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三章 承诺
第三一三章(谢怀沙15、吃饱了不饿、66226633几位的打赏和票,五千大章奉上。)
女子对于一些敏锐的细节自然极为敏感,小郡主察言观色得出的结论虽只是揣度,但绝非无的放矢。
宋楠缓缓开口道:“若真是如此的话,我该怎么办呢?公主若真是因此而死去,我岂能原谅自己。”
叶芳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宋楠是该去见见公主了。”
宋楠道:“见了又如何?我确实无能为力,也不能给她任何的承诺。”
戴素儿轻声道:“哪怕是谎话,也胜过灵丹妙药百倍,公子,恳请你去见见公主,好好的跟她说说话。”
宋楠环视屋内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热切的期盼,宋楠心头一阵感动。身处的这个年代,女子本就是依附男子的存在,但不表示她们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想法,自己穿越而来,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三妻四妾的设定,但内心中还是希望如后世那般做到相互间的理解和你情我愿,而非无视身边人的喜怒。自己能遇到这些善良的女子,不因为自己的花心和胡闹而责备,相反都很大度恬淡,这是何其的幸运。
宋楠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在男女之事上还要多加收敛,这年头虽可三妻四妾,但可不是予取予夺,公主这样的事已经是给自己一个极大的教训,若因为自己的不检点让公主相思而死,那将是自己心中永远的遗憾。
次日清晨,虽然并不需要上早朝,但宋楠还是一大早便赶往宫中求见正德;正德还未起床,昨晚又去探望皇姐,回来后一只没能入睡,熬到三更多才薄薄睡去,宋楠清早便来打搅,让正德极为光火。
“皇上说了,有什么事迟些再来,皇上昨晚睡得迟,宋指挥还是先退下吧。”乾清宫的小太监出来传话道。
宋楠哪里等的及,不顾小太监劝阻直入寝殿之外,隔着帐幕高声求见,正德一把掀了被子冲了出来,冲宋楠怒斥道:“宋楠,你也太放肆了,朕对你是不是太宽容了?”
宋楠行礼道:“皇上息怒,臣只是想请皇上恩准臣去寿宁宫探视公主,臣听闻公主病情严重,昨日一晚上未能入眠,念及公主对臣的好处,臣若不去探望,实难心安。”
正德怒道:“你去探望有何用?你不说朕倒还想不起来,你到底对公主做了什么?公主的病是不是和你有关?”
宋楠一惊,不知正德为何出此言语;正德怒道:“莫以为朕不知道,皇姐对你一片深情,这一点朕看的很清楚,那日你和皇姐在后殿阁子里说了些话之后,皇姐便宣布取消召你为驸马之事,回去后便一病不起,你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楠无法回答,他总不能告诉正德说,这是刘瑾给自己下的套儿,便是要自己陷入两难境地,让自己辜负小郡主,让国公府和自己反目成仇的恶毒陷阱,说这些正德定不会相信,反而让正德以为自己又在寻刘瑾的麻烦。
“这头驸马之事刚刚取消,你便聘了英国公的小郡主,你是否认为,朕的皇姐还不如国公府的郡主尊贵?皇姐突然改变态度,朕起初还替你难堪,对你也怀有歉疚之意,但刘瑾说的对,你定是花言巧语对皇姐说了什么,伤了皇姐的心。你是蓄意不愿当驸马,是么?皇姐如今这个样子,恐怕正是与你有关,朕告诉你,皇姐若有个三长两短,朕绝不会饶了你。”正德冲宋楠一阵大吼,脸色也气的发白。
宋楠不言不动,任凭正德发泄,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被视为是狡辩,正德对公主的感情很深,公主病重正德会对任何人发火,早间大汉将军提督万志早已悄悄禀报过自己,这两天正德脾气暴躁连刘瑾等人也未能幸免被骂的狗血喷头,宋楠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正德发泄了一通之后,心中的火气稍微平息了些,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宋楠垂手站在面前不说话,心中也微生歉疚。宋楠对自己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巡边时连番救了自己的性命,先是从熊爪之下,后是从万军从中救了自己,否则自己早就没命了。
虽然臣子护驾救人乃是分内之事,但没有他也就没有自己的现在,事后宋楠也从未因这些事便飞扬跋扈,也没有恃宠生娇,除了在锦衣卫衙门的事务上有所坚持,其他方面从不多言一句;自己内心之中对宋楠的信任不下于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刘瑾,自己这么对他似乎有些不该。
“宋楠,朕心情烦躁,言语上重些你莫要见怪,朕只是不明白,皇姐哪里不好了?你却偏偏不喜欢她,要去娶国公府的郡主?你不回答,朕心里也明白的很;皇姐宫中的女官回禀,夜里皇姐梦话中叫着你的名字,显然皇姐并非是不喜欢你,而是那日你对她说了什么,皇姐这是心病啊。”
宋楠脊背后冷汗沁出,正德其实心里明镜儿一般,却并未跟自己说及,自己今日不来,恐怕接下来正德便再也不会信任自己了。
宋楠思量片刻,沉声道:“皇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事让公主康复起来,其余的事臣过后再跟皇上解释;不管是不是臣的过错,总不能耽误了公主的病。”
正德叹息一声道:“好吧,你去瞧瞧也好,若真是心病,或许也只有你可医了;宋楠,朕就这么一个皇姐,父皇留下的只有朕和皇姐两脉,无论如何,朕不允许有人伤害她,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朕也明白,婚姻之事不能强求,即便你不喜欢皇姐,也不要刺激她。”
宋楠道:“臣知道了,臣实不知是否是因心病所致,但现在臣倒是希望公主得的是心病,因为若是如此,倒是可以开导医治;另外臣已经派人四处寻找曾经替臣解毒的李神医,等到他回京,当可药到病除。”
正德摆摆手道:“好,你去吧,来人,去寿宁宫通禀一声,无干人等回避。”
一名太监答应了,急匆匆出门而去,外臣行至仅限于乾清宫,再往后便是内宫妃嫔们居住出没之所,须得提前通报回避。
宋楠告辞出来,在宫人的引领下往北行去,过了交泰殿往西经数道圆门,便来到寿宁宫外,寿宁宫是公主居所,本是皇宫中最花团锦簇花木繁盛之处,但如今在宋楠看来,这里叶黄枝枯一片萧索,花树便若通灵一般,似乎也能感觉到点殿中女主人生命的凋零。
宋楠入殿中,沿着廊桥往后殿行走,路上的女官和宫女们行色匆匆,有的提着药匣子,有的端着热水盆,一副如丧考妣之态,公主久病,寿宁宫中也成了死水一潭毫无生气,连空气仿佛都是凝固的。
后殿的暖阁外院内,一名女官站在垂门外相迎,宋楠见过这个女官,她是公主的贴身伺候之人姓崔名红英,负责公主的饮食起居服饰出行等事务,自然也包括接待探望的宋楠。
“宋大人请。”崔红英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知何故。
“崔尚宫请。”宋楠低声答礼。
“公主在暖阁内间,闻听宋大人前来,公主正梳洗打扮呢。”崔红英低低的道,身为公主的贴身女官,公主的秘密她一清二楚,公主和这位锦衣卫宋大人之间的事崔红英也了如指掌。
宋楠一愣道:“公主竟能起床了么?这是痊愈之像啊。”
崔红英眼泪扑簌簌而下,低声道:“公主闻宋大人前来,硬是仗着一股劲起床来,期间昏厥了一次,奴婢们劝她也不听。”
宋楠心中一痛,竟然无法言语。
崔红英福了一福道:“宋大人请进吧,奴婢们在外边候着,无人会打搅大人和公主,求大人好好的劝说公主,奴婢们……奴婢们求……求……”崔红英再度哽咽,抹泪转身。
宋楠缓缓迈步,踩着庭中落叶往暖阁中行去,两名宫女无声的掀开帘幕,宋楠低头走入暖阁之中。
暖阁内静的宛如坟墓,里边的空气似乎如凝脂一般的沉淀,每一迈步,似乎都搅动粘稠的空气缠绕在身侧,束缚的人难以动弹,屋子里虽然有熏香的香气,但却掩盖不住香味之下的药味和生命流逝的奇特气味。
宋楠踩着厚厚的绒毯,行到帘幕之后,嵌着大大铜镜的梳妆台前,康宁背对自己坐着,一名宫女站在她的身后,缓缓的用木梳梳理着她的长发。从铜镜中映照出的康宁的脸庞消瘦的凹了进去,也许是上了胭脂的缘故,红扑扑的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只是再好的胭脂也掩饰不住这张消瘦的面孔和凹进去的眼眶。
康宁闭着眼睛,没看见从后走来的宋楠,倒是梳头的宫女看见宋楠在铜镜中的倒影,惊的回头来看,张口欲呼;宋楠忙竖止于唇要她噤声,走到康宁身后,伸手从宫女手中抓过木梳子来;那宫女躬身退下,屋中只剩宋楠和康宁两人。
康宁的呼吸几乎难以听见,脖颈白皙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到青色血管中缓缓流淌的血液,她身上穿着大红盛装,刻意的将身子包裹其中,让人看不出她骨瘦如柴的身子。
宋楠轻轻撩起康宁的长发,用木梳缓缓的梳理,这一头长发倒是如以前那样的丰饶,在烽火台之巅,好几回宋楠便是枕着这长发嗅着这发香入睡。
“嗯……”康宁的喉间发出轻微的声音,宋楠意识到康宁是要说话,忙侧耳凑近细听。
“红玉,宋大人还没来么?我这副样子……能见人么?”康宁的声音微弱,若非屋中寂静根本难以听清。
“哎……扶我上床吧,还是不要叫他见着我这幅样子为好,我自己都不敢看自己,他若见了,怕是要做噩梦的。”康宁低低自语,长长的睫毛抖动,滑出两颗泪珠来。
宋楠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泪珠滚落脸颊,落在康宁的脸庞上,康宁身子一抖,睁开双眼,茫然盯着宋楠一会,忽然身子一抖叫道:“你……你……”
宋楠一把搂住康宁的身子,将脸颊贴在她的脸上,低声道:“公主,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康宁勉力抬手捂着脸道:“你……你别看我,我难看的紧,你不能看我。”
宋楠低声道:“不,你和我初见你时一样的好看,一点也没变。”
康宁道:“真的么?”
宋楠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康宁喃喃道:“是啊,你什么时候骗过我?你骗过我么?”
宋楠猛然想起自己曾经骗康宁说,回京后便答应向皇上求婚,自己还腆然说没骗过她,其实自己就是个大骗子,这一骗便要送了康宁的性命了。
“对不起,对不起,公主,都是宋楠不好,公主要打要骂要杀都成,但求别糟践自己的身子。”宋楠低声道。
康宁纤长冰冷的手指滑上宋楠的脸庞摇头道:“我怎么会打你骂你杀你,我……我不知多么喜欢你,又怎会……那般待你;只可惜我来迟了一步,我们有缘无分;你并没有对我不好,你对我很好,我明白的。”
宋楠低声道:“求你别折磨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我知道你并没有病,你是自己不想活,才变成这幅模样,你若死了,教我今后如何能心安的活下去?”
康宁捏着宋楠的嘴角,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便是自己想死,没有你,我生而无趣。起先我偷偷的将饭食倒进渣斗里骗她们说吃完了,后来我见了饭菜便想吐,吃进去也吐出来……你看,这几天我只能喝些汤水,有时候连汤水也吐出来,我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见你一面,见了你一面后便能闭目死了,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了你;我一点不后悔遇见你,就是……就是迟了点。”
宋楠叫道:“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康宁浅笑道:“我们不能在一起啊,你不能负了小郡主啊,她挺好的,昨日她来了,我知道她也跟我一样的爱你,所以你不能负她。”
宋楠道:“谁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
康宁眼睛一亮道:“你有办法?”
宋楠道:“我定能想出好办法来。”
康宁摇头道:“不成的,我是公主,她是郡主,你只能娶一个,你不能负她,你和她是早就有了婚约的。”
宋楠低声道:“相信我,你知道我会想出办法的,咱们困在峰顶的那些日子,人人都说必死无疑,可是你见过我说一句放弃之言么?事在人为,虽然现在我一时想不出好办法,但你相信我,只要坚持下去,定有想出办法的一日。你今日一意孤行死了,他日若是有办法了,我上哪去找你去?岂不是终身之憾么?”
康宁眨巴着眼道:“你是真的认为会有两全之策么?”
宋楠点头道:“我坚信,你也不要放弃,你好好的活着,我便能想办法,不然我今日来作甚?你若求死,那便是要了我的命,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的活着,活着也等于是个死人。”
康宁想了想道:“你这回不是骗我了吧?”
宋楠举手朝天立誓道:“若违今日之言,天打五雷轰。”
康宁脸上那个红晕泛起,几乎要幸福的晕厥,宋楠看她的样子不对劲,忙抱她上床,斜靠在床头问道:“你感觉怎样?”
康宁道:“头晕,气短,浑身无一丝力气,我担心便是我想好起来,也是好不了了。”
宋楠忙道:“你是绝食之后的又厌食,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吃东西补充体力。”
康宁道:“可是我见了食物就想吐呢。”
宋楠道:“你想着我们的将来,便是吐也要忍住,这样,我叫人熬了稀粥来,我亲自喂你喝好不好?”
康宁道:“好。”
宋楠大喜,忙出来叫人熬粥送进来,一听闻公主要吃粥,整个殿内顿时欢声雷动,崔红英双手合十朝天,感谢菩萨保佑,同时对宋楠感激不尽,宋大人一来,情形便立刻好转了。
稀粥很快熬好,宋楠叫人用红糖放在白粥里搅拌,此刻不能多食,要以汤水和糖类为主,调节身体的平衡,宋楠亲自执勺喂康宁,康宁倚在床头,一口口的吃,虽然身体排斥着食物,每回都要干呕,但她顽强的忍住。
吃完一小碗米粥之后,宋楠要康宁躺下休息,康宁睁着眼不肯入睡,宋楠凑在她耳边道:“我会再来的,你闭着眼睛睡一觉,明日我还来看你,但你今天至少要喝三碗粥。”
康宁道:“我睡不着,你唱曲儿哄我。”
宋楠挠头心道:“我哪里会唱曲儿。”但忽然间想起一首曲儿来,于是笑道:“唱便唱,你不许笑我。”
康宁眨眼同意,宋楠伸手轻抚康宁脸庞,压低声音唱道:“我事事村,他般般丑。丑则丑、村则村、意相投。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康宁痴痴看着宋楠,她如何不记得,这一首正是当日在马水口山上,宋楠背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唱的那首曲儿,说的是个傻大姐和丑汉子的故事,当时情形历历在目,此时听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曲唱罢,康宁眼泪簌簌,宋楠也眼角湿润。
第三一四章 人渣
第三一四章
求生与求死便在一念之间,心病须得心药医,康宁本是心灰意冷求死绝食之症,当求死之念褪去之后,生机的恢复也极为迅速。宋楠也每日来陪伴一会,康宁的身子也一天天的变得硬朗起来,两三日时间,便已经能起床坐在园子里晒太阳,看着宫女们打秋千斗蹴鞠了。
正德喜出望外,皇姐病情康复对正德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数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为此正德大大的夸奖了一番宋楠,宋楠自然不露声色坦然受之。
暗地里,正德不免偷偷的查探康宁忽然康复的秘密,极力想找出宋楠和朱秀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纠葛,朱秀芙只是淡定的告诉正德,自己和宋楠之间并无太大瓜葛,声言不知为何心情郁闷而患病,经宋楠一番开导心中块垒尽消而康复。
正德自然不会信她,综合刘瑾私下里的分析和康宁身边宫女的禀报来看,皇姐多半是因情而求死,因情而复生;然而,宋楠既已和英国公府小郡主定下婚约,和皇姐之间已无可能,皇姐是个痴人,定是宋楠为了救活皇姐又说了什么许诺的话来,让皇姐重拾活命之念。
但无论如何,正德这一次不会责怪宋楠,宋楠所为明显是为了救公主一命,只要皇姐能活命康复,这些事都不足挂齿,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愿皇姐康复之后能真的想的通才好。
对宋楠而言,朱秀芙的康复也消除了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但虽然搬去一块石头,却又添上一块石头,自己对朱秀芙许下的承诺如何兑现是个大大的问题。他不可能既娶公主又娶郡主,他要是敢这么做,就算两女同意,自己也会被皇上和朝臣绑在纲常伦理的十字架上烧死,唯一能实现的可能倒是有一途,那便是当自己权力无限大,大到无人敢指手画脚,大到整个大明江山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的时候,这点事便也不算什么了。
然而要到那一天还不知要多久,甚至不知道能否有那么一天。即便觉得希望渺茫,宋楠还是暗下决心,既然许了诺,便要去完成他,往大了说为了大明朝的强盛,为了自己的宏愿,往小了说便是为了不会再一次的欺骗康宁,自己已经骗过她一次了,绝不希望再看到康宁失望的眼神。
十月初七下午,派往延绥查勘马昂的锦衣卫缇骑暗探风尘仆仆的归来,带来了关乎马昂的绝密情报,至此,这个马昂的劣迹一一摆在了宋楠的案头,变得通透清晰无所遁形。
马昂本是江南人士,其父是边镇大将,弘治十五年,明军在鸡鸣驿与鞑子的发生一场大战,马昂的父亲便是在那场战斗中战死,据闻手刃鞑子数十级,死而身中十九箭屹立不倒,死的英勇壮烈。
朝廷为了表示嘉奖和恩宠,便让马昂袭父职从军,成为边镇的一名中级将领,这马昂倒也连连立功,很快便从一名中级将领升任延绥总兵官之职,可谓是青云直上。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履历,延绥锦衣卫百户所查获的情报中详细记录了马昂的升迁历程,但宋楠最关心的是他的靠山是谁,每一个能混出点样子的官员,其背后都有个靠山作为推手。
十余日前,但宋楠得知马昂曾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留有案底,但迅速便被牟斌消了案底之时,曾产生过这样的疑问,这个马昂到底是谁的人?刘瑾既然推了他出任三边总制官,说他是刘瑾的人似乎说的通;然而,牟斌和刘瑾之间本是死敌,刘瑾得势之后牟斌立刻被降职闲住,牟斌又怎会将马昂的案底消除?这完全不可逻辑。
当宋楠看到了送来的秘密情报之后,这些疑点顿时烟消云散,马昂既非刘瑾的人,也不是牟斌的人,他的背后其实另有其人,这个靠山便是定国公府,马昂原是徐光祚的人。
显然,在牟斌尚未倒台之前,马昂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盯上之后,定是定国公出面出力,而牟斌也是卖了定国公的面子才将马昂的案底抹得干干净净;现如今徐光祚和刘瑾走到了一起,马昂成为这二人推荐的三边总制的人选自然也不足为奇了。
宋楠恍然之余,不仅对着个马昂颇感兴趣,需知边镇将领想搭上勋戚贵族的线本就不太容易,勋戚们个个自视甚高,这马昂应该毫无资格攀上这根线才是;继续翻看卷宗之后,宋楠不禁哑然失笑,马昂真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做的事情也让人难以启齿。
情报显示,马昂真正和定国公府的关系纽带并不是定国公徐光祚本人,而是他的儿子徐延德,此君曾在宣府大同等地短暂的统帅过兵马,也正是在那时候跟马昂搭上了关系;说来教人恶心,这徐延德纨绔好色,马昂和他搭上关系的办法竟然是将自己的夫人和妹子送给徐延德玩弄,这一点当真匪夷所思。
人至贱则无敌,马昂为了能上位可谓是贱到了极点,居然拱手将自己的妻子和妹妹送给徐延德享用,不知是否是应了那句话: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马昂这一手果然奏效,徐延德从此竟然对马昂多方照顾,再说马昂也不是个窝囊废,军功不断,徐光祚推荐提拔起来,也就无所顾忌了。
宋楠知道,当初马昂落入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视线之中,是因为被延绥百户所的锦衣卫缇骑发现有以空额兵马冒领粮饷之事,另外还有些贪腐之事。说起来这些事在每一处边镇的守将身上都能翻点出来,大概是这位马昂马总兵自以为搭上了定国公的大船,对当地的锦衣卫衙门不甚待见,惹得延绥的锦衣卫缇骑生气了,故而单独将他拎了出来上报。
这一回宋楠派去京城缇骑前去再查马昂的底细,当地的锦衣卫门更是劲头十足,这一挖又挖出更多的猛料来,找出许多当事之人佐证不说,还查明了一件更加恶心之事。
马昂之所以屡立战功得到升迁,其战功竟然大多为假冒虚报,这倒也罢了,他竟然曾经屠戮了边镇一座村庄的大明百姓,拿着这些人的头颅谎称是鞑子兵的头颅来报功;此人无耻凶残到这步田地让宋楠措手不及。
宋楠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晚上送来的情报和证据,核对而来同时抵达的目击证人和污点证人,此事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看似是对付马昂,实际上这可是在跟徐光祚和刘瑾叫板,不能让他们有反咬一口的机会,便要做到滴水不漏。
还有便是,这件事控制在一个什么度上,也是值得考虑的,宋楠绝不会傻到认为,凭着这些事情便可将徐光祚和刘瑾扳倒,显然这是不合实际的。当这些罪行被揭开之后,刘瑾和徐光祚若是无法反驳,他们的第一反应必是撇清关系。
只要他们撇清关系,自己推出杨一清的计划便算是成功了一半了,总而言之,一切都要有节制有计划的进行,不可冒进,也不可逼得他们真的跳墙反目,先将三边总制官攫取在手中,占个大便宜再说。
宋楠在衙门中忙活到了清晨,钟楼上的钟鼓声敲响的时候,宋楠才惊觉已经到了上朝之时;昨晚早已派人通知了杨廷和等人证据已经查到,今日又是正德休朝之后重新上朝的日子,装病的几位大学士和尚书们今日也该‘痊愈’了,早朝上三边总制官的议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议题。
宋楠起身走到堂前,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庭前白霜皑皑,倒像是下了一场小雪一般。
“备马,更衣,进宫上朝。”宋楠沉声道。
第三一五章 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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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朝三日的喘息,加之康宁病情的痊愈,让正德的心情显得很好,坐在大殿宝座之上,看着下边撅起叩拜的一个个屁股,正德竟然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群臣叩拜完毕分列归位,正德微笑问道:“李首辅,你们的病可好利落了?”
李东阳老脸微红,上前道:“多谢皇上关爱,老臣和几位同僚的病都好了。”
正德笑道:“倒也奇怪,生病也扎堆,没了你们上朝,很多事儿都无法决议,所以朕索性也休朝三日,这可不是朕偷懒,可是无奈为之。”
李东阳忙道:“皇上说哪里话来,都是臣等之过,不干皇上的事。”
正德点头道:“那就好,朕就怕你们说朕偷懒不上朝,所以把话说在头里,免得朕的书桌上又递上来厚厚一叠折子来。”
群臣默然,皇上越来越老练了,说话也越来越带刺,这些调侃之语虽看似是玩笑话,其实也是皇上表达心中的不满,好容易逮到奚落李东阳的机会,正德岂会放过。
“刘瑾啊,看看今日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廷议的?若没有的话,便请众大臣奏议吧。”正德看向刘瑾道。
刘瑾忙躬身道:“皇上,今日有件大事要议决。”
正德道:“何事?”
刘瑾道:“便是三边总制官的人选之事,内阁拖了数日未对人选票拟,今日总该要有个结果了;毕竟边镇之事急的很,早一日决定人选,也可早一日上任,以免边镇出些什么事情来。”
正德点头道:“说的是,李首辅,关于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内阁可有结果了?”
李东阳道:“启奏陛下,关于马昂任三边总制官之职的票拟结果已经出来,请皇上过目。”
李东阳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上,刘瑾亲自走下台阶接过去,双手呈上龙案。
正德缓缓打开小册子,眉头拧起道:“三票反对,两票赞成?这么说内阁是以为马昂不合适了?”
李东阳道:“正是,老臣和杨廷和大人、王鏊大人均觉的马昂不适合担任此要职,焦芳大人和顾佐大人则是赞成的。”
刘瑾皱眉道:“李首辅,马昂是皇上钦点的人选,你们故意拖延了这么多天下来,却给了个不同意的结果来,是否要将三边总制官的人选无限期的拖延下去。这个人选筛选不下七八名,总是一个个的否决,何年何月才能有结果?三边还要不要了?”
李东阳看了一眼刘瑾拱手道:“刘公公,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等是因病请假,岂是故意拖延?三边是我西北门户,我等之忧心不下于公公,如何说要不要?”
刘瑾道:“既如此,为何又否决马昂?”
李东阳道:“刘公公,正因三边重要之极,我等才更加的慎重,故而慎重考虑之后觉得马昂不合适。”
正德皱眉道:“你这票拟折子上给出的理由是马昂才能声望不足统帅三边,有何根据么?”
李东阳道:“据臣等得知,马昂从弘治十五年袭父职入军,先是在大同任游击将军,调往西北延绥任总兵不足三年,西北各镇军务错综复杂,他的资历尚浅了些,人也显得不够老成,三边总制官必须要有老成持重有经验之将担任,才能稳定三边震慑蛮夷。”
正德还没说话,刘瑾便笑出声来道:“你这算是什么理由?简直是笑话。”
焦芳也上前道:“臣也以为李首辅此理由荒诞,臣票拟中虽据理力争,无奈李首辅和杨廷和王鏊三位大人抱成一团,臣也没法子。”
李东阳愠怒道:“焦大人,什么叫抱成一团?我等是就事论事罢了,到你口中倒像是我三人结党打压你一般。”
焦芳淡淡道:“是否如此,明眼人皆知。”
杨廷和朗声道:“焦大人,那本人可否说你可顾佐大人抱团,不顾实际的投赞成票,也是结党之行呢?”
焦芳怒道:“岂有此理。”
杨廷和道:“要问你岂有此理才是。”
刘瑾咳嗽一声道:“现在是在讨论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可不是来听你们内阁来吵架的。”
焦芳知道自己歪了楼引起刘瑾不快,于是瞪了杨廷和一眼退回班列,杨廷和一笑也退回班列。
正德开口道:“李首辅,你们这理由显然站不住脚,马昂在边镇战功卓著,无论在大同还是在延绥都风评良好,朕看此人还是合适的,不能以年纪和资历取人嘛。”
李东阳拱手道:“皇上,三边不同别处,不仅是地势复杂,人际更是复杂,这一回三边总制府的重设可不是如往常那般的走过场,而是要真正统帅三边革除弊端,这便需要有对三边了如指掌,对边镇事务捻熟于胸之人,马昂显然是不合适的。”
“笑话。”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
群臣窃语,惊讶于一向不表态的定国公徐光祚竟然今日也来插上一腿了。
徐光祚拱手向正德施礼,正德微笑道:“徐公爷有何高见?”
徐光祚道:“皇上,老臣实在看不下去了,老臣觉得内阁完全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只顾着意气用事。”
“哦?此话怎讲?”正德问道。
“皇上,照着李首辅等人的逻辑,年纪轻便当不得大任,那老夫倒要请问,李首辅将我朝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宋大人置于何地?宋大人二十未到,比之马昂来说,年纪小了**岁,论资历嘛,不过入锦衣卫两年不足,如今掌管着数万人的锦衣卫衙门,照李首辅的意思,论资排辈的话,宋指挥也该被革职才是,换个老成些的来当指挥使才成?”
群臣愕然,徐光祚拿宋楠来作比较,虽然锦衣卫衙门和边镇衙门无可比性,但也不能说不无道理。
“老公爷说的有理啊,咱家完全同意老公爷的说法,李首辅是否认为宋楠也是不合格的呢?”刘瑾笑嘻嘻的问道。
李东阳愕然道:“我等是在说三边总制官,为何提及宋大人?宋大人是我朝少年英才,这一点在新平堡一役中已获共识,怎会不称职?”
刘瑾道:“马昂也有军功为自己证明,为何李首辅便紧盯着他的资历不放呢?若照着李首辅的说法,皇上年轻,是否也在李首辅心目中也是不合格的呢?”
群臣勃然变色,刘瑾生拉硬套把皇上扯进来,这回李东阳该是没法再辩了。
正德知道刘瑾是拉了自己当大旗来压李东阳,不过他并没有喝止刘瑾的意思,正德很清楚,外廷不愿由刘瑾推荐的三边总制官人选过关,对正德而言,在此事上偏向性倒也不大,只要是能够镇守住三边的人选,正德都会同意;可明明马昂合适,内阁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反对,不免引起极大的反感。
“好了好了。”正德不耐烦的发话了,“朕已经决定了,马昂虽然资历浅薄,但用人岂能以资历而论,该以能力为衡量才是,马昂在边镇立下不少功劳,朕以为他是合适的人选,诸位若无其他理由的话,便拟旨任命他为三边总制官,诸位可有异议?”
刘瑾和徐光祚对视一眼,送了口气,三边总制官到手,西北军政反倒比之前插手的更容易,外廷和宋楠英国公等勾结想削弱内廷中官在边镇的影响力,这回可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杨廷和快急疯了,自始至终宋楠都缩在一角不出声,说好的一起阻止呢?说好的证据到手,揭穿马昂的底细呢?这个宋楠在搞什么玩意儿。
看着李东阳和杨廷和等人急的抓耳挠腮挤眉弄眼的样子,宋楠心头暗爽,本想多看看他们的窘样,但无奈正德已经开始命司礼监秉笔拟旨了,这会可不能耽搁了。
宋楠迈步出列,杨廷和大喜,这家伙终于动了,宋楠来到杨廷和身边低声道:“杨大学士,需要我出面么?”
杨廷和翻翻白眼跺脚道:“你还沉得住气?”
宋楠道:“好,我出面阻止,但你要答应我件事儿。”
杨廷和心头暗骂,这家伙真会抓机会,这时候来谈条件,真是个小人。
“什么事儿,你快说。”
“待会我有个建议,你和李首辅知会一声,不要反对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关于三边总制的人选,我倒是有一个。”
杨廷和一下子明白了,怒道:“你好无耻,居然想收渔翁之利。”
宋楠微笑道:“我是为朝廷着想,即便马昂不成,你们提出的人选也必会遭受内廷反对,与其如此,还不如我来提个人选。”
杨廷和咬牙道:“你卑鄙。”
宋楠摊手道:“你同不同意呢?”
杨廷和低骂道:“休想。”
宋楠耸耸肩转身往自己的位置上走,杨廷和追上几步在他耳边道:“你不出面,对你也没好处。”
宋楠道:“我无所谓啊,反正我被人打压惯了。”
杨廷和看着宋楠的嘴脸,恨不得一拳打上去,但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还没人能动得了宋楠,倒是这次人选争夺失败,外廷便更是雪上加霜了,一大帮墙头草都要倒向内廷,在想有所作为便难了。
“好,我答应你,你还不出来说话?圣旨马上就拟好了,你他娘的。”温文尔雅满腹诗书的杨廷和爆了粗口。
宋楠嘿嘿一笑道:“一言九鼎哈,你可是读书人,若是食言,全家死光光。”
杨廷和怒道:“好,若是食言而肥,全家……死光光。”
庭上众官见宋楠和杨廷和拉拉扯扯嘀嘀咕咕不知在搞什么鬼,好在秉笔太监当庭拟旨,正德也趁着这个机会歪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倒也没太在意下边乱哄哄的朝臣们。
圣旨拟好,摆在龙案之上,掌印太监刘瑾盖上玉玺便可大功告成,刘瑾抓着玉玺正要往圣旨上按去,便听有人叫道:“皇上且慢下旨,关于这个马昂……微臣有事上奏。”
正德抬眼望去,只见宋楠抓着一本卷宗走上前来。
第三一六章 大佬之威
第三一六章
得正德首肯之后,宋楠将卷宗打开,从里边取出锦衣卫调查马昂的全部卷宗来一一宣读,从冒领军饷霸占屯田到杀无辜百姓充军功,一桩桩一件件尽数上奏,只是略去了马昂奉献妻妹给徐延德与之结交这一节,这是宋楠故意为之。
群臣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个即将成为三边总制官的马昂竟然是个罪行斑斑的不法之徒。
即便是徐光祚,对其中的一些事情也无从知晓,他只知道,这个马昂和自己的儿子关系不错,逢年过节对自己府中的孝敬也丰厚无比,人也乖巧讨喜,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也是出于自己培养心腹的需要,他才处处提携这个马昂,却不知道此人竟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作奸犯科之徒。
正德也吓了一跳,对马昂的认知仅限于刘瑾的举荐和口头之言,处于对刘瑾的信任,正德也无需多做考证;但宋楠口中的马昂和刘瑾所大力推荐的马昂根本就是两个极端的人物,一个是精忠报国的边镇勇将,一个则是奸诈欺骗胆大包天的奸邪之徒,到底谁的话才是真呢?
“刘瑾,这是怎么回事?”正德怒视刘瑾问道。
刘瑾身上冒汗,他和马昂也交往不深,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徐光祚口中得来,见皇上询问,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徐光祚;问题是徐光祚也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神色中一片茫然,刘瑾心中大骂不已:你个老狗,可害死我了。
但慌张也无用,总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才成,刘瑾强自镇定下来,冷言道:“宋大人,朝堂之上可不是胡乱说话的地方,锦衣卫虽有风闻上奏之权,但这可是涉及重要官员的任命和身家声誉,宋大人说的这些可有确凿证据么?”
宋楠呵呵笑道:“无证据我岂敢信口开河,我南北镇抚司联合查勘真相,在马昂任职的边镇寻到了目击证人若干,可谓铁证如山;证人和部分同犯及污点证人尽数在我手中,刘公公若有疑问,欢迎随时调阅证言和询问证人。”
刘瑾心惊肉跳,但并未乱了阵脚,他明白,当着百官的面宋楠绝不至于为了不让马昂出任三边总制便胡乱造谣,这些证据显然是确实落在宋楠手中了。
“皇上,奴婢该死,臣虽是从兵部考选司查看的马昂的的履历,但奴婢没有深查其真假,乃是一大失误;早知马昂是奸佞之徒,奴婢是无论如何不会举荐于他的;请皇上责罚奴婢。”刘瑾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宋楠心中鄙夷之余也佩服刘瑾的机变,寥寥数语便将主要责任推给了兵部考选司,既撇清和马昂的关系,又将脏水泼到兵部头上,不可谓不毒辣。
正德皱眉喝道:“刘大夏,你兵部怎么办事的?一个劣迹斑斑的罪人,考选上竟然成了个忠勇之人,兵部难辞其咎。”
刘大夏面如土色,上前跪倒磕头道:“皇上息怒,臣即刻去查清此事,考选之事一向是考选司负责,臣的主要精力在军务上,一时不察,竟然出了这么个乌龙。”
正德喝道:“你也莫替自己狡辩,考选司是你兵部衙门属下,出了这个大笑话,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我们?朕命你严查此事,定有人得了那马昂的好处,才写下昧心的考语,相干人等绝不可恕,你也脱不了干系,先查事情,回头再论你的过失。”
刘大夏连连磕头谢恩,竟无丝毫辩驳之言;众人有些犯糊涂,明眼看来是宋楠出来搅局阻挠马昂任职,如今怎么罪名落到了兵部头上,当真是移花接木匪夷所思。
宋楠也有些郁闷,但他并不太在乎刘大夏跟着倒霉,边镇将官贪腐成风,军户屯田霸占,空额冒领军饷之事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些风气的形成自然也和兵部管束放纵有关。要马昂做的这些事都在兵部的眼皮底下,现如今被扒出来,兵部受处罚也是活该。
正德余怒未消,脸上也无光,自己是明确表态支持马昂任三边总制的,没想到支持的竟然是个贼子逆臣,脸上完全挂不住,指着刘瑾喝道:“刘瑾,这件事你也要负责,虽则你是被兵部考选卷宗误导,但你也同时误导了朕的判断,让朕差点下旨让这个贼子担任要职,朕要罚你。”
刘瑾伸出手来咬咬牙朝自己的脸抽去,啪的一声清脆悦耳;正德愕然道:“你做什么?”
刘瑾一边抽自己的耳光,一边痛骂自己道:“打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差点坏了朝廷大事,差点损害皇上圣明之誉,打死你个没脑子的混球!”
正德皱眉摆手道:“好了好了,朕只是要罚你的俸罢了,又没要你当堂自己打耳光,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刘瑾一边谢恩一边起身,心中窃喜躲过一劫,勇于认错,勇于揽下责任,刘瑾吃透了正德的性格,只要自己态度诚恳,正德绝不至于对自己施以重罚,更不至于降职失宠。
宋楠目睹这场闹剧,心中乐开了花,看刘瑾两边的脸庞高高肿起,暗赞这厮还真是下狠手,但见正德对刘瑾轻描淡写的处罚,心中也知道正德压根就没怪罪刘瑾之意,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之前的判断,不将此事闹到上纲上线的程度,不以此事为扳倒刘瑾的导火索的决定是何其的英明。
“现在皇上该知道老臣为何极力反对马昂出任三边总制官了吧,老臣早就觉得马昂此人有问题,果然宋大人查出其斑斑劣迹,大快人心之语,臣也是捏了把冷汗,差一点便被这贼子蒙蔽了众人的双目了,皇上之前还责怪臣等毫无根据的反对,老臣也是有苦难言而已。内阁中的几位大人都是老成持重的,眼光也自毒辣,可不会轻易便信了什么兵部的履历卷宗,闹了这么个笑话出来,当真是贻笑大方。”
李东阳连消带打,打耳光啪啪啪扇上去,打得正德和刘瑾哑口无言,心头恼火却也无言反驳。
群臣窃笑之声传来,均想:李首辅这马后炮走的真是精准到位,你早知马昂不是东西,刚才为何不说?偏拿马昂资历浅不足胜任为理由,现在又来表功,当真是首辅之才,嘴唇上下两张皮,里外都是你做人。
“皇上,事已至此,这三边总制官的人选还是要确定的,臣等拟了几个名单,想请皇上和诸位大人当庭议一议,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
李东阳显然不知道宋楠和杨廷和达成的协议,还以为找到了好机会,急于趁机抛出名单来。
宋楠不干了,拱手道:“李大人,下官提醒您一句,您所提的这些名单是否经过我锦衣卫的暗中调查,是否身家清白抑或是跟马昂一样有不可告人之行,您可调查清楚了?三边总制官来朝廷要职,恕我直言,无论是谁,我锦衣卫衙门都有责任暗中调查其言行和过往,大人虽眼光毒辣,但可千万别被我查出些名堂来。”
李东阳一愣,不知宋楠何出此言,杨廷和得空上前凑在李东阳耳边一阵耳语,李东阳惊愕的看着宋楠,满脸的不可置信。
正德温言道:“宋楠,既然既锦衣卫衙门对各地官员知根知底,何妨同内阁合作提出合适人选来,或者你觉得何人可任此职呢?”
宋楠道:“臣不敢逾矩,人选之事臣本不该掺合,臣要是贸然提出人选来,定有人说臣多管闲事了;臣的职责只是负责查清提名之人的底细,不让皇上被蒙蔽欺骗便,便是尽了本职了。”
正德道:“那有何妨?为朝廷举荐贤才不必顾虑这些,朕认为不但是你,各衙门各部官员都可以举荐嘛,集思广益为国举贤乃是人臣之份,都来说说。”
众臣白眼翻得满天飞,宋楠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无论是谁提出的人选,宋楠都要派人去掀他的老底。三边总制官的合适人选大多是边镇总兵巡抚之中产生,这些家伙们谁的屁股上没点肮脏之物。马马虎虎的看的过去便罢了,若是硬是要查,那是一个也不清白的,谁举荐了这些人,最终反倒会受牵连,那还有谁吃饱了撑的去提出人选来。
满堂尽墨,无人出言,就连刚才急着要提出名单的李东阳也阴沉着脸不做声,正德有些纳闷,他可没听懂宋楠的话中隐含的威胁,他对这些玩心计的弯弯绕不太擅长。
宋楠心中得意,身为锦衣卫大佬的威严可算是体现出来了,虽然堂上诸位不知有多少在暗中骂自己,但却没一个愿意招惹锦衣卫衙门这帮无赖。宋楠不在乎他们内心的谩骂和蔑视,他需要的只是事情朝自己控制的方向进行便罢了。
“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微臣便响应皇上号召,提个人选来,合适不合适便请诸位大人评议一番。”宋楠道。
正德点头道:“说说看。”
宋楠道:“臣听说有个叫杨一清的现如今赋闲在京城,不知此人可堪用否?”
正德道:“杨一清?”
宋楠道:“对。”
正德道:“你认识他?”
宋楠道:“臣不认识,只是臣的北镇抚司中关于西北军政官员的卷宗中有关于此人的资料,查勘中发现他倒是个不贪不腐的好官,不知可否胜任。”
正德尚未说话,便见从头到尾站在那里不做声的英国公张懋忽然开口,声音响亮的道:“老臣附议,宋大人不说老臣几乎忘了此人了,此人绝对胜任三边总制官之职。”
正德道:“老国公爷识得此人?”
张懋道:“此人曾是西北马政,后为陕西巡抚,在西北任职八年,后为人谗污去职,澄清之后一气辞官隐居,是个有本事的。”
正德点头,看向其他人道:“你们觉得呢?”
刘瑾及内阁众人均不语,这杨一清是块茅坑之石,当初便不顾劝阻揭发了不少西北军政污垢,牵扯到了内外廷不少人,内外廷一发狠居然少有默契的一起发力,活生生将其拉下马来。后来虽然平反了他,但却全部疏远排挤,逼得杨一清自己辞职回家养老去了。如今宋楠竟然推举的是他,那是谁也不愿附和的。
宋楠呵呵一笑,走到杨廷和面前道:“杨大学士,您认为杨一清可堪用?”
杨廷和咂咂嘴道:“宋大人举荐的必是合适的人选。”
宋楠笑道:“杨大学士的意思是附议了?”
杨廷和白了他一眼道:“算是吧。”
众文官大翻白眼,杨廷和在搞什么鬼,居然同意杨一清复出,真是莫名其妙;一片嗡嗡议论声中,宋楠又溜溜达达的来到徐光祚面前拱手道:“徐老公爷,您认为杨一清可用否?”
徐光祚面无表情道:“老夫跟他不熟,不予置评。”
宋楠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凑到徐光祚耳边做亲密状,徐光祚刚要呵斥,便听宋楠的声音低低的道:“令郎延德小公爷好像和马昂有些牵扯,稍后恐要麻烦协作调查,还请老公爷回去告知令公子一声。”
徐光祚一怔,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自己的儿子和马昂过从甚密他是知道的,马昂干了这么多大逆不道之事,若是涉及到自己的儿子,那可是件麻烦事,先前见宋楠并未提及马昂和定国公府交往之事,徐光祚还以为宋楠并未查出这方面的讯息,却不料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宋楠轻声道:“但愿没什么事,我衷心希望他们之间没什么瓜葛,就算有什么小的瓜葛,我也不会当真。”
徐光祚看着宋楠的笑脸,忽然高声道:“皇上,老臣也认为杨一清适合担任三边总制之职。”
群臣木然,杨廷和和徐老公爷竟然表示支持,这教人实在摸不着头脑,若说杨廷和支持,那还稍微可以理解,毕竟宋楠刚才揭发马昂之举也算是帮了外廷的一个小忙,但徐光祚高调支持,这便无论如何说不通了。
刘瑾恼怒的看着徐光祚,徐光祚却只能报以无奈的一叹,刘瑾心里明白,定是宋楠揪住了徐光祚的小辫子了,曾经跟宋楠打得火热的刘瑾忽然发现自己太蠢了,这个人的本事自己已经见识的够多了,居然还会忽略他的能量,不知不觉中,此人已经成了自己最大的畔脚石了。
第三一七章 群丑
第三一七章
‘啪’的一声巨响,一张红木大椅从司礼监后进一间屋子里丢了出来,在地上摔成了数段,激起一片灰尘。一名小太监捂着脸逃了出来,一只茶盏紧跟着他飞了出来,砸在他的后脑上,顿时鲜血淋漓。
“他娘的,宋楠,咱家和你势不两立,害的咱家在殿上出丑,让咱家无面目见人,你给我等着。”屋内传来刘瑾破口大骂之声。
几名小太监噤若寒蝉在阶下垂首站着,刘公公发怒的时候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动,若是稍微碍了刘公公的眼下场不堪设想。
屋外脚步匆匆,司礼监秉笔高凤,御马监首领太监谷大用,三千营统领魏斌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后院垂门之外,一名小太监赶紧迎上去行礼,颤着嗓子道:“三位公公,快帮着劝劝吧,刘公公在屋子里摔东西打人呢,咱们都劝不住。”
三人对视一眼,紧锁着眉头往屋子里走,屋内的刘瑾兀自大骂连声,椅子茶盘果盘香炉一样样的从门口丢出,三人跳跃着躲闪,生恐中了招。
“刘公公息怒,刘公公息怒。”高凤大声叫道。
刘瑾听出是高凤的声音,停止了往外丢东西,大步走向门口;但见他脸庞青肿,一只手拿着毛巾捂着脸,口中骂道:“你们几个王八羔子,这是来看咱家的笑话是么?殿上宋楠那般跳脱,你们也没说出来说句话,亏得咱家把你们当兄弟,一个个就是白眼狼。”
高凤等三人被骂的狗血喷头,见了刘瑾的狼狈样子又有些想笑,高凤道:“公公息怒,这是怎么话说的,咱们兄弟都是来看望您的,您受了气我们难道还心里好受不成?公公且坐下,让兄弟们看看脸上伤的如何?”
刘瑾怒骂几声,回头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高凤上前拿开毛巾,但见两边脸颊肿的像是猪头,青紫一片,不由的咂嘴道:“怎地下这么重的手。”
刘瑾蹦起来骂道:“你当老子想么?若不下重手焉能让皇上轻饶了我,马昂这个杂种干了那么多坏事,我还天天跟在皇上耳边说他如何好如何合适;他娘的,徐光祚这老狗阴我,老子跟他不能干休。”
魏斌咳嗽两声忍住笑道:“刘公公莫恼,这事怪不得徐老公爷,他也是没法子,刚才下殿之后他还要来看你,但被哥几个拦下了,我们知道公公正在气头上,言语上怕是有了冲突。不过徐老公爷说了他可不是要帮着宋楠,宋楠抓了徐小公爷和马昂交往的把柄,他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刘瑾骂道:“老杀才生出的小杀才也不争气,尽是添乱,他娘的,真是晦气。”
徐凤招手叫来一名小太监道:“还不拿红花油来给刘公公揉一揉么?没眼力劲的狗东西。”
小太监赶紧小跑着去拿了红花油来,替刘瑾在脸上擦抹,力道稍微重了些,又惹来刘瑾一顿打骂。
上了红花油之后青肿疼痛稍减,四人这才坐下来,小太监们赶紧收拾掉门里门外的狼藉,送上茶水来让四人用茶。
刘瑾喘着气歪着嘴出溜了一口茶,哼哼道:“你们给我想个办法,这宋楠简直成了咱家的心头之刺,这小子实在太可恶,本来我念及以前的情谊,还没打算对他如何,想先收拾了外廷几个老东西再说,没成想这狗东西自己熬不住跳出来了;他娘的,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高凤咂嘴道:“公公,怕是不好办呢,宋楠这小子奸猾的很,皇上心里也有他,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撼动。”
刘瑾骂道:“你们就知道推三阻四,等着吧,那一天咱家被那宋楠弄趴下了,你们几个也统统去大街上当乞丐,宋楠也不会放过你们。”
谷大用道:“公公息怒,咱们不是在商议么?总要想出些好的手段才成;宋楠背后可不单是皇上,虽然皇上对他不如对公公信任,但他背后毕竟还有英国公府撑着,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好弄他。瞧今日的架势,这厮怕是跟外廷勾搭上了,焦大人有没有透露什么内幕出来?”
刘瑾哼了一声道:“屁的内幕,如今内阁李东阳杨廷和王鏊三个抱成一团,有什么事儿也不跟焦芳说,难不成他们跟宋楠勾结还通知焦芳不成?不过这事咱家倒也想了想,不怎么靠谱;外廷那帮文官岂会跟宋楠联合起来,要说联合也只是利用罢了。文官们最是记仇,当年宋楠跟咱家一起整的刘健谢迁回家抱孩子,韩文等一帮子文官被贬得贬打板子的打板子,这事儿文官们会忘了?李东阳夹着尾巴留在内阁,他会忍下这口气?”
谷大用道:“刘公公说的是,外廷是在利用宋楠对付咱们,事后定会反手给宋楠一刀。”
刘瑾道:“还是你有眼力劲,还有,宋楠也不是傻鸟,你们都知道他的行事,这小子鬼精的很,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外廷的借力么?怎会跟外廷一条心的对付咱们。”
魏彬道:“可是,今日明明他帮了李东阳一把,要不是他出来捣乱,咱们这个三边总制官便到手了。”
刘瑾怒骂道:“蠢材,宋楠哪里是帮李东阳,没见他推荐的杨一清么?这老小子居然还活着,也不知道怎么跟宋楠勾搭上了;宋楠明明就是在另起炉灶,本来只是和张懋那个老混蛋在一起勾结,现如今搭上杨一清,实力便长了一截,这小子志不在小啊。”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宰了他算了,刘公公,不用您东厂动手,我从三千营里挑些好手去灭了他满门。”魏彬道。
刘瑾噗的一声一口热茶喷出来,骂道:“你是猪脑子么?你当宋楠是阿猫阿狗随便就能宰了的?当初他还只是个百户,范亨便想要他的命,结果如何?还不是被他弄得一塌糊涂?如今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攥着数万人手,你他娘的还想用这种手段,若是不成,咱们全部都要被你累死;蠢材,愚不可及。”
魏彬被骂的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辩道:“我三千营……”
“三千营个屁,顶个屁用。”刘瑾将他剩下的话骂到了肚子里。
“刘公公说的对,魏公公,对付宋楠可不能用这样的蠢办法,否则一旦败露咱们恐都要没命。”高凤道。
魏彬一肚子火怒道:“那你说怎么办?高麻子,你光是一张嘴,你有本事你想个办法啊?”
高凤啐了一口不理他,转向刘瑾道:“刘公公,对付宋楠的话,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这厮如今掌着锦衣卫衙门,把个衙门弄得密不透风,咱们的人手都进不去,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譬如这次之事来说若是里边有个体己的人事先露点消息出来,咱们也断不会不知道这厮派人去了延绥暗中查马昂,也吃不了这么大的亏。”
刘瑾道:“能有什么办法?锦衣卫衙门可不受内廷节制,那厮在皇上面前可是跟我摊牌了,他锦衣卫衙门的事他要做主,不准别人伸手;狗东西太贼,倒还真拿他没法子。”
高凤想了想道:“公公,咱家在想,皇上也不太管事,锦衣卫衙门的事情宋楠大抵不会事事禀报,所以才越发显得衙门权力巨大,能不能像个办法在衙门和皇上之间安排个位子,逼着宋楠不能将锦衣卫衙门捂在手里,那可事儿好办多了。”
刘瑾一怔道:“宋楠岂不是要闹?”
高凤道:“又不是夺了他的衙门,只要有这个权利去他的衙门坐记查卷宗之类,他的行动便无可遁形了。”
刘瑾赫然起身缓缓踱步,猛然间一拍桌子道:“高麻子,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咱家,咱们锦衣卫衙门里进不去自己人,便逼着他自己告诉我们里边的情形,咱们也好事事知晓,免得被这小子弄得措手不及。若能做到这点,便等于削了他衙门的一大半权力,瞧他还如何蹦跶。”
高凤忙道:“可是,谈何容易?”
刘瑾摆手道:“不然,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不知你们可记得,成化年间汪直曾开了个衙门,专管锦衣卫和东厂,若此衙门能重开的话……”
高凤谷大用魏彬等三人惊讶互相对视,忽然异口同声挑出大指道:“公公好计谋,此事硬是使得。”
刘瑾嘿嘿大笑,心情大好,笑声虽欢畅,但牵动脸颊上的青肿,却又龇牙咧嘴起来,看起来不像是笑,倒像是在哭。
第三一八章 君子之交
第三一八章(谢淡茶如墨、老花熊、根087班三位兄弟的月票。)
数日之后,南薰坊凤来楼上,新任三边总制杨一清在此设宴,来的虽只是寥寥数人,但个个都是来头不小的人物;团营总督英国公张懋,团营副总督兼神机营奋武营提督张仑,大明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一等勇冠伯宋楠,另有数名执掌京营提督之位的勋戚伯爵到场。
这种酒席宴上的众人的身份很是有趣,英国公等老牌勋戚不说,杨一清那是正宗的文官,另外还有几名跟杨一清交好的武将,而宋楠则是皇上近臣兼武职勋戚于一身,整个一个四不像。
能把各种身份之人捏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集团,这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大明朝内外廷勋戚三股势力泾渭分明,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和小圈子,相互之间的隔阂和争斗自不必说,即便有相互投靠之事,也只敢偷偷摸摸的来,公开场合之下依旧是一副凡是你支持的老子便反对的论调。
像今日宴席上包罗各种身份的人能公开聚在一起,也是件奇葩之事。说到底,利益使然,当这些人的利益一致的时候,身份的隔阂便不值一提了。
这一番推杯换盏,直到二更时分,座上之人都喝的差不多了,杨一清酒量甚豪,频频的敬酒,最后老公爷张懋到底年岁已高招架不住,醉在当场;张仑连忙亲自送老公爷回府,一帮勋戚提督们见老公爷和小公爷离去也纷纷告辞;宋楠本想也告辞离去,却被杨一清留了下来。
酒楼伙计收拾好残羹剩菜,打扫干净桌椅,上了一壶好茶;杨一清邀宋楠落座,两人边喝茶,边闲聊。
杨一清道:“宋指挥,这件事当真教我意外,那日你来寻老夫,老夫其实心中还有怀疑的,老夫不信这三边总制之职能落到我的头上;说实话,对宋大人的能力也有所怀疑,却没料到宋大人居然做到了,真是感激不尽。”
宋楠笑道:“别说你不信,我自己都不信;杨大人在西北为官期间政绩卓然身家清白,经得起各方的调查,在此基础之上,我才能和英国公力荐你,这其实是杨大人自己够格,我等只是助了一把力罢了。”
杨一清叹道:“真是惭愧,没想到我为官二十余载,最后对我认可的居然是宋大人。宋大人年纪虽轻,但绝对是我大明栋梁,这几日我特意将宋大人的履历打听了一遍,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差点吓掉了我的下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是自愧不如了。”
宋楠笑道:“杨大人可别这么说,您这么说我可坐不住;说实话,我能有今日,除了皇上器重之外,也有些运气成分,说到真本事那还是杨大人这样的人胜我数倍。此番大人出任三边总制官,责任重大,我也不瞒着大人,在皇上面前我可是打了包票的,若杨大人不能治理好三边,恐怕有人就要在朝堂上弹劾我了。”
杨一清道:“宋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三边重镇积弊不小,若想一蹴而就恐难以奏效,我就怕朝廷中有人不容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改造,同时亦担心我在西北的动静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以至于会阻力重重。”
宋楠道:“朝中之事我和老公爷会周旋,杨大人只管好好的治理边镇积弊,若有什么事,我们自然会周旋。”
杨一清道:“那便多谢宋大人了,不过宋大人,我有一言想说,但又怕冲撞了你和英国公,我杨一清是个直性子,不说出来却又不舒服。”
宋楠微笑道:“让我猜一猜杨大人想说什么好么?”
杨一清愕然道:“你能猜的出?”
宋楠道:“试试吧,唔……我猜杨大人必是要说,虽则我和英国公推荐你为三边总制官,但你却不想成为我们的工具,今后行事也必坚持己见,我猜的对不对?”
杨一清愕然半晌,咂嘴道:“宋大人难道善于读心之术,这你也能猜的出?”
宋楠哈哈笑道:“杨大人,什么读心之术都是扯谈,我只是根据大人的性格得出的判断罢了;你是正直爽快宁折不弯之人,你这种人岂会因我等举荐你这点小恩惠便不顾原则,若是如此,当年你在陕西巡抚任上也不会把内外廷全部得罪了,你说是也不是?”
杨一清摇头叹道:“惭愧惭愧,被宋大人一览无余,我心中担心的也是这些,我怕我会让宋大人和老公爷心中不快,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性格,身边也有好友多次提醒我,这也算是我的死穴了吧。”
宋楠正色道:“杨大人留我下来恐怕就是要说这句话,希望将话说在头里,免得到时候大家不快;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跟杨大人推心置腹,现如今朝廷中奸佞横行固然可恶,但在我看来,现今最让人担心的却非此事,而是边镇的防务。新平堡之战暴露出的问题实在令人震惊,鞑子大兵压境,我边镇反应龟速,这才是大明当前的心腹之患。朝廷再乱,边镇决不能乱,否则便有灭国之忧,故而我答应老公爷推荐你为三边总制官,不是为了给自己拉帮结伙,而是想让杨大人好好的整饬三边防务,让我大明边镇固若金汤,兵马如臂指使,这才是我的初衷。”
杨一清离座而起,长鞠到地道:“老夫实在是惭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直汗颜无地;宋大人年纪轻轻,其胸怀之广大,目光之高远让老夫望其项背,宋大人莫怪老夫愚鲁,恕罪恕罪。”
宋楠脸上微微发烧,自己这番话虽发自内心,但说没有拉拢杨一清之意,那纯粹是胡扯;杨一清虽有本事,但有本事的人成千上万,凭什么这好事落到杨一清头上?还不是因为杨一清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且身家清白,自己推荐他不仅能恶心内外廷,更是希望他成为自己的一员猛将么。
“杨大人,三边之弊如顽疾一般,以至于号令不一,讯息不灵,拥兵自重,各顾自身且巡抚中官总兵互为掣肘,令战事怠慢,败绩颇多;朝廷重设三边总制之职也是希望能革除这些弊端,望大人心无旁鹫一心整饬;大人不必担心我和英国公的反应,你只做你该做之事尽职尽力,莫让我们在皇上面前为人攻讦便足矣。”
杨一清激动道:“有宋大人这一席话,杨某便放心大胆了,你放心,杨某做事以公心为首,绝不会让英国公和宋大人在公理上为人攻讦。”
宋楠抚掌道:“好,就是这个话。”
杨一清拱手道:“但我尚有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宋楠道:“但说便是,只要我能办到。”
杨一清道:“我既下决心整饬三边,便要无所顾忌放开手脚,但三边事务之复杂难以向大人描述,一旦整饬起来,必会得罪一大批人,甚或有性命之忧。”
宋楠皱眉道:“这……杨大人是担心身家性命?”
杨一清道:“老夫岂会惜命?我只是担心妻女随我前去赴任,若有事端,岂不凭空多了一层顾忌,杨某在京中并无多少好友故交,我想将妻女留在京城之中,这样我便无所牵挂,希望宋大人能给予看顾,宋大人掌着锦衣卫,在宋大人的保护下,杨某可一无所忧。”
宋楠脑海中闪现出那名头戴小野花,笑容甜美的少女模样来,杨一清这是要一无顾忌的去西北上任,定是要对西北下狠手了;看顾杨一清妻女这点事对宋楠自然不算什么,派一队锦衣卫巡逻队常驻左右保护便是了。
“虽则保护夫人和令千金的责任不小,但我答应了,杨大人但请放心,待你整饬西北局势稳定之事,我定将尊夫人和小姐毫发无损的替你送到西北。”
杨一清再鞠一礼,连声道谢不迭。
从凤来楼出来,初冬之夜虽清冷,但却让人精神振奋;自新平堡一战回京至今,宋楠难得有今日这般的好心情;在刘瑾日渐压迫式的阴影笼罩之下,自己能成功的从招驸马的陷阱中跳出来,并展开反击攫取三边总制到手,昭显自己在和刘瑾一党日渐正面的争斗中尚可腾挪回旋。
穿越来此已经三年多了,每一步都异常的艰难,危机时常伴随,也数回以性命相博,好几次宋楠自己都有些绝望,但事实证明,自己多过五百年的历练和后世的思维却给了自己不少的优势和契机。到如今,自己已经是朝堂上说话有分量的一号人物,身边也有了支撑自己的势力,更重要的是,身边聚拢的家人和朋友给自己一往无前的力量,对未来,宋楠充满信心。
宋楠深吸一口气,一提马缰,带着众亲卫缓缓驰入繁星下的京城街道之中。
第三一九章 家庭会议
第三一九章
十月中之后,锦衣卫衙门中事务稍微清闲了下来,除了宋楠极为重视的扩充各千户所的锦衣卫人手之外,其余的事务宋楠几乎都放手让属下人经办。
整个衙门经过近三个月的大整改或说是大清洗之后,所有重要职位,乃至大部分的千户之职都已经调整调换完毕,人员是亲信不说,便是行事风格也逐渐打上了宋氏的烙印;两年前正南坊的改革效果斐然,由此便被宋楠推而广之。
事实证明,以后世企业管理的方式来管理这个数万人的大衙门是可行的,层层管理,层层负责之下,需要宋楠来具体伤脑筋的事务已经少之又少;宋楠将精力逐渐转移到扩充这个自己手中绝对控制的规模上来。
锦衣卫总衙辖下京内外千户所愉四十所,除少数衙门人数足额之外,其余的大多只有六七百人,当时宋楠入京任职时的正南坊千户所当时也不过六百余人;而锦衣卫所要管理的面积巨大,事务又繁琐不堪,人手捉襟见肘,行事的效率也低的很。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一台电脑便可以让整个部门的事务变得井井有条,以京城中一个千户所来计算,在外的缇骑要管着听记、坐记、打事件、暗查、巡街以及街面上的治安卫生等等十几项事务,而往往京中一个千户所便要辖一到两个坊区,人口在十几万到二三十万不等,其工作量可想而知。
而且并非所有的人手都能派出去做事,为了配套这些在外边的旗校,衙门内的勤务书办书吏等人员的数目也庞大无比,每日光搜集回来的情报整理,来往的密函公文的整理归档,缇骑的吃喝拉撒粮饷补贴兵器衣物,库存进出等各项事务繁杂如牛毛。一个六七百人的衙门,起码需要百余人留在衙门内做后勤,外出办事的人手便更少,散布在大街小巷之间,几乎不见了踪影。
作为大明朝最大的一个特务机关,锦衣卫的职责决定了他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国各地的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知晓,更何况在和刘瑾已成水火之势的现在,凡事都要抢在东厂之前知晓,否则便是严重的失职。
鉴于此,扩充锦衣卫人手和规模便被宋楠放在整饬之后的首要位置,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各千户所的人手扩充至足额,这么做有理有据,一个千户所原本辖下就该有足额一千余人,这一点无可厚非,别人也无法指谪,户部也不敢不给兵饷;但对宋楠来说,意义决然不同。
大致可以估算一下,全大明四十一个千户所若全部扩充足额,整个锦衣卫衙门人数将达到四万五千人左右,对比之前的三万多人,人数足足多了一万多,相当于让宋楠手中多了一个团营的编制。
而在此之后,宋楠要做的便是增设卫所,大明朝疆域广大,锦衣卫的大部分人手集中在京畿,很多地方州府还是空白,靠的是周边千户所的兼管,其效率可想而知必然是不高的,宋楠的计划中要让大明朝的疆域内没有锦衣卫的死角,没有锦衣卫触手不及之处,这才符合大明第一特务机关的身份。
而且手中人手越多,衙门规模越大,手眼越是灵通,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分量便越是重;宋楠要将这个三品衙门变成比人们眼中的一品衙门还要重要,也等于变相的提升了自己的实力。
当然说起来简单,干起来颇不容易,虽然满大明都有削尖了脑袋想进锦衣卫衙门的人,但其中的甄别和选拔却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家世清白、身体强壮这是基本条件,还要提防着有人混进衙门里,往往招进一人需要追查到其祖宗八代之上,而且招进来之后还有一年的军余生涯,在此之后,才可正式成为锦衣卫的一员,以此层层筛选,确保队伍的纯洁性。
很多人,甚至宋楠身边的不少人都表示没必要这么严格,但宋楠坚持这么做,好几回被内鬼坏了事,宋楠可不是不长记性的人,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的蠢事他是绝不会干的。
当然这些人员的选拔和考察之事有专门的部门来做,李大牛统领的锦衣卫全新部门——督查司便全权负责此事。由此,自各地扩招之日后,李大牛基本上便处在极度繁忙的情形之下,每日带着他的百余名督查司缇骑奔走于大明各地,忙的屁都没时间放。
但宋楠知道李大牛很享受这一切,是个男人都享受这种身处要职的感觉,哪怕是为此累的掉了几层皮也是累并快乐着,宋楠很满意李大牛的状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这几年跟着自己变成能独挡一面的人物,这也是宋楠的骄傲。
宋府之中也逐渐忙碌起来,虽只是十月底,但随着年底的临近,宋府中的一件大事迫在眉睫;宋楠和小郡主的婚事也只剩下两个月了,为此要做的准备也庞大而繁杂,宋府上下的所有人几乎都抱着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准备之中。
宋楠每日从衙门回来,几乎都能看到家宅之中人头攒动,从街市上采买来的各色玩意儿被搬往后宅单独的院子里存放,什么桌椅板凳,被褥手势,鞋帽衣袜,铜镜铜盆,茶壶茶盅,渣斗尿壶简直琳琅满目看的人头皮发麻。
陆青璃叶芳姑等倒也罢了,每日忙的一头汗,叉着腰指挥这指挥那。
初时宋楠还能去找戴素儿说说话,两人之间挑明关系,在宋楠的刻意撩拨下,戴素儿已经被宋楠弄的晕头转向。关系便突飞猛进,除了最后一步,什么亲嘴摸乳已经是家常便饭,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宋楠便有了将戴素儿给弄了的冲动。
但可惜的是,随着戴素儿主仆也被叶陆二女拉着加入采买大军的行列之中,宋楠则悲催的被抛到了一边,偷香计划也就此搁浅。
要说女人对购物的热情绝对大于任何事情,原以为戴素儿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个有着小资情调的古代文艺女青年,但一旦俗起来跟叶芳姑和陆青璃相比不逞多让。融入这件大事之后,立刻便化作主人翁,全情投入,将宋楠抛之脑后。
不过值得一提的事,戴素儿办事儿倒是个有条理的,识文断字的他拿着纸笔小册子跟在叶芳姑也陆青璃身后登记核对采买之物,管理账务进出,倒也省了不少的麻烦。
宋楠除了翻白眼之外无可奈何,自己丝毫帮不上忙,每每想在旁边搭把手出出主意,却被叶芳姑和陆青璃无情的呵斥离开。
“去去去,捣什么乱,这是你一家之主做的事么?萍儿,带了公子去书房喝茶去。”
“小妹,带了公子去后园赏菊去。免得他在此碍手碍脚。”
“那个谁……婉儿妹子,带了公子去街上转转去,别让他在此乱出主意。”
宋楠除了翻白眼叹气之外毫无办法,这他娘的是我结婚还是别人结婚?自己居然连发言权都没有,真是悲惨之极。
宋楠成了宋家最不和谐之人,别人忙的热火朝天,宋楠却叉着两只手东逛西逛毫无存在感,最后不得不喟然一叹,回房闷头睡大觉了事。
这种情形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渐渐的才平息了下来,看来是诸般物事准备的差不多了,但好景不长,大批泥水匠花匠开始进入宋家,对宋家的房舍开始翻新整饬,宋楠本以为接下来的一个月也要在这种嘈杂中渡过,但十几日后,居然就完工了,让宋楠意外的很。
工匠完工后的当晚,宋楠总算是被众人当成一家之主看待了一会,在大厅中,宋家上下全体人员尽数到场,显得极为隆重。
“夫君,今日为止,你和郡主大婚之事的准备算是完成了七成了。”身为宋楠的正式妾室,陆青璃理所当然的站出来主持这次家庭会议。
宋楠一口酒水差点喷出来,愕然道:“怎么才七成?还有完没完?”
宋家上下报以鄙夷的目光,叶芳姑道:“自然是七成,宅子的装修很不令人满意,没见到工匠们没到工期便已经撤了么?”
宋楠道:“不满意就继续呗,没到工期干什么叫他们走?”
陆青璃道:“夫君,自然是有原因的。”
宋楠恍然大悟,难怪工匠们早早撤出,原来是折腾空了家底了。
“素儿妹子,账本拿出来给公子过目。”叶芳姑道。
戴素儿嗯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账本来,宋楠忙摆手道:“别念,我最烦听流水账,你们说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我举双手双脚赞成还不成么。”
叶芳姑道:“那不成,你是一家之主,须得让你明白咱府中的现状,你不爱听细账,素儿便报报粗帐。”
第三二零章 婚前纳妾
第三二零章
戴素儿言简意赅,三言两语之后,宋楠终于明白了宋府的现状:各色采购准备的用度,加上翻新房舍的用度,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几个当家女子硬生生花掉了三万多两银子,整个宋府已经家底精空了。
“就是说,我们成了穷光蛋了是么?”宋楠挠头道。
“是啊,所有的积蓄都已经被花在你的大婚之事上了,咱们没钱了,所以这件事须得告诉你一声,账目都在这里,咱们可是一两银子没乱花。”叶芳姑道。
宋楠道:“既然没钱了,我瞧着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铺子里反正有进账,总不至于大伙儿饿肚子,到此为止吧。”
叶芳姑道:“可是缺口还挺大呢,结婚当日的花销更是要大,各色排场人手车马酒席,我估摸着没个七八千两银子是不成的,鉴于此,我们姐妹要问问你的示下,这些用度该从何而来?”
宋楠愕然,前段时间确实动过要重新想些生财之道的想法,但一直以来都分身乏术,这件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自己已是掌着锦衣卫的大员,人员来往的花销排场远远超出以往。与人交往之时往来的礼金再不是三五十两银子便能打发的,出手都是数百两的礼品。宋楠自己是没算过这笔账,但其实在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这半年不到时间里,光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花销便已经占据了家中收入的四成。
宋府中结余的三万两银子,还是叶芳姑善于安排节约的结果,叶芳姑和忠叔为了准备宋楠的成亲之事,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开始严加控制府中用度,将宋府中由宋楠引领的铺张浪费之风煞了下去,即便如此,还是捉襟见肘了。
“奴家想着,能不能想法子挤点钱出来,再有个万儿八千的银子,这事便可圆圆满满的解决了。奴家知道你是不希望我们这么大操大办的,但你可想过,这可是你的大婚,娶得还是国公府的小郡主,咱们若是寒酸了,小郡主岂非抬不起头来?国公府也不能答应啊。”叶芳姑道。
宋楠点点头,他也不希望亏待小郡主,这年头排场多大便显示出诚意有多大,他可不希望被人指点说自己办事寒酸。可这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宋府中的收入完全来自于六家铺子和京外的一千亩田地的租子。虽然宋楠知道,总收入每年可达近五万两,可阖府上下要养活的人众多,其实结余下来的钱并不多,看来必须要赶紧想法子赚钱了。
其实宋楠也不是没有油水可捞,如今他的身份想捞油水简直易如反掌,犯到锦衣卫手中的犯官和富户行贿保命的多如牛毛,还有巴结宋楠的各类官员。若宋楠无所顾忌的收下这些来路不明钱财,怕是一个月便可弄到手几万两。
但宋楠知道,这些钱拿在手中便是定时炸弹,一旦爆炸,自己也就和当日的范亨王岳一样栽在钱财上面;而且拿了这些钱便不得不帮行贿之人开脱办事,这样一来,自己便被他人所制,办起事来便不得不昧着良心了,这便是拿人手短的道理。
“挤点钱出来么?”宋楠捏着下巴脑子里飞速的转动着,想着能从何处能弄出来这笔钱来。
“夫君,我倒有个办法。”陆青璃开口道。
“哦?什么办法?”
“你不是给了我六千两银子用来造那‘陆夫人火铳’么?这时候可不可以拿出来先救急?反正那件事也不急在一时。”
宋楠忙摆手道:“不成不成,那银子必须要用作造霰弹火铳,趁着武备司不重视,我要加紧造个百八十柄备着,原我还打算再拿钱去多造些,现在反倒要抽出钱来?决然不可。”
众女默然,她们今日的目的便是要宋楠将那笔钱抽出来应急,没想到宋楠态度如此坚决。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可想了。”叶芳姑沉吟道。
宋楠道:“你也有办法?”
叶芳姑道:“前两年你送了我和青璃一些首饰什么的,我们也用不了那么多首饰,所以不如我和青璃拿几件去卖了,换个几千两银子回来应急,你看可好?”
宋楠腾地一下蹦了起来,嚷道:“你们是要打我的脸是么?哪有变卖家当娶妻的?我宋楠真的落到如此地步了么?亏你想的出来。”
叶芳姑忙道:“只是应急罢了,待缓过来再赎回来便是了。”
宋楠皱眉道:“想也别想,莫名其妙!芳姑,你这主意太烂了,我很不开心了。”
叶芳姑见宋楠似乎真的很恼火,这才知道犯了宋楠的忌讳,于是赶紧闭嘴,心中不禁有些佩服戴素儿。今日之前,自己和戴素儿陆青璃三人商讨这缺口的银子如何弄出的时候,自己便提出典当首饰的事情,陆青璃没反对,戴素儿却要她千万别说,还说这会伤了宋楠的男人的自尊,宋楠绝不会同意。
自己当时还不以为然,认为宋楠不至于为此事发火,毕竟这是解燃眉之极;但事实证明,戴素儿比自己更了解宋楠,虽然从关系上,自己和青璃和宋楠更近,但是青璃是一张白纸,并无意于揣摩宋楠的心思,而自己则是心思不太细密往往有些想当然的认为宋楠会如何如何,相较而言戴素儿反倒更加心窍玲珑一些,好像戴素儿比自己更加了解宋楠的心思。
想到了这些,叶芳姑有些莫名的不开心起来,在和宋楠的关系经营上,她不但落后于青璃许多,如今也被戴素儿甩开了。
宋楠起身来有些焦躁的踱步,没有什么是作为一个男人,却在家中要钱的时候却囊中羞涩更难堪的事情了,宋楠岂会忍受这种难堪?每到要摆脱窘境的时候,宋楠的脑子便转的特别快,猛然间电光一闪,一个绝妙且无耻的办法凭空跳了出来。
宋楠的目光落到叶芳姑身上转了几圈,叶芳姑正在懊恼,被宋楠盯得不知所措,没好气的道:“我们不去典当首饰便是,倒也不用这么凶巴巴的看着奴家。”
宋楠脸上露出笑意道:“你想多了,我自有办法让补起亏空,不过在成亲之前,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什么事情?”三女异口同声的道。
宋楠道:“再过个把月小郡主便要进门了,虽然小郡主是正妻的身份,但你们知道,我心中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你们都是我宋楠的亲亲宝贝儿。”
众女登时红了脸,叶芳姑啐道:“在说正事呢,你说这些肉麻话儿作甚?”
宋楠道:“不肉麻啊,我说的是正经事啊,青璃已经过门了自不必说,我这里想着,在小郡主过门之前也让芳姑姐姐和素儿过门,免得节外生枝。”
戴素儿红着脸不做声,叶芳姑啐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你和小郡主的事才是大事,奴家可没巴望着你来娶我。”
宋楠道:“你固然是信我,但我可不敢保证小郡主过门后不会节外生枝,人说婚前是一回事,婚后又是一回事,万一小郡主是个醋坛子,将来以大妇的身份不让我娶你们,那该怎么办?”
陆青璃道:“不会的,小郡主不是那样的人。”
宋楠瞪了她一眼道:“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记得我娶你的时候她过来闹了一场的事儿么?那便是苗头。”
陆青璃道:“那也算是闹?”
宋楠挤眉弄眼的给陆青璃打眼色,要她别多嘴,口中继续道:“我可不能打包票,我不能辜负芳姑和素儿,所以我要赶在成亲前先娶了你们两个进门,若是你们不答应,我这亲也不打算成了。”
叶芳姑愕然道:“你是怎么了?没见你这么在背后说小郡主的坏话的,你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宋楠摆手道:“莫管理由不理由,只说你们愿意不愿意吧,一句话,愿意便是愿意,不愿意便是不愿意。”
三女搞不清楚宋楠到底是怎么了,叶芳姑看宋楠说话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自己已经数次拒绝和宋楠成亲,难道这一次又要拒绝不成?瞧着戴素儿的神色,那是千肯万肯了,自己本来就已经感觉落于戴素儿之后,这次若是再拒绝,恐怕今后宋楠便再也不会提出要娶了自己了。
“素儿,你怎么说?你我之间经历了一些事情,现如今也算是相知相得,我要娶你进门你可愿意么?”宋楠逼着人表态了。
戴素儿脸如红纸,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虽知道自己回到宋府的那一日起,便是从此要跟着宋楠一辈子,但忽然间就要成亲,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好,素儿默许了,现在轮到芳姑了,你愿不愿意呢?”
三女大翻白眼,人家还没回答便说人家默许了,这也太无赖了。
“奴家虽不知道你今日为何要这么做,但奴家不想无追究底细,奴家想提醒你的是,这事儿你最好跟国公府商量一番,新婚之前连娶两名侧室,我怕你会被国公府骂的狗血喷头。”叶芳姑不得不正色警告宋楠。
宋楠哈哈笑道:“放心吧,国公府的事我会搞定,你只说你答应不答应。”
叶芳姑迟疑道:“时间上似乎太仓促呢……只有一个月便是你成亲的日子了。”
宋楠道:“那咱们还不赶紧抓紧么?青璃,告诉忠叔,赶紧张罗这件事,写请柬发出去,五日后娶芳姑和素儿一起娶进门来。”
“五日后?”三女张大嘴巴。
宋楠哈哈笑道:“就算是我猴急好么?”
第三二一章 无耻之尤
第三二一章
对于宋楠忽然心血来潮的举动,宋家上下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便积极的投入准备之中,反正少爷迟早要将那后院的几位姑娘娶进门,早一些晚一些倒也没什么。
唯一的问题是,钱物上更加的捉襟见肘,家中只有一千两银子,虽然对小户人家而言,十几两银子娶房媳妇也算是奢侈了,但有给小郡主的数万两花销在前作为陪衬,一千两银子娶妾则显得太寒酸了些。
宋楠自然知道这一点,于是硬着头皮偷偷找孙玄借了五千两银子,有了这五千两银子,其规格一下子上了档次;对戴素儿和叶芳姑而言,能够让宋楠花费数千两银子娶进门来本就已经很是风光了。
五千两银子办得婚礼是个什么概念,一对比便可得知,当初青璃进门也是大操大办,可全部花销不足八百两,照样弄得尽人皆知;五千两银子的婚礼足可比得上大户人家娶正妻的规格,一应娶正妻的手续和物品都一样不缺,礼节上更是以正妻之礼对待,宋楠没法子改变这是纳妾的事实,便只能通过这样的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愧疚和诚意了。
戴素儿心里本来是觉得太过仓促,但宋楠那天的话在她心里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宋楠追回自己后小郡主大闹了一场,这也让戴素儿对小郡主过门之后的日子有了些许的担忧,如果小郡主真的执意不准宋楠娶自己为妾,自己该怎么办?
而且戴素儿也是有遗憾的,虽然能够嫁给宋楠便已经是心中愿望的达成,但毕竟身为妾室,还要和另一个女子同时嫁给宋楠,心中不免有些伤心。
但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态,特别是在看到叶芳姑大度的命人将大部分的钱物花在自己身上,给自己买了全套的贵重首饰,上百件的新衣服鞋袜被褥,自己小院中所有的物事一概换成贵重的新的,吃穿坐行用一概全新,而叶芳姑自己除了做了几套新衣服之外什么也没添置之后,戴素儿心中的遗憾便全部化为了感激。
能够嫁给宋楠,成为这个温暖大家庭的一份子,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了,想到这些,戴素儿便释然了。
男子娶妾本是寻常之极的事情,这种事在富贵之家压根不值一提,老公爷张懋便拥有上百姬妾,小公爷张仑也有十几名侧室,虽然宋楠在娶妻之前纳妾有些让国公府面子上无光,但爷孙两人并没有多加指责,只是在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告诫宋楠要安抚好小郡主。
小郡主气的够呛,对宋楠发了一顿脾气,宋楠逆来顺受的哄了半日;小郡主也知道这些事自己也无法阻止,闹得狠了惹得宋楠不高兴反倒不美,于是便也偃旗息鼓,只是要求当日必须要叶芳姑和戴素儿斟茶敬上,摆摆大妇的派头。宋楠满口答应,只要不闹便好,斟茶什么的,到时候再说,戴素儿倒是没问题,就怕叶芳姑不同意,总之那是礼成之日的事情,到时候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过宋楠纳妾弄得尽人皆知倒是让人难以理解,虽男子纳妾不足为奇,但弄得大张旗鼓倒也不甚光彩,可是宋楠偏偏要弄得尽人皆知,精美的请柬一张又一张的送达各路官员的案头,那意思是要众人前去捧场了。锦衣卫内部的下属官员倒也罢了,上官别说是纳妾,便是家中阿猫阿狗过个简单的生日也是要意思意思的,但对其他衙门的官员而言,本来压根不用去为这等事道贺,人家却主动将请柬送上门来,这便是邀请前去的意思。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答,就算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宋楠的请柬送来了,难道无视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锦衣卫指挥使,一等勇冠伯宋楠送来的请柬不成?虽觉的滑稽和无聊,但还是要登门的。
紧接着便是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去了是送一份礼还是送双份礼?送一份吧,人家一下子纳两个小妾,似乎有些不合适;送两份吧,明明只是一张请柬,一次婚礼,而且如今送礼的数目还不能少,双倍礼今数目着实不菲。
众人私下里打听着别人的意思,都不愿意第一个提出只送一份礼金的建议,有人试探性的问及宋楠本人,宋楠只挥手打着哈哈道:“送什么礼?只要到场便是给我面子,礼轻意重,便是送一根鹅毛我也高兴;你们看着办便是,我宋楠只是要面子,那位大人看的起,咱们以后自然是多亲近,看不起我宋楠的,我也犯不着巴结。”
话里话外虽豁达无比,但有心人一下子便听出了弦外之音来,什么叫看得起?自然是礼金丰厚是看的起了,难不成真的送根鹅毛才是看的起?再一想这家伙可是锦衣卫的大佬,犯得着让此人认为自己看不起他么?那今后的日子还能安生?于是不用多久,礼金是单倍还是双倍已经不是个纠结的问题。
然而,众官员一想到宋楠在一个月后又要迎娶国公府郡主,也就是说一个月左右时间,自己要送三份礼金,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有人甚至开始怀疑宋楠是借此机会搜刮他们。
但这样的话一出口便被另外一批人骂为白痴。
“人家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犯得着这般下三滥么?”
“人家要是要钱简直不用动口,自然有一大堆人上杆子送钱,他给你请柬是给你面子,你居然这么想?真是白痴!”
说这话的人顿时汗颜无地,连声骂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求肯对方不要说出去,免得让自己面子上无光。
十一月二十八,爆竹声声,宾朋盈门,宋家大开百余张流水席,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场面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折腾到晚间,酒席散去,头插金花,身穿新郎袍子,满脸笑意的宋楠将歪歪倒倒的宾客们送走,这才醉醺醺的回到后宅,院子里礼物堆成了山,简直像个仓库,长长的礼单厚厚的一大叠堆在桌上,明亮的巨烛风灯下,忠叔一丝不苟的清点着财物,小萍儿和李小妹在旁搭手使唤,几名小厮不停手的搬运归类着物事。
宋楠打了个酒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陆青璃端来茶水让宋楠醒酒,提醒他道:“今儿你是新郎官,醒醒酒去房里呆着,你先去姐姐那里,还是去素儿哪里?”
宋楠摆手道:“不忙,先看看今日的账目。”
陆青璃道:“你不是不喜欢看这些账目么?今儿干什么要看?”
宋楠还没说话,一身新妆的叶芳姑从新房内走出,远远便道:“青璃,账目给我看看。”
陆青璃忙上前道:“表姐你怎么出来了,你是新娘子呢,你怎么也要看账目?”
叶芳姑取下头上凤冠往桌上一放,看着宋楠脸色不善,宋楠忙起身赔笑道:“娘子请坐,为夫亲自给你斟茶。”
叶芳姑哼了一声道:“奴家算是看透你了。”
宋楠看看周围,低声下气的道:“你看出来了?求别戳破,回房后好生补偿娘子。”
叶芳姑本想严肃些,却又忍不住笑,伸手戳了宋楠的额头道:“亏你想的出来,满肚子馊主意,不过……办法倒是可行,来吧,我们瞧瞧结果如何。”
宋楠赔笑道:“这不是无可奈何么?反正又不偷不抢,这些家伙也不会凭空吃亏,你瞧着吧,总是会变着法子叫我送回去的。”
叶芳姑一叹道:“总是要想办法多开产业才是,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宋楠连声称是,一旁的陆青璃看的满头雾水,完全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礼品礼金清理完毕,忠叔拿着总账目清单来到宋楠面前道:“少爷,出入账目在这里了,少爷过目。”
宋楠拉着忠叔坐下道:“忠叔辛苦了,喝杯茶歇息歇息。”
忠叔谢过,坐在一旁喝茶,叶芳姑伸手拿过账本翻开,看了数行,秀美的眉间顿时满是笑意。
第三二二章 悲剧的新婚之夜
第三二二章
“我的天,竟然收了这么多礼。”叶芳姑咋舌叫道。
宋楠直起身子道:“快念来听听。”
叶芳姑念道:“锦缎一百八十匹、鱼肉三百五十七斤、精米九十石、面粉两百斤、禽蛋八筐……”
宋楠愕然道:“怎么全是这些玩意儿?这帮家伙恁般小气?这可亏大了。”
叶芳姑抿嘴一笑道:“别急,后面还有呢。”
忠叔在一旁笑道:“是啊,有些人家不甚阔绰,手头怕是没银子送礼,便以布匹米面禽蛋为礼,也是一番心意嘛。”
宋楠点点头,心中有些愧疚,锦衣卫内中下级军官也不很阔绰,自己这么一闹腾,他们也没法不来送贺礼,对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负担了,过段时间以其他方式给予补偿回去便罢,宋楠的目的可不是在这些低级将领身上榨油,那可毫无意义。
“玉如意一只……玉镯子三副……小金佛两尊……银碗六只……银筷子三副……”叶芳姑继续念道。
宋楠嘿嘿笑道:“可算是入了正题了,总算见到值钱的东西了。”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描金小屏风一对,仕女净瓶一对,金香炉一只。”
宋楠眼睛笑成了一朵花儿,嘴巴也合不拢了,以上这些物事,折合成银子起码已经五六千两了。
“……十两金元宝五十只,五两金元宝五十只,贺银一万四千两……”叶芳姑念礼单的语气都变了。
宋楠哈哈笑道:“果然没让我白费心思,别的不说,光是金银便快两万两了,这下不愁没钱给小郡主办排场了。”
叶芳姑合上礼单吁了口气,宋楠这办法虽然龌蹉,但却真的解了燃眉之极,这么一来,后面的用度便足够了,只是靠这种办法总是不太踏实,家中用度会越来越大,还是要劝说宋楠赶紧开辟别的产业才成。
宋楠似乎猜透她的心思,笑道:“先对付过去再说,年后我可要好好琢磨琢磨产业,我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需考察一番,不能盲目下手。”
叶芳姑放了一大半的心,只要宋楠存心去找生财之道,怕是没谁有他的脑子灵活,于是转头道:“忠叔,将这些东西尽数收库,米面鱼蛋什么的明儿给家里的婶婶大娘们分分,青璃,明日咱们将这些布匹检出来十几匹来送到成衣铺去给大家做几套新衣服,这下好了,省了不少事了。”
忠叔连声答应,指挥几名仆役和婢女将东西尽数搬走锁在仓库里。金银等物只能明日一早搬去银庄存起来了。
院里人陆续散去,宋楠兀自乐的合不拢嘴,陆青璃嘻嘻笑道:“大哥,该洞房了,别傻站着了,今儿两个新娘子,你去哪里安歇呢?”
宋楠心头一动,凑上去道:“芳姑姐姐劳苦功高,今日自然是陪芳姑姐姐。”
叶芳姑脸上一红啐道:“你想的美,奴家没找你算账呢,还以为你是诚心诚意娶我进门,却不料只是为了敛收礼金,哼,早知如此奴家便不答应你了。”
宋楠急道:“天地良心,我若不是诚心诚意,天打五雷轰……”
陆青璃赶紧捂他的嘴急道:“哎呀,这大喜日子说的什么破话,表姐,你可别发脾气,今儿可是你们的大喜日子。”
叶芳姑跺脚道:“我可不管,总之这口气我要出,把我们当什么了,素儿明白过来定然也要气的哭,这人没心没肺的,今晚不准你进房来。”
说罢迈步进屋‘啪’的关上新房房门,任凭宋楠求爷爷告奶奶就是不开门。
宋楠无奈叹气,陆青璃道:“大哥,姐姐生气了,你还是去后园找素儿吧,反正姐姐是你的人,素儿可是头一回呢,今晚你原该去陪她。”
宋楠心头一热,搂过陆青璃亲了一口道:“小宝贝儿帮我劝劝你姐姐,我去后园了。”
陆青璃嬉笑道:“悠着点,人家戴小姐可是第一回呢。”
宋楠伸手在陆青璃丰满圆润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出门往后园便走,通往后园西首戴素儿小院的小径两侧的树梢上红灯笼高悬,随着风儿缓缓摇摆,踏进小院里,看见廊上两只大红灯笼照的四下里一片温煦,门上窗上的红双喜簇新惹眼,宋楠的心中顿时一片火热。
那右首的新房内的红烛之下,天仙般的戴素儿定然是顶着盖头羞答答的等着自己,宋楠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雀跃心情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走廊。
廊下的鹦哥儿见到宋楠出乎意料的没作声,只是翻着白眼打量了宋楠一眼,便歪头睡去,宋楠迈步往屋里走,堂屋内婉儿正收拾着物事,见宋楠进来忙迎上来。
宋楠径自往右首紧闭的洞房门口走,伸手欲拍房门,婉儿低声叫道:“姑爷!”
宋楠扭头笑道:“怎么?”
婉儿扭捏道:“小姐她……她睡下了。”
宋楠哦了一声道:“不妨事,她累了,先睡也好,我在前边安排了点事来的迟了,她怕是等不及了。”
婉儿低声道:“不是……小姐说……今晚你别进去睡,她自己睡。”
宋楠愕然道:“什么?怎么了这是?”
婉儿捏着衣角道:“小姐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开心,刚才小豆子去前院回来说你们在清点礼物,说是进了几万两银子,小姐想了想一下子便不开心起来,然后便脱衣服睡了,告诉小婢说今晚不能让你进去。”
宋楠头大如斗,不用说,以戴素儿的聪明,定是也认为自己以纳妾之举收礼是对她们的不尊重了;这明明是两全其美之策,反正迟早也要办事,也能收些礼金渡过难关,怎地叶芳姑和戴素儿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素儿,开门啊,你听我解释解释。”宋楠拍着门叫道。
但拍了半晌,里边毫无动静,宋楠贴着门缝往里看,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对红色巨烛烧的蜡油横溢,一只大大的双喜贴在铜镜上,其他的便一概看不见了。
宋楠转过头来叹了口气,婉儿同情的看着宋楠道:“姑爷,要不你去叶小姐那里吧。”
宋楠摇头道:“她也不让我进房,我倒是没地方睡觉了。”
婉儿张着小嘴发愣,见宋楠颓然坐在椅子上揉额头,忙去沏了杯茶端来,宋楠哑声道:“婉儿,随便找个地方让我对付一晚吧,我累坏了,头也痛,也无处可去。”
婉儿结结巴巴道:“那……那你在西厢房睡吧,西厢房是小婢的床,姑爷不嫌脏便睡去,小婢在门口再劝劝小姐。”
宋楠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宋楠悲悲戚戚的来到西厢房,脱了大红喜袍,婉儿端来热水伺候他洗脸泡脚,宋楠钻进婉儿的床上捂着鼻子生闷气,本是旖旎无限的新婚洞房之夜,自己居然无处睡觉,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屋外寒风呼啸,不知是树叶声还是开始下雨了,一片沙沙之声,宋楠肚子拥被,听着外边的声响,不多时疲倦袭来,闭目入睡。
温暖如春铺满鹅毛绒的一间屋子里,叶芳姑陆青璃和戴素儿穿着透明的薄纱衣服翩翩起舞,忽隐忽现的玲珑身体,让屋角坐在椅子上的宋楠血脉喷张;几女挑逗般的在宋楠面前扭动着腰肢,宋楠起身欲抓住她们,却发现原来自己是被绑在椅子上,那椅子似乎生了根一般固定在地上,任凭如何挣扎,却纹丝不动。
宋楠大急叫道:“快解开我,你们就是这么折磨你家夫君的么?”
叶芳姑叉腰冷笑道:“花心的男人,活该。”
戴素儿也叉腰冷笑道:“你拿我们不当人,活该。”
宋楠急道:“你们误会我了,冤枉啊。”
陆青璃调皮的在宋楠面前蹦开,宋楠高叫道:“青璃,开来解开我,你最听话了。”
陆青璃嬉笑道:“宋大哥,我没法子,我要听表姐的话。”
宋楠无奈叹气,猛见小郡主一身红衣劲装出现在面前,宋楠忙叫道:“媗儿,快解开我。”
小郡主嘻嘻娇笑,忽然脸色一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长鞭,劈头照着宋楠的脸打来,口中叫道:“你活该,找打!”
宋楠眼见那皮鞭上带着倒钩铁刺奔向面门,身子左扭右扭也躲不开,眼见皮鞭及脸,突然间眼前一晃,几名女子都不见了,突然间刘瑾带着几名脸色苍白带着高帽子的太监出现在面前,刘瑾磔磔怪笑,一挥手,几名太监拿着雪亮的兵刃冲上来,一言不发便朝着宋楠的身上猛砍。
宋楠惊骇的大叫一声,就听见耳边有人急促的叫道:“姑爷,姑爷。”
宋楠伸手乱抓,一把抓住一只柔软冰冷的小手,立刻一把抱住道:“救我,救我。”
耳边传来婉儿低低的声音道:“姑爷,醒醒,醒醒,你做噩梦啦。”
宋楠一惊,立刻清醒过来,婉儿点亮烛火,只见宋楠额头上全是汗坐起在床头,兀自喘息不已。
“姑爷,你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梦是反的。”婉儿拿了干毛巾给宋楠擦汗,温柔的声音和低低的语调慢慢平复了宋楠的惊魂。
宋楠嗓子眼干的冒火,吁了口气道:“吓死我了,幸亏你叫醒了我。”
婉儿抿嘴笑了笑,她还从未见过宋楠这般摸样,在宋家人眼中,宋楠就像是棵屹立不倒的大树,只要宋楠在,什么事都不是难题,宋楠总是会举重若轻的解决掉,在这棵大树下,大家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不必担心任何危险;但宋楠脆弱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到。
“毕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婉儿心中暗叹,心头泛起温柔的母性,虽然她自己也还只有十八岁。
第三二三章 惨烈的后院之火(上)
第三二三章
“姑爷喝口茶压压惊吧。”婉儿倒了杯温茶递上来,宋楠接过咕咚咚喝干,伸手将茶杯递回去,碰触到婉儿的手,感觉到一片冰凉。
“你的手怎地这么冷?”宋楠握着她的手问道。
“不妨事,姑爷睡吧,天还早呢。”婉儿缩回手去,低声道。
“什么时辰了?”宋楠问道。
“约莫四更天多吧。”婉儿替宋楠整理整理被子。
宋楠发现婉儿身上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没有散乱的迹象,不像是听到自己梦魇时爬起来的摸样,倒像是一直没睡,于是问道:“你没睡么?”
婉儿道:“小婢没事,姑爷莫要劳神。”
宋楠扶额道:“哎呀,我占了你的床,你却没地方睡了;我原以为你家小姐会给你开门,让你进新房去睡,看来是没开门了。”
婉儿低低道:“姑爷莫恼小姐,小姐只是有些小脾气,人却是一等一的好,不是小姐不让小婢进去睡,而是按照习俗,小婢不能睡新床,你睡下不久,小姐还亲自拿了新被褥送来了呢。”
宋楠这才注意到身上盖着的是一床崭新的红缎面新被子,看来是戴素儿送来的那一床。
“小婢本可以去外边跟小豆儿她们挤一夜,但小婢怕姑爷和小姐夜里要伺候,便在外边躺椅上烤火打盹,倒也没什么。”婉儿笑容中带着倦意。
宋楠想了想,掀开被子道:“上来一起睡。”
婉儿红了脸摆手道:“不不不,姑爷,小婢可不敢。”
宋楠跳下床来,一把抱起她轻若无物的身子塞进被窝里,跟着也上了床;婉儿吓得身子僵硬,低声哀求道:“姑爷,不能啊,小姐知道小婢可怎么活?”
宋楠道:“难不成大冬天的在下边冻死不成?没事,她又不知道,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婉儿不答,挣扎说往被窝外爬,宋楠一把搂住,抬起大腿压在她身上道:“听话,睡一觉,爷又不拿你怎么样。”
婉儿只觉一股男子身上的气息萦绕在鼻端,身子被宋楠搂住,下半身被宋楠的大腿压住,心中如小鹿狂跳,动也不敢动。
宋楠动了动身子道:“棉衣脱了去,这么睡着不舒服。”
婉儿哪里敢答话,宋楠却是不客气,伸手替婉儿解了棉袄棉裤丢出被子外边,婉儿缩着身子像只入了狼群的小羊羔,脸上火烧火燎的,丝毫不敢动弹;宋楠侧身将婉儿搂在怀里,用热身子温暖怀中冰凉的小人儿,鼻子里嗅着婉儿脖颈间的处子香味,心中大乐。
宋楠呼出的热气喷在婉儿的颈项间,婉儿头晕目眩,不久后又感觉屁股后面被一火烫之物顶着,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更是羞愤的要哭出声来,好在宋楠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紧紧搂着自己的身子,贴着自己的后背,不一会便微微的打起鼾来。
黑暗中,婉儿睁着眼一动不敢动,不久后,实在抵不住疲倦的侵袭,也慢慢进入梦乡。
宋楠醒来时,婉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外边的堂屋内传来人声,显然已经有人早起了;宋楠赶紧穿衣起床,辰时要带着叶芳姑和戴素儿去给宋母磕头敬茶,若是让人发现自己昨夜睡在婉儿床上,连洞房都没进去,那可笑掉阖府上下人的大牙了。
宋楠穿好衣服出了西厢房,将东首厢房门已经开了,里边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宋楠咳嗽一声,新房内的人声顿时停歇,婉儿匆匆出来,敛琚行礼道:“姑爷你起来啦。”
宋楠嗯了一声道:“你家小姐可好?”
婉儿道:“小姐正在梳妆,姑爷先坐着,小婢叫人伺候你洗漱。”
宋楠刚要说话,便听戴素儿叫道:“婉儿,让他进来吧。”
婉儿点头道:“姑爷请进。”
宋楠拢了拢乱发迈步进去,但见梳妆台前,戴素儿端坐在凳子上,正对着铜镜梳理着长长的秀发,大红喜服罩在身上,衬托的她曲线玲珑,面白如玉。
宋楠微笑拱手道:“娘子。”
戴素儿身子一抖,终于起身来福了福道:“夫君早。”
宋楠微笑道:“昨夜睡的可踏实?”
戴素儿狡黠的一笑道:“奴家睡的挺踏实,听说夫君睡得不太安稳?”
宋楠心头暗狠,上前去抄着她的蛮腰恶狠狠的道:“今晚你若不让我进门,我便……”
戴素儿歪着头看着宋楠道:“你便如何?”
宋楠道:“我便砸了房门闯进来,然后……”宋楠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然后便霸王硬上弓。”
戴素儿脸如飞霞,口上却不依不饶道:“你敢。”心头却也松了口气,昨晚没让宋楠进门,心里很快便后悔了,但凭着一腔倔强之气,这才忍住不开门,也生怕宋楠会发怒生气。现在看来,宋楠也只是佯怒,并未真的生气。想宋楠在外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跺一脚京城晃三晃的人物,在家也是宋府的一家之主,能受的这样的气也是难得,换的其他任何男子,恐怕早已火气冲天乱打乱骂了。
“宋楠怎么会跟别的男子一样呢?否则自己又怎会屈身甘为他的侧室?”戴素儿有些甜蜜的想着。
宋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别犯傻了,快些打扮,一会要去给娘亲请安呢。”
戴素儿回过神来微笑道:“还说我,你瞧瞧你自己,坐下,奴家替你结发。”
宋楠呵呵一笑,揽过戴素儿的头来在她的红唇上滋儿一口,一屁股坐在锦凳上,戴素儿锤了他一把,伸手取过木梳子替宋楠梳理起来。
辰时,宋楠挽着叶芳姑和戴素儿在正厅中给宋母敬茶,宋母笑的合不拢嘴,扶起两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包了红包,每人给了一个金簪子作为礼物,同时叮嘱两女要赶紧给宋家生几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云云,把两女羞臊的抬不起头来。敬茶过后,叶芳姑和戴素儿要下厨去做作为新妇的第一顿饭,戴素儿当然是不会的,好在叶芳姑在行,一个搭手一个主勺不一会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便端了上来。
两名新妇一左一右坐在宋楠身边,神情紧张的看着宋母的脸色,婆母每尝一口菜,都在检验新妇的手艺如何,若是这第一顿饭菜合婆母口味,今后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便算是稳固了,当然这都是些过场,宋母是个性子温和之人,自己的儿子娶了一个又一个,已经愧对这几个如花似玉的新媳妇,便是饭菜不好吃也不会加以责备。
仪式般的早饭尚未结束,便听到前院处马蹄达达,小郡主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宋家众人顿时神经绷紧,宋楠也忽然想起几日前答应小郡主的事儿,昨晚小郡主没来闹,宋楠还以为小郡主想通了,没想到一大早她还是来了。
“好香啊,烧的什么好饭菜。”小郡主披着红裘大氅踩着马靴手中拿着马鞭儿在忠叔的引导下快步走来。
除了宋楠,众人都起身相迎,连宋母也不例外,这可是自己未来的正宗儿媳妇,儿子连娶侧室,宋母也担着心,生恐这位惹不起的儿媳妇会发火。
“我的儿,你来了啊。”宋母笑眯眯的道:“快坐,尝尝芳姑和素儿的手艺。”
小郡主向宋母请了礼,一屁股坐在宋母旁边的位子上道:“好,原也该尝尝。”
宋母笑道:“你们好生的吃着聊着,早课时辰到了,老身去佛堂了。”
“老夫人走好……!”
“婆婆走好!”
众人赶紧起身相送,宋楠翻翻白眼,老娘这是嗅出火药味了,这就抽身闪人眼不见心不烦了。
老夫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厅后,小郡主便叫道:“都愣着作甚?给我碗筷啊,怎么,要我自己动手么?”
婉儿赶紧取了碗筷来摆在小郡主的面前,小郡主也不用别人招呼抓起筷子一样样的尝过去。
“嗯,这鱼烧的忒也无味,不好吃。”
“这虾肉烧老了,不好吃。”
“这肉炖的都咬不烂,不好吃,我说你们两个怎么烧的菜?没一样好吃的,这可不成啊,今后便叫阖府上下吃这样的饭食么?”
小郡主毫不客气的一一贬斥,每样菜到了她口中都是不能吃的菜,贝齿轻咬一小块便赶紧呸呸呸的吐在渣斗里。
叶芳姑眉头一皱便要发作,陆青璃赶紧捏着她的手连连使眼色,戴素儿脸色也自不善,众目睽睽之下,小郡主旁若无人将桌上所有的菜式全部尝了一遍外加贬低了一遍,终于丢下筷子道:“罢了,咸的咸淡的淡,没一样能吃的,哎,真不知你们今后如何在宋家为妇。”
第三二四章 惨烈的后院之火(下)
第三二四章(感谢孩子娘的月票)
小郡主翘着二郎腿,小红皮靴抖了两抖,看着座上众人面色难堪的模样心中甚是解气,露着两排小白牙笑道:“罢了罢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干什么一个个哭丧着脸?菜烧的不好吃以后多加努力提高厨艺罢了,怎地这般经不起言语?”
叶芳姑赫然起身,粉拳已经握起,眼看就要动手,宋楠赶紧拉住她的胳膊,皱眉道:“媗儿,你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
小郡主嘻的一笑道:“哎呦,新郎官发火了,好吧,到此为止,不过有件事可要照着规矩来,不然可乱了规矩。”
叶芳姑咬牙冷冷道:“什么规矩?”
小郡主道:“咦?宋楠没跟你们说么?敬茶给我喝啊,你们是侧室,我是宋家正室,你们两个难道不该敬茶给我喝么?”
叶芳姑冷笑道:“你是正室?怕是时候没到吧,说起来论进宋家门的顺序,你还在我们之后,怎不叫声姐姐来听听?”
小郡主一蹦而起,睁眼怒道:“怎么?倒不论尊卑伦序不成?本郡主可不管你跟宋家渊源多深,你若是当真如此想,我可不容你。”
叶芳姑欲反唇相讥,忽听戴素儿静静道:“敬茶么?原该如此,虽然小郡主还未过门,但既然如此猴急的要过过大妇的瘾头,叶姐姐,咱们何妨大度些。”
叶芳姑怒道:“要敬茶你去敬,奴家可不买她的帐。”
戴素儿微微一笑道:“奴家比不得叶姐姐,还想过些安稳日子罢了,小郡主,您上座,奴家这便沏茶敬上。”
小郡主翘着二郎腿得意的道:“我等着呢,听说你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但烧菜的手艺我却见识过了,一般的很;这回泡茶可要用心些,沏茶可也是有讲究的。”
戴素儿微笑道:“奴家尽力便是。”
宋楠听着几女唇枪舌剑的对峙,心头郁闷的要死,享齐人之福自然是件美事,但自己娶得这几个女子哪个是省油的灯?自己也难以出言调解,否则必被认为厚此薄彼,在这个时候,只能闷声当隐形之人,祈求千万别将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小郡主无非是摆个大妇的派头,敬一杯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叶芳姑脾气倔强,她不肯也是意料之中,本来宋楠以为戴素儿定然也会排斥,不料她竟然如此乖巧,不由得投去赞许的目光。
戴素儿面带微笑,纤手灵巧的拿起茶盅,用清水涮洗干净,放上一小片茶饼,婉儿赶紧捧来开水壶,戴素儿接过壶来缓缓注入开水,盖上茶盖。
“小郡主,请稍等片刻,茶水太滚,恐烫着郡主。”戴素儿笑盈盈的道。
小郡主得意的摆摆手道:“我可以等。”
叶芳姑皱眉看着戴素儿,心中对戴素儿极为鄙夷,身为女子毫无自尊之念,面对小郡主的无理取闹却刻意奉承,当真是个没骨气的女子。然而,叶芳姑忽然发现,戴素儿的眼神中有一丝异样,自己看她的时候,戴素儿同时也在看着自己,好像还眨了一下眼;叶芳姑疑惑的用眼神询问,只见戴素儿的目光缓缓移到桌上的一小碟花椒末上,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叶芳姑何等聪明,猛然醒悟过来,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在桌上一划拉,就听哗啦一声,一只酒壶连带一只酒杯被划拉的飞起,酒壶酒杯稀里哗啦朝小郡主飞去。
众人吓了一跳,小郡主迅速起身灵巧的一闪避过飞来的酒水,动作敏捷之极,随后弯着嘴角冷笑道:“叶姐姐,不必如此吧,过门第一天就摔盘子摔碗的,待会我去问问老夫人,宋家的媳妇儿是不是有进门便摔东摔西的规矩。”
出乎意料的是,叶芳姑并未反唇相讥,反而语气谦恭的连忙道歉道:“对不住,是奴家不小心,没碰到小郡主吧?”
小郡主翻着白眼重新端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道:“可惜了,没教你得逞,想看我的笑话么?没门。”
叶芳姑抿嘴一笑,斜眼瞟了一眼花椒末的碟子,只见一道深深的犁沟出现在粉末上,再一瞟叶芳姑玫瑰红的指甲上湿漉漉的,心中顿时大乐,就在这一瞬间,戴素儿已经挖了一坨花椒末送入茶水之中了。
戴素儿端着茶盅起身来,恭敬的道:“茶水已经不烫了,请郡主坐好,奴家给您敬茶了。”
小郡主放下二郎腿,嘴角笑的裂成一朵花儿,点头故作老成道:“好说,呈上来吧。”
戴素儿道:“是。”捧起茶盅款款走到小郡主身前,毕恭毕敬的双手递上茶去,口中道:“喝了这杯茶,还请郡主日后多加关照妹妹,妹妹定会守规矩的,定不会给郡主添堵。”
宋楠都快看不下去了,戴素儿何时变得如此谦卑了,想想也不仅长叹一声,自作多情的认为戴素儿定是怕自己难为,不欲让自己难堪,故而息事宁人罢了。想到这里,宋楠不禁对戴素儿更加的怜爱,暗想:将来可要好好的疼她,这可人儿今日受的委屈可不小。
小郡主伸手接过茶盅来,一圈绿芽儿浮在杯子顶上,煞是可爱;张口欲喝,忽然间眉头皱了皱道:“什么味道。”
戴素儿皱着鼻子嗅了嗅道:“哦,可能是桌上的佐料盘被打翻了,我也闻得到。”
小郡主也看见面前桌上的花椒末盘倾斜在桌上,绿色的粉末洒了不少在桌面上,点了点头撅着红唇吹了吹茶水,伸嘴喝了一口,戴素儿缓缓起身,冷冷的看着小郡主,脸上一片幸灾乐祸;叶芳姑张着口聚精会神的看着小郡主的反应。
小郡主喝了一口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咂咂嘴,眉头忽然皱起,猛然间发出一声声震梁宇的尖叫:“啊……你们敢阴我?”
叶芳姑实在憋不住了,捂着嘴巴一顿大笑,小郡主的舌头逐渐僵硬麻木,说话也不利索了,蹦起身来叫道:“你们……找屎。”
宋楠眨巴着眼不明所以,问道:“媗儿,怎么了?”
小郡主秃噜着舌头一顿乱叫,宋楠一句也听不明白,就见戴素儿冷声道:“小郡主,给你个教训,即便你是宋家未来大妇,也莫想骑在奴家头上,奴家的茶可是不好喝的。”
宋楠惊问道:“你们给她喝了什么?”
戴素儿冷笑道:“花椒茶,我的独创,看来小郡主不喜欢这口味。”
宋楠大惊跺脚道:“哎,胡闹,简直胡闹。”
叶芳姑一把挽起戴素儿的手道:“妹子,咱们去后园荡秋千去,我可懒得在这里废话。”
小郡主一把揪住叶芳姑的胳膊舌头僵直,但勉强能说出人话:“不准你走,如花,如月,还不来替我出气。”
厅外两个黑影一闪,如花如月两位胖婢气势汹汹的飞奔进来,如花一把掀了桌子,如月早已踏步上前伸着胖乎乎的大手朝叶芳姑抓去;叶芳姑冷笑一声,舍了戴素儿转身便要动手,眼看厅上便要成了武斗场。
宋楠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踢翻了椅子大喝道:“好了!你们闹吧,尽情的闹,我受够了。”
众人僵在原地,宋楠怒哼一声,抬脚往外便走;陆青璃忙追上来问道:“大哥,你去哪儿?”
“我去衙门,府里我一天也不想呆了。”宋楠头也不回往外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陆青璃带着哭腔道。
“什么时候你们不吵不闹的再说吧,王勇,王勇,还不来备马!”宋楠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外宅的院子里,不一会马蹄声起,又急速远去。
厅上几女目瞪口呆,如花如月看着小郡主瓮声道:“小姐,还打不打这女人。”
小郡主舌尖麻木渐消,跺脚道:“回府,还打什么打。”
说罢狠狠瞪了戴素儿和叶芳姑一眼,抬脚飞奔而去。
戴素儿脸色发白,看着叶芳姑道:“叶姐姐,咱们……是不是过分了些。”
叶芳姑咬着嘴唇道:“好像……是过分了些。”
“夫君会恼了我们么?昨晚上奴家都没让他进洞房呢。”
“啊?”叶芳姑吃了一惊,颓然道:“奴家也没让他进房。”
戴素儿黯然道:“那现在怎么办?”
叶芳姑回头看着眼圈泛红的陆青璃道:“青璃,他不恼你,等他气消了,你去帮表姐探探他口气如何?”
陆青璃叹了口气道:“只好如此了,哎,大哥这回是真的发怒了。”
第三二五章 探望
第三二五章
宋楠果真搬到了衙门里住下,众人有些诧异,指挥使大人刚刚才讨了两房如花似玉的小妾,怎地便被赶出家门来住在衙门公房里,难不成是指挥使大人那方面有问题不成?抑或是指挥使大人招架不住两位小妾如狼似虎的索取?
众人带着些许的恶毒狠命的脑补着细节,就连孙玄也偷偷的跑来八卦,还带了瓶房中秘药来送给宋楠,倒是一片好心帮宋楠解燃眉之急。
宋楠啼笑皆非,这帮家伙就喜欢鬼鬼祟祟的八卦自己,宋楠倒也不甚在意,名人嘛,八卦新闻本就多的很,自己也要适应这种生活;但孙玄送来了春药,宋楠心里便堵得慌了,这摆明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这如何能忍。
“这玩意还是孙大人留着自用吧,我却是不需要的,孙大人定是离不开这玩意,毕竟年岁不饶人,本人还是理解的。”宋楠毫不客气的对孙玄进行打击。
孙玄尴尬笑道:“老弟,那你为何要搬来公房住呢?”
宋楠无法解释,只得实言相告,孙玄听后大笑不已,道:“老弟啊,你府里没规矩啊,这才三四个妻妾便这般闹腾了?想我府中妻妾十一个,却相安无事,哪有你这般被折腾的眼不见为净的道理。”
宋楠诚心请教道:“敢问有何良策么?”
孙玄道:“家法啊,不听话的便家法伺候,打个半死,或者是直接净身赶出门去,谁给她们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在家中胡闹?大户有大户的规矩,可不容她们胡来。”
宋楠愕然道:“这……这也太无情了吧。”
孙玄嘿嘿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你对她们太好,她们便拿你不上心,处处想试探你的底线,咱们娶妾不就是图个床上风流快活,享用她们身体便是了,跟她们谈什么情?不听话便打得她们听话,老弟,记着吧,要是都这么争风吃醋,今后你碰见想要的女子,她们会一个个的跳出来哭闹反对,到时候岂不是受妇人所制?”
宋楠咂嘴摇头,孙玄的想法大概是这年头男子的普遍想法了,纳妾便是为了自己享受,又怎么会去尊重她们想法。对自己而言,娶了几房侧室之后,宋楠也放弃了当婊子立牌坊的想法,谈什么尊重女性简直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子。但宋楠只想让她们感到真情,而非以为自己只是图肉欲上的享受,这便是宋楠能给的最大的尊重,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合时宜。
在衙门中住下后,宋楠很快便忘了这些烦恼事,刻意的办了几件事情之后,宋楠便将心中的不快冲淡了,也很快原谅了戴素儿叶芳姑和小郡主的瞎胡闹。在陆青璃偷偷摸摸的跑来衙门替她们求情之后,宋楠答应陆青璃明日回府居住,自己只想清净一个晚上,陆青璃确定宋楠不再生气了,这才欢天喜地的回府复命了。
午后,正南坊新任千户黄辉来总衙求见,宋楠想起来一桩事情来,杨一清十月十九离京赴任,离去之前,将其夫人胡氏和独女杨蔻儿带离白纸坊那处与野坟枣林为伴的隐舍,送往正东坊杨家的宅院中居住。
宋楠履行诺言,命正南坊锦衣卫衙门加意保护其母女,一晃一个多月过去,宋楠也没去探望过一次,这次黄辉来,宋楠便顺便问了几句。
“杨家母女可保护的周全?我可是答应过杨大人的。”
黄辉忙道:“回指挥使大人话,一直都有兄弟在左近保护,说起来杨一清还真够可以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居然家里穷成那样,宅院破败便罢了,前几日兄弟们还跟我禀报说,杨夫人和她女儿居然上街坐起了营生,在街角卖起了汤团。几个地痞见那杨小姐生的貌美去调戏她,还是兄弟们出手救了她们;杨一清可真是的,居然让妻女去抛头露面。”
宋楠一愣道:“有这回事?”
黄辉道:“可不是么,卑职也不好问杨夫人,卑职在想,是否家中拮据了,所以才做些营生补贴。”
宋楠坐不住了,杨一清临行殷殷叮嘱自己照顾妻女,自己一两个月不去露头倒也罢了,也没让府中人去打听一下她们的情形,这可有负重托,若是抛头露面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对不住杨一清。
“走,咱们去看看去。”宋楠抓起头盔便往外走,王勇带着亲卫赶紧跟上,黄辉也赶忙跟着走。
众人策马沿着永定门大街往南,过了回马桥转向东进入正东坊地面,七歪八扭,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弄,只见巷弄内污水横流,留着鼻涕的孩童到处乱撞,满地屎尿,若非是隆冬季节,必然是臭气熏天的所在。
宋楠皱紧眉头,杨一清在白纸坊的坟墓林间的住宅已经是匪夷所思,正东坊的宅子却又坐落在这等地方,这人可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起码妻女跟着他算是倒了霉,住的地方都不是人呆的地方。
巷弄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小院,两间房舍带着小院子,院子里倒也齐整,只是一望而知的简陋,很多破损之处无从修补,一眼看去便是平民百姓所居的房舍,谁会知道这便是正三品三边总制官的家小住的地方。
众人下了马,宋楠命其他人呆在屋外,自己和王勇黄辉推门进院,只听侧首的小厨房内传来人声,一股诱人的香味也从中飘来,宋楠叫道:“敢问杨夫人可在家中么?”
厨房门噶的一声响,头包布巾的杨夫人探出身子来,满是疑惑的看着宋楠等人,屋内传来杨蔻儿好听的声音道:“娘亲,是谁啊。”
杨夫人只愣了片刻便认出宋楠来,赶紧拍着围裙上的灰尘,万福一礼道:“原来是宋大人,奴家可失礼了。”
宋楠笑道:“冒昧来访,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杨夫人忙道:“屋里坐,屋里坐,奴家给你们沏茶。”
宋楠点头微笑,杨夫人往正屋走去,厨房门口,杨蔻儿俏丽的面孔露了出来,头发上还沾着一根小柴禾,宋楠拱手笑道:“杨小姐好,宋楠有礼了。”
杨蔻儿眼睛一亮道:“是你!”
宋楠笑道:“是我。”
杨蔻儿略带羞涩道:“好久不见,我去给你们沏茶。”
宋楠笑道:“有劳了。”
杨蔻儿一甩鞭子,像只健康的小鹿蹦跳着往正屋行去;黄辉凑在宋楠耳边道:“大人,老相识么?”
宋楠皱眉道:“什么意思?”
黄辉挤眼道:“大人放心,卑职又不会多嘴,卑职嘴巴最严了。”
宋楠白了他一眼道:“你的嘴巴最严?你可是正南坊有名的大嘴巴,上回侯大彪在外边养了个小的,是不是你大嘴巴漏了出去?”
黄辉尴尬道:“骂人不揭短,再说若不是卑职挑明了,侯大彪如今岂能一不做二不休纳了那女子为妾?他还得感激我呢。这一下子便让他在家中翻了身,他家中那母老虎不也蔫了……”
宋楠啐了一口道:“你还有理了,少罗嗦,我和人家一点关系没有,你若是大嘴巴乱说话,我可不饶你。”
宋楠举步往正屋走,黄辉在身后嘀咕道:“没一点关系?我却不信,那妞儿见了你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当我瞎子么?王兄弟你说是不是?”
王勇冷冷道:“黄千户,咱们当下属的还是不多嘴为好。”说罢跟在宋楠身后走去。
黄辉再碰一鼻子灰,灰溜溜的闭嘴跟上去。
堂屋内的摆设还算是有些大户人家的样子,一张八仙桌摆在上首,四壁上挂着几张字画,桌上的茶具倒也精致,杨夫人是个勤劳女子,屋内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杨夫人提了水壶来,杨蔻儿拿了几只茶盏摆在桌上,待杨夫人沏入茶水之后再一一帮着盖上盖子。
“宋大人,请用茶,寒舍鄙陋,也没什么招待的,蔻儿,去拿了果盘来。”
杨蔻儿答应一声往房里走,宋楠道:“杨夫人,大可不必客气。”
杨蔻儿在房内叫了一声道:“娘,果盆空了。”
杨夫人脸上一红道:“见笑了。”
宋楠忙摆手道:“夫人不必如此,我只是来看看夫人和小姐的生活起居,杨大人去西北已经快两个月了,可曾有书信前来?”
杨夫人面色一黯,叹了口气道:“未曾有书信。”
宋楠愕然道:“怎么会?”
杨蔻儿在旁插话道:“爹爹做事的时候经常这样,有时候半年也没消息呢。”
杨夫人斥道:“蔻儿,莫不懂规矩,小孩子家不要乱插话。”
杨蔻儿撅嘴道:“本来就是嘛。”
宋楠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杨一清是个好官,公而忘私,连家小也顾不上,但动辄数月不与家中联系,这母女二人的生计恐怕也是无暇关心了。
第三二六章 半夜访客
第三二六章(谢鹏越兄弟的月票。)
宋楠叹道:“杨大人真乃我等为官之人的楷模,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在下极为钦佩。”
杨夫人笑道:“我家老爷就是这个脾气,他为官这么多年,我们娘儿两也习惯了,在公务上也绝不拖他后腿。这次本来是要跟他一起去西北的,但他说此去西北恐有凶险,要我们留在京城中,这么多天来蒙宋大人派人在左近照顾着,奴家这里多谢宋大人了。”
杨夫人起身又要行礼,宋楠忙摆手道:“杨夫人切莫如此,宋楠汗颜无地,这一个多月来我也没亲自来看望你们,杨大人出京之后便无书信,想必也并无钱物带回京,杨夫人和杨小姐的生计似乎有些艰难,这可是我的过失了。”
杨夫人忙道:“没有没有,我们还过的下去。”
宋楠道:“莫要瞒我了,你们若是能过的下去,为何还要出去做些卖汤团的营生?本来我今日只打算来看望夫人和小姐,顺便也送些银两接济,但看夫人和小姐的住处和现状,我决定请夫人和小姐搬家,我那宅子里还有好几处空宅院,若不嫌弃,可去我府中住下,也好就近照顾。”
杨夫人慌忙摆手道:“不成不成,岂能如此?”
宋楠道:“夫人是怕他人闲话么?”
杨夫人道:“不是,奴家岂是担心这个,奴家只是不能麻烦宋大人,若是教老爷知晓,也必是不能同意的。”
宋楠摇头道:“杨大人临行前将夫人和小姐托付我照顾,我岂能辜负他的重托,再者说,你们住在这里着实不妥,夫人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杨小姐想想。在陋巷中抛头露面,街头地痞混子又多,若我手下兄弟一个照顾不到,岂非酿成大错,夫人还望三思。”
杨夫人蹙眉不语,搬进宋府自然有些不妥,但宋楠说的话也是她担心的,上回在街口卖汤团,几个地痞便来滋事,若非锦衣卫赶到,女儿恐被羞辱;这件事倒是一块心病了。
杨夫人尚自犹豫,宋楠拱手对杨蔻儿道:“杨小姐,劝劝令堂,搬到我府上去住,我府上后院中房舍不少,还有几位姐姐在家,你们也可以说说话儿;我在衙门办事,早出晚归也没什么不便,在我府中绝不会有人来滋扰,我也好应付了令尊之托。”
杨蔻儿绞着衣角不做声,杨夫人道:“宋大人一番的好意,我们也不是不识抬举,只是这般去叨扰,甚是不太合适。”
宋楠想了想道:“这样吧,腊月十八是我迎娶英国公府小郡主之期,如果杨夫人能入住我府中,也好帮着我张罗张罗,我娘亲身子孱弱恐操办不来,杨夫人是精明能干之人,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如何?”
杨夫人岂不知宋楠是找个理由让自己没有顾虑的住进宋府中,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接受宋楠的好意便是不识抬举了,于是点头道:“既如此,奴家便谢过了。”
宋楠松了口气笑道:“应该是我谢夫人才是,大事还要请杨夫人帮着操持,这件事我也会写信给杨大人告知,请夫人放心。”
杨夫人敛琚行礼表示感谢,杨蔻儿也欢喜雀跃,她自小跟着父母四处为官,大多数时间都在西北长大,回京后又随父隐居在白纸坊的荒坟树林之间,接触的人很少,整个人也和野地里的花草一样的淳朴自然。但烂漫少女渴望结交于人,渴望人多热闹的心思还是有的,听闻宋府中姐妹众多,不禁喜不自禁起来,居然毫无心机的对着宋楠问起宋府中有哪些好玩的物事来。
杨夫人虽然答应了宋楠,心中却暗暗发愁,她倒是不担心宋楠会有什么歹念,人家挑明说腊月十八要成亲便是让自己放心,杨夫人担心的倒是杨蔻儿。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混迹在宋府之中,多少会有些口舌,对蔻儿的名声会有影响。但眼下却是无从选择,年关将近,街市上也不太平,住在外边对自己母女反而更不太好,担心归担心,也只能暂时如此,私下里叮嘱一番蔻儿,告诉她一些忌讳之处便是了。
宋楠吩咐黄辉带人来替杨夫人张罗搬家之事,由于自己明日才回家居住,于是便将搬家的日子定在明日,事前命人回家吩咐一声,清理出空闲的庭院来准备一般便是。
回到衙门里已经是傍晚时分,宋楠今晚是铁了心不回去住了,夫纲不振今后后宅难以安稳,既然不能如孙玄所言的那般无情打骂责罚,冷战一天给点颜色看看还是必要的。虽然天黑之前,宋母派了人来问询问,叶芳姑也让跟她交好的李小妹来送吃食,戴素儿也派了婉儿来送点心,宋楠不为所动,一律打发回家。
天黑之后,王勇让人在宋楠宽大的公房内升起炭火,将一盆驴肉放在炭火上炖着,两人就着一葫芦烈酒在公房内吃喝起来,亲卫们在隔壁公房的案上铺上铺盖卷儿,那便是宋楠今晚的床了。
两人吃喝了一会儿,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侯大彪和副使郑达也闻讯赶来,宋楠招呼他们落座,这两人倒也是有备而来,早听说了八卦说指挥使大人被赶出家门了,这两个家伙还不信,命人竖着耳朵打听着,果见宋楠住在了公房中,两人这才联袂拎着酒菜赶来相聚。
除了去惠州公干的李大牛和在宫中当值的大汉将军统领万志没到,在座的几位都是宋楠死心塌地的走狗,侯大彪和郑达现如今对宋楠的态度可用‘视若再生父母’来形容,若不是宋楠,他们恐怕还窝在正南坊中当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升迁的百户和总旗官。宋楠就像是他们命中的大救星一般从天而降,抱住他的大腿之后,便一路坐了火箭一般飙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有今日的风光。
像这样在一起喝酒的机会近来少了不少,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平日轻易也聚不到一起来,大伙儿喝的高兴,也都喝了不少,二更时分,宋楠舌头也大了,众人也醉醺醺的纷纷起身告辞,好让宋楠早些休息。
宋楠踉跄来到隔壁的卧房中倒头大睡,正睡的香甜之时,便听见王勇在门外叫道:“大人,大人,睡下了吗。”
宋楠一骨碌爬起身来,好在身上除了鞋袜,衣服什么的都没脱下,点亮了灯盏沉声问道:“什么事?”
王勇低声道:“有人求见?”
宋楠皱眉道:“半夜三更的谁来求见?天还没亮吧。”
王勇道:“是万志从宫里出来,他去了大人府上扑了个空,这才赶来衙门里。”
宋楠一惊,万志是大汉将军统领,晚上基本上都在宫中当值,白日里见宋楠倒也寻常,半夜时分前来定有蹊跷,于是叫道:“让他进来说话。”
王勇这才敢推开没有上闩的房门,一股寒气从门口冲了进来,冷的宋楠打了个哆嗦,只见万志甲胄齐整,跟在王勇身后进来,后面还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头上顶着斗篷,黑乎乎的看不清容貌。
“半夜三更打搅指挥使大人休息,卑职告罪。”万志垂首拱手道。
宋楠摆摆手,眼睛盯着后面那人问道:“这位是谁?”
那蒙头之人缓缓取下头上的黑斗篷,灯光下慢慢显露出真容来,宋楠吓了一跳,惊道:“张公公?!”
来人正是御用监首领太监张永,宋楠已经好久没在宫中和皇上身边见到他的身影了,自从外廷弹劾八虎之后,宋楠和刘瑾之间的关系每况愈下,宋楠和内廷其他太监之间的关系也日渐疏远,当年张永跟自己之间也算是有些交情,但宋楠不欲和太监结交太深,所以也疏远了起来。
“宋大人,正是咱家,所幸宋大人还记得咱家。”张永的面目憔悴了许多,比之以前还在太子身边的那个小永子几乎换了个人一般,双颊凹陷,皮肉松弛,整个人老了不少。
宋楠脑中一轮,心中必有不简单之事发生,否则张永怎会半夜三更的跟着万志来自己的衙门中见自己。
“张公公,快请坐,王勇,弄些茶水来让张公公暖暖身子。”宋楠吩咐道。
第三二七章 唱新曲走老路
第三二七章
张永除了外氅,坐下喝了数口热茶,将身上的寒气驱散,脸色也由苍白转的好看一些;宋楠目不转睛的看着张永,也不急于询问他的来意,但心中也明白,万志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他半夜三更带着张永前来,显然是出了大事了。
“好茶,好茶。”张永微叹一声,放下茶盅道:“宋大人,咱们好久没这般对坐饮茶了吧。”
宋楠微笑道:“是啊,身如转蓬随风飘,都在穷忙一气,确实是好久没在一起相聚了。”
张永呵呵一笑道:“想当年,宋大人在正南坊中为百户,咱们在你家叉街老铺吃烤鸭的情形还历然在目,一晃快三年了,宋大人官运亨通,如今已是贵为伯爵,掌了锦衣卫衙门,恕我直言,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宋楠哈哈笑道:“公公说的是,我自己也如在梦中;不过张公公刘公公你们不也是一样么?当年随侍太子左右,如今不也个个执掌内廷各监,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么?认真想起来,倒也不显得有何特异了。”
张永苦笑摇头道:“宋大人在取笑咱家么?咱家不过是掌着无人问津的御用监罢了,谈何举足轻重?”
宋楠微微点头,张永的御用监首领太监的职位其实便是鸡肋,当初扳倒范亨王岳之后,自己也以为张永起码要进司礼监或者是御马监等内监衙门,却不料只是进了个御用监首领;所谓御用监,不过是宫中专司造办用品的机构,御用之物的督造置办,冠以皇家之名便需御用监批准监督;比如后世的古玩中有官窑瓷器,下边要想落款为‘大明某某年制’,便是在御用监的批准监督下才能使用此款。
这样的衙门虽然油水十足,但在内监中压根排不上号,当初张永当上这个御用监首领的时候,宋楠便已经感觉到张永在刘瑾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丘聚高凤魏彬等人,看看其他人的职位便知道远近亲疏之分了。
“张公公,恕我直言,其实这样对您是有好处的,需知越是在风口浪尖之上,便越是风险巨大;浪尖上的弄潮儿,有几个能屹立潮头不倒?”
张永呵呵一笑道:“宋大人倒是会安慰人。”
宋楠正色道:“公公于我宋楠有援手之德,当初我命在旦夕,公公带宫中太医来救,这份情我可一直记着;故而在公公面前我不说假话,这一两年来,咱们虽来往甚少,但其实这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张永语带嘲讽道:“难得宋大人还记得往事,咱家还以为宋大人已经忘了旧事呢。”
宋楠微笑不语,张永道:“咱家记得,当初宋大人初入宫中之时,咱家曾数次提醒大人要对某些人保持戒备之心,可惜宋大人当做耳旁之风,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宋大人心头不知是否有些悔意呢?”
宋楠当然记得,自己到了正德身边之后,张永确实数次提醒过自己离刘瑾远一些,当初自己把这些事当成是张永和刘瑾之间为了争宠和拉拢自己而进行的暗战,确实没太放在心上;张永此刻提起,显然是知道自己和刘瑾之间已经势成水火。
宋楠不知如何跟张永解释,从一开始,自己便没打算和刘瑾抱成一团,和刘瑾之间也是出于利益使然暂时同行了一段路,到如今早已分道扬镳,这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在张永看来,倒像是自己走了弯路,被刘瑾抛弃了一番,这是在责怪自己当初没听他的劝告,没选择跟他合作了。
见宋楠不语,张永也见机的闭嘴,毕竟宋楠如今可不是他这个御用监的太监能抱怨呵斥的。
“宋大人,咱家说话耿直,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今日前来本是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要告知宋大人,这件事对宋大人而言可谓生死攸关;本来咱家可以选择和以前一样闷声不语,但咱家是个念旧感恩之人,当初宋大人对咱家也有救命的恩情,也许在宋大人心中我张永不配与你结交,但在我张永心中,却是将宋大人当做好友和恩人,故而我冒死出宫便是为了来向宋大人通报这个消息的。”
宋楠直起身子,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张永说什么恩情和交情之类的话,宋楠固然不会信他,不过宋楠绝对相信今夜张永前来必有缘由。
“张公公,但不知是何事?”
张永低声道:“刘瑾已经奏请皇上同意,不日重开西厂衙门。”
宋楠疑惑的道:“西厂?”
张永见宋楠毫无惊诧之意,皱眉道:“是啊,西厂啊,宋大人难道不吃惊么?”
宋楠不吃惊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重开西厂意味着什么,但却不愿流露自己的无知,沉声道:“说下去。”
张永道:“一个月前,刘瑾便向皇上提出效成化年间重开西厂之事,皇上一直没有同意,咱家估摸着也是怕宋大人不高兴;刘瑾软磨硬泡的磨了一个月,昨日这厮趁着皇上醉酒之时又来磨蹭,皇上实在被他烦的没办法,便随口答应了他,这厮便拟旨走了程序,不日见西厂衙门便要开张了。”
宋楠皱眉沉思,显然这个西厂衙门的重开跟自己是大有关系了,却不知是那方面上的关联。
便听张永续道:“成化年间,汪直开西厂,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上,威风不可一世,但终因权力过大,为外廷和勋戚所劾关了西厂,如今刘瑾重开西厂,便是要走汪直的老路,与汪直不同的是,刘瑾外廷勋戚中亦有得力的助力,西厂衙门一开,便很难再对其有所限制,而宋大人执掌的锦衣卫衙门,从此便也要在他人的眼皮下做事了,手脚上也套上了锁链,宋大人辛苦经营的锦衣卫衙门也要沦为他人手中的工具了。”
宋楠表面保持着平静,内心已经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听到一半的时候宋楠便已经听明白了,这个西厂衙门定是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衙门之上的另一处特务机关,从张永的话语中可隐约得知,西厂似乎有钳制自己锦衣卫衙门的职责,也就是说,刘瑾等于在锦衣卫衙门和皇上之间硬生生的增加了一个上级衙门,若西厂真有这个职能的话,将来自己岂非办任何事情都要经过西厂的批准?这一手可真够毒的。
宋楠眉头紧锁,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刘瑾这一手玩的漂亮,近来自己连番粉碎其利用康宁公主陷害自己,又硬生生将三边总制的职位从刘瑾手中抢过来,已经给刘瑾连番施加重拳打击,刘瑾被自己打的不能还手,自己内心之中对刘瑾都有了一丝‘不过尔尔’的轻蔑;却不料刘瑾这一手玩的漂亮,若叫他得逞,那可就是乾坤倒转,以前的种种努力得来的大好形势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
锦衣卫衙门是自己能够立足朝堂的根本,自己之所以在朝廷上说话尚有分量,便是因为这个衙门的特殊性,直接受制于皇上,行事不受其他衙门节制,且有北镇抚司诏狱独立审讯犯人,享有可风闻拿人事后免责等等的特权,要是上面横亘一个西厂衙门,锦衣卫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自己手中的权利也将大打折扣。
“宋大人,此事便是针对你而起,刘瑾要拿你开刀了,我得了此消息便连夜赶来,便是不希望你蒙在鼓里,目前此事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这件事刚刚敲定,或可还有应对之策,咱家前来便是希望宋大人能寻出对策来,不希望宋大人和我一样,将来也受那厮的欺辱。”张永静静道。
宋楠努力平息自己的心境,脑海中思索着对策,可一时之间又如何能想出对策来,静默半晌起身拱手道:“张公公,此事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我也一时理不清头绪来,刘瑾欲行此事必极力保密,非准备完善不会教外人得知,公公此来恐担着极大的风险,宋楠感激不尽。”
张永道:“你明白此节便好,咱家早不在刘瑾心腹之内,咱家对其所为颇有微词,刘瑾早已视我为阻碍,若非咱家亦是太子身边老人,皇上不时问及眷顾,恐早已被他铲除,此次出宫说是提着脑袋倒也不为过。”
宋楠道:“张公公放心,即便消息走漏,我也绝不会让刘瑾对公公不利。”
张永叹道:“若消息走漏,恐神仙也难救我。”
宋楠道:“怎么会?我会命万统领的大汉将军在宫中照应,张公公遇有危急可寻万统领。另外,公公是宫中内监首领太监,他恐也不敢太过放肆。”
张永摇头道:“你有所不知,刘瑾在内廷之中说一不二,普通的内侍自不必说,就是宫中首领太监他也是说杀就杀。神宫监的陈公公在宫中侍奉二十余年,资格老了些,嘴巴碎了点,对刘瑾也不甚尊敬,不日前突然从高阶上滚落死于非命,说是年老脚滑,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刘瑾下的手,刘瑾杀人可不会来堂而皇之的找理由,正因为此人阴损不羁,咱家才从一开始便和他不睦,咱家知道,这等人一旦得势,那是什么事也干的出来的。”
宋楠咂嘴道:“这狗贼如此嚣张,更教我担心公公的安危了。”
张永摇头道:“眼下咱家的安危尚不需多虑,毕竟我的消息是秘密得知,刘瑾并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泄漏,就算知道泄漏计划,他也一时间怀疑不到我的头上,就算怀疑到我头上,我也有时间来找你帮忙,到那时大人可莫拒我于门外。”
宋楠微笑低声道:“公公看来安插有内应?”
张永瞟了宋楠一眼道:“难道要咱家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