶芳姑正拿着扫帚清扫庭院花枝上的积雪。
见到宋楠进来,叶芳姑叉腰笑道:“咱家宋老爷如今是宾客盈门了,一上午来了不少人吧。”
宋楠苦笑道:“十几拨人,烦死我了,陪着他们扯谈,我还不如抱着芳姑姐姐睡一觉。”
叶芳姑啐了一口,脸上晕红道:“大白天的别乱说话,婢女们都在呢,你不害臊我可是害臊的很。”
宋楠腆脸凑上去轻声道:“芳姑姐姐害臊么?昨晚不知是谁叫的那么大声,小弟的耳朵到现在还背着气。”
叶芳姑气苦,扬着扫帚便打,宋楠连忙躲开,叶芳姑恨恨道:“你别得意,惹急了我,我便告诉小郡主你身上的秘密。”
宋楠笑道:“什么秘密?你倒是说呀!”
叶芳姑冷笑道:“莫以为奴家没看见,你身上那些抓痕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后背上的那些指甲印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剿贼落下的伤疤,贼兵难道会用指甲挠人么?小郡主素儿她们看不出来,你可休想瞒过我。”
宋楠吓了一跳,叶芳姑心细如发,居然这也能引起她的注意,身上的那些伤疤是那夜跟刘月蓉岩洞中激情所致,小郡主性子大大咧咧,昨夜欲仙欲死之时哪里会注意到这些,陆青璃更是心计简单压根不会往这上面去想,而戴素儿昨夜自己只是抱着她睡觉,她也无从察觉,可这一切却逃不过叶芳姑的眼睛。
见宋楠尴尬发愣,叶芳姑叹道:“家里的姐妹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偏你还逛青楼,奴家知道你在外两月带兵寂寞的很,但也不至于作践自己去那种地方吧,被人传出去多影响声誉。”
宋楠苦笑不已,原来叶芳姑当自己在外边嫖妓了,嫖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明朝虽有不准官员嫖妓的禁令,但却早已是一纸空文,然自己毕竟身为朝廷大员,又是在统兵期间,玩那些调调儿会引来非议。
宋楠不想解释,刘月蓉的事情宋楠并不打算说出来,若是说自己跟贼首之,妹有过一段孽缘,即便是家中的妻妾也未必能理解,反倒不美,于是一笑置之,姑且让叶芳姑这么认为便是。
“媗儿呢?”宋楠转换话题。
叶芳姑也不愿宋楠太难堪,笑道:“还睡着呢。”
宋楠愕然道:“这都快中午了,怎么还睡着。”
叶芳姑抿嘴笑道:“那要问你啊,昨晚……昨晚……你们定是太过疯狂了。”
宋楠老脸一红,恍然大悟,昨夜自己在小郡主身上玩了不少花样,离去寻陆青璃时,小郡主已经如一滩烂泥,定是兴奋过度,今天上午要赖床休息了。
“青璃也没起来?”宋楠咋舌问道。
“青璃在后园子呢,刚才还命人来问你何时完事,她又有新玩意要给你看。”
宋楠道:“新玩意?什么玩意儿。”
“还不是你要她捣鼓的什么火器,听说她捣鼓出来了,早就准备让你瞧瞧呢。”
宋楠哦了一声想起来此事,不久前自己率军赶往倒马关的路上,李大牛曾带来家书,上面便提及青璃按照自己临行的交代制造出了新火器,这可要赶紧去瞧瞧。
宋楠迈步往后园走,忽然停步回身凑到叶芳姑身边,神态鬼祟的很。
“怎么了?”叶芳姑诧异道。
“唔……有件事要问问你。”
“什么事?”
“你今天是何时起来的?”
叶芳姑一愣,旋即红晕上脸,啐道:“滚!”
宋楠扭头便走,边走边嘀咕:“不愧是练武的体质,昨晚折腾的那么凶,居然一大早便能爬起来,看来我得换换花样了。”
叶芳姑跺脚大嗔道:“宋楠……!”
宋楠加快脚步,赶紧溜之大吉。
今年雪特别大,园子里落了厚厚一层雪,戴素儿喜欢这样的景色,特意吩咐不准人在后院胡乱清理,所以除了通往小亭的石板路被清理出通道以外,其他地方依旧白雪皑皑,树梢树尖上顶着雪盖,阳光下反射着白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宋楠沿着清扫出来的湿漉漉的石板小路往深处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偶尔有树梢上的鸟儿扑棱飞走,带起一蓬雪雾缓缓在阳光中飘落,落到脖子里带着丝丝的凉意。
假山之后,凉亭之东的梅树边,宋楠一眼便看到陆青璃穿着粉红的斗篷,头上戴着粉红的风帽背对自己站在哪里,梅枝上黄花点点,暗香浮动,原是腊梅花开了,青璃正在赏梅花呢。
宋楠轻手轻脚的靠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行到青璃背后数步远时,陆青璃似乎有所察觉,身子微侧便要转头,宋楠一跃而上,从背后一把搂住她的身子,伸嘴过去,在香腻的脸蛋的滋儿亲了一口道:“小美人,赏梅花呢?”
陆青璃身子一抖,转过头来,顿时吓得宋楠大叫一声道:“怎么是你?”
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小巧微翘的嘴巴,精致的鼻子,因为惊慌羞涩而变得粉红的瓜子脸,这压根不是陆青璃,而是住在府中的杨蔻儿。
两人如泥塑木雕般的愣住了,陆青璃从凉亭后探出头来,讶然叫道:“大哥,蔻儿,你们俩……?”
宋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还紧紧的搂着杨蔻儿,一只大手还隔着衣服握着杨蔻儿坚挺柔软的胸口,忙松手后退,连声道:“哎呀,认错人了,蔻儿小姐,对不住对不住,我当你是青璃呢。”
杨蔻儿脸色红的滴血,低声道:“没关系,见过宋公子。”
陆青璃搞清楚了状况,顿时笑得前仰后附,宋楠走过去低声道:“不准乱说,不准乱想,全是误会,话说她怎么穿着你的衣服。”
陆青璃笑的喘不上气道:“天气这么冷,蔻儿的冬衣又不太多,我便将自己的衣服送她穿了,没想到……嘻嘻……嘻嘻。”
宋楠翻翻白眼道:“你们也真是的,杨小姐在府中,冬衣什么的都要准备好,干什么要给她穿旧衣服,这不是怠慢人家么。”
陆青璃道:“哪里是怠慢,这样式的衣服我有三套,这一套可是全新的,咱们成亲的时候做了三套,你不记得了?”
宋楠挠头道:“哪里记得这事。”
陆青璃笑道:“好啦好啦,误会一场,蔻儿也莫害臊。”
杨蔻儿手脚踯躅无处可放,兀自低头娇羞不已。
陆青璃吐吐舌头,凑到宋楠耳边低声问道:“大哥,她的大还是我的大?”
宋楠瞪眼道:“瞎说什么?”
陆青璃道:“你不是摸了么?莫否认,我又不是瞎子,抓的紧紧的,估计都弄疼蔻儿了,告诉我,她的大还是我的大?”
宋楠不再理这个疯狂的丫头,咳嗽一声道:“你做的火器呢?信上不是吹得天花乱坠么?带我去瞧瞧去。”
陆青璃顿时兴奋起来,拉住宋楠的手道:“来,给你掌掌眼,蔻儿,一起来看。”
杨蔻儿扭捏道:“我……我还是回房去吧。”
陆青璃跑过去硬是拉她过来,口中道:“回什么房呢,这玩意你不也出了主意么?一起来让大哥品评品评。”
杨蔻儿偷瞄了宋楠一眼,宋楠微笑道:“一起来瞧瞧嘛。”
杨蔻儿不再坚持,跟在宋楠和陆青璃身后沿着石板道往园子北墙处走,远远看见北墙根下一张大油布盖着一个半人高几尺宽的物事,体积着实不小。
“就是油布下盖着的东西。”陆青璃指着那物叫道。
宋楠好奇心顿起,快步过去,伸手缓缓揭开油布,当那物的全貌出现在眼前时,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第四三一章 烧钱的祖宗
几十根黑魆魆的火铳管花瓣般的紧密嵌入两张圆形厚铁板铸造的孔洞中固定,这些火铳的中间伸出一根长长的铁轴直到后方,铁轴后面有个木制的巨大摇柄。密集的火铳管的后方,只有一只枪柄和一套击发装置。
陆青璃叽叽喳喳的介绍道:“大哥,你试着摇动一下手柄,有些沉重,不过中间轴上我上了油,应该能摇的动。”
宋楠定定神走到后方,握住摇柄,摇动沉重的火铳管,咔咔咔的机轴转动,每摇动一个角度,都有一根火铳管跟后方的击发装置弥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火铳形状,当形成弥合状态之时,扣动扳机,便可让弥合的这只火铳开火了。
“大哥,你觉得如何?是否是你心目中想像的那种火器?可几十连发,横扫面前的一切?”陆青璃兴奋的问道。
宋楠不忍让她失望,能做成这种情形已经是很难得了,当日自己跟陆青璃描述的是马克辛机枪的原型,但宋楠压根没指望陆青璃真的能捣鼓出来,因为以现今的科技还难以制造出那玩意,而陆青璃居然硬生生凭着宋楠自己也不太清晰的描述,弄出了这么个庞然大物出来。
“摇动手柄,逐一发射,总共三十二发,一柄这玩意,顶的上宋夫人火铳几十柄,却只需一人摇柄,一人发射,好,不错不错。”
宋楠点头赞许道,不过他却明白,这玩意是没法用的,因为火铳和击发装置的连接之处根本做不到严丝合缝,在击发之时会从接缝处喷出烟火,且不说发射的人受得了受不了,这种情形也会丧失发射散弹的动力,无法让这玩意射出多远的射程;而这种重型装置移动不便,必须要能及远,方可发挥威力,射程太近的话,一圈没摇过来,敌兵的铁蹄战刀便已经落在脑袋上了。
得到宋楠的赞许,陆青璃极为兴奋,拉着杨蔻儿的手道:“蔻儿,咱们两个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
宋楠笑问道:“蔻儿小姐也参与了?”
杨蔻儿微红着脸道:“我只是帮青璃姐姐搭搭手罢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陆青璃摇头道:“可不是那样呢,瞧见这底盘了么?要不是蔻儿提醒,我还压根没想到可以在下边装上轮子推着走呢,这玩意死沉死沉的,叫了前院五六个小厮才抬得动呢。”
宋楠点头赞许道:“很不错,加了轮子两人便可拖了走,还可用骡马拖着机动,绝对是好办法,蔻儿小姐不亏是杨大人的千金,杨大人在西北之时,你定没少看军中的器械。”
杨蔻儿饈然道:“是啊,爹爹当巡抚的时候,我经常跟着他出入军营,西北军营有一种叫架火战车的火器,不过发射的是上百支箭支,因为箱体沉重,下边也是安了轮子的。”
宋楠兴趣大增道:“一次性发射上百只火箭么?”
杨蔻儿道:“是啊,发射的时候很是惊人,只是威力不大,火箭射程并不远,还没人力射的远,力道也不大,四五十步外连木板也射不进去,所以爹爹管它叫做银样镴枪头。”
陆青璃眨巴着眼道:“什么叫银样镴枪头?”
杨蔻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没用的意思。”
宋楠翻翻白眼咳嗽一声道:“这是因为捆绑在火箭后面的火药没法提供足够的动力之故,箭支虽轻盈,但越是这种玩意,越是不好掌握火药量;多了发飘,少了射程不足威力不够。”
杨蔻儿点头道:“是,爹爹也是这么说。”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青璃,这玩意可以改装一下,无需逐一发射,一下子全部轰出去也是一种办法,只要能打的远,打的多,几十颗霰弹可打出一大片铅弹雨来;重型火器正是用在大军作战上,人多的时候便见威力了。”
陆青璃一愣道:“你是说这玩意不能用么?”
宋楠不忍打击她,但却也不能不实话实说,问道:“你试射过这玩意没有?”
陆青璃摇头道:“没有,我打算等你回来得到你的允许才试一试呢,再说在后园中乱射,毁了园子里的假山梅林,素儿姐姐还不要心疼死;表姐也打了招呼,不准我乱试,说这后园花了一千多两银子才整饬出来,不准我胡闹。”
宋楠点头道:“她们说的是,不过我允许你试一试。”
陆青璃喜道:“真的?”
宋楠道:“去小库房的木箱子里取两颗霰弹来,我们试一试。”
陆青璃忙点头,飞步沿着石板路跑出去取霰弹,剩下宋楠和杨蔻儿两人单独在一起,忽然间气氛又尴尬了起来,杨蔻儿想起刚才被宋楠紧紧抓住胸部,还在脸上亲了一口的情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宋楠咳嗽一声道:“蔻儿小姐,刚才唐突了,再次给你赔礼,明儿我去选个礼物给你,你要什么?镯子还是钗子?”
杨蔻儿忙道:“不用不用,你也是无心的。”
宋楠笑道:“要送的,你不是送了礼物给我了么?你送了我礼物,我岂能不礼尚往来?”
杨蔻儿脸上一红,当日宋楠出征在外,宋家众人都很是担心,杨蔻儿也担心,李大牛回京城报平安的时候,宋家妻妾都给李大牛带了物事给宋楠,她也觉得该做些什么,于是便熬夜编了个刀穗给李大牛带给宋楠,还是偷偷摸摸的做的,生恐为宋家诸女知晓。如今宋楠当面提起,倒像是被戳穿了心中的小秘密,顿时尴尬无比。
“那刀穗很好,挂在我的刀柄上正合适,我很喜欢。”宋楠笑道。
杨蔻儿长舒一口气,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他喜欢就好,也不枉费了自己熬了一夜。
宋楠无意撩拨杨蔻儿,自从公主的事情之后,宋楠便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杨蔻儿娇憨可爱,只可惜他是杨一清之女,那是正宗的官家小姐,也是不能染指的,否则杨一清定会跟自己拼命。
陆青璃飞奔而来,手上攥着两颗霰弹,宋楠奋力将庞然大物移动位置,将火铳口对准一堆假山,亲手将一颗霰弹安装进枪膛,摇动手柄让枪柄和枪筒弥合在一起,高声道:“准备了。”
陆青璃和杨蔻儿自觉的捂上耳朵躲在一旁,宋楠以袖掩面,扣动扳机,火绳嗤嗤冒烟,很快烧到尽头,就听轰的一声闷响,火铳口喷出烟火的同时,弥合之处也喷出黑烟和火光,若非宋楠早有准备,恐眉毛头发也被烧的精光。
霰弹打到了假山之上,想象中的乱石飞迸的情形并未发生,只腾起一团石屑,烟尘过后,假山石只崩了一小角,威力尚不足陆夫人火铳的发射威力。
陆青璃呆呆的看着这情形,愕然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是加了药的霰弹,火铳管也是新铸的,长度也加长了,你不是说越长威力越大,射程越远么?”
宋楠扇掉眼前的烟尘,咳嗽两声道:“瞧见这弥合处的烟雾和火光了么?这种结合结构的无法做到密合无缝,火药的冲力从这些缝隙里逃掉了大半,故而便产生这样的结果了。这事儿怪我,我没想到这一点,铁器难以打磨密合,我本该预料到的。”
陆青璃道:“那宋夫人火铳不是可以密合么?”
宋楠笑道:“别忘了,我们在枪筒密合处加了个套筒的,即便如此发射时还是会冒烟雾,这也是那双管霰弹发射只三四十步远的原因;亲卫营里一位兄弟还曾被烧伤了脸颊。而这玩意是不可能一个个的加上套筒的,那会太麻烦太繁琐,失去了我们需要他快速发射的意义了。”
陆青璃沮丧的道:“忙活了几个月居然是堆废物,我真是个大笨蛋。”
宋楠呵呵笑道:“莫丧气,你能做成这样已经让我很意外了,这玩意是能用的,或许有一天解决了这密合的问题,这东西便能派上用场。”
陆青璃撅嘴道:“大哥,这堆废物可是花了不少钱呢。”
宋楠笑道:“花了多少?”
陆青璃道:“近三千两呢。”
宋楠差点一个趔趄摔死,咂舌道:“这么多?”
陆青璃道:“是啊,要是让姐姐知道,可要骂死我了。”
宋楠虽肉疼不已,但还是搂了她肩膀安慰道:“没事,咱家不差这几千两银子,芳姑也不会知道这玩意没用,我说有用便有用。”
陆青璃喜道:“大哥真好。”
宋楠低声凑到她耳边道:“你怎么报答我?晚上咱们来个玉人品箫如何?”
陆青璃吓一跳,赶紧看看站在一旁在废物机枪便查看的杨蔻儿一眼低声道:“晚上再说。”
宋楠大乐,陆青璃发愁的看了那堆废物一眼道:“你刚才说可以改装,要如何改装?”
宋楠道:“杨小姐的话提醒了我,咱们可以换个思路,便如军中的架火战车一样,一股脑发射大量的霰弹,照样会成为利器,这便简单多了,只需考虑同时发射的后坐力和改进一下霰弹的颗粒,细小的铅砂是不成了,依我看要换成钢珠才成。”
陆青璃兴奋道:“我懂我懂,我来想办法,我去找忠叔要银子去,这废物也不拆了,我重起炉灶。”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你就可劲的造吧,难怪后世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自己这点家当可经不住这么折腾,须得赶紧想办法弄银子才成。
第四三二章 国公府利益高于一切
午饭后,宋楠小睡片刻醒来,正坐在后院跟妻妾们闲聊打诨,前院来报,小公爷张仑来访,宋楠起身出迎,心道:该来的人可算是来了,自己一上午最期待的人便是小公爷了。
小公爷一身戎装精神饱满的踏入宋府花厅,见到宋楠便拱手笑道:“妹夫啊,恭喜恭喜啊,以雷霆万钧之势涤荡贼寇,皇上亲自出京迎接凯旋,这回的功劳可不小啊。”
宋楠忙吩咐上茶看座,笑道:“小公爷也来打趣么?这等贼寇多行不义,丧失民心,如丧家之犬,剿灭的难度可不大,若是小公爷出面,也是一蹴而就,甚至比我的手脚还要快呢。”
张仑心里乐开了花,笑道:“妹夫越来越会说话了,一家人可不兴拍马屁的,我若率团营剿贼自然不会像徐延德那个蠢货一样的丢脸,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轻松。我妹子呢?怎不来见我?”
宋楠道:“她一会就来,你家妹子心灵手巧,替你缝了件挡风的披风,一会儿便拿来送给你。”
张仑扶额惊愕道:“宋楠,我可是服了你了。”
宋楠道:“怎么了?”
张仑摇头道:“我家妹子在国公府十几年,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没见她动过一针一线的女红,这嫁给了你,居然做起了女红来了,难怪今年的雪特别大,这是老天都感动了么?”
宋楠哈哈大笑,张仑也哈哈大笑起来。
娘舅二人插科打诨了一番,喝了几口热茶,张仑笑容一收,道:“你府上今日定是门庭若市吧。”
宋楠微笑道:“那可不,上午来了十几拨人,我原以为小公爷上午会来,可谁知却是姗姗来迟,叫我好等。”
张仑斜眼道:“我可不跟那些家伙一起来凑热闹,我就知道上午的时候你宋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你等我来作甚?你怎知道我今日会来?”
宋楠道:“你是我大舅哥嘛,我凯旋归来,国公府脸上也有光,你岂会不来感谢感谢我?”
张仑呸了一口道:“你可真不要脸,我倒要来感谢你,该你去国公府拜见老爷子才是;老爷子猜到真准,他说你定不会拜访任何人,果然你就缩在府中。”
宋楠呵呵笑道:“不是我不想,是我暂时不能。”
张仑道:“何解?”
宋楠道:“这回多多少少有些功劳,皇上定会让诸位大人商议如何给我封官加爵,我这时候要保持低调,在外边乱窜,会被人说成是假功钻营,反倒坏了形象。”
张仑愕然道:“你也太小心了吧。”
宋楠道:“小心谨慎一向是我的优点之一,得意莫忘形,这是我的座右铭。”
张仑咂嘴道:“怪不得老爷子说我不如你,现在看来我确实不如你,你的心思太深,教人捉摸不透。”
宋楠道:“小公爷这是损我呢,小公爷性子直爽,光明磊落,那是因为小公爷家世雄厚,似我这等人,贫贱出身,一切都靠个人的奋斗,自然加意的小心些。”
张仑点头道:“说的也在理,你也确实是对的,早朝之上关于如何封赏你的官职之事确实纷扰的很,内外廷均有不同意见。”
宋楠微笑道:“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我宋楠立功受赏,内外廷总是不会太开心的,这世道有句话可以形容人心,那便是:看到你不开心我便开心了,内外廷的心思大致可以用此言概括。”
张仑噗嗤一笑,点着宋楠道:“你可真是龌蹉,这句话还真是挺形象的;不过这回内外廷的意见却非主要的,这回说话最有分量的却是勋戚伯候们。”
宋楠愣了愣道:“你是说老爷子和定国公?”
张仑道:“可不止是他们,团营十二侯,京营中的勋戚伯爵们可都是有发言权的。”
宋楠皱眉道:“别卖关子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仑一笑道:“关于你的爵位封赏,这回起码是个二等侯爵,这一点是板上钉钉了,你本是三等候,哪怕只是晋升一级也是个二等侯爵的爵位,倒要先恭喜你了,宋侯爷!”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玩意顶个屁用,除了你们看重,当初非要封爵放让郡主嫁我,在我看来,除了俸禄多一些,多了几百亩的田地之外,并无多大作用。”
张仑啐了一口道:“你懂个屁!你可知道奋﹑耀﹑练﹑显四武营,敢﹑果﹑效﹑鼓四勇营,立﹑伸﹑扬﹑振四威营这十二团营的提督都是什么人么?个个都是一等二等的侯爷,你可明白其意?”
宋楠皱眉道:“小公爷的意思是,若想统领一营,起码也要是个侯爵是么?”
张仑鄙夷的看着宋楠道:“算你还不笨,低一些自然也能进,不过却只是副提督,千户之类的职位,你堂堂锦衣卫都指挥,若入团营却不能独领一营,你会愿意?”
宋楠笑道:“小公爷怎知我一定会想进团营?”
张仑摆手道:“你莫跟我装蒜,锦衣卫都指挥的职位已经是你在朝廷上官职的最高峰了,你又非文官,更非太监,更高的职位你还不够格;唯一能再进一步的便只能是进京营掌军权了。而且这一回你带兵打仗表现不俗,出征前也曾受封三等侯爵爵位,本就有资格提督京营,皇上若不赏你提督团营之一,那便算不上封赏,你会高兴?”
宋楠笑道:“这事我好像操不上心吧,老爷子不是团营总督么?小公爷又是团营副总督,在这件事上,老爷子难道会阻拦么?”
张仑啧嘴道:“瞧你聪明的紧,怎么有的时候跟个榆木疙瘩一般的不开窍;不妨告诉你,正是因为如此,事情才难办的紧。你想想,除了我提督的奋武营,其余十一营提督会作何想?你进京营,他们怎么办?他们难道会主动给你腾个位置?我和老爷子难道无端的便剥了一人的官职让你替代?事实上,定国公早已出手,在你未回京之时,徐光祚便在梁园宴请京营侯爵伯爵们,说是聚在一起喝酒听戏,其实便是煽动他们抵制你进团营。老爷子这两天情绪很不好,因为你的事,很多跟随老爷子的勋戚将领转而投向徐光祚怀抱,好事却成了坏事了。”
宋楠浓眉深锁,起身踱步,这件事居然会演变成这个棘手的局面,倒是之前始料未及;想想倒也不难理解,谁愿意自己的地位受到撼动,当明摆著自己有资格提督团营之一的时候,除张仑之外的十一侯爷自然是人人自危,定国公只需添把火,便可让这些家伙们抱团起来抵制自己了。
“皇上怎么说?我想皇上定会单独召见老爷子询问意见。”宋楠停步问道。
“上午早朝之后,皇上确实召见了老爷子,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你提督团营之一,但皇上也很为难,毕竟团营提督们也无过错,换了谁都没什么理由。且早朝之上,徐光祚也隐晦的上奏说,赏功罚罪自然是天经地义,但无过之人却是不应受到责罚的,这话意便是提醒皇上不能随意剥夺无过之人的团营统帅之权。”
宋楠有些无语,他倒是不介意踢走一个什么侯爷让自己替代,这些团营的提督们霸占着位置十几二十年,无寸功立下,完全凭着祖荫的尊显爵位便可直入团营领军,宋楠自然是不会对他们假以辞色。但问题是,勋戚贵族虽逐渐没落,却是大明朝最顽固的一股力量,也是皇家最信任的一股力量,皇上不会轻易的便会得罪了他们,自己虽也算是勋戚的一员了,但新勋戚势必威胁到旧勋戚,遭受集体的抵制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事虽难以处理,宋楠却没打算退让,军权是最核心的权力,虽然锦衣卫衙门是皇上心目中的核心机构,但跟内外廷以及京营的权力相比,还是差了一截,锦衣卫对于朝政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参与决定之权,它只是皇上养的一条狗罢了。
更何况,这次宋楠调集剿贼的主力乃是边镇的兵马,江彬和许泰都立下战功,自己身为主将,若是不能获得该有的回报,那江彬和许泰势必也无法获得相应的升职封赏,事实上回京途中,江彬和许泰不止一次的暗示宋楠,想请宋楠帮忙,这一次能将他们调回京城入京营任职。
统帅京营是大明朝武官们的终极梦想,宋楠不想让他们失望。
见宋楠神色凝重,张仑道:“妹夫,老爷子的意思是,要不然这一次先缓一缓,皇上这一次若不能给你妥善的安排,心中也必是有愧意的,团营提督的几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几年了,只要这份功劳仍在,便不愁进不了团营。”
宋楠心头失望之极,弄了半天,张懋便是要张仑给自己带这句话来,要自己别闹腾,想必因为此事,团营提督离心倒向定国公,让张懋感到了危机感;在英国公的地位和利益受到威胁之时,选择牺牲自己是最好的选择,这便是丢卒保车之策。
张仑看出了宋楠眼中的不悦,忙道:“老爷子说了,要不然推荐你先领中军都督府佥事之职,那也是二品的军职,虽在徐光祚之下,但他也不敢拿你如何,而且此职也只是个过渡,一点团营出缺,便大事可为了。”
宋楠心中冷笑,五军都督府跟京营如何能比,五军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中五个都督府,乃是以京城为中心名义上统帅各都司卫所的兵马的总领机构,但实际上在永乐帝时便已经大为削弱,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权,而调兵之权落到了兵部手中,从此和兵部相互牵制,互相掣肘,成为勋戚和外廷角力之所。
更何况,即便是中军都督府,统帅的兵马也并非京城中的兵马,而是京畿左近的十几处卫所兵马,不属京营范畴;而张懋推荐自己去担任的却是个中军都督府的佥事,连提督都不是;据宋楠所知,中军都督府的提督正是新宁伯谭佑,亦即是说自己若封为侯爵,却要在一个伯爵之下当副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是张懋老糊涂了,还是明知自己不会答应,故意随口一提,事后便可说是自己不愿赴任,而非他没有尽力了。
宋楠慨叹着人的势利,虽很久以前便没没打算借国公府之力上位,很久以前便明白一切要靠自己的道理,但此刻还是感到一丝失落,毕竟虽娶了小郡主,成了国公府的女婿,但在张懋眼中,自己还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宋楠,说老实话,我觉得老爷子这个提议甚为不妥,其实我跟老爷子提了个建议,却被老爷子驳回了。我本打算让出奋武营提督之职,反正我是团营副总督,又领着神机营,将奋武营让出来给你统领倒也成。”张仑知道宋楠很不开心,低声道。
宋楠看着张仑道:“小公爷,你人很好,当初我便说了,你是我宋楠一辈子的朋友;我相信你是发自真心的想帮我,但我岂能从你手中攫取职位,那岂不是教人笑话。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小公爷回去后替我向老爷子问好,感谢他为我操心,但我却心领了。”
张仑张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后厅帘开,小郡主捧着绣给张仑的披风出来,兄妹二人叙话之际,宋楠已然悄然退出厅堂,小公爷走时,忠叔传了宋楠的话来告罪,说身子不适,不能来送了。
张仑自然知道宋楠心中的不开心,叹着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