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章 兄弟相见
第二五三章
正德的大帐门口,宋楠负手而立左顾右盼,见江彬急匆匆行来,宋楠笑眯眯的迎上,拱手施礼。
江彬虽然很想一把抱住宋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但也知道不合时宜,拱手道:“宋大人好,卑职江彬有礼了。”
宋楠一愣,江彬在自己面前自称卑职倒是第一次,不过仔细一想,自己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官居从三品,而江彬是指挥同知,乃是正四品之职,虽然不是一个系统的官员,但从官职大小来说,自称卑职倒也没错;平日没想过这些,现在想想,短短两年时间自己已经凌驾于江彬的官职之上,倒也是件值得自豪之事。
“手下兄弟都安顿好了么?”宋楠微笑道。
江彬道:“蒙大人关照,都安顿好了。”
宋楠呵呵笑道:“不要谢我,都是皇上的恩典,随我来,自己跟皇上谢恩吧。”
江彬点头称是,见宋楠转身往帐内走,实在忍不住轻声道:“刚才的事……”
宋楠微微摇头,低声道:“稍后再谈,皇上已经不怪了,进去后也不要再提。”
江彬赶紧点头,跟着宋楠的身后进入帐内。
大帐内丝竹悦耳,几名舞姬在地毯上翩翩起舞,正德坐在上首案后,边喝酒边笑盈盈的观赏,刘瑾等人立在一侧伺候;江彬手脚紧张的冒汗,随着宋楠的引导来到正德座前磕头谢恩,正德似乎忘了下午的不快,摆手道:“起来吧,来人,赐坐。”
江彬再谢,一名太监引着江彬来到下首的一张小案几后,江彬恭恭敬敬的盘腿坐在蒲团上,也不管随便的吃喝,眼睛看着正德。
宋楠在正德耳边低语几句,正德点点头,挥了挥手,刘瑾立刻下令歌舞停歇,待乐师舞姬离开之后,正德转向江彬。
“江彬,朕此番巡视,原是为了解我边镇军备防御之事,你等边关将士戮力戍边,功不可没。”
江彬滚倒在地磕头高声道:“臣为了我大明社稷和皇上,愿效犬马之劳,死而无憾。”
正德笑道:“起来说话,你既是蔚州卫守将,可向朕说说蔚州的防务,让朕也知道些。”
江彬看了看宋楠,宋楠眼望他处微微点点头,江彬心头大定,忙道:“启禀皇上,蔚州地处宣府和大同交接地带,防备的也是鞑子从这一带的滋扰;城中有一卫兵马,城北一带筑防御寨堡十六座,各有驻兵烽火相呼应,鞑子虽时来滋扰,但绝无机会越雷池一步。”
正德点头道:“甚好,从你的作风上来看,你是一员猛将,听说宋楠曾在你手下当兵是么?”
江彬笑道:“惭愧,惭愧,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也算不得是我的手下,因为宋大人从军之前便是锦衣卫试百户,入我蔚州卫也是另有原因;但当时臣看见宋大人便知道不是寻常之人,锥入袋中自露锋芒,后来率百余兵马力战鞑子七百骑兵大获全胜,便足见宋大人的本事了。”
正德看着宋楠哈哈笑道:“宋楠,看来有本事的人无论在何处都不会被遮掩锋芒,你的老上司江彬可是早就看出来了。”
宋楠微笑道:“臣只是侥幸罢了,真正有本事的还是像江大人这般的戍边将士,他们风餐露宿不畏生死,才有我大明江山的稳固和繁荣;今日江大人又破强敌,臣想敬江大人一杯酒,表示敬意。”
正德笑道:“应当的,朕也来赔饮一杯如何?”
江彬感激涕零,连声道:“这如何敢当?这如何敢当。”
宋楠举杯道:“当的,来,先干为敬。”
一杯酒下肚,气氛很快便融洽了许多,正德下午的时候自然是被江彬吓了一跳,但很快他便原谅了江彬,边关将士若无这种虎狼之气,还怎么跟凶狠强悍的鞑子一较短长;加之宋楠随后说了不少江彬的英勇事迹,本就有尚武之好的正德对江彬兴趣大增,让江彬参加晚宴,也想抚慰他,顺便听些和鞑子交战的事情解闷。
江彬逐渐放开来,一边饮酒一边将和鞑子交战的一些事情说给正德听,江彬跟鞑子交手不下数十次,哪一年不是最少打个七八仗,难得他记性也好,以往的战斗细节记得极是清楚。
说者绘声绘色,听者津津有味。正德听到紧张处攥紧拳头似乎亲临其阵一般,听到解气处又拍案大赞,皇上的架子已经全无,活脱脱显示出十六岁少年的好奇和活泼来。
刘瑾等人在一旁却白眼乱翻,这个江彬自吹自擂的厉害,哪有一枪扎透三名鞑子兵的道理?难不成鞑子都是纸糊的不成?明显是吹牛。但正德听得高兴,刘瑾又不好打岔,好容易觅到一个停顿之处,刘瑾忙俯身在正德耳边道:“皇上,早些歇了吧,已经二更了。”
正德愕然道:“这么快,居然二更了,也罢,今日便散了吧,江彬,朕在蔚州期间准你随驾,你需随叫随到。”
……
宋楠的帐篷中,江彬熊抱住宋楠连连拍打笑道:“宋兄弟,可想死哥哥了。”
宋楠呵呵笑道:“皇上身边人多眼杂,也不敢跟你多说话,你可别见怪。”
江彬道:“见怪?我江彬是不懂规矩的人么?下午我行事鲁莽差点坏了事,你当我不知道你暗中周旋了么?皇上总算是对我没有怪罪,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宋楠摆手道:“不说这些了,你还能喝酒么?咱们再来点?”
江彬道:“我还能喝不过你么?不过皇上赐宴可以喝,咱们在这里偷偷的饮酒怕是不妥吧。”
宋楠微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江大人要去告密不成?”
江彬哈哈大笑,锤了宋楠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了外边的盔甲,显得随意的很;宋楠吩咐人送来酒菜摆在地上,江彬的大眼盯着在一旁斟酒的戴素儿咂舌道:“兄弟啊,你这福气不小啊。”
宋楠道:“怎么讲?”
“芳姑那只带刺的玫瑰你弄上手了,如今又有了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小妾,天下的美女都被你搜罗光了。”
戴素儿脸色通红,这江彬出言粗俗,也不顾自己在场,显然是把自己当做下人了。
宋楠笑道:“江大人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她可不是我的小妾,我和戴姑娘之间清清白白。”
江彬摆手道:“莫诓我,当我三岁孩儿么?似兄弟这等人品能力,理应娇妻美妾满屋,当哥哥的又不会向你讨要,你怕什么?”
宋楠微笑不语,举杯同饮之后,问道:“在蔚州还顺利吧。”
江彬一叹道:“也就那么回事,蔚州卫指挥使戚文德也不太管事,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我定夺。”
宋楠道:“那还不如意么?在蔚州怕是踩一脚晃三晃了。”
江彬怔怔看着宋楠道:“实不瞒兄弟说,之前我倒是挺满意,我以前总说,如果哪一天能执掌蔚州卫做一方戍边大将便心满意足了,可真正到了这一步,心里却又想着往上走;咱们毕竟只是卫所武将,地位总是不高,当哥哥的看你在京城平步青云,着实眼馋的紧,若是能入京统帅京营或是更进一步,那便好了。”
宋楠哈哈大笑,江彬道:“我是不是贪心不足?惹的兄弟见笑了。”
宋楠道:“那可不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人往高处,水落低处,这也是人之常情。”
江彬自嘲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这等机会可不容易有,小打小闹的打仗也立不了什么大功劳。”
宋楠道:“说的好像你希望鞑子大举入侵似的。”
江彬鼓着眼道:“你还别说,我有时候还真的冒过这样的念头。”
宋楠赶紧制止他道:“莫要瞎说,你当是在别处?这里可是皇上的行营。”
江彬吐吐舌头赶紧塞了片肉堵住嘴巴。
“江大人,鞑子最近闹得挺欢的是么?看你们今日的做派,好像是战况很激烈的样子。”
江彬道:“别提了,你有所不知,现在来滋扰的可不是鞑子的游骑兵,这一年来,都是从东部鞑靼国过来的鞑子兵,比以前的游骑兵强悍数倍;我蔚州卫去年一年便阵亡了一百四十多名士兵,甚是头疼。”
宋楠疑惑的道:“鞑靼国的鞑子?”
江彬道:“是啊,也是鞑子,以前鞑靼国内部各部落不和,相互征战不息,恐是无力犯我大明;如今据说有个鞑靼小王子自封‘达延汗’带兵击败了瓦刺,统一了鞑靼各部落,内部纷争平息之后便经常滋扰我大明边境,不但我蔚州,大同、宣府、西边的凉州灵州等重镇也受到滋扰,气势汹汹呢。”
宋楠完全不知道这些,身在锦衣卫中也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加之自己的注意力压根没有在这上面,若非江彬说出,宋楠还以为所有的鞑子都叫鞑子,那知道还有鞑靼国之称。
宋楠眉头紧锁道:“照你这么说,皇上这回巡边的时机似乎不好,可能会遇到麻烦呢。”
江彬不以为然的道:“那倒是不怕,咱们的兵马应付鞑子还是绰绰有余的,皇上又不是要去边境,应该没什么大事;再说鞑子又怎知道皇上巡边呢?”
江彬的话显然不能让宋楠放下心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行会很不顺利,但正德既决定不回京,继续巡视边镇之旅,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小心防范了。
第二五四章 一对萌物
第二五四章
查干巴拉和哈尔巴拉是两兄弟,查干巴拉是白虎的意思,哈尔巴拉是黑虎之意,他们的父母给他们起这样的名字的意图很明显,希望这两兄弟如猛虎一般的强悍和凶猛,成为蒙古族的勇士。
然而,这两兄弟却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二人成年后,和众多蒙古青年一样被征召从军,入了达延汗的的军队,在达延汗横扫瓦刺和诸部落的战斗中,身边同时参军的人死的七七八八,但这两兄弟却毫发无损,究其原因,不是这两兄弟如黑白虎一般的骁勇善战,而是这两兄弟胆小如鼠,在战斗中总结了一套特别的活下来的技巧。
技巧之一:装死。战斗打响,兄弟二人便瞅了空子倒在死尸堆里装死,若己方战胜,他们便会伺机起身痛打落水狗,若是形势不利,自然是死活也不愿从死人堆里爬起来。
技巧之二:磨蹭。战斗伊始,双方第一波的交战最是惨烈,两兄弟叫的最响,步子的频率最快,但速度却最慢;往往冲锋到一半,两人已经从队伍的前面落到了队伍的后面;这等办法曾帮助他们成功的在数场恶战中笑到最后。
技巧之三:走位风骚。装死和磨蹭都有露陷的危险,蒙古军中军纪甚是严酷,一旦被揭穿便是脑袋落地的结局,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能用的;战场走位却是一种比较安全的办法,哪里打的激烈,哪里便没有这兄弟二人的影子;哪里占了上风,兄弟二人矫健的身影必然夺人眼球;不怕输出不够,就怕走位不慎,这是兄弟二人智慧的结晶。
在鞑靼国内部的战斗结束之后,兄弟两人又随军来到了察哈尔驻扎,并被派往蔚州前线滋扰大明朝的蔚州边境;就在昨天,两人参与的第一战在蔚州北黑山堡打响。
装死这一招是用不上了,因为和明军作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双方都不会留活口,哪怕是趴在地上真的死透了,战事结束之后也免不了脖子挨上一刀,所以兄弟两断然舍弃了这一招;而小规模作战导致第二招也无法使用,那会显得太过明显;面对明军凶狠,只能用第三招。
兄弟二人的走位飘忽的很,战事结束的时候,两兄弟已经游离在战场之外数里地的荒草从中了;明军的强悍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两人果断的选择了逃跑。
趴在草丛里,耳听着一声声惨呼声传入耳鼓,刀锋入骨的咔擦声毛骨悚然,那是明军在清理战场,砍死受伤的士兵,砍下死去的人的头颅带回去请功。
两兄弟颤抖着默念长生天保佑,可长生天应该是耳朵聋了,明军冲散了鞑子军队击溃他们之后,又四下里开始搜索溃逃到左近的鞑子并。
两兄弟不得不赶紧逃命,幸而初夏的大地上长草丛生,能够掩盖他们的行踪,两兄弟选择的逃跑路线也是出人意料,他们没有按照一般的逻辑思维往北边鞑子营地逃回,而是转而往东南方向,深入蔚州的腹地。
果然,兄弟二人成功的逃脱了明军的追捕,跑了一天一夜之后来到不知名的一处山洼里躲藏起来;只要躲上一两天,趁着黑夜的掩护他们便可在掉头往北,再一次成功的逃脱。
这日傍晚,查干巴拉和哈儿巴拉实在饿的受不了,两人从躲藏的山洼里出来,打算趁着四下无人在野地里寻些东西果腹,出了小山洼来到平地的一处水塘边,两人捉了几只青蛙和蚱蜢猛嚼,忽然间听到有马蹄之声,两兄弟赶紧隐藏在水塘边的草丛里窥伺,只见一名浑身血污的黑大汉骑马来到水塘边,三把两把扒掉身上的衣服噗通跳下水塘搓洗起来。
哥哥白虎查干巴拉的眼睛贼精,他忽然认出了这个黑大个,这不就是昨日上午在黑山堡带兵跟自己的鞑子军队作战的明军将军么?瞧那一脸横肉,瞧插在岸上的那柄厚厚的大刀,当日此人切瓜砍豆一般的凶猛,留下的印象也极深,这家伙怎么也来到了离战场这么远的南边?
查干巴拉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还以为是明军追击自己兄弟追到这里了。
好不容易那明军将领洗了个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骑马走了,兄弟二人相对无言,唯有蹙峨眉。
“白虎哥哥,咱们怕是在劫难逃了,明军跟疯狗一样,居然追到这里,怕是要誓取我兄弟性命了。”黑虎愁眉苦脸的道。
“黑虎弟弟,你我兄弟大限已到,长生天要收了咱们了,兄弟啊,不如咱们自尽了吧,被明军抓到会被折磨的更惨的。”
“白虎哥哥,死何足惧,只是我们都没成亲啊,你一死,你那美丽的黑云便要嫁给别人了,这可怎么好?”
“黑虎弟弟,你这么一说,哥哥我实在不能忍啊,黑云我都没碰过,就这么死了确实不甘啊。”
“是啊白虎哥哥,不如咱们再赌一赌运气,兴许明军不是为了追捕我兄弟二人而来,你我兄弟虽然是个人物,但也不至于跑了这么远来追咱们吧。”
“说的是,那人朝东走了,咱们不妨去看看情形,反正天黑了,他们也没法骑马追咱们。”
兄弟二人瞬间达成了默契,三把两把将捏的半死的青蛙嚼碎吞下肚去,又在水塘中喝饱了肚子,待天色全黑之时,缓缓的朝那骑马明军将军所行的方向摸去。
走了近半个时辰,两兄弟忽然听到夜风中传来的嘈杂之声,有马蹄声,脚步声,还有好像是丝竹之声。
面前是一道低矮的小山梁,兄弟二人匍匐爬上去,扒开草丛往下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下边的空地上,几百顶帐篷密布,数十堆篝火点缀其间,一队队的明军士兵走来走去,中间的一件巨大的帐篷中传来丝竹之声,还有不少人端着盘子酒水进进出出。
“白虎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查干巴拉愁眉道:“好像是大人物的营帐,你瞧那大帐的气派,定是大人物来此宿营,瞧瞧那边的一群人,那不是跟咱们交战的蔚州明军马队么?他们定是跟随刚才那人来此的。”
哈尔巴拉忽然叫道:“白虎哥哥,我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是来追捕咱们的,而是来迎接这个大人物的。”
“对……好聪明的黑虎弟弟,不愧是我的弟弟,定是如此;这个大人物干什么来这里扎营?倒有些奇怪。”
“只要不是抓咱们的便成,管他是谁呢。”
“说的也是,咱们现在不能瞎跑,万一撞见了还是个死,依着哥哥的意思,我们就窝在在这里等着,看看他们明日往何处去,他们往东咱们便往西,他们往北咱们便往南,总之和他们背道而驰。”
“白虎哥哥明鉴。”
兄弟二人猫在草丛里,也不敢合眼,这一夜被蚊子蚂蚁咬的浑身是包,但也强行忍住。
次日清晨,下边的营地里一片人嘶马叫之声,天明之后看的更是清楚,但见拔营之后,一队队衣着华丽穿着红黄罩甲的士兵簇拥着一名身着锦服的少年上了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启动之时,周围的数百士兵和随从均跪地高呼,声势巨大。
查干巴拉再一次差点尿了裤子:“黑虎弟弟,这人恐怕不是一般的人物呢,这阵仗,便是咱们的达延汗恐也比不上呢。”
“白虎哥哥,这……恐怕是大明朝的皇上呢。”
“胡说,大明朝的皇上不是说成天坐在金銮殿上么?怎么会来到蔚州这偏僻之地?”
“哥哥,你别不信,我可是听百夫长他们说过,大明朝的皇上身边带着的都是锦衣卫大汉将军,手执金瓜金杵开道,他们的官儿见了皇上都要下跪,再说那蔚州的官儿巴巴的跑这么远来迎接这个人,不是大明朝的皇帝是什么?”
查干巴拉想了想一拍大腿道:“你说的有道理,刚才他们喊的是什么话?我没听清楚。”
哈尔巴拉道:“我也不懂汉语,他们叫的好像是万万岁的意思,什么叫万万岁?”
“万万岁?了不得了,这一定是大明朝的皇帝,大明朝皇帝来此作甚?难不成要御驾亲征反攻我们鞑靼不成?”
“白虎哥哥,那怎么办?”
“咱们赶紧想办法将消息带回去,不然咱们的人便会措手不及了,弟弟,咱们立功的机会到了,洞悉了明军的阴谋,这可是大功劳啊,搞不好能弄个百夫长当当,这样哥哥我就有钱娶黑云回家啦。”
“恭喜哥哥,弟弟真替哥哥高兴,瞧他们往西走了,咱们往东跑,再往北跑,翻过高山便到了咱们的寨堡,那些明军肯定没工夫管咱们,他们的皇帝来了,还不都要去保护皇帝么?”
“说的是,黑虎弟弟,咱们赶紧走,可别让明朝的皇帝抢先发动了。”
正德的车马仪仗走出数里之后,两条人影从西侧的山梁翻下来连滚带爬的越过空旷的草地和无人的官道,没入长草之中。
第二五五章 消息走漏
第二五五章
正德的车驾在蔚州境内逗留两天一夜,虽然刻意低调没进蔚州城中,只是在郊外的寨堡处巡视一圈便转而往西北大同府方向进发,但消息依旧不胫而走,蔚州军政官员知道皇帝驾临的消息急忙去迎驾之时,正德一行却已经离开蔚州地界了,这让蔚州众官悔恨不迭扼腕长叹。
不过江彬带来了皇上的口谕,说皇上对蔚州的防务很是满意,勉励众官再接再厉戍守边镇,拒敌于国门之外,狠狠打击来犯之敌,朝廷记着他们的功劳云云,这多少给了大伙儿一些安慰。
其实大家也暗自庆幸,皇上虽没接见蔚州众官,也没给什么实际的褒奖,但所谓无过便是有功,边镇的防务和政务在皇上巡视之后没有提出不妥之处,这本身便是值得庆贺之事。
离开蔚州的时候,宋楠提醒江彬做好准备,皇上虽不让蔚州卫派兵护卫,但蔚州卫须得打起精神应付突发事件,随时准备支援;江彬自知事关重大,皇上在山西境内,所有山西的卫所官兵都要担负着护卫之责,即便皇上离开蔚州境内,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
……
两日后,缓慢往西北进发的皇上车驾抵达大同府西南,与此同时,大同总兵王勋也接到了宋楠派人送去的信,王勋展信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连连叫苦,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之下,皇上居然驾临大同府,实在是意外的很。
本来皇上驾临是件好事,但王勋却头疼不已,因为皇上来的实在不是时候,鞑靼小王子在北方调集兵马虎视眈眈,整个山西都司都在密切注意鞑靼人的动向。就在十余日之前,在距离大同西北一百八十余里的长城隘口一线,明军和鞑子已经进行了数场小规模的战斗,在定边玉林一带,双方投入的总兵力均超过五千,这是近几年来和鞑子交战中从未有过的。
作为山西都司最为重要的大同总兵府,辖下的四个卫所面临着长城内外数百里的边境防御压力,扼守着鞑子骑兵南下的要道,其职责之大,任务之巨可见一斑。
王勋面对的再不是以前的散兵游勇,鞑靼小王子统一鞑靼各部之后,将鞑靼国东部的察哈尔、哈尔哈、以及乌梁海一带三万户归为左翼,西部的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归为右翼,小王子亲自统率的是左翼三万户,而右翼则是小王子的儿子吉能受封晋王统率三万户。
整个鞑靼国再非一片散沙,从获知的情报来看,虎视眈眈陈兵边境的都是成编制的鞑靼骑兵,而非散兵游勇,便可见鞑靼人的企图,也提醒边镇各镇不能掉以轻心。
而此刻,皇上驾临边镇,对圣驾的保护将是个头疼的问题。若是抽调兵马随驾保护,边境的寨堡小城池的兵力就要削弱,万一发生战事可能要溃败,但若不抽调兵马随驾,皇上有了闪失更是诛家灭族之罪,着实的两难。
王勋仔细考虑了宋楠的建议,宋楠在信中建议王勋抽调少量精兵随驾,同时做好保密工作,将皇上到来的消息封锁起来,这样会避免很多的麻烦。
在权衡各方面的得失之后,王勋决定接受宋楠的建议,鉴于太原府中的山西布政司、山西都司的军政要员并不知道皇上驾到的消息,此番职责重大,王勋不敢怠慢,赶紧将城中的精干兵力挑选出五百骑兵,全速赶去迎接在大同西南浑源州附近逗留,观赏焦山和乱岭关一带壮丽美景的圣驾。
……
大同府以北,长城之外二百余里外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汪大湖嵌入其中,这湖有个霸气的名字叫做黄旗海,黄旗海之侧有一座小城,说是城其实有些抬举了它,因为它没有城墙、没有寨堡、没有高大的房舍;有的只是低矮泥胚土房,外加上星罗密布的账房帐篷,看上去倒像是游牧民的聚集区。
这里便是鞑靼国左翼所属的察哈尔右翼前旗所在地,察哈尔在鞑靼国东南,是和大明的大同宣府两处边镇接壤的重要地带,察哈尔也分为左右翼,左右翼中更分为前中后旗,每一处都是发动对大明朝边镇袭击的前线营地;察哈尔右翼前旗更是直接面对着大明朝的大同东北的阳和、高山、镇虏三卫,以及宣府的万全左右二卫,乃是鞑靼人重兵聚集之地。
清晨的阳光照在黄旗海上,一片波光潋滟,察哈尔右翼前旗万户府的总管阿日斯兰按照惯例升帐议事,身为察哈尔右翼前旗的领军大将,他深受达延汗的宠信,在对明朝防守最严密的大同宣府交界之处的军事行动也由他来制定方略。
当然,阿日斯兰心里清楚的很,鞑靼和明朝作战也只是象征性的显示武力,占些小便宜罢了,和大明相比,鞑靼国压根没有吞并他的实力;但身为鞑靼人,内心中充斥着不可一世的自信,也从未害怕过强大的明朝。
当国内的纷争平息之后,鞑靼国最大的对手便是南边的大明朝了,打不死你我恶心死你,抱着这样的想法,鞑靼国几乎在和大明朝相邻的全部边境展开小规模的袭扰,每隔几日召回前线将领汇总前线的战报和收获,也成了像阿日斯兰这样的前线大将的日常公务之一。
大帐内气味熏人,吃着牛羊肉的鞑靼将领们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膻味道,刚刚吃了早饭,帐内的将领肆无忌惮的打饱嗝放屁,有的还举着酒囊不时的抿着烈酒,更让帐内气味污浊不堪。
阿日斯兰心情很好,他就喜欢这种熟悉的味道,在他看来这便是鞑靼该有的气味,鞑靼汉子不拘小节,肆无忌惮,哪里像明朝那些将官,一个个秀气跟娘们一样,毫无男子气概。
“诸位将军,各营所属前线兵马战况如何?有什么收获都拿出来炫耀炫耀吧。”阿日斯兰喝了口奶茶,笑呵呵的问道。
一名肥头大耳的将领敞着衣襟露着肚子蹒跚上前道:“我右营四个百人队十日前在阳和口前线突破寨堡一座,斩杀明军四十余级,夺马匹十匹,抢了不少财物百姓,末将已将战利品带来,便在大营库房前,大将军可去查看。”
“好!干的好。吉达将军这已经是连续十四个月有所斩获了,我决定,将抢来的汉人妇女赏赐三名给吉达将军为私产,回头呈上军报,为吉达将军请功。”
吉达哈哈大笑道:“多谢大将军了。”
“这也算功劳?老子的左营六日前突破明军万全前卫镇守的长城隘口,杀了上百明军,摧毁了两座烽火台和两座临近寨堡,夺粮一千石,牛羊马匹无数;吉达的那点破事跟我的功劳比简直就像是地上的蚂蚁跟天上的雄鹰比较,没得比。”一名满脸横肉喷着酒气的高大鞑子将领高声叫道。
“色勒莫老狗,你他娘的骂谁是蚂蚁?老子是天上的雄鹰,你只是草原上拉稀的劣马罢了,报喜不报忧,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左营此役死了二百多兄弟你怎么不说?他娘的,左营总共一千人,一场仗便死掉两成,你还有脸来表功。”吉达怒骂道。
“去你娘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这老狗在玉林关被明军打得抱头鼠窜,死了近三百兄弟的事,你怎么不说?”
两人在帐内便大吵大闹起来,互相按着腰间的刀柄,眼看就要拔刀相向;阿日斯兰喝道:“都别吵,两位将军都是我察哈尔前旗的勇士,窝里斗作甚?有能耐去杀明军,抢明人的珠宝美女牛羊去攀比,真替你们丢脸。”
两人惺惺的互瞪一眼,啐着吐沫回头。
阿日斯兰看了看站在一角垂头不语的一名矮小的将军问道:“扎日夫将军,你的中营昨日战况如何?明人的蔚州实力最弱,又夹在两山之间,左右有吉达和色勒莫两营牵制,定是收获不小吧。”
那矮小的鞑子将领脸色尴尬,上前拱手道:“大将军,末将无能,蔚州前线并无建树,五日前在黑山堡和蔚州守军遭遇,我一队袭扰的兵马被明军包围,死了四十多人;蔚州卫守将刁滑悍勇,实在是不好下手。”
吉达和色勒莫同时大笑,色勒莫指着那矮小将军的鼻子道:“扎日夫,你也是窝囊透顶了,跟你这个瘸腿的灰兔为伍,真是我等鞑靼勇士之辱,我要是你便早就辞了官回家放羊了。”
吉达也道:“是啊,扎日夫你太丢脸了,不如告老回家算了,前线不适合你,你在这里只会消磨我鞑靼勇士的锐气。”
阿日斯兰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蔚州前线已经一年多没捞到什么便宜了,相反,前前后后搭进去数百士兵的性命,这个扎日夫看来是真的老了,该考虑其他人去领军了。
扎日夫脸色涨红,忽然叫道:“大将军,虽然这次我们又中了明军的奸计,损失了不少人手,但是我的手下无意间探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什么消息?”阿日斯兰漫不经心的问道,他觉得扎日夫不过是因为无所建树故意找些事情来搪塞罢了。
“我手下的两名被明军打散的士兵在蔚州境内发现了一个人。”扎日夫道,“一个你们谁也想不到的人。”
“哦?”阿日斯兰见扎日夫的表情郑重,倒有些感兴趣了。
“明朝的小皇帝到了蔚州了。”扎日夫道。
“什么?”大帐内的人均惊呼出声。
色勒莫叫道:“别胡扯了,扎日夫,你若还是个汉子的话,就不该将无所作为的责任归于明朝皇帝的亲临前线,这也太扯淡了,明朝的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蔚州前线?”
扎日夫怒道:“我说的是实话,亲眼见到明朝皇帝车驾的查干巴拉兄弟已经随我来到大营中,你们若不信,可叫了他们来问。”
阿日斯兰脸色郑重,伸手阻止众人的鸹噪之声,叫道:“让他们进来。”
第二五六章 狼伺
明朝皇帝亲临蔚州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阿日斯兰迅速的将这个消息送达位于后方的达延汗金帐所在地乌兰察尔。
大明朝君臣口中所说的鞑靼小王子其实已经年过四十,或者称其为老王子更为适合,此君迅速崛起,横扫瓦刺,鞑靼各部,迅速将鞑靼各部一盘散沙的局面终结,自立为‘达延汗’(大元可汗之意),他也很快被鞑靼国各部落奉为神明,称其为‘贤智卓越,万古第一大汗’。
这位‘老王子’的蒙古名字叫做秃猛可,称其为万古第一大汗自然是扯谈,但此人在短时间内结束鞑靼分裂的局面,将各部落统一在自己的金帐之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即位之后的小王子对明朝怀有深深的敌意,他的祖先被明朝赶到漠北苟安,此举被秃猛可是为耻辱,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夺回祖先的大好江山。
来自察哈尔前旗的消息送达之时,鞑靼老王子秃猛可正在乌兰察尔城外的草原上呼啸来去追逐着一群草原狼;身边的卫士将阿日斯兰的信读给他听的时候,他手上的弓箭正拉开对着一头山坡下的野狼瞄准,当信读完之时,秃猛可的手一抖,箭支竟然偏了数丈,连一根狼毛也没碰着。
跟随的金帐武士们噤若寒蝉,达延汗武力超群,箭法高明,他的箭从未射偏,只要被他瞄上的猎物,其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死;达延汗也绝不容忍失败,不仅是对手下的将领,也包括他自己。
今日射偏这一箭,达延汗定然心中愤怒,在此时谁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出气筒,卫士们曾亲眼看见达延汗在叼羊大赛中失利之后,回到帐中砍杀了三名帐中伺候的少女泄愤。
然而,令他们害怕的达延汗之怒并未到来,相反,达延汗的口中竟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把将弓箭丢到地上,伸手从卫士手中取过那封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高举双臂仰天笑道:“长生天助我,机会来了。”
秃猛可迅速带人回到乌兰察尔,立刻召集各部落首领和手下大将宣布这个消息,末了道:“诸位,你们可以提前庆祝了,咱们复仇的机会到了,不久之后,本人便成为真正的大元可汗,咱们被汉人攫取的江山就要夺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名部落首领问道:“尊敬的大汗,您的话虽然鼓舞人心,但我们丝毫没觉得这跟明朝皇帝在他们的边镇巡视有干系。”
秃猛可哈哈大笑道:“那是你们没感觉到这里边的机会,明朝小皇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到边镇巡视,这不是天大的机会么?如果我们能在边镇抓住这个小皇帝,那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尊敬的大汗,您的意思是说,要去捉拿这个小皇帝?这恐怕不易吧,再说这消息传到大汗的金帐之中已经有十余日之久,在蔚州的明朝小皇帝怕是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即便是知道他还在蔚州,咱们又如何抓的住他?”
秃猛可笑道:“阿日斯兰的消息说的很清楚,明朝小皇帝的去向是西北,亦即是说,他的动向大同边镇,很明显,他是要巡视边境的防务;经大同之后,要么他往西前往灵州一带,要么往东前往宣府,我推测他前往宣府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往西行进,满是风沙戈壁,路途又遥远,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帝定然吃不消,也不可能离开京城时日太久;故而,本汗推断他要经宣府巡视之后正好返回京城。”
众人看了地图缓缓点头,承认大汗说的有道理,但这仅仅是推测,又怎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往宣府赶。
秃猛可看出大家的疑惑,捋了捋黄胡子道:“诸位,阿日斯兰已经广派探马探听其动向,探马带有鹞鹰送信,不日内必有确切消息传来;咱们要做的便是集结兵马做好准备,这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最好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各位回部落集结人马在乌兰察尔城外待命,我命人快马去鄂尔多斯,让吉能抽调一万右翼骑兵赶来集结。”
一名须发皆白的部族首领皱眉道:“大汗,消息未确定便集结兵马不太好吧,万一明朝小皇帝早已掉头回京,兵马粮草岂不白白折腾了?再说,即便得知其行踪,凭我鞑靼的兵力,如何抗衡明朝边镇的十余万雄兵?此计绝对不可行。”
秃猛可横眉怒喝道:“你是在怀疑本汗的决定么?赤鲁温,本汗知道你背后怪话连篇,本想给你机会让你证明你的忠心,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你的忠诚已经被草原上的野狗叼走了,从今日起,你的部落归于我的帐下,你将不再是部落首领了。”
赤鲁温大惊道:“大汗,您怎可如此?我对大汗的忠臣可昭日月。”
“睁眼说瞎话要被长生天抛弃的,赤鲁温,给你留五百户食邑,你带着他们去北边草原牧马去吧。”
“大汗,你真是狠毒,我赤鲁温忠心耿耿为你卖命,我的部落为你牺牲了数千勇士的性命,换来的却是这些;我明白了,你是想吞并我的部落,你是想将草原上的部落全部攫取囊中,你休想!”
秃猛可冷笑连声,缓缓背过身去,猛然间转身过来,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长刀兜头劈下,赤鲁温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便被劈成两半。
“这老东西是糊涂了,居然如此诋毁本汗。”秃猛可将长刀上的血迹在赤鲁温的身上擦干,双目环视帐中惊慌失措的众首领。
“本汗是他所说的那种人么?你们当中肯定也有人以为本汗是为了夺取你们帐下的百姓和牛羊,为了表明本汗的心迹,我宣布,赤鲁温帐下五千户百姓和牛羊马匹由诸位均分,本汗一毫不取。”
众首领本来胆战心惊,为达延汗的翻脸无情而心寒,但闻听此言,顿时一个个面露喜色,赤鲁温死了,好处却给了大家,需知赤鲁温的白刺部落占据了最肥美的牧草,也出产最貌美的姑娘,本就是最让人垂涎的部落,若不是赤鲁温是最早归顺大汗的得力部署,众人早就想动他的手了;现在大汗亲手宰了他,却便宜了大伙儿,众人很快便忘记了秃猛可的凶狠和无情,转而高声颂扬起来。
秃猛可森然道:“跟着本汗,迟早有你们占据中原花花江山的一天,到那时,汉人的百姓都是你们的奴隶,汉人的女子都是你们的胯下之物,金银珠宝堆成白头山一般的高,随便你们花销;可有一点,在此之前,诸位须得对本汗的决定毫无异议的执行,没有忠诚的人,换来的不是富贵而是屠刀。”
众首领表现的群情激奋,纷纷表示遵从大汗之命,各自回部落整顿兵马。
次日上午,从察哈尔前旗飞来的送信的鹞鹰带来了好消息,派去查探的探马探明了明朝小皇帝车驾的动向,他们过了大同府往边境行来,看样子正如秃猛可所预料的那样,他们是要经长城内侧往东,跨过太行山余脉前往宣府。
秃猛可细细的研究了路线,这一路上都是明军的边镇卫所,从大同北的高山卫、镇虏卫直到天成卫,再到宣府的万全左右卫和怀安卫,都是明朝重兵集结之地,任何一处都不适合动手。这之间只有一个地方是真空地带,那便是宣府和大同府的交接地带,那里是太行山和大青山山脉分割成的天然通道,只有一处的兵马可以快速抵达救援,那便是南面的蔚州卫。
以蔚州卫的兵马实力,秃猛可完全不放在眼里,但问题是,如果在此处动手,自己也必须要在大同和宣府两处佯动,吸引明军的注意力,否则一旦被两处包夹,后果不堪设想;即使有高山阻隔,但明军可通过长城栈道增援,速度是慢了点,但绝不是不能做到。
事不宜迟,按照明朝皇帝车驾的行进速度,抵达那个防卫的中空地段大约需要七八日,留给自己调兵遣将的时间也不多了,秃猛可当机立断,即刻传令下去,要右翼吉能率部赶来的一万骑兵无需感到乌兰察尔,而是直接奔赴大同以北发动佯攻,牵制住大同西北四卫的吸引力。
而乌兰察尔城外集结的约两万兵马则分出一万飞骑前往大青山东麓,配合察哈尔前旗右营佯攻宣府万全卫,自己则率领一万骑兵直奔两府交界之地,拦截明朝皇上的车驾。
当日晚间,大军出动,乌兰察尔城外的草原上一片火把的长龙,绵延数里之外,马蹄踏碎夜的寂静,城内外居民们一个个紧闭毡帐,祈祷长生天保佑大军平安。
与此同时,大同西北边疆巍峨的长城脚下,大明正德皇帝的营帐内丝竹声声歌舞升平,浑然不知危险的临近。
第二五七章 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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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同府境内逗留的数日里,宋楠从王勋口中得到了边镇最新的形势,王勋的忧心忡忡和宋楠的担心不谋而合,边镇不宁,皇上的车驾在此就像是个极大的隐患,让人不能安寝。
王勋恨不能赶紧让正德离开大同府地界回京城,然而当他得知正德要取道长城内侧从边境前往宣府巡视的计划之后,吓得浑身冷汗,赶紧跪求正德改变主意。
正德决心已下,加之洞悉正德心思的刘瑾等人投其所好,正德将王勋的劝告当做耳边风,不但不接受,反倒斥责王勋胆小怕事,不堪为将。
王勋委屈的要死,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全力封锁皇上在大同的消息,凡正德巡视过的寨堡和卫所城镇,一律下严令禁止将消息外传;同时,王勋恳求宋楠劝说正德速速离开边镇,宋楠也是无奈,正德正玩得在兴头上,每到一处寨堡,必高调接见卫所官兵,对城防兵事指指点点,发表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看法,让宋楠也是毫无办法。
数日后,正德一行到达大同西北天成卫乎远堡所在的长城脚下,在长城脚下歇息了一夜之后,次日一早,正德带着众人游览乎远堡一带的长城烽火台,众人站在高高的长城烽火台之上,望东方一片崇山峻岭之地,长城蜿蜒在群山万壑之间,宛如游龙惊鸿,时隐时没。
正德心情大好,对着左右笑道:“有此巨龙天堑,我边镇何愁不宁?鞑子们看似闹腾的欢,朕便不信他们能翻越这长城之障。”
刘瑾等人连声附和,一番歌功颂德谀词如潮,唯王勋宋楠二人闭嘴不言。
“今日便可离开大同境内,过了乎远堡往东,便是太行北麓余脉,再往东百余里,穿过山谷便到了我宣府万全卫所辖,朕决定,即刻出发。”正德豪气干云的道。
王勋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上前道:“皇上,此处往东皆为高山峡地,仅有栈道可行,也是我大同和宣府守卫不及之地,皇上当真要从这里往东前往,路途难行不说,万一有事,两处兵马恐援助不及,还请皇上三思。”
正德皱眉道:“你这个王勋到底怎么回事,朕若畏艰险又何必来巡视边关?你老是要朕回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王勋忙跪倒在地道:“臣只是担心圣上的安危罢了,若皇上执意前行,臣请求带兵护送前往。”
正德摆手道:“你不是说大同府事务多如牛毛么?朕有这么多人护卫,无需你随行,你可以回去了。”
王勋还待再劝,一旁的刘瑾沉下了脸道:“王将军,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照办便是;皇上有锦衣卫和东厂缇骑护卫,再加上所行之栈道也在长城内口,到达万全卫也仅数日行程,难道这数日时间便会出了什么岔子不成?你也太过担心了。”
王勋不敢再多言了,皇上这次来边镇,自己给他的印象一定是不太好了,再纠缠下去,皇上真的发起怒来,搞不好自己要倒霉;再说这段路虽然失去了卫所的掌控,但毕竟是在长城之内,山路崎岖栈道蜿蜒,危险也不至于太大,毕竟也不是鞑子骑兵能纵横来去的所在。
王勋无奈带人离去,临行前欲将五百骑兵留下护驾随行,被刘瑾石文义一言回绝,只得作罢。
巳时时分,车驾才缓缓前行,乎远堡以东二十里外已经毫无人迹,车驾顺着长城脚下的山谷栈道缓缓而行,随着山势的越来愈艰险,道路也越来越难行,不过景色却逐渐清幽起来;过了鸣鸡谷之后,前方一道瀑布挂壁而下注入崖下深潭之中,碎玉乱珠四溅,景色壮美之极。
时近中午,山谷中阳光直射,热的喘不过气来,遇到这样的飞瀑深潭,自然是绝佳的休息之所,于是车驾停下在此歇息,士兵们纷纷到潭边喝水洗脸,正德也兴致勃勃的在刘瑾的陪同下来到潭边游玩。
宋楠带着人四下巡视一番,安排好周围的警戒和巡逻,正待往潭边去擦一把脸,忽然见王勇从一旁的山崖上攀爬而下,匆匆朝自己跑来。
宋楠停步等候,但见王勇一脸的汗珠,脸上晒得通红,拱手道:“镇抚大人,卑职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楠一愣,忙道:“什么不对劲?”
王勇举手朝天上指着道:“您瞧那边。”
宋楠举头往天上看,但见蓝天白云,碧空万里,是个好天气,但却不明白王勇的意思。
“不像是要下暴雨啊,怎么了?”宋楠道。
王勇道:“不是,大人瞧头顶上那几只鹞鹰。”
宋楠眯眼细看,果见四五只黑点在山谷顶上盘旋不去,偶尔传来高亢悠长的鸣叫之声,但宋楠还是不解其意。
“是鹞鹰,怎么了?”
“大人,从出发之后不久,这几只鹞鹰便盘旋跟随咱们,一直没有离去,卑职觉得很是奇怪。”
宋楠心头一凛,仔细看着那几只鹞鹰,果然只在队伍的上空盘旋,一直恋栈不去,倒也有些奇怪。
“卑职刚才忽然想起一事,当年宣府千户所的马千户回京之时,当时的孙镇抚曾宴请他,卑职也在座;马千户曾说起边镇的一切趣事,便谈及鞑子豢养鹞鹰侦察之事;说鞑子有养鹰人善于调教鹞鹰,可令鹞鹰跟随猎物千里追踪,地上之人只需看着鹞鹰的方位便可知道猎物的动向;此法也被鞑子军队所用,宣府镇军一直百人队深入鞑子境内行事,便是被这鹞鹰紧盯不放,最终为鞑子合围全军覆没的。”
宋楠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被这鹞鹰盯上了?然则鞑子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踪么?”
王勇道:“卑职也是揣度,可是这鹞鹰两个时辰都在咱们的头顶,您难道不觉得有些不对劲么?”
宋楠眉头紧锁,此事决不能掉以轻心,若真是鞑子以鹞鹰监视皇上车驾的动向,显然是有所图谋,虽处于群山峻岭之中,但毕竟是无人防卫之地,鞑子若知道是皇上在此,必会不顾一切前来捉拿。
想到这里,宋楠身上出了一层热汗,低声对王勇道:“不要声张,密切注意这些扁毛畜生的动向。”
王勇答应一声,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往旁边的山壁上爬去。
宋楠赶紧往水潭边赶去,正德和刘瑾等人正指着瀑布指指点点,康宁公主挽着袖子伸出一双皓腕在水潭边捞着水草玩耍,见到宋楠忙叫道:“宋楠,来这里玩儿,水很清亮呢,还有鱼儿。”
宋楠微笑摆手道:“公主自己玩,我还有事要办。”
康宁撅嘴道:“哼,一会你要帮我抓鱼。”
宋楠无语,快步走到正德等人身边,正听到刘瑾道:“皇上这首诗做的好,回去后奴婢定要请皇上录下来装裱,请皇上一定答应奴婢。”
正德呵呵笑道:“好办好办,真的有那么好么?”
刘瑾道:“那是当然,奴婢岂敢随便敷衍皇上……”
宋楠拱手叫道:“皇上……”
正德转身,看见满脸汗珠的宋楠,笑道:“你干什么去了,朕触景生情口占一绝,咏这潭水高瀑,宋楠来品评一番如何?小谨子说写的好,朕却不敢信他。”
宋楠哪有心情听他念诗,摆手道:“皇上,现下不忙品鉴皇上大作,有一桩紧急之事要请皇上示下。”
正德一愣道:“何事?”
宋楠指着天上的鹞鹰,将王勇之语说了一遍,正德和刘瑾等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是说,鞑子派了这些鹞鹰在空中侦察朕的动向?”
宋楠道:“恐怕十之**会是如此,这几只扁毛畜生跟着咱们一路,若是野生的岂不早飞散觅食去了,臣认为定是驯养的鹞鹰,这说明王勇之言并非虚言。”
正德愕然道:“那怎么办?”
宋楠道:“臣建议要么即刻回头,只有半日路程便回到乎远堡,在我大同府边军守护下,鞑子必不敢异动。要么咱们便急速转而往南,往蔚州方向赶路,离开边境越远越好。”
正德皱眉犹豫,刘瑾道:“宋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担心了,且不说这扁毛畜生是否通人性监视皇上车驾,就算是鞑子有这个本事,又能如何?难不成鞑子长了翅膀飞跃我长城关隘不成?虽然北面的长城上无寨堡无卫所,但烽火守军却在,若是鞑子敢进犯,烽火燃起,天成卫和万全卫的守军岂会不来增援?”
正德点头道:“小谨子说的对,不管鞑子如何,他们也只能干看着朕巡视边镇,他们能如何?”
宋楠道:“皇上,据我所知,蔚州北的长城防线可是已经被突破了的,蔚州一直遭受鞑子滋扰便是明证,如果鞑子在前面的谷地拦截,这可是极为凶险之事,岂能如此冒险。”
正德无语道:“那朕便只能回头了?”
宋楠道:“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石文义道:“宋楠,你这完全是臆测,光凭你的臆测便要皇上改道,这恐怕不好吧。”
刘瑾也道:“说的是,鹞鹰监视本就是个笑话,畜生如何能识别皇上的车驾?皇上若是因这几只扁毛畜生便回头,这教皇上如何解释?”
正德咂嘴道:“小谨子说的对,朕也不太信,若是被几只鹞鹰吓得回头,朕可真是没脸了。”
宋楠急道:“这不是脸面的问题,这可是关系到圣驾安危之事,刘公公,石指挥使,丘督主,咱们可不能拿这件事来赌博,咱们可输不起。”
刘瑾冷声道:“宋大人,你这是什么话,就只你关心皇上的安危么?我等便不关心?咱家虽没打过仗,但也并非一无所知,你宋大人也非军中大将,无非是在蔚州打过几次小仗而已,懂得未必便比咱家多。”
石文义也道:“宋楠,你只管好车队防卫,走什么路线,往何处去,可不是你能指手画脚的,那该由皇上自行决定,我等都无权干涉,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二五八章 逆耳
第二五八章
遭遇到刘瑾石文义等人不负责任的反对,宋楠基本上清楚正德是不会同意回头了,这几日凡是自己提议之事,刘瑾石文义和丘聚都会毫无例外的反驳,夜间的防卫也多受指责。
在高山卫天镇堡宿营的那一夜,外围几座营帐着火,若非发现的及时,恐怕要出人命,光是这件事,刘瑾便在正德面前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正德虽口头没加斥责,但明显有些不高兴,宋楠虽怀疑是刘瑾等人故意为之,苦无证据也不想在路途上窝里斗,也并未深究下去。
宋楠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拱手道:“臣只是提出建议,希望皇上不要涉险,一切凭皇上定夺便是。”
正德想了想道:“这一路上总是有人提醒朕这个提醒朕那个,宋楠啊,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便不能让朕开开心心的巡视这一趟么?朕知道你是替朕的安全着想,朕也不怪你,但朕此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你也不必拿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来吓唬朕,朕不会回头的。若是真的遇到了鞑子,朕还想好好的会会他们,难道这两百多护卫是吃素的不成?”
刘瑾抚掌赞道:“皇上此言豪气干云,奴婢们佩服之至,鞑子并不可怕,咱们大明朝的武官能学的皇上的一星半点,边镇也不至于多受滋扰弄得人心惶惶了。”
宋楠忍无可忍怒道:“刘公公,若真遇到鞑子,你可不要像那日在山中遇到恶熊那般束手无策,皇上的安危可不容你漫不经心。”
刘瑾脸色通红指着宋楠道:“皇上,您听听宋楠说的话,皇上便是要奴婢去死,奴婢眉头也不皱一下,宋楠竟然如此诋毁奴婢,皇上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石文义也喝道:“宋楠,你只是小小镇抚使,可莫要恃宠生娇乱了尊卑。”
正德脸色不悦道:“宋楠,你太过了。”
宋楠道:“皇上……”
正德摆手道:“不必多言,这种话今后不许再说。”
刘瑾道:“皇上,奴婢不怪宋大人言语诋毁,奴婢认为宋大人是因负责皇上车驾的护卫之责,感觉职责太大压力过甚之故,奴婢建议还是让石文义和丘聚负责车驾护卫,让宋大人卸去职责舒缓一些为好。”
正德看了一眼宋楠道:“准。”
刘瑾脸上暗藏笑意,躬身道:“皇上圣明。”
宋楠气的差点骂娘,一着不慎便让老阉狗骑在脖子上洒了泡尿,实在是恶心;护卫之权被剥夺倒没什么,宋楠原来攫取此事也是打击打击刘瑾的气焰,原本便不该由自己来掌管此事;但自己拱手送上便罢了,被强行剥夺自然心头不爽。
石文义喝道:“宋大人还不谢恩?皇上对宋大人体贴关怀备至,宋大人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番爱意。”
宋楠咬牙压住怒气,这时候不是跟这些家伙争斗的时候,如何解决鞑子窥伺之事才是当务之急,于是行礼谢恩退下。
正德见宋楠神色不悦,心头有些不忍,招手叫住了宋楠,将他拉到一边道:“宋楠,朕不是不信任你,朕此番出行乃是瞒着诸位大臣,朕回去之后他们定然会大嚼舌根,朕也不能让人看笑话,无论如何艰险,朕也要完成这次巡视。朕其实心里明白,你和刘瑾他们最近关系不睦,朕在想,此事或因朕对你过于亲近所致,为了不让你们之间的矛盾加深,这护卫之责便让石文义他们来担当,你也落得一身轻松,陪朕好好走完这一路,而非是对你的责罚。”
宋楠道:“臣明白。臣言语也过激了。”
正德点头道:“你和他们不同,朕对你说话也不隐瞒,论本事,你比他们都强,但朕身边就这几个人能信任,朕不想成为孤家寡人,也不希望你们多生嫌隙。”
宋楠道:“皇上放心,多谢皇上关爱。”
正德微笑道:“你我是朋友不是么?”
宋楠忙道:“臣岂敢。”
正德呵呵笑道:“说好的事岂能反悔,对了,你多陪陪公主说话,这一路上她受了不少苦,朕原不该带她前来的,你肚子里见闻多,替朕陪她解解闷。”
宋楠头皮发麻,低声道:“臣遵旨。”
正德拍拍宋楠的肩膀低声道:“皇姐很喜欢你,朕……”
宋楠赶紧道:“皇上,臣内急,可否先去解决。”
正德一愣,摆手道:“去吧。”
宋楠如蒙大赦,赶紧一溜小跑的退下。
午后开拔前行,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蜿蜒前行,宋楠默默跟在最后,眼睛不断的往天上瞟,那几只鹞鹰像是鬼魅一般跟随者队伍盘旋不去,让宋楠感觉被天眼笼罩,心头惶然不安。
晚间车队在山谷的碎石地上扎下营盘,宋楠无心去正德帐内听丝竹歌舞,独自爬上一侧的山坡上看着殷红的夕阳往西坠落山峦之后;头顶上传来几声尖利鹰鸣声,宋楠抬头看去,见那几只鹞鹰在暮色里盘旋数匝接着往北边的天际飞去。
没了鹞鹰的监视,宋楠的心头微微舒服了些,忽听身后悉悉索索山石作响,宋楠扭头看去,只见戴素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抓着山坡上的草根努力朝自己爬过来,一张俏脸被夕阳映得通红。
宋楠赶忙起身去拉了她的小手助她上坡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戴素儿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你还没吃晚饭呢,奴家给你送了上来。”说着便揭开食盒将里边的饭菜碗筷取出摆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还拿出一只小酒壶和一个酒杯来,替宋楠斟酒。
宋楠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戴素儿一慌,酒盅倾覆,洒在地上的酒水迅速沁入碎石中不见。
“你的手怎么了?”宋楠捏着戴素儿软绵绵的小手问道。
戴素儿的手心里流着血,一处明显的割痕在白嫩的手心上怵目惊心。
“哦,是刚才爬坡的时候被草茎割破了,不碍事的。”戴素儿挣脱手掌轻轻道。
宋楠心头有些愧疚,自从那夜之后,宋楠几乎没跟戴素儿说过什么话,也没正眼看过她,戴素儿只默默的在身边伺候,早起时毛巾温水都准备好,帮宋楠梳理发髻,宋楠换洗下来的衣服也默默的拿去洗干净,吃饭的时候,无论宋楠何时回到帐幕中,总是有热热的饭菜等着自己;戴素儿像是个无声的影子在宋楠身边默默的做着事情,宋楠却像是忘了有她这个人存在一般。
宋楠默默从怀中掏出布巾,撕裂成两个长条,弓身在昏暗的夕阳下的山坡上转了一圈,手中多了两颗青草。
“手伸来。”宋楠道。
“不碍事的,真的不碍事的。”戴素儿认得宋楠手中的青草,那是止血的草药。
“伸过来。”宋楠不容置疑的道。
戴素儿默默的伸出了手,宋楠将草药放入口中嚼碎成渣,细心的敷在伤口上,又用布条慢慢的包扎好伤口,系的时候轻声问道:“紧还是松了?要不紧不松才好。”
但半晌没听到戴素儿的回答,宋楠抬头看去,只见戴素儿怔怔的看着自己,双目中流下泪来。
宋楠叹了口气道:“你受苦了,你不该跟我来这一趟,我想好了,回京之后我便求皇上除了你的奴籍,让你恢复自由之身。”
戴素儿不答,低声道:“你用饭吧。”
宋楠端起酒杯连喝几杯酒,却一口饭菜没动;戴素儿道:“饭菜不合口味么?奴家手艺不好。”
宋楠摇头道:“你烧的饭菜很好,只是我没胃口罢了。”
戴素儿道:“你有烦心事?”
宋楠摆手道:“不提也罢。”
戴素儿从怀中掏出短短的玉箫来道:“奴家为公子吹上一曲吧,以曲为肴给公子下酒。”
宋楠举杯微笑,戴素儿将玉箫凑到檀口边,站起身来,轻柔的箫音缓缓响起。
夕阳西下,天色灰蓝,山风渐劲。
箫音传到坡下营地,营地侍卫闻声仰望,但见夕阳下山坡上两道剪影一坐一立,站立之人手持洞箫风姿绰约,坐着的人举杯临风长发飞舞,均目眩口呆,以为神人。
第二五九章 雨夜惊魂
(感谢孩子娘、根087的月票,感谢狮魔王的打赏。)第二五九章
一夜山风劲吹,早起时天空中布满了乌云,阴沉闷热的天气让人心情憋闷。
漱洗已毕,宋楠走出营帐,下意识的抬头往天上看,见几只鹞鹰又在云端盘旋往复,宋楠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显然夜间鞑子将鹞鹰召回是因为夜里无法侦察,一到白天便又放了出来尾随,宋楠几乎可以肯定,鞑子定然已经知道这一队车驾中非寻常人物,或许早知道是皇上的车驾了。
车队拔营启程,狭窄难行的栈道年久失修,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中,多处塌方,车辆无法通过,不得不边休整边通行,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中午时分,阴沉的天空终于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滴来,更加让行程艰难之极。
宋楠建议车队就地扎营等雨停后再走,但被刘瑾石文义等当即拒绝,宋楠是担心照着这个速度行进,今日白天无法跨越蔚州北面的峡谷,哪里正是最危险的地方。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一处平坦的山谷西侧,宋楠紧皱眉头站在山坡上往山谷中眺望,这里便是蔚州北部的通道,正处于万全卫和天成卫之间,也是宋楠最为担心的地方。
往北看去,一座寨堡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座山峰之上,寨墙倒塌,破败不堪,中间一柱擎天好像是烽火台。宋楠记得听江彬说过,蔚州最北端长城内侧有一座废弃的寨堡叫做新平堡,此堡原是明军在蔚州最北端的堡垒,但此处的长城防御早已被鞑子突破,新平堡也早已荒废,此处峡谷便成了鞑子南下蔚州袭扰的通道。
往南去百余里便是鞑子在大明境内设立的据点阳原,当年宋楠在蔚州的时候,曾经和江彬一起在阳原山谷中跟鞑子游骑打了一仗,也正因如此,此处才是最危险的地带。南边有阳原的小股鞑子兵的据点,北面的长城防御破损,若鞑子袭击,这里该是最佳的地点了。
忧心忡忡的宋楠调转马头回到队伍里,找到石文义将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石文义也有点慌张,虽然对宋楠不爽,但毕竟皇上的安危最为重要,于是石文义急忙去寻了刘瑾商议。
刘瑾听了禀报问道:“天色已晚,夜晚是肯定不能赶路的,咱们恐怕只能下到谷地里宿营,先命人在四周侦察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石文义赶紧去办,派了十几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往南北两个方向顺着山谷游弋侦察,车驾则停在山坡上不下谷地,半个时辰之后,侦察的缇骑回来禀报说山谷南北两面均无异样,山谷以北的山岭上的长城隘口确实已经倒塌,但也没发现有鞑子进袭的迹象。
刘瑾石文义等人这才放下心来,下令车驾下到谷底宿营,事实证明宋楠的担心确属多余,过了今晚,明日越过谷地往东再有一天一夜的路程便可抵达万全卫所了。
天黑了下来,营地篝火燃起,正德的大帐内又是一片丝竹盈耳欢声笑语,宋楠无心去喝酒取乐,带了万志王勇等人摸黑往废弃的新平堡爬去。
爬上山坡上的新平堡,但见大门已经倒塌,寨墙也倒塌了数处,完好之处寨墙高达两丈,可见当时修筑之时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之巨;只可惜地势不利于补给,最终这座坚固的堡垒不得不接受被废弃的命运,而鞑子兵也并未占据此处作为中转。
对于南边的蔚州前线的寨堡而言,黑山堡和阳原等处虽深入大明腹地,看似补给更难,但鞑子兵完全可以通过劫掠的方式来保证给养,当然这种方式带来的弊端便是鞑子并不能保证在蔚州北部的兵马数量,几百人已成极限,偶尔大股袭扰,也是一时的行为,不超过一个月便会主动退兵。
“那是什么?”宋楠指着寨堡中心一座高高的土台问道。
“回禀大人,像是烽火台,看样子该是附近最高之处吧。”
宋楠精神一振道:“走,咱们上去看看。”有烽火台便意味着能够发出消息等待救援,一旦有事发生,可点燃烽火求救。
来到土台之前,宋楠仰头上望,黑魆魆的空中飘落下来密集的雨滴,在火把照耀下晶亮闪光,但那土台之顶却一点都看不见。
众人举着火把沿着圆筒状的巨大烽火台外围的石阶上往上螺旋爬行,石阶上长满青草青苔,雨天又滑溜异常,外侧并无护栏,走上去着实危险。越往上风雨越大,火把被吹得东倒西歪,一名亲卫差点失足坠落,若不是身边人眼疾手快,摔下去恐要摔成肉泥了。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众人才战战兢兢的爬上了烽火台的顶端,奇怪的是,烽火台的顶端并非想象的平整地面,而是坑坑洼洼的天然山石地面,几十株松树长在上面,周围长草荆棘杂生。
宋楠这才明白这烽火台的构造,原来这新平堡的构建很是有想法,选取的这座山峰是附近最高的山峰,通过挖峰顶周围的土石筑建寨墙开拓平地,寨墙完工之后,便自然挖出来一个高达二十余丈高的石柱形状的烽火台,顶端方圆十几丈的地面除了中间平整了一小块,周围却保持着山顶的原貌。
中间丈许方圆的地面上还有没烧完的十来根半截焦黑原木,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件锈迹斑斑的刀剑和累累白骨,可以想象,此堡被破之时,守军定然也燃起烽火求救,也和攻上来的敌人进行过厮杀,只可惜最终难逃厄运。
火把被雨水一只只的浇灭,四下里一片漆黑,宋楠手扶松树树干四下远眺,南边山谷中的营地篝火远远可见,似乎还能听到大帐中的袅袅丝竹之音。
宋楠的目光转向北方,那里一片漆黑死寂,虽然看不见听不到任何动静,但宋楠总觉得在破损的长城隘口之外,有成千上万贪婪的眼睛在朝这边窥伺。
众亲卫在树下的干燥之地点起了一小堆篝火,点起火把四下里将这片地方检查了个仔细,逗留了半晌,将火把烘干点燃准备下烽火台。篝火熄灭之后,猛然间,宋楠忽然感觉到西边远处的山颠有隐隐的亮光,宋楠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命人再次熄灭火把仔细的朝西边瞪着眼睛眺望。
没错,是火光,虽然远看如豆,但却是是火光;如此雨夜,自然的野火是不可能的,只可能是人为点燃的火光。
“大人,是烽火,那一定是烽火。”王勇叫道。
宋楠的心头紧缩了一下,这样的夜里,烽火意味着什么?
离此最近的烽火台便是长城上的烽火台,其实早已失去了实际的意义,因为无论是西边的天成卫还是东边的万全左卫受袭,烽火即便传达给对方,对方也无法穿越崇山峻岭来救援,唯一的意义便是告知对方自己遇袭罢了。况且在二者之间的长城隘口已经被损毁,自己站立的这座寨堡也已经荒废,两卫之间已经无法直接传递烽火,因为距离太远了,没有中转站根本互相看不见烽火。
“大人,东面也有烽火。”一名亲卫声音都变了,宋楠转向东边看,只见东边远远的山巅之上,火光冲天而起,不用说那也是燃起的烽火。
宋楠眉头紧锁,忽然间大叫一声道:“不好。”
万志王勇等人忙问道:“怎么?”
宋楠道:“如我估计的不错的话,鞑子在东西方的万全左卫和天成卫同时进攻了。”
“万全左卫和天成卫?鞑子疯了么?即便是攻下来了,鞑子有怎能讨得了好?左近的卫所可以迅速的增援,鞑子傻了么?”
宋楠冷笑道:“鞑子可不傻,我可以百分百的肯定,他们的目标可不是攻破两侧的防线,他们只需要攻破一两座两侧的寨堡,断绝东西两边的救援通道便达到了目的,他们的目标是咱们,或者说是皇上。”
“啊!”众人大惊失色,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鞑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烽火燃起,表明战况激烈有失守之虞,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点燃烽火的。
“你们想,明知烽火的传递不会有援兵到来,点燃烽火的用意何在?显然是王总兵在给我们传递消息,王总兵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他会飞鸽传书给宣府总兵朱振,告知他皇上前往的消息,万全卫一定也是同样的用意。”
“那咱们怎么办?”万志急道。
宋楠道:“鞑子两侧的钳制只是为了此处的袭击,鞑子兵定然已经重兵陈于北边,怕是很快便要抵达我们这里了,马上通知皇上,速作决断。”
……
正德酒意微醺,眯着眼看着帐下婀娜舞动的舞姬的身姿,随着他的目光游移,一旁的刘瑾早已明白正德的心意,锁定了今晚陪侍皇上的人选,便是那名身披粉红轻纱舞姿曼妙的舞姬。
见正德打了个阿欠,刘瑾拍了拍手掌开口道:“停了,你们退下吧,皇上该歇息了。”
话犹未了,只听帐外脚步杂沓,有卫士高声呵斥道:“解下兵刃方可入帐。”
宋楠的喝骂声响起:“滚到一旁,误了大事我要你的命。”
正德眉头皱起,刘瑾快步走到大帐门口喝问道:“谁在喧哗?”
帘幕哗啦掀开,一阵风雨夹杂着一丝凉气冲了进来,宋楠全身盔甲,浑身透湿,雨水沿着盔甲滴滴答答的流到地毯上,污了一大片绒毯。
“宋楠,你做什么?进皇上大帐怎地带着兵刃?”刘瑾喝道。
宋楠不理,大踏步走到正德面前拱手道:“皇上,鞑子即将来袭,请皇上速速离开此地。”
第二六零章 大敌当前
第二六零章
大帐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张嘴瞪眼如木头一般的发愣,觉得自己好像是耳朵出了问题。
“宋楠,你说什么?朕……没听清楚。”正德愕然道。
“皇上,东西两边的烽火点燃了,鞑子正在进攻大同平虏卫天成卫和宣府的万全卫,形势危急万分,请皇上速速撤离此地。”宋楠高声道。
“什么?”正德再次得到宋楠的确认,身子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石文义离座问道:“宋楠,鞑子攻击东西两侧的卫所,咱们这里可是安全的,难道北面有鞑子进击的迹象?”
正德忙道:“是啊,北面隘口有鞑子进攻么?”
宋楠道:“目前没发现敌踪,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刘瑾呵呵笑道:“宋大人,你是太过紧张了吧,鞑子无时无刻不在骚扰边镇,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宋楠道:“我认为鞑子攻击东西卫所的目的便是为了阻止两边的卫所前来援救我们,他们的目标便是皇上。”
“你这都是臆测吧,凭你一己之断,便可断定鞑子会来么?这黑天雨夜崇山峻岭,鞑子长翅膀飞来不成?真是杞人忧天。”刘瑾笑眯眯的道。
正德脸色恢复正常,温颜道:“宋楠,你对朕的忠心朕很明白,但你恐是太累了,精神过于紧张,不必大惊小怪,来,喝杯酒缓缓气。”
石文义阴阳怪气的道:“宋楠,你忘了你已经不再负责皇上的护卫之责了么?这些事还是留着让我和丘公公操心为好。”
宋楠大喝一声道:“住口,鞑子马上便要到来,皇上危在旦夕,你们居然还不以为然,皇上,听臣一言,赶紧拔营连夜往南,南边只有小股鞑子,击溃他们回到蔚州便可安全,可不能再耽搁了。”
正德被宋楠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还从没见宋楠在自己面前如此无礼,不由得面露不悦。
“宋楠,你太放肆了,这可是在皇上面前,你这般呵斥放纵是要忤逆不成?皇上,宋楠此举实为不妥,您可不能纵容他,不听他的建议便跳脚,这样下去还怎么了得,岂有此理。”刘瑾森然道。
宋楠看着正德苦求道:“皇上,且听我一回,先避祸为上,事后你无论怎么处置我都成,但这时候可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正德变脸冷然道:“宋楠,你太放肆了,朕对你也太宽容了,出去,今后出入大帐需朕的许可,否则不准你进来。”
宋楠呆立原地,半晌无奈摇头,长叹一声出帐而去。
“不知天高地厚。”刘瑾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宋楠恨不得拔刀回头照着刘瑾的脖子便是一刀,这些人都昏了头,大难临头却不自知。
帐外二十余名亲卫站在雨中,见宋楠出了大帐,忙围上来道:“镇抚大人,往何处撤离?”
宋楠低声道:“皇上不信我的话,刘公公他们也不信,他们拒绝撤离。”
王勇愕然道:“那怎么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鞑子一来,咱们可无还手之力。”
宋楠想了想道:“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顶着了,王勇兄弟,我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必须誓死完成,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王勇挺胸道:“宋大人,您吩咐吧,卑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楠道:“你带着我的书信连夜沿着峡谷往南前往蔚州,通知蔚州江大人率兵来援,到了蔚州之后,然后你还要飞马赶往京城北郊,通知奋武营提督张仑率兵来援。”
王勇道:“蔚州的兵马来援还不够么?”
宋楠道:“我大明光是大同宣府两地的兵马便有数万,鞑子敢动手定是集结了兵力,两侧的援兵被牵制,恐一时难以来援,反不如从京城调集兵马前来来的迅速,来之前我便已经跟小公爷打过招呼,你要他精选骑兵舍掉步兵快速来援,迟恐不及。”
王勇行礼道:“卑职遵命。”
宋楠道:“南边有鞑子,阳原一带是鞑子在我大明境内的寨堡,此去艰难重重,记住,不可和鞑子纠缠,救援才是你的任务,你可带两名兄弟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个帮手。”
王勇道:“不要人手了,这里该比我更需要人手,卑职的事大人不必担心,卑职只是担心援兵到时这里恐怕……恐怕……”
宋楠嘘了口气道:“尽人事,看天意,做好自己的事,其余的不用管。”
王勇点头,宋楠迅速回到帐内,在戴素儿惊讶的目光中快速的写了两封信交给王勇,王勇带足干粮清水,拉了马匹翻身而上,打马挥鞭迅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黎明时分,一声尖利的示警号角响彻山谷,北面负责警戒的护卫连番吹起了号角,刘瑾石文义等人尚在熟睡,惊得赶紧起身穿衣,便听营地里脚步杂沓呼喝连声,外边的兵马乱作一团。
“什么事什么事?”石文义出帐大喝道。
一名飞骑从北面赶回的警戒护卫急促的道:“回石指挥使,北面山谷发现鞑子兵。”
石文义吓得浑身冰凉,高声道:“多少人马。”
“不……不知道。”
“蠢材,怎么不知道多少兵马,你的眼睛长着作甚?”
“太……太多了,恐怕有上万。”
“上万……!”石文义犹如被一盆凉水浇透了全身,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愣了半晌,跌跌撞撞的往大帐处跑。
大帐内正德已经慌忙穿好了衣服,刘瑾哆哆嗦嗦的替正德梳着头发,正德脸色发白问道:“鞑子兵果然来了?”
刘瑾道:“奴婢还得到确切消息,一会问石文义和丘聚。”
正德三步两步跨出大帐,石文义和丘聚正匆匆赶来,正德道:“情形如何?”
石文义抖着唇道:“上万鞑子兵来袭,皇上赶紧上马,臣等护卫皇上往南撤离。”
正德眼光发直,口中喃喃道:“上万?宋楠的判断是对的。”
刘瑾忙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备马,护送皇上往南走。”
正德叫道:“还有皇姐,皇姐也要跟着朕走。”
刘瑾道:“是是,皇上莫慌,已经命人去请公主了。”
正德舔着嘴唇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用去请公主了,臣已经安顿好了。”一人高声叫道,随即一骑飞驰而来,到正德面前一个人立,马蹄溅起的污水洒了正德刘瑾和石文义等人一脸。
“宋楠!”正德擦着脸上的泥水喜道:“快护着朕走。”
宋楠眼中泛着血丝,声音嘶哑道:“皇上,走不掉了,已经太迟了。”
正德愕然道:“怎么?鞑子还有多远?”
宋楠道:“鞑子在五六里之外,此刻往南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怎能逃脱鞑子骑兵的追击。”
“那怎么办?”正德刘瑾石文义丘聚等人几乎异口同声。
宋楠暗叹一声看了看眼前四人,忽然转头朝营中慌乱奔走的番子和锦衣卫大汉将军们喝道:“都给我消停些,谁再乱撞,立斩无赦;带队百户旗官役长迅速整队,听我命令。”
有人还在乱跑,宋楠纵马上去,抽出绣春刀来照着一名番子的脑袋便砍了上去,噗嗤一声,尸身栽倒在地,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众人全部石化,目瞪口呆的看着宋楠,正德道:“宋楠你……”
宋楠转头道:“皇上莫怕,大敌当前如此乱遭遭的如何护卫皇上安全,此时当用军法;万志何在?”
万志纵马而来高声道:“卑职在。”
“即刻同二十名带刀官护送皇上前往新平堡。”
万志高声应诺,来到正德面前道:“皇上,臣来护驾,皇上请上马。”
眼看正德被护送前往新平堡,宋楠舒了口气,一连串的发出号令,将两百多慌乱的士兵整队,搬运必需的物资迅速进入新平堡内,刘瑾也在丘聚和石文义的搀扶下爬上山坡进入新平堡。
堡内宋楠高声命人临时将枯树木头泥巴搬运到几处破损的寨墙口临时修补,虽然于事无补,但也只能聊胜于无。
“皇上,公主在烽火台顶,那里是目前最安全的所在,皇上先上去,臣在下边布防。”
正德仰头上望,顶端雨雾缭绕顿时目眩头晕。
宋楠知道正德肯定爬不上去,于是命人从烽火台顶端放下竹篮,拉了正德上了顶部,正德两股站站的跨下竹篮,高声叫道:“皇姐,皇姐,你在么?”
中间的空地上一座简易的帐篷中有人道:“皇上,我在这里。”眼前一花,康宁公主冲出帐篷紧紧抱住正德。
正德心中稍定,安慰道:“莫怕莫怕,你何时上来的?”
康宁道:“半夜里上来的,宋楠半夜派人将我接到了这里,说鞑子兵要攻来,他带着人连夜在峰顶搭了帐篷,做了辘轳,搬上来不少干粮和清水,一直忙了一夜没睡。”
正德看着面前的一切,心头愧疚不已,叹道:“朕糊涂啊,没听宋楠的话,鞑子果然来了。”
康宁安慰道:“皇上别担心,宋楠说这烽火台顶鞑子兵攻不上来。”
正德心头稍慰,还好宋楠考虑周全,寻了这个地方,暂且可算是安全了,接下来如何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正想着,只听四周号角长鸣响彻耳际,正德来到边缘探头往下看,这一看吓得魂飞天外。
就这片刻之间,新平堡四周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鞑子兵所围困,从上往下看去,鞑子兵多如蝼蚁,正缓缓徒步从四周的山坡爬来。
第二六一章 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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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秃猛可所率的鞑子大军花了七天时间才从乌拉巴托抵达大青山南麓,踏进蔚州以北的入侵通道。
在大军未抵达之前,察哈尔前旗的哨探一路放鹞鹰在空中侦察跟随着明朝皇帝车驾的动向,正德的车驾在长城以南的山岭中行进的时候,长城以北的鞑子小股骑兵也保持着同样的行进速度一路跟随,保持着对车驾位置的跟踪。
秃猛可紧赶慢赶,终于在明朝皇帝穿越中间的谷地之前抵达了北面的开阔地带,当老天开始下雨的时候,秃猛可很是高兴,在这种天气下,明朝皇帝逃脱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秃猛可制定了两翼钳制中间突袭的战略,在大雨倾盆之夜,两侧的万人队展开对平虏卫天成卫和万全卫的攻击,秃猛可也根本没打算能够突破占领这些重要的据点,他唯一的目的便是阻止东西明军对中间的皇帝车驾的支援。
按照计划,两侧的进攻开始之后,秃猛可将在半夜时分冲过早已经被突破的长城隘口,抵达蔚州北部的山谷地带,一举将明朝皇帝擒获;然而变化大于计划,天降大雨自然是让明朝皇帝不易逃脱,但长城隘口之处的必经山道也因落雨发生了好几处塌方,泥石阻隔了道路,这让秃猛可暴跳如雷。
秃猛可下令立即抢修道路,挖掉土石,他知道,两侧的进攻打响之后,极有可能回让明朝皇帝惊慌失措选择逃跑,虽然南边的阳原有数百鞑靼勇士,但能否拖得住他们还真的很难说,若是再让蔚州的明军得到消息前来增援的话,可能这次兴师动众的行动便要化为泡影。
道路抢通之后已经是黎明时分,秃猛可心情忐忑的率大军越过隘口冲进谷地,他其实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一夜时间,明朝皇帝便是聋子瞎子也知道两侧发生战事,即便没有洞悉到自己所率大军的动向,也会出于安全考虑不会再往东行进,而会选择南撤。
然而,幸福来得太突然,进入谷地不久,前哨便传来了消息,明朝皇帝的营盘车驾就在谷中,根本没有撤离;有那么一瞬间,秃猛可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明军的诡计,但很显然,在这片谷地,明军玩不出花样来,这里的东南西北都无出路,明朝的小皇帝已经是囊中之物。
秃猛可也不着急,即使看见随驾的明军纷纷撤入明军废弃的新平堡之中,他也并未仓促的下令骑兵去阻拦,而是有条不紊的待所率的两万大军尽数进入谷地,这才下令包围新平堡,来个瓮中捉鳖。
宋楠站在新平堡的寨墙上,看着四面涌上的密密麻麻的鞑子兵眉头拧成了疙瘩,鞑子竟然出动了数万人马,看来是势在必得,宋楠估摸着,秃猛可若抓获了正德,他也许会乘势南下占领蔚州,有皇帝在手为人质,蔚州唾手可得,更别说占据兵力的巨大优势了。
“皇……皇上呢?”刘瑾尖着嗓子浑身泥泞的站在一片污水中仰头问道。
宋楠道:“刘公公,请上烽火台陪着皇上。”
刘瑾赶紧转身往烽火台上爬,宋楠也并没提醒他有竹篮可坐,他倒是希望刘瑾会在往上爬的过程中摔死,但很可惜,刘瑾虽然爬的吃力,但却毫发无损的爬上了烽火台顶。
鞑子兵蜂拥而来,破败的寨墙根本不堪一击,宋楠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根本不该将数百随行侍卫集中在这个破败的寨堡中,还不如叫他们自行逃命,或许还有人能逃出生天。
寨堡东南两面临时加固的寨墙很快便被攻破,鞑子兵如潮水般的涌入其中,随驾侍卫奋勇迎上,双方绞杀在一起。刀剑起落,惨叫连天,这是一场毫无希望打胜的肉搏战,但却不得不以命相搏。
宋楠挥刀砍翻一名鞑子兵,身旁的万志冲过来叫道:“大人,撤吧,再不撤便来不及了。”
宋楠咬牙点头道:“好,招呼兄弟们上烽火台。”
万志大声的吆喝一声,二十余名宋楠所率的亲卫随即聚拢而来迅速往烽火台奔去。
“宋楠,救我!”身后有人大叫道。
宋楠回头看去,石文义和丘聚头盔歪斜,浑身血迹,跌跌撞撞的冲过来。
宋楠招手道:“快随我上烽火台。”
万志低声道:“大人,还管他们作甚?”
宋楠叹了一声道:“如何能不管,虽然此二人的愚蠢导致如今的状况,但毕竟是我大明官员。”
众人迅速往烽火台上爬去,身后一小队鞑子兵哇哇怪叫着赶上来,石文义身上有伤,爬行的速度很慢,跟在他身后的丘聚连声催促,石文义却还是爬不快,眼见几名鞑子顺着石阶追了上来,离自己只有数步之遥,丘聚急的大骂连声,伸手抓着前面缓慢爬行的石文义的脚踝。
石文义扭头骇然道:“丘督主,你做什么?”
丘聚轻声狞笑道:“石指挥使,你挡着我的道了。”
石文义一愣,猛觉脚踝被一股大力拉扯,身子一斜大叫一声从侧面摔下石阶,落地时左膀着地,就听‘喀拉’一声,左边的胳膊已经断了。
石文义高声惨呼,口中大骂道:“丘聚,你这个奸贼,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话音未落,十几名鞑子已经围拢上来,石文义咬牙起身举起绣春刀抵挡,数回合过去,砍杀了一名鞑子兵,但只眨眼间,身上便中了七八刀,惨叫着扑倒尘埃而死。
丘聚手足并用跟上宋楠等人的步伐,将身后石阶上的鞑子甩的远远的,正松了一口气,却见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娘的,停下来作甚?快爬,快爬,鞑子追上来了。”丘聚高声喝骂道。
上方的北镇抚司卫士并不理会,丘聚仰头看去,只见二十多双眼睛都居高临下的冷冷盯着自己。
“你们做什么?”丘聚心头有些发怵。
宋楠冷冷的语声响起:“丘督主,你不该活着,你应该陪着石指挥使一起去死。”
丘聚忙道:“宋楠,切莫误会,你们石指挥使是失足摔落。”
宋楠长叹一声道:“丘督主,我会在皇上面前说,你和石指挥使都是奋勇杀敌为国尽忠的,安心的去吧。”
丘聚张大嘴巴骇然叫道:“宋楠,你待怎样?你不怕抄家灭族么?”
话犹未了,一只硕大的靴子底已经临头。
“去你娘的。”万志一声大骂,飞起一脚踹在丘聚的头顶,丘聚的身子宛如一只皮球从石阶上蹦蹦跳跳的滚落,将下边石阶上爬上来追击的几名鞑子撞得翻滚而下,随着噗通噗通的闷响,摔得筋断骨折。
……
下边的寨墙已经完全被突破,烽火台上,宋楠和正德等人站在边缘探头下望,只见密密麻麻的鞑子兵嗷嗷怪叫着冲入营寨之内,刀光起落之际,血光飞溅,肢体横飞;几十名宫女太监和随行的乐师舞姬哭喊飞奔,不一会便被鞑子追上砍杀殆尽。
随驾护卫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和番子虽拼死抵抗,但也很快被淹没在鞑子的海洋之中,只顿饭功夫,所有留在烽火台下的随驾人员无一幸存,遍地是尸体和血迹,再无一个活人。
“哇”的一声,康宁公主扑入宋楠怀中大哭了起来。
宋楠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用眼神示意戴素儿搀扶公主去帐篷下休息。
戴素儿脸色发白上前来,掺着公主离开,宋楠轻声道:“不要怕,我们会没事的。”
戴素儿停了脚步转头道:“我不怕,不用担心我。”
正德脸色青白嘴唇颤抖,眼眶里满是泪水,看着眼前的大屠杀几乎立足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正德喃喃四顾,眼神中满是惶恐。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烽火台已是孤岛一座,上边仅剩的三十多人是全部的幸存者,在数万鞑子兵的围困之下,即便是陡峭难攻,又能保住几时?
“宋楠,怎么办?告诉朕,朕该怎么办?”正德抓着宋楠的肩膀问道。
宋楠低声道:“皇上放心,臣誓死护卫皇上安全,这烽火台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攻上来的,臣已经派王勇突围去求援,只要坚持到援兵到达便可。”
刘瑾颤声道:“如何坚守?就这么三十几个人,如何坚守?”
宋楠斥道:“刘公公,此刻不是你说丧气话的时候,昨夜我已建议撤离,你们偏偏不肯,今日的局面可说是你们一手造成,从现在开始你只需伺候好皇上,不得再碍手碍脚,谁要是在此时碍手碍脚,为了皇上的安危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你丢下烽火台。”
刘瑾怒喝道:“现在可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要说责任,那也是是石文义和丘聚这两个蠢材的罪过,他们负责护卫职责,皇上和我自然是尊重他们的意思,要追究也应该追究这两个蠢材的罪过。石文义、丘聚在何处?还不滚出来请罪?”
有人低声道:“丘督主刚才在爬上来的途中摔下去了,石指挥使在下边没上来,恐是战死了。”
刘瑾面如死灰,小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而一名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正德沉痛的道:“宋楠,这一切都是朕的错,跟他们无关;是朕没信你的话,责任在朕身上,朕压根就不该出来这一趟。”
宋楠温言宽慰道:“皇上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天意,皇上请放宽心,但有臣在此,绝不会让鞑子碰到皇上一根毫毛。”
正德点头道:“事已至此,哀叹后悔也是无用,朕绝不会落入鞑子之手,你们听着,从现在起,所有事务由宋楠全权执掌,所有人员归其调度,也包括朕在内。宋楠,若鞑子攻上烽火台欲擒朕为人质,你需在鞑子之前让朕和皇姐归天,绝不可让朕和皇姐为鞑子所辱。”
第二六二章 坚守
第二六二章
众人惊骇不已,齐齐跪倒在地磕头,刘瑾悲声叫道:“皇上……”
宋楠默然无语看着正德,正德拍拍宋楠的肩膀道:“你要答应朕。”
宋楠点头静静道:“皇上放心,要是真到那时候,臣会这么做,臣也会陪着皇上一起死。但现在可还没到那个地步,教皇上看看臣的手段,臣会让鞑子的尸体在这烽火台下叠成小山。”
正德精神一振道:“好,朕看你的。”
宋楠转头高叫道:“万志何在?”
万志挺胸上前道:“卑职在。”
宋楠道:“毁掉攀爬阶梯,阻隔鞑子攀爬道路,分好四方值守人员,严密监视鞑子动向。”
“卑职遵命。”万志立刻带人沿着石阶下到半腰处,以金瓜大锤捶碎石阶,让本已险峻的石阶更加支离破碎。
宋楠继续下令道:“峰顶食物清水有限,须得定人定量供给,才可坚持长久,刘公公,从现在起,你负责分发食物清水,每人一日一餐,清水若干,不准浪费,不准多发。”
刘瑾愕然道:“一日一餐?皇上岂不要挨饿?”
正德喝道:“刘瑾,听宋楠指派。”
刘瑾翻了翻白眼道:“好吧,便听你的。”
宋楠道:“刘公公,这件事很重要,没吃的没水喝我们便不攻自破了,不可掉以轻心。”
刘瑾瓮声瓮气的道:“知道了。”
宋楠转向戴素儿道:“素儿,公主交给你了。”
正德道:“那朕做什么?”
宋楠笑道:“皇上想做什么?”
正德道:“朕想杀鞑子。”
宋楠点头道:“好,那皇上便和臣一起杀鞑子。”宋楠从怀中掏出一柄双筒火铳递过去道:“皇上,这玩意绝对教你杀的过瘾。”
正德接过,正待说话,便听万志高声叫道:“宋大人,鞑子往上攻了。”
众人赶紧往崖边看去,只见下边的鞑子兵在斩杀了寨中所有明军之后,稍微组织了一番便开始顺着烽火台四周峭壁往上爬,密密麻麻的宛如一大群蚂蚁一般。烽火台虽陡峭难爬,但荒废已久的四周生出了许多荆棘和小树,正好成为鞑子的攀爬借力之处,鞑子便是抓着这些着力之处往上攀登。
宋楠高声叫道:“兄弟们,动家伙,轰碎四周的树根和荆棘,突出的山石也要清理,瞄准好,不准浪费弹药。”
二十余名亲卫纷纷从腰间抽出双筒火铳,卡巴卡巴的装上弹药,正德愕然道:“宋楠,你不是说这些玩意还在试验之中么?怎地你的亲卫都装备了此物?”
宋楠道:“皇上恕罪,臣撒谎了,臣铸造了二十余支火铳,这次随驾为了以防万一便全部装备给随行的亲卫了。”
正德道:“会炸膛么?”
宋楠微笑道:“皇上请观赏。”
随着宋楠一声号令,众亲卫扣动扳机,顿时‘轰轰’之声大作,霰弹轰击的陡壁上的矮树荆棘和碎石滚滚而下,四周的鞑子兵顿时如下饺子一般惨叫着从空中坠落,一轮射罢,烽火台四周摔落几十具尸体,鲜血从破碎的肢体中汩汩而出,将地面染成一片血红色。
鞑子兵们怪叫着往下退,慌乱之际又摔下十几人,场面更是混乱不堪。
正德咬牙叫道:“打得好,教鞑子知道咱们的厉害,宋楠,这火铳当真威力无穷。”
宋楠道:“就是造价太贵,弹药也不多,臣为了造这几十只火铳几乎倾家荡产。”
正德道:“你放心,朕若是能平安回京,定会下旨拨款给你大规模的制造。”
宋楠道:“多谢皇上,皇上要不要放一枪试试?”
正德将霰弹火铳塞给宋楠道:“朕不太会用,没得浪费弹药,这玩意还是交给你用作用更大。”
宋楠挑指赞道:“皇上圣明。”
正德抄起一块大石道:“朕用这个。”说罢呼的一声投了下去,不偏不倚砸在一名鞑子的头上,顿时砸的脑浆迸裂摔了下去。
宋楠的霰弹火枪一亮相,便干掉了几十名鞑子,本来心灰意冷的局面顿时改观,黎明到现在众人目睹数百随侍兵马被屠杀,又被围困在孤峰之上,本是自忖毫无生还希望,突然间便好像看到了希望之光,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宋楠心里却清楚的很,二十几只霰弹火铳枪,每人配备的弹药不过百余发,鞑子若不顾一切的往上爬,结果不言而喻,但士气可鼓不可泄,宋楠是绝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的,只拉过万志来吩咐,不到关键时候不准用霰弹火铳轰击。
正德投下的石头提醒了众人,十来名带刀官没有火铳可用,峰顶又没弓箭,眼巴巴的干瞪眼正着急,见皇上石头建功,马上开始遍地的板起石头来往下砸。
鞑子兵死伤惨重,赶紧吹号退却,等待进一步的命令;秃猛可倒是无所谓,明朝皇帝已经是瓮中之鳖,除非长了翅膀,抓住他只是迟早的事。
退下来之后不久,鞑子便又组织了一次强攻,但在山顶上石头和火铳的猛烈打击之下,很快便又付出数十条生命的代价,以失败告终。
秃猛可索性下令扎营围困,明军配了火器,又在高度的警惕,这时候还不如围困不攻,顶上没吃没喝,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一下午时间,鞑子并未再发动一次进攻,而是在堡垒内外扎下营帐,只不断命人往上喊话劝降,傍晚的时候,鞑子兵又在下边生起篝火烤起了牛羊,香味直飘到烽火台顶,想以此来勾起饥饿的明军的食欲,提醒他们处在饿肚子的境地。
峰顶上的众人却在宋楠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宋楠命人将峰顶的树木尽数砍伐下来搭建了几处可以睡觉的庇护所,要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晚上可不能谁在山石上受凉挨冻。
甚至在边缘一处大石头的背面搭建了出恭的茅房,并命人收集了凹处存积的雨水用作漱洗,将杂草碎石清理出一小片地面用作鼓舞士气的训练场。
宋楠在后世的野外生存技巧尽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在这种情形下,保持斗志和士气是最重要的,一切井井有条的安排都在向别人传达着一个积极的信号,那便是鞑子根本就攻不上来,一定能守到援军到达之日。
鞑子兵既然不进攻,白天的时间众人便轮流的睡觉休息,下午的时候宋楠也熬不住了,昨夜彻夜未眠往这峰顶搬运物资,此刻紧张的精神稍微松懈下来,顿时疲倦的很;看鞑子一时半会儿没有攻上来的迹象,宋楠安排好警戒便来到一块岩石北面晒着太阳闭目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宋楠睁开眼来,见天上已经是繁星点点,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身前还燃着一堆篝火,身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枕着自己的大腿睡得正香。
宋楠盯着那张姣美的面孔仔细的欣赏,戴素儿真是美得惊心动魄,双眉之间的美人痣在篝火的映照下娇艳欲滴,粉红的双唇娇嫩的如同花瓣,让人很想扑上去咬住狠狠的吮吸。
或许是夜里风凉,戴素儿缩了缩身子,将身体往宋楠的身上贴的更紧,宋楠的大腿能感觉到那一双坚挺的柔软在摩擦,心中动了动,欠身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戴素儿身上。
戴素儿惊醒过来,抬头看见宋楠正微笑看着自己,脸上一红道:“公子,你醒啦。”
宋楠道:“你怎地在这里睡了,不是替你和公主搭了睡觉的地方么?”
戴素儿道:“公主睡着了我才来的,看不见你……我不敢睡。”说着欠身将身上的披风取下要替宋楠盖上。
宋楠摆手道:“我不冷”
戴素儿道:“现在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不能生病,大家都指望着你呢,这披风可是公主特地要奴家送来的。”
宋楠笑道:“你这么一说我的压力好大,不用这么给我压力。”
戴素儿道:“奴家说的是实情,奴家白天怕的要死,但见公子一副淡然的模样,便也不怕了;奴家看得出大家都是这种想法。”
宋楠摇头道:“我其实也怕的,但是怕又有何用?”
戴素儿轻声道:“奴家还当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呢。”
宋楠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一次,我去山中打猎,不小心被一群饿狼盯上了,慌不择路之下,我被逼上了一颗大树,那群狼便在树下等着我。”
戴素儿啊的一声道:“那可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我吓得要命,当时是深秋季节,天气有点冷,到了夜间我都快冻僵了,可是我没办法下去,狼群就蹲在树下等我,我也没带干粮;就这样,我在树上待了足足三天,饿了便摘树叶剥树皮吃,渴了便喝树洞里的积水,舔树叶上的白霜;那树上有个鸟窝,开始鸟儿还怕我,后来鸟儿都跳到我的肩膀上拉屎,它们恐怕以为我只是一根树枝了。”
戴素儿想笑,却又担心的道:“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宋楠道:“好几回我差点摔下树去,我的身子完全没知觉,夜晚的时候我几乎要冻死,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狼群却比我还受不了,一夜之间便统统走的干干净净,我下了树,身子麻木,头晕眼花,几乎不能站立,但是我终于活了下来。”
戴素儿双手合十道:“天可怜见,菩萨保佑。”
宋楠笑道:“菩萨可不会保佑我,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一个原因,那便是坚持,熬过去,什么苦难都成过往云烟,苦尽方能甘来,这便是那件事对我的启示。”
第二六三章 夜袭
第二六三章
戴素儿沉吟不语,宋楠的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家破人亡之后,自己的心境也产生了剧变,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不能摆脱对以前的记忆,以至于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嫉恨之心,觉得生无所恋,总想着哪怕丢了性命报了仇也是很好的解脱,看来是走火入魔了。
宋楠看着戴素儿轻声道:“没有过不去的坎,最不济便是一死罢了,这一次也是一样。”
一阵山风吹来,戴素儿娇弱单薄的身子抖了抖,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肩。宋楠笑道:“还说你不冷,披风你披上吧。”
戴素儿摇头道:“奴家不用,奴家还要干活儿。”
宋楠愕然道:“干什么活儿?”
戴素儿吃力的从旁边的石头边上扯出一大块黑乎乎的物事来道:“便是这个。”
宋楠拽过来一看,却是厚重的一片熊皮,忙问道:“这是做什么?”
戴素儿道:“这熊皮不是说刀箭不入么?奴家瞧着有些破损了,便请万大人用刀子剖成了几块,想着给你和皇上还有万大人他们做几件防身的坎肩儿,这样也可安全些。”
宋楠伸手拉过戴素儿的手来瞧,只见戴素儿的手上磨得不少水泡,显然粗糙厚重的熊皮让戴素儿吃了不少苦头,难怪这一路上戴素儿晚上默默的躲在帐篷里不熄灯,原来是在做这个。
宋楠心中一阵暖意,轻声道:“明日再做,今日且歇一歇。”
戴素儿道:“睡着了才有点冷呢,干点活计反倒不冷。”
宋楠想了想掀开披风道:“我可以借给你温暖的肩膀一用。”
戴素儿脸上一红,看着宋楠明亮的双眸和掀开的披风有些犹豫。宋楠一笑,张开的双臂缓缓收拢道:“看来我的肩膀不够温暖。”
戴素儿忽然挪动身子像条蠕动的青蛇钻进宋楠的双臂中,将头埋在宋楠的肩颈中,闭目不敢看宋楠。
宋楠微微一笑,将披风盖好,搂紧她温软的身子,嗅着她头发上的清香,不久后困意袭来闭目睡去。
黎明时分,大雾缓缓从天幕降下,笼罩了天地之间,四下里一片白茫茫,数步之内便难以视物。
喀拉拉……
石头的坍塌声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一名带刀官,混沌的晨光中,几十条影影绰绰的黑影在崖壁上冒出了头,那带刀官惊骇的大叫一声:“鞑子爬上来了。”
顿时崖顶上一片慌乱,宋楠一跃而起,正看到面对的崖边爬上来的两名口咬兵刃的鞑子兵,伸手急速抽出火铳一扣扳机,轰的一声响,两名鞑子兵的头脸被轰成马蜂窝,怪叫着栽下崖去。
“火铳轰击,将他们轰下去。”宋楠高声叫道。
众亲卫抽出火铳一顿猛烈的轰击,顿时硝烟弥漫呛人口鼻;宋楠拉着戴素儿往中间的帐篷处奔跑,想看看正德如何?混沌中,康宁公主惊骇的呼叫声入耳。
宋楠对戴素儿急速道:“找个大石头下边躲起来。”说罢快步飞奔过去,一眼便看见两个人影正往康宁公主的帐篷里钻进,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边,鞑子显然知道帐篷里住着的必是重要人物,怕是要拿了做人质。
宋楠不敢动用火器,抽出绣春刀飞身上去一脚踹倒一人,同时挥刀刺入另一人的后心,正欲进帐篷里查看,猛然间,一个黑影凌空飞扑过来,将宋楠扑倒在地,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扼住宋楠的咽喉。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鞑子兵,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狞笑,宋楠能闻到他口中呼出的恶臭之气;那人的气力实在太大,宋楠又是挥拳击打他的腰肋又是猛击他的太阳穴,却依然不能让那铁钳般的双手松开,那人似乎精通摔跤之道,双腿缠着宋楠的腰身让宋楠的下半身完全使不出力道。
随着那人的手上力道越来越强,宋楠几乎能听到自己喉骨的嘎嘎压迫之声,口中吸不进气,身子也越来越无力,脑子里也一片迷糊。四下里呼喝之声大作,众亲卫都忙着和偷爬上来的鞑子兵打斗,也无人知道宋楠的危急情形。
“我要死在这家伙的手里了。”宋楠迷糊的想着,心头说不出的不甘,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窝囊的死去。
突然间,那人的双手忽然好像没了力道,宋楠使出最后的气力狠命一翻身,居然轻易的将那人掀翻在侧,宋楠伸手摸到一块大石头照着那人的头脸便砸,那人既不反抗也不呼喊,砸了几下宋楠才愕然发现,那人早已气绝身亡了。
“宋楠,你怎样?”康宁公主发抖的身音传来,宋楠这才看见朱秀芙满手鲜血站在旁边,身子摇摇晃晃。
宋楠忙奔过去,扶着康宁公主的身子道:“公主,你没事吧。”
康宁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道:“我杀人了,我捅了他一刀。”
宋楠眯眼细看,这才看见那高大的鞑子后心上插着一柄匕首,只露出半截把柄在外,这一匕首足以致命,原来是康宁杀了这家伙才救了自己一命。
宋楠呵呵大笑,一把搂住朱秀芙道:“杀的好,杀得好,公主也能手刃鞑子兵了。”
康宁浑身颤抖,缩在宋楠怀中不出来。
四下里打斗之声渐渐变小,不断有零星的惨叫之声传来,扑通扑通坠落之声沉闷而恐怖,宋楠高声叫道:“万志何在?皇上怎样?”
万志在不远处叫道:“宋大人,卑职在,鞑子被打退了,皇上毫发未损。”
宋楠叫道:“皇上,您在么?”
正德镇定的声音传来:“朕没事。”
宋楠高声道:“即刻清点人手,在崖边点起篝火,驱散雾气。”
万志应诺,连声发令;宋楠扶着公主来到正德面前,迷雾中,刘瑾扶着正德站在帐篷边一脸的镇定,手中还握着带血的长剑,脚下仆着几具尸首。
“臣护驾不周,皇上恕罪。”宋楠自责道。
“大雾笼罩,鞑子乘机进攻难免有失,宋楠,朕又亲手宰了一个鞑子兵呢。”
宋楠道:“恭喜皇上,这是皇上亲手干掉的第二个鞑子了。”
正德嘿然道:“好像也不是很难。”
宋楠笑道:“好像也是,连公主也宰了个鞑子呢,皇上和公主是要来个杀鞑子竞赛么?”
正德一愣看着康宁道:“皇姐,你也杀了鞑子?”
康宁兀自发抖道:“鞑子……猪狗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正德和宋楠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鞑子兵趁着晨间的大雾发动了这次偷袭,虽然被打退,但烽火台顶上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一名太监和四名带刀官阵亡,宋楠的亲卫也阵亡了三名,领有两名受伤。
死了人手固然让宋楠心痛不已,另一件事也让宋楠很是郁闷,为了快速的击退偷袭的鞑子兵,火铳的弹药用掉了不少,原本弹药便不充足,不到万不得已宋楠是不会下令开枪的,这次的偷袭却不得不耗费了不少弹药,弹药越少,烽火台守住的可能性便越小。
鞑子的偷袭之所以能够得手,不仅是大雾的掩盖,更是因为值守的带刀官的失职,下半夜本是十余名带刀官值守,北镇抚司的亲卫因为头天晚上的通宵和昨日一天的高度紧张而疲惫不堪,睡下后便鼾声如雷,而值守的带刀官们先还是保持戒备,但到黎明时分竟然个个打起了瞌睡,若不是鞑子兵不甚踩落了石块,怕是众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下人手紧张,宋楠也不能处罚他们,但此事给宋楠提了醒,数万鞑子在下边,随时随地有可能出差错,鞑子要是不间断的进攻,会活活将自己这些人累死;除了要分班值守之外,还需要一些额外的预警措施,这样才能在不小心的时候及时发现敌人进攻的企图。
宋楠的办法很简单,一根拴上石块的绳索便是最好的预警系统,横拉在侧壁的绳索一旦被触动,便会让石块哗啦啦作响,这便是最简易的预警系统。这是后世宋楠远足探险的必备技能,名之为防熊绳,夜晚宿在林间,会在林间的营地周围拉上一圈绳索,挂上罐头盒,一旦被触动便可及时逃离熊爪。
第二六四章 烟攻
虽然宋楠绞尽脑汁,烽火台顶的情形还是越来越恶化,鞑子兵在两日内进行了不下十余次的进攻,虽然被众人击退,但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峰顶地面上的大小石块被抠得干干净净,连树枝,木头,泥块也全部砸光,整座峰顶逐渐成了光溜溜的一片不毛之地。
北地的初夏夜间依旧风大露寒,很多人耐不住风寒侵袭而病倒,由于食物和清水每日只能限量供应,众人吃不饱肚子,也解不了渴,身体也越来越消瘦,个个人瘦毛长不成人形。
康宁公主也由于惊吓和风寒病倒,幸而搬上来的物资中还有一箱子药物,才不至于让康宁公主病情恶化;白日里烈日灼烧之下,众人舔着发白皲裂的嘴唇,带着哀求的目光希望宋楠能让他们饱喝几口水,但宋楠无情的拒绝了他们,宋楠喝的水其实比他们更少。
一日夜间,戴素儿端着一杯水,趁着宋楠昏睡之际往他唇间滴水,宋楠惊醒过来,翻身跃起大喝道:“你敢偷水喝?”
戴素儿忙道:“不是,是皇上命我拿来给你喝的。”
宋楠快步起身,只见皇上的帐篷前众侍卫围拢在哪里一个个贪婪的拿着小碗喝水,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宋楠高声喝道:“谁让你们偷喝水的?”
众侍卫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正德从帐篷里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宋楠,是朕让他们喝的,你瞧,大家都渴得冒烟了,朕实在看不下去了。”
宋楠喝道:“皇上,您不是要臣总领全部事务么?怎地又来干涉?”
正德愕然道:“可是,朕觉得喝点水也没什么啊,宋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
宋楠跺了跺脚道:“皇上,不是臣不近人情,臣是为了我们能逃出生天。”
正德道:“多喝一碗水好像没那么大的影响吧,蔚州的兵马应该快到了吧。”
宋楠伸手抓了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起来:“皇上,蔚州若是赶来确实只需四五日时间,但臣要江彬必须等待其他援军到来方可前来救援,所以,蔚州的援军应该还未动身。”
正德愕然道:“啊,还没动身?”
刘瑾尖声道:“你竟然不准江彬来救皇上?你是何居心。”
宋楠不理刘瑾,嘶哑着嗓音道:“皇上,蔚州只有六千兵马,这里的鞑子兵可是两万人,难道要他们来送六千条性命不成?要想解围,必须等待其他的援军一起协同,否则便正中鞑子的诡计,救不了我们,反倒受鞑子重创。”
正德吁了口气,缓缓点头道:“你考虑的对,不能白白来送死。”刘瑾摇头不已,看着宋楠就像看着一个怪物一般,嘴里小声的咒骂。
宋楠在地上画着线路道:“宣府和大同的兵马抵达这里起码需要十日,奋武营驻扎在京城北面,他们有骑兵,但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到达;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十天才行。每日一碗清水是定额,那堪堪可以让我们熬到援军到达的那一日,如果我们不加以节制,根本等不到那一天,皇上,臣如何不想让兄弟们多喝水好有力气跟鞑子作战,但一切为了大局,臣不能如此啊。”
正德默然无语,突然间,戴素儿迈步走向水桶,将手中小碗中的水倾倒入内,万志踏步上前也将碗中的水倾倒入内,所有的人都默默的将水倒回桶中。
正德对刘瑾道:“去将朕的那壶水也倒回去。”
刘瑾道:“皇上,您的便不用了吧,宋楠,皇上也不能特殊么?”
正德摆手道:“倒回去,朕不想为了这一口水而回不了京城。”
刘瑾叹息一声,狠狠瞪了宋楠一眼,转身回帐篷将水囊取出倾倒入桶。
秃猛可的耐心已经逐渐消磨殆尽,因为他原以为明朝小皇上是受到擒来之时,为了活捉正德,他只命人力攀登进攻,所以很多猛烈的手段都没用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秃猛可觉得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这座山峰挖成的烽火台实在太高太陡也太坚固,而且明军显然做好了准备,峰顶上明显储存有粮食和清水;数天时间,上边的人还活蹦乱跳,并没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一个个饿的无力抵抗。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所率的大军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两侧进攻的队伍一时得手,现在也受到明军猛烈的反扑损失惨重,用不了几天,便不得不撤离两翼,到那时明军两翼的增援一定会到来。
既然活捉不了,哪怕是带着明朝小皇帝的尸体回去,也算是不枉此行,虽然没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但总好过空手而回,四天时间,付出近四百士兵的性命,秃猛可决定动用更猛烈的手段进行进攻,但在此之前,秃猛可还想做最后一次尝试。
站在高高的寨墙上,秃猛可可以看见峰顶上的明军疲惫的身影,他们一个个在烈日下被灼的缩头蹲坐,看着便像是一群野兽。
“格尔泰,你说咱们该怎么样才能攻上去呢?”秃猛可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清水问身边的卫队百夫长。
格尔泰以手遮阳眯眼道:“大汗,这帮家伙够能熬的,这么热的天,在那上面的滋味一定不好受,那上面现在可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了,昨日我的猎狗都热晕了过去,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就算是有水喝怕也是难过吧。”
秃猛可笑道:“你提醒本汗了,他们这么能经得住打熬,咱们便给他们再加点料,让他们更受些折磨才好。”
格尔泰道:“大汗的意思是?”
秃猛可笑道:“格尔泰,咱们草原上的烟熏羊腿的味道如何?”
格尔泰舔着嘴唇道:“大汗,您这么一说我都流口水了,我家那个黄脸婆没什么好处,便是烟熏羊腿和奶茶这两样做的好,我也因此舍不得丢了她。”
秃猛可嘿嘿笑道:“咱们今儿也来做个烟熏火腿。”
“大汗是何意?”
秃猛可冷声道:“传令下去,让儿郎们砍伐柴薪堆在那烽火台下边,要围成一圈,要很多很多,多到像小山一样高,然后点火……”
格尔泰一愣旋即手按胸口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大汗,您的智慧比天空还辽阔,您的办法比野狼还凶残,臣算是彻底的服了。”
秃猛可啐道:“蠢材,拍马屁都不会,什么叫比野狼还凶残,那应该叫比狐狸还狡诈才对。”
格尔泰连声道:“是是,大汗英明。”
数千鞑子士兵遍布山野之间,荆棘,小树,长草,枯枝被一捆捆的运达新平堡内,围成一圈堆放在高大矗立的烽火台下,里外三层码的足有丈许高;烽火台上的众人开始还不知道鞑子要做什么,但很快他们便明白鞑子要干什么了,不过大家不以为然,烽火台高达二十余丈,下边点火又能如何?最多引燃山壁上零星的树枝和杂草,根本不能对顶上的人有什么伤害。
宋楠默默的站在边缘,他却知道,鞑子不是要烧死峰顶上的人,而是要熏死他们,烟尘会沿着山壁上行,然后笼罩整个顶端,上面的人一个个都会被熏昏甚至熏死,这是很毒辣的一个手段;唯一的希望便是起风吹散烟雾,可这北疆边境夜间风吹得呼呼作响,白日万里乌云烈日当空,那是一丝风儿也无,除非神佛保佑才成。
宋楠当然不会寄希望于神佛,眼看下边的柴草堆得越来越多,宋楠不能坐以待毙,他立刻召集众人告知众人鞑子的企图,众人这才明白鞑子原来是要烟熏自己,一时间毫无对策。
“宋楠,烟熏可有解法?”正德惶然道。
“布巾蘸水蒙在口鼻倒是可以抵挡,不过我们可没那么多水可以浪费。”宋楠皱眉道。
“那怎么办?”刘瑾尖声道。
“挖坑,烟往上飘,即便是笼罩于峰顶,也不会落于低处,挖几尺深的坑道便可躲避烟雾。”
“那还等什么?咱们挖吧,鞑子要点火了。”万志叫道。
宋楠道:“山顶全是石头,恐难以挖开,我愁得只是这个。”
万志捡起一柄钢刀往地上一戳,嗡然一声,震得手臂酸麻,钢刀完全插不进去,果然全是石头;万志不死心,双手持柄用力挖掘,就听闶阆一声,钢刀的前刃竟然很快便折断了,地上只露出浅浅的一条小石坑。
众人傻眼了,正德叹道:“看来咱们不是渴死便是被烟熏死了,还是用布巾蘸水蒙着口鼻吧,熬过一时是一时。”
宋楠默默从腰间拔出霰弹火铳,摆手道:“大家散开。”
众人不知宋楠要干什么,忙站得远远的,宋楠取出枪膛内的两发弹药,用断掉的钢刀头刃用力挖出一个小小的圆洞,将弹药中的火药装满小孔插入一根火绳塞紧孔口。
火绳点火之后,宋楠飞步逃开,就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蓬勃而起,小石子四处飞溅,砸到头脸上疼的要命。
众人扇着面前的烟尘抖着身上的碎石朝爆炸处望去,但见宋楠的身影已经蹲在爆炸的中心,地上已经一片狼藉,弹药居然炸开了一个铜盆大小的坑。
宋楠叫道:“石头虽然坚硬,但却很脆,这办法有效。”
众人大喜,宋楠命人立刻在小坑的边缘处凿了两处小孔,这一回双炮齐响,碎石刨去过后,一个桌面大小的坑便出现在眼前。
众人欢呼一声,如法炮制,沿着炸开的坑边经过几十次扩张爆破,人力加上弹药的凿洞休整之后一个深四尺多的大大的弹坑便形成了,宋楠命人清理出碎石和尘土,拆了几座帐篷的帆布覆盖在上面,倒是个极佳的掩体。
虽然花费了上百颗宝贵的霰弹,但宋楠丝毫没觉得浪费,接下来便要考验这玩意管不管用了。
第二六五章 万难
下边的鞑子兵见峰顶上爆炸连连,腾起的烟尘一股股的冒起,都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认为上面发生了火拼,于是一名百夫长下令十几名鞑子士兵爬上去看个究竟,谁知刚爬到一半,上边碎石滚滚砸下,十几名鞑子半空中摔落下来,万幸的是落在下边的柴禾和草垛上都没摔死,只是有两个倒霉蛋不巧被下边的树枝戳穿了肚皮,登时屎尿肠子流出,弄得一塌糊涂。
“点火,熏到他们投降。”秃猛可看在眼里,森然下令。
上百浇上火油的干草团被点燃,一个个的塞进绿叶长草和带着水分的树枝堆中,片刻之后升腾起浓厚的黑烟,四周的柴草均被点燃之后,黑烟滚滚而上,像是一道黑色的巨大的龙卷风沿着山壁莽莽而上,不一刻便将峰顶笼罩在黑烟之中。
滚滚的烟雾让峰顶一片漆黑,烟尘将所有的空间笼罩,大坑之中,正德宋楠等人尽数蜷缩在内,恐怖的看着翻滚的黑烟钻进坑中不断的翻滚低沉,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烟尘越来越低,坑道上端已经如大雨欲来的风暴天空压迫而下,给人以窒息的压迫感。
刘瑾惊叫道:“宋楠,你这办法无用,烟雾进来了。”
宋楠喝道:“压低身子,莫要搅动空气。”
众人随着烟雾的下沉不断的压低身子,终于在离地一尺的地方,烟雾彻底的停止了下沉,众人趴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烟尘就在头顶翻滚,却吸不进鼻孔里。
正德喘着气奇怪的道:“宋楠,你是怎么知道这办法有用的?朕可真是服了你了。”
宋楠仰卧在地上,戴素儿和康宁两两人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身子微微颤抖,宋楠边轻轻的抚摸她们的脊背安慰一边道:“左右无事,便跟皇上唠一唠,皇上见过油入水中的情形么?”
正德道:“那不是水面上全是油花么?”
宋楠道:“对了,和烟尘是一个道理,油比水轻,又不能溶于水,故而永远漂浮在水上;烟尘受热之后比咱们呼吸的空中之气轻的多,在坑道这个封闭的之处,它们也会往上漂而不会完全的落在地面上。若非鞑子烧的青草中含有水分,这烟根本不会落得这么低,咱们也不用这么狼狈的贴地趴着,坐着便可躲避烟雾了。”
正德道:“原来如此,朕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朕觉得趴着也没什么不好,这坑内的石头上冰凉宜人,比外边还凉快的多呢。”
宋楠愕然,心道:你若不是执意要出来厮混,此时你恐正躺在乾清宫的软榻上,吃着冰镇的瓜果酒水,身边众宫女打着团扇,难道不比在这石头上饿着肚子,忍着焦渴趴在岩石坑里舒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下方闷燃的树枝和青草被逐渐烤黄烤干,几乎同时爆发出火头来,整座烽火台立刻像是在火中矗立的涅槃一般,被环绕在周围的一圈火海所包围。
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响起,烈火烤的山壁上的石头爆裂开来不断的破碎剥落。
火势越大,烟尘便越小,烽火台顶的大坑顶部的帐篷布条早已掀开,随着底部大火蒸腾的热气上升,带起的气流将烟尘也尽数抽走,众人爬出坑来,周围的热气灼人,但好歹躲过了黑烟这一劫,热是热了点,却毫无性命之虞。
直到傍晚时分,大火才慢慢的燃尽熄灭,余烬和被烤的滚烫的山壁辐射着灼人的热气,根本无法靠近。
宋楠和众人站在顶端探头下看,见烽火台的下半截山壁上一片焦黑之色,不由的暗自心惊。
“皇上,诸位,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晚上不用守夜了,大伙儿埋头大睡去。”宋楠笑道。
“对,石头烧的滚烫,鞑子是无法在夜里往上爬了,没个一夜时间根本别想冷下来,哈哈,这帮鞑子白忙活了。”万志哈哈笑道。
众人一阵哄笑,喝干一天中最后的几口水,嚼了些干粮一个个瘫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休息。
宋楠毫无睡意,靠在坑壁上仰望天空中的灿烂星河,怔怔的出神。
过了今夜便是第五天了,困在这孤岛一般的烽火台上,干粮和清水都已经接近匮乏,虽然鞑子尚不能攻上来,但宋楠明白,这座孤岛根本守不住,从鞑子今日的手段来看,鞑子已经不抱有活捉皇上的希望了,今日的烟熏火烧便是个征兆,后面的手段将会更加的不留后手,在援军到达前最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
身旁依偎着自己的戴素儿身子一动,仰头看向宋楠轻声道:“公子,你还没睡么?”
宋楠转头看着戴素儿在黑夜中亮晶晶的双眸道:“你睡吧,我想些事情。”
戴素儿轻声道:“你想伯母和叶姑娘陆姑娘他们了?”
宋楠点点头轻叹一声道:“当然想,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戴素儿道:“我们能活下去么?”
宋楠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脸,却又感觉有些唐突,伸到一半缩了回来,戴素儿轻轻抓住宋楠缩回去的手按到自己的脸上,声音轻的如同梦呓一般:“宋公子,如果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素儿倒是有些开心呢。”
宋楠的手指划过她光滑的脸庞,落在她的唇角。
“死有什么开心的?”
戴素儿道:“当然开心,起码不是奴家孤零零的死去,奴家本已孤零零的活在世上,若是死去时还是孤零零一人,岂不是太过凄惨。”
宋楠挑起她的下巴俯身看着戴素儿,戴素儿昂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宋楠,双唇在夜色中如两瓣花朵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戴素儿的眼神中分明是鼓励和期盼,宋楠心头一热,嘴唇缓缓靠近,戴素儿呼吸急促的闭上了双眸。
“你们在做什么?”一只胳膊搭上了宋楠的脖子,睡在一旁的康宁公主不知何时竟然醒了过来。
宋楠和戴素儿赶紧触电一般的分了开来。
“没……什么,公主殿下,你怎么醒了?”宋楠结结巴巴的道。
“本来睡着了,梦到一只大老鼠给吓醒了。”康宁公主慵懒的靠在宋楠的身侧有气无力的道。
“哪来的大老鼠,若是这崖顶上有老鼠,倒是可以捉来每餐一顿呢。”宋楠轻笑道。
康宁用手轻轻在宋楠的腰上一拧,低声道:“这只大老鼠可是吃人的。”
宋楠无声痛呼,知道康宁定是偷听偷看了,关键时候出来搅局,岔开话题道:“风寒感觉如何了?”
康宁轻叹一声道:“还不如死了的好,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京。”
宋楠道:“一定会活着的,我去给你倒些水来喝,你生病了,原该照顾些。”
康宁摇头道:“大家都省着喝水,皇上都遵守规矩,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睡觉睡觉。”说罢枕着宋楠的肩膀,抱着宋楠的腰躺下。
宋楠看看戴素儿,眼神中颇为无奈,戴素儿拢了拢长发,似乎笑了笑,在一旁躺下睡去。
……
鞑子来袭的大雨倾盆之夜,王勇骑马飞奔在往南的山谷之中,他深知自己的责任巨大,一路上打马飞奔丝毫不敢懈怠。
由于夜里看不清道路,王勇催马过急,马儿摔了几跤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王勇检查了一下战马,发现马蹄已经碎裂,定是看不清道路踩到了尖利的石头上。
王勇暗骂自己过于心急,如今失了坐骑反而欲速不达,但懊悔无用,拔刀结果了哀鸣的战马之后,王勇迈开大步在雨夜里狂奔,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的时候,王勇赫然发现前面的山谷变得更为平坦和开阔,隐隐有战马的嘶鸣和急促的蹄声传来。
王勇赶紧躲在草丛之中探头张望,只见一队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那是一群鞑子骑兵,王勇想了想,明白这必是宋楠嘱咐过自己要小心防范的阳原鞑子兵,他们阻拦在通往蔚州的必经之路上。
二十余骑呼啸而过驰往北面,蹄声远去之后,王勇从长草中现身出来,小心翼翼的往前逶迤而行,天近午时的时候,筋疲力尽的王勇终于看到了远处山谷的草地上一座寨堡远远矗立,数十骑在寨堡周围的草地上奔驰追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王勇不敢靠近,远远的沿着山壁行走,在一处积水的洼地便坐下来歇息,边吃干粮边考虑脱身之策,宋楠告诉了自己此处的地形,前面是个要野马坡的山口,出了这山口往南行五十里左右便是蔚州最北面的黑山堡,到了那里,便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是鞑子的寨堡横亘在前,周围一片平坦地带,巨大的刁斗瞭望塔在四周矗立,委实难以逾越。
自己现在没有坐骑,只要被鞑子发现,便绝无逃脱的希望,若是从山坡中穿行,虽然也可能安全抵达,但那样起码要耽误数日时间,皇上和宋大人被困在新平堡,救人如救火,决不能多耽搁哪怕半日。
王勇实在想不出什么对策,再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起身远远的借着长草的掩护缓缓前行,然而,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王勇忽然看见远处一小队鞑子骑兵忽然调转马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顿时浑身冷汗淋漓;王勇赶紧趴在草地上不动,可鞑子兵哇哇叫着飞驰而来,半路上甚至抽出了雪亮的弯刀。
王勇心头一凉:鞑子绝对是发现自己了。
第二六六章 悍勇
王勇知道自己绝对是被发现了。自己被鞑子杀了倒也罢了,皇上被困的消息送不出去,宋大人对自己的信任和拜托也辜负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鞑子骑兵越来越近,王勇的目光四下逡巡,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雨后积水的水洼,顿时急中生智几个翻滚滚进小水洼中;水洼不深,但里边全是污泥,王勇将身体趴在污泥污水中只在边缘的一丛长草下方露出两只眼睛,蹄声得得,一阵叽里咕噜的鸟语声传来,二十余骑鞑子兵已经到达了刚才的藏身之处。
“咦,人呢?刚才瞭望塔上的兄弟指点的方向便是在此处,一眨眼怎么没了。”一名鞑子勒着打转的战马叫道。
另一名鞑子跳下马来,很快便查看到王勇翻滚入水洼的痕迹,水洼中污水的荡漾还未停息,水中还冒着气泡,显然是有人躲在水里。
那鞑子挤挤眼做了个手势,故意大声道:“想是瞭望的兄弟眼睛花了,根本就没人在这里,他娘的,害的我们白跑一趟。”
与此同时,几名鞑子兵悄悄的下了马,举着长刀缓缓的朝水洼靠近,一只靴子在污泥中露出了半个靴跟,几名鞑子捂嘴偷笑,同时举起弯刀,高声大喝道:“叫你他娘的躲在水里。”
说话间弯刀此起彼落,将那半只露在书面上的靴子后跟砍得稀烂,连同周围的一大片地方也不放过。
弯刀起落,浑水乱溅,七零八落,鞑子哈哈的大笑声刺耳,惊得不远处几只云雀展翅飞起,直冲云霄。
污水中无一丝鲜血冒出,挥刀乱砍的鞑子带着满脸的污水水渍和惊愕停下动作,相互愕然相觑,猛然间哗啦异响大作,水洼里猛然扑出一个浑身污泥的巨大物事,漫天的泥水中,一道银光闪烁而过,两名鞑子兵表情惊骇的站在水里,手捂着喉咙咯咯作声,随即轰然倒在水中,蓬勃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浑浊的污水。
“不好,这狗娘养的杀人了。”众鞑子兵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呐喊。
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王勇可不是浪得虚名,绣春刀快如电闪的偷袭,两名鞑子立刻便被割断了喉咙,杀了两人之后,赤足的王勇带着腥臭的污泥飞身上岸,赶在鞑子兵围拢之前冲向二十步外的几匹马儿,脚步在草地上一点,飞扑上一匹战马的马背,双腿一夹,马儿发足狂奔起来。
鞑子兵们大骂着上马追赶,号角声呜呜响起,阳原兵营内的鞑子也迅速的反应,数十骑奔出营门拦截过来。
王勇猛击马背狂奔往南,浑然不顾前方赶来拦截的鞑子兵,瞪着眼睛高举绣春刀从拦截而来的数十骑鞑子中间一穿而过,身后三名鞑子滚落马下,而王勇的肩头也多了一个深深的雪洞。
“放箭放箭!”一名头目高声怒喝道。
众鞑子醒悟过来,纷纷擎出背上的弓箭弯弓就射,鞑子本就精于马背上射箭,颠簸之中丝毫不失准头,数十只箭羽宛如毒蛇咻咻直奔王勇后心,王勇知道厉害,身子出溜到马腹处玩了个镫里藏身,羽箭带着尖啸之声划过马背,马儿速度不减飞速冲过营寨旁边的空地往南边的山口冲去。
众鞑子紧紧追赶,营中四五批马队也加入追赶的队伍,羽箭嗖嗖在王勇的头顶身侧掠过,王勇缩着脑袋挥着长刀格挡,勉力躲避,险象环生。
“射马,射死马儿。”有人大叫道。
众人如醍醐灌顶,射人先射马的道理居然忘了,顿时一大窝的羽箭朝王勇胯下的战马射来。
王勇心头大骂连声,扭过身来挥动绣春刀在马臀处挥动格挡,羽箭太过密集,虽然格挡了五六只羽箭却左支右绌不能周全,一只羽箭直奔马儿的右大腿激射而至,而王勇的绣春刀刚好挥舞到左边格挡了一只飞羽,力道用老无暇回力格挡。电光石火之间,王勇垂下的左手看准箭矢来路伸手一挡,就听‘噗’的一声血光四溅,王勇长声痛叫,左手手掌被飞羽射穿,那羽箭离马腿仅仅分毫之差,被王勇用手硬生生的阻挡住。
众鞑子惊叫怒骂,王勇忍痛起身,用力拔出羽箭,以箭支为鞭猛抽马臀,那马儿似乎知道王勇救了它一命,发足猛冲,迅速冲向山谷出口。
鞑子兵们虽穷追不舍,但随着前面一人一马充入山谷入口消失在岩石之后,停止追击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为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让大队人马追出山口是不被允许的,山口外便是和蔚州兵马拉锯战的地界,自十几日前黑山堡处被蔚州兵马击杀四十余人之后,上官下令不准出山口一步,谁也不敢违抗此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泥呼呼的悍勇的家伙绝尘而去。
王勇丝毫不敢停歇,虽然身后好像并无追兵,王勇也依然疯狂的击打着马臀,逼迫马儿使出全部的精力;手上,肩窝处的伤口鲜血如注,随着马背的颠簸,伤口中的血液也颠簸的飞溅,浑身上下都成了血人,他也担心自己不能坚持到黑山堡,所以必须要全力飞奔。
一个时辰后,黑山堡山顶的寨堡上,驻守的蔚州卫士兵远远看见一匹马儿从北面的山道中飞驰而出,忙戒备的盯着细看,在寨堡坡下,马上那人忽然从马背上摔落一动不动了。
寨墙上的士兵赶紧禀报守堡的百户,那百户带着人驰下山坡来到近前,都吓了一跳,这人头脸上全是污泥,身上一片血红,简直已经不成人形。
“喂,你是何人?”一名旗官踢了踢一动不动的王勇。
这一脚正好提在王勇的肩窝伤口处,王勇疼的醒来,迷糊中睁大眼睛看见明军装束的士兵围在身边,顿时激动地要爬起身来,却发现全身无力根本动不了,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你是何人?”那小旗又喝问。
王勇勉力抬手指指腰间便歪头昏了过去。
“搜搜他。”百户下令道。
小旗捂着鼻子伸手在王勇污浊不堪的腰身上摸索,忽然间摸出一个黑乎乎满是泥水的牌子来,那百户皱眉接过,用布巾擦拭一番忽然惊叫道:“北镇抚司锦衣卫亲卫百户?快快,救回寨堡。”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的将王勇抬回寨堡,用衣服扒光,用清水洗了个干净,给伤口上药,又灌下去一大碗热汤,那王勇昏睡到晚上,终于醒了过来。
“快快,快送我进蔚州城见江大人。”王勇醒来后大声叫道。
“你是北镇抚司的百户?”黑山堡守堡百户还待问他的身份。
“我是北镇抚司宋镇抚的手下亲卫百户王勇,皇上车驾被鞑子困在新平堡,宋镇抚命我求援于蔚州江大人,快带我去见他。”王勇急着要起身,肩膀上的伤口迸裂,鲜血沁透了包扎的布条。
“你是楠爷的手下?”那百户惊叫道:“楠爷和皇上被鞑子包围了?”
王勇不答,挣扎着起身便往门外跑,他无暇跟着百户解释太多,天色已黑,这已经耽搁了一天时间了。
“快备马回蔚州。”那百户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连声下令道。
“王大人便不要去了,你的伤口骑不得马。”那百户命人强行将王勇抬回床上道:“江大人定会亲自来见你。”
王勇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骑马,忙道:“我的衣服夹层里有书信,拿着直接交给江大人,他见信便知,不用来见我,请江大人即刻连夜派快马加急将另一封信送往京城北八十里大营处驻扎的张提督,切记要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士兵们在王勇扒下来的烂泥血污浸透的衣服中果然找到了油布包裹的信件,那百户丝毫不敢耽搁,带着人骑马飞速驰回蔚州城。
第二六七章 乱箭
(感谢徐g、淡茶如墨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二六七章
新平堡中,围困进入到第六天,黎明时分,下边鞑子的躁动引起了宋楠的注意,一队队鞑子撤出寨外,另外的一队队鞑子却又进入寨堡。
宋楠陪着正德站在边缘处看着下边的异动,正德问道:“鞑子这是在做什么?来回调动兵马操练么?”
宋楠眉头紧锁道:“皇上,这可不是在操练,臣觉得我们要赶紧躲起来了。”
正德道:“为什么?”
宋楠指着进入堡内的一队队鞑子兵道:“皇上看到他们身上负着的长弓么?这是将弓箭手调集进来,要往上面射箭了,长弓及高及远,这是要把我们射死在这里。”
正德惊骇道:“弓箭能射这么高么?”
宋楠道:“长弓能射百步之远,这烽火台只有二十余丈高,自然能射上来,只是准头不一定够罢了。”
见正德脸色苍白,宋楠安慰道:“皇上不用担心,仰射上来的箭支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不足为惧,臣命人即刻建造掩体,炸出来的石块能起作用了。”
正德见宋楠镇定自若,脸色稍微好转道:“朕不敢想象,此行若没有你在朕身边,朕该怎么办?”
宋楠微笑道:“皇上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么?好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套,再说护卫皇上平安也是臣的本分。”
正德目露感激之色,宋楠高声叫道:“全体集合,立刻堆砌石块建掩体,鞑子要往上射箭。
众人也看出了鞑子的企图,纷纷行动起来,用堆积的石块沿着大坑边缘码起掩体墙,在顶端依旧用帐篷布搭顶,撒上灰土和小石块在顶端,以防落下的箭支穿透帐篷顶。
刘瑾慌张的拉住宋楠道:“宋大人,咱们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宋大人,一会若是咱家被射中一时死不了,还请宋大人给咱家个痛快好么?”
宋楠将一块石头嵌入掩体顶端摆好,皱眉道:“刘公公,这时候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你该装作若无其事,你都如此,让皇上心中如何能安?”
刘瑾摇头道:“咱家也不想这样,可是六天了,援兵没影子,水,干粮都快没了,咱们是必死的。”
宋楠喝道:“刘公公,大家努力求生,你却来说丧气话,你若真是不想活了,纵身一跃便能解脱,若还想活下去,便去照顾好不多的食物和清水,将它们移进掩体里,箭支可会射穿水桶的。”
刘瑾张张嘴,知道在这峰顶之上,宋楠是绝对的权威,此时自己什么也不是,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下边鞑子弓箭手们已经准备就绪,秃猛可一脸铁青的站在寨墙上,对身前一名大嗓门的鞑子兵道:“喊话。”
那鞑子兵深深吸了一口**辣的空气,高声朝着烽火台顶扯着嗓子叫道:“明朝小皇帝听着,我鞑靼国达延汗有训诫,教你等洗耳恭听。”
四下里寂静无声,热烘烘的山风从山岭间穿过,一个个小小的旋风裹挟着灰尘枯草剧烈旋转上下翻转,迷人耳目。
烈日下的烽火台顶端,一群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的身影现出身来。
秃猛可眯眼看着峰顶上的一群叫花子一般的人群,他认得出来,中间被众人簇拥的那个个子不高的少年便是大明朝的正德皇帝。这个紧皱眉头的少年皇帝的样子狼狈不堪,脸上斑斑驳驳灰黑点点,不知是伤口还是污浊,身旁的一名老太监举着一块破破烂烂的帐篷布替他遮着毒辣的太阳。
一瞬间,秃猛可的心中涌起了一种不可一世的自豪感,面对的可是大明朝的皇帝,那是亿万人仰望的天之骄子,他的一句轻轻的话语便可让千万人头颅滚滚,他坐拥中原沃土,手握雄兵百万,正是他和他的祖先们将统治中原膏腴之地的蒙古人驱赶到了寒冷贫瘠的北方。
可正是这尊贵的天之子,如今却是这幅寒酸落魄如丧家之犬的摸样,被自己的雄兵困在这座弹丸烽顶之上,情状比之街头的乞丐尚且不如;若非自己想将其活捉,恐怕他早已死的如同一条野狗一般。
秃猛可嘴角露出微笑,目视峰顶高声大笑,用洪亮的嗓音道:“尊敬的明朝皇帝陛下,大元达延汗秃猛可向你问好。”
正德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周围的众人也默默俯视下边的鞑子兵马,没一个人说话。
秃猛可并不介意对方的沉默,自顾高声道:“本汗不喜废话,如今的情势一目了然,你们坚守峰顶数日,也已经展示了你们的勇气。但本汗想让你们知道,你们的坚持是徒劳的,若非本汗念及蒙汉之间的情谊,念及皇帝陛下尊贵的身份,没有下达强攻之命,你们怕是一天也坚守不下来。现在本汗的耐心已经被你们消磨殆尽,你们的不识时务也让我数百鞑靼勇士失去了性命,既然你们不懂变通之道,本汗也不会无限制的宽容下去。”
一只飞虫从秃猛可的面前振翅飞过,秃猛可闪电般的伸手一抓,将那飞虫攥在手心中碾压成齑粉。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先礼后兵’,本汗自认仁至义尽,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皇帝陛下若是识时务,便需立刻下来归降,本汗保证绝不动皇帝陛下一根毫毛,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蒙汉之间的大事,达成协议之后必会恭送皇帝陛下回你的京城,从此后您依旧做您的天下之主,本汗也依旧回我的国度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您觉得如何?”
烽火台上,众人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下边,烽火台下数万鞑子官兵也仰头上望等待着明朝皇帝的回答,几乎所有人都在默默的想,大汗可真是仁慈,这样的礼遇,明朝的皇帝若是不答应那可真是疯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正德缓缓的开口了:“蛮夷之族也如此巧言令色,朕着实惊讶,朕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哄骗的了的,朕知道你们这些鞑子的居心,朕也绝不会上你们的当。那秃猛可,你记着朕的话,你今时所为,必成你他日覆灭之因,若你迷途知返率军立刻退出我大明疆域,朕或许会考虑日后网开一面。”
鞑子兵们如炸了锅一般嗡然议论,他们讥笑明朝的小皇帝是不是脑子坏了,在这时候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宋楠高挑大指赞道:“皇上这一耳光打得痛快。”
正德微笑道:“朕焉能拿江山社稷跟鞑子交易,否则朕日后如何见列祖列宗?”
宋楠道:“皇上说的对,小节不拘大节不折,蛮夷之族焉知我大明汉人心中的气节。”
刘瑾叹息一声,心道:你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是答应了他们又如何?但回到京城即刻反悔派兵讨伐雪耻便是,此刻为了一时之快,怕是要全部死在这里了。
不过刘瑾也知道这时候这种话切不能说出口,这里是宋楠做主,惹毛了他,他会一脚将自己踹下峰顶去,自己对皇上的影响力在这峰顶上毫无作用。若能平安回到京城,对宋楠定不能手软,此人已经成为自己首要除去的对象了,因为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好了,那对自己是个极大的威胁。
秃猛可气的脸色通红,冷笑道:“好,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尊敬的明朝皇帝陛下,我已经看到你死去的样子了,你会身上扎满我们鞑靼勇士射出的芦苇箭,然后被我拴在马后拖回乌兰巴托,你的尸体将会被吊在乌拉巴托的白云广场上,任蛆虫吞噬,苍鹰啄食,这便是你不识时务的代价。”
正德身子一抖,显然被秃猛可恶毒的话语吓到了,宋楠高声大笑,朝下边叫道:“秃猛可,你只会耍嘴皮子么?要是这一招管用的话,我也来用一用,我听说鞑子的卵蛋味道不错,待他日我大明铁蹄踏上你乌兰巴托的城门的时候,你若想保住性命,便需割下你胯下的卵蛋给我大明皇帝下酒。”
众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众人没想到,一向口不出污言的宋楠竟然说出这么恶心恶毒的话来,康宁公主和戴素儿都脸色绯红,拿眼嗔怪的看着宋楠;正德也哈哈大笑道:“鞑子的卵蛋真能吃么?”
宋楠笑道:“我哪里知道,不过尝一尝倒也不错,肯定不会死人。谁叫这秃猛可口出恶毒之言,我若是用圣贤之语骂他又怕他听不懂,所以只好以污言对秽语,这叫针尖对麦芒。”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秃猛可脸色紫涨,怒骂连声,挥手下令道:“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号角呜呜吹起,随着号角悠长的轰鸣声,数千鞑子弓箭手整齐划一的弯弓搭箭,数千只黑乎乎的箭头指向峰顶众人,宋楠一摆手,众人立刻缩回头去全部跃入掩体中躲避,片刻之后,嗡嗡低沉的轰鸣声响起,无数只飞蝗从下方射来,仿佛天空中笼罩了一层乌云,转瞬之间就听‘笃笃笃’乱响连声,羽箭在峰顶落下,将地面上的尘土和岩石射出一个个浅浅的小窝,灰尘碎石乱飞,瞬间一片烟尘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