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国事家事
第二九八章
十月中旬,宋楠对锦衣卫衙门的整肃也告一段落,这一个多月的大规模整肃耗费了宋楠大量的精力,衙门中的积弊太久,很多事情并非一蹴而就便可达成,虽连下猛药,以雷霆之势进行整饬,但宋楠明白,所带来的负面效果也自不小。
锦衣卫中的办事作风非一朝一夕养成的,这本就是个特殊的衙门,身为皇帝的耳目爪牙,风闻拿人,特权办事,这一切的特殊权力都会让锦衣卫中人滋生出无视规则的优越感,因此产生的攀诬报复贪腐妄为等弊病更是根植于锦衣卫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的脑海之中,也体现在他们的行为上。
此次大清洗虽然刨出了一千多其他衙门的耳目,也惩治了许多妄为的官员,但宋楠明显能感觉到衙门上下弥漫的对自己的不满情绪,宋楠其实也并未打算将锦衣卫衙门变成个清如水明如镜的衙门,本就是虎狼之衙,若全都变成绵羊白兔,那这个衙门也算是废了。
宋楠整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其一便是建立自己的亲信班底,让锦衣卫衙门真正称为自己如臂指使的力量,其二便是要肃清渗透入衙门中的其他力量,让锦衣卫衙门变成铁桶一块,除了自己,谁也别想在自己的地盘上胡作非为。
鉴于此,宋楠决定结束这次大清理,目的基本上达到了,该到了平复人心的时候了。空出来的官员的空缺开始大肆的被中低层官员递补,普通旗校凡有功绩者也纷纷被提拔为小头目,而对于以百户为单位的中层及以上的锦衣卫骨干们,宋楠专门腾出时间来召集了他们来京见面,安抚他们惊弓之鸟一般的情绪,同时给予一些必要的表彰和奖励,跟他们解释此次整饬的必要性。
派驻各地的督查组撤回之后,形势也逐渐平息下来,当然为了巩固此次大清洗的成果,宋楠决定在总衙下设立新的内部部门——督察队。这是个专门管理锦衣卫内部人员的部门,从新进人员的考察筛选以及各级人员的行为考评均由督查队来掌控,但对于公务上却不得插手,类似于后世警察部门的督察人员,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
督察队的队长由李大牛担任,李大牛是百户级别,挑选出百余名人手归于他之下成为督察队的督察旗校。对李大牛而言,是个合适的职务,在宋楠身边,李大牛是绝对的心腹人手,但由于能力的限制,宋楠却又不能让他去担任重要部门官长,这个职位可谓是量身订做。
……
天气逐渐凉爽起来,金秋时节,碧空高远,宋府后园中的大从秋菊也次第开放,整个宋府弥漫在一片馥郁的芳香之中。
十月十六这天是陆青璃的生日,宋楠特地告假一天在后院菊花从中摆酒替陆青璃庆贺十八岁芳辰。作为宋家第一个有正式名分的女子,陆青璃在宋府的地位自然不低,加之她单纯可爱,为人又宽容,宋府上下对陆青璃的印象颇佳,家中仆役奴婢对陆青璃也最为亲近。
后园长桌上摆满了点心果品,一大早,阖府上下便张罗忙碌,陆青璃打扮的漂亮的像个洋娃娃,坐在主席上接受众人的道贺。小郡主和陆青璃关系最好,送的礼物也最珍贵,除了宫中赏赐的贡品胭脂水粉之外,小郡主还送了一枚鸽蛋大小的南洋珠戒指给陆青璃,这一枚明珠少说值个五六千两银子,惊得上下人等合不拢嘴。
宋楠送给小郡主的礼物是一柄镶着珠宝的霰弹火枪,此枪已经被命名为‘宋夫人火枪’,巡视归来之后,宋楠便已经得正德首肯,请旨让兵部武库司改进制造自己的双筒霰弹火铳。但宋楠的报价是四百两银子可制作一杆霰弹火铳,当即让兵部傻了眼,这玩意造价如此昂贵,如何能成批装备?故而虽然有了圣旨,兵部却一直将此事当成个笑话来看,暗中反倒怀疑宋楠在其中玩的什么猫腻。
况且,经历过新平堡坚守之人才知此物的厉害之处,宋楠并未将图纸和器物交给兵部武库司研究,他们自然也就压根不知道此物的厉害。
宋楠之所以请正德下旨制造,其实也是怕被人冠以私制火器的罪名,请旨命名之后兵部造不造自己根本就不关心,即便是兵部真的愿意花几百两银子一杆的铸造此枪,宋楠也绝不会将全部的机密告知兵部,对宋楠而言,这也是他的秘密武器之一,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否则宋楠绝不会答应共享。
这一日的生辰宴席从早上直到晚上,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小郡主酒量甚豪也终于支撑不住,如今虽已经和宋楠有了婚约,反倒自律了许多,天一擦黑便被王府卫士们簇拥着回去了。
宋楠喝的醉醺醺的靠在躺椅上喷着酒气,陆青璃腻在他怀中呼呼大睡,叶芳姑不像她们这般的随性疯狂,酒喝的最少,此刻也最清醒,坐在一旁照看两人。
“瞧瞧你们,喝成什么样子了,萍儿和李家小妹都吐得稀里哗啦,李婶这会子正在训斥她们呢,青璃可从未喝过这么多酒,你还带头灌她酒,这妮子都撒酒疯唱歌舞剑了,真是疯的可以。”叶芳姑拿着毛巾擦着宋楠的脸嗔怪道。
宋楠眼睛都没睁,伸手摸上叶芳姑的脸蛋捏了捏,叶芳姑一把挥开道:“你也来撒酒疯,进屋睡去吧,外边风凉的很。”
宋楠拍拍怀中醉的跟小猫一样的陆青璃道:“难得青璃今日这么高兴,她醒了你可别骂她,你辛苦些抱青璃回房吧,我还想在这里躺一会儿,今儿真是高兴。”
叶芳姑咬咬下唇轻声道:“奴家知道你这段时间忙的很,外边的事情恐怕也够操心劳神的,但是家里的事情奴家还是要跟你说说的,都没机会跟你说话。”
宋楠微笑拍拍空着的一条大腿道:“坐到这里来说。”
叶芳姑啐了一口道:“少发疯。”
宋楠笑道:“你说吧,我听着便是。”
叶芳姑道:“月初南门外庄园管事万大宝和几名佃农来过一回,你不在家里,奴家便和忠叔接待了他们,留他们吃了顿饭。”
宋楠点头道:“今年的收成怎样?”
叶芳姑笑道:“没想到你的办法还真管用,今年收成很好,一亩地比往年多出了八斗稻子,另外咱们送去的鱼苗在水田里也养的肥肥的,吃稻花长大的鱼儿味道特别好,他们送了一百多斤来给咱们府里尝鲜呢,这一项每亩地也多收了二两多银子;万管事说要拿一半来当租子交上来呢。”
宋楠道:“那可不能要,咱们光收租子,这鱼儿卖的钱别要他们的,你收下了?”
叶芳姑白了他一眼道:“奴家怎会要?只收了那几筐鱼儿尝鲜,今日吃的那一盘便是,味道还真不错呢。”
宋楠点头道:“难怪我觉得今日鱼儿好吃,都快赶上我喜欢的黄河大鲤鱼了;很好,他们能吃饱穿暖就好,改日我们再去探望一番。”
叶芳姑点头称是,接着道:“一品鸭铺子最近生意不太好,街面上开了不少家铺子,虽然不是正宗的一品鸭,但滋味貌似也差不了多少;现在每月六家铺子总收入已经降到一千二百两了,跟咱们刚开张那一年比竟然降了四成之多;府里开销也大,上个月光是去国公府的聘礼便花了一万八千两。奴家早就想跟你说说,如今咱们是大家大户,各处用度高的吓人,总是要精打细算才好,再这么铺张下去可就要受窘了。”
宋楠皱眉道:“这倒是个事,我早知道铺子迟早会走下坡路,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去年我便想着张罗些新产业,这大半年事情多,倒忘了这些事了;总之我的意思是开源才是正经,没新的财路光是节俭也没什么大用,这事我记下了,我会想办法的。”
叶芳姑道:“年底你大婚还要花一大笔,这几个月我可是要让忠叔好生的准备,钱银要克的紧些,小郡主嫁过来自然不能寒酸,人家可是国公府的郡主,别让人看了笑话。”
宋楠呵呵一笑,伸手拉着叶芳姑的手捏着道:“芳姑姐姐如今倒像是个管家婆了,哎,委屈姐姐了。”
第二九九章 奴去也
(谢:无敌老书友、看书老鸟、吃饱了不饿、休闲浪人等兄弟的月票)第二九九章
叶芳姑叹道:“奴家不管谁管?你是个甩手掌柜,青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希望小郡主过门之后奴家能丢了这一摊子让小郡主去管事,奴家也算是交了差了。”
宋楠愕然笑道:“小郡主?她会管家事?你可别开玩笑了,家里的事儿可少不了你。家中事务还是你来管,让小郡主管家,咱们迟早喝西北风;芳姑姐姐,我想着在小郡主过门之前把你的事儿办了,也好名正言顺的管事,家里人越来越多,人多口杂,你管事会得罪人,这些人中有的嘴巴坏的乱说话,你也好责罚下去。”
叶芳姑脸色一红道:“奴家可不是为了这个才说这些。”
宋楠叹道:“我知道,可是你老是不答应我,我这心里既愧疚又担心。”
叶芳姑道:“你担心什么?”
宋楠道:“我担心你哪一天真的跑了,那我可就哭瞎眼了,总要把你拴在身边才好。”
叶芳姑轻啐一口道:“你们男子总是太贪心,奴家如今还能去哪里?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倒是还有一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楠问道:“什么事?”
叶芳姑轻声道:“戴素儿小姐这几日便要离府了,她的脱籍文书已经拿到了,她的奶娘已经去了南京寻觅宅第去了。”
宋楠一怔,心中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吁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件事,定了日子了么?”
叶芳姑道:“你都喝酒喝糊涂了,下午她来祝酒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打算后天便走。”
宋楠喉头发堵,张了张口也只蹦出几个字来:“我知道了。”
叶芳姑看着宋楠的脸色轻叹一声道:“你真让她走么?”
宋楠心头说不出的焦躁,这段时间虽公事繁忙,但康宁公主和戴素儿的事情却时时的跳上心头纠缠,娇憨可爱识大体的康宁公主已经是心头的一个隐痛,戴素儿则是另一个;宋楠很想找个机会问问戴素儿的意思,问她是否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但宋楠却开不了口。
戴素儿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宋楠数番想要表白,最终都偃旗息鼓;宋楠骨子里也是个高傲的家伙,他知道戴素儿和自己其实是一类人;起初戴素儿对自己怀有戒备之心,甚至是厌恶自己,如今这种厌恶感或许早已没有,但绝没有对自己倾心相恋的意思。
宋楠知道,戴素儿心中,报父仇是第一位的,否则以戴素儿的高傲也不会以身体为条件要宋楠帮自己除了刘瑾,这一点恰恰是宋楠最不愿意看到的;两人之间一旦掺杂了交易的成分,以宋楠骨子里的骄傲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虽然戴素儿是宋楠最喜欢的一种类型的女子,但在宋楠的看来,戴素儿只不过是处处想利用自己伺机报仇罢了。
两人之间偶尔擦出的一些小小的暧昧,虽然当时让宋楠很是动心,可事后一想,都被归结于是戴素儿的刻意为之,一想到这些,宋楠便如吞了苍蝇般的难受。
“随她去吧,她现在是自由之身,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可没权利去限制她的自由,我也不想那么做。”宋楠叹道。
叶芳姑沉默半晌道:“你很喜欢她是么?”
宋楠摇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否认喜欢戴小姐,可是有些美只能欣赏,不能占有;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再说我有了你们在身边已经很满足了。”
叶芳姑轻笑道:“这话你可只能骗骗奴家了,奴家可不是嫉妒,你也不用骗奴家,你们男子有满足的时候么?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宋楠无语,半晌道:“那又如何?喜欢便一定要去占有?”
叶芳姑道:“难道错过对方才是对的?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奴家看得出来戴小姐也是喜欢你的,难道是戴小姐不愿意屈身为妾?”
宋楠冷笑道:“这回你可走眼了,她可并不喜欢我,她只是无奈居于我宋府庇护之下,她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报仇,对我并无爱意;她想利用我为她报仇才故意表现出那样,我心里跟明镜儿一般。”
叶芳姑皱眉道:“怎么会是这样?”
宋楠道:“被我拒绝之后,她主动要求跟着我随驾巡视,说是照顾我,其实是她算准了刘瑾也会随驾,想伺机下手杀死刘瑾报仇,差一点便被人抓住连累我阖府上下,你说,我怎么能信她对我是真心实意?我不否认喜欢她,但她的作为让我不得不放弃对她的幻想,我所能为她做的都已做到,她走了也好,这些事也该了解了。”
叶芳姑点头道:“原来如此,奴家倒是不知道这些细节,没想到戴素儿心计如此艰深。”
宋楠道:“也算是情有可原吧,想想当初你家中蒙难的时候,不也是一心报仇不择手段么?”
叶芳姑轻叹道:“我比她幸运。”
宋楠道:“所以我并不打算挽留她,我不会哀求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留下,哪怕她美若天仙也不成。”
叶芳姑点头道:“奴家明白了,奴家本以为你们两是不好意思开口,或者是介意我和青璃的想法,却没想到还有这些隐情;不管如何,相识一场,她走了,你该去送送她。”
宋楠道:“我会的,我会派锦衣卫送她们回南京。”
叶芳姑一笑道:“你好像比以前长大了许多,颇有些曾经沧海的味道,还记得当初我和青璃要走,你是怎么追回我们的么?”
宋楠微笑道:“当然记得,当初的芳姑也是倔强的不行,女飞侠夜闯青楼,真是了不得。”
叶芳姑俯身抱着宋楠的头轻声道:“当初的芳姑已经死啦,感谢你给了奴家新生,奴家现在生活的挺开心,挺知足。”
宋楠一笑,移动嘴唇凑上去,叶芳姑宛然相就,两人无声蜜吻不休。
……
南门外官道上,一辆马车停在绿柳之下的树荫里,马车上旁边站着是戴素儿主仆和是宋家送行之人,陆青璃和叶芳姑命人将十几个包裹递入车中,都是临行赠予的物事。
戴素儿连声道谢,面对宋家众人的殷殷情意,眼中泪光闪动,陆青璃叶芳姑等也眼圈发红,毕竟离别在即,戴素儿住在宋府快一年时间,之间也生了感情。
蹄声嗒嗒,几名锦衣卫旗校从城门口驰来,行到近前,一名旗校问道:“敢问是否是戴小姐去南京的车驾?”
叶芳姑忙道:“是啊,几位是?”
那旗校一拱手道:“我等是奉宋指挥使之命前来护送车驾的。”
叶芳姑道:“你家宋指挥呢?他没来么?”
那旗校道:“宋指挥临时有公务,恐来不了,着卑职给戴小姐道声歉,宋指挥说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祝戴小姐一路顺风,早日安全抵达南京,他日有缘自会相见。”
叶芳姑哦了一声,看向戴素儿,戴素儿明亮的双眸黯淡下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咬着下唇道:“婉儿,咱们走吧。”
婉儿心疼的看着戴素儿伸手扶住戴素儿的胳膊,叶芳姑笑道:“素儿妹妹,一路好走,宋楠事情忙,不来便不来了吧,你若有什么话儿可嘱咐我们带给他听。”
戴素儿红唇噏动,半晌回身,从包裹中取出一张白纸来,又拿出一根画眉的细炭笔来刷刷刷写下数行小字递给叶芳姑道:“请……姐姐交给宋公子;叶姐姐,陆妹妹,奴家告辞了。”
说罢珠泪滚下,盈盈向两人拜倒,叶芳姑连忙扶住道:“不必不必,他日我们若到南京去,或可重逢。”
戴素儿哽咽道:“好,宋府上下对奴家之恩,奴家这辈子恐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必报此恩。”
戴素儿起身挥泪,登上马车;车夫扬鞭,马儿一声嘶鸣,马车辘辘而动,叶芳姑和陆青璃站在路边挥手,但见一只皎白的手腕举着一只白丝巾伸出窗口不断挥动,路弯道转,终至不见。
第三百章 夺职
(感谢吃饱了不饿、yuhaitao1983、怀沙15等兄弟的一堆月票。)第三百章
宋楠并非不想前来送行,虽然无可奈何花落去,离别之时也最是**愁结,但毕竟相识一场,虽有缘无分,也不至于小家子气不愿见这最后一面。
实际情形是,宋楠在衙门里带了几名旗校刚刚要出门的时候,却被突然而至的老公爷堵在了衙门里,张懋可从不来锦衣卫衙门,此次主动上门,可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什么风儿将老公爷吹来了,您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快请快请,来人,看茶。”宋楠赶忙下马上前迎候。
老公爷一身的戎装,想必是从团营总督衙门而来,摆摆手阔步往衙门里走,边走边问道:“你这是要进宫么?”
宋楠道:“不是,是要出城送别一位友人。”
老公爷道:“别去了,老夫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宋楠也知道老公爷既然破天荒来锦衣卫衙门必然是有要事了,于是只得下令几名旗校自去南门外护送戴素儿的车驾,回头摆了茶水坐在堂上跟老公爷叙话。
“最近你的动静不小啊。”老公爷吹着茶水稀溜溜喝了一口淡淡的道。
宋楠纳闷,老公爷应该不会是为了自己整饬锦衣卫衙门的事情而来,难道是又有什么风言风语了不成?
“也没什么,就是整肃了一下衙门的风气,清理了一帮不堪用的废物罢了,动静嘛确实大了些。”宋楠笑道。
张懋点头道:“老夫可不是来管你的闲事的,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你的衙门你想怎么折腾都成,只要皇上不反对。”
宋楠点头称是,问道:“老爷子说有要务,不知是何等要务?”
张懋扫了一眼堂上,摆手道:“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作甚?叫他们都下去。”
宋楠忙摆手命堂上的亲卫和几名属官回避,张懋这才道:“你是一心埋头管你自己衙门的事,外边的事倒是一点也不关心了。”
宋楠愕然道:“外边出了什么事儿?”
张懋不满道:“你如今也是锦衣卫衙门的头儿,你这正三品的衙门可是和外廷六部平起平坐的,朝堂上的事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宋楠越发不解道:“老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张懋瞪了宋楠一眼道:“朝廷正在拟定三边总制的人选之事,你可知道?”
宋楠道:“知道啊,不过这事儿我可插不上话,内阁和兵部拟定总制官人选,我难道还要上去插一杠子不成?岂不是叫人闲话么。”
张懋道:“人选你可知道是谁?”
宋楠道:“这我还是知道的,听说内阁大学士们票拟的人选是宣府巡抚兵部右侍郎陆完担任此职,外廷好像也赞同此议。”
张懋晒道:“你这几日也不知在做什么,陆完之议早已被皇上否决,皇上提出让延绥总兵马昂担任此职呢。”
宋楠道:“延绥总兵马昂?我不认识,不过既是三边总制之官,马昂身在延绥,倒也是适合的,有什么问题么?”
张懋斥道:“你都不认识这个马昂,焉敢说此人合适?况且皇上又没见过这个马昂,为何突然提出此人?你可知道这个马昂是什么人?”
宋楠见张懋有些激动,不解的道:“老爷子,恕我愚鲁,这三边总制官的推举和任命跟我们毫无干系,老爷子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教我看,爱谁便谁,咱们犯不着去插一脚。”
张懋冷笑道:“可算是知道你是假聪明了,这件事跟你和我英国公府可是大大的相关;当日老夫在朝会上提出设立三边总制之职,起因便是因你提及边镇兵马协同不畅之弊,可说此事是因你而起。内廷中官原本对边镇之兵有约束之权,一旦三边总制官设立之后,内廷的手指便被砍断了,刘瑾不仅是恨你,连老夫也恨上了。上回替你做大媒,便是要借机让你和我国公府反目,可见刘瑾是一石二鸟,借那件事对你我同时施加挑拨之计,其心之阴险可见一斑。”
宋楠道:“您是说,三边总制官的复设是动了内廷的利益?然则……”宋楠眉头紧皱,忽然住口不言,起身走了两步。
张懋看着宋楠道:“你可明白了?”
宋楠眉头一挑,回身低声道:“内阁和兵部提出的陆完充任此职之议想必是被刘瑾让皇上驳回的,这马昂的提议恐也是刘瑾的意思。亦即是说,马昂是刘瑾的人,刘瑾这是想和外廷争夺这三边总制官的要职?这招挺狠的啊,既然三边边镇中军官权力受损,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攫取三边总制官的职位,这要是让他得逞了,咱们岂不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了么?”
张懋哼了一声道:“总算你还不算太蠢,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宋楠皱眉道:“这个马昂到底是什么人。”
张懋道:“他是什么人你倒来问我,你可是锦衣卫的头儿,总之此人曾被降职,后来不知为何,又被提升为延绥总兵,老夫一向不问边军任免之事,倒也不甚清楚;但必是刘瑾的人无疑。”
宋楠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老爷子,咱们都能分析的出缘由,内阁和兵部不可能不懂其中利害,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马昂出任三边总制,恕我冒昧,老爷子怎地忽然对朝堂上的这些争执如此上心了?”
张懋怒道:“你当我想么?还不是因为你。”
宋楠愕然道:“怎地又是因为我了?”
张懋低声道:“你跟娴儿定了婚约,对你而言是志得圆满了,但对我而言,我可是和定国公撕破了老脸。本来和定国公说好了将娴儿嫁给其子徐延德,后来你这王八羔子勾……勾那个媗儿,弄得不可收拾,我只得撕毁了跟定国公的婚约,徐光祚你以为是好惹的么?他当着我的面摔了杯子,我和他几十年的交情便就此完结了,还说不关你的事?”
宋楠歉疚的道:“对不住老爷子了,可是这和此事似乎毫无关联呢。”
“你懂个屁,徐光祚巴巴的要替你和公主做媒之时,我便感觉到不对劲。刘瑾算个屁,凭什么他出面请徐公爷做媒?老夫就觉得此中有蹊跷;本来在三边总制的人选上,我等勋戚不该有所表态,但徐光祚和惠安伯张伟、新宁伯谭祐等纷纷违背常规发声,反对陆完任三边总制之职。由此可知,这几个老东西定是和刘瑾达成默契,刘瑾内廷发力,他们在外呼应,在此情形之下,外廷岂能抗衡?”
宋楠吸了口凉气道:“您是说,勋戚之家不是铁板一块了?徐光祚他们竟然是投向了刘瑾?”
张懋道:“投向刘瑾怕是不至于,徐光祚该不至于如此下作,老夫认为,他们是联合起来各取所需。你和刘瑾的不合已经不是秘密,如今你又是我国公府的女婿,我和徐光祚又撕破了脸,显然徐光祚和刘瑾的共同目标一致,走在一起倒也在情理之中了。而外廷如今式微,在这等重要任命上若是让刘瑾得了手,外廷必然沦为鸡肋,本就有不少文官已经投入刘瑾帐下,再这么一搞,刘瑾便可只手遮天了。”
不用张懋过多解释,宋楠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刘瑾的势力本已渗透到外廷之中,内阁大学士焦芳兼着吏部尚书、户部尚书顾佐也是刘瑾的人。文官集团本就已经四分五裂,对付刘瑾本已勉强,再加上如今京中部分勋贵的暗中支持,在外军边镇的重要职位上再安插上自己的人,这刘瑾便可只手遮天了,这可大大的不妙。
可以想见,刘瑾大权独揽之时是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存在的,即便自己有正德撑腰,一旦刘瑾发动爪牙群起而攻,狂轰滥炸之下众口铄金,正德怕是也难以分清是非保护自己,想到这里宋楠脊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老爷子,我明白了,看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这一次不能让刘瑾得逞,否则便离覆灭不远了;故意内外廷的骑墙派都在观望这次对三边总制人选的争夺,刘瑾若得手,将有一大批人投入刘瑾帐下。”
“你明白就好,这便是老夫为何亲自来找你的原因,你可有什么对策么?”
宋楠细细的考虑一番,缓缓道:“老爷子,京中勋戚大多唯您马首是瞻,您这时候可要站出来,不能让徐光祚他们蹦跶的太厉害;我这边也会积极的动作,此事咱们还是不宜直接站出来反对,我想外廷一定比咱们还着急,咱们还是让他们打头阵,我们在后面暗中支持便可。唔……看来我须得去拜访内阁的大学士们了,指望着他们来找我,恐怕他们宁愿挨板子丢官回家也不会输这个面子的。”
张懋微笑道:“你错了,内阁中有人比你想象的要精明的多,昨日便有人递帖子要见老夫,老夫不便见他,故而推到今晚,晚间你可来我府上参与见面。”
宋楠讶异道:“哦?是谁这么高瞻远瞩?”
张懋道:“杨廷和,此人不简单。”
宋楠点点头,张懋起身道:“老夫回衙门去了,晚间再说话,记住,此事你要好生的考虑清楚,既然咱们要出手,那边不能无功而返,老夫可还没干过失手的事。”
宋楠起身躬身施礼道:“老爷子走好,晚间我必到便是。”
张懋点头,阔步出门,随从拉过马来,张懋一跃上马,身子矫健如同少年,带着人飞驰而去。
第三零一章 留书
第三零一章
送走老公爷张懋,宋楠回座默默喝茶,王勇在一旁探头探脑道:“指挥使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宋楠道:“什么事儿?”
“卑职并非有意偷听,但刚才您和英国公的谈话卑职却都听到了。”
宋楠笑道:“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你们,老爷子要回避,总要做做样子,你们几个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有什么好避讳的。”
王勇笑道:“谢指挥使大人信任,刚才听到那马昂的名字,卑职觉得特别耳熟。”
宋楠一愣道:“耳熟么?”
王勇道:“很耳熟,大人没去北镇抚司任职的时候,卑职好像曾经听说过这个人。”
宋楠皱眉道:“北镇抚司?这家伙可是军职,北镇抚司跟他有什么关联?”
王勇眨巴着眼想不起来,只用棒槌般的粗手指敲着脑门道:“确实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孙镇抚当时在北镇抚司,想必知道这件事,指挥使大人何不问问他。”
宋楠点头道:“好,你去轻孙大人来见我。”
王勇答应一声,带人去街对面不远的镇抚司衙门请孙玄来,孙玄虽升任指挥同知,但仍就兼着南镇抚司镇抚的职务,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镇抚衙门,但闻宋楠想请,孙玄赶紧跟着过来。
宋楠将刚才和张懋的谈话大致说了一遍,孙玄如今是自己死党,倒也不用隐瞒他。
孙玄越听越是心惊,宋楠说完问孙玄道:“这个马昂你可知道?”
孙玄低声道:“当然知道,我在北镇抚司任职的时候,延绥锦衣卫百户所传来的一份密报提过他,事儿还不小。”
宋楠忙道:“你是说他犯了案?”
孙玄道:“也不算犯案,只是密报的卷宗,你也知道,咱们外地的衙门可没闲着,侦缉暗查可是一直都在做,每月都会有侦缉到的各种消息密报回京,咱们便是根据这些情报遴选出来重要的派人追查;便是这种密报上提过马昂之名。”
宋楠道:“怎么说的?”
孙玄凑在宋楠耳边低语几句,宋楠差点蹦了起来道:“竟然有这等事?你们没查下去么?”
孙玄低声道:“这等大案我们怎会放过,可是我刚刚将消息禀报给牟斌不久,牟指挥便要求我们停止追查此事,还大骂延绥锦衣卫百户所的兄弟们多事,差点撤了延绥万百户的职位。”
宋楠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延绥那边胡编乱造?”
孙玄一笑道:“这等事谁敢乱报?我锦衣卫衙门虽然也干过诬陷人的事情,但这可是边镇大将,轻易岂能动他?”
宋楠点点头道:“卷宗何在?”
孙玄道:“已被牟指挥要走了,卑职估计已经销毁了。”
宋楠皱眉道:“我有些想不通,牟指挥包庇这马昂作甚?马昂是刘瑾的人,新皇即位之初,在内廷之事上,牟指挥可是跟刘瑾对着干的;这马昂有什么本事先是让牟指挥包庇他,后又混上了刘瑾这条船?”
孙玄捋着美髯想了想道:“宋指挥,你是不是想暗中调查这马昂的底子,想掀了他的脏底子借以阻挠他获得三边总制之职?”
宋楠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既然陆完不合适,我也要想办法让这马昂不合适才成,本来以为还需要动动手脚,却没料到马昂竟然还有这样的陈年往事,只要被证实是真,便可轰他下来。”
孙玄道:“这还不好办?我即刻命人赶往延绥,重新暗查一遍便是,卷宗没了可以再造一份,重要的是要抓住证据。”
宋楠点点头道:“好,此事你亲自办,要派得力的人手秘密前往,将其老底子掀翻出来,如果此事不真,怎也要弄些其他的事情出来,我便不信,边镇总兵任上会没有些出格的事。”
孙玄吓了一跳,宋指挥这是不管青红皂白,总之一定要在这个马昂身上抹上屎尿,让他不干不净了。不过孙玄倒也无所谓,宋楠在前面扛着他也不怕,总归是奉命从事;再说宋楠是自己的靠山,宋楠一倒刘瑾岂会放过自己,别说是栽赃陷害,便是宋楠命他暗中做了马昂,自己也眉头也不皱半分。
下午未时,宋楠早早的离了衙门回到家中,晚间要去国公府和杨廷和会面,要事先沐浴更衣准备一番。进了后堂一叠声吩咐小萍儿烧水准备沐浴,只见陆青璃拿青布包着头,手里还提着锄头跨进门来。
宋楠笑道:“青璃这是要当农妇了么?这是去哪片山上种粮食回来的?”
陆青璃笑道:“哪里呢,今日送戴小姐出城后,回来和姐姐在街上转了会,看见有人在卖一株牡丹树,便买了来拉了回来,刚才种在后园子里边了,要不是得知你回来了,我还要忙活一会儿呢。”
宋楠精神一振起身道:“带我去看看,你表姐喜欢牡丹花,这会可遂愿了。”
陆青璃笑道:“可不是么。”
两人来到后园中,在假山后边的凉亭下,看见叶芳姑正提着漏壶往一株枝叶繁茂一人多高的牡丹树下浇水,宋楠拍手喝彩道:“好一株大树,明年定是花满枝头。”
叶芳姑直起腰来,见宋楠走来,放下漏壶笑道:“你来凑什么热闹,你又不喜欢花草。”
宋楠嘿嘿一笑道:“爱屋及乌嘛。”
叶芳姑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名婢女,嗔怪的看着宋楠,怪他口无遮拦。
陆青璃见姐姐受窘,也跟着摇头晃脑的起哄道:“是啊,有花堪折便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
宋楠呵呵直乐,陆青璃诗书不通,这句诗放在这里压根驴头不对马嘴。
叶芳姑道:“哎,可惜啊,咱们的宋老爷不懂这个道理啊,一朵鲜花就这么放跑了。”
宋楠一愣,旋即明白了叶芳姑的意思,走过去轻抚繁茂的牡丹叶子道:“戴小姐该出了顺天府地界了吧。”
叶芳姑道:“早晨出发,中途要吃饭打尖,马车走的又很慢,应该没出顺天府地界,你要不要去追她回来呢?可还是能追的上的哟。”
宋楠叹道:“你又何必笑话我,你明知不可能。”
叶芳姑一笑道:“你也太绝情了些,也不来送送她;诺,这个是戴小姐叫奴家带给你的。”
叶芳姑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来递给宋楠,宋楠伸手接过道:“这是什么?”
叶芳姑道:“奴家可看不懂,之乎者也的一堆,奴家识字少,再说也没有偷窥他人信笺的习惯。”叶芳姑提了漏壶又去浇水,陆青璃赶去帮她忙。,
宋楠将柔软的锦帕攥在手里,一股甜香扑鼻而来,那是戴素儿身上的味道,心中顿时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宋楠本来今今日心中都像堵着块垒不甚畅快,刚才来到后园的路上朝戴素儿居住的西院看了好几眼,见院门紧锁人去屋空,心中已是空落落难受不已。此刻手中拿着戴素儿留下的锦帕,忽然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戴素儿的离去也许会是今生最大的遗憾,虽然自己极力的否认这一点,但宋楠终于明白那是自己的傲气欺骗了自己。
轻叹中,宋楠轻轻展开锦帕,只见雪白的锦帕上写着数行小字,却是半首小词:
春宴里。
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奴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宋楠虽非饱学之士,但也知道这词缺失了一句,戴素儿并未录下此句,但宋楠却知道这最后一句是什么。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宋楠喃喃自语,心中百转千回悸动不已,戴素儿的留字之意再明显不过了,高傲的戴素儿显然也在离别之际明白了对宋楠的情感,只是却已经晚了。
宋楠呆呆的站在那里,傍晚的风吹过周围的树梢,半红半黄的枫叶飘落如雨,落在他的肩头和身上,宋楠浑然不觉。
猛然间康宁在阁子中所说的那句话涌上心头,那是康宁在极端痛苦之下的告诫,字字如晨钟暮鼓响彻心头。
愿此生你只负我一人!
宋楠睁眼大叫道:“来人,备马,快备马。”
众人愕然看去,只见宋楠举步往外飞奔;叶芳姑叫道:“你去哪儿?不是说晚间要去国公府赴宴么?”
宋楠叫道:“派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便说我临时有要事要出城,恐不能赴宴。”
“出城么?”叶芳姑一愣,和陆青璃对视一眼,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第三零二章 劫持
第三零二章
宋楠飞骑出门,快马扬鞭上了永定门大街直奔往南;夕阳已经快要坠落,宋楠也知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黑下来,今晚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一次会晤等着自己,但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急迫的心情,他不能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戴素儿的留书便是**裸的表达了和宋楠长相厮守之意,宋楠能从这留书一词中读懂戴素儿心中深深的遗憾,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
一刻钟后,宋楠已经奔驰在南门外的官道上,江彬送给自己的这匹好马脚力甚快,在宋楠的催逼下几乎脚不沾地的疾驰,两旁的树木景象飞速的后退,身后留下一道滚滚的烟尘。
当太阳终于落到西边的地面之下后,田野中暮色四合,宋楠稍微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只要循着官道走便是戴素儿车驾的行走方向,往南京去最便捷的官道便是经宛平大兴取道固安经天津卫直往南方,自己所奔行的这条官道正是沿着卢沟河往南的必行官道;唯一可虑的便是天色已晚,赶路不便。
天色黑了下来,但东方升起的一轮皎月照亮了官道,让宋楠不至于寸步难行,申时末,宋楠抵达宛平小集,此处距离京城已有三十余里。宋楠下了马,在镇子北头亮起灯火的铺子中歇脚喝了几杯茶水,吃了几块糕点;店家见宋楠一身锦衣卫打扮,腰间悬着兵刃,很是惴惴不安,远远的躲在一旁偷看。
宋楠招手叫他道:“兄弟,问你个事儿,今日可见到几名红甲兵士护送着一辆大车从此地经过?”
那店家忙点头道:“有,有。”
宋楠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店家道:“下午约莫未时。”
宋楠点头谢过,抹嘴起身付了银子,又额外打赏了些,那店家欢天喜地的收了,见宋楠起身要走,于是大着胆子问道:“官爷这是打哪儿来?”
宋楠笑道:“我从京城来。”
“官爷要连夜赶路么?过了咱们宛平小镇,前面可是没什么落脚地方了,最远的集镇在四十里外呢。”
宋楠笑道:“那也没法子,好在月色明亮,倒也不耽误赶路。”
店家咂嘴道:“官爷,莫怪小人多嘴,前面的路恐不太平。”
宋楠笑道:“你这店家倒也喜欢管闲事,京畿左近难道有山贼不成?”
店家连忙告罪道:“军爷休恼,小人只是提醒罢了,今日小人觉得怪怪的,在军爷之前,有七八个陌生之人也从北面来,路过小店打听的也是下午经过的车驾。”
宋楠一惊道:“什么?在我之前有人打听下午经过的车驾之事?”
店家低声道:“是啊。”
宋楠道:“看得出是什么人么?是官府之人?”
店家道:“小人可看不出,都是短打扮,说话口气恶的很;领头的是个白胖子,说话阴阳怪气的,小的也不敢多问,他们也是打了尖便走。”
宋楠道:“长不长胡子的?”
店家道:“这个倒是没注意,小人岂敢盯着他们看,小人上茶水慢了些便挨了几个爆栗子呢。”
宋楠暗叫一声“糟糕”,心中凉飕飕的,谁会来打听由锦衣卫保护的车驾的行踪,山贼么?有那么大的胆子?不是山贼那会是谁?
宋楠不能再耽搁,迈步往外走,那店家道:“军爷,南面十五里外的弘仁驿应该可以落脚,只是军爷要小心,十几日前有客商死在那里,恐不太平。”
宋楠拱手道:“多谢了。”转身上马出镇子疾驰往南。
店家所言可知,戴素儿的车驾似乎是被人盯上了,什么人会敢盯上锦衣卫旗校保护的车驾?这店家一再提醒前面不太平,宋楠心底是不太相信的,这才离京畿三十余里,又怎么会如店家口中所言的那般。
但越往南奔行,官道两侧的山丘和林木越是茂盛,开始还可见到零星的村落中闪烁的灯火,半个时辰之后,四下里除了山丘和黑乎乎的树林便什么人气也没有了。
秋夜的凉意袭来,宋楠觉得身上微有寒意,热汗慢慢的变冷,听着山林间传来的夜猫子叫声和不知名的悉索声,宋楠有些头皮发麻。
“他娘的,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有鬼不成。”宋楠暗骂自己没出息,见前边道路坎坷难行,不得不放慢了马速,再行了近一个时辰,转过一道树木掩映的山口,忽见前面似乎有火光闪烁,宋楠精神一振,赶紧往前面赶去。
官道旁边的山坡上黑乎乎的矗立着几座房舍,一座高高的刁斗立在院落前面,有围墙将房舍围起来,朝着官道一侧,可见一道木栅栏大门半掩,门头上一只气死风灯笼如鬼火般来回摇摆。
宋楠估摸着这便是那座叫弘仁驿的驿站,此处官道难行,距离京城和南边的集镇又都有近五十里,恰是进京出京换马打尖的合适地点。本想举步上前进驿站去,但忽然想起店家所说的话来,于是停下了脚步,将马儿拉到路边的树丛中,侧耳细细聆听里边的动静。
驿站中寂静无声,似乎空无一人;宋楠估摸了一下时间,自己出京到现在已经近三个时辰,此刻应该已经是二更时分,驿站中之人恐怕已经睡下了。
宋楠看了一眼地形,左近有几片林木,可以不露心中的接近驿站后方,于是蹑手蹑脚借着林木的掩映往驿站摸索,林子里一片漆黑,在两片林木中间的空隙处有一道小小的沟壑,想必是落雨时节冲刷黄土所致,倒是个隐蔽前进的好通道。
宋楠刚爬下沟壑,猛然发现沟壑暗影里有一团黑乎乎的物事,那物事正在悉悉索索的蠕动,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宋楠进入沟壑内显然也吓到了那物事,那物事所称一团倚在沟壑土壁边不动了。
宋楠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冷汗直冒,定神用兵刃遥指,压低声音喝道:“什么人?”
“别……别杀我。”那物事发出抖抖索索娇嫩的女声来。
宋楠一愣,他听着声音很是耳熟,试探的低声问道:“你是……婉儿?”
那黑乎乎的物事身子一僵,忽然掀开顶着的黑布,喜道:“你……是宋老爷?”
宋楠大喜过望,忙道:“是我,你怎么在这里。”
婉儿猛扑过来,一把抱住宋楠,将头埋在宋楠的怀中再也不肯露头,不住的低声抽泣。
宋楠低声安慰,抬起她的脸问道:“婉儿,你家小姐呢?你怎么躲在这里。”
月光下,婉儿的小脸惨白如纸,上下牙打着战道:“小姐……小姐他们被贼人……抓了;就……就关在屋子里。”
宋楠惊道:“到底怎么回事?莫怕,喝口水说与我听。”
婉儿接过宋楠递过的水囊喝了几口,情绪稍定,这才断断续续的将事情经过说给宋楠听;早间离京之后,戴素儿的车驾其实行的很快,但戴素儿却似乎不愿快速离京,只命人缓缓而行,下午时分经过宛平小镇,本来一下午可以到达下一处集镇落脚,终因速度太慢,最终天黑之时才赶到弘仁驿这里。
好在有旗校随行,虽然发现这座驿站根本已经是废弃的驿站,里边空无一人,房舍也倒塌了数间,但总好过露宿林木间,于是众人便决定歇息一晚明日再行。
婉儿和戴素儿一起住在后院的一间土屋子里,保护的三名旗校则住在前面的一间屋子里,众人行路行的困倦,吃了些干粮之后不久便都睡下,婉儿睡下不久便感到腹中不适,于是出门来找了墙角方便,不久后便听到有马蹄之声从官道上传来,紧接着七八名陌生人便从前面闯了进来。
几名旗校尚没来得及询问这些是什么人,便被那七八人挥刀砍杀;婉儿吓的瘫在墙角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那伙人冲进屋子里,戴素儿自然是逃不了。趁着这伙人四下搜索的时候,婉儿从后面围墙的缺口翻出来,滚下斜坡之后躲进了这沟壑中;生恐被那些贼人所发现,也不敢多动,只想着待贼人远去之后再慢慢伺机逃出去求救,却没想到遇到了宋楠。
宋楠听得心惊肉跳,拍着婉儿娇小的身子安慰道:“莫怕,现下你安全了,你且在这里躲着,我去看看。”
婉儿一把抱住道:“宋公子,你不能去,贼人还没走,你一个人怎能应付他们七八个?咱们……咱们还是回头去报官为好。”
宋楠拍拍她的小脸道:“来不及,谁知道这伙贼人会不会将你家小姐带走?等咱们回头再来,贼人怕是跑的没影子了。”
婉儿想了想道:“那小婢陪你一起去。”
宋楠道:“不用,我一人即可,你去了我还要分心照顾你。”
婉儿摇头道:“小婢自己逃出来已是不该,本想着去报官求救的,既然公子说求救来不及,小婢怎也要去跟着救小姐。”
宋楠想了想道:“好吧,你跟在我后面,千万别弄出响声来,咱们绕后从后面你逃出来的缺口进去。”
婉儿轻轻点头,这才松开抱着宋楠脖子的手,自己也觉得有点害羞,缓缓挤到宋楠身后;宋楠伸手将身上的水囊干粮袋等取下放在地上,缓缓从腰间抽出‘陆夫人火铳’,慢慢的上了弹夹,俯下身子沿着沟壑缓缓挪往驿站的山坡下方。
第三零三章 夜斗
(感谢休闲浪人、老花熊、moshaocong、小叶子哦,等兄弟的月票和打赏)第三零三章
两人像是爬上海滩产蛋的海龟一般以极慢的速度爬上平缓的山坡,到了围墙根处靠着喘息一会,宋楠拿眼询问婉儿,婉儿伸手无声的指了指西边一团黑乎乎的似乎是杂草和杂树长满之处。
宋楠会意,缓步挪动过去,果然这里是围墙的豁口处,被杂树长草长满,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倒也看不清是一处倒塌的豁口。
宋楠做个手势,轻手轻脚的拔开一人高墙头上的矮树丛,探头往内看去,月光下,院子里毫无声息。
宋楠低声问道:“哪间屋子?”
婉儿垫脚凑上来看,却又看不清楚,宋楠只得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抱着她双脚离地,婉儿脸上火烧火燎,闻着宋楠身上的男子气味,小腹上被宋楠的大手按着的地方一片火热,呼吸急促起来,差点晕过去。
“哪一间?指给我看。”宋楠自顾探头朝里张望,浑不觉身边少女的异样。
婉儿咬了咬舌头,身手指点着西首一间屋子,凑在宋楠耳边道:“就是那一间。”
宋楠低语道:“好,你且在外边等着,我爬进去再来接你。”
婉儿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间豁口旁边的一间屋门‘哐当’一声响,一个黑影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直奔豁口处而来。
婉儿吓了一跳,竟张口欲呼,宋楠眼见要糟糕,两只手都没得空闲,情急之下转头张口堵住婉儿的小嘴,将那一声惊呼硬生生变成一句闷哼,婉儿全身僵硬,睁大眼睛看着宋楠,不能动弹。
那黑影还是听到了婉儿的一声闷哼,察觉到了异样,本来伸手在腰间要解裤带,此刻已经猫下腰身缓缓的抽出了兵刃;宋楠心头咚咚乱跳,搂着婉儿矮身躲在墙壁下方,腾出手来捂住婉儿的嘴巴,用眼神制止婉儿发声。
婉儿心如鹿撞,脑子里一片迷糊,但还是自己伸手捂住嘴巴,让宋楠腾出手来。
宋楠缓缓抽出绣春刀来,蹲在矮墙下方仰首上望,只听脚步缓慢,那黑影正是朝这豁口处行来,悉悉索索一阵乱响,矮墙上方的矮树丛中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大脑袋来;那脑袋只一探出便已经看到了蹲在下方的宋楠和婉儿,顿时便要缩回。
说时迟那时快,宋楠起身伸手一把掐住那人后颈,手中刀只一撩,顿时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一股滚烫的热血当头浇下,淋得宋楠和婉儿一头一脸。
婉儿死命捂着嘴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来;宋楠紧紧钳住那人的头颈,那人手脚乱抖,片刻便伏在墙头不动了。
“祈老四,你他娘的做什么,撒泡尿也这么大动静?”有人从屋内探头低喝道。
“没……事,有只老鼠……”宋楠含糊低声回答道。
“老鼠你也吓得这般摸样,胆小鬼。”那人缩回头去。
屋内有人低声道:“狗屁的老鼠,这狗日的定是见那西屋那女子美貌,熬得睡不着跑外边撸上一管了,刚才那一声喊可不就是极乐之时的动静么?”
“嘿嘿嘿。”
“嘻嘻嘻。”
屋内之人发出猥琐的笑声,看样子起码有四五个人。
宋楠缓缓呼气,伸袖将头脸上的鲜血擦了擦,对婉儿打个手势,伸足往土墙的突出处一踩,爬进豁口之中;婉儿站起身来准备也如法炮制的爬进去,猛见月光下那死人头伸在眼前,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吓得差点再次尖叫,赶紧蒙着眼睛挪动脚步远远的躲在围墙根处。
宋楠从刚才几人的说话声大致判断出情形,戴素儿在西首的屋子里看押,其余人都在豁口不远处的这间屋子里,尚且无法得知前方的屋舍中是否有其他人手。
宋楠权衡了一下,目前自己只能出其不意的强攻,前面的先不管,先宰了西首看押戴素儿的匪徒再说,只是在此之前还需要打发了这屋子里的几人。
宋楠还刀入鞘,将火铳拿在手中,大步朝不远处匪徒休息的屋子走去,来到门前,还听到里边的几名匪徒正自小声的说话,显然是被刚才的事惊醒,尚自拿祈老四打手铳的事儿开玩笑。
宋楠飞起一脚将半掩的门踹开,里边人齐齐骂道:“祈老四,你他娘的疯了么?”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对劲了,屋内漆黑,屋外月光皎洁,站在门口的身影显然不是祈老四,身材个头都差了许多,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绝非自己一伙的人。
“你他娘的是谁?”一人反应过来,伸手从壁上取兵刃。
宋楠不答,扣动扳机对着屋内轰轰便是两枪,硝烟弥漫中,顿时一片哀嚎之声。
宋楠快速的装上两颗子弹,轰轰又是两枪,这一回屋内再也无声无息了。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寂静的夜,前院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后院西首的屋门也被人踹开,两个人影高举长刀狂奔过来,口中叫道:“他娘的出了什么事?”
宋楠也不答话,装好子弹举步迎上去,火铳喷出怒火,两声轰鸣过后,跑过来的两人顿时扑倒在地;西首屋内又一人探头出来,见两人瞬间被轰倒,立刻缩头回去,咔哒一声将屋门紧紧栓住。
宋楠摸出子弹上膛,踏踏踏直奔西首土屋而去,来到木门前伸脚一踹,木门纹丝未动,猛然间从门缝里伸出一柄长刀来,若非宋楠眼疾手快退后迅速,差一点被戳中胸膛,宋楠可没时时刻刻将那天蚕内甲穿在身上。
宋楠举起霰弹火铳对着木门就像扣动扳机,但他听到屋内女子的惊呼声,立刻垂下手来;虽然隔着木门这一下定能将门后的家伙轰个七荤八素,但可难保不会伤及戴素儿。
宋楠腾出手来抽出绣春刀,将又薄又快的刀刃伸入门缝中用力一挑,搭的一声,门闩被挑断,紧接着飞脚将门踹开,将火铳对准屋内吼道:“给爷爷滚出来。”
屋内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紧接着有人恶狠狠的叫道:“宋楠,你要不要这女子性命?识相的便放下火铳,不然老子宰了这妞儿。”
宋楠怒道:“你居然认识我,既知道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宋楠,还不给我乖乖的举手投降么?”
屋内人嘿嘿冷笑道:“老子自然知道你,你可是大名鼎鼎,老子认识你,你却不认识老子;退后,不然老子要动手了。”
宋楠缓缓往后退,只见一名矮胖之人一手扼住戴素儿的头颈,一手用长刀逼在戴素儿的脖子边,整个身子缩在戴素儿的身后,缓缓踏出门来;脚步连声非分之响,睡在前院的两人也提着刀赶到,见到眼前的情形尽皆愕然。
“秦刚李黑子,你们两个上去缴了宋楠的火器,宋楠你可别乱动,动一动老子便一刀子将你这个姘头的细脖子给砍断。”
秦刚和李黑子也片刻便明白宋楠是投鼠忌器被自己人给逼住了,于是纵身上前来便要卸宋楠的火器,宋楠冷笑一声,一抬手,轰的一片火光硝烟闪过,秦刚和李黑子身子被打成筛眼,全身汩汩往外冒血,倒下前兀自骂道:“你他娘的……怎地敢……动手。”
宋楠冷笑道:“你当老子是傻子么?会受你们的胁迫,我交了火器,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矮胖子眼见两名同伙被宋楠轰倒,惊骇的大骂连声:“好,宋楠,你既然不顾这女子性命,老子便宰了她成全你。”说罢手中长刀便要往戴素儿的脖子上抹去。
宋楠叫道:“慢着。”
矮胖子怒道:“你也怕老子要她的命?”
宋楠摊手道:“那是,她是我最爱的女子,你若杀了她我定会把你轰成肉泥。”
戴素儿身子一颤,双目看着宋楠流下泪来,一时间竟然忘了身处险地。
矮胖子啐了吐沫骂道:“少他娘的恶心老子,想要她活也成,将火器丢过来,不然……”矮胖子手上刀往里一压,顿时割破戴素儿的肌肤,戴素儿吃痛惊叫起来。
宋楠忙举手道:“别冲动,我答应你便是。”
说罢将手中火铳放在地上,伸脚踢往矮胖子脚下,戴素儿叫道:“不能给他。”
“小娘皮,叫你娘的皮。”矮胖子挥手一拳击打在戴素儿的头上,戴素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矮胖子身手矫健,伸脚一挑,便将火铳挑在手中,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宋楠哈哈大笑道:“没了这玩意,你什么都不是,他娘的,差点被你轰成了肉渣,宋指挥使,这回你可完蛋了。”
宋楠垂手静立,缓缓道:“火铳也给你了,你可以自行离去了。”
矮胖子磔磔怪笑道:“你疯了么?我就这么放你走了,你宋指挥会饶了我?”
宋楠往前迈步,矮胖子喝道:“站住,不然老子把你轰成肉渣。”
宋楠摊手道:“火器在你手上,你干什么这么紧张,我只是要看看戴小姐怎样了,就算我们落于你手,让我跟戴小姐说几句话也不过分吧。”
矮胖子呵呵笑道:“不过分,你宋指挥就是多情种子,不过也够蠢,为了个女子竟然受制于人,蠢的不可理喻。”
宋楠哈哈笑道:“你这不男不女之人又怎会懂男女之间情意的美好。”
矮胖子一愣,怒骂道:“小畜生,你说什么?”
宋楠笑道:“我说的不对么?”
矮胖子咬牙切齿,旋即发出尖利的笑声道:“好,不愧是宋指挥,这就猜出我们的身份了,本来还想着能谈谈条件,现在看来,只能送你上西天了。”
第三零四章 死有余辜
第三零四章
矮胖子伸手缓缓将唇上黏贴的假胡子撕下,一张脸白白胖胖,月光之下更是看不出一丝褶皱,典型的没卵太监面相。
“原来是你。”宋楠冷笑道。
“东厂三档头安祖光给宋大人问好。”矮胖子便是在丘聚手中提拔的东厂三档头安祖光,刘瑾提督东厂之后,此人依然受到重用,宋楠倒是和他照过几面,虽没说过话,但却也认得出来。
“不消说,你们定是奉了刘公公的命令来干事的,刘瑾这是要疯了么。”宋楠冷声道。
安祖光将火铳对准宋楠,嘿嘿笑道:“宋指挥可是错怪刘公公了,刘公公可没打算动你宋大人,只是命我等来拿戴铣之女戴素儿的,可是你宋大人偏偏要凑这份热闹,那也叫做没法子。”
宋楠喝道:“戴素儿已脱了奴籍,早已是自由之身,你们拿她作甚?”
安祖光嘿嘿一笑道:“告诉你也自无妨,只怪这戴素儿生的太美,皇上虽将她赏赐于你,但心里确实念念不忘;皇上嘴上不说,刘公公却是看在眼里,身为奴婢,又岂能不为主子着想?这戴素儿脱了奴籍于你也无干系,你偏又来强自出头。”
宋楠心头一凉,问道:“是皇上授命刘公公来抓戴小姐回去?”
安祖光笑道:“皇上岂会下这等命令,你宋大人在皇上心目中可是重要的很呢,皇上又怎会为了个女子让你宋大人不快?若这戴素儿还是你宋大人的奴婢,刘公公可犯不着来招惹你;但她现如今已脱奴籍,跟你再无半分干系,刘公公要拿她回京伺候皇上,那是她的福分。”
宋楠心头的恼怒难以形容,当初自己从豹房要回戴素儿的时候,正德后悔的眼神自己并非不知,只是自己故作无视罢了;事实上因为此事,正德在宋楠出宫之后很是发了一顿邪火,刘瑾也因此将豹房中的管事女官暴打了一顿。
在巡游边镇的之时,正德再一次看到了戴素儿,显然又勾起了某些**,但碍于此女已是宋楠的禁脔,便也只是多看几眼便罢;但这一切都被刘瑾记在心中。
正德巡边归来之后,整个人变了许多,也许是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人变的成熟了些,豹房也不太去了,倒是上朝亲政的时间增加了不少。刘瑾可不希望正德变成弘治第二,身为司礼监一把手,他更希望的是皇上只负责吃喝玩乐,至于政务嘛,自己这个司礼监的大太监倒是可以代劳的,为了让正德重回豹房的‘正途’之上,刘瑾也算是挖空了心思,四下搜罗绝色,吸引正德回归。
事实上,正德最近确实又频频出入豹房之中,好像又回归了老路,但刘瑾看的出,皇上明显有节制了许多,豹房中的女子也大多不中正德的意。
某一日,刘瑾听一名女官谈及皇上在豹房寻欢之时,曾不止一次的提及这个戴素儿,曾经命几名女子都在眉间点了朱砂红痣,这才明白,原来皇上一直没忘了这位眉间有着朱红圆润的一颗红痣的戴素儿。
皇上的事便是刘瑾的事,刘瑾因此绞尽了脑汁操碎了心,跟宋楠要人那是绝对不成的,但一开口,宋楠定是暴起扇自己的耳光,这等龌蹉事就算是宋楠犯上揍了自己,舆论也是一边倒的骂自己活该,这点是非观刘瑾还是懂的。
禀明皇上,让皇上亲自开口?刘瑾光是闪出这个念头便急着抽了自己一耳光,皇上岂肯为了个女子跟宋楠翻脸,当初宋楠还只是个小脚色的时候皇上都忍痛割爱了,更何况现在的宋楠,不仅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巡边之时还救了皇上的命。当初自己愚蠢的决定差点没害了皇上,在巡边之后,皇上在大事上显然更愿意相信宋楠,自己虽然并未受皇上责备,那是正德自己也参与了错误的决策,不好意思责备自己罢了。
但天不负有心之人,在宋楠为戴素儿除去奴籍之后,东厂的番子们探听到了戴素儿要离开宋府的消息,这戴素儿的奶娘已经先一步会南京老家寻找宅第,南京那边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刘瑾喜出望外,这回可不是从宋楠手中拿人了,你宋楠不要,我代表皇上捡你吃剩的渣滓,这总可以吧。
于是刘瑾便命人盯着动静,当戴素儿果然被宋家众人送出南门之后,刘瑾命人行动了,起初是打算偷偷捉了回来往豹房一丢便完事,皇上也不会责怪,毕竟这戴素儿跟宋楠已无瓜葛,既非妻妾又非奴婢,以刘瑾对正德的了解,皇上定会偷着乐。
宋楠这厮居然派了三名锦衣卫护送,刘瑾只能下令让三档头带几名兄弟半路上杀了这三个家伙,事后便伪装成京南一带的山贼的手段便罢,反正宋楠一辈子也别想见到已入豹房的戴素儿。
……
这一切宋楠自然是无从知晓,不过此刻宋楠却是认定这是刘瑾对自己的挑衅,对正德也颇为恼火,即便不是正德下令,也是在正德的默许之下,虽然戴素儿跟自己确实没什么关系,但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来行事,简直荒唐透顶。
“安档头,放下火铳,本官答应你,今日不取你性命,你是奉命从事,此事与你无干。”宋楠怒极之后语气反而平静的发冷。
安祖光哈哈大笑道:“宋楠,你他娘的疯了吧,现如今是你入我手好不好?虽然刘公公并未让我得罪你宋大人,但宋大人和刘公公之间那点龌蹉事我还是知道的,我若一火铳轰烂了你的脑袋,不知道刘公公会不会责怪我呢?哈哈哈。”
宋楠叹道:“你也是自信过头了,你道拿着火铳对着我,我便任你宰割不成?那里边可是没弹药的。”
安祖光嘿嘿笑道:“少来唬我,你这火铳可是大有名堂,刘公公私底下可是都跟咱们说了它的妙用,刚才你上了两颗弹丸,却只发射了一颗,这里边还有一颗;更妙的是不需点火,一扣扳机便可发射,宋大人本事当真不小,居然弄出这般厉害的火器来;但不知你被自己弄出来的火器轰个稀巴烂,心中有何感想呢?哈哈哈。”
宋楠骂道:“蠢材,我那么容易便将火器交给你么?你也不看看,弹丸上的火绳还在不在。”
安祖光一愣,瞄向火铳上方的小孔,本该从那里伸出火绳来引火,此刻却空空如也。
宋楠呵呵大笑道:“傻眼了吧,瞧这是什么?”宋楠摊开手掌伸出来,一根细细的火绳静静的躺在掌心处,宋楠在丢出火铳的时候早已将上边的火绳拔掉了。
安祖光怒骂连声,伸手将火铳丢开,双手将长刀举起贴于脸颊之侧,咬牙道:“不用火器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老子这三档头可不是白当的,你那三脚猫功夫老子还没看在眼里。”
宋楠缓缓举起绣春刀挽了个刀花道:“倒要领教。”
安祖光怪叫一声踏步而上,手中长刀直上直下兜头便砍,宋楠挥刀横档,兵刃相交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宋楠虎口巨震,绣春刀差点脱手。
安祖光探出宋楠气力不如自己,狞笑道:“就这么点本事还当什么锦衣卫指挥使,老子根本不用招式便可活劈了你。”
当下长刀再劈,直上直下毫无花哨,连劈了五刀;宋楠连挡五刀,手腕酸麻不已,安祖光气力大的惊人,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安祖光还没用招式,光是这么直上直下的当头硬砍,自己便已经招架不住了。
安祖光哈哈大笑,月光下露出森森白牙,显得阴森可怖;手上不停,挥刀再砍;宋楠用力挡住,虎口一痛,竟然已经被震裂。安祖光用力下压,宋楠被压得身子后仰,身子被重压压的缓缓下蹲。
安祖光身子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凑在宋楠脸前半尺,狞笑道:“宋大人,来世再见了。”
宋楠憋得脸上涨红,忽道:“对,就拿那长刀戳他后背,不要怕。”
安祖光诧异道:“什么?”
宋楠兀自道:“不要怕,砍他后背,用力。”
安祖光这才明白宋楠不是和自己说话,他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身后,心中一惊,但旋即笑骂道:“你他娘的还玩这等花样,这里除了死人便是你我,姓戴的妞儿被我打昏了,谁来帮你?笑话……哈哈……啊!”
讥笑之声戛然而止,安祖光只觉后心处一阵刺痛,惊骇的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名娇小的女子,双手握着一柄长刀,刀尖上还往下滴着血,身子颤抖的像风中的秋叶。
“你……你他娘的。”安祖光破口大骂:“偷袭……偷袭我,……老子砍了你……”
安祖光举起长刀,对着那女子大吼,那女子惊叫一声,手中刀当啷落地,身子也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噗”的一声轻响,安祖光胸口一痛,低头看时,一截刀尖透出胸膛,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芒。
“狗东西,死有余辜。”宋楠伸脚将安祖光的尸体踹离刀尖,将刀刃上的血迹在他的身体上擦干,咔吧一声,还刀入鞘。
第三零五章 独憔悴
第三零五章
宋楠上前搀扶起瘫软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身子发抖,站都站不住。
“婉儿莫怕,他已经死了。”宋楠安慰道。
婉儿舔着发干的嘴唇道:“宋公子,小婢……小婢拿刀砍了他,小婢杀人了……”
宋楠道:“没事,他本就该死,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婉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院子里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爬了进来,宋楠和安祖光斗在一起的时候,婉儿见宋楠形势危急,状着胆子拾了一柄刀子闭着眼睛砍了安祖光一刀,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婉儿,这回真的吓坏了。
宋楠搂着她低声安慰了几句,想起戴素儿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忙道:“看看你家小姐如何了。”
婉儿惊醒过来,抹了泪赶紧去查看倒在地上的戴素儿,掐了人中之后,戴素儿幽幽醒转,一眼见到宋楠,顿时紧紧抱住他。
宋楠低声安慰,见戴素儿花容惨淡,神色憔悴,心中怜爱万分轻声问道:“这厮没对你无礼吧。”
话一出口便觉得有语病,安祖光是个太监,如何对戴素儿无礼?再说这是刘瑾要的人,是要献入豹房的,就算安祖光有卵子,又如何敢乱动?
戴素儿低声道:“没……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奴家……奴家无以为报。”
宋楠凑在她耳边道:“那便以身相许吧,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我不愿再负人,你愿意跟着我么?”
戴素儿楚楚可怜的看着宋楠,眼中泪光莹莹,宋楠忍不住俯首吻上她的红唇,探舌过去擒住她冰凉颤抖的小舌头,戴素儿初始生涩羞涩,但很快便宛然而就,跟宋楠吻了个天昏地暗。
婉儿目光无处可放,看着小姐和宋公子蜜吻自然不妥,环顾四周月光下的庭院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具尸体更是浑身发冷,又想起被宋楠在墙外亲吻的庆幸,真是浑身不知所在,满心的乱七八糟。
终于宋楠和戴素儿分了开来,宋楠迅速的在前院中查看了一遍,在倒塌的一间石屋内看到了三名旗校的尸体,站立想了想,便将所有的尸体拖到一处屋子里,架上柴草烧起来,今日之事无法以任何缘由来解释,毁尸灭迹当做从未发生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宋楠直到此时才明白为何当初牟斌要低调处理和东厂火拼之事,就像今日之事,若说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为了一个戴素儿火拼成这个摸样,在朝廷中定然会引发极大的谴责,对双方都没好处;和刘瑾之间的暗斗也拿不上台面来,宋楠相信,便是刘瑾在这里,也必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大火蔓延在残破的弘仁驿之中,不一会便烧的火光冲天,宋楠让两女坐上马车,自己亲自当了车夫,将自己的马儿拴在车后,飞速的离开这里,赶回京城。
北京城从沉睡中醒来之时,宋楠已经筋疲力尽的躺在浴房的热水桶里,这一夜累的骨头都生疼,但现在终于可以美美的泡个澡除除乏了。
……
舒坦了没多久,宋楠正自迷迷糊糊的打盹,房门外便传来陆青璃的叫声:“大哥,小公爷来啦,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宋楠腾地跳了起来,赶紧擦干身子穿衣服,昨晚放了老公爷鸽子,这老头儿估计气的够呛,一大早便派大舅哥来兴师问罪了。
宋楠穿戴整齐来到前厅中,张仑坐在厅上正自梗着脖子,见到宋楠劈头便瞪眼道:“哎呦喂,宋大人,可有空见人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了不得,了不得,连我家老爷子的鸽子也敢放,了不起。”
宋楠赶紧赔笑道:“大舅哥,我的错,待会我自去找老爷子赔罪,实在是有急事儿。”
“我呸,急着追妞儿去了吧,送了人家走,又舍不得是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永定门可是我的手下当值,你骑着马儿出城追人,当我不知道么?我可告诉你,妹子可生气了,这事你可给我摆平了,别以为下了聘礼定了婚约便万事大吉了,惹毛了老爷子和妹子,你这国公府的快婿还是当不成。”
宋楠愕然,张仑的耳目什么时候这么灵通起来了,自己出城追戴素儿他都知道?回头看了看陆青璃,一看陆青璃的脸色旋即明白了。
“小郡主昨晚可是来找过你……奴家可不想瞒她。”陆青璃嘀咕道。
宋楠无奈,小郡主昨晚来过,陆青璃岂会不跟她说自己去追戴素儿了,小郡主估计气疯了,回去便告诉了张仑,不然张仑这傻小子怎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抱歉抱歉,赶紧上好茶给小公爷消消气。”宋楠赔笑道。
“少来这一套,你太不像话,昨晚要商议的可是大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轻没重了?”张仑摆手道。
宋楠连声道歉,本想隐瞒昨夜之事,但见张仑是真的发怒了,想必张懋也气的不轻,于是低声在张仑耳边将昨夜的事情说了一遍。
张仑张口结舌道:“哎呦,竟然有这等事,你怎不早说?”
宋楠低声道:“大舅哥,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刘瑾要这么干,我的初衷确实是追戴小姐去的,这一点你没骂错我,我也诚心向你道歉;可后来能救了人,还差点送了命,也是我始料不及的,阉狗够狠,二话不说便杀了我三个手下,看来也是丝毫不顾及了。”
张仑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道:“我能怎么办?大伙儿心知肚明,都只好装糊涂;小公爷先请回去,早朝后我自去寻老爷子解释一番便是。”
张仑点头道:“也好,妹子那里我替你美言几句,话说这位戴小姐是不是生的比我家妹子还美?弄得你魂不守舍的,妹子说你爱她爱得发疯了,几个人拦着都拦不住是么?瞧你这出息。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对我妹子不好,我可不饶你。”
宋楠连连作揖道:“大舅哥,还用你提醒?小郡主便会活劈了我,还用的着你大舅哥动手?”
张仑哼了一声道:“你明白就好,纳几房小妾自是无妨,但可别乱了尊卑。”
宋楠连声称是,好容易送走了这位派头十足的大舅子,回身瞪着陆青璃,陆青璃扭身往后院跑,宋楠追到后院,一把将她抄在怀里抱进房里去。
陆青璃大叫:“救命,姐姐救我。”
叶芳姑刚从后园练功归来,忙跑进房里,但见宋楠坐在床头,将陆青璃横在膝盖上噼里啪啦的打屁股,口中道:“叫你多嘴。”
“大哥饶命,我没有多嘴。”
“叫你添油加醋。”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加了些言语……饶命。”
“你是怎么说的?”宋楠噼里啪啦的在陆青璃的翘臀上扇着巴掌。
“哎呦……哎呦,我只是说,你跟丢了魂似的,几个人拦着也拦不住,饭也不吃便去追戴小姐……戴小姐还给你留了情诗,哎呦,好疼。”
“啪啪啪。”宋楠再不多问,双掌翻飞,打得陆青璃娇呼连连。
叶芳姑抿嘴一笑,自顾去洗漱,她还要去探望刚刚回来的戴素儿主仆,宋楠回来后便告知自己昨晚发生的事情,叶芳姑后悔没跟着去,听说戴素儿和婉儿吓得不轻,她要去慰问一番。
“啪啪啪。”
“啪啪啪。”
房内异响不停,陆青璃的娇呼求饶之声也逐渐变了味,变得如蜜汁一般甜的腻人。
……
早朝之后,宋楠本想寻张懋赔礼道歉,但却发现张懋今日并未上朝,于是便按照惯例去乾清宫随侍,问问正德今日的安排,好命万志的大汉将军营做好陪同保护事宜。
今日朱厚照倒是没要宋楠陪侍多久,说了几句话之后,正德便起身道:“宋楠,朕要去寿宁宫探望皇姐,你自便吧。”
宋楠许久没见朱秀芙,乍听她的名字,不由的一呆,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身子可好?”
正德摇头道:“不好,皇姐也不知怎么了,上个月起便一直生病,消瘦了许多,这帮蠢太医也瞧不出是什么病,只是饭食日减,昨日已经下不来床了。哎!朕着实心忧。”
宋楠心头一沉,眼前浮现出朱秀芙娇憨的面容来,心中很是疑惑,上回见到朱秀芙还是红光满面的健康摸样,听正德这么一说,倒像是病情不轻的意思。
“皇上,臣可否随驾去探望探望。”宋楠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刘瑾在一旁冷冷道:“宋大人莫非会岐黄之术?”
宋楠道:“我怎么会医术?”
刘瑾道:“那便无需去了,太医说尽量少些生人接近,免得有流毒侵袭。”
宋楠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我便不去了,请皇上给臣带个好,祝公主早日康健;臣在外边寻访寻访名医好药,若有需要,皇上但吩咐便是,公主若想吃什么宫外的物事,臣也可命人买了送进宫来,也许公主就是胃口不好呢。”
正德微笑道:“有心了,朕会带话给皇姐。”
宋楠默然垂手,目送正德离去,心中忽然如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脑子里满是朱秀芙的影子。
静立良久,直到一名小太监过来提醒道:“宋大人,内阁公房有人来问您在不在呢。”
宋楠一怔醒来,道:“在何处?”
小太监道:“在乾清宫外等着呢。”
宋楠道了声谢,快步往外走去。
第三零六 利益所在
(谢吃饱了不饿兄弟的月票,昨日出门,本以为能赶回来更新,结果朋友殷勤留宿,又喝多了几杯黄汤,所以悲剧了,抱歉!)第三零六
乾清宫外静悄悄无人,四下里清风流动秋菊飘香,偶尔一两名太监宫女急匆匆在远处的花树从中走过;宋楠有些纳闷,下了殿前台阶,绕着花圃探头乱看,猛听得有人在远处轻声叫道:“宋大人,宋大人。”
宋楠循声望去,只见围墙边的青竹旁,有一人正朝自己招手,那人身材修硕面目清俊,正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
杨廷和已入内阁一年余,虽也是四十许人,但和内阁诸位大学士比起来还是小字辈,无论是李东阳、焦芳、王鏊等人,都比李东阳资历丰厚,所以在内阁之中,杨廷和一直低调从事,在朝上也是并不多言语,给人以唯唯诺诺之感。
但宋楠却知道杨廷和并非是唯诺无能之人,当初太子宫中初见李东阳,宋楠便能感觉到杨廷和身上的那一股强自压抑的凌冽之气;从杨廷和的行为来看,他也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在太子的学业上从善如流,让正德对他的态度也极为改观。
另外,唯有宋楠知道,杨廷和是李东阳的铁杆门生,自己奉正德之命去和李东阳妥协,这个杨廷和便是妥协的交易品,正是那次妥协,才有了杨廷和直入内阁的机会,可见李东阳对杨廷和是寄予厚望的。
这一次抵制三边总制之事,杨廷和表现积极,一改低调的作风,可见杨廷和已经不再干预在内阁中当跑腿的喽啰,这是要走入众人视野了。
“咦,杨大学士,怎么是你?”宋楠快步走近拱手行礼。
杨廷和竖指于唇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此地非说话之处,跟我来。”
宋楠一笑,心知杨廷和必是忌惮在乾清宫左近和自己会面会被刘瑾等人发现,当下跟在杨廷和的身后沿着夹道往西走,行到文华殿南首的一方僻静小亭中,杨廷和才停步转身给宋楠见礼。
宋楠微笑道:“杨大学士,昨晚本人突有要务在身,不得不去处理,缺席国公府之约,实在是抱歉的很。”
杨廷和吹了吹亭上石凳上的落叶,指了指道:“宋大人请坐,宋大人是个大忙人,手头事体繁忙,原也正常的很,不用介怀;那件事不知宋大人可有计较么?”
宋楠看看四周繁茂的花树,笑道:“咱们就在这里说么?”
杨廷和道:“此处景致优美,人迹罕至,平日廷和最喜欢来这里静坐读书,再者,宫中除了此处,我想不出什么地方能让你我无拘无束的说话,难道咱们还大摇大摆的去内阁公房中叙话不成?”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还不如当着某些人的面去说话,你们内阁公房可是个漏气的皮球,存不住一丝一毫的秘密。”
杨廷和微笑道:“大人知道便好,廷和知道这里也不算是个好去处,但事急从权,此事可不能再拖了。”
宋楠道:“今日早朝上不是没有提及此事么?”
杨廷和低声道:“那是因为皇上已经将人选发往内阁,要求两日内票拟上奏,内阁若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反对理由,此事便要敲定下来了,到那时便迟了。”
宋楠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两日内便要决定,看来某些人是急的受不了了。”
杨廷和伸手捻起石桌上的一片黄叶,在手中无意识的捻动,缓缓道:“此事绝不可任由那人得逞,如今朝中形势急迫,那人和勋戚联手,外廷军中触手颇多,长此以往,朝政恐为其一手把持;若在不加以压制,便呈尾大不掉之势,到时候便是社稷之祸,朝廷之殇了。”
宋楠微笑道:“这道理还需杨大学士跟我说么?我的想法想必英国公昨晚已经跟你说了些,不论我在外廷的诸位大人心目中是何中形象,在这个时候,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杨廷和微笑道:“宋大人倒是个可人儿,跟宋大人说话最不费力,一点便透,倒似心有灵犀一般。”
宋楠打了个寒战心道:“老子可不和你这大叔心有灵犀。”口中道:“多谢大学士缪赞。”
杨廷和一笑道:“然则,宋大人必胸有成竹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宋楠道:“办法我自然是想好了,但时间上却恐怕来不及,若是能拖延几日,马昂定做不成三边总制。”
杨廷和喜道:“可否告诉我知晓?”
宋楠道:“当然。”说罢欠过身子来,杨廷和会意,欠身过来侧起耳朵听宋楠说话。宋楠薄唇噏动,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杨廷和频频点头,脸上的笑意中透着一丝鄙夷。
“办法倒是很妙的。”
宋楠笑道:“杨学士以为可还使得?”
杨廷和道:“当然使得,但不知是宋大人亲自出面,还是我内阁领头外廷出面呢?”
宋楠笑问道:“杨学士以为呢?”
杨廷和想了想道:“廷和是多次一问了,自然是咱们外廷出面,宋大人推波助澜的好。”
宋楠道:“杨学士是有智慧之人,还望理解我的苦衷,皇上可是明说了,若我和刘瑾之间生出事端相互打压,便不饶我二人,我可不敢出头。”
杨廷和微笑道:“了解,但不知消息几日可字?”
宋楠伸出一只手道:“五天足矣,五日后咱们早朝上见便是。”
杨廷和点头道:“好,明日起内阁外廷集体告假五日便是。”
宋楠一笑道:“集体请病假?倒是个好主意。”
杨廷和听出宋楠的揶揄之意,叹道:“无奈之举,惭愧惭愧。”
宋楠一笑起身道:“那在下就告辞了,大人做好保密,可别功亏一篑了,替我向李首辅问好。”
杨廷和起身抱拳道:“宋大人,你我今后可否多亲近亲近,和宋大人虽然只接触过数次,廷和益发觉得宋大人不像是外界所传的那般……那般……人;廷和在此诚恳向宋大人道歉,之前对于宋大人的种种误传,廷和也相信了许多,惭愧之极;今后若有人说宋大人如何如何,廷和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
宋楠看着杨廷和一脸诚恳的模样,心头暗暗发笑,略一思索笑道:“杨学士此言宋楠甚是感动,但真人不说假话,我宋楠有自知之明,我从未奢望能得到外廷诸位大人们的尊敬,我也不在乎外廷对我的看法;我宋楠虽不是满腹经纶的大贤,但也不是给个糖豆子便喊娘的三岁孩儿。本人做事两个原则,一则不负皇恩,二则不负自己,我并不奢望融入你们的圈子里,更不怕被人误解,杨大学士希望与我多亲近,我自然是受宠若惊的,但我知道,杨大学士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
杨廷和面上一红,被宋楠戳穿谎话,心中不免有些羞怒。外廷之中对这回和宋楠合作确实有很大争议,外廷虽式微,但文人的傲骨不能丢,如今却要去跟宋楠联手,在很多文官看来是件丢人的事。
但杨廷和看的很清楚,在如今的形势下,能抗衡刘瑾揽权独大的人选唯有宋楠,宋楠不仅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的背后还有英国公为靠山,宋楠已经因军功封爵,假以时日插手团营也非不可能。如果能将刘瑾和宋楠全部扳倒,自然是外廷之渴望,内阁被解散,宫门前被廷杖的耻辱犹在眼前,这已经是文官们难以磨灭的怨念,但一味的排斥对抗绝非良策。
杨廷和认为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合一方,打压一方,逐个消灭;这也是杨廷和和其他外廷文臣的不同之处,杨廷和从不以为挨廷杖便是光荣,他是个有着自己行事规则的人,鉴于此,他说服了李东阳,力排众议,亲自跟英国公联络,说明利害之处,成功的争取到了英国公的支持,进而将宋楠拉到统一战线之上。
面对宋楠的直言快语,杨廷和也暗暗心惊,此人能混到今日的地位绝非偶然,这是个脑子清醒我行我素的家伙,这种人最是难以驯服,但好在外廷从来没有驯服宋楠的意思,宋楠这种人对付他唯一的办法便是:扳倒他,毁掉他,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宋大人此言让廷和汗颜无地,廷和受教了,恭送宋大人。”杨廷和的极度谦恭显得有些虚伪。
宋楠拱拱手,转身迈步下了小亭,分花拂柳般消失在小径尽头。
第三零七章 哀莫大于心死
第三零七章
正德带着刘瑾等人踏入寿宁宫东暖阁中,刺鼻的草药味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正德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鼻子。
一群宫女见正德到来一个个如惊慌的兔子伏下身子叩拜,正德皱眉摆摆手问道:“怎地这屋子里这般炎热?为何不开窗通风散除药味?”
跪在桌案旁的两名太医连忙道:“皇上恕罪,公主身子冰寒,故生了炭火祛寒湿之气。”
正德一愣,眼光移到屋角,果见两盆炭火烧的红彤彤的,难怪屋内热的冒汗,原来是生了炭火的缘故。
正德伸手掀了帷幕往内房中走,得知正德到来,床上的朱秀芙挣扎起身,全身裹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头来,面色苍白消瘦,有气无力的道:“皇上来啦,我这下不来床,没法给皇上行礼啦。”
正德差点落下泪来,快步上前坐在床沿上伸手按住朱秀芙的身子道:“皇姐莫要起身,躺下将养着,怎地病成这副摸样了?皇姐感觉怎样?”
朱秀芙蜷缩着身子轻声道:“皇上莫要担心,不过是一场病罢了。”
正德伸手握住朱秀芙瘦削的手掌摩挲道:“皇姐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必派人给你弄来。”
朱秀芙摇摇头道:“我什么也不要,这病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皇上还是少来这里,我知道皇上对我关心,但皇上自己也要保重身子,朝廷大事可都要皇上操劳呢。”
正德见朱秀芙的模样,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酸涩难当,哑声道:“皇姐好生将养着,朕这便下诏命天下名医进宫来救治,朕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姐病入膏肓。”
朱秀芙的大眼睛里啪嗒啪嗒泪珠滴落,轻声道:“多谢皇上了。”
正德起身道:“皇姐将养着,朕这便是下诏寻医。”
朱秀芙微微点头,张着小口无力的喘息着;正德行了几步回过头来道:“对了,宋楠要朕带话来向皇姐请安,他说在外边给你请名医来救治。”
朱秀芙眼睛一亮,问道:“宋楠?他来了么?”
正德道:“怕你不能见生人,便没让他来;再说他出入后宫也不方便。”
朱秀芙哦了一声,身子软倒,眼神也变得暗淡,不一会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两旁的宫女赶忙上前替她捶背揉胸,取了热水让她喝下。
正德不忍再待下去,转身出了内房,来到外边的院子里,命刘瑾传了两名太医来面前问怒道:“公主到底得的什么病?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起初你们说不碍事,如今拖了个把月把个活生生的人拖成这幅摸样,朕要砍了你们的头,这等庸医要着作甚?”
两名太医吓得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道:“皇上息怒,我等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病症,既看不出病因,也查不出病灶之处,倒似乎……倒似乎是……”
正德心头火气,抬脚踹翻面前的一名白胡子太医,怒骂道:“似乎什么?吞吞吐吐的东西,说。”
两名太医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都不敢继续说下去。
“给朕说,你们聋了么?”正德怒道。
刘瑾也尖声喝道:“想死么?到底是什么病,为何不回答皇上的问话?”
白胡子太医咬咬牙爬行几步磕头道:“皇上息怒,臣等也是推测,公主的病乃是慢慢打熬消瘦,人也是渐渐委顿,身体上无病灶,我等觉得倒像是自己求死一般,无生机之念,用药也无济于事啊。”
“什么?”众人一愣,正德抬脚便踢在那太医的下巴上,那太医顿时满口鲜血,口中呜呜说不出话来。
“好你个庸医,手艺不到便胡说八道,气死朕了,简直是一派胡言。”正德破口大骂,眼光四顾,见一名宫女手中托着茶壶,到当即一把抓起照着两名太医便砸去,茶壶破裂,滚水四溅,两名太医顿时被烫的高声哀嚎,却一动不敢动。
刘瑾赶忙拉住正德道:“皇上,这等庸医您何必跟他们置气?命人拉出午门去砍了,看谁还敢胡乱欺骗皇上。”
正德道:“对,来人,拉出去砍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尽数赶来此处诊断,若再有胡说八道的,一样砍了。另,即刻传朕旨意,召集天下名医进宫给公主看病。”
左右几名卫士上前不由分说拖着两名太医便往外走,两名太医魂飞天外,吓得连求饶的声音也发不出,喉间咯咯作声,身子瘫软如一团烂泥。
正德脸色阴沉的出了寿宁宫,边走边破口大骂,刘瑾跟在身旁劝解宽慰,回到乾清宫书房中坐下,终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怔怔泪下。
刘瑾慌了手脚,递了丝巾让正德擦泪,口中道:“皇上可莫要乱了方寸,康宁公主的病会好起来的。”
正德哽咽道:“好不了了,朕看的出来,皇姐眼中没一丝生机,太医都看不出病在何处,又无法施救;这还怎么能活?”
刘瑾默然半晌道:“皇上,公主这病来的蹊跷,既不知是生的什么病,怎地这般凶险,会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下蛊诅咒了,不然怎么会这么邪门?”
正德睁着泪眼道:“怎么会?皇姐性子活泼,人又娇憨的很,宫中上下无人不喜欢她,她能得罪什么人?”
刘瑾点头道:“说的也是,若是被下蛊诅咒,该也有痛处征兆才是,公主性子和善,也没得罪过人,当是奴婢多想了。”
正德道:“为防万一,你去请了神婆去寿宁宫里外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妨害之处。”
刘瑾点头道:“奴婢遵命;皇上,有件事奴婢觉得蹊跷的很,不知当不当说。”
正德道:“是关于皇姐的么?说。”
刘瑾道:“正是,不过奴婢只是揣度,若是说错了……”
正德道:“不怪你便是,咱们这不是在想办法救皇姐么?”
刘瑾道:“那奴婢可就直言了;公主的病拖了一个月都没找到病因,此事奴婢觉得甚是奇怪;昨晚上奴婢躺在床上想着这事,无意间想起了一件事儿。”
正德道:“什么事儿?”
刘瑾道:“皇上还记得宋大人那天跟公主在后殿阁中说话的事么?”
正德仰头想了想道:“你是说那天皇姐忽然宣布不愿招宋楠为驸马的那天?”
刘瑾点头道:“正是那日,皇上难道不觉得蹊跷么?恕奴婢多嘴,咱们外出巡游的一个多月时间,一路上公主对宋大人的情形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奴婢虽不懂男女之情,但也能看得出公主对宋大人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皇上当也是看在眼里了吧。”
正德点头道:“朕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否则朕又怎会去撮合他们,皇姐喜欢宋楠,宋楠又是个合适的人选,朕才会考虑此事的。”
刘瑾道:“是啊,回京之后,奴婢自告奋勇的去替公主和宋楠说合,当时公主的欢喜之情皇上当也看在眼中,公主亲自跟您说了要选宋楠为驸马,可是为什么一转眼间便风云突变,在和宋楠谈过那次话之后,公主忽然便说不喜欢宋楠,宣布此事再也休提了呢?难道不觉得很奇怪么?”
正德皱眉道:“朕当时也举得很突兀,不过皇姐既说不喜欢宋楠了,朕也不好多问什么,天下才俊多得是,总是慢慢替皇姐找合适的人便是了。”
刘瑾道:“可是此事过后的第二日,公主便说身子不适了,打那时候起,便一直叫太医看病,拖延至今日的病状,皇上觉不觉得这有些蹊跷?反正奴婢是觉得挺有蹊跷的。”
正德愕然道:“你是说,皇姐的病……跟宋楠有关?”
刘瑾忙道:“奴婢只是私下里揣测,您想,这其中诸般突兀之处,公主忽然变卦,然后第二日便生病,宋楠没几日便求聘于国公府,事前咱们一点也不知道,奴婢总觉得是有些蹊跷。以公主的纯良性子……奴婢……奴婢……”
正德喝道:“吞吞吐吐的作甚?你想说什么?”
刘瑾咂嘴道:“皇上,世上有一种病叫做‘心病’,这心病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太医也诊断不出来,但可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奴婢在想,是不是宋楠当日跟公主说了什么话,让公主有了心病,这才告诉皇上她突然不喜欢宋楠了,而之后心头积郁成病,导致了如今的情形呢?当然这一切都是奴婢的猜测,也许并无此事也未可知。”
正德张口发呆,经刘瑾这么一分析,正德脑中的片段也串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奴婢觉得,公主之病很大的可能是由宋楠而起,也不知宋楠说了些什么话,伤了公主的心,导致公主如此;罪魁祸首也许便是宋大人呢。”
正德身子一震,一把拍在桌案上道:“宋楠当真敢在朕眼皮底下玩花样?皇姐的病若真是由他引起,但有个三长两短,朕可不能饶了他。”
第三零八章 人选
第三零八章(谢休闲浪人兄弟的月票)
宋楠回衙门打个转儿,稍微处理了几件公务,便带着亲卫骑马赶往英国公府;早朝张懋告假没去,宋楠有些担心老爷子是不是被自己气的生病了,但进了国公府见到老公爷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老爷子容光焕发,没半分病态,身边七八名姬妾围着伺候,正坐在庭院中吃点心喝茶,不知道多么滋润呢。
宋楠翻了翻白眼,英国公张懋是个会享受的主儿,宋楠知道,老公爷一生纳妻妾众多,有名份和无名份的在一起绝对过百,现如今有些已经是垂垂老妪,有的却还年轻水灵足以做他的孙女儿,比小郡主也大不了许多,有几个容貌特别出众的,连宋楠看了都咽口水,可见老家伙多么会享受生活。
男人之间不免要相互攀比官职和私宠,宋楠自认也算是艳福不浅的,但直到如今,也不过是小郡主叶芳姑陆青璃三女算是自己的妻妾,跟老公爷一比,简直连个零头也比不上,这方面被老公爷甩出去十万八千里去。
宋楠只能聊以自慰的安慰自己:要看质量,不要看数量,起码在质量上,自己的房中人个个精挑细选,个个千娇百媚,虽然脾气古怪难以驾驭,但总归在这方面不落下风;这样一想心中才稍微平衡一些。
“老公爷好。”宋楠将在街上顺便买来的大包小包放在桌上,拱手朝张懋问好。
张懋身边的几名美貌妻妾都死盯着面前这个美少年,恨不能吃了宋楠。
张懋摆手命妻妾们下去,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坐吧。”
宋楠坐下赔笑道:“昨晚没能来赴约,老爷子可莫生我的气,这里给老爷子陪不是了。”
张懋摆手笑道:“仑儿已经跟我说了原委,你倒是个多情种子,为了追个女子回头,竟然连大事也不顾,教老夫怎么说你呢;唔……人不风流枉少年,老夫也是过来人,本想斥你不分轻重,想想也就罢了,毕竟你误打误撞救了人的性命。”
宋楠忙道:“谢老爷子宽宏,刚才在宫中,杨廷和和我已经见了面,那件事我们已经商量妥当了。”
张懋直起身子道:“哦?你打算如何处置?”
宋楠低声将和杨廷和商定的办法告诉张懋,张懋想了想道:“若真能揪出马昂的劣迹来,朝廷上群起而攻之,那是必然奏效的,办法该是可行的。”
宋楠笑道:“得老爷子首肯,我便信心更足啦,老爷子今日未上朝,可是身体不适?”
张懋端起乌黑的紫砂壶美美的喝了口茶道:“老夫像是生病的样子么?”
宋楠盯着院中远处秋千架上葡萄藤边几名身材惹火,肥臀花容的姬妾的身影,舔了舔嘴唇道:“不像,一点也不像。”
张懋呵呵一笑道:“宋楠,你心目中有没有考虑过三边总制的人选呢?”
宋楠摇头道:“这个我倒是没考虑过。”
张懋探头过来看着宋楠道:“这个职位给刘瑾和徐光祚的人担任固然不好,但给外廷任命便一定对我们有利么?内阁大臣和六部官员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们,在他们眼中可从来没有他人的位置,说白了,这回杨廷和和你我联手,也不过是借咱们的力而已,你若以为从此便可得到外廷的助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以老夫几十年的经验来看,但外廷得势,一样会翻脸不认人。”
宋楠其实早就看出了这点,但心中总是对外廷抱有一丝朦胧的好感,总以为这些人毕竟名满天下腹有诗书,不至于做些过河拆桥吃饱了杀厨子的事情。但这样的话从张懋口中说出,宋楠知道这都是张懋朝堂数十年的经验之谈,定是看多了其中的猫腻。
“老爷子说的是,老爷子既然也这么说,我也不矫情;其实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一次我屁颠屁颠的忙的一头雾水,说是与自身有好处,其实也不过是从后势上对刘瑾有所压制;要说实际的好处反倒一点没有,倒是会大大的刺激刘瑾,或许会招来更大的麻烦,若是能从中捞到些实际的好处倒也罢了,这么一想还真有些不甘心。”
张懋哈哈大笑,笑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活像在抽风。
“果然是宋楠,果然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张懋指着宋楠笑道:“老夫就知道你心有不甘,你心中定有些埋怨老夫硬是将你拉到这件事中来,因为你还不想和刘瑾正面对抗,你更希望看到的是两虎相争,你在一边明哲保身得渔翁之利是么。”
宋楠挠头道:“也不尽然,内廷是虎,外廷充其量只是条狼,绝对不是内廷对手;助狼驱虎对我有利,最好是事后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打跑了老虎之后,顺便也从狼嘴里弄块肉出来,那便最好了,老爷子,我是不是有些贪心了,您可别见笑。”
张懋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贪心,一点不贪心,老夫跟你想的一样,你道老夫今日没去上朝是什么缘故么?老夫一大早便见了一个人,这便是你想要的那块肉。”
宋楠眨巴着眼问道:“您见得是谁。”
张懋道:“此人叫杨一清。”
“杨一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宋楠疑惑道。
张懋摆手道:“不是老夫刺激你,你虽青云直上,两年余便当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但毕竟根基过于浅薄,很多有本事的你根本就不认识;这杨一清可是个有本事的人,相对于朝中浮躁的官场之习气而言,杨一清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自弘治九年起,他督任陕西马政和茶务,曾经力主茶马官营,杜绝商贩私营谋利,闹得沸沸扬扬,最终皇上支持他的建议,将茶马归于官营,果见奇效,西北军需民用都得自给自足,后升任陕西巡抚之职。”
宋楠讶异道:“这么厉害?我却是听都没听说过。”
张懋笑道:“弘治九年,那时候你恐才**岁,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垂髫小童,还窝在蔚州那个小地方留着鼻涕玩着泥巴,如何能知道?”
宋楠嘟囔道:“不过生的比我早罢了,一代风流一代人,各有各的本事。”
张懋翻翻白眼不搭理他,继续道:“杨一清在陕八年,功绩有目共睹;但他此刻却赋闲在京城之中,我今晨便是打算去拜访他。”
宋楠一下子明白过来,低声道:“老爷子这是打算推荐这杨一清为三边总制官?”
张懋呵呵一笑问道:“你以为如何?”
宋楠一拍大腿道:“姜还是老的辣,与其看着内外廷你争我夺的抢这块肥肉,不如咱们横空出手将这块大肥肉抢到手中,这不是实实在在的实惠么。”
张懋笑道:“便是此意。”
“这杨一清跟老公爷是故交?熟人?门生?”
“都不是,杨一清跟老夫并无瓜葛。”
宋楠愕然道:“那您为何选中了他?”
张懋道:“杨一清是个耿直之人,也是做实事的人,老夫若推举他为三边总制,起码在任上必有作为,对三边的防务有益。”
宋楠哑然失笑道:“合适的人选一箩筐,若仅仅以此为条件,又何须大费周章?”
张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我之所以选择杨一清自然还是有原因的,杨一清性子太过耿直,在陕西巡抚任上之时,因看不惯边镇军官作为,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弄得兵部、内廷派出去的中官个个嫌他烦他;你道他如何赋闲在京城么?便是被边镇几名总兵中军官联合弹劾,污蔑他借筑边墙之际贪没军粮军饷,偷工减料云云,这事可是刘瑾暗中授意的,难得的是连兵部也不帮他说话,这不只能赋闲在家了。”
宋楠明白了,杨一清这是同时得罪了内廷和外廷,大伙儿都嫌他臭硬,硬是将他给撸了下来,也就是说,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也正处在危难之时,此时要是有人拉他一把,杨一清岂会不死心塌地?
“老夫今日早间便是去见他,但行到半路老夫便回来了,这个人情该由你来做,能不能说服他便看你的本事了,杨一清可是个耿直的人,换句话说便是有些迂腐。”张懋微笑道。
宋楠相当的感动,张懋倒也大度,这份大人情便拱手送给自己了,对自己不是一般的好,如果自己真能将这个杨一清推荐为三边总制官,自己也算是掌握了一名地方军政要员,也算是没白忙活这一场。
想到这里,宋楠不禁有些小激动,他有些等不及要去会会这位杨一清了。
第三零九章 赔礼
第三零九章
离开国公府之前,张懋特意提醒宋楠去哄哄小郡主,张懋的一名风骚的姬妾自告奋勇的给宋楠带路,话说国公府来了不少趟,但后堂女眷宿处宋楠还一次没去过,小郡主的闺房在何处也是一无所知。
“姑爷……这边请。”风骚的姬妾扭着夸张的肥臀指点着通往小郡主居处的回廊。
宋楠拱手道:“大娘头里走,在下后面跟着。”
那姬妾用香气扑鼻的丝巾捂着嘴笑,身子曼妙的在宋楠前面扭来扭去,宋楠咽着吐沫盯着前面那硕大的两瓣,那姬妾显然知道宋楠在后面盯着,扭的更加夸张起来。
“早听说姑爷一表人才,果然是俊俏的很,我们家郡主运气真好,若是奴家的话,要开心死了,哪里还会计较其他?”姬妾边走边腻着嗓子说话。
宋楠忍住不看那吸引人的屁股,咳嗽一声道:“郡主昨天发脾气了?”
“可不是嘛,砸了不少东西,早上也没吃饭;醋劲还真不小,一会儿啊,你可要好好哄哄她,我们家郡主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厉害,嘻嘻嘻。”
宋楠道:“多谢大娘指点,那是我的不对。”
“啧啧啧,姑爷真是好脾气,话说奴家有那么老么?大娘大娘的叫着,奴家都被你叫老了,叫奴家姐姐不成么?”那姬妾回眸一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勾人。
宋楠吓了一跳,张懋还是老了啊,看来是没法满足这帮如狼似虎的姬妾了,居然敢公然的勾搭自己;叫你姐姐?尼玛你是张懋的姬妾,若是有名分的话该叫你奶奶才对。
宋楠岂敢跟她勾搭,虽然这姬妾风情万种,岁数也不过二十许人,但脑子里瞎想想倒是无所谓,真要跟她勾搭,宋楠可不干,明显是自己吃亏。
宋楠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话,那姬妾时不时的出言撩拨宋楠,宋楠皱眉不搭茬,下了回廊踏上一处通往垂花门的小径,那姬妾忽然脚下一歪娇呼一声便要摔倒,宋楠赶紧伸手去扶,那妇人便如一条蜿蜒的蛇一般顺着宋楠的胳膊便游上身子,两只手臂勾着宋楠的脖子口中娇哼连连。
宋楠忙推她,妇人却如同黏在身上一般甩也甩不脱。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斥从垂花门处传来,两人扭头看去,只见小郡主满脸惊诧和愤怒站在那里。
宋楠赶紧一把甩开那妇人,解释道:“她……她扭了脚……”
小郡主凤目圆睁,飞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妇人的脖颈,连扇了几个耳光怒道:“府里就是你们这些贱人多,平日撩拨哥哥倒也罢了,嫂子也不跟你们计较,今日竟然连未来姑爷也敢撩拨,姑奶奶岂能饶你。”
那妇人吓得大叫道:“姑奶奶饶命!”
小郡主高声叫道:“人来,如花、如月,拖了她去打。”
垂花门内奔出两个丫鬟来,宋楠一眼瞥见差点没晕过去,这两个丫鬟膀大腰圆,脸上全是横肉,胳膊比自己的腿还粗,大鼻子阔口,相貌惊人。
如花如月上的前来,一边一个老鹰抓小鸡一般将那妇人掀翻在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块竹板,照着那一双诱人的肥臀便是一顿噼里啪啦;那妇人哭天喊地的叫唤,引得一堆仆役婢女来围观,纷纷惊问发生了何事。
小郡主叉腰怒骂道:“都看什么看?这便是当狐狸精勾搭人的下场,都给我小心着些,谁要是活得不耐烦,我便成全她。”
众人吓得如鸟兽散,从昨晚到现在,小郡主便如同吃了呛药一般,挨打的仆役也有十几个了,看来这又是一个倒了霉的。
宋楠又惊讶又尴尬,国公府中张懋的姬妾胆子确实不小,听小郡主的口气,竟是连张仑也敢勾搭,小郡主也是凶悍,这些都是爷爷的姬妾,竟然说打就打毫不含糊。
宋楠低声劝道:“行了,别打出人命来,叫老爷子知道,需面上不好看。”
小郡主斜眼看他道:“你心疼了?我要将此事告诉叶姐姐和陆姑娘,你也太不长进了。”
宋楠愕然道:“我跟这大娘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小郡主怒道:“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你和爷爷,还有哥哥,乃至天下男子,都是一个德行。”
宋楠无语,低声下气的拉着她往垂花门内走,小郡主甩脱他的手,指着那妇人道:“狠狠打,打完了命管家把她卖到妓院去,她不是喜欢勾搭人么?遂了她的意。”
“好嘞!”胳膊壮如牛的婢女如花挖着鼻孔粗声粗气的答道。
宋楠有些生气了,这妇人的死活跟自己倒是无干,小郡主明显是抓着这事跟自己赌气,这可不成,若放纵小郡主这一回,今后自己还如何振夫纲?岂不是要成了妻管严?
“你心情不好,我还有事先走了,待你气消之后我再来。”宋楠扭身就走。
小郡主怒道:“你敢。”
宋楠理也不理大步走去,小郡主叫道:“红皮狗,你敢走我便死给你看。”
宋楠无奈转身摊手道:“你到底要干什么?闹得什么?明知道我跟着妇人毫无瓜葛,偏要寒碜我。”
小郡主叉腰道:“那戴素儿呢?跟你有关系没?”
宋楠皱眉道:“原来你是吃戴素儿的醋。”
小郡主怒道:“我吃她的醋?她算什么?不就是会吹吹笛子写写诗画些画儿么?”
“那是箫。”
“就是笛子,我说笛子就是笛子。”小郡主扭着身子乱蹦跶,眼泪也下来了。
宋楠心头一软,本就是为了此事来跟小郡主求和的,闹腾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是不知道小郡主为何对戴素儿如此反感,平时也没见她和戴素儿有什么冲突。
宋楠回身拉着小郡主往垂门内走,小郡主扭手扭脚的挣扎,宋楠一把抱住抗在肩上边走,小郡主甩着腿挣扎。
“放下小姐。”如花迈着棒槌大腿冲上来雷鸣般的叫道。
宋楠看着她的大胖脸和大鼻孔,心头着实有些发怵。
“走开,关你什么事?”小郡主在宋楠的肩头发话了。
如花有些懵,明明见小姐挣扎不肯,自己来救她却又被呵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得用大萝卜般的手指挠挠头,继续去用竹板子揍那妇人去。
宋楠扛着小郡主直上小楼,二楼的屋内帐幔低垂绒毯铺地,看摆设也知道是小郡主的闺房,宋楠将小郡主放在床上腾身压上去,伸手脱小郡主的衣服。根据经验可知,对付小郡主的无理取闹只有一个办法,百试不爽。
小郡主惊道:“你做什么?这可是大白天,爷爷还在府里。”
宋楠一边脱着她的衣服一边道:“我是来赔罪的,自然要有诚意。”
“我不要你的诚意,我不生气了。”小郡主叫道。
“那可不成,我送礼,别人不收可不成。”宋楠咬牙啪的在小郡主**的隆臀上抽了一巴掌。
小郡主呀的一声叫,身子有些发软,宋楠一顿抚摸动作之后,小郡主半点力气也没有,虽然勉力挣扎,但身子被一根巨物刺了个通透后立刻老实了下来。
“你……就会……哎呦……欺负我。”小郡主喘着气紧紧抱住宋楠的背,两条白腿勾紧宋楠的腰。
宋楠闷声不吭气,像只勤奋的老黄牛不断地耕耘,小郡主一肚子的埋怨被捣进肚子里,随着宋楠的冲刺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随着小郡主一声尖叫,云收雨住,小郡主身子慵懒汗湿发髻倒在宋楠的怀里。宋楠在后面搂着小郡主的身子,双手覆在她的胸口上缓缓在一双挺翘上抚摸,小郡主哼哼着道:“这回你满意了?”
宋楠亲了她一口道:“你干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小郡主哼哼道:“谁叫你对她那么好?前脚刚走,后脚便连夜去追,戴素儿那里比我好了?”
宋楠捏着她的蓓蕾捻动,凑在她耳边道:“你是大妇,要大度些,我哪里最喜欢戴素儿了,定是青璃添油加醋;戴素儿无处可去,难道我们眼看着她被充入豹房不成?”
小郡主道:“哎,算了,便知道你是桃花运缠身,生了气也是白搭。……你别摸那里……哎呦。”
宋楠咬着她耳垂道:“今日你故意以此事来污我,我心里很不高兴,为此我要惩罚你。”
小郡主撅着嘴道:“人家不过气不过罢了,这狐狸精胆子也太大了,迟早有一天你被她勾上床去。”
宋楠用力在她胸口一捏,佯怒道:“你还胡说。”
小郡主侧头挑衅道:“你能怎样?”
宋楠嘿嘿一笑,一把掀翻小郡主,不顾小郡主求饶告罪,挺起大枪悍然入港,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小楼都似乎颤抖起来。
小郡主本就是吃醋佯怒,宋楠一番轻怜密爱早已将小郡主哄的心花怒放,虽口头上不愿承认,心里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宋楠就在小郡主的闺房中就着茶水吃了点东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小郡主道:“媗儿,李神医可还在你的府中。”
小郡主穿着薄薄的裙子坐在梳妆台前打理及腰的长发,小身子日渐圆润诱人,已渐渐有小妇人的风情之态;闻宋楠之言,扭身过来道:“怎么?你寻神医作甚?还要谢他救命之恩么。”
宋楠叹了口气道:“今日在宫中听说康宁公主身子抱恙,已经卧病在床不能起身了,皇上甚是忧虑,我虽不知道病情如何,但看样子恐有些凶险,想请了李神医去帮公主瞧瞧病。”
小郡主咬着唇道:“公主也真是可怜,她是个好人,她生了病自然是要帮忙寻医的,可是李神医十几天前便又出去游山玩水了,神医出门可是从来不打招呼的,我们府中也从不干涉他的来去,如何去寻他?”
宋楠咂嘴道:“这可不巧了,也不知公主到底是什么病,我总觉得心里甚是不安。”
小郡主款款起身来到宋楠身边,扶着宋楠的额头道:“我知道你和公主之间定然不会是全无感情,但你能为了我不去当驸马,我心里高兴的很;公主深明大义成全你我,咱们更不能袖手旁观,要不我进宫去替你瞧瞧他如何?”
宋楠缓缓点头,搂着小郡主的腰道:“你能这么想便很好,公主正是知道你我有白头之约在先,这才替我解了围,你也该进宫去谢谢公主,同时问问公主的病情,问清楚了,咱们也好尽一份力。”
小郡主点点头,轻轻靠在宋楠的怀里,脸上竟有忧色。
第三一零章 荒坟草庐
第三一零章(谢bobby75222兄弟的月票)
晚饭后,宋楠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往后园行去,听说戴素儿和婉儿昨夜受的惊吓不小,一整天都发着低烧,宋楠自然要来探望探望。
穿过疏影横斜的小径,戴素儿住的小院子幽静无声,门廊上亮着灯笼却空无一人;宋楠轻手轻脚的走上门廊,猛听得一声尖叫:“有客人,有客人。”
宋楠吓得寒毛倒竖,耳边扑棱棱羽翅煽动之声响起,这才明白是廊上的鹦哥儿在学语,不禁莞尔笑骂道:“扁毛畜生。”
鹦哥儿答道:“你才是。”
宋楠相当无语,鹦哥儿的叫声显然惊动了东首厢房内里的人,脚步轻轻之声传来,门帘一挑,婉儿跨出门来,见宋楠站在廊上,忙敛琚行礼道:“原来是公子。”
宋楠点头道:“嗯,听说你们身子不大好,就来看看,可好些了?”
婉儿低声道:“谢公子爷了,今早我和小姐都发烧了,郎中来瞧了开了方子吃了药,现在身子清爽多了。”
宋楠笑道:“那就好,你家小姐呢?”
婉儿道:“刚睡下。”
宋楠哦了一声,本打算进房去瞧瞧,但戴素儿既已睡下,倒也不好打搅;现如今两人之间几乎已经明朗化,戴素儿去而复返,那便意味着自己又多了位夫人,只是戴素儿不是一般女子,要想顺顺当当的娶进门,恐怕还要培养一段时间的感情方可。
宋楠抬脚欲走,瞥见婉儿正偷偷的看着自己,灯光下,这妮子越发显得娇俏可爱,看着她那两瓣圆润的嘴唇,宋楠忽然想起昨晚上自己曾亲了这两瓣小嘴,顿时心中一动。
见宋楠看着自己,婉儿明显的有些发慌,赶紧低下头去;宋楠伸手往她额头上贴了贴,婉儿身子一抖,却不敢避让。宋楠最见不得这种任人为所欲为的场景,心中的兽性开始膨胀,伸手过去挑起婉儿的下巴来。
婉儿眼帘低垂,不知所措。
“看着我。”宋楠低声道。
婉儿飞快的看了宋楠一眼,带着哭腔道:“公子……”
宋楠低声道:“那夜多有冒犯,婉儿生气了么?”
婉儿脸上火烫道:“没……小婢怎会生公子的气,是小婢愚鲁……”
宋楠凑上前端详着面前这张俏脸道:“爷还想亲亲你,你答应么?”
婉儿快要哭出来,抖着嗓子道:“小姐……小姐在房里睡着呢。”
宋楠低笑道:“那怕什么?你不愿意么?”
婉儿不语,身为戴素儿的婢女,能被宋楠看上,也算是一条出路,小姐看这样子必是宋家的人了,自己自小跟着伺候小姐,难不成将来还出去嫁人?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做宋楠的填房丫头了;这个身份虽然不高,但宋公子一表人才位高权重,对家里人都好,也未必不是个好归宿。
只是这一切来得似乎太快了些。
胡思乱想间,只觉得宋楠的嘴巴在迫近,婉儿手足无措,当宋楠吻上她的嘴唇的时候,婉儿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完全不懂如何接吻,只感觉宋楠用力一吸,自己不由自主的便将舌头送进了宋楠的嘴巴里,倒好像是自己吐出去的一般。
婉儿羞愧欲死,偏偏少爷的嘴似乎有魔力一般,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婉儿猛地将宋楠一推,宋楠忙问道:“怎么了?”
“少爷……对不住,小婢好像又发烧了,小婢……得去熬药喝,少爷……少爷自便。”婉儿结结巴巴飞也般的逃回屋里。
宋楠摸着嘴唇,回味着少女口中的香味,心道:哪里是发烧,那是情动而已。
廊上鹦哥儿突然叫了声:“爷还想亲亲你。”
宋楠吓了一跳,这鹦哥儿看来要打死了,学话太快,宋楠扭身往外走。
“畜生!”鹦哥儿又道。宋楠落荒而逃。
……
右安门内侧北京城外城西南角的白纸坊,这里是不折不扣的贫民区,处于外城偏处倒也罢了,其名称上也暴露了这块坊区的由来,这里本是蒙元之时,元大都大小纸业作坊聚集之地。
但凡纸坊所在之处,有一处特征是不可避免的,那便是星罗密布的黑水沟和弥散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味;也正因如此,白纸坊中并无多少官员富户的宅邸,但凡有点权钱之人断不愿住在白纸坊中。
充斥着污水茅舍的白纸坊被贫苦百姓和流浪汉所占据,除了一条贯穿南北的主街和沿着主街延伸的十几条胡同之外,其余的地方遍布荒草坟头,成了繁华北京城中一块牛皮癣。
宋楠骑着马带着王勇李大牛等人行在臭气熏天的主街上,在恶臭中看着两旁破旧的屋舍和店铺,百姓们神情麻木,似乎对这一对衣着鲜亮的锦衣卫毫无兴趣;几名孩童浑身脏兮兮的在街上追逐打闹,鼻涕拖的老长,唯有他们才给这死气沉沉的街坊带来一丝活的声响。
“宋大人,您确定那杨一清住在白纸坊?”王勇问道。
宋楠忍着恶臭点头道:“老公爷说便在白纸坊北的枣林,应该没错。”
宋楠自己也有些怀疑了,杨一清大小也是干过巡抚的,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住在臭气熏天的白纸坊中,在其它坊区寻个宅子有那么难么?
王勇无语,只得蔫蔫的跟在宋楠身侧往北走,行了小半个时辰,路边上的店铺和茅舍越来越少,逐渐被葱郁的树木所替代,脚下的街道也逐渐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草地,从两张宽变成了两三尺宽的阡陌小道。
“大人,瞧这两旁,全是坟头,难怪街道消失,原是到了坟地了。”王勇指着林间密密麻麻的馒头般的坟头道。
宋楠身上有些发冷,盯着那连片的坟地不语,白纸坊之所以萧条,也不全是造纸坊聚集引发的恶臭和污水的污染,这里本就是全城死人集中埋葬之地;在外城未筑之时,这里还算是荒郊野外,内城死了人总是集中到此处埋葬,形成这些成千上万的坟头,被圈入外城之后,此处阴气太重,虽然已经十几年禁止埋葬死人,但想变得繁荣起来,却是难上加难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从林间坟地中的荒草小道穿行而过,大片的坟地似乎无穷无尽,乱草杂树横生,若非有小径可循,几乎要迷失在这里。
“看,大湖。”隔着一排葱郁阴森的树木缝隙,眼尖的大牛发现了前方林木后的波光。
一行人穿过林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众人郁郁的心情为之一畅。
“那边的湖边好像有宅院。”王勇指着右首临湖的对岸叫道。
宋楠手搭凉棚眯眼细看,果见一间小院坐落子啊湖边,前后左右全是树木掩映,周围也有不少的坟头。
众人沿着湖堤下裸露的沙土地走到小院下方,宋楠沿着湖边人工垒就的青条石石阶行到小院门前,但见小院柴门紧闭,门前的地面修整的平平整整,一道木篱围着小院,木篱上还绕着些青藤,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
“有人在么?”李大牛拍着篱笆门叫道。
院内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布衣钗裙的妇人满脸疑惑的走了出来,见到门前一大帮盔甲鲜明的锦衣卫,显然吓了一跳,不过惊慌之色稍纵即逝,行到木篱相隔的院门前福了福道:“几位官爷有何事么?”
宋楠上前抱拳施礼道:“敢问大嫂,可知这左近有一户叫姓杨的住家么?”
那妇人一怔道:“奴家夫君便姓杨。”
宋楠大喜道:“是前陕西巡抚杨一清杨大人的家么?”
那妇人道:“正是。”
宋楠笑道:“可算是找到了,杨大人倒是爱清静,将宅子安在了这么个地方,还真是不易寻到。”
那妇人疑惑道:“我家夫君久已未同官府来往,几位是……?”
王勇道:“这位是我大明锦衣卫衙门都指挥使宋大人,特地来拜访杨大人的。”
妇人一惊道:“锦衣卫指挥使?”
宋楠微笑道:“大嫂不必惊慌,我只是来拜访杨大人,并非对杨大人不利,纯是私人拜访,还请大嫂通报一声杨大人,我等便在此处等候。”
那妇人舒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倒也不必通禀了,如何敢慢待指挥使大人,请屋里坐,夫君在屋后枣林喝茶,奴家这便去叫他。”
妇人打开院门,宋楠等人进入院内,妇人端来几只木凳子让众人坐下,边张罗茶水边朝屋内叫道:“蔻儿,去枣林叫你爹爹来,便说有客人到了。”
门帘动了一下,一双大眼睛在帘后隐没,脚步悉索的往后院走,定是有人去叫杨一清了,宋楠想了想起身道:“大嫂,不必请杨大人回来了,我亲自去拜访便是。”
那妇人搓着手道:“怎好劳动大人。”
宋楠道一声无妨,指着屋边菜畦间的小道道:“沿着这路往后便是枣林么?”
那妇人叫道:“蔻儿,莫急着去,替这位大人引路去寻你爹爹。”说罢向宋楠施礼道:“大人跟着小女前去便是。”
第三一一章 蒙尘
第三一一章
宋楠拱手谢过,吩咐王勇李大牛等人呆在院子里不准胡乱滋扰,自己绕到屋后后,屋后又是一片围起来的篱笆院落,院子里郁郁葱葱种着些瓜果蔬菜,葡萄架下一只老母鸡带着十几只小鸡崽子悠闲踱步。
“汪汪汪。”一只小花狗奶声奶气的朝宋楠叫了几声,吓了宋楠一大跳。
“花花,不许叫,莫要无礼。”清脆的娇叱声从篱笆外的树后传来,宋楠举目看去,只见树后转出一个大眼睛的少女来,正蹙着秀眉呵斥狗儿。
“这位大人,请跟我来,我爹爹便在后面的枣林中。”少女声音清脆,鬓边别着一朵黄色的雏菊,一张瓜子脸匀称姣美,一双大眼睛如黑夜中的灿星,好奇且无所畏惧的看着宋楠。
“有劳姑娘了。”宋楠微笑拱手一礼。
那少女吃的一笑道:“跟我来。”说罢扭身就走,宋楠赶忙跟在他身后,沿着草木间踩踏出的小道往前走。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少女揪了一把杂草边扔边问道。
“是啊。”
“那是什么官儿?大么?”
“嗯……怎么说呢,也不算大,也不算小。”宋楠笑道。
少女转身看着宋楠道:“有我爹爹以前的官儿大么?”
宋楠道:“怕是大一些。”
少女道:“我不信,你岁数这么小,怎么会当这么大的官儿?定是骗我的。”
宋楠被她娇憨的神情逗乐了:“官职大小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做好官,像你爹爹一样,做的便是好官。”
少女驻足歪着头道:“我娘也这么说,可是爹爹既然是好官,为什么被罢官了呢?我们一家子住在这里已经一年多啦,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都快闷死啦。”
宋楠心中一动,笑道:“你爹爹干什么要住在这里,你们家京中其他坊区没有宅院么?”
少女道:“有啊,可是爹爹不愿住哪儿,巴巴的在这里造了宅院住下,我和娘只好来这里陪他;娘说爹爹心情不好,在这里住着能舒缓心情。”
宋楠点点头道:“你爹爹自然是心情不好,他是好官,却被人诬陷罢了官赋闲,若是我也是心情不好的。”
少女点头道:“是啊,我娘也这么说,你们来找我爹爹作甚?”
宋楠道:“我想请你爹爹出山做官。”
少女惊讶的道:“你能让我爹爹官复原职?”
宋楠道:“也许可以。”
少女喜上眉梢,旋即又皱眉道:“怕是不成?”
宋楠道:“怎么?”
“爹爹说了从此不做官,只过安生日子。”
宋楠愣道:“为什么?”
少女道:“爹爹说奸佞当道,做官就是受气。”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你爹是眼不见心不烦。”
少女道:“是啊,我爹爹可是火爆脾气,见不得别人乱搞,不然我们也不至于从西北回到京城隐居于此了。”
宋楠点头不语,杨一清将宅院安在这满是坟头的湖边,图的便是清净,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能否说动他出山,倒还没什么把握。
“你是奸佞之人么?”少女忽然问道。
宋楠愕然,哪有这么问话的,这少女看来不太通世故。
“姑娘何有此问?”
“爹爹说奸佞当道,你又是大官儿,我也是随口一问便是了。”
宋楠想了想道:“我不是,奸佞是祸国殃民之徒,我也许不是好官,但我不祸国殃民,所以我不是。”
少女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你也许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奸佞之徒?”
宋楠苦笑道:“可以这么说,但我自认是个好人。”
少女一笑道:“你若能说得动我爹爹出山,我们再不用住在这闷死人的地方,我便承认你是好人。”
宋楠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为了成为姑娘心目中的好人,我倒要加倍努力了。”
少女红了脸道:“我只是不愿爹爹不开心,其实我知道,爹爹无论呆在哪里都会不开心,除非能让他再回到西北跟鞑子打仗。”
宋楠看着少女明媚的眼睛道:“我尽力而为,你也要帮帮我才好,咱们共同努力。”
少女一笑,指着前边一片稀疏的树林道:“枣林到了,爹爹便在那里。”
宋楠眯眼看去,只见树叶稀稀落落的一片枣树林就在不远处,隐隐可见林间空地上有个灰色的人影正悠忽来去,夹杂着兵刃破空之声。
林间空地上,一只小木桌上摆着几卷书和一壶茶,一名身材修硕的布衣老者手持三尺青锋正缓缓舞动,看他的岁数当有五十许人,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手不颤脚不抖,身形灵活,聚精会神。
宋楠和那名叫蔻儿的少女来到枣林中,杨一清显然精神太过集中没有发觉两人的到来,那少女张口欲呼,宋楠却微微摆了摆手,负手站在一旁微笑观看。
杨一清一套剑法使下来,收势而立,脸上红光泛起,精神奕奕。
宋楠鼓起掌来,掌声惊动了杨一清,转眼看到少女和宋楠站在树后,疑惑的道:“蔻儿,这是何人?”
宋楠上前拱手道:“久闻杨大人文武全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套剑法形神兼备技艺精湛,当真佩服之至。”
杨一清面带疑惑拱手回礼道:“敢问尊驾是……”
宋楠道:“在下锦衣卫都指挥使宋楠,今日唐突来打搅,还望杨大人海涵。”
杨一清一怔道:“你便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宋楠?”
宋楠道:“正是。”
杨一清点头道:“虽未和宋指挥谋面,但也听说了许多宋指挥的轶事,倒是失礼了;但不知宋指挥来我这寒林敝舍有何见教,你我好像没什么交情吧。”
宋楠笑道:“在下岂敢和杨大人论交情,杨大人叱咤西北之时,在下还是个垂髫小童而已。”
杨一清见宋楠话语谦逊得体,面色稍霁,伸手道:“请坐,蔻儿,沏茶。”
少女来到木桌边拿了茶盏倒了两杯凉茶,杨一清将长剑入鞘挂在树枝上,撩袍子坐在小凳子上,宋楠也不客套,一屁股坐在另一张小木凳上。
“杨大人可真是会享受,居然把家宅安在了这里,倒也清净无扰的很。”宋楠笑道。
杨一清捋了捋颌下长髯微笑道:“这也叫享受?这周围都是坟头,无人涉足的禁忌之地,白日阴森无声,夜间鬼火点点,这也是享受么?”
宋楠道:“心境清平便是享受,与人相伴有时候不如与鬼相伴,人有时候比鬼还可怕,难道不是么?”
杨一清眉头一挑,呵呵笑道:“宋指挥说话居然如此高深莫测,老夫倒是有些不太明白。”
宋楠微笑道:“杨大人,明不明白自心可知,杨大人躲在这僻静处隐居难道不是躲避比鬼神还厌恶的某些人么?”
杨一清哈哈笑道:“宋指挥说话机锋莫测,杨某只是一介布衣,在此混日度晚年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奇怪想法。”
宋楠呵呵笑道:“那便算我多话了,见谅则个。”
杨一清一笑道:“宋大人公务繁忙,当不是来寻老夫打机锋的,不知可否明言。”
宋楠道:“实不相瞒,我今日特来跟杨大人谈谈朝廷大事。”
杨一清愣了愣摆手笑道:“莫要说笑,杨某垂垂老矣,不堪官事烦扰,只想清净过日,朝廷大事与我何干?”
宋楠笑道:“杨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大明臣民,岂能说朝中大事于你无干。”
杨一清摆手道:“大道理么自然谁都会说,但听起来却是可笑的很,杨某确实无心朝廷之事,宋大人怕是白辛苦一趟了。”
宋楠微笑道:“杨大人,我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听说杨大人也是直性子的人,不然也不会连内廷带外廷同时得罪,被人一竿子撸到底了。”
杨一清皱眉道:“宋指挥原是来寒碜我来着。”
宋楠道:“岂敢,只是听说了杨大人之事,心中有些替杨大人打抱不平罢了;这年头兢兢业业戍边效忠的反落得大人这般下场,想想倒也心寒的很。”
杨一清微微一笑道:“宋指挥,你的来意我真的不太明白,杨某还没到要人上门安慰的地步;杨某自问无愧于心,此心可昭日月,有此足矣。”
宋楠笑道:“佩服,杨大人算是超脱了,但却不免落下不忠的话柄来。”
杨一清愠怒道:“宋指挥,你说话可要小心着,虽我只是一介布衣,但也不是能让宋大人随便诋毁的,想我杨一清为官二十余载,一心为大明效力,若说忠心,自认无人能及。”
宋楠笑道:“莫激动,您那是以前的事了,如今你躲在这里享清静,对朝中事务不管不问,也不管西北边镇将陷入混乱之中,这不是不忠是什么?”
杨一清怒喝道:“住口,在其位谋其政,这等事只有相干之人操心,又岂是我之过。”
宋楠道:“人说能力多大,责任便有多大,杨大人有戍边镇敌之能,却放任边事糜烂,这难道是对的么?”
杨一清万分恼火,宋楠言辞犀利,却是一股胡搅蛮缠的无赖言语,真是驳也驳不过,咽也咽不下。
“宋指挥,你到底要说什么?”
宋楠一笑道:“皇上巡边之事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杨一清木然道:“知道,但恕我不予置评。”
宋楠道:“我不是要大人评判皇上所为,皇上出巡之后惹来鞑子大肆进攻,差点便身陷囹圄,朝中便对于边镇救援不力,信息传递不灵之事深以为忧虑。边镇各自为战,救援拖延,决策缓慢的弊端暴露无遗,不知杨大人是怎么看的。”
第三一二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三一二章
杨一清道:“听闻你和英国公联合提出恢复三边总制府之议,这不是很好的解决之道么?”
宋楠呵呵笑道:“还说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么?”
杨一清皱眉道:“宋大人你何妨厚道些,如此尖酸,对你有何益处。”
宋楠笑道:“好吧,我错了;想必内外廷关于三边总制官的人选相互争夺之事杨大人也必知道了吧。”
杨一清表情木然道:“知道。”
“但不知这马昂可合适呢?”宋楠问道。
杨一清道:“抱歉,杨某不予置评。”
宋楠道:“马昂不是曾经和你一起在西北为官么?按理说也打过交道才是,你应该最有发言权。”
杨一清微微一笑道:“宋指挥休来套我的话,你若问我,可否先告诉我你是如何看马昂的?”
宋楠哈哈笑道:“杨大人,我来之前老公爷跟我说了你的情形,说你为人耿直刚毅,没想到杨大人除了耿直刚毅之外还有该加上心机深邃的考语才是。”
杨一清微笑道:“宋大人,老夫是什么人倒不用你来评说,你自己对此事不加评说,凭什么要杨某来给你答案?”
宋楠点头道:“说的有道理。好吧,要我来看,这马昂嘛……就是废物一个,若他任三边总制,恐三边必乱,鞑子必要叩关而入了。”
杨一清一怔,没料到宋楠如此坦白,迟疑道:“宋大人,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宋楠道:“杨大人,早告诉你我是直性子,难道我不能这么说?”
杨一清咂嘴道:“需知这可是内廷推举的人选,宋大人这么说难道不怕某些人跟你翻脸?”
宋楠哈哈大笑道:“杨大人,你是说刘瑾么?我宋楠会在乎一个阉狗的看法?”
杨一清更是惊讶,试探的问道:“宋大人,我可是听说刘公公和宋大人之间关系……那个密切的很;前段时间还要替宋大人和康宁公主做媒呢。”
宋楠呵呵冷笑道:“杨大人不必吞吞吐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人人都说我宋楠是阉党,但今日我在杨大人面前重申一遍,刘瑾这个奸贼,祸国殃民之辈,我岂会跟他同流合污?但有机会,我必教这狗贼死无葬身之地。”
杨一清吓了一跳,下意识左右看看,意识到这是在荒僻的林间,不虞为外人所知,这才恢复常态道:“宋大人和刘公公之间竟然有如此深仇?”
宋楠冷哼道:“我和他可没有私仇,我是为了大明朝社稷江山着想,为了皇上着想;这厮撺掇皇上出巡,差点害了皇上,回来不思悔改,反而欲将手伸入边镇,攫取三边总制之职,我断不能容他得逞。鉴于此我今日才来拜会杨大人,在此事上杨大人切不可袖手。”
杨一清惊愕半晌,看着宋楠道:“宋大人,杨某能有什么可帮忙之处呢。”
宋楠道:“我和老公爷计议决定推举你为三边总制官,今日前来便是请你出山的。”
杨一清虽已经猜出宋楠要说什么,但当宋楠真正说出这句话时,杨一清还是激动的差点背过气去。
杨一清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显得太过兴奋,故意摆手道:“不可不可,老夫难以胜任。”
宋楠笑道:“你是怕自己难以胜任,还是以为我和老公爷没能力将你推荐上去呢?”
杨一清道:“宋大人,内外廷对三边总制之职均是势在必得,当初我被罢官便是同时得罪了内外廷,若是推举我为三边总制,两方都会反对,肯定不会成功。”
宋楠摇头道:“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至于成功与否,那是我的事,只要你点头,我有信心将此事办成。”
杨一清起身踱步道:“能否告诉我你们为何要选我么?”
宋楠起身道:“因为我们觉得你是个好官,三边军务交予你手会稳如磐石,朝堂上众人如今各自争权夺利,有人把三边军政要务当作儿戏,很少有人将社稷安危摆在第一位,长此以往朝廷危矣。我和英国公不愿看到这样,你肯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形,鞑子可不是善类,无时无刻不在觊觎我大明,无论如何,边镇不能乱。”
杨一清动容道:“宋大人,你竟然有如此胸怀,倒叫我大吃一惊。”
宋楠道:“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虽然很多人将我冠之以弄臣之名,但你们扪心自问,我宋楠所做之事可曾有一件祸国殃民?”
杨一清皱眉想想,倒是想不出来这宋楠真正做了什么坏事。杨一清起身踱步,从今日宋楠的话语中他已经隐约感觉到朝廷中的变数,宋楠和张懋似乎是独立于内外廷之外的第三方势力,这二人联手的实力不容小觑。
杨一清其实并无多少选择,若他真的想归隐养老倒也罢了,偏偏他的心一颗没有离开过朝廷,西北三边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的目光,能有这个机会东山再起是他梦寐以求的。对杨一清来说,他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他根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此,这样的事情摆到面前却拱手推辞,那也不是他杨一清的风格了。
……
连续三日,内阁李东阳杨廷和王鏊等人均告病不朝,六部中两名尚书也请了病假,本拟两日内决定的三边总制人选就此拖延了下来。刘瑾从焦芳的禀报中得知,内阁的几个家伙根本是在装病,故意拖延票拟的时间,以拖延人选确定的时间,很明显是以消极的态度对抗这次人选的敲定。
刘瑾将此事告诉正德,建议正德不必管内阁的票拟,直接下旨任命马昂,但正德正处在皇姐病情一日重过一日的烦躁之中,非但没同意,反而将刘瑾怒斥了一顿,进而下诏停朝三日,给自己放假散心。
刘瑾很是愤怒,但却无可奈何,公主的病情来的真不是时候,偏偏这个时候病情加重,让皇上对政务毫无处置的兴趣,偏偏没有皇上的直接下旨任命,自己想做主便需要等内阁的票拟送上来才成,这么一来只能耽搁了。
十月初四,小郡主进宫看望了公主之后,当晚特地赶到宋府告知公主的情形,宋家众女闻讯赶来,围在后院堂屋中听小郡主描述公主的情形,听完之后,宋楠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宋楠,公主的病很是凶险,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了,气都喘不过来。宫中太医被皇上砍了好几个,但是却无济于事,都不知道公主到底是什么病。公主每日只靠着些稀粥吊着性命,实在是可怜。”
宋楠惊得双腿发软,虽知道公主病情严重,但总以为凭着皇宫内太医院的名医们的医术,总不至于束手无策,起码能知道是什么病,却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楠来回的踱步,连连搓手叹息,眼前浮现出康宁娇憨的面容来。
难道竟然眼睁睁看着康宁就此丧命不成,康宁为了能让自己摆脱刘瑾设下的圈套,毅然放弃驸马之议,让自己脱困;现如今她面临生死关头自己竟然无半分出力之处,这让宋楠产生极大的挫败感。
“宋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公主定不会无救的。”叶芳姑轻声安慰道。
“呜呜呜……”坐在角落里的戴素儿竟然哭泣起来,戴素儿自那日被救回来之后也是大病了一场,这两日刚刚好转了些,身子还是病怏怏的。
“你就别添乱了。”小郡主不满的道。
戴素儿连忙拭泪,她和公主在烽火台顶上相处了七八日,相互间也结下了情谊,此刻乍闻公主重病不治,自然是忍不住眼泪。
宋楠仰天叹息,忽道:“不成,我要进宫去看她,公主待我们如此仁义,我若不去瞧瞧她,这辈子定难以心安。”
宋楠举步便要往外走,小郡主叫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半夜三更的,皇宫后宫岂会容你乱闯?你糊涂了么?”
宋楠颓然坐下,眼角也有些湿润起来。众女察言观色,心中也自明了,公主和宋楠之间肯定不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看宋楠这样子,对公主定然也是有情义的,随驾路上,公主和宋楠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若非宋楠已经有了小郡主,恐怕早已成了驸马爷了。
“宋楠,我虽不通医术,但根据我的观察,公主的病似乎不是什么外疾,否则定不会看不出什么症状来,也不会施药无用;我和公主说了好一会的话,以我的判断,公主怕是得了心病。”小郡主轻轻道。
“心病?”众人惊讶道。
小郡主咬着下唇道:“我也只是推测,本来我不想这么说,但是给我的感觉便是如此,这心病正是关乎宋楠的。”
宋楠道:“关乎我么?”
小郡主点头道:“和公主说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的话,我问的是她的病情,可公主问我的全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一说你的事情,她便好转些,喘息声也小些,脸上还有了笑容;你们说,这不是心病是什么?”
宋楠默然无语,叶芳姑轻声道:“相思病。”
宋楠摇头道:“世上怎会真有这等病,莫要瞎说。”
“一寸相思一寸灰,相思之苦足以让肝肠寸断,怎会没这种病?”戴素儿轻声的道。
宋楠扭头看去,戴素儿眼神亮晶晶的,似有千言万语。
“是啊,公主是个痴情人儿,定是相思成疾积郁成病,哎,本来她是要招了宋楠当驸马的,现如今美梦成空,怎会高兴的起来?回来的路上我也扪心自问,若是我遇到她那种情形我该怎么办?”小郡主幽幽道。
“我想了,我定不会放手,我定会争夺心上人,绝不肯放手;若和她一样放手之后,我也定会郁闷成疾生无所恋,所以我才能断定她的病是心病。”
屋内一片沉寂,陆青璃,叶芳姑,戴素儿等人均默然自问,若自己身处公主之境地,爱上了宋楠却又不得不放手,还要大度的将他让给别人,笑着祝福别人,暗地里自己吞下苦涩的泪水,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