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三章 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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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呵呵一笑,离座起身拱手道:“可不就是我么?马公公,好久不见啊。”
马永成发现站在宋楠边上的那个人才是公主殿下,无暇回宋楠的话,忙再次向康宁公主行礼,心中疑云重重。
虽然宋楠和公主之间曾有过驸马之议,但此事早已作罢,身为外臣随意出入内宫和公主独处,这可是亵渎不敬之罪,难不成宋楠和公主之间藕断丝连不成?
“马公公免礼,请坐。”康宁笑盈盈的道。
“奴婢不敢。”马永成忙道。
康宁笑道:“不必拘束,外边下雪了,本宫出去赏赏雪去,宋大人替本宫招呼招呼马公公吧。”
宋楠道:“遵命,雪天天冷,公主当心受寒,多穿些衣服为好。”
康宁一笑,在马永成和宋楠的恭送中掀开帘幕出门而去,屋内只剩下宋楠和马永成二人,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马永成兀自皱眉思索宋楠为何在此出现,却听宋楠笑道:“马公公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宋楠亲手替马永成沏了茶水,摆在马永成面前,那架势倒像是这寿宁宫的主人一般。
马永成想了想,索性撩袍子坐下拱手道:“多谢宋大人。”
宋楠呵呵一笑道:“马公公定在想,为何在寿宁宫中见到本人的身影,心中怕是一团疑云吧。”
马永成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宋大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城内外都是可以出入的,许是来内宫拜见公主有事禀报,或是经皇上准许来此公干都是有可能的。”
宋楠哈哈笑道:“马公公确是个伶俐人,不过本人来此既非拜见公主,也非有什么公务,而是因私事来此。”
马永成一惊,暗自咂舌想,这小子胆大包天,来寿宁宫居然说是为了私事,难不成真是何公主之间有些私情?想到这里马永成立刻紧张起来,自己撞破了公主和宋楠的秘密,这可是惹上大麻烦了,虽然皇族中的公主有的任性妄为喜欢跟外臣勾勾搭搭,前朝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这些事都是隐秘之事,谁撞见谁倒霉,最终不免被灭口,今儿自己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宋楠倒没想到马永成片刻之间已经脑补了这么多的情节出来,自顾自的道:“这私事也非我宋楠的私事,更不是公主的私事,而是关于你马公公的私事。”
马永成脸色剧变,惊道:“关于咱家的私事?宋大人,咱家掌着内承运库可是兢兢业业账目分明,你锦衣卫可不能随意诬陷咱家,咱家可是一两一厘都没贪墨内库钱物,还请宋大人明察。”
宋楠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马公公,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来查你马公公是否贪墨内承运财物的,虽然自王岳范亨徐智贪墨库银一案之后,皇上确曾明确要求我锦衣卫盯着内库进出账目,但你马公公坐镇内承运库,我又怎会不信你的人品?再怎么说咱们也曾经是太子身边的老熟人,也算是有些交情呢。”
马永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脑门上微微出了些虚汗,内承运库的帐目可不是清白如水,自刘瑾执掌内廷之后,大笔的花销不在少数,每一笔花销都意味着有猫腻在内,虽刻意的做了不少的手脚掩饰,但若是有心人铁了心的去查,也不难查出其中的漏洞来。
“宋大人,你可莫要吓唬咱家,咱家是老实人,可受不住你的惊吓。”马永成笑道。
宋楠道:“告罪告罪,是我没说清楚,本人特意请示了公主示下,借用公主的寿宁宫东暖阁,让公主请了马公公前来谈事,这件事也不小,马公公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马永成心中嘀咕,原来宋楠是故意在此见自己,公主也压根不需要什么竹銮,只是借口叫自己过来罢了;如此神秘的举动,还说是关乎自己的一桩私事,马永成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
“宋大人,但不知是何事呢?”
宋楠道:“今日宫中传着些流言,不知公公可曾听闻?”
马永成当然知道宋楠指的是什么,但却故作不知道:“什么流言?咱家不爱凑热闹,倒没听到什么流言。”
宋楠笑道:“马公公是实诚人,怎地说话也不实诚起来,我珍而重之的在此见马公公,马公公难道当我是吃饱了撑的不成?”
马永成想了想道:“外边的既然是流言,又何足为信,而且这些事也不是咱家管得着的,咱家便是听到了也当是耳旁风的。”
宋楠道:“马公公,若流言是真,您心里就没什么想法么?那钱宁若是真的被皇上任命为某一厂衙督主,你作何想?”
马永成呵呵笑道:“能者多劳,在位谋事,咱家有什么可想的,咱家只做好分内之事便好了。”
宋楠呵呵笑道:“言不由衷吧,马公公,如今内廷的形势你比我了解的清楚,我虽在外边,但却也有所耳闻;刘公公提拔了不少新人,其中便有这钱宁在内;其用意我也不点破,身为刘公公身边的老人,你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马永成正色道:“宋大人,你我虽谈不上好友,但也不是相互无知的路人;你和刘公公之间的事情,大伙儿心知肚明;咱家可从不参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若想以言语拉拢我做出对刘公公不利之事,那你便是徒劳,咱家可不爱听这些话。”
宋楠侧头看着马永成道:“马公公倒是一番慷慨陈词,不过用不着激动,我可不是拉拢你,正因为你我是熟人,我才找你来说这番话,马公公难道不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明哲保身了么?”
马永成冷声道:“咱家只是尽心尽力办差,效忠皇上,何来明哲保身之举?宋大人不必危言耸听。”
宋楠叹道:“马公公,你便是不愿面对现实;你马公公倒是忠心耿耿的效力刘瑾,但你得到了什么?内承运库虽是肥差,但我敢说你的行为完全受刘瑾只配,甚至高凤谷大用等人的话你也不敢不听吧。这一回内廷新增厂衙,你难道没想过要争取一下这个位置么?你也莫否认,我知道你内心是想的,你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胜算,所以便放弃了争夺之念。就像当初你自己要求当这个废物一般的内承运库首领太监一样;说句老实话,你的行为看似明智,但你以为凭此便可赢得刘瑾的信任,祈求他大发善心能给你好处,你就大错特错了。”
马永成心中激荡,宋楠就像是钻在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将自己的心理看的一清二楚,这回内廷新增两个权力机构,自己何尝不希望刘瑾能够想起自己来,到目前为止,人选还没确定,当知道钱宁横空出手攫取了其中之一的时候,马永成心中既失望又愤怒,他也认为这是刘瑾故意为之。
“马公公,你大错特错了,刘瑾提拔新人的意图便是迟早要完成对你们这些老人的替换,假以时日,别说是提拔,便是你这内承运库首领太监也未必能保住,我瞧着你去尚膳监或者尚衣监去当当首领太监还差不多,那里更是与世无争了。”
“宋大人,何必出言辱我?我的事不用你管。”马永成怒道。
宋楠一笑道:“看来马公公还是有些血性的,也知道这是侮辱之言,若是一起从太子身边出来的八虎之一,外廷都扳不倒的八虎太监沦落为无干紧要的尚衣监的管事太监,那可真是笑掉大牙了。”
马永成起身佛袖道:“宋大人,咱家可没空听你在这闲扯,告辞了。”
宋楠冷笑道:“你还知道生气么?实话告诉你吧,刘瑾压根就没给你半分机会,在此之前,他便已经内定了人选,不过不是你马公公,而是高凤和谷大用,可见你在刘瑾心目中什么都不是。这次钱宁的事情也是真的,昨日皇上亲口许诺钱宁以厂督之职,刘瑾培植的钱宁等新人倒是给刘瑾来了个惊喜,连自己提拔的钱宁都压制不住,刘公公也算是个人才了。”
马永成悚然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宋楠嗤笑道:“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操心,还是操心你自己吧;你还痴痴的等着别人施舍,殊不知外边已经你争我夺抢的头破血流了;要不了多久,你这个肥缺便也保不住了,钱宁是安稳了,刘忠呢?张锐呢?这两个可都是内廷太监,也许某一日,他们也会效仿钱宁在皇上面前恳求,皇上没准一高兴也会将你这个内承运库首领的职位送给他,你我都知道这并非不可能,当今内廷,有谁比豹房总管更讨皇上欢心呢?”
马永成摇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刘公公岂会不加干涉。”
宋楠冷笑道:“干涉?钱宁便是例子,我倒要瞧瞧刘瑾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我可以打包票,钱宁任职已成定局;据此可以预见,未来刘忠张锐发力之时,刘瑾依旧是无能为力,这便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马永成额上汗珠滚出,心中明白宋楠所言并非完全的危言损听,也许刘瑾会对钱宁的所为施加报复,但是又如何阻止钱宁横空伸手从八虎的口袋中掏走一块金子呢。
第三四四章 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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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你跟咱家说了这么多意图为何?咱家既然如此不堪,刘公公那里也不受待见,皇上那里也说不上话,甚至连刘忠张锐之流都不如,在目前情形下咱家还能做什么呢?”
马永成既似自嘲,又有些可怜兮兮,他原本没这么不自信,但被宋楠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和分析,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坨屎了。
宋楠嘿嘿笑道:“这就是本人约你来此处的原因了,你也知道,本人和刘瑾之间有些过节,但过节归过节,我宋楠毕竟和你们几个患过难,也曾经有一段相得的时光,我不愿看到有人横空出来搞得人心惶惶。”
马永成肚里冷笑:你放屁,你会帮刘瑾?你被刘瑾整的跟孙子似的,怕是恨不得内廷乱成一团才好。
果然宋楠接着道:“当然,我宋楠也不是烂好人,刘瑾对我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这次我其实巴不得内廷闹得天翻地覆,然而我又觉得这想法实在太过自私。内廷乱了,朝廷也就乱了,皇上也会发怒,搞不好大家倒霉统统被皇上革职滚蛋,所以我要想办法平息内廷的这场纷乱,你懂我的意思么?”
马永成道:“你?恕我直言,你宋大人确实有本事,但这可是内廷之事,你可没资格出手,以前都不成,更何况是现在了。”
宋楠笑道:“说的对,所以今日我便找你来了,我既想平息内廷纷争,又不想事情平息之后让刘瑾得意,所以我需要有人能挺身而出,替我限制刘瑾在内廷之中的话语权;作为回报,我会力挺他成为内廷新一级势力,和刘瑾分庭抗礼。”
马永成大笑道:“你疯了吧,宋大人你是说胡话吧。”
宋楠啐了一口道:“蠢财,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有这个能力么?公主为何答应让我在这里见你?那便是公主也不愿意看到内廷纷乱,同意和我一起出面干预,就算我没本事,公主在皇上面前要是死荐一个人,难道皇上会忽视公主的意见?”
马永成张大嘴巴道:“公……公主?公主殿下怎会参与内廷之事?这可是从来未有之事。”
宋楠道:“万事都有第一次,皇上无兄无弟,就公主一个姐姐,难道给个意见也过分?你只想想,若是公主和我在背后力挺你,你有信心跟刘瑾分庭抗礼么?”
马永成脸色阴晴不定,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宋楠的话对他有着极大的诱惑力。马永成固然知道,在内廷之中没有什么中间派,他也受够了韬光养晦的等待刘瑾的恩赐,若是后面真的有强力的支持力量,马永成并非不敢跟刘瑾翻脸。只是幸福来的太突然,也显得太假,马永成生恐这是宋楠的一个陷阱,此人的狡诈多智是出了名的,若是个陷阱的话,自己可就万劫不复了。
马永成犹豫着,权衡着,既想拂袖离去,又有些舍不得这个机会,心头反反复复的纠缠,面孔扭曲着。
“马公公,我在等你回答呢。”宋楠皱眉催促着。
“为什么是我?”马永成侧头嗓音嘶哑的如同一只公鸭。
“问的好。”宋楠道:“我原本没考虑你,实话实说,公主建议的人选是张永张公公,张公公曾公然跟刘瑾闹翻过,我若跟他说及这个建议,他定会一口应允。”
“那为什么选择了我?”马永成喘息着问道。
“因为……张永没有你的智谋和隐忍,他太暴躁,否则又怎会被发配去御用监?原本他该和刘瑾平起平坐才是,就算进不了司礼监也该是御马监掌印;而你马公公则不同,你巧妙的利用谷大用他们的心里,轻轻巧巧的取得内承运库的肥缺,几年来韬光养晦不露声色,但我却知道你是在等一个机会的,现在机会就在你眼前了。”
马永成感觉在宋楠面前无所遁形,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和烦躁,低声道:“你不怕我和刘瑾一样对你不利?也许咱家出了门之后便去跟刘瑾告密,到时候你的处境岂非更加糟糕?”
宋楠看着马永成的眼睛道:“你不会,首先你敢将公主牵扯进去你便是死路一条;其次刘瑾如今焦头烂额,他也无奈我何;再次……跟我宋楠成为敌人,你要考虑后果。”
马永成鼻翼煽动,欲言又止。
宋楠凑在马永成的耳边低声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今日的局面其实是我一手设计的,你以为我会轻易的便答应建立内厂和西厂来制约我锦衣卫衙门么?刘瑾想得倒美,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内厂开不了,西厂也开不了,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不同的是,他在内廷的权威在此次事件之后将大为受损,而你马永成马公公将会一鸣惊人。”
马永成快要崩溃了,看着凑在面前的一张俊俏的笑脸,马永成忽然一阵无力,宋楠太可怕了,摊上这样的对手,今后如何还能安眠?马永成绝不想和宋楠作对,他只能选择合作。
宋楠从马永成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屈服,他很满意马永成的表现,从假装漠然,到傲慢无礼,再到惊恐无助,最后无力抗拒,几乎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宋楠知道他会屈服,就像知道散布了消息之后,刘瑾现在一定会暴跳如雷,而且正在应付着谷大用和高凤的质问一般,这都是人之常情。
谋划高手和常人的区别之处便是他洞悉人性,计划周详,有时候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完成最后一击,这是后世宋楠商场倾轧之间得来的宝贵经验,千金难买!
……
刘瑾确实已经焦头烂额了,内廷之中流传的消息早已入耳,刘瑾甚至来不及下令阻止,便已经沸沸扬扬;本来刘瑾早朝过后便躲在司礼监公房内关门苦思对付钱宁之策,此人竟敢跟自己对着干,若不将其碎尸万段如何能解了心头之恨?但毕竟钱宁今非昔比,在皇上心目中也地位不低,想用对待小太监们的办法简单打杀那是不成的,须得有充足的理由。
刘瑾捂着消息不公布,便是担心谷大用和高凤会跑来吵闹,可怕什么来什么,消息传来之后,刘瑾前脚得到消息,谷大用和高凤便前后脚的将刘瑾堵在房里,质问他为何欺骗他们,将这件事归结于自己暗中做的手脚。
刘瑾很久没有被人冤枉过了,在谷大用和高凤的咄咄逼问之下急的差点操刀子杀人,但刘瑾毕竟已经非同以往,这几年刘瑾也历练的像个正常的上位者一样的沉稳和不动声色;面对高凤和谷大用的咄咄逼人,刘瑾只淡淡道:“流言都是假的,你们放心,咱家答应了事情不会不算数,你们若再闹,咱家可就要生气了。”
谷大用和高凤为其气势所摄,反而一下子蔫了。
半晌高凤不甘心的道:“外边传的有鼻子有眼,何时何地何人目睹都说的清清楚楚,那钱宁又是你刘公公一手提拔的体己人儿,光一句话便能否认么?”
刘瑾冷然道:“明显是有人趁机会添乱,你们也信?咱家已经下令禁止传谣,谁要是再敢胡乱传谣言,咱家便让他尝尝钉板竹笼的滋味。”
谷大用气呼呼的道:“好,咱们便信刘公公这一回,但愿刘公公不是在欺骗我等,我等跟着刘公公鞍前马后也这么多年了,以前的事情也就算了,这一回可要看刘公公的了。”
刘瑾抛出最后一件压箱底的法宝道:“若传言是真,咱家将内厂的位置让出来,你二位一个西厂一个内厂如何?”
谷大用顿时眉开眼笑道:“好,有你刘公公这句话,我谷大用焉能不信刘公公之言,话说在头里,若是真的钱宁霸占了一个位置,我可是要内厂的督主之职。”
高凤叫道:“凭什么?刘公公可是只答应了你西厂督主之职,这内厂该是我的才对。”
谷大用横眉怒目道:“怎么着,跟咱家犯横么?”
高凤反唇欲讥,刘瑾再也忍不住了,抄手将一只茶盅摔得粉碎,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谷大用个高凤面面相觑,阴着脸灰溜溜的出门,刚出门便又争吵起来。刘瑾气的鼻子都歪了,心里也明白,纸包不住火,这消息既然传开,靠自己一时的欺瞒是欺瞒不住的,难不成真的将内厂拱手让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些家伙个个都犟头犟脑,内厂总领东西厂和锦衣卫,这么大的权力衙门,无论如何要攥在自己手里才成。
现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赶紧抓住钱宁的痛脚,将其一举击溃,还要防止钱宁在皇上面前乱说话,将新平堡的事情说出来,这可是一个大大的难题;不过好在明年二月里两个新衙门才会正式开衙,人选也在二月里敲定,现在自己还有时间。
刘瑾揉着额头坐在椅子里沉思,屋外院子里,大雪弥漫,天地间迷蒙一片,恰如刘瑾此刻的心情,冰冷而混沌,压抑又愤怒。
第三四五章 老实人的嘴脸
第三四五章(来个五千六的大章爽一爽再说。各种求!)
下午未时末,刘瑾正欲赶往乾清宫,这时候正是皇上午睡起来的时候,虽然天落大雪,但爱玩的正德必不会放过这赏雪的好时候,自己也应该随侍左右,伺机劝说正德收回成命。
刘瑾正换了高靴披了大氅出门时,却见一名小太监从外边匆匆而来禀报道:“公公,内承运库马公公在外求见。”
刘瑾皱了眉头,自己可没空去跟马永成啰嗦,此人唯唯诺诺没什么本事,眼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犯不着跟他耽误时间,于是摆手道:“告诉他一声,咱家要去乾清宫伺候皇上,有什么事的话容后再说。”
小太监转身去传话,刘瑾带着人出了二进的公房大院往大门外走,行到外边的院子里,只听门口有人道:“哎哎,马公公莫乱闯,刘公公说了,他没空见你,请公公稍后来见呢。”
马永成的声音传来:“滚开,今日我必要见到刘公公,我可是有要事禀报,若是耽误了事儿,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但听脚步沙沙,矮墩墩的马永成披着大氅带着雪帽的身影出现在司礼监大门口的台阶上,身边一名小太监跟着要拉他的胳膊,被马永成抬脚踹了个趔趄。
刘瑾心中大怒,高声喝道:“马永成!你要作甚?这里可是司礼监,你当是承运库么?”
马永成见到刘瑾迎面走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但很快便消失不见,脸上堆笑上前拱手道:“刘公公好,可算是见到公公了,这小奴才说公公有要事不能相见,瞧,公公这不是在庭院中赏雪么?”
刘瑾忍住怒气道:“咱家正是要赶往乾清宫伺候皇上,可无暇赏什么雪,你若有事,可待我从乾清宫回来再说,这会子可没空请你进去喝茶了。”
马永成道:“刘公公不用去乾清宫了,据我所知,公主和皇上去御花园踏雪赏梅了。”
刘瑾一愣道:“赏梅花去了?何人随侍?钱宁么?”
马永成一笑道:“刘公公放心,不是钱宁随侍,而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和大汉将军统领万志。”
刘瑾暗暗松了口气,表情也平缓了许多,马永成看在眼里,心道:宋楠说的一点没错,刘瑾对钱宁已经失控,在皇上面前,钱宁的地位应该确实是不低了,否则刘瑾岂会有这种表现。
刘瑾突然觉察到马永成话语中的一丝异样,马永成说的是‘公公放心,不是钱宁随侍’,他怎知道自己不放心钱宁随侍?不过一想之下便即释然,定是马永成听到了流言蜚语之故。
“既如此,咱家便去御花园侍驾便是,马公公自便,告辞了。”刘瑾不想在被问及钱宁之事,他已经断定马永成是听到了流言前来八卦此事的,这件事压根跟马永成说不着。
刘瑾带人要走,马永成却淡淡道:“刘公公,皇上那儿已有宋楠随侍,刘公公去不去倒也无关紧要,倒是刘公公自己手头的事情该要抓紧解决了。”
刘瑾扭头道:“你是何意?”
马永成笑道:“我是何意公公难道不明白么?难道要咱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不成?”
刘瑾心头怒气上涌,今日的马永成和昔日的马永成截然不同,处处透着高深莫测,言语上也是旁敲侧击的含沙射影,跟往日那个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马永成判若两人。
“马公公,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跑到咱家这里来闲磨牙来了,咱家可是忙得很,没空跟你闲扯,好生去当你的差去。”刘瑾冷冷道,转身再次往门外走。
“刘公公,你可莫要后悔!”马永成忽然高声叫道:“我马永成自知在你刘公公眼中只是个草芥,但今日我可不是来求你办事,求你恩赐的,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公公说,你若不听,后面出了事情,可莫怪咱家言之不预。”
马永成冷笑连声,站在雪地里昂首挺胸,那气势一时之间倒让刘瑾有些发懵;刘瑾见马永成如此做派,心头也有些狐疑,莫非确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差错了,否则自己可真的要焦头烂额了。
“你们且退下候着。”刘瑾摆手命令跟随的几名太监和护卫,那几人纷纷退下,偌大的司礼监大院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刘瑾和马永成两人。
刘瑾迈步往马永成身边走去,看着马永成胖墩墩的大饼脸冷声道:“马公公,你最好真有要事禀报,否则,我可对你不客气。”
马永成微笑道:“公公放心,何止是要事,简直是可以让公公跳起来的大事。”
刘瑾冷哼一声道:“你何时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了,到底是何事,还不快些说来?”
马永成道:“就在这里说么?”
刘瑾皱眉道:“难道还要摆上酒宴,弄些歌舞排场不成?咱家可没你那么空闲,快些说来,咱家还要去办事。”
马永成想了想道:“也罢,既然如此便说与公公听,咱家知道公公这两天心烦的很,也知道心中烦的是何事,咱家有办法替公公排忧解难,不知公公可有兴趣听我的计策?”
刘瑾心中一动,脸上却沉静如水,不露声色的道:“你定是也听了外边的流言蜚语了吧,那些话你也信?咱家已经下了令,再有以讹传讹之人一概乱棍打死,莫非你马公公也要加入谣传大军不成?”
马永成道:“刘公公,你要是这么说话,咱们今日还如何推心置腹?是否是传言可不是您说了算,事实如何便是如何,咱们这些人也不是傻子,都有自己的判断。”
刘瑾怒道:“你的意思是咱家在隐瞒欺骗你不成?”
马永成道:“咱家岂敢如此猜忌公公,只是咱们这般遮遮掩掩的说话,能有什么结果?实话告诉公公,钱宁之事我已知详细情形,世上本无不透风之墙,公公不必再故作不懂。咱家知道公公如今处于为难之际,钱宁私自伸手横插一杠子让皇上赐予厂衙督主之职,公公本暗中给谷公公和高公公的许诺便兑现不了了。咱家也知道,刚才高公公和谷公公来找过你,怕是来跟刘公公您来理论的吧。其实也难怪,换做是咱家,也会认为刘公公是故意给钱宁职位,放出风来说是皇上赏赐的,便是为了撇清此事罢了,毕竟谁也不会跑去质问皇上不是?”
刘瑾心中大惊,马永成竟然将一切掌握的如此清楚,看来是有备而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不是乱说,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马永成忠厚老实的脸,在刘瑾看来顿时遍布獠牙,显得狰狞恐怖起来。
“你还知道什么。”刘瑾吁了口气,稳定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咱家还知道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刘公公抓住钱宁的命门,惩罚其对公公的不忠,并可一了百了的解决此事。”马永成微笑道。
“哦?想来你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定是有什么条件要和咱家交易了。”刘瑾淡淡道。
“莫这么说,咱家对刘公公忠心耿耿,谈交易的话岂不伤了咱们老兄弟的感情,不过是向刘公公讨要一个公道罢了。”
“不要废话,既然你说要开诚布公,便直说便是。”
马永成嘿嘿一笑道:“也好,咱家跟着公公也**年了,从太子府到如今,公公要咱家干什么咱家便干什么,可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咱家对公公的忠心,想必公公也该看得见。”
“老马,咱们都是老兄弟了,一路风雨过来,这些话还用你说么?”
“嘿嘿,刘公公,咱家可不敢跟你称兄道弟,咱家对你忠心耿耿,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咱家不过只是个内承运库的首领太监罢了,而且两年来,其他人风光无限,老兄弟们自不必说,便是钱宁刘忠张锐这些家伙,个个都混的比我风光,你说你的眼中有我马永成么?”
刘瑾道:“话不能这么说,内承运库的职位可是要职,再说你当初也是自愿去任职,咱家说过一句不字没?还不是遂了你的愿?”
马永成脸上色变,啐了口吐沫道:“睁眼说瞎话,咱家若不是有自知之明,明知真正的要职你压根不会交给我,又怎会退而求其次?内承运是要职不假,可我何曾有过一丝一毫自主之权?你早就说了,内承运库进出款项钱物都需经你手批准,我不过是你放在在内承运库的一个傀儡罢了,方便你从内承运库中取用钱物,替你控制内廷其他衙门的钱物供给,限制他们的行为罢了;我马永成虽愚鲁,但可不是白痴,这些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刘瑾脸上青白交替,叹道:“你当然不是白痴,你比他们都高明。”
马永成冷笑道:“那也不敢当,我马永成也是人,可惜刘公公从没将我当人看,我总希望着刘公公有一天能明白我马永成是忠心耿耿的心腹,能够想到我马永成,能够一碗水端平。别人成天吃肉喝汤,哪一天我也能在公公的恩泽下捞一碗尝尝;只可惜我等了两年,却没等到这一天来。”
刘瑾咂嘴道:“这个……其实咱家已经打算……”
“骗谁呢?你觉得这么说话有意思么?”马永成冷笑打断刘瑾的话:“你若有此意,这次新增内衙不是最好的时机么?你心中可曾有半分想到我马永成?还不是内定了高凤和谷大用么?这两人吵吵闹闹跟你闹别扭,反倒为你所器重;我不吵不闹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你便是这么对我?”
刘瑾哑口无言,马永成说的确实是真的,自己压根也没考虑马永成,自己认为马永成也许满足于现状,也不会吵闹不休,却没想到,马永成心中已经积聚了如此多的怒火。
“马兄弟说的是,你有如此多的抱怨,为何不早跟咱家推心置腹,咱家还以为马兄弟淡泊名利,不欲劳神费心,你若早说,咱家岂会不给马兄弟尽力去安排?哎,也怪我,平时琐事繁忙,跟老兄弟们交心不多,倒是忽视了兄弟们的感受了;总而言之,是咱家的疏忽,今后定会改正,你放心便是。”刘瑾一副痛心疾首的摸样。
无论如何今日要稳住马永成,马永成主动前来,声称掌握了解决钱宁之事的对策,做些姿态诱惑他说出来才是正经。
然而马永成一句话便粉碎了刘瑾的企图:“刘公公,你也不必做这些样子,别人或许我不了解,但你刘公公我却是了解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施惠于我。在这内廷之中,靠的还是自己的本事;所以今日我便来向刘公公要个官儿,若是刘公公能答应我,我便助你解决了钱宁,且滴水不漏。”
刘瑾沉默了,盯着马永成看了一会儿,叹口气道:“没想到马兄弟对我刘瑾竟然已经失望至此,也罢,也不必多解释了,再解释反倒显得咱家虚伪的很。你说你想要什么?”
马永成道:“我想挪挪位置。”
刘瑾道:“司礼监秉笔如何?这可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地位在内廷之中也自崇高,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倒是一句话的事儿,大不了除了一个秉笔的名便是。”
马永成摇头道:“我可不稀罕秉笔太监的职位。”
刘瑾皱眉道:“这是什么话?秉笔太监责任重大,皇上口谕圣旨乃至奏折的披红都由秉笔承担,在你口中竟然如此不堪?”
马永成冷笑道:“咱家是就事论事,秉笔的权力自然不小,但在你刘公公的司礼监里,谁不是提线傀儡?岂有半分权力?叫我说都不如在内承运库中自在。”
刘瑾怒极,喝道:“那你要什么?难不成要我让位于你,你来当这个司礼监的头儿不成?”
马永成道:“咱家倒也没敢这么想,刘公公的职位谁敢抢?这不是找死么?咱家只要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位,另外,御马监三千御林军可不准公公派人提督。”
刘瑾怒极反笑,笑声尖利刺耳,院中高树上堆积的厚厚积雪仿佛也不堪声波所扰,扑簌簌漫天而下,将两人的头脸身上落得一片雪白。
“马公公,你怕是失心疯了,跑到我这里一番胡言乱语,咱家念及昔日交情,今日且不跟你计较,还是老老实实回你的内承运库去当差,莫做这白日大梦吧。”
刘瑾抖抖身上的落雪抬脚便走,马永成低声喝道:“刘公公若是不答应我,我这便去御花园求皇上给我个厂督的职位,反正还空着一个缺,钱宁要得,我便要不得?”
刘瑾一愣,旋即冷笑道:“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么?你有多大的功劳?皇上会理你这个茬儿?”
马永成冷笑回应:“咱家自然面子小,但公主的面子如何?”
“公主?”刘瑾冷笑道。
“正是,康宁公主已经答应了咱家的请求,要在皇上面前推荐我任厂衙督主之职,莫说你不信,咱家会证明你看的。”
刘瑾心头念如电转,马永成这么做便是要把水搅浑,趁着钱宁作乱的时候在给自己添加混乱,皇上如果真的答应了马永成,新增厂衙两个督主的职位便全部飞了,谷大用和高凤还不疯了么?
另外钱宁和马永成这两个反骨之人执掌东西二厂,宋楠的锦衣卫衙门更是跟自己不对付,如此一来,自己把着个内厂的空壳又有何用?无东西厂的合力扩张,又怎会起到削弱锦衣卫衙门的权责的作用?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切岂非化为泡影?更郁闷的是,还在内廷培养了两个实力人物成为自己的心头块垒,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种种不利之处如洪水猛兽般的涌上来,刘瑾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束手无策了,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上,这一**袭来的巨浪忽然便要将他自己为经营的稳固之极的大船给掀翻了。
刘瑾猛然间觉得,这些事在短短数日之间便爆发出来,事前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半分的估量,一步步一件件就像是一张按部就班的大网向自己罩下来,明显有蹊跷之处;好像是有人计划好了一般。
像马永成,他就算心计艰深善于隐忍,又怎会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钱宁就算对自己不满,也不至于将此事跟马永成这个窝囊废来说明;再说钱宁又怎会掌握到钱宁的所谓把柄,又怎敢理直气壮的前来跟自己交易;看准自己正处在混乱之中便来浑水摸鱼,这个时机的掌握可谓妙到毫巅,马永成有这个本事么?
一个个疑问和不寻常之处瞬间涌满刘瑾的脑海,刘瑾慢慢的理着纷繁的头绪,猛然间脑海中像是乌云中亮起了一道闪电,一切在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若马永成所言不是扯谎,则康宁公主会在皇上面前替其进言,而康宁公主又怎会为马永成进言?她没有任何理由替马永成来贸然干涉内廷任命,唯一的解释是,有人让公主这么做。
而这个能够左右公主的人,除了皇上太后,那便只有一个人,此人便是——宋楠!
一想到这个名字,刘瑾便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这段时间自己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个阴影:宋楠轻易的屈服于自己,同意复开西厂且昏头昏脑的提议增加一个内厂衙门,以宋楠的精明,岂会出现如此昏招?一个这么明显的破绽在眼前,自己竟然视而不见,宋楠要是这么容易对付,也不会从一个边镇小将混到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佬,混到了连英国公都嫁孙女在背后支持他的地位了。
而且公主跟宋楠之间虽然看似撇清,但在刘瑾看来,却别有隐情,若不是涉及公主,刘瑾不敢大肆的派人去探查,怕是早就找到宋楠和公主之间藕断丝连的证据;如果公主对宋楠余情未了,凭宋楠的本事,恐怕会将公主玩弄于股掌之中,更别提是让公主为马永成说两句好话了。
刘瑾鼻尖上沁出汗来,身上因为惊骇和恼火而无意识的颤抖,面目也狰狞扭曲,口中不住的喃喃咒骂。
马永成见刘瑾这幅摸样,心头发虚,生恐刘瑾一怒之下先砍了自己,刘瑾可真的会这么干,事后他也必有办法搪塞。
“刘公公,刘公公你怎么了?”马永成抖着嗓子问道。
刘瑾一惊清醒过来,瞬间做出了决定,既然宋楠是幕后推手,自己也犯不着跟马永成在此嚼舌头,要想解决此事还要找宋楠才成;当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勉强一笑道:“马兄弟,此事过于重大,容我考虑考虑如何?明日一早我必给你答复。”
马永成吁了口长气,心中暗暗得意,刘瑾总算是屈服了,宋楠说他一定会屈服,果然算无遗策,当下恢复恭谨,躬身笑道:“遵公公之命。”
第三四六章 梅林漫步
第三四六章
皇宫御花园中,宋楠陪同正德和康宁公主在雪地漫步。
本来宋楠无意去见正德,自从上次正德同意刘瑾复开西厂之议之后,宋楠已经很久没有和正德独处了,早朝时倒是能见面,但早朝后也不像往常那样去参见叙话。
原因自然无需多说,正德恼火锦衣卫差点查出他豹房中藏匿马昂妻子和妹妹的丑闻,本就要对宋楠施以惩罚,而宋楠则是要装出一副可怜样来,尽量保持低调,免得被正德以为不思悔改。
但康宁硬是拉了宋楠去见正德,说什么君臣之间,乃至朋友之间,有些误会也属寻常,需要常见面,常沟通才会误会冰释;更何况,如此大雪美景,让人想起去年在万寿山滑雪的情形,如何能不去问问皇上是否有兴致?
宋楠主要还是为了不扫康宁的兴致,他可不会在去陪正德滑雪;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陪着正德玩耍的种种,宋楠觉得自己有些犯贱,靠着这些玩乐的手段让正德对自己有好感,其实从本质上跟刘瑾的投其所好建豹房,搜罗奇珍异兽满足正德的好奇心没什么两样。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自己可无需靠这些玩意讨正德的欢心,很多时候,宋楠的心里都会产生这样的一个念头:大明朝的百姓在正德这样一个皇帝的领导之下,能否有过快乐日子的那一天?将来的自己是应该遵从内心的愿望在追求个人成功的同时兼顾改善国家百姓的命运,还是一心一意的维护正德,追求个人权力的极致?
这些疑问在宋楠的心中不知滚过多少遍,答案似乎很明确,但个人的命运、国家的命运、百姓的命运若是兼顾,这条路会走的很艰难,搞不好会身败名裂尸骨无存。因为,要达到那样的效果,很多方面其实会跟皇权产生冲突。宋楠承认自己还没伟大到那种地步,可以不顾一切的追求一些什么,但若要宋楠明知正德不是个治国的好皇帝而去愚忠的维护他,却又是宋楠内心中根深蒂固的后世观念所不容的。
不久之前,宋楠也想明白了,无论是做哪种选择,有个前提条件便是自己要取得个人的成功,换言之要在大明朝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在此前提之下,才会真正考虑到往哪个方向走;既然有些事自己还没想明白,姑且朝着这条已经明确的路上走,待到了这一天,再谈其他。
御花园西首的梅林此时景致绝佳,就如听箫需月夜一样,赏梅则需落雪之时。皑皑的雪地上,一株株红梅腊梅嵌在枝头上的白雪之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味,让你抓不到,摸不着,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充盈你的周围,那是一种绝佳的境界。
康宁早已甩掉黄色的披风,飞奔在梅林之中,欣喜的娇笑声洒落一地,高兴之极。
宋楠和正德站在梅林边缘,笑眯眯的看着康宁婀娜的身影,正德回首看了一眼落后半步的宋楠道:“皇姐今日心情很好呢。”
宋楠笑了笑道:“是啊,公主性子娇憨,活得也自然潇洒些。”
正德轻声道:“朕其实知道,皇姐对你还是有情的,只可惜……有缘无分,你却已经成婚了。”
宋楠默不作声,正德抬头看着远处,问道:“对了,你新婚之期朕本想亲自去道贺,但怕太过嘈杂,所以便作罢了。”
宋楠道:“皇上有心了,皇上能派人送匾额道贺已经是臣子之福了,臣已经很有面子了。”
正德道:“那就好,朕准许皇姐亲自去道贺,你可知朕的用意么?”
宋楠想了想道:“臣不敢妄度圣意。”
正德道:“朕是想让皇姐亲眼看到你已经成婚,让她能面对现实。前段时间她忽然生病,忽然又好了,朕对她甚是担心,朕只想皇姐能快快活活的,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宋楠恍然,原来当日公主亲贺还有这一层意思,自己倒没猜得出,正德年纪越大,行事也越来越有深意,不再像两年前刚登基的时候那样像个孩子了。
“没人会伤害公主,皇上不会容许,臣也会誓死维护。”宋楠低声道,想起跟康宁之间的纠缠,宋楠实不知将来该如何收场。
正德缓缓往前走,宋楠缓步跟上,两人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空气中流动着一丝安逸和平静。
“你……怪朕么?”正德忽然停步,没头没脑的问道。
宋楠一愣,旋即明白正德所指。
“臣岂敢……”
“是不敢,还是不怪?”正德道。
“唔……兼而有之吧。”
正德笑了:“还算你诚实,你若说完全不怪,朕倒是要怀疑你在敷衍朕了;朕其实知道你没错,但你也该考虑考虑朕的面子,那件事若是查出来,朕岂非要遭受朝廷内外的风言风语么?”
宋楠想了想道:“臣明白,所以臣很快结案,并停止一切追查。”
正德点头道:“朕也是替皇姐出气,你无视朕也就罢了,也辜负了皇姐的美意,故而朕答应了刘瑾那件事,其实便是给你的警告。”
宋楠惊讶于正德的坦白,但却没办法接话,只默然不语。
正德转身看着宋楠道:“可是朕没料到你居然会答应,朕本想,若你能寻出一点理由来,朕便会将此事压后,可是你非但不争辩,反而一口答应了下来,叫朕大跌眼镜。”
宋楠一点也没懊悔,这等马后炮的话谁不会说?当时的情形,正德显然是铁了心要给自己惩罚,自己若争辩,反而会效果更差;真是自己的示弱和无言承受,按照正德的性格才会今日出此温言,否则绝不会有这段话说出口。
“臣犯了错,自然要受罚,臣不会狡辩,皇上一片爱惜之意倒叫臣辜负了。”
正德微笑道:“罢了,你我君臣今日说开了,这一切便算是揭过去了,朕还是器重你的,朕的身边能够信任的人没几个,但你绝对是其中之一。”
“多谢皇上。”
“新平堡烽火台上的九日时光,朕一直都在梦中出现,朕知道你现在心中定然有些委屈,你我年纪相仿,咱们君臣相处的时日还长,无需担心没有为国效力的机会。眼下这局势嘛,朕既然已经下了旨意,也不能轻易的更改,更何况刘瑾在两衙的建立上已经投入了不少的钱物和人力精神,朕只能先委屈你了。”
宋楠心道:你不愿撤销恐怕也不成了。口中却道:“臣明白,皇上不用安慰我。”
正德说完了心中的话显然心情畅快,梅林中康宁公主在一株红梅虬枝后探头招手叫道:“皇上……宋楠,你们怎地不来赏梅呀,真的很美呢。”
正德叫道:“皇姐,朕来捉你来了,你等着。”说罢祺张双手像只老鹰一般的冲过去,康宁惊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跳开便跑,两人一跑一追,笑声洒遍园中,显然是儿时这姐弟两常玩的把式。
宋楠看的不由微笑,待要靠近观瞧,却听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宋楠的身子一僵,听出那是谁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道边顶着雪盖的一丛深绿竹林之后,刘瑾一袭黑氅,像根风干的枯木,双目带着阴戾之光站在那里。
“宋大人,可否借一步聊上几句么?”刘瑾声音冰冷。
宋楠一笑道:“刘公公所命,宋楠敢不从命。”
刘瑾冷声一笑,指了指东首隐没在雪后的半截长廊道:“便去那里吧。”
宋楠躬身伸手道:“公公先请。”
刘瑾拂袖挺胸,昂首快步而去,宋楠举步欲行,身后万志从雪皑皑的假山后露头来,低声问道:“大人,可要卑职陪同?”
宋楠一笑摆手低声道:“干什么?又不是要打打杀杀,刘公公这是礼贤下士来了,瞧着吧,刘公公待会若不给我作揖求肯,我便请你吃火锅。”
万志嘿嘿低声道:“那这火锅是吃不成啦,大人的本事,卑职从不怀疑。”
宋楠拍拍万志的肩膀,迈步跟上刘瑾的背影。
第三四七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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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檐下,细小的冰柱如犬牙交错,雪后极寒,竟有此奇观。
刘瑾站立长廊之中,负手背对宋楠而立,听着宋楠进入廊中重重跺去靴子上的积雪的声音,猛然转身,目光锐利的盯着宋楠。
宋楠若无其事的整理着靴筒上残留的积雪和泥污,笑道:“刘公公怎么了?莫非在下衣冠不整有碍观瞻不成?”
刘瑾冷声道:“宋大人天生生的一副好皮囊,又注重仪表,并无衣冠不整之处。”
宋楠笑道:“公公谬赞,惭愧惭愧。”
刘瑾续道:“只可惜外表金玉,内里却是黑了心的。”
宋楠一愣道:“刘公公何出此恶毒之言?”
刘瑾咬牙道:“还装!咱家问你,是否是你在暗中捣鬼,搅得我内廷之中不得安宁?你胆敢插手内廷之事,此事咱家若告知皇上,怕是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楠抚掌笑道:“刘公公就是刘公公,这都能猜到是我的手笔。”
刘瑾怒道:“如此卑劣龌蹉的手段不是你还有谁?朝廷上下唯有你宋大人诡计多端上蹿下跳,休想逃过咱家的眼睛。”
宋楠哈哈笑道:“刘公公,说到卑劣龌蹉,有一人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公公之卑鄙龌蹉我宋楠叹为观止,谁都有资格说我宋楠卑鄙龌蹉,你刘公公却是不能说。”
刘瑾怒喝道:“放肆!你这是要跟咱家斗到底了是么?莫以为你攀上了英国公府的后.台,咱家便动你不得,真要惹得咱家恼火了,咱家会让你悔之不及。”
宋楠拍拍胸脯道:“我好怕!刘公公权势熏天,坐镇内廷之中,遥控外廷之事,勋戚贵族,边镇卫所均有你刘公公的手脚,捏死我宋楠岂非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
刘瑾冷冷道:“你明白就好,若非念及旧日情谊,咱家岂容你如此嚣张,你可要有自知之明才是。”
宋楠摇头轻叹道:“刘公公,你不觉得脸红么?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来?你何曾对我宋楠念及旧日情谊了?你也配谈旧日情谊么?当年我是如何对你刘公公的,如今你刘公公又是如何对我的?扳倒王岳范亨,内阁弹劾八虎,新平堡之战,哪一次你不曾得我之惠?然则你如何回报于我?新平堡之时,你和钱宁夺我马匹自顾逃命,连公主也不顾,事后反倒振振有词欺骗皇上;后来又联合定国公设计我,以召我为驸马企图造成我和英国公的决裂,陷我于不义之地;如今又设计造成皇上对我的不满,拟开西厂内厂夺我锦衣卫衙门之权,逼我无存身之地;如此行径你也配跟我谈昔日情谊?”
刘瑾冷笑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谁教你处处于我作对,你本可以于我携手,可惜你不识时务。”
宋楠啐道:“与你携手?你是何人?宋楠虽不才,却也不屑于同阉奴为伍,助纣为虐;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居心,你不过是处处迷惑皇上,把持朝政,要做那挟天子令天下的大逆不道之事罢了;我劝你还是收敛你的野心,好生的自我反省,否则你的下场定然很惨,想把持朝政一人独大,你刘瑾怕是还不够格。”
刘瑾悚然变色,怒吼道:“你竟然如此污蔑咱家,咱家一心效忠皇上,为我大明尽心尽力的效力,却被你这无耻小子说的如此不堪,此事咱家必原原本本的告知皇上,请皇上为我做主。”
宋楠呵呵笑道:“皇上就在梅林之中,你怎地不去?快去啊。”
刘瑾咒骂连声,却不挪步,这些事如何能跟正德说?且不说提醒了正德自己的居心,便是正德信了,宋楠来个矢口否认,也没法子治他的罪。况且自己来找宋楠本是为了内廷当前混乱的危局而来,开始的那番言语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宋楠,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来寻宋楠和解,哄得宋楠收回在内廷的那些手段,过了这一关后在慢慢找他算账,可不是来和宋楠掐的你死我活的。
“你满口胡言,咱家也不跟你计较,咱家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倒也无需你来认可。咱家只问你,内廷之事你收不收手?给咱家一句话变成。若你非要和咱家来个鱼死网破,咱家奉陪到底。”
宋楠道:“鱼死网破倒也不必,你我大可坐下来谈一谈条件,条件合适,咱们大可相安无事;我很早之前便已警告过你,莫动我锦衣卫的主意,莫动我宋楠的人,可惜你就是不听;如今这局面是你自己造成的,可不能怪我。”
刘瑾道:“什么条件?”
宋楠道:“很简单,去告诉皇上,西厂和内厂不开了,一切恢复原样,你不打我的主意,我便不打你的主意。”
刘瑾拂袖道:“你想的倒美,此事木已成舟,绝对不成。”
宋楠抬脚便走,刘瑾愕然道:“你去何处?”
宋楠头也不回的道:“既然谈不拢,又何必在此磨牙,你等着吧,马永成之后还有张永,张永之后还有内监其他人,他们都会缠着皇上要西厂和内厂的位置,我倒要瞧瞧你如何压制住他们。你若不信我的手段,便等着瞧,另外钱宁那里恐怕你也要费些功夫去应付,我只需抛出你欲除去钱宁的风声,再去跟钱宁谈谈条件,还怕他不将在新平堡夺马带着你逃命的事实告诉皇上么?刘公公你有的忙了,告辞。”
刘瑾身上寒毛倒竖,宋楠简直太可怕了,自己的命门软肋尽在起掌握,虽然钱宁未必与宋楠合作,自己也能采取措施和钱宁修好,但世事难料,宋楠丧心病狂的不顾性命的乱搞一气,必会带来极大的破坏性;若自己内廷都无法稳定,外廷那些依附自己的官员,军中的那些将领以及和自己联盟的勋贵们该做何种想?
“站住!”刘瑾权衡之后迅速做出决定,他要探探宋楠的底牌,虽然停开西厂内厂对自己损失甚大,对锦衣卫衙门的打压和分权管制也成了泡影,但相较于内廷之中的稳定而言,显然后者更为重要,坐稳了位置,才能再有图谋,绝不可为了一时之气而冲动失态。
“刘公公有何见教?”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咱家怎么知道你能替我平息此次危局?”
宋楠微笑道:“你想如何处置钱宁?”
刘瑾道:“皇上命他提督东厂,我若撤西厂内厂,岂非白送给他一个东厂督主么?再说此人对我不敬,我岂能容他。”
宋楠道:“怕是他对你的最大威胁还是新平堡的那件事吧,你是怕他既然已经脱出你的掌控,便会拿那件事来威胁你,那可是你的心头之患呢。”
刘瑾怒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不想合作便请自便,说些风言风语何用?莫非想套老夫的话?”
宋楠举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我对你们之前的事情毫无兴趣,我只管自己的事,你只要不对我的衙门我的人打歪主意便成;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刘瑾咬牙低声道:“我要钱宁死!你做得到么?”
宋楠看着刘瑾阴沉的脸色,轻声道:“刘公公,你够毒,死无对证,又杀鸡骇猴,给内廷之中蠢蠢欲动之人以警告,比毒蛇还毒。”
刘瑾啐道:“莫说这些废话,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告诉我你能否办到。”
宋楠想了想道:“对我来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刘瑾斥道:“咱家可不是要你弄的不可收拾,咱家要光明正大的宰了他,事后不留后患,皇上也无法过问,你办的到么?”
宋楠嘿嘿笑道:“如你所愿。”
刘瑾愕然道:“你真的能办到?莫不是诓骗咱家的吧,咱家可没那么好糊弄。”
宋楠啐道:“只有你刘公公才是言而无信之人,信不信在你。”
刘瑾皱眉想了想道:“你先办了钱宁,之后咱家便去请皇上撤销了西厂和内厂。”
宋楠哈哈笑道:“公公当我是三岁孩儿么?我可信不过你,替你铲除了眼中钉之后再被你放鸽子,我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刘瑾皱眉道:“但是咱家也不能信你,若咱家先做了你要求的事,你却是空口白话,咱家岂非也是竹篮打水?”
宋楠嗤笑道:“那你只能选择相信我一次了;你刘公公权势熏天,你猜我会不会因此事而激怒你跟我死磕?”
刘瑾皱眉想了想,挑眉道:“好,我便信你一回,如果你胆敢在此事上使诈,我刘瑾在此立誓,若不将你宋楠全家上下碎尸万段,便誓不为人。”
宋楠呵呵笑道:“用不着这么恶毒,既是交易,我必会遵守。但我重申一次,我宋楠的人你今后莫要动,莫要碰,否则有你好看的。”
刘瑾呵呵而笑,脸上却殊无笑意道:“那可要看咱家的心情了,一码归一码,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宋楠哈哈笑道:“说的也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皇上便在梅林之中,公公请吧,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咱们一同去见皇上,了结了此事如何?”
刘瑾冷哼一声,踏步出了长廊,宋楠一笑,紧紧跟上。
第三四八章 钱宁之死
第三四八章
“什么?”正德惊讶的看着刘瑾:“西厂内厂又不开了?”
刘瑾恭谨而诚恳的道:“皇上,奴婢想了几天几夜,此举实在是多此一举。当初奴婢是认为厂卫之间素有嫌隙,双方协调不力,故而提出设立总领厂衙之议;但奴婢备开西厂内厂期间,发现所费甚巨,两厂筹备开衙,恐需数十万两之巨,且日后每年都要有十几万两银子养着,着实是一大负担。完全由内承运库负担,着实无力,而要户部拨款的话,户部银子又吃紧的很。今年两湖欠收,江南又大涝,九边都在加强寨堡防御,朝廷财政吃紧,这些银子还是省下来为好。”
正德皱眉看看刘瑾,又看看宋楠,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道:“那厂卫之间协调不力之事该如何处理?”
刘瑾挠了挠头,似乎没想到正德有此一问,宋楠忙道:“皇上,刘公公忧国忧民,提出停止筹建西厂和内厂,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臣建议,我锦衣卫经历司与东缉事厂各自派人组成协调司,在我锦衣卫总衙设立公房,专司情报互通协调之事,便可完美解决此事。”
刘瑾忙道:“对对,宋大人说的极是,此举不费钱银,又能解决问题,实乃两全其美之举。”
正德脸上现出笑意道:“你们能这么想,朕也很欣慰;其实朕觉得西厂和内厂的开办也有权责重叠之累,有人早就上书指责此事,京畿之地也无需有太多的厂卫人手;朕答应你们了。”
宋楠大喜,赶忙谢恩,刘瑾虽也口上大呼皇上圣明,心中却像是被割了块肉一般,大好的削弱宋楠的机会又这样白白溜走了,今后还不知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不过刘瑾认为却是值得的,只要宋楠替自己宰了钱宁,这个反骨贼以及抓住自己把柄的家伙一死,内廷必然震动不已,自己在将在这几天跳出来的一些家伙逐一的狠狠整治一番,将内廷大局稳住,比什么都值得。
之前自己忙着往外伸手,完全忘了自己的后院的隐忧,经此一事,反倒给自己提了个醒,这就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马蹄踏在尚未扫净积雪的大街上嗒嗒作响,宋楠心中的舒爽难以形容,虽然看似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只是回到之前的状态而已,但宋楠知道,这一次对垒的意义非同寻常,几乎是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力扳局势,逼得刘瑾后退让步,经此一役后,刘瑾在想跟自己玩花样,恐怕要掐掐腿肚子了。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绝对胜利,不亚于任何实惠,宋楠深信这一点。
宋楠自然是要履行诺言,替刘瑾摆平钱宁的,他可不想将刘瑾逼得发疯,刘瑾的实力依旧强大,真的惹的他发疯,自己也必然承受重创;而且,对于钱宁这个人,宋楠也早想将之除去。
新平堡中,此人的行为便已经让宋楠瞄上他了,这家伙心计艰深,装死抢马救刘瑾,竟然不顾公主的死活,可见也是个为了上位不顾一切之人。宋楠很清楚刘瑾为什么会这么提拔钱宁,那可不是因为钱宁救了他,一是刘瑾需要钱宁保守秘密,二是刘瑾想以钱宁来替代自己在皇上身边的位置。
不得不说,刘瑾很有想法,而且也很成功,钱宁在正德身边之后,确实几乎替代了宋楠在正德心目中的位置;宋楠外边的事务繁忙,很少有空能成天陪着正德,钱宁便乘虚而入,加上钱宁武艺高强,又心思巧妙的投正德所好,所以正德对钱宁才宠爱有加。
钱宁心太急了,如果他再能忍耐一些,便不会去昏了头听了刘忠和张锐的怂恿去要官,也不会这么快便想摆脱刘瑾的控制,说白了,其实还是钱宁自己的缘故,以为自己在正德心目中已经地位稳固了,便想搏一把。殊不知在宋楠和刘瑾两人的笼罩之下,钱宁若不依附任何一方便想出头,还是比登天都难,最终落入宋楠的圈套之中。
杀钱宁的办法很简单,驻守豹房的大汉将军早已在宋楠的授意下对钱宁严加监视,特别是那几日,宋楠严令要十二时辰无间断的监视,更是将狩猎之前钱宁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钱宁偷偷跑去栏杆围困处将栏杆削去二尺,给灰狼以窜出来的机会,之后再挺身相救正德,这一切都已在宋楠的掌握之中,即便这次刘瑾不跟宋楠达成交易,宋楠也会以此控制住钱宁,让他在内廷中搅风搅雨,绝不会让刘瑾好过。当然想让钱宁指证当日新平堡所为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样的话钱宁自己也没活路,那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宋楠飞驰归家,家门口几名仆役都在铲雪扫雪,见到宋楠满面笑容的归来,都驻足打招呼;宋府老爷这几天都阴沉着脸,连新婚的少夫人也抛在家中不管,宋府上下的气氛都很沉闷,难得见宋老爷带着笑回家,仆役们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宋楠下马直奔后院,院子里陆青璃和小郡主正在堆雪人,叶芳姑和戴素儿披着大氅站在一边捂着手炉看热闹,见宋楠笑眯眯的进门,小郡主叉腰叫道:“你还知道回家啊?又去寻那个相好的去了?把我抛在家里不管不问,哼。”
戴素儿和叶芳姑幸灾乐祸的笑,宋楠笑眯眯的迫近,伸手一把将小郡主搂起来转了个圈,伸嘴便滋儿一口,众女和几名婢女赶紧扭头。
小郡主捶打着宋楠道:“你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也不怕人闲话。”
宋楠笑道:“光天化日怎么了?我跟自己的夫人亲个嘴怎么了?素儿、芳姑、青璃来来来,每人给夫君亲一口。”
叶芳姑连啐几声,戴素儿羞得往屋里走,陆青璃一纵而起,搂着宋楠的脖子送上红扑扑的嘴唇,宋楠滋儿一声响吻道:“还是青璃乖,保持下去,别和你表姐和素儿学。”
叶芳姑啐道:“你这人,今日什么事这么开心?是不是真被小郡主说中了,又骗了谁家的妞儿了?”
宋楠放下陆青璃,叉手去捉叶芳姑,叶芳姑俏脸一肃,伸手摸上腰间,宋楠只得住手,知道再进一步,便是一柄寒芒顶住喉头了。
戴素儿靠在门框上笑道:“定是外边的事儿解决了,否则哪有这么笑脸儿?”
宋楠点着手指头道:“知我者,素儿也。”
众女立刻严肃起来,涌上来问个究竟,宋楠这段时间被人欺负的无还手之力,众女都是知道的,但也都帮不上忙;小郡主倒是说要回府求国公爷,宋楠硬是喝止了,现在听闻事情解决了,大家自然都想知道原委。
宋楠拉着一妻三妾往堂屋走,喝着热茶一五一十将经过说与众人听,众女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当真匪夷所思;如果不是计策已经成功,几女是断然不信宋楠能从内部开花搞的刘瑾生活不能自理的。
众人咂舌不已,同时也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这件事一了,宋楠的地位将更加稳固;小郡主道:“这下好了,过几天就是元日了,这可以安稳的过个年了,可不许再不着家了。”
宋楠嘿嘿笑道:“放心,这几天为夫好生的在家呆着,伺候好你们几个。”
众女无不知‘伺候’是何意,一时间娇嗔乱啐不绝,宋楠一口一口喝着热茶,心中乐不可支。
……
腊月二十五日深夜,西苑豹房处传来刀剑相交之声,是夜正德并未宿在豹房,而是呆在乾清宫中;西苑处的喊杀声惊动了内宫,值夜的大汉将军和带刀官们赶紧将乾清宫守卫的密不透风,正德惊慌不已,命人急速去西苑查探发生何事,不就后消息传来,惊得正德半晌说不出话来。
西苑的打斗发生在豹房亲卫营和万志所领的大汉将军营之间,起因竟然是万志接到锦衣卫衙门的命令,缉拿图谋不轨的逆贼钱宁,言钱宁于腊月二十三狩猎之时动手脚,锯断栏杆两尺,导致琼华岛围栏内灰狼差点伤了皇上。
后为人举报,锦衣卫衙门下令万志缉捕,为防风声走漏,事前并未公布;不料钱宁拒捕,率手下十余名死忠拒捕,砍杀大汉将军六人,伤三人,罪魁钱宁和余党十余人尽数被诛杀。
正德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宋楠和刘瑾进宫见驾,陈述所有事情经过,并有豹房副总管刘忠张锐作证,此案遂成铁证。
正德愤怒不已,刘瑾亲自请缨,率东厂缇骑缉拿钱宁家人二十余口,以谋逆连坐之罪尽数诛杀在菜市口,一时间朝中大哗,人人侧目。
第三四九章 局势
第三四九章
正德二年的新年悄然来临,爆竹声中,大明朝的官民百姓暂时将纷扰忘去,烦恼抛开,享受这一年一度喜庆的日子。伴随着时落时停的数日飞雪,京城中也一片银装素裹,化为童话世界,白雪将疮痍满目的大明朝的疾苦悲欢掩盖住,仿佛是让它有喘息之机。
对大明朝廷上下官员来讲,新皇即位这近两年时间里,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已经对时局有了一定的判断。
外廷在和内廷的争斗中没有占到一丝便宜,本想利用新皇即位的契机削弱内廷实力,让少年皇帝正德能按照外廷所期望的那样行事,但结果却是吃了大亏,内阁六部一帮老臣被黜退,中坚力量被连累贬斥,甚至有人因此丧命,可谓元气大伤。
并且,刘瑾的手伸进了内阁,控制了吏部和户部两大实力衙门,导致大批官员为不受刘瑾迫害而倒向阉党,更是让外廷文官们扼腕长叹,泣血顿足。
庆幸的是,内阁之中尚有中流砥柱在,李东阳忍辱负重为了挽救外廷的颓败之势选择了坚守,他的得意弟子杨廷和在内阁之中已经逐渐成熟,文渊阁大学士王鏊也矢志不移,坚定的站在对抗刘瑾的第一线;兵部、工部、礼部、刑部等处虽有刘瑾势力渗入,但大局尚握在外廷手中,形势并非不可挽回。
刘瑾的坐大,和宋楠有极大的关系,对于宋楠,外廷对他的评价一直是走着爱恨两个极端,若非此子横空插了几脚,刘瑾也许很难有今日的权势;但如果不是此子说服挽留了李东阳,并让李东阳有机会将杨廷和王鏊等直臣荐入内阁之中,外廷恐尽为刘瑾控制。
况且,宋楠和刘瑾之间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耐人寻味,这两人从沆瀣一气到公然反目,相互间也从合作变成了明争暗斗。现如今,外廷反倒退居次席,对抗刘瑾的大旗倒让宋楠扛在肩上,倒也让人不得不慨叹世事的无常。
外廷自然是乐意见到这种改变,对外廷而言,刘瑾和宋楠都是敌人,这两人之间的争斗也是势力坐大之后的狗咬狗,外廷如今的力量,对付其中一人尚且难为,更别谈同时和两人对抗了,最好的策略还是坐山观虎斗,让这两人斗个你死我活。
当然,大明文官高傲的内心之中,对这种被排斥在外,无力左右局势的感觉很是恼火。曾几何时,皇上也不得不看着文官们的眼色行事,如今却被边缘化,缩在角落里猥琐的找机会,在心理上一时难以转变。但外廷自杨廷和进入内阁,逐渐成为众人的主心骨之后,变得也更为的实际。
杨廷和果断的舍弃了不必要的自傲,尽力周旋在其中,保证了外廷依旧能发挥影响力。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杨廷和也选择和弱势一方的宋楠合作,联合打压刘瑾,保持实力的均衡。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杨廷和是个有眼光有想法之人,虽然杨廷和内心中.将宋楠看的和刘瑾一样,都是必须要除去的佞臣之流,但这丝毫不妨害他和宋楠之间关键时候的合作。
唯一让杨廷和恼火的是,宋楠这小子太贼,好处当仁不让,总是让自己始料不及,就像上次杨一清三边总制之职,外廷本是十拿九稳,但被刘瑾一搅合不得不选择宋楠联手搅局,到最后却被宋楠得了好处,让杨廷和气的好几餐没吃下饭去。
新年前,内廷的大剧变夺人眼球,本来因为宋楠示弱,被刘瑾强开内廷双衙之后,已经让上下官员都认为宋楠已经失宠无力,终被刘瑾踩在脚下;为此外廷数次紧急会商对策,都以为此事已经木已成舟无法更改。忽然间,晴空一个霹雳,劈的所有人外焦里嫩糊里糊涂,皇上不仅下旨停开内厂西厂不说,内廷中日渐得势的钱宁还因图谋不轨被格杀,全家数十口被斩杀在菜市口,怎不叫人大呼意外?
这次事件,也让所有依旧对宋楠轻视的人宛如醍醐灌顶般的提了个醒,宋楠绝非易于之辈,在如此逆境下翻身,从此之后,恐无人再能压制他;今后一段时间,怕是刘瑾也不得不对宋楠有所忌惮了。
明白了这一点丝毫没让杨廷和感到轻松,他觉得,宋楠比刘瑾更难缠未必是件好事,如今的局面虽然表面上刘瑾依旧强势,但宋楠的崛起将不可阻挡。经过这一次和刘瑾正面的博弈,宋楠的麾下也不知会多了多少的崇拜者,所有对刘瑾不满的官员甚至是内廷之中的太监,都可能因此成为宋楠的麾下势力;本来宋楠坐拥近五万锦衣卫人手,衙门遍及大明各地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要是再让他控制住更多的官员,他的可怕绝不在刘瑾之下。
谁强便打压谁,谁弱便帮谁,这是杨廷和内心中拟定的实用主义新策略,外廷如今虽然式微,但加入任何一方,足以让天平扭转,一切以自身的利益为重,如果宋楠的势力扩张到威胁外廷的生存,哪怕是和刘瑾合作,杨廷和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宋府中张灯结彩欢度新年,从节前的数日里,宋楠便履行诺言,年假前的数日便已不去衙门办公,呆在府中尽心尽力的‘伺候’了家里的四位夫人,四位中有三位都是新婚,这段时间的形势紧张也影响了新婚的气氛,当危机解除之后,宋楠自然要好好的补偿她们一番。
除了越来越荒淫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各种床上运动之外,宋楠还陪着几位夫人上街购置年货新衣,陪着宋母和众女去寺庙烧香,甚至还亲手下厨替全家人煮了一顿饭。
众人都明白宋楠实在补偿之前的冷落,但这年头哪有家中之主下厨做菜的,堂堂大明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在家中为妻妾烧饭烧菜,陪妻妾出去买衣服逛大街,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于是众女坚决的阻止了宋楠进一步的补偿行动。
大年三十的夜晚,全家老少并蔚州乡亲七八十口在正厅和偏厅中开了十来桌晚宴,请了杨夫人母女以及忠叔等和宋家主人同桌,其余仆役婢女各有酒席,这一夜喝的尽兴,喝掉了二十几坛酒,直到子夜方才散去。
宋楠和小郡主和陆青璃都喝多了,宋楠硬是拉着戴素儿和陆青璃叶芳姑四人同床,小郡主没个主母的样儿竟然伙同陆青璃跟着凑热闹,叶芳姑和戴素儿却是无论如何不肯依从,被宋楠弄得又羞又怒。两女觉得宋楠越来越突破底线,平日里同房时提出的各种让人难以启齿的姿势和要求倒也罢了,现在又想着大被同眠,岂能容他如此胡闹。
好在这三个家伙都醉的不轻,在叶芳姑和戴素儿连哄带吓之后,不久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两女这才赶紧脱离魔爪,赶下床回自己的房中休息,剩下宋楠和小郡主陆青璃三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大床上,相互间交股叠腿的不省人事。
大年初一清早起来,宋楠和忠叔李大牛等人开门烧香迎财神,宋家的女眷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宋母的带领下拜祭宋家先祖,发红包,忙的不亦乐乎;早饭后宋楠上朝参加了短暂的大朝会回来之后,带着众女在后院中又摆起了长席喝酒玩耍。
众人吃喝的高兴,宋楠发现杨蔻儿并不在场,忙问道:“杨小姐怎地没来?”
婉儿道:“刚才小婢去请了,杨夫人和杨小姐坐在屋子里流眼泪呢,小婢便没好意思打搅她们。”
宋楠诧异道:“大过年的干什么掉眼泪?”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一家子不能团聚,到了年节自然伤感,命人送些果点去便是了,莫去打搅她们。”
宋楠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
众女抛来一堆卫生球,宋楠道:“杨大人在西北不能回京,托我照顾他的妻女,咱们便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否则岂不是有负所托。”
众女心中嘀咕:照顾是不假,但那杨小姐天天跟在你后面当小尾巴,这可不是个事儿,你不懂避嫌倒也罢了,人家可是三边总制官的女儿,要是真闹出什么事儿,可没法收场。
但宋楠说的冠冕堂皇,众人也无法反驳,只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垂门去了;小郡主一努嘴,胖婢女如花叉着腰咚咚咚的跑去盯梢,众女顿时心情大畅,有小郡主这个醋坛子在,倒也无需其他人担心的,很快便相顾而笑,后园中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第三五零章 哥哥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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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进东首的一间小院是杨家母女在宋府的居处,宋楠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院中,踏进院门,伺候杨家母女的仆役赶忙禀报,正坐在堂屋内抹泪的杨夫人赶紧起身相迎。
宋楠见杨夫人脸上隐隐有泪痕,站在一旁的杨蔻儿也手里拿着丝巾,眼泡子也有些红肿,显然也是哭过了。
“哎呀,宋大人怎么来了,蔻儿快给大人端椅子泡茶。”杨夫人赶紧拭泪起身招呼道。
宋楠摆手道:“不必麻烦,杨夫人和杨小姐因何悲戚,是否是我府中人怠慢了两位,说出来我必重重责罚他们。”
杨夫人忙道:“不是不是,贵府上下对我母女好的很,没人怠慢咱们;是奴家不好,大年初一不该在府中哭泣,却是晦气的很
。”
宋楠道:“那想必是想念杨大人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杨大人远在西北,你们一家子不得团聚,心中难过也属寻常。”
杨夫人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宋楠道:“杨大人跟我一直有书信公务联系,他在西北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挂念。”
杨夫人眼泪忽然扑簌簌落下,宋楠诧异道:“怎么了?”
杨蔻儿也抹泪道:“我爹爹从不向人诉苦,他在西北过的可不好。”
宋楠忙道:“此话怎讲?”
杨蔻儿道:“爹爹写了家信来,宋大人要不要瞧瞧?”
杨夫人忙道:“蔻儿,莫拿家事烦劳宋大人,宋大人有多少大事要做,对咱们杨家也够照顾的了。”
宋楠想了想道:“杨大人信中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出了事了?杨大人是我推荐任职的,若是出了事,我也有责任,你们必须告诉我。”
杨蔻儿道:“娘,告诉宋大人吧,教宋大人给出出主意。”
杨夫人流泪道:“怎好拿此事来烦劳大人。”
宋楠道:“说罢,你们不说,我反倒多了心事;不然我便要派人去西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杨夫人叹道:“也罢,蔻儿告诉大人吧,免得大人担心。”
杨蔻儿点头,看着宋楠道:“宋大人,我爹爹本有肺病,回京后之所以住在荒僻的白纸坊之中,便是因为那样对他的肺病有好处。您推荐他任职的时候,他的病本已渐好转,可去了西北之后,公务操劳过甚,加之西北风沙烟尘大,年前便复发了。这封家信还是爹爹的老亲随刘大叔写来的,说爹爹整夜咳嗽还吐了血,但是劝他休息,他却不肯。西北有很多坏人专门跟爹爹对着干,爹爹又上火生气,所以病势很重;娘和我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都要碎了。”
宋楠大吃一惊,自己和杨一清之间一直都有联系,信上杨一清确实说了些西北的局势,设三边总制官让三边重镇的守将们嗷嗷嗷叫。特别是原来权力很大的总兵巡抚镇守太监们,凭空飞来一个顶头上司,一下子什么事都要禀报给杨一清批准,自然会大为不满,出来闹事的自然也不少。但宋楠一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闹事是正常的,不闹事倒奇怪了,这一切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杨一清的信中也从未抱怨事情难为如何如何,字里行间透露着强大的自信,只是和宋楠之间做些探讨和交流,偶尔问及妻女情形罢了;对于他自身的病症,却是一个字都没提,所以宋楠压根不知道他有肺病,而且这么严重。
“宋大人,奴家求你一件事行么?”杨夫人见宋楠低头不语,开口道。
宋楠道:“什么求不求,杨夫人有何话便直说。”
杨夫人道:“奴家得知此消息之后心急如焚,奴家想赶往西北陪在夫君身边,他的病奴家也知道如何调补,身边无人照料,岂非病症越来越严重?”
宋楠想了想道:“可是杨大人不准你们去呢,西北局势有些动荡,你们母女去了,反倒是杨大人的心病呢。”
杨夫人道:“夫君无非是怕得罪了有些人,会对我母女有伤害,但奴家不怕,奴家死也要死在一起,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君病势加重。”
宋楠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杨大人若是病的不轻,身边没人照料绝对不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我一辈子的憾事;你们可以去,我会调拨五十名旗校随你们前去,留在三边总制府当做你们的护卫,若遇紧急情形也好助杨大人一臂之力。”
杨夫人双手合十便要跪倒拜谢,宋楠连忙摆手道:“使不得,折煞我了。”
杨夫人流泪道:“还请大人照顾我家蔻儿,小女不懂事之处,大人要多担待,这回只能奴家自己去,蔻儿不能去,万一真有危险,奴家不怕,但不能害了蔻儿。”
杨蔻儿忙道:“娘,我要跟你去。”
杨夫人斥道:“娘去是照顾你爹爹,你爹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不让我们去便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你若去了,他岂能安心公务?定还会送咱们回来,一来一回折腾数千里,那可不成。娘一个人去照顾他,你留在宋大人这里,你爹也就放心了,听娘的话,莫添乱。”
杨蔻儿缀泣不已,却也知道父亲是那个脾气。宋楠觉得杨夫人说的在理,杨一清多半还是担心女儿多一些,至于杨夫人,夫妻两人在一起,便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不怕的。
“就这么定了,蔻儿小姐,莫让你爹爹担心,你留在这里,大家都会好好照顾你的。杨夫人,我命人去街上多抓点好药给你带去西北,拜托夫人好生的给杨大人调养身体。”
杨夫人感激道:“奴家不知如何感谢宋大人的厚恩,蔻儿,还不跪谢宋大人。”
杨蔻儿盈盈下拜道:“多谢宋大人了。”
宋楠摆手问道:“杨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杨夫人道:“奴家恨不得即刻便走。”
宋楠道:“这样吧,我即刻命人安排,明日早间动身,下午我让青璃陪你们母女去买些衣物吃食药品带着好不好。”
杨夫人不知说什么好,只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
宋楠告辞出门,杨蔻儿送院门口,宋楠摆手道:“杨小姐陪令堂说说话吧,不必送了。”
杨蔻儿轻声道:“宋大人,谢谢你,奴家不知说什么好,总之,谢谢你。”
宋楠笑道:“莫这么客气,咱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你家的事情便是我的事,你要这么客气,今后我们还如何相处?”
杨蔻儿羞道:“知道了,我就知道宋大人是好人,那次第一次见到宋大人,我便知道宋大人定是天下第一好人。”
宋楠笑问道:“哦?为什么?”
杨蔻儿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种感觉罢了,我的感觉很准的呢,小时候在西北的时候,跟着别人在山坡上放羊,一群羊里我一眼便能看出那头羊温顺,那头羊脾气暴躁呢。”
宋楠愕然道:“感情你是把我当羊崽子了。”
杨蔻儿掩口道:“哎呀,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宋楠看她娇俏可爱样子哈哈大笑道:“你经常说错话么?”
杨蔻儿红脸道:“娘说我太幼稚,经常说话得罪人,可能是很少跟人接触的缘故;宋大人,今后你教我怎么说话好么?我觉得你说话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脾气很好的样子,不像见过的那些当兵的个个凶神恶煞一般。”
宋楠呵呵笑道:“那你可看错我了,我也杀过人呢。”
杨蔻儿一惊掩口,睁大双眼道:“你……你杀过人?亲手的?”
宋楠笑道:“是啊,还不止一个呢。”
杨蔻儿懵在那里,半晌道:“那定是坏人,爹爹说坏人便该杀了。”
宋楠哈哈大笑,这杨蔻儿确实好玩,单纯的像张白纸,拱手道:“我先告辞了,你去帮你母亲准备行装吧。”
杨蔻儿答应了,回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来道:“宋大人,我很想有你这么个哥哥,我今后可以叫你哥哥么?”
宋楠微笑点头道:“当然可以。”
“那么,哥哥,我去了。”
宋楠微笑道:“妹妹走好。”杨蔻儿脸上散发出兴奋的红晕,忽然羞不自抑掉头捂脸奔去。
宋楠微笑转身迈步,见树丛后人影一晃,皱眉道:“谁在那里。”
“是我,怎么着?”胳膊比宋楠大腿还粗的如花瓮声瓮气的现身道。
宋楠愕然道:“你在此做什么?”
如花挖着鼻孔哼哼道:“没什么,郡主叫我来监视你,瞧你跟那杨小姐有没有勾搭上。”
宋楠愕然道:“简直胡闹。”
如花道:“姑爷,我都看见了,你和杨小姐是哥哥和妹妹,没勾搭上,我会如实告诉郡主的。”
宋楠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叫道:“别说,千万别说。”
“为什么?”如花不解的擤擤鼻子道。
“总之不准说。”宋楠恶狠狠的道。
“姑爷,你好奇怪,我可不怕你,你和杨小姐只是哥哥妹妹,干什么不让我说。”
宋楠挠头不已,想了想道:“你喜欢吃什么?”
如花道:“我喜欢吃猪大肠,可郡主不让我吃,说那玩意吃了有怪味儿,我怎么觉得很是美味呢,你们都很奇怪。”
宋楠苦笑不得道:“这样,你回去什么都别说,我叫大牛给你买一盘猪大肠吃如何?”
如花想了想摇头道:“你想的美,不成。”
宋楠急道:“那你要什么?”
如花道:“一盘就想收买我,不成不成,起码两盘,不不,三盘。”
宋楠恍然道:“四盘如何?给你四盘。”
如花跳起来叫道:“好,太好了,不许反悔,拉钩。”
宋楠无奈苦笑,望着那伸过来如棒槌般的手指头,将自己的纤长的手指勾了上去。
第三五一章 风乍起
第三五一章(谢moshaocong兄弟的三张票)
大年初二,宋楠携小郡主回英国公府省亲拜年,英国公府上下热情相迎,经过年前之事,老公爷和小公爷对宋楠更是刮目相看,老公爷和小公爷原本密商数次,始终不能决定是否要强势出手干预,保住宋楠锦衣卫衙门的权力的完整,但一时之间寻不到理由和时机出手;现在宋楠不声不响的将事情解决,大挫刘瑾锐气,心头的大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当日新姑爷携妇归宁,英国公府隆重欢迎,张懋迎到府门口,小公爷全程陪同,给足了宋楠的面子。
从正月初三始,宋府之中前来拜会的官员也络绎不绝起来,这些家伙也嗅到了风气,和年前的敬而远之截然不同,此刻趋之若鹜。宋楠心中如明镜一般,哪些人是墙头之草,哪些人是真朋友,年前之事一试便知。但宋楠显然不会点破此事,热情接待这些人,设宴款待他们,聊得也是风生水起,表面一团和气丝毫看不出异样,但宋楠的心中却是已经将这些人分为了三六九等。
大年初二那天一早,杨夫人便登车奔赴陕西,宋楠赠了不少衣物金银和治疗肺病的药物,并派了五十名锦衣卫随行保护;对宋楠而言,盟友其实并不多,杨一清是绝对要好生的保护的,杨一清在西北大刀阔斧的整饬边备,定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他自己是置生死于度外,但宋楠绝不想他出事。
这五十名锦衣卫作为专门环伺左右的护卫,同时也带去了给陕西境内各锦衣卫千户所的命令,要他们时刻注意杨一清的安危,察觉边镇将领们的苗头和动向,防微杜渐,努力护卫杨一清周全。
在宫中,张永和马永成也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张永还好一些,毕竟他并未直接参与其事,刘瑾虽然怀疑,对那决不至于对他会直接下手;倒是马永成因为被宋楠当了枪杆子使,最后却又一点好处没捞到,心中埋怨之余也很是担心刘瑾的打击报复。上元之夜,宋楠随驾赏灯的时候寻到马永成,好生的安抚了他一番,并承诺定会对他加以保护,马永成虽然嘴上埋怨,但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的情形只有抱紧宋楠的大腿,自己才有出路,可以想见,若不是宋楠警告了刘瑾,自己这个年恐怕都过不来,刘瑾岂会容他活到大年初一。而且,经过此事,马永成也算是弄明白了,能跟刘瑾角力的人唯有宋楠,自己虽然被当了枪使,但宋楠计策的精妙也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而自己在其中也算是立了功劳,从宋楠以往的行为来看,此人对自己人的保护倒是尽职尽责,自己只要一心一意的跟紧他的脚步便是。
接下来的数月,刘瑾似乎受了打击之后收敛了些,并未激进的搞出什么花样来,大明朝廷意外的迎来一段难得的安稳日子,倒像是激情过后的不应期,各方都进入一段疲软期,大伙儿似乎都想歇一歇。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短暂的休战期,这种和谐共处的情形只是假象,不定何时又会爆发猛烈的倾轧和争斗,这段时间只是各方在积极备战,积蓄力量罢了。
四月里,西北来信,因天气转暖以及杨夫人的精心照料,杨一清的肺病好转了许多,虽然边镇的形势依然严峻,杨一清在西北的各种举措依旧举步维艰,但起码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宋楠在回信中也劝慰杨一清徐徐图之,想一蹴而就恐非易事,避免矛盾的过度激化。
在这清闲的几个月里,宋楠也忙着将锦衣卫衙门的扩充工作加速进行,锦衣卫各千户所已近满员,人数近五万;而且按照计划,还在空白州府增设衙门,宋楠心中的目标是让锦衣卫扩充至十万人左右,成为大明朝最大的一个衙门,其中可外派使用的缇骑官兵可达六万余,到那时便相当于自己手握可随意调动的六个团营,那才可称为是实力派。
对于宋楠的动作,刘瑾保持了缄默,也许是接受了宋楠的警告,不敢在插手锦衣卫衙门的事情,又或许是在酝酿另外的阴谋,不得而知。宋楠也没多大精力去想这些,大规模扩充衙门所需的财物人力以及考察选拔的事务庞杂,李大牛的督查司已经忙不过来了,宋楠不得不亲自参与其中,每日里忙忙碌碌,几乎一刻不得闲。
宋楠所关心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依旧无法落实,那便是陆夫人火铳的批量生产之事,因为所耗资金甚大,宋楠实在是无法按照自己所想的大量制造装备给自己的亲卫队,前前后后投入了数万两银子,最终造了不到百十只便不得不暂停,因为宋楠实在无法负担如此庞大的费用了。
一直想要寻找的商机也暂时无果,府中开销越来越大,一品鸭店铺的收益在月月递减,再抽出大笔金钱搞火铳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宋楠也是头疼的很。
小郡主提议向娘家要钱的建议也被宋楠一口回绝,在这件事上,宋楠宁愿敝帚自珍也不愿将火铳制造技术散佚出去,那也许会是最不明智的一件事;除非是皇上下旨,兵部武备司严令,否则宋楠绝不肯将制造方法和技术流传出去,而且即便是不得不公开,宋楠也定要有绝对的好处才会同意。
四月下旬的一日,戴素儿在房中呕吐不已,忠叔请来医生来治病,号脉之后突然拱手恭喜,说戴素儿身怀有孕,这下子宋府上下炸开了锅;陆青璃和叶芳姑和宋楠同房也有两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宋母都不知在观音菩萨面前磕了多少头,许了多少愿,但就是没结果,没想到戴素儿新入宋府门数月,便雀屏中选蓝田有玉,怎不教宋家上下乐开了花。
宋楠闻讯也甚是欣慰,自己也二十岁了,平日虽耕耘不辍,几个女子的肚子都没动静,确实是件烦心事;宋楠甚至有时候怀疑自己的小蝌蚪有问题,生恐是穿越带来的后遗症;戴素儿有孕,让宋楠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少了断子绝孙之虞。
戴素儿喜不自禁,脸上倍有面子,宋府妻妾之间虽然相处融洽,但内心中的争强斗胜之心还是有的,平日里穿着打扮的攀比倒在其次,谁能先给宋楠传后绝对是最在意的事情。宋府有后自然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但最好是那颗种子在自己的肚子里才安心。
小郡主觉得有些不能忍,将责任归结于宋楠对戴素儿的偏心,说实话,宋楠也确实对戴素儿偏心了点,毕竟几女之中戴素儿相貌最美,身上也带有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风范,很符合宋楠长久以来的审美观,留宿在戴素儿房中自然次数稍多;但若以次数论成败,却有些说不过去,无论是小郡主还是陆青璃叶芳姑,在成婚之前便已经无数次臣服于宋楠身下,这回被戴素儿拔得头筹,不得不说是戴素儿的运气好。
好在这点不愉快很快便消失无踪,当意识到这是宋楠的孩子,自己马上也要升级为长辈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新奇和惊喜。小郡主拿出大妇风范,给戴素儿的房中增派婢女伺候,添置各色物事,从国公府请来了经验丰富的婆子来伺候,阖府上下如临大敌一般的呵护。接着又展开了一轮为未出世的孩儿制作衣服的竞赛,那腹中的孩儿恐怕还是一团无意识的肉团,衣服鞋袜便已林林总总制作了数十件,宋楠得知此事唯有苦笑以对。
当然,房第之事上,未怀孕的三位女子也丢掉本已不多的矜持,之前宋楠倒要哄着她们办事,如今却是她们主动进攻,把宋楠乐的如在天堂之中。
平静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六月里,戴素儿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宋府上下的热情也逐渐趋于理性平静,但平静的朝堂之上却掀起了波澜。
六月初七早朝上,兵部奏议需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赠补边军战马之议,户部尚书顾佐却明确表示无银可给,引发双方争执;次日早朝顾佐抛出重议,以大明两年来的财政收入支出的统计数字为例,列举数年间财政收入的递减和赤字,建议朝廷采取措施增加财政收入,否则将国库净空,借以佐证户部无力承担战马采购之银两。
数日后早朝上,正德将一项马政改革措施在早朝上提出,与此同时还抛出一项增加财政收入的改革方案让大家讨论施行,顿时成为文武群臣争论的焦点。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这两份东西既非内阁提出,也非六部提出,皇上自己想出来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便是由刘瑾提出的改革方案,刘瑾不甘寂寞,终于还是要出手了。
对宋楠而言,这两项措施的内容且先不谈,对于刘瑾的动机倒是要考量一番,其实这并不难,刘瑾在国家大事上忽然插手,一来是想通过对朝廷大事的决策显示自己依旧强大的实力和对正德的影响力;二来只要措施能取得成效,未来朝廷大事上正德自然会更加的依赖自己,这是个巨大的政治资本。
朝政上的重大举措若能成功,其功劳不亚于取得军功上的重大胜利,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三五二章 刘瑾的改革
第三五二章
虽知道刘瑾的意图,但宋楠并不打算无端的阻挠其事,为了反对而反对那是愚蠢的行为,如果刘瑾的措施真的能考虑民生的同时又能增加朝廷的收入,就算他是刘瑾提出来的,宋楠也会投上赞成票。
对宋楠来说,大明朝的马政和屯田制度还需自己好生的了解一番才有发言权,数日之内朝廷上下的争论议论之中,旁听的宋楠也很快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大明开国时百万大军中骑兵占据三成之多,战马战死老死或被侵吞私卖等原因,每年朝廷要在军队须得增补十数万头方可维持数目;太祖爷觉得这项费用实在太大,于是便命民间轮养,于是乎江南江北大明各地,无论适合不适合养马之所,都规定数户共养一马,病责共治,死则均赔,养马成了大明百姓的一项义务。
初始此法尚有效,但到了成祖时的数次北伐,大明朝的战马损失数十万匹,乃至于数十年内无法恢复,导致边镇骑兵数量少,被迫采取筑城寨据守之策,而从不敢有骑兵大规模对战之例。自弘治年间起,为了加强边军骑兵,朝廷每年都要拿出一百多万两银子单独在国内外采购战马充入军中,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户部便是因为这笔银子太过庞大,这才拒绝了兵部今年要的银子。
大明朝的财政收入实在是不高,每年财政收入不过一千三四百万两上下,偌大一个大明,内外用度何其庞大,况且还有许多钱用到不该用的地方。譬如说前年和去年内廷修建豹房,重修广寒殿以及整饬了琼华岛一项,除了用掉了内承运库的八十万两存银,还从户部弄走了数十万两。当然为了堵住文官们的嘴巴,刘瑾用的是‘暂支’的名义。
财政的拮据已经成了大明朝最大的难题,处处要用钱,却年年财政收入锐减,固然有天灾之故,更是因破产百姓越来越多,导致流民增多之故。
而刘瑾的改革措施的核心内容便是重新丈量全国田亩,清退私人侵吞的田地,发放给无地之民耕种,让流民回归土地落户耕种;同时提出边镇屯田军户原本只需提供当地驻军军需之粮,现在也需要交纳赋税,用以增加朝廷收入。
与此同时,在马政上改弘治时一县二百三十匹的养马定额为一县四百匹。其理由来自于第一项流民归田之后的户数增多,人丁增多的假设,若不足养马之数,则以每匹三十两纹银纳收。
乍一看,这两项措施对于民间大量私吞田亩带来的流民流离盗跖蜂起的情形看似有怀柔之效,且能杜绝流民以流离之名不愿承担各项义务,包括徭役和养马的义务。看上去很美!但宋楠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宋楠是知道老百姓的生活的,蔚州时接触的军户之家颇多,军田被边将侵占,御使军户之家耕种之事也是极为寻常,而军户之家名义上有田地在手,实际上已经沦为佃农;军户原本只负责军需之用,这便是军户屯田的初衷,但现在一旦纳入征收赋税的体系之中,沦为佃农的军户们将更无活路。
而且,笼统的以县域规定养马数量,必然会导致县域官员的大力摊派,以如今的现状来看,县域之类养马数百匹几乎没有可能,除非是富户们肯多出钱来养,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平均主义,对大户们而言自然可以承受,对百姓们而言却是绝对难以承受的。
以弘治年间江北十户轮养一马为例,贫苦之家一年所结余不过三五两银子,一匹马三十两银子,均到一户便要交纳三两银子来补足,这简直就是一笔极大的负担,而对大户而言则是一笔小钱。从公平性上来讲,便是一大失误,看似公平,其实对极贫之民的再次压榨。
再以还田于民而言,一样是看上去很公平的一项政策,但宋楠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大明朝百姓破产流离的原因,便是因为大量的土地被私有,勋戚之家屯田动辄上万顷,且都是良田;百姓们手里的少量的劣田无法养活家人,只能租种他人田地,但私人的地租居高不下,他们甚至不得温饱,这才不得不放弃耕种,转而成为流民乞丐甚至盗跖。
谁都知道,所谓还田于民不过是一个空话,勋戚大户们岂会轻易交出田地?刘瑾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难道刘瑾居然敢铁骨铮铮的站出来从勋贵们腰包里抢劫?除非他是活腻了。
大明朝开国绵延下来的数以千计的勋贵之家如今关注的重点便是捞实惠,此举无异于找死。
朝廷上关于这些方面的争论自然是极为激烈,户部尚书顾佐、内阁大学士焦芳、太仆寺专管马政张彩等数十位官员极力附议。内阁杨廷和等人却极力反对,双方争执不下各执一端。
面对这种僵持不下的情形,刘瑾果断在关键之处做了部分的修改,在还田于民这一条,便注解为所为清退私产是指非法侵吞的私产,而非合理买卖赏赐的私产,这便彻底让勋贵们放了心,谁的田地不是合理的?手里都攥着地契呢。
另外的一项改动更是让众勋贵们笑歪了嘴巴,规定凡有田不租种甘为流民乞丐之好逸恶劳者,一律依法惩处,决不许有地不耕有田不种。大地主们本就因手中大量田地因租价太高而无人耕种而烦恼,又不能强迫别人耕种,这么一来,便等于硬性规定这些嫌地租太高的百姓们必须绑在土地上,不然就要被惩办,真可谓是天降甘霖。
于是本来对刘瑾阴沉着脸的两位国公爷和十几名侯爷伯爷们很快便附议,至此强弱胜负已无悬念,反对的人也无可奈何;廷议确定后数日,正德拟旨将此策昭告天下,正德志得圆满,得意洋洋。
宋楠开始的时候他没弄清楚这中间的弯弯绕,待到感觉此议不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张懋都附议,自己再站出来唱反调显然不妥,国公府的女婿站出来反对国公府,岂非是让人笑掉大牙。
况且宋楠对于国家的重大政策还处于一种学习摸索的阶段,尚不能迅速自如的判断出各种引起的后果,这也是历练尚浅之故。但即便宋楠早早察觉其中的弊端,却也无力去反对它,因为已经迟了。
大明正德二年六月十五,朝廷正式颁布新马政和屯田之策,在此议颁布之后,宋楠却总感觉到有一丝不安,总感觉似乎要出什么漏子。
……
七月流火,京城南八百余里的霸州文安县也是天气热得教人透不过气来。
文安县衙旁生有一颗大枣树,枣树下两名五短身材的汉子正坐在枣树下凉水撒过的青石板上闲聊;坐在左首的一人满脸虬须,脸上还有一刀红彤彤的疤痕,眼神犀利,顾盼之间让人不敢逼视;右首之人相貌和这疤脸虬须汉子很相像,但却显得文弱一些。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便听见衙门口传来哒哒哒木屐踏地的声音,一名相貌猥琐的汉子笑容满面的从太阳下奔来,一只手遮阳,一只手提着个沉甸甸的褡裢。
“六爷,七爷,聊着呐。”猥琐汉子一屁股坐在树下,端起一只水葫芦便喝。
疤脸汉子懒洋洋的道:“二狗,赏钱拿了么?”
“拿了拿了,一人二两,七个家伙,共十四两;县太爷问您二位爷干什么不亲自去领赏呢。”
疤脸汉子哼了一声道:“我刘六看不惯当官的那副嘴脸,他娘的,老子干事他给钱,干什么要见老子?”
“那是,那是,咱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老东西差点没气歪了鼻子。”猥琐汉子二狗伸手将褡裢送上来,刘六没接,冲坐在一旁的那人道:“老七,你拿着,兄弟们一人一两分了,剩下的买些米盐酒水回家,对了,给妹子扯两尺花布。”
刘七点头答应,见刘六起身要走,问道:“兄长去哪儿?”
刘六道:“我随便转转,他娘的心里窝火不痛快,找个地方练拳脚去。”
刘七轻叹一声,招手叫了二狗,两人溜溜达达的沿着街角的阴凉往县城西街行去;行了不到盏茶时间,来到县城唯一的一处十字街口,二狗猛地一拽刘七的胳膊低声道:“七爷,咱们躲开走,那狗日的来了。”
刘七也看到街口涌出七八个人来,为首的一个瘦高的汉子,手里攥着两个铁球转来转去,身后几人都敞着肚子横着膀子,路人个个躲得远远的。
刘七赶紧转身,拉着二狗子往街对面走,那瘦高汉子却眼睛尖的很,高声叫道:“站住,那不是咱们文安县大名鼎鼎的刘七爷么?干什么见到你家梁爷就掉头走啊?看不起你家梁爷么?”
第三五三章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第三五三章(要出门,提前放出。)
刘七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梁管事,有礼了。”
老衲姓梁的高瘦汉子嘿嘿一笑,眼睛盯在刘七腰上挂着的鼓鼓囊囊的青色褡裢上,眯着眼道:“又去县衙领赏了?要说你们兄弟两个真有本事,干着这无本生意,每日进账颇丰,可真是令人羡慕。”
刘七道:“梁管事,若无他事,小人可要告辞了。”
梁管事伸手道:“慢着,你们兄弟的生意这么红火,就没打算表示表示么?爷们找了你们兄弟好多趟,你们兄弟神出鬼没,好不容易逮到一回,跺跺脚便要走么?”
刘七皱眉道:“梁管事,我们兄弟也是刀口上蹭饭吃,这都是卖命的钱,您怎好开这个口。”
梁管事嘻嘻一笑道:“不懂事的小子,你要这么说话,爷可是心里不舒坦;你也知道咱们爷们是谁的人,惹毛了老子,你们兄弟两,外加你那水灵灵的妹子可讨不了好去。”
刘七咬牙不语,二狗上前打圆场道:“梁爷,都是一个县的,您替着京里的那位爷掌着庄园,朝廷下了令,要人全部得种地干活,你的庄园里可是有不少佃农是六爷和七爷带人抓回来的,六爷和七爷干的营生对你们淡家庄园也是有好处的不是么?高抬贵手成么?”
“爷打你个多嘴的东西。”梁管事抬手便是一个嘴巴子,抬脚便是一脚踹上去,二狗给踹的飞跌,撑了几撑没爬起来,口中也流出血来。
梁管事依旧怒骂道:“陈二狗,你算是什么玩意,也来打抱不平?你他娘的也知道当今司礼监刘公公本姓淡,咱们文安县最大的庄园便是刘公公的,我梁洪就是刘公公亲自点名任命的庄园管事,既然知道,孝敬孝敬你家梁爷怎么了?”
刘七怒喝道:“梁管事,你干什么打人?可莫要欺人太甚。”一头说一头赶紧去扶起陈二狗查看伤势。
梁洪怒道:“打你又如何?没眼力价的玩意儿,都愣着作甚?给我上,刘六刘七兄弟两欠咱们淡家庄园银子,给老子抢了来。”
梁洪身后七八名打手一哄而上,刘七见势不妙拉着陈二狗便逃,却哪里逃得走,被几人七手八脚的撂倒在地,抢了腰间的钱袋还重重的踢了十几脚。
街口十几名百姓探头探脑的张望,有人低声道:“打得好,这两兄弟也不是东西,替官府抓逃跑的百姓回来领赏钱,坏了他刘家的祖宗名誉,打死了最好。”
“就是,刘家兄弟该打,官府硬是教咱们种地,收的粮食一粒也剩不下,累的半死还欠东家的租子,这两兄弟仗着有些拳脚给县衙当狗腿子,打死了也是活该。”
“那姓梁的也不是人养的,仗着是淡家庄园的管事,中间盘剥咱们的租子,也是条恶狗,最好教他们狗咬狗都咬死最好。”
“嘘,别说的那么大声,当心被听见……”
“……”
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刘七被打得口鼻出血,抹着脸上的血迹慢慢起身。
梁洪兀自笑道:“怎地,刘七,你不服气是么?这十几两银子便当是利息,你家老子十几年前便欠了淡家的租子,父债子还,这笔账可赖不掉;赶紧招呼你那疤脸的哥哥在去抓百姓回来领赏销账,不然,爷们可跟你没完。”
刘七脸色铁青,伸手往怀里摸,陈二狗赶紧拉住低声道:“七爷,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姓梁的咱们可惹不起。”
刘七忍的牙齿咯咯响,眼睁睁看着梁洪带着人扬长而去,见街头十几名百姓兀自站在街角探头探脑,心中怒气勃发,一把抽出怀中的一柄剔骨尖刀窜过去骂道:“都他娘的看什么?谁再看,老子捅了他。”
百姓们赶紧遁走,边跑边咒骂:“活该被打成猪头,怎不打死你这个坏种。”
刘七吐了口带血的吐沫,悻悻转身,和陈二狗两人跌跌撞撞的往西街赶,来到一间搭着凉棚的茶棚前,一帮子赤膊赌徒正汗流浃背的围在一起掷筛子,一见刘七和陈二狗的样子,众人轰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话。
陈二狗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顿时骂声震天响,有人高叫道:“七爷,咱们去找他狗日的算账去。他娘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咱们背着骂名混点银子吃饭,倒被这姓梁的狗崽子夺了食,这可不成。”
“对对,咱们去烧了他狗日的庄园去。”群情激奋一阵乱嚷。
“都乱吵吵什么?都一边凉快去,还嫌不丢人么?”
一声清脆的娇叱声传来,凉亭里间走出来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两条麻花辫儿垂到腰间,面庞粉嘟嘟的透红,身材健美,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
众赌徒识趣的闪到一旁,慢了一步的便被那少女手中的湿毛巾在光膀子上抽打一记,顿时便是一条红印子。
“妹子……”刘七道:“本来打算给你扯点花布的,这下子全没了;不过哥哥答应你,明儿带人继续去抓人回来,总之欠着你的。”
那少女皱眉道:“七哥,谁稀罕你的花布呢?早就劝你和六哥不要做这营生,你知道大家背地里都是怎么看咱们的么?咱们已经被人当成文安的祸害了。”少女一边说一边拿了毛巾替刘七擦拭脸上的血迹和灰尘。
刘七皱眉道:“你当咱们兄弟几个愿意么?不为了一口饭吃么?难道去种地当佃农?没瞧见如今这世道么?朝廷这是把咱们老百姓当猪当狗呢,种地没活路,要饭都不准,除了拿根绳子上吊还能如何?”
少女鼓着嘴道:“便是饿的上吊,也不能祸害乡里乡亲的,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去要犯,谁去做流民?咱们却替官府去抓他们回来领赏,亏心不亏心?”
刘七气的一摆手,打掉少女手中的湿巾,怒道:“你懂什么?女孩子家家的,进里边去,我和哥几个商量这事怎么办。”
那少女一把将湿巾丢在桌上,转身进了内间,哐当一声关上了门。众赌徒吐着舌头盯着少女的背影,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刘七皱眉道:“都看什么?小心老子挖了你们的眼睛;杨虎、疯子兄弟,你两个去找六哥来商议商议,这事儿六哥还不知道呢。”
杨虎矮小精干,疯子膀大腰圆,大号叫做赵鐩,气力大的惊人,干事也不计后果,故而外号叫做疯子,两人答应了出门往东走,刚出门拐了个弯儿,便见到刀疤虬须的刘六正大踏步跑来;两人刚要上前禀报,刘六一摆大手道:“别说了,俺都知道了,通知兄弟们抄家伙,这回老子再也不忍了。”
两人翻着眼跟在刘六身后赶回草棚里,刘六大声道:“抄家伙,抄家伙。”
众人愕然道:“六爷,要怎地?”
刘六瞪眼道:“咱们兄弟若不是活不下去也不会干这断子绝孙的营生,这姓梁的欺人太甚,老子也不打算忍了,官逼民反,老子要造反!诸位兄弟有愿意跟着干的,咱们今后一块儿分钱分肉掉脑袋,若是不愿意的,就此分道扬镳。”
众人大眼瞪小眼,刘六也不答话,掀开草棚顶上的芦席,抽出两柄尖刀来一手一个攥着,对刘七喝道:“走,跟哥哥来。”
刘七咬牙抽出腰间剔骨尖刀道:“好,闹将起来再说。”
七八名赤膊赌徒只愣了片刻,便纷纷的到处找家伙,木棍铁锤铁叉等都攥在手里;刘六嘿嘿笑道:“不愧是我刘六的兄弟,俺不是一时冲动,俺只是想,凭什么咱们便熬着苦日子,干着被人戳脊梁骨的营生?皇帝老子不稀罕咱们的命,咱们干什么要稀罕他的命?左右不过是个死,死之前干掉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睡了他们娇滴滴的妻女也值了。”
“六爷说的是,先宰了姓梁的再说,睡了他的老婆女儿去。”
刘六哈哈大笑,一摆手道:“走着。”当先跨出凉棚而去,后面十几个赤膊的家伙跟着一片叫嚷,一行人迅速出了街口往南飞奔;街头探出数百个脑袋惊慌相互张望。
有人惊讶道:“刘六这坏种带人干什么去?”
“听说是造反,刘七被梁管事欺负了,都去宰梁管事去了。”
“造反?这……这就造反了?”
“可不就说么?这也太儿戏了。”
正德二年八月,一场看似儿戏一般的造反在霸州文安县刘六刘七兄弟的率领下就此上演。
(ps:刘六刘七造反的时间其实还在几年后,闹腾的时间也很长,其中固然有刘瑾改革的因素,也有其他的因素。关于这场大起义的角度问题,我需要提前说明一下,现代史学家会说这是农民起义,是反压迫的正义斗争。我无意争论这些,只是根据主角的立场行事,请勿当真。我也是怕了考据党了,这可只是穿越小说而已。)
第三五四章 燎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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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刘七带着七八人直奔城南淡家庄园管事梁洪的宅第,梁洪在院中跟着十几名家丁打手正在闲坐喝茶说笑,猛听得外边呐喊连声,还没明白过来,院门便被踹飞,刘六刘七等人一涌而入。
“不好,来寻晦气来了。”梁洪明白过来,大叫道:“快抄家伙!”
刘六凶神恶煞般的提着双刀飞扑而至,两名打手上千阻拦,只一个照面,便被刘六用尖刀捅了个通透,惨叫着倒在地上,胸腹处血流汩汩。
梁洪和众打手平日虽然欺负百姓,但真正的杀人勾当却是没胆量做的,眼见刘六刘七这是不要命的架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毫无斗志。
梁洪连滚带爬的往后面跑,众家丁也不甘示弱的逃命,刘六举着血淋淋的尖刀高叫道:“杀光他们,抢钱抢女人。”
杨虎、赵鐩赵疯子等手下眼中见红,凶性大发,嗷嗷叫着跟在后面猛追猛砍,不一会儿,前厅内外横七竖八的躺下了十余具尸体,梁洪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完,便被刘七一刀削下了脑袋。
众造反贼众涌入梁洪的宅子里,见人就杀见钱就砍,梁洪的妻女和两名妾室以及十来名婢女被扒的白花花的光着身子,众贼众恣意淫乐之后统统砍死。
不少百姓闻讯赶来,围在梁洪的大宅外堂皇张望,先是听得宅子里哭号惨叫之声连起,不久后宅中升起了火头,烧的浓烟滚滚。
刘六刘七等人满身是血,提着梁洪的首级迈出门来,众围观百姓既害怕又欣喜,梁洪这个大祸害也有今日,死的一点也不冤枉。
刘六将梁洪的首级抛在门前的空地上,跳上一块青石对着远远围观的百姓们叫道:“诸位乡亲父老,俺刘六之前行事不周,祸害了诸位乡亲父老,俺知道大家都没活路,俺不该提着官府做事,抓你们回来替这些没人性的富户们耕种卖命;我这便带着弟兄们去县衙放了抓回来关.押的逃离百姓们将功赎罪,诸位若可跟随我们一起去县衙,我等杀了狗官之后,便开仓分粮分银子,见者有份;也算是俺刘六给诸位乡亲的赔偿。”
刘六说罢,跳下青石来,带着人直奔县衙方向奔去;众百姓面面相觑,先是迟疑,不知谁大叫了一声:“咱们也跟着闹将起来罢了,左右迟早不是累死也是饿死。”
“对对对,走着。”
数十名百姓振臂跟随着跑去,不少人受了鼓动也跟着挪步,紧接着更多的人脑子一热被裹挟跟随,不久之后,刘六刘七等人身后竟然跟上了上百人的百姓队伍。
县衙中十几名衙役得到南城有人闹事的消息,在衙役头目的带领下正迎面奔来,见到气势汹汹的刘六刘七等人一伙,以及后面奔涌而来的黑压压的百姓都吓了一跳。
衙役头目认识刘六刘七等人,远远高叫道:“刘宠,你作甚?闹事么?”
刘六高声叫道:“放下兵刃逃命去吧,老子们反了,若想活命便别管我们的闲事。”
衙役们吓了一跳,衙役头目喝道:“作死么?拿了他们。”
几名衙役钢刀出鞘逼上前来,刘六脸上带着冷笑,待衙役们近前数步,猛地跃起身来,手中两柄尖刀只一划拉,顿时将一名衙役了账,其余衙役们顿时大惊后退,衙役头目指着众人高叫道:“他娘的,果然是反了,造反者诛连九族,你们当真无法无天,统统不要命了。”
刘六哈哈大笑道:“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吧。”说罢快步追上,对着衙役们便一顿追砍,后面的刘七杨虎等人也鼓噪大喊追杀,衙役们丢下几具尸首落荒而逃,刘六刘七带着众人猛追,直冲入县衙左近。县衙捕快和小股县城守军士兵闻讯集结于此,仗着兵刃盔甲的优势突入百姓人群之中便是一顿乱砍。
百姓们原本大多数是裹挟前来看热闹的,但见官兵凶狠砍杀不留活路,加之刘六刘七兄弟不断怂恿,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反抗;数百百姓对付几十名县域士兵捕快,虽装备上劣势,但人数占了绝对上风,片刻后便扭打成一团,局面彻底失控。
半个时辰之后,文安县衙被攻破,贼众涌入县衙内开始疯狂的抢夺砍杀,县令王正被吊死在县衙大堂的匾额下,妻女被凌辱致死,刘六紧接着煽动已经陷入疯狂的百姓们夺下两面的城门,随即在城中对大户富户展开烧杀抢掠。
一夜时间,文安县城中火光四起,哭喊声响彻天际,暴民四处作乱,烧杀奸淫,开始的目标只是针对富户和大户,到后来红了眼遇到女子便扒光衣服上去淫辱,遇到钱物便相互争夺砍杀,乱成了一锅粥。
刘六站在县衙广场的一块下马石上,身边的众人已经个个换了称手的兵刃,看着四周火光四起的情形,脸上带着残忍的微笑。
“六爷,咱们可不能呆在县城里,估计消息霸州官兵很快便要来剿灭咱们,这些家伙们还在城中瞎闹腾,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刘六道:“先让他们闹腾爽了,他们越是闹,便越回不了头。七弟、杨虎兄弟、疯子兄弟,你们分别带人去收编这些百姓,记住,只要青壮,然后带着他们来县衙领兵刃武器,但有不听话的,直接便砍了。”
刘七杨虎赵鐩等人拱手道:“遵命。”转身各带数人钻入广场四周的火光之中。
刘六站在原地四下张望,脸上刀疤和虬须在火光下一明一暗甚为恐怖,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刘六转过身来,一名少女面带忧色怔怔的看着刘六不语。
刘六柔声道:“妹子……”
少女低声道:“六哥,这下子没法回头了。”
刘六微笑道:“妹子莫怕,平息下来我便送你出城,你换个姓名去山西寻表亲去,总不能让你跟着我们去造反。”
少女摇头道:“造反诛九族,跑到哪里也不成的,再说,妹妹岂能抛下你们,事已至此,妹妹也只能跟着你们了,要死咱们一起死,要活咱们一起活。”
刘六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哥哥连累你了。”
少女道:“小妹便知道有这么一天,哎,都是命数使然。”
刘六哈哈笑道:“或许是命数吧,可不也是人逼得么?”
……
霸州文安县城暴民作乱的消息于次日午后传到了京城,但却并未引起很大的重视,近年来暴民作乱之事时有发生,这等事其实也并不鲜见;兵部只授权霸州府衙和霸州卫所便宜处置,在他们看来文安县的暴乱也不过是一小撮的乱民滋事罢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实际上,霸州卫根本不待兵部下令便已经出动了兵马前去围剿,但因为也确实没当回事,加上文安县城中也没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形势的险恶,所以便想当然的只派了一个百户领着步骑百余人赶往平息暴乱。
就在当日午后,兵部接到暴乱消息之后的半个时辰左右,霸州卫平叛官兵路径文安城北三十里的得胜山时,突然遭遇伏击,刘六刘七率已经被组织起来的四百余贼众将百余官兵几乎屠戮殆尽,只剩下一名总旗官带着数名骑兵奔逃而出,落荒赶往霸州城报信去了。
这一次的大胜更让贼众气势高涨,文安左近的百姓和聚众的贼寇蜂拥投奔,到暴乱的第三日,刘六刘七手中竟然已经聚众达四千多人,刘六也自封为天帅正式扯旗造反,刘七为地帅,杨虎、赵鐩、刘惠、齐彦明、刑老虎等贼首则被封为五虎上.将军,乱成一团的暴民逐渐有了组织起来,不再是一盘散沙。
当一个百户的士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兵部这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兵部尚书刘大夏派员赶赴霸州卫查看情形,本不想将此事公开,但部下提醒他还是通报一下为好,刘大夏这才极为不情愿的通报了朝廷。
时值半夜时分,朝廷上下得知消息之后吓的魂飞魄散,尽管刘大夏一再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般的通报罢了,但文武百官聚集在一起商议之后还是决定紧急入宫觐见皇上商议此事。
得知消息之时,正德正在西苑豹房穿着薄衫蒙着眼睛和几名女子追逐嬉戏,听到消息之后竟然吓得站立不住一头磕在案几角上,磕的鲜血淋漓。
第三五五章 掉以轻心
第三五五章(谢烨烁、但愿不书荒两位兄弟的月票。)
宋楠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文安暴乱的消息,身为锦衣卫衙门的首脑,大明各地散布着数万锦衣卫缇骑,每日的消息如同雪片般汇集往京城之中,慢说是离京城只有数百里的霸州境内,便是数千里外的西南西北边陲,锦衣卫内部的消息传递系统也可在可数之日内将情报传递过来。
一开始,宋楠也并未重视这个消息,锦衣卫衙门每天要收到各地汇总来的数千条情报消息,几乎每天都有关于民乱、旱涝、匪患等等方面的情报,实在不足为奇。近数月来,各地民乱的消息越来越多,颇有铺天盖地之势,宋楠关注的重点也不在暴乱本身上,而是积极分析于其发生的原因。
随同情报一起送来的还有暴乱贼首的资料,文安县域虽无锦衣卫衙门存在,但相邻不远的霸州可是有锦衣卫千户所衙门的,所属的也是满员一千多人的锦衣卫旗校,每日数百旗校奔走于左近县域侦缉情报,文安县自然也在其中。
锦衣卫早就对辖地中的官员、各行业的翘楚人物,乃至地面上的痞子头等等有了系统的造册统计,只要知道他们的性名,便可知其大致的资料。
“刘六,真名刘宠,刘七,真名刘宸,皆文安县城东刘庄子人,二人自幼学武,善兵刃射箭,勇武过人。其父生七子一女,仅存刘宠刘宸两子并幼女刘月蓉;本务农,近年因流民弃田奔流,三五合而为盗匪,霸州府令各地县域整治清理,抓获流民惩治归田耕种,因刘氏兄弟悍勇,文安县遂聘刘氏兄弟为首数十人为赏金抓捕手,每日奔走县域高山树丛之间,行抓获盗跖匪徒流民归案之事。”
短短的一段关于刘六刘七两兄弟的描述,宋楠基本上了解了这造反的两兄弟是什么人,原来这两兄弟原来也是种地的平民,只是因为身上有些功夫,平日里在乡间也有些名气,所以再被官府聘请为类似赏金猎人的角色,从事抓捕文安县境以及周边县境内的盗跖匪徒和脱离土地的啸聚流民之事。
但是宋楠有些不明白,刘六刘七兄弟既然是官府组织的赏金猎人,实际上也属于官兵的范畴,理应跟官府关系密切才是,怎么会突然成了暴民的头目起来造反,当真有些让人费解。
宋楠也没打算深究其中根源,数月来各地的消息汇总越来越让宋楠心中的一个担心变成现实,刘瑾的新政实行后的近两个月里,暴民作乱的次数高了数倍,显然有些不同寻常,要说这一切跟刘瑾的新政没有关系,宋楠是无论如何不信的。那个政策已经将很多濒临破产的百姓逼到了死路上,他们唯有逃离土地哪怕是去要饭也比干了一年活,最后还要欠东家大笔债务要好。
而为了不让百姓逃离,刘瑾又下令采取如文安县的这种做法,派人当抓捕手四下抓捕逃离的百姓回来,可想而知矛盾激发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本来暴民作乱是有着巨大代价为约束的,谁都知道一旦作乱基本便无退路,被剿灭之后除死无他途,但在如此巨大的代价下,还是暴乱频发,显然是因为生计无着,左右是个死,故而铤而走险。
以后世的话来说,群众基础实在太好了,不起来造反都对不住这么好的机会,很多贫瘠的州府遍地疮痍,就像是干透了的枯草,一点火苗便可燎原,想想都让人害怕。
虽然宋楠能得出这个结论,但他却无法证明这一切都是和刘瑾的新政有关,这可不是随口便能说出的话,一旦将此事和新政联系起来,自己和刘瑾都将没有后路,必然是你死我活之局;而在目前情形下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说服正德站在自己一边。
来自文安的第二波消息也在当日晚间被宋楠所得知,当知道一百多官兵全军覆没,宋楠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暴民敢做的事了。一般情况下,某地乱民生乱,官兵一旦赶到,暴民顿时作鸟兽散,他们只是为了图一时之快,抢夺或者杀几个为富不仁的大户罢了,而胆敢公然伏击官兵百人队并消灭之,这便是有组织的造反起义了。
深夜的奉天殿前灯影绰绰,风灯高高悬挂在殿前广场上的高杆上,文武百官一个个面色凝重的站在殿前,等待着紧急朝会的召开;有人扯旗造反,这是本朝最大的一件事了,作为朝廷命官,众人愤怒之余也带着惶恐和羞愧。
几名小太监奋力将厚重的大殿门推开,厚达一尺,高达两丈的大门摩擦着门臼发出沉闷刺耳的摩擦声,听得人舌根发酸,心头烦躁。
大殿内数百只巨烛已经点起,大臣们发现,皇上早已坐在了龙座上,一张脸在烛火下惨白难看,托着腮痴痴地发呆。众人鱼贯入殿参拜已毕,兵部尚书刘大夏首先出列介绍了兵部得到的最新消息,对于官兵被袭之事虽不甚在意,但出于某种心理,还是表示了自责。
正德还没说话,刘瑾倒是先说话了:“刘大人,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现在是要赶紧采取对策应对,皇上心焦的是这件事。”
刘大夏面无表情的道:“兵部已派了主事官一员前去坐镇查看,并下令蔚州卫指挥使陈卫加以重视,皇上尽可放宽心;贼众只是乌合之众,之前也是蔚州卫掉以轻心之故,其实并没什么了不得。”
刘瑾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霸州卫居然只派一百官兵前去,落得这样的结果,这岂不让贼众们气焰更甚?刘大人可不能再疏忽了,近月来各地动荡的很,各地的卫所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每年兵费数百万两,总不能连家里的事情都摆不平,居然被乱民歼灭了官兵,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刘大夏皱眉道:“刘公公,兵事上还是少发些议论为好,蔚州卫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胜败乃常事,这有何丢人的?数月来各地乱民纷扰,还不是被弹压殆尽?我其实一点都不担心,只是觉得需要告知皇上和诸位大人,说明兵部的应对罢了,其实此事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何必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慌张。”
刘瑾被噎的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正德听了刘大夏的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哑声道:“刘尚书的意思是不足为虑?”
刘大夏道:“皇上放宽心,区区数百暴民,何足为虑?数日之内必能平息。”
正德吁了口气,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众臣见刘大夏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也自镇定了下来,也觉得神经绷得有些过于紧绷了,本来还打算建议调集周边兵马前去剿灭的,现在看来是没必要这么做了。
一片释然的嗡嗡声中,有人出列道:“皇上,文安贼众看来非一般暴民,臣觉得朝廷不可掉以轻心,要速速派要员前往快速剿灭才是,免得贼势坐大不可收拾。”
众人惊愕看去,却见说话之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
刘大夏不满的道:“宋大人,我已说过,兵部自有应对,无需大惊小怪。”
宋楠道:“刘尚书,我觉得这次贼众之势汹汹,绝非乌合之众,况且若不及时扑灭,难免周边县域平民遭受裹挟加入;以往暴乱,官兵未至暴民便做鸟兽散,今次不但不散,反而会设伏伏击官兵,且盘踞文安县城不去,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刘大夏呵呵笑道:“宋大人这是要教老夫如何做事了。老夫承认你宋大人有些手段,但也不必将别人都看着傻瓜,我兵部辖内之事,还请宋大人不要乱出主意的好。”
宋楠皱眉道:“我也只是提醒,又不是做你兵部的主,刘尚书何必反应过激?民变之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过天,总是小心应对为好;刘大人,我霸州锦衣卫千户所有千余缇骑可堪调用,若需要协助,刘大人尽管打声招呼便是。”
刘大夏呵呵而笑道:“我当为何宋大人如此积极,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宋楠愕然道:“我打了什么主意?”
刘大夏摇头微笑不语。群臣中有人发出窃窃议论之声,对着宋楠指指点点的摇头,宋楠茫然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心好意的要帮刘大夏,却被误以为是想调动锦衣卫缇骑抢功劳了,瞧大臣们当中有些人的神色,也必是以为自己插一杠子是要在剿匪上分一杯羹。
宋楠心中暗叹,只得拱手道:“罢了,既然如此,便当我多嘴了,总之我想提醒刘大人一句,要灭速灭,不可拖延,不能让贼势坐大,裹挟平民百姓,弄得不可收拾。”
刘大夏冷笑拱手道:“多谢提醒。”
第三五六章 剿匪记
第三五六章
刘大夏并没有掉以轻心,特别是事情闹得满朝皆知的时候,他需要尽快的解决此事,于是散朝之后,刘大夏连夜派人传达命令,勒令霸州卫指挥使陈卫十日内平息文安暴乱。
次日下午,接到消息的陈卫不敢怠慢,虽然他早已经下令驻守霸州南新镇寨的的一千卫所官兵就近出击,接令后又立刻亲率两千兵马从霸州出发赶往协同作战。
八月十七日,陈卫两千兵马抵达新镇寨时已经是夜幕时分,陈卫决定在新镇寨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奔赴文安,保定距离文安不过一百余里,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保定千户所的一千兵马已经先期抵达剿匪,也用不着太着急。
当夜,当地官员盛情设宴款待陈卫,宴席上菜式精美,歌姬妩媚,陈卫久在军营因军纪所限,根本不敢放肆,这一回来到新镇,倒是可以轻松一些,美酒喝的熏熏,休息时知趣的官员们还安排了两名歌妓侍寝,陈卫借醉半推半就,搂着两名美妇便在馆驿中胡天胡地起来。
折腾到半夜,陈卫也是筋疲力尽呼呼大睡,可睡下没多久,便听得门外亲随大声的喧哗,陈卫恼怒惊醒正欲斥骂,便听的亲随在门外高声叫道:“指挥使大人,大事不好了,您赶快起床。”
陈卫怒道:“到底是何事惊慌。”
“大人,派去剿匪的新镇千户所官兵大败而回!”
陈卫脑子嗡的一声,不顾腰酸膝软赶紧穿衣起床来到驿馆外庭,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十几名盔甲不整衣衫不全的军官跪在院子里,陈卫高声问道:“许尚义何在?出了何事?”
一名军官哭丧着脸道:“禀指挥使大人,许千户为贼兵所杀殉职了。”
陈卫吸了口凉气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那军官是霸州卫新镇千户所的副千户陈宝,陈宝表情痛苦的将此去剿贼的经过惶惶说出。
新镇千户所前日接到霸州卫的命令,千户许尚义遂立刻率领全千户一千二百余官兵前往文安,由于数日前官兵一百余被贼众设伏袭击,这一次许尚义命陈宝率全部二百骑兵头前搜索,自己则领着一千步兵随后跟进;其实许尚义也并不认为有什么实际的危险性,毕竟一千两百多卫所官兵开赴,文安县的暴民怕是早就吓破了胆了。
许尚义命二百骑突前搜索,与其说是小心翼翼,还不如说是怕吓跑了贼兵白忙活一场,毕竟兴师动众的倾巢而出,若是什么都捞不着也不合算,私心里许尚义倒是希望反贼们以为来的就只有二百骑兵而献身拦截。
然而,新镇到文安的一百多里路上却是平安无事,贼兵一根毛也不见,即便是有些崎岖险峻的山道上,最是适合设伏的地点,也没见贼兵设伏拦截,这多少让许尚义有些失望。
经过两日的行军,一千二百名官兵终于抵达了文安县城北,距城五里的时候,官兵们停下休息,许尚义率了数十名百户旗官等骑马抵近观察县城中的动静;时值暮色时分,文安县城中一片死寂,城头上一个守军的身影也没有,北城门也洞开着。
众人心头疑惑,许尚义命人在官道左近搜索,在附近山洼里发现了一个破落的村庄,幸运的是,在村中寻到了一户人家,抓来了三十来岁的夫妻二人。
战战兢兢的两夫妻站在许尚义马前抖抖索索,许尚义温言问道:”你二位高姓大名?”
那男子虽身体壮实,但却吓得上牙打下牙,连声道:“军爷饶命,小人夫妻两可都是好人,城里作乱小人可是一丁点也没沾;军爷可要明察秋毫啊。”
许尚义微笑道:“本官又没说你是反贼,只是问你的名字罢了。”
那男子这才道:“小人叫杨虎,和贱内崔氏就住在这城外的杨家庄,平日靠砍柴烧炭进城卖钱为生,前几日见城里起了贼人,闹腾的挺厉害,小人夫妻二人吓得不轻,便在山上躲了几日,今日上午见城里平静了下来,这才下山回家来看看,这不,被官爷们带到这里了。”
许尚义捻须沉思半晌道:“你怎知城里平静下来了?”
杨虎道:“小人亲眼看见城里闹腾的贼人出了东城去了,不然哪里敢回家来?”
许尚义盯着杨虎的双眼道:“你亲眼看见的?什么时候?”
杨虎道:“是啊,今日上午,小人夫妻两个在山头上看见的,一大堆人往东去了;东面的山高林密,不少盗匪都在那里出没,小人估摸着大概是知道官兵们要来,提前逃到山林里匿起来了。”
许尚义道:“你瞧着有多少人?”
杨虎想了想道:“约莫四五百人的样子。”
许尚义缓缓点头,忽然间高声喝道:“将这两个奸细给砍了。”
左右亲卫立刻上前来纷纷抽出兵刃上前,抓着两夫妇的脖子,将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杨虎夫妇吓得魂飞魄散,高叫道:“军爷冤枉啊,我等只是百姓,怎么会是奸细,军爷明察秋毫,可莫滥杀好人啊。”
许尚义扭头冷笑道:“好人?明明是你们在骗人,文安县盗跖横行,东面北面的山林间都有强人,你夫妻二人居然敢躲在山上,不怕他们要你的命么?很明显是胡扯。”
杨虎高声叫道:“军爷,这你可不知道了,咱们文安的盗匪虽多,但我们只是贫苦百姓,他们却是不得罪咱们的。当然,小人也不说瞎话,他们偶尔来滋扰,只要我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也并不害人性命;这些人都是打着什么除暴安良的旗号。”
许尚义冷笑道:“哦?你夫妻住在城外,便没有强人欲行不轨?譬如你这浑家也算是年轻,贼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便不生歹念?”
杨虎忙道:“军爷啊,我这浑家相貌的其丑无比,谁会对她生歹念?崔姑,还不抬头让军爷瞧瞧。”
崔氏一直低垂着头,闻言抬起头来撩开披在脸上的发丝,许尚义和身边的众将官顿时吓了一跳,这女子脸上皮肤黝黑不说,整张脸便如翻转石榴皮一般全是麻点,原是个相貌极丑的女子;别说是起歹念,便是看着都教人有想逃的冲动。”
许尚义皱眉道:“行了行了,低下头去吧。”
杨虎道:“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小人也是无可奈何,家中贫寒,只求能给我杨家传宗接代便成,将来有钱了,我也想讨个妾室的。我这浑家好在一身的气力不怕吃苦,咱们穷人家也不计较长相,但能干活挣钱度日便罢了。”
许尚义沉思半晌,摆手道:“好了,你们走吧,今后可莫要资匪,你们供给他们吃喝便是资匪之行,便是被逼无奈也是不许的,这次便饶了你们。”
两夫妻千恩万谢的连连磕头,在众人的目视下离去。许尚义随即问周围的众将道:“诸位,你们怎么看?”
一名百户道:“大人,情形已经很明朗了,这两夫妻亲眼见到反贼逃出县城,城里必已经空了,咱们收复县城不费吹灰之力,待整顿一番,再请上司之命,定夺是否追踪剿匪之事。”
许尚义点头道:“说的在理,传令下去,整军进城。”
陈宝忙道:“大人,这会子进城恐不妥当,稳妥起见,还是派人先去城中探查一番再说。”
许尚义摆手道:“不必了,刚才那夫妻二人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反贼已经逃离县城,城里已经是空了,何必多此一举。”
陈宝忙道:“百姓之言岂能足信?”
许尚义道:“怎地不可信?光凭一点我便可断定他们说的是实话,他们说反贼人数在四百人左右,这便同我们所知的反贼的数量相合,否则他一个百姓,若非亲眼所见,焉能知道反贼的人数?”
陈宝皱眉道:“可是那是前几天一百官兵遇袭时所得到的数字,如今已经过了三日日了。”
许尚义皱眉道:“莫再多言,你若怕了,便待在后方,本千户亲自打头阵。”
陈宝翻翻白眼不敢多言,只得立刻依令整队,许尚义果真亲率五百步骑打头阵,一千多人的官兵队伍浩浩荡荡的往文安县城北门开进。
许尚义的先头五百人来到城门前,仰头看去,但见吊桥垂落,城门半掩,城头寂静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许尚义笑道:“陈副千户被反贼吓破胆了,明显是座空城,却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身边一名百户赔笑道:“陈副千户一向胆小,哪有千户大人您勇武无敌,这才是大将之风呢。”
许尚义哈哈大笑摆手道:“进城!”
先头官兵踏上吊桥,撞开虚掩的城门以及城门外散落的阻挡之物,大队人马随后鱼贯进入文安县城中。
第三五七章 那一场无可奈何的单挑
第三五七章
暮色四合,城中一片死寂,进入北城门后,可见大街上一片狼藉,房倒屋塌,破烂物事丢了一地,还可见不少尸首扑在断壁残垣之处,散发出阵阵恶臭。
许尚义皱眉低骂道:“反贼当真可恶,好好一座县城竟成了这副摸样,去年我曾来过一回,这小城还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如今竟然连人影也不见。”
身边一名百户疑惑的问道:“千户大人,为何连百姓也见不着?按理说官兵抵达,反贼逃逸,该有百姓出头才是;这文安县少说也有上万人口吧,反贼也不可能尽数杀了百姓。”
另一名百户道:“这还不明白?要么逃了,要么被裹挟带走了。”
许尚义皱眉道:“逃了倒是有可能,但裹挟带走了却是不可能的,没听那夫妻说,出城的反贼只有四五百人么?裹挟了百姓那可是起码数千人才是。”
“大人,逃了的话,为何咱们沿途不见百姓踪迹?按理说百姓们逃亡的方向应该是首选咱们霸州府一带才是,那里可是有卫所驻扎的,反贼也不敢追赶放肆的。”
许尚义勒马而立,回头看看城门口正鱼贯而入的士兵,自己率领的五百官兵已经进入大半了,兵器哐当哐当,杂沓的脚步声噪杂的很。以这种噪杂之音,左近数条街都应该听得到才是,为何没人出来探头,确实让人生疑。
“新镇寨千户所官兵前来剿灭反贼,文安县城的百姓们,你们不必再躲藏了,都出来吧。”许尚义高声叫道。
余音袅袅在空寂的街道上回荡,却无半个人影出现;许尚义皱紧了眉头,后面的兵马进来了,自己在前面不动,让后面的进城的兵马拥堵了起来,于是不得不策马往前走,行不到数十丈,道路弯转往右,只见街道上黑乎乎的横亘着一道物事,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么。
许尚义命人前去查看,片刻后就听查看的士兵回禀道:“千户大人,是桌椅大树木头拦住了道路,过不去了。”
许尚义一惊,这城内街道上横亘着障碍是何道理,猛然间心头一惊,叫道:“停,传令后面的兵马暂停进城。”
话音未落,便听见后面的城门口的士兵一阵嘈杂骚乱,夹杂着惊骇的大喊大叫之声;许尚义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大人,城头上有人射箭。”
“啊!”许尚义一惊:“不好,中埋伏了,赶紧退出城门外。”
兵马一阵大乱,许尚义带着人掉回头来欲往百步外的城门口赶,便听到一阵乱叫乱嚷之声响起,隐约听到有人高声叫道:“吊桥被拉上了,出不去了。”
许尚义惊的魂飞魄散,片刻之后,便听的四方铜锣锵锵,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四起,前面堆积在街道上的屏障冒出火苗,瞬间便成一道数丈高的火墙,将进城之路堵得严严实实。火光下,两侧的断墙后,大树旁,房脊上,城墙头冒出无数个人影来,一个个手执火把,龇牙咧嘴的张口怪叫。
许尚义魂飞魄散,明白自己已经着了贼兵的埋伏了,贼兵引诱自己进城,将自己困在城门口这数百步的街道上,前有火墙阻隔,后面的吊桥已经拉起,这是瓮中捉鳖之势了。
更让许尚义胆寒的是,四周的贼兵身影岂止是四五百人这么点,起码数千之众,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左侧高大的木楼顶端高处,一人边笑边喊道:“官爷,还记得小人么?”
许尚义眯眼观瞧,高处影影绰绰站着七八个人影,其中一人将火把凑近照亮自己的脸,高声笑道:“小人是杨虎啊,城外咱们刚见了面,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许尚义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贼兵居然还懂用计,故意在城外安排人给自己假情报,诱惑自己进城来,自己还深信不疑。
“放下兵刃束手就擒,不然爷爷们可不客气了。”杨虎高声叫道。
许尚义怒喝道:“反贼,你等居然敢造反,也不怕诛灭九族之罪。”
杨虎身边一名疤脸虬须的汉子朗声大笑道:“狗官,这时候还在说嘴,官逼民反,除暴安良,天经地义之事,给你十息时间,放下兵刃,你家刘爷可以留你全尸。”
许尚义怒骂连声,高声下令:“杀上城头,放下吊桥,让城外兄弟能来接应。”
众官兵鼓噪往城墙上进攻,刘六一声令下,顿时箭雨如簧,标枪棍棒石块雨点般的从两侧砸下,紧接着,手拿各色简易兵刃的贼众蜂拥而出,将官兵堵在街上,双方混战在一起。
城门外也是乱作一团,兵马正进城的当口,城头上忽然现身数百人,弓箭一阵乱射,石头一阵乱砸,顿时将行走在吊桥上的进城兵马杀的人仰马翻;前面的赶紧往城里冲,后面的赶紧往护城河外退回,被城头的贼众将吊桥拉了起来,一下子将城内城外的官兵分割开来。
随着许尚义进入城中的只有五百兵马,隔在城外的有六七百人,但苦于无法进城,明知城内兵马中了埋伏,却只能隔河相望,无法援救。
陈宝大吼着下令弓箭手往城头上射箭进攻,一面派数骑沿着护城河疾驰,想寻找能渡河之处,以及其他城门处是否能进入么,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切只是徒劳罢了,贼兵既然设了这个套儿,又怎可能留下进城的道路。
天色已经全黑了,好在正值月半,一轮皓月升起在东方的天空中,让陈宝还能见得到城头上的情形,但这丝毫无助于战事,射光了所携的箭支,城头上的贼兵也不过被射杀了上百而已,依旧无法攻入城中,而此刻城内已经是一片屠杀炼狱了。
许尚义全身浴血,手中的大刀砍杀了十几名贼众,无奈贼人人数太多,随着士兵的一个个倒下,五百士兵能站着的不到七八十个,他的心也在渐渐变冷,大势已去,今日恐要命丧于此了。
“反贼刘六,可敢与我一战?靠着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许尚义吐了一口血水怒喝道。
刘六也是全身浴血,双手的两柄钢刀都卷了刃,他身先士卒,也杀了十多名官兵。闻许尚义挑战之言,啐了口吐沫缓步走上前来。
“六爷,犯不着跟这厮单挑,他是激您呢。”身边的众兄弟拦阻道,他们见识了许尚义的勇武,担心刘六不是他的对手。
刘六斥道:“什么话,你们是让你家六爷今后缩着头被人背后闲话么?都让开。”
厮杀中的众人都不自觉的停了手,自动让开一片空地,刘六提着滴血的双刀上前龇牙笑道:“你要单挑,便如你所愿。”
许尚义默默走上前,将头盔扶正,抹了抹脸上的鲜血,沉声道:“好,虽是反贼,倒不失为条汉子。”
刘六呵呵而笑道:“用不着你拍六爷马屁,拿出你的本事来手低上见真章。”
许尚义道:“好,但我有个提议。”
刘六笑道:“我知道,不用你说,你若胜了,我便放了你和你的手下出城,我若胜了,你便命手下弃刀投降,免得多伤人命。”
许尚义嘿嘿笑道:“就是这个话,但我若输了你便是个死,你若输了我也不会留你性命,咱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刘六舔着嘴唇上的鲜血笑道:“好,快人快语,我喜欢,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听见了,便是我死在这位官爷手里,你们也需遵守诺言,不然我死不瞑目。”
众人默然,这时候讲道义可不是时候,刘七暗中使个眼色,杨虎等人会意,悄悄命人在暗处拉上弓箭,伺机帮忙。
许尚义拱了拱手,忽然大喝一声,拖动大刀疾步上前,行到刘六身前丈许处猛然间身子弹起在半空,大刀如一道闪电化了个半圆兜头朝站在地上的刘六砍去。
刘六高叫一声:“来得好。”
身子一扭躲过当头劈砍,许尚义身子落地,后腿横扫,刘六又是一个腾跃,堪堪躲过这一记扫腿,口中叫道:“来我文安县城便是客人,我让你两招了,现在该我了。”
话音落下,手中双刀舞的飞起,上砍下削连环出招,一时间‘当当当’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两人斗在一处,生死相搏之际都不留后手,出手狠辣快捷,看的周围的众人手心渗出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