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三章 巡边之愿
(求订阅收藏)第二二三章
“皇上,我们在这里,臣该死,不过公主无恙。”宋楠高叫道。
半晌后,雪沟边缘,正德和刘瑾以及一干随行侍卫探出了头来,宋楠扶着朱秀芙站在下边,仰头正往上看。
正德松了口气,命人丢下绳索,将宋楠和朱秀芙拉了上去;刘瑾斥责道:“宋大人,你也太不像话了,怎可让公主涉险?瞧瞧,这么深的沟壑,要是公主出了事你如何担待?”
朱秀芙笑道:“刘公公,不关宋大人的事,是本宫自己要滑下来的,宋大人不但没让本宫受伤,反而因救了本宫额头受伤了呢,你却来怪他。”
刘瑾忙道:“奴婢知错。”
朱秀芙拢了拢秀发看了宋楠一眼,笑道:“可真是好玩。”
宋楠心道:好玩个屁。
有惊无险之后,众人折腾的也略疲惫,于是在山脚的亭子中歇息,随行太监将炭火温着的食物摆上,沏了茶水上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正德很是开心,问宋楠道:“你是怎么学会这种玩法的?朕还是第一次玩这种玩意儿,真是爽快的紧。”
宋楠道:“臣也是跟人学的,臣在蔚州的时候曾有罗刹国客商来蔚州经商,臣跟他熟识之后他曾告诉过臣罗刹国的风物,这种滑雪之法也是他教给臣的。”
正德道:“罗刹国?北方蛮帮也会这般玩乐?”
宋楠笑道:“他们可不是用来玩耍的,罗刹国天寒地冻,车马难行,故而他们便用这滑雪之法行走,臣听那罗刹国客商说,罗刹国的兵马也配备这些雪板,滑动如风,悠来倏往很是便捷,更可以滑行中弓射打斗,甚是彪悍。”
正德悠然神往道:“倒也有趣,要是数万人顺着山坡滑行突袭,倒是难以抵挡的住。”
宋楠笑道:“也没那么容易,谁会傻到站在低处让他们冲锋?鞑子的骑兵不也挺凶悍的,但我大明边军还不是打得他们抱头鼠窜么?所以斗智不斗力,光有武备,没有智力也是枉然。”
正德点头笑道:“说的好;说起来朕还真是羡慕你,你打过仗,又见识过许多事情,朕只能天天呆在这宫中气闷,几天年假一过,又要每日早起上朝,真是好生无趣。”
正德一叹,满目愁眉。
宋楠无语,你是皇上,还想怎么着?真是个奇葩;不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大明朝这般死犟的文臣监督之下,皇上也没那么好当的。
刘瑾忽道:“皇上,您要是觉得气闷,咱们可以出巡边关啊,这样皇上既能鼓舞边镇将士士气,又能饱览我大明江山壮丽之景,还能散散心,不是挺好的么。”
正德眼光一亮,旋即暗淡下来道:“朕倒是想,可是外廷的官员们恐怕又要来劝谏了,朕总不能老是用板子对付他们吧?”
刘瑾道:“皇上若是想西巡或是北训,奴婢来给皇上想法子便是,总是教内阁和外廷的人不多嘴,再说这是好事,他们有什么理由阻拦?边镇和鞑子一直纷争不断,兵部尚书刘大夏不是一直吵着说要增加边镇防务,要户部拨款么?皇上此行正好以此为由实地考察,岂不正好堵了他们的嘴?”
正德一拍大腿道:“正是,朕倒是忘了此事;小谨子,你去探探口风再说。”
刘瑾躬身道:“奴婢遵命。”
宋楠默不作声,刘瑾确实有些本事,只要正德想干的事他都上杆子让正德满足,难怪正德对他颇为倚重。不过这巡视之事明显不妥,且不说假公济私,借巡视边镇行游玩有些胡闹,光是太监怂恿皇上出宫巡视边镇,便有成化年间的王振为前车之鉴了。但宋楠却没有开口劝阻,因为宋楠还不想让正德讨嫌,这些事只有该做的人去做,自己只是听听罢了。
“宋楠,若朕出行,你可要陪着朕去,你毕竟打过仗,也在边镇呆过,朕要你跟着一起去。”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臣要提醒一句,边镇鞑子滋扰严重,搞不好会遇到鞑子兵,皇上可要三思。”
正德笑道:“朕还就怕遇不到鞑子,朕正想亲自跟鞑子交交手,朕看了不少兵书,学了骑射等技,还从没派上用场呢。”
宋楠无语了,正德确实喜欢骑射,记得当年自己刚入太子宫中,便见正德射箭打靶,抛却胡闹的因素不谈,正德倒也不是个怂包。
刘瑾不失时机的讥讽道:“宋大人莫不是怕了鞑子吧,若是怕了,皇上也不用强求宋大人。”
宋楠一笑置之,倒是正德替宋楠出头道:“废话,宋楠在蔚州以一百对七百鞑子骑兵,却大获全胜,他会怕么?小谨子,遇到那样的阵仗,怕是你也要吓得尿裤子了。”
刘瑾脸色难看,赔笑道:“那是那是,奴婢可没那本事,不过奴婢跟着皇上出巡可一点不怕,就算遇到百倍于己的鞑子兵,以皇上的谋略和神威,还不是以一敌百大败他们么,兴许皇上所及之处鞑子都望风而逃了呢。”
正德哈哈大笑道:“谅他们也不敢与朕对敌,不过若是鞑子真的望风而逃,朕可如何和他们面对交锋?”
宋楠差点笑出声来,正德这可实在是有些荒谬了,不过也许这便是身为天下之主的自信吧,这种自信也挺奇葩的。
刘瑾想正德之所想,马上思索对策道:“皇上有如此担心倒也难怪,若是这样的话,奴婢建议干脆咱们秘密出行算了,也别跟外廷打招呼了,咱们偷偷带些兵马给鞑子来个措手不及。”
正德眉开眼笑,鼓掌道:“好办法,好办法。”
宋楠皱眉道:“皇上,这恐怕有些不妥。”
正德道:“怎么不妥?”
宋楠道:“皇上的安危最是重要,若秘密出行,一旦有事发生,如何援救?”
刘瑾道:“能有什么事?边镇的兵马是吃素的?宋大人当年的锐气去哪了。”
宋楠淡淡道:“单是我等臣子的安危自然可以置之不顾,这可是皇上,刘公公你可要想好了,万事难以预料,可莫怪我没提醒你。”
刘瑾被宋楠说的也有些发毛,马屁归马屁,若真遇到了事,自己可是没法应付。
正德呵呵笑道:“不要多虑,所以才要你跟着朕出巡呢,你曾以一当十,朕可以一当百,咱们又不是孤身前往,大汉将军叉刀手们也带上几百,又有地方卫所军队驻扎,不会有事的;除非宋楠你不愿跟朕前去。”
宋楠忙道:“臣岂会不愿随驾,只要皇上需要,臣永远在皇上身边。”
正德笑道:“这不就结了,那还说什么?快吃点东西,朕还要去滑雪呢,朕还没玩够呢。”
正德乐此不疲,康宁公主却是再也不滑雪了,不光是宋楠,正德也不会允许;当众人人随驾在山坡下看着正德玩耍的时候,康宁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宋楠头皮发炸,暗自告诫自己不可造次。
这可是公主,不是外边寻常人家的女子,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原谅了,若继续下去,不知会出什么漏子来。况且宋楠对朱秀芙这种作风也不甚喜欢,身为皇室公主,跟自己才见了几面便如此大胆,不免让宋楠对她的品行有所诟病。
再者,自己已经深陷情债之中,尤其不可负了小郡主,就算是公主有意自己,也不能答应,小郡主应该才是自己的正妻,再跟这个公主不清不楚,无疑是自寻死路。
宋楠眼观鼻鼻观心无视朱秀芙深情款款的目光,朱秀芙略感气恼,不久便赌气般的告辞离去,弄得正德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宋楠略有些担心,依着朱秀芙的做派,若是在正德面前说些什么过头的话,正德还不活撕了自己。
好容易等正德兴致尽了,也已经是下午了,宋楠出宫之后回到自己府中,刚泡了个热水澡舒坦一下,外边却又闹哄了起来,陆青璃奔了进来,推醒正泡在木桶中眯眼的宋楠道:“宫里来赏赐了,让你去接旨呢。”
宋楠有些诧异,出宫之时正德为何不直接赏赐,这会子却派人来赏赐。无暇多想,宋楠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接赏,却发现传旨的并非皇上身边的内侍,而是一名女官;大厅里摆满了赏赐的布匹书画和各种玩意儿,。
宋楠疑惑的问道:“是皇上的赏赐么?”
那女官带着笑容道:“宋大人接赏吧,这是康宁公主殿下的赏赐之物呢。”
宋楠如五雷轰顶,僵立在原地。麻痹的,这事看来没完没了了。
第二二四章 冰心
(感谢moshaocong、acxld、本源不朽、晴空碧玺兄弟的好多月票;特别感谢休闲浪人、晴空碧玺兄弟的超级红包,还有之前给苹果包小红包的兄弟们,拜谢!)第二二四章
“苏州云锦三匹,鹤嘴香炉一对,铜镜一张,百花楼胭脂水粉各五盒,花黄三盒,黄梨书案一张,字画三副……”
赏赐的礼单上林林总总不下数十样,加起来倒也不过千儿八百两银子的价值,但康宁公主的赏赐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宋楠施礼问那女官道:“不知公主赏赐这些礼物是何缘故?”
女官笑道:“公主殿下说了,今日侍奉出游有功,故而打赏,有些是大人能用的,胭脂水粉之类的是百花楼的贡物,外边买不着,公主殿下是赏给宋大人的侍妾家眷用的;另外公主殿下还另外赏赐了一瓶疗伤药,给宋大人治额头上的伤口。”
女官笑眯眯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子,双手递到宋楠手上,宋楠茫然接过,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打赏了女官恭送走了之后,宋楠坐在厅内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发呆,小萍儿和李小妹翻着东西笑的合不拢嘴,惊叹物事的精美,胭脂的名贵,宋楠却充耳不闻。
叶芳姑脸上带着一丝冷笑抱臂靠在门口看着宋楠,陆青璃也是一副八卦的神情盯着宋楠看,两姐妹心如玲珑,第六感极为敏锐,心中早已将宋楠和这位突然出现的康宁公主之间的关系脑补了无数个版本。
宋楠被她们盯得发毛,皱眉道:“看着我作甚?公主赏赐给你们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货,你们分了吧。”
叶芳姑懒洋洋的道:“可不是赏赐给我们的,是赏赐给你的。”
宋楠道:“我的就是你们的,有区别么?”
叶芳姑轻笑道:“我们可不敢用,用了心里不舒服。”
宋楠道:“什么意思?”
叶芳姑冷笑一声道:“没什么意思,你心里自知,我道忙活了一下午带一晚上是为了什么,原是博佳人一笑去了,小郡主真可怜,她若知道此事该不知如何伤心呢。”
宋楠皱眉道:“完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公主和皇上要去滑雪我能不遵命么?人家爱赏赐给我,我难道还拒之门外不成?”
叶芳姑道:“这话说给小郡主听去,我们姐妹可不爱管你的闲事。”
宋楠挠头道:“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青璃,你最乖,别信你表姐的话。”
陆青璃嘻嘻笑道:“我只看事实,无缘无故赏赐这些东西作甚?”
宋楠心头郁闷,拂袖而走,不想在此事上缠杂不清,身后传来叶芳姑悠然一叹:“这下好了,咱家要成驸马府了。”
宋楠差点吐血,气呼呼的回到内宅上床以被蒙头,生闷气去了。
……
慈宁宫西暖阁中,康宁公主倚在靠枕上眯着眼睛,回想起今日和宋楠热吻的情形,脸上升腾起两朵红云来,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脚步声响,康宁睁眼看见女官红玉进了暖阁,忙起身道:“送去了么?”
红玉笑道:“启禀公主殿下,已经送去了。”
“他怎么说?”
“宋大人好像有些惊讶,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木讷的很,不过宋大人倒真是一表人才,奴婢还以为锦衣卫的官儿都是横眉怒目的一脸凶像,没想到宋大人倒是个俊俏的后生。”女官嘻嘻而笑。
康宁公主用帕子掩口,轻声道:“红玉,这么说你也是挺看好他的么。”
女官嬉笑上千,替康宁拉直身上的褶皱轻声道:“殿下,奴婢觉得不错,殿下眼光真不错,依着奴婢看,宜早不宜迟,赶紧跟太后说说,让皇上给殿下做主。”
康宁红了脸啐道:“哪有这么急的。”
红玉笑道:“不急?听说那宋大人都十九了,所幸还未娶正妻,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被别人抢走可就不好了。”
康宁公主脸色有些郑重道:“可是,宋楠好像对本宫不太喜欢的样子,本宫今日主动,不知他会怎么看我。”
红玉笑道:“凭他怎么看,公主万金之躯,他自然是不敢有所表示,公主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想咱们公主花容月貌,不知多少青年俊彦想攀龙附凤都不在公主眼中,喜欢了他,怎么着?他还不愿意不成?”
康宁掩口娇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话,那不是无趣了么?说来也怪,为何我便是喜欢了他了,跟他其实也没见几面,突然就从心里抹不去了;红玉,你告诉我,本宫是不是犯了花痴了。”
红玉嘻嘻笑道:“这可不是花痴,这是少女怀春,没听老夫子们说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理也可以说‘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是也不是?”
康宁笑道:“你这张嘴,真是没救了。”
红玉道:“奴婢也是替公主着想呢,奴婢打小伺候公主,自然希望公主有个好依靠;没见前朝的惠德公主和贤顺公主她们都嫁了些半老的勋贵么,那可真没意思。”
康宁沉思不语,红玉的话是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生长于宫中,这些事见得多了,公主择婿可不是段子里说的那些抛绣球招状元之类的完美,大明朝的驸马大多是成了笼络臣子的附赠品,嫁的也不是什么俊秀的人物,当然这里边是有原因的。
康宁生的美貌,欲为驸马的不在少数,但康宁却都看不上眼。少女怀春,虽在深宫,但天性难以泯灭,当宋楠这个俊俏的人物出现在面前,爱情的萌芽便悄然滋长在心中了。
康宁自然也知道身为驸马的诸般禁忌,她知道宋楠不可能主动的追求自己,所以选择了主动出击,她不愿再蹉跎青春了,正如红玉所言,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
但在此之前,康宁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便是大明朝对于驸马的诸多限制;大明朝的驸马虽然娶了金枝玉叶,成了皇亲国戚,但却处于很尴尬的境地,究其原因便是太祖爷对驸马规定的奇葩的约法三章。
其一,凡为驸马,驸马及其亲眷均不得为官;光是这一条便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太祖的本意是不许皇家姻亲干涉朝政,听起来似乎冠冕,但却不免矫枉过正,正因如此,除了特殊情形之外,大多数驸马都是被迫成为皇亲,过着富贵但却窝囊无权的日子。
其二,和公主结婚之后,公主不住驸马府或公主府,而需住进大内。这一条简直没人性,夫妻除了结婚当日在一起之外,其余时间公主需住进宫里,驸马爷要想和公主过夫妻生活还需进宫觐见,得到批准之后方可;更奇葩的是,宫中的女官们往往会嫉妒刁难,得不到滋润的女官们见不得驸马和公主的**相聚,若不贿赂她们,她们便会拒绝驸马进宫;也就是说,驸马虽娶了老婆其实也跟没娶是一个鸟样。
其三,驸马不准纳妾。这一条简直是丧尽天良,又不能正常过夫妻生活,又不准纳妾,身为驸马还不敢去逛窑子喝花酒,可谓是一旦成了驸马,基本上便成了禁欲的出家人了。几乎可以想象到这样的情景,寒夜空房中,身份尊贵的驸马们无奈打着手铳泄愤,心中可能肠子都悔青了。
看到宫中前朝的老公主们的前车之鉴,听多了她们的深宫之怨,康宁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花些心思,首先不能凑着着便招了个驸马,要选自己中意的可心之人;其次便是要请皇上做主,废了这些规矩,否则,谁愿意成为这样的驸马?再说康宁也绝不愿意嫁了喜欢的人却要在宫中蹉跎岁月。
这件事还急不得,先是要探听宋楠的口气,他若答应了,自己再去找皇上去改规矩,然后始能享受甜蜜的生活;康宁公主主动出击,不惜轻贱自己让宋楠和自己的关系亲密起来,便是因为她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多之故。
而之所以派人去赏赐宋楠,既是表达情意之举,还别有用心的赏赐了些女子用的物事,这便是间接的向宋楠身边的侧室示好,为将来打下基础,也是向宋楠传递一种信号,那便是即便成了驸马,也不必休了妾室。
康宁几乎做了她所有能做的行动和暗示,可算是费尽了心思,只可惜宋楠完全没懂这些,因为宋楠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来想;而康宁公主的情报工作也做的不太到位,她完全不知道有小郡主这个人的存在,若她知道小郡主和宋楠早已私定终身,两人之间早已突破了所有的禁忌,连英国公都呈默许之态的情形,恐怕一颗心要沉到冰潭之中了。
第二二五章 刘瑾的第一次进攻
第二二五章
宋楠私心中认为,公主生于深宫之中恐怕男人没见几个,有些急色;那日对自己行为轻佻,颇有挑逗之意,或许是对自己有些好感。自己一时昏了头居然去亲吻公主,此事怕是要留下祸患。
虽然受公主青睐,对自己的虚荣心有了小小的满足,但宋楠明确的告诉自己:跟公主之间决不能有什么瓜葛。
宋楠现在的处境也并不太如意,自石文义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整个锦衣卫衙门便已经倒向了刘瑾的怀抱;石文义自不必说,他本就是刘瑾一手扶植上锦衣卫指挥使宝座的,刘瑾如日中天,自然卑躬屈膝打得火热。
锦衣卫指挥同知郝大通和指挥佥事陆满堂本是两个唯唯诺诺的角色,在牟斌当指挥使期间,他们便从未进入权力的核心,相反萧琅孙玄这两个南北镇抚司衙门的首脑才是绝对的核心;在这种情形下,郝大通和陆满堂自然不会对牟斌有什么忠诚可言,牟斌倒台之后,他们也迅速的转变角色,成了石文义的贴心伙伴。
整个锦衣卫衙门中,宋楠和孙玄的南北镇抚司衙门和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俨然形成了两个派系,这也让锦衣卫内部迅速的分化站队,有人愿意站在宋楠和孙玄一边,更多的人选择了石文义那一边,因为很明显,石文义身后有刘瑾。
这不能归咎于人的势利,识时务是官场的要诀之一,更何况理由也很是冠冕,石文义是锦衣卫的首领,听从他的命令自然无可厚非。好在宋楠和孙玄的北南镇抚司辖下亦有五大千户所,实力不容小觑;特别是北镇抚司更是诏狱重地,宋楠和皇上的关系又不错,很多时候,宋楠可以凭借诏狱的特权钳制东厂和其他部门送来审判的要案,甚至可以推翻证据重新审查,在这种情形之下,才堪堪稳住形势。
但越是如此,宋楠在刘瑾石文义等人的心目中便越是碍眼,特别是刘瑾要石文义来打招呼的几桩京中要员的案件,宋楠顶牛般的顶了回去,并未按照刘瑾招呼的那样大事化小,这更是让刘瑾怒骂不已。
在北镇抚司衙门中,宋楠也做了一系列的调动和任命,正南坊中的骨干陆续被调来北镇抚司衙门,数百城管改成的军余也被宋楠充入锦衣卫成为正式的编制,不论这些人是否胜任,宋楠觉得此刻要的不是有本事的人,而是忠心可靠之人。
北镇抚司十三太保本是孙玄的手下,孙玄调往南镇抚司,自然也将其中不少骨干带走,但跟随宋楠的万志和王勇却一直跟随宋楠,宋楠几经试探之后证实了两人的忠诚,于是也放心的使用二人;但对于孙玄,宋楠还是抱着戒心;此人虽和自己处于一条船上,但从他背叛牟斌的行为来看,宋楠绝不敢跟他推心置腹。
刘瑾数次有意无意的在正德面前想说些宋楠的坏话,却被正德呵斥了几次,刘瑾也学了乖,起码目前而言,宋楠是动不了了,但刘瑾也不甘心锦衣卫中的要害部门不听使唤。
石文义机谋不够,只能当走狗,跟宋楠和孙玄斗是绝不是对手的,鉴于此,刘瑾将矛头转向了孙玄身上,若能拉拢分化宋楠和孙玄之间的同盟,让孙玄倒向自己或者是倒台,宋楠便孤掌难鸣,再无对抗之力了。
二月初九,南镇抚司所辖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报,吏部侍郎崔秀涉嫌渎职舞弊,利用吏部职务掌握到官员出缺之便,透露消息给候补官员,凡送礼者,在候补的履历上便着意渲染推荐,其余候补之人则在其履历上写上致命的一笔。
孙玄本已沉寂良久,得此线索自然是下令追查到底,很快,便有了重大的发现。在正月里吏部补缺扬州盐务使之职中发现了端倪。
前任扬州盐务使患病之后辞官归养,符合条件的候补官员共十八人,大名单报到吏部圈点,举人出身的山阴人许良被认为最为合适,此人做过一任县官,为官清廉颇有雅望,在盐务使这个肥缺上,能力和清廉是最重要的选择。
按照惯例,所有候补官员都由吏部需重新核查一遍履历,做一番考评之后报吏部尚书圈点,再由内阁票拟,结果呈报于皇上批准。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许良定能获此官职的情形之下,另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马国泰却被异军突出任命为扬州盐务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调查卷宗时发现,在呈报给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卷宗中,马国泰的履历清明,无一句负面之言,而其他人则列出了各种毛病,呼声最大的许良的卷宗上多出一句考评:‘据闻许良父孝期间出入青楼花巷,人品似有不堪’。
就是这句似是而非的履历评语,便足以毁掉许良的扬州盐务使的美梦,讲究忠孝的当下,谁在父孝期间还敢寻花问柳,无疑为世间所不容,别谈什么升官了。
许良虽不知考语写的是什么,但晋升无望的他立刻便怀疑其中有人做了手脚,于是便透露了消息给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案子很快便查了个水落石出,对许良的考评自是无稽之谈,此案所涉之人包括吏部侍郎崔秀,几名考选的官员以及主笔小吏数人,所幸的是没发现吏部尚书马文升于此有涉。马文升自然是根据履历上的文字来圈定人选,对于父孝期间寻花问柳的无端人品之人,马文升自然是打了个大叉,倒也无甚出格之处。
案子很快便成了铁案,由于事关重大,并涉及从三品侍郎官,正德下令将证据移交北镇抚司审理,所涉人员一并归案定罪。
但让人惊讶的是,当案件移交北镇抚司衙门之后,案子忽然急转直下,所涉几名官员全部矢口否认罪行,并称有人栽赃陷害,锦衣卫不分青红皂白诬陷好人,反告锦衣卫办案草率,污人名节;诸般有力的证据纷纷抛出,矛头竟然指向了南镇抚司孙玄设计陷害吏部官员,欲报私怨上来了。
这下子热闹了,指控者反被指控,孙玄所获的证据一一被查实据为假证据,相反又爆出了孙玄曾求聘于吏部侍郎崔秀之女遭拒,曾扬言不肯罢休之事,整个案件马上变了味道,倒像是孙玄为了报复崔秀有意弄了假证据陷害崔秀一般。
孙玄本来还淡然处之,犯人反咬一口之事原属寻常,但随着证人证词的翻供和推翻,朝堂上下舆论如沸之时,这才惊觉事情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到了这个时候,孙玄坐不住了,赶紧来找宋楠商量对策。
宋楠开始的时候也没在意,像是这样的案件,北镇抚司一个月就要处理两三件,一年处理几十桩,都是手下经手,宋楠才懒得去亲自过问,但随着事态的升级和变质,宋楠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这才将案件的前因后果仔细的查勘一番,想找出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北镇抚司的公房里,面对惶然不安的孙玄,宋楠不得不说出让孙玄胆战心惊的话来:“孙大人,你这是入了套了,此案我研究了两日,终得出有人是针对你而为之。”
孙玄惊道:“我孙玄与人无争,谁会这么对我?”
宋楠叹了口气道:“身为锦衣卫中人,如何能做到与人无争?至于谁会这么对你,你我心知肚明,倒也不必说出名字了。”
孙玄怒骂道:“定是刘瑾,这个阉狗,定是看你我不给他颜色便想法子陷害我,我自清白,倒也不惧。”
宋楠道:“不惧恐也要惧了,锦衣卫所获的证据均已被推翻,坊间传言你狭私报复崔秀虽是传言,不足以让人相信,但你在要案上核查不严,侵犯到吏部要员的名誉,一个办事糊涂不足胜任的责罚怕是逃不了了。”
孙玄变色骂道:“老夫明白了,刘瑾便是要我孙玄走人,前段时间,石文义请我去赴宴,中途刘瑾忽至,他暗示我倒向他,被我言辞拒绝;阉狗这是先礼后兵,这条疯狗,气煞我也。”
宋楠心头一惊,原来刘瑾早已在暗中动作,不知自己北镇抚司衙门和辖下的千户所中是否已经有人被他拉拢,看来要多加防范。
“宋大人,你可要救我,此事我自己无法澄清,我现在脑子都如浆糊一般,已经理不清头绪了,求宋大人还我清白,查出真相。”
宋楠道:“那是自然,我当然不能任你为人陷害,你我在锦衣卫中早已是同舟共济,我岂能坐视。”
孙玄感动的差点流泪,对宋楠他还是有信心的,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更何况他还有正德的信任,刘瑾为什么对自己动手,按理说自己经营数十年应该更加的难以扳倒才是,他的首选当在宋楠身上,但对宋楠他却无可奈何,很大程度便可能是皇上的力挺。
若说是因为宋楠帮了刘瑾几次刘瑾会感恩的话,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刘瑾会感恩?母猪会上树还差不多。
第二二六章 早有安排
(感谢狮魔王、大唐烟雨梦兄弟的月票。)第二二六章
“这事儿要想弄清楚,须得知道消息的来援,崇教坊衙门的千户是不是叫杨孟刚?”宋楠问道。
孙玄捋着胡子道:“正是他。”
宋楠道:“这人我见过几次,人很精明,那许良的口供上漏洞这么明显,怎地看不出来?”
孙玄一愣道:“许良的口供有问题么?”
宋楠翻开卷宗道:“你瞧,许良的口供上说,怀疑吏部有猫腻,这一个‘怀疑’二字,便是说他也没把握,只是猜测罢了;你们倒好,逮着风就是雨,直接便落入他人圈套之中了。”
孙玄拿过卷宗细看,脸上有些发烧,怀疑二字写的明明白白,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注意,还以为逮到了重大的线索出来。
“虽则我锦衣卫可凭风闻侦缉,但也要分什么人什么事,若是普通老百姓,冤枉了人陪个礼也就罢了,老百姓也不敢追究什么,这可是吏部大员,岂能如此马虎。”宋楠啧嘴道。
孙玄颓然道:“哎,我也是立功心切,这段时间受石文义压力太大,成天介挑咱们南镇抚司的事,我也想查个大案子弄出点名堂来堵住他的嘴,他娘的,没料到出事了。”
宋楠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懊悔也没用;不过倒是让我有了入手之处,这许良既然去通报消息,又用了模棱两可的口气,这家伙定有问题,他这么做确实高明,昨日问他话,他说自己只是怀疑,便去锦衣卫衙门问问事,可没担保一定有事。你瞧,一下子将自己摘清了,最多落个胡乱猜测的小过,却没有大错,铁锅酪油饼两面光,都无需翻供。”
孙玄骂道:“这狗日的定是他们一伙的。”
宋楠道:“现在不能下结论,但这许良要盯着他查,兴许能瞅出点名堂来;另外你们去吏部查宗卷,其他人的履历上的字迹是怎么回事?为何吏部侍郎和主薄文书们一致否认卷宗上的字非他们所写?”
孙玄道:“咱们查的卷宗是从马文升那里取得的,本来就是要看呈递给马文升手中的卷宗才可知道真相,拿回来之后便存档成为证据,这帮人是反咬一口罢了。”
宋楠道:“你我都知道是反咬,验了字迹之后,那卷宗上的字迹确非吏部书吏字迹,也非吏部其他官员的字迹,这便无法解释了。”
孙玄愁容满面,扶额叹道:“一着不慎,如今确实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得到消息,内阁焦芳已经联合御史何天衢明日早朝弹劾我诬陷吏部官员,明日早朝这一关我恐难以过去了。”
宋楠摆手道:“先别急,今晚你我去拜访马文升,有件事我一直怀疑,若能得他首肯,定能助你脱险,只是不知道马文升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孙玄愕然道:“此事跟马文升有何干系?”
宋楠道:“我们若是查出他吏部有人故意设计你孙大人,他这个吏部官长岂不是要担责任?但不知他是否能勇于担责,若他是个明哲保身之人,这件事还是难办;那只有慢慢的暗查,时间上却来不及救你,你这个镇抚的官衔恐怕是保不住了。”
孙玄想了想道:“马文升倒是个耿直之人,虽然年近八十,但脾气火爆,上回弹劾八虎之事,他也没缩头;内阁刘健和谢迁被罢官,他也曾数次上书请辞,那几日早朝上吹胡子瞪眼很是激动,皇上却没准他辞官,可见也是个不怕事的。”
宋楠笑道:“外廷文官有几个是好欺负的,个个如犟牛一般,如你所言,希望马文升能不计较个人的得失,也好弄个水落石出。”
孙玄道:“马文升对宋大人可没好感,你确定要亲自去?”
宋楠笑道:“那当然,这是公事,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好,不过马文升要是因私废公,我去不去倒也没什么差别。”
孙玄叉手道:“哎,没想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我孙玄也有今日。”
宋楠道:“这叫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他们便是利用我锦衣卫无孔不入,有大案便来劲的弱点来设计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孙大人也不用自责。没有这一次兴许还有下一次,总之是祸躲不过,早来早好。”
孙玄点头道:“宋大人,这次你若能帮我脱身,我孙玄今后便唯你马首是瞻,当哥哥的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宋楠看着孙玄的长胡子心道:我有这么老的哥哥么?不过宋楠也知道这是个将孙玄牢牢绑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契机,经过此事,不怕孙玄不对自己死心塌地。
“孙镇抚且回去歇息,晚间你来衙门寻我,马文升的府邸在安富坊,咱们从这走近的很。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忙。”
孙玄忙起身告辞,心神不定的带着手下走了。
宋楠坐在桌后沉思了一会儿,仰头朝外叫道:“王百户回来了么?”
万志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拱手道:“王勇还没回来,镇抚大人有何吩咐?”万志和王勇都领着百户职衔,宋楠可不习惯叫他们‘太保’的别号。
宋楠道:“王勇回来之后叫他即刻来见我。”
万志刚要点头答应,却听外边王勇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大人,卑职回来了。”
宋楠大喜,忙道:“快进来。”
王勇穿着一身窄小的破棉袍,打扮的不伦不类从门外进来,宋楠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王勇拱手道:“禀大人,卑职带着人乔装跟踪许良,这厮在东城有个宅院,家眷便在住在那里,我等盯梢了一整天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许良下午见了个客人之后,也规规矩矩的呆在家里。”
宋楠皱眉道:“见了谁?”
王勇道:“不认识,不过我命人跟了去查看,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宋楠起身踱步,王勇和万志默然看着宋楠,脑袋随着宋楠的走动来回转圈;院内脚步又响了起来,李大牛从门外冲了进来,也是一副破棉袄旧毡帽的打扮。
“楠哥儿……不……镇抚大人,卑职有了发现。”
宋楠道:“发现了什么?”
李大牛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几口冰凉的茶水,一抹嘴道:“我带着兄弟们盯着吏部的几个书吏,其中一人今日跑去了东城,进了一桩宅院,带了不到盏茶功夫便出来了。”
“嗯?”宋楠眉梢一挑道:“东城宅院?”
李大牛道:“是啊,大木厂胡同的一间宅院,我怕打草惊蛇,没敢凑近,但地方却记得住。”
王勇叫道:“那是……许良的家啊,大木厂胡同,门前有口老井,井旁的槐树上有个老鸹窝……”
“对对对,便是那里。”李大牛点头如捣蒜。
宋楠脸上露出了微笑:“可算是对上号了,这帮家伙可蠢得可以,这时候居然还敢轻举妄动,想必是在急着相互对口供了;是了,明日早朝要弹劾孙玄,这些家伙要是不对好口供怕说漏了嘴,他们可不知道我锦衣卫的手段。”
“可是,这又不能说明什么,就算是许良和吏部书吏有来往,也不能证明他们是串通好了设圈套让孙镇抚往里钻啊。”李大牛道。
宋楠点头道:“确实无法证明,但既知他们之间熟识,便可知其中阴谋,离我心中的猜测越来越近了;今晚可见分晓。大牛,你回去给家里带个信,便说今晚我恐怕很晚才回,叫母亲和叶姑娘她们不要担心。”
李大牛道:“晚上有行动啊?那俺怎么能不跟着。”
宋楠摆手道:“自然有你的事儿。你回家报信之后便折返回来,带着你的人等我命令。”
李大牛欣然答应,出门脱了破棉袄回去报信去,王勇问道:“镇抚大人,晚上要多少人手?卑职去准备准备。”
宋楠道:“带上十来个可靠的兄弟即可,你们准备一下,稍后咱们先去一趟西城,今晚是了结这桩案子的时候了。”
第二二七章 夜闯尚书府
第二二七章
亲卫旗校在对面的铺子里叫了饭菜,宋楠草草吃了点东西,便闭目在公房中养神,天色擦黑之时,孙玄一身便服带着四名随从来到北镇抚司衙门。
万志和王勇等和那四名随从看似熟络的很,不消说那四个人也曾经是北镇抚司的十三太保中的人物。
宋楠也和手下换了便服,借着黑夜的掩护前往西城安富坊,行了近半个时辰之后,抵达安富坊东首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府邸之外。
孙玄上前敲门递了门贴,门人进去通报,半晌之后出来回话道:“老爷睡下了,孙大人明日再来。”
孙玄还待解释,宋楠一挥手,万志和王勇冲上前去硬生生顶开门缝,两名门人大惊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是尚书府邸。”
宋楠笑道:“得罪了,稍后亲自向马尚书赔罪便是。”转头对愣着不动的孙玄道:“还愣着作甚,进去啊。”
孙玄嗔目咂嘴道:“这……这还怎么求人家。”
宋楠嗤笑道:“见不着人岂不更没法求。”
孙玄无奈,跟着宋楠闯进大门,两名旗校留在门口守着,防止马家仆役出门告官;马文升的府邸并不大,前中后三个庭院,住着马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前面的鸹噪声很快便传到后院,几名仆役家丁拿着家伙便涌进前院,站在前厅台阶上怒目而视。
宋楠拱手高声道:“尚书大人,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宋楠前来拜见,只因事情紧急,冒犯之处还请原宥。”
厅中传来咳嗽声,昏暗的灯笼照耀下,一名小厮搀扶着一位老态龙钟的老者出现在厅门前,那老者面带怒容,既咳嗽又气喘,抬手指着阶下的十几人怒道:“好大胆子,锦衣卫果然是横行无忌,连老夫的府邸也跟硬闯,老夫是否犯了重罪?若不给个交代,明日老夫必将此事上奏皇上。”
孙玄忙施礼道:“尚书大人息怒,实则迫不得已。”
马文升怒道:“少来这一套,我马文升与你们锦衣卫油水不泛,也从不交往,你们来我府邸作甚?滚出去!”
孙玄皱眉看着宋楠,宋楠微笑道:“马大人,消消气,我们硬闯是不对,待说完了事情,马大人明日爱上奏也好,请皇上惩罚我等也好,这都好说,但请先听我们说明来意。”
马文升冷声道:“老夫不听你们的啰嗦,你们锦衣卫对我吏部不善,如今丑闻满朝皆知,还来说什么?”
宋楠收了笑容道:“马大人,今日我等前来可是公事,您可不要犯糊涂。”
马文升一怔,呵呵而笑道:“好大的口气,我识得你,你一个小小北镇抚司镇抚竟对我朝廷二品大员如此说话,敢问你是仗着谁的势?老夫一大把年纪了,狂妄如斯之人还真是很少见。”
宋楠冷笑道:“没见过你便见识见识,我仗着的是皇上的势,皇上责成我北镇抚司查勘吏部考选舞弊一案,你是吏部尚书,我不来找你问话找谁?”
马文升怒道:“白日衙门里才是公务时间,此刻却是公务之外,深更半夜来到老夫家中作甚?”
宋楠道:“你有公务和余暇时间之分,我锦衣卫可没有这一说,再者我等黑夜前来是给你老面子,白日大张旗鼓,怕是你马尚书的面子无处搁。”
马文升怒极反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话,你锦衣卫衙门诬陷我吏部官员,如今倒是给我们面子了。”
宋楠喝道:“也没那么好笑,马大人,下官有充分证据证明你马大人不胜任吏部尚书之职,你若不愿我等私下里提醒,那咱们便明日大殿上皇上面前辨一辩。”
包括马文升和孙玄在内的众人都惊呆了,宋楠竟然将矛头直指马文升,直言马文升不胜任吏部尚书的职位,不胜任也是渎职的一种,这便是直指马文升渎职了。
马文升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宋楠的鼻子骂道:“无知狂妄的小儿,莫以为你有内廷撑腰便可胡作非为,皇上迟早会明白你这等佞臣的居心。”
宋楠冷笑连声,直到如今自己还是被归为刘瑾的党羽,这帮文人的眼珠子可算是瞎的很了,文人的固执和先入为主可算是见识到了。
“马大人,我宋楠是什么样的人且不谈,你身为吏部尚书,却对吏部中的暗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据称马大人已经八十高龄了,这么大的岁数也该回家养老了,干什么偏恋栈不去,弄得吏部衙门乌烟瘴气,为人所利用却不自知?马大人,明日早朝上您还是自己请辞吧。”
“住口!”马文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小子嘴巴太贱了,身为三朝元老,马文升自认岁数越大德望越隆,可在这小子口中,自己却成了尸位素餐的昏聩之人了,人虽老,但脾气却暴烈的很,马文升怒吼着举着拐杖上前便要抽打宋楠。
宋楠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马大人这是要做小人了。”
马文升怒不可遏,指着宋楠的鼻子道:“今日你若不将话说清楚,还老夫清白名声,老夫便跟你搏命,管你后面靠山是谁,明日早朝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宋楠哈哈大笑道:“果然老而弥坚脾气火爆,不过我还不到二十岁,可不想和你你死我活,你活够了,我可没活够。马大人,理不辩不明,今日不给你证据你是绝不肯低头的,咱们不妨进厅叙话,我也好展示证据,让你老心服口服。”
马文升怒道:“好,倒要瞧瞧你抓到了老夫什么把柄。”说罢一跺脚转身往厅里走,小厮紧随搀扶,却被马文升振臂推出老远,人虽老,骨头硬,气力也大的惊人。
宋楠朝孙玄挤挤眼,孙玄暗自叹息道:“为了能跟马文升坐下详谈,你用的这个办法可不太好,马文升怕是恨死咱们了,这后面的话还怎么进行下去?”
思量间,宋楠已经举步上了台阶,孙玄只好皱眉跟上,入了厅中,马文升拄杖而立,既不看座也不叫人上茶,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宋楠微笑道:“马大人可是失了风度了。”
“我马文升可从不和奸佞之徒讲风度,啰嗦什么?你的所谓证据在何处?还不展示出来给老夫瞧瞧么。”
宋楠也不想跟他兜弯子,摊手入怀掏出一个牛皮卷宗来丢在桌上道:“马大人自己瞧。”
马文升哼了一声,伸手取过卷宗看了看封口,上面盖着自己熟悉的吏部衙门上下行文的火漆印,于是打开封口掏出一叠纸来,只看了数眼便扭头讥讽道:“老夫愚鲁,倒不知你拿了这官员考选履历卷宗前来是为何?这是孙玄从老夫手中取走之物,这便是你所谓的老夫不胜任的证据?”
孙玄满心期待化为冰凉,宋楠搞得什么鬼名堂,这些卷宗本是移交北镇抚司的物证,正是自己带人从马文升手中取得,如今上面的考评已经被崔秀等人矢口否认,这能说明什么?
宋楠却笑道:“马大人,这还不够么?这卷宗上的圈画和点评是你的笔迹么?”
马文升冷笑道:“是又如何?老夫根据履历考评圈出人选,这是老夫的权责,有何不妥么?”
宋楠笑道:“你可看仔细了,这很关键。”
马文升细细的看了一遍道:“不错,确是老夫圈点,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楠道:“好,既然已经确认了,那事情便好办了;我请问马大人,这考评卷宗呈递的程序是怎样的?”
马文升冷哼道:“补缺官员由吏部考选郎中圈定,再分别考察履历上报,经吏部书吏统一撰写之后交分管此事的吏部侍郎呈递给老夫决定最后人选。”
宋楠道:“亦即是说,这封卷宗实际上只经过三人之手,书吏撰写再到崔秀手中,然后再到你马大人的案头是么?”
马文升道:“便是如此,宋镇抚问的这么详细,莫非有意来我吏部为官不成?不过很可惜,我吏部可不要科举落榜之人。”
宋楠反击道:“那倒不是,本人羞于与一群酸腐之人为伍,再我看来,吏部衙门不过是一个老糊涂带着一群吃里爬外的没骨气的东西罢了。”
马文升又要发怒,宋楠摆手道:“马大人,这份卷宗是假的,你看出来了么?”
马文升一愣,皱眉道:“假的?休得信口雌黄,老夫在上面批阅了的。”
宋楠冷笑道:“要不说你是老糊涂呢,你压根就不知道呈报上来的卷宗是真是假,就胡乱的在上面批阅,你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马文升怒道:“一派胡言,我吏部公文怎么有假冒?”
宋楠道:“崔秀和你吏部的赵书吏都已经否认了这份卷宗上面的字迹是他们所写,经核查,这卷宗上的笔迹却非他们的笔迹,你连手下书吏的笔迹都认不出来,还不是糊涂?”
马文升愕然道:“笔迹?这个……老夫岂会去注意他们的笔迹?”
宋楠摇头叹道:“糊涂之极,有人假冒了一份履历卷宗呈报了上来,你却懵懂无知,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这不是渎职是什么?马大人,你承认老眼昏花了么。”
马文升惊愕半晌,挪步坐在椅子上摇头道:“不可能,伪造公文是重罪,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是在信口雌黄。”
宋楠冷笑道:“赵书吏和崔秀我北镇抚司衙门也早已释放,便是因为经比对笔迹,此份卷宗上的笔迹均非二人所写,有人说这是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动的手脚,要反咬孙玄孙镇抚一口,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你们吏部衙门中有人故意设了圈套让孙大人往里钻。”
马文升汗都下来了,且不论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如果这卷宗确实是假的,这背后必然有阴谋,而且自己老眼昏花居然在假的卷宗上做了批阅,光是这个乌龙便足以让人弹劾自己‘老迈昏聩’不能胜任了。
第二二八章 忙碌的一夜
(感谢无敌果然翁、烨烁两位的月票)第二二八章
“此事……此事匪夷所思,老夫不信,崔秀回到衙门为何没将此事禀报于我?可见你所言之事定是捏造,老夫要当面问问崔侍郎。”
宋楠呵呵冷笑道:“尚书大人,非是我危言损听吓唬你,这崔秀恐怕早已不是你的人了;他既没向你禀报,便是刻意隐瞒此事;明日早朝上,内阁大学士焦芳和御史何天衢将上奏弹劾孙镇抚之事你可知晓?”
马文升点头道:“老夫有所耳闻。”
宋楠道:“你定在心里认为孙镇抚是咎由自取吧,还以为弹劾了孙镇抚为你吏部衙门正名,出了一口恶气是吧?”
马文升摇头不答,宋楠道:“殊不知,明日你也要跟着倒霉了,若我估计不错的话,你看错卷宗以假当真之事也会被抖落出来,然则便会有人说你不堪胜任吏部尚书之职,老迈昏聩,让人有机可乘;你这吏部尚书还能干下去么?”
马文升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不管是谁搞鬼,若此卷宗是假,自己总是脱不了干系,马文升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姻亲王俨是吏部左侍郎,但王俨没什么本事,马文升对他也不甚满意,后两广总督空缺,刘大夏暗示马文升推荐王俨外放两广总督,马文升不但没照办,还将刘大夏的得力助手兵部侍郎熊绣推荐外放两广,此举召来刘大夏的极为不满,熊绣也极为不满,因为他压根不想离京外放。
不久之后,御史何天衢便因马文升的一次疏忽在朝堂上对马文升开炮,弹劾马文升‘老迈’,马文升心知肚明,这何天衢和刘大夏是湖南老乡,两人过从甚密,定是刘大夏要求何天衢弹劾自己;虽然后来自己乞归老未获批准,但那是侥幸,那一回犯的错误不过是看错了推荐官员的姓名而已。
这一回便大大不同了,这一回居然在真假公文上闹了个乌龙,这件事必会被大做文章。
“马大人,此事是个设计好的预谋,一石二鸟,既搞臭了孙镇抚,又除掉了你马尚书,要说轻重之分,恐怕你马大人的目标还大一些,毕竟镇抚司只是锦衣卫衙门,而你马大人可是二品大员,外廷六部之首,这个道理我不用多说吧。”
马文升皱眉道:“照你的意思是,怀疑崔秀设计老夫?他想当吏部尚书?”
宋楠道:“崔秀想干什么我可不知道,但这件事若于他无关我自毁双目。崔秀的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会是谁?我也不想多费脑子来想,眼下的事情是,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让马大人和孙镇抚从这个圈套中全身而退。”
马文升焦躁道:“事已至此,百口莫辩,如何能脱身而出?”
宋楠道:“大人愿意同下官合作么?我有信心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但需要大人的帮忙。”
马文升道:“如何帮?老夫一无所知,完全蒙在鼓里。”
宋楠道:“咱们分析一下局势,设想明日早朝之上,有人冲马大人发难说马大人不识公文真假,马大人该如何应对?”
马文升颓然道:“能如何应对?真便是真,假便是假,看错了便是看错了,承认了便是。老夫岁数大了,这官不做也罢。”
宋楠嗤笑道:“这也叫应对?这是破罐子破摔罢了,马大人或许早想就此辞官归老,但以这种方式耻辱的离开,岂非贻笑大方么?今后官场轶闻上的昏官的段子里,马大人必有一席之地了。”
马文升怒道:“那你说老夫能如何?老夫若非毫无办法,又岂会留下笑柄?”
宋楠道:“很简单,我会替马大人辩解,便说你是将计就计故意为之,其实你早已洞悉真假,只是不动声色引蛇出洞,最终协助我锦衣卫衙门找到幕后黑手,这种解释马大人还满意么?”
马文升愣道:“这么说谁会相信?”
宋楠道:“我自有证据证明,但在此之前,请马大人带我们去吏部去取关键的证据,有些关键的证据还是需要马大人许可的。”
马文升道:“什么证据?”
宋楠笑道:“暂时保密,马大人可否同意?”
马文升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宋大人,据你看,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呢?”
宋楠微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谁最想伸手入外廷,谁最像一个个的报复你们,还用我明言么?”
马文升白眉抖动愤怒道:“我便知道是他,只是我不明白,宋大人为何要帮老夫这个忙?恕老夫直言,外廷官员对宋大人也曾有弹劾之举。”
宋楠道:“一切为了大明朝,为了皇上;我宋楠只忠于皇上,其他任何人都只是同僚关系;在此基础上,我心中无敌友之分,今日之敌明日或为友,今日之友,他日未必非敌;身为北镇抚司镇抚,凡不利我大明朝之举,凡不忠皇上有负皇恩之举我都会毫不留手的打击,我这样的回答不知马大人可否满意?”
马文升恶心的差点想吐,如此大言不惭厚颜无耻之人倒还真是少有,这些话若是他人说出来,马文升倒还能接受,眼前这个锦衣卫镇抚的振振有词大义凛然却是教人苦笑不得。
但对于敌友之说,马文升倒是认同的,朝廷之上,本就敌友难分,自己三朝为官,看的太多了,阴谋背叛反目示好种种人性的卑劣和高尚都见识过,今日如胶似漆,转眼便会通风报信,倒也不足为奇。便是文官内部,对外似铁板一块,内里也相互倾轧,不然何至于兵部尚书刘大夏会报复自己,让御史弹劾自己呢?个个冠冕堂皇言辞震耳,细想下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
马文升吸了口气,平复心头的烦恶,再问道:“宋镇抚既然有把握揭穿阴谋,可否让老夫联合李首辅等人乘势扳倒那人,还朝廷一片清明呢?”
宋楠哈哈大笑道:“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马大人还真是个老天真,你以为凭此便可扳倒某人?简直是笑话,我可没证据证明某人参与其事,一切都是揣测罢了;你们要想闹恕我不奉陪,但愿不要再出几个戴铣,前车之鉴还没够么?”
……
马文升也不再多言,事到如今,虽然嘴上说这个官不当也罢,但马文升这等官场上混迹几十年的老官痞子,岂会轻易舍弃了一辈子的坚守,官场生活早已渗透进了骨子里;谁要夺走他的官职和地位,他真的会以老命相博。
在吏部衙门里,宋楠带着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番,珍而重之的将关键的证据纳入囊中;随后,宋楠回到镇抚司衙门,见到了已经带队等候的李大牛,便让李大牛领着孙玄前去吏部赵书吏的居所拿人搜捕,自己则带着万志和王勇前往东城大木厂许良的住处。
许良尚在梦中,十几名锦衣卫亲卫旗校如狼似虎的破门而入,将许良吓了个半死,仓皇出来查看,却见宋楠大刺刺的坐在堂屋中脸色阴沉吓人。
“许良,你的事儿犯了。”宋楠劈头道。
许良惊道:“大人,什么事儿。”
宋楠不答,摆手对旗校们道:“搜。”
王勇眨巴着眼道:“大人,搜寻什么证据?”
宋楠呵呵笑道:“将这位许良许举人家中所有的笔墨纸砚书本纸张全部拿走,连一片废纸也别放过,什么废纸篓子,什么门外的垃圾堆都要给我找个干净。”
众旗校面面相觑,不知宋镇抚在说些什么,许良却脸上变色,弓着身子往书房里溜走,宋楠一脚踹在他的髋骨上将他踹翻在地骂道:“娘的,还想去毁灭证据,找打。”
许良叫道:“我乃朝廷举人,你们太无礼了,闯私宅不算还敢殴打朝廷候补官员。”
宋楠骂道:“你也是读了圣贤书的人,什么不学好偏学人家去害人。”
许良叫道:“我没有。”
宋楠懒得跟他罗嗦,喝道:“看住他,其余人还不去搜么?愣着作甚。”
众旗校一哄而入,按照宋镇抚的吩咐将许良宅中的笔墨纸砚搜查了个干干净净,装了几大箱子抬着,压了许良回衙门去了。
那边厢孙玄也将那书吏押到,同样带了几大箱子的笔墨纸砚回来,这些玩意往镇抚司衙门一扔,连孙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宋镇抚,要这些玩意作甚?”
宋楠摆手道:“孙镇抚,你可以回去安枕了,剩下的事情便由我亲自来干,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孙镇抚回去好好的养养精神,明日可是要上朝面圣的。”
“可是……这……”
“别问了,没时间解释,大牛,替我多点几根蜡烛,我要通宵熬夜办案,万志王勇,你两个来帮忙,其他人回公房休息去,莫来叨扰。”宋楠挽起袖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事里翻找起来。
孙玄岂能回去安枕,蹲在一旁乍着手帮忙,听宋楠嘀嘀咕咕的一会这个一会那个,孙玄就像个仆役一般被使唤来使唤去,却毫无怨言。
第二二九章 朝堂对决(上)
(感谢书友用户90787335的月票,你要的龙套可以满足,书评区写下姓名职业,我会写进书中,要我的联系方式什么的便不必了。)第二二九章
雄鸡报晓,天色将明。
北镇抚司衙门中的灯光亮了一夜,十几命亲卫旗校和宋楠孙玄等人忙活了一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宋楠也是头昏眼花,暗自纳闷平日里有时通宵抱着叶芳姑陆青璃两姐妹折腾也从没整理这些物事这般累过。
宋楠一句:“好了,基本上搞定了,各位可以歇歇了。”顿时众旗校瘫坐在地,个个长舒了一口气。
孙玄头发散乱,眼圈发黑,三缕美髯也变得乱七八糟的,往椅子上一坐锤着腰道:“老了老了,换做二十年前,连续熬几个通宵也绝无问题,这一夜,老油都熬出半斤来。”
宋楠呵呵笑道:“早说了让你回去好生休息,你孙大人骗不放心。”
孙玄道:“这是我的生死大事,你老弟熬夜找证据,我倒去睡大觉?我还有心么?”
宋楠呵呵一笑,摆手吩咐道:“大牛,将那边整理出来的物事用个木箱装着,我带回上朝要用。”
李大牛答应了,却去端了盆热水过来,宋楠朝孙玄一指道:“先伺候孙大人漱洗。”
孙玄也不客气,接过热毛巾一顿猛擦,搓得脸上红光满面,这才端了热茶美滋滋的喝上一口,回过了些劲头来。
“镇抚大人,这些玩意怎么处置?”万志指着旁边一堆乱七八糟的书本和纸张问道。
宋楠摆手道:“都是废物了,这赵书吏和许良恐也没机会读了,兄弟们值夜的时候烧了烤火吧。”
一名旗校从外边进来,拎着热腾腾的一大包馒头进来道:“对面摊点没开张,老张家的馒头铺子刚开张,头一锅五十只馒头全被属下给端了。”
宋楠哈哈笑道:“不错了,赶紧垫吧垫吧,收拾一下准备进宫上朝。”
众人熬了一夜,饿的狠了,当下个个抓了馒头鼓着腮帮子大嚼,平日都一个个嘴刁的很,这时候才发觉原来世上的美味之中以馒头为最,倒是个惊人的发现。
一夜的整理,孙玄也摸到了宋楠的门道,不由得佩服宋楠的细心和推理能力,果然将毫不相干的事物通过蛛丝马迹联系到了一起,并成功的找到了证据;孙玄由衷的表示钦佩,宋楠洋洋自得,心道:好歹是后世看过大侦探福尔摩斯的人,推理能力自然不弱。
……
上殿的钟声准时敲响,文武百官列队进入清冷的奉天殿中,在刘瑾的引导下,正德从侧殿行出,屁股一挨龙座,冷的咧嘴。
众人叩拜已毕,大臣们先是奏报了些其他的事务,正德无可无不可,倒是刘瑾劲头十足,站在龙座之旁不断说话,给予些答复。
宋楠官职低微,站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刘瑾人模狗样的架势心中替正德感到悲哀,身边有人悄声低语道:“瞧瞧那刘瑾,俨然是个立皇帝了。”
立刻便有人嘘了一声道:“你不想活啦,快闭嘴。”
宋楠皱了皱眉头,刘瑾威势渐重,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朝中万马齐喑,文臣武将勋戚们一个也没有出来指责的,看来上次弹劾八虎之事的余威尚在,自己本无意间帮了刘瑾一把,谁知竟然是帮他立威了。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琐事禀报完毕,刘瑾开始询问还有何事要奏,若无事便散朝云云,预示着早朝即将结束;正在此时,御史何天衢终于出列道:“臣何天衢有事要奏。”
正德打着阿欠道:“何天衢,有何奏议?”
何天衢道:“臣今日要弹劾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
群臣并不惊讶,今日的弹劾早已为众人所知,散朝之前的压轴大戏到了,本也昏昏欲睡的众官也个个精神起来,滴溜溜瞪着眼睛竖着耳朵听下文。
正德道:“孙玄?是否是因吏部渎职一案?”
何天衢道:“皇上圣明,真是此案;此案经北镇抚司审理,已然真相大白,孙玄身为南镇抚司镇抚,为报私愤捏造证据诬陷吏部侍郎崔秀,实在令人不齿,臣请求皇上革去孙玄职务,严加查办。”
正德皱眉道:“北镇抚司审理结案了么?朕怎么没接到报告呢?”
何天衢道:“北镇抚司镇抚宋楠早已于前日释放了吏部相关人等,便是因为发现南镇抚司提供的证据皆为伪证;至于为何没有上报皇上,微臣便不知了。”
正德伸脖子在大臣中扫了一圈问道:“宋楠上朝了么?宋楠呢?”
宋楠出列行礼道:“臣在。”
正德道:“那案子结案了?怎地没告知朕?”
宋楠拱手道:“启奏皇上,此案尚未了结,故而未向皇上禀报。”
众人大哗,何天衢盯着宋楠道:“宋镇抚,案子没结为何释放了相关人等?”
宋楠道:“那是我的事,何大人莫非要教我如何办案不成?”
何天衢被宋楠噎的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似乎不妥,求助般的看向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焦芳;焦芳皱眉出列,向正德行了礼,枣核般的脸上满是不悦,问道:“宋镇抚,老夫听吏部侍郎崔秀亲口说的,你释放他们之时亲口承认是南镇抚司冤枉了他们,证据不足,所以此案了结,改为查勘南镇抚司伪造证据之事,难道有假?”
宋楠道:“是啊,我说了查南镇抚司孙玄伪证一案,这两个案子不就是一个案子么?先是南镇抚司自证吏部官员渎职,后是吏部凡告南镇抚司伪证诬陷,这本来就是一个案子,前了后未了,怎么叫做结案了?焦大人似乎心急了些。”
焦芳怒道:“什么叫我心急了些,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自然要尽早查个水落石出,还吏部官员以清白;孙玄辜负圣恩也理应受到惩处。皇上,老夫附议御史何天衢之奏,恳请皇上惩处孙玄,相干人等也要查实,该连坐的连坐,该惩办的惩办。”
焦芳话音刚落,又一人出列,此人正是吏部侍郎崔秀,崔秀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皇上,臣蒙受不白之冤,还请皇上给臣还以公道。”
正德皱了皱眉头问道:“宋楠,孙玄等人之罪可曾查实?”
宋楠道:“启禀皇上,已经查了个一清二楚。”
刘瑾喝道:“孙玄何在?还不上前谢罪?”
孙玄赶紧出列跪倒在地磕头,正德叹了口气道:“孙玄,你辜负了朕的信任,这是你咎由自取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孙玄连连磕头,却并不谢罪,刘瑾喝道:“孙玄,皇上问你话呢。”
孙玄高声道:“启奏皇上,臣是冤枉的。”
“哼,到了这个时候还死不认罪,皇上,臣今日不仅要弹劾孙玄,还要弹劾另一个人,此人便是吏部尚书马文升,据臣所知,南镇抚司衙门提供的官员履历卷宗证据实属假冒,而马文升却把假冒的吏部公文当成了真的,还稍有介事的在上面批阅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大明朝难道无人了么?堂堂六部之首的吏部,居然有这么个真假不分的首官,简直贻笑大方了。”何天衢一脸的凛然正气,言辞激烈,满腔的忧国忧民。
这件事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知道,闻言顿时大哗,纷纷将目光转向站在首列的吏部尚书马文升,马文升老脸通红,颤颤巍巍的出列,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双手趴在地上磕头。
正德皱眉道:“马文升,可有此事?”
马文升心中一片灰暗,瞧这架势,宋楠是无法为自己开脱了,宋楠昨夜的预言成了现实,果然火烧到了自己的头上,只是宋楠许诺的为自己灭火脱身的诺言没有兑现;自己原也没抱希望,且不说宋楠此人不足为信,昨夜的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便是他有心为自己出力,恐也是有心无力了。
马文升哑着嗓子缓缓开口道:“启奏皇上,确有此事,老臣……”
站在一旁冷眼微笑的宋楠忽然开口打断道:“皇上,诸位大人,你们都错怪马大人了。”
“什么?”
群臣愕然看着宋楠,刘瑾皱眉盯着宋楠,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宋楠诡计多端,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宋大人,你在说什么?咱家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替马文升开脱么?马大人可是自己都承认了。”刘瑾言语淡淡,但无疑是在提醒宋楠不要多事。
宋楠充耳不闻,面对众人惊愕的目光道:“马大人有大智慧,他是故意为之;锦衣卫南镇抚司孙玄也是冤枉的,他被人设局陷害,南镇抚司根本没有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皇上和诸位不是要本案的结果么?这便是北镇抚司调查的最终结果。”
整个奉天殿内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呆滞,恍若中风之后的老者,口涎垂落,却不自知。
第二三零章 朝堂对决(中)
第二三零章
正德颇感有趣,这件案子翻来覆去的被人提起,自己本来已经很是厌烦了,但现在却很是有趣,先是南镇抚司查吏部,后是吏部反告孙玄诬陷,到这会儿宋楠忽然又来个匪夷所思的大反转,起起伏伏上上下下跟看戏文差不多。
“宋楠,朕都快被你绕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奏来。”
宋楠一笑道:“皇上,这这案子看似复杂,其实却很简单,脉络清晰的很,容臣剖析给皇上和诸位大人们听听。”
刘瑾冷声道:“宋楠,你身为北镇抚司镇抚,查勘案件须得慎之又慎,可不能信口开河;皇上座前,众大人面前,这奉天大殿之上可不容你胡言乱语。”
宋楠嘿嘿一笑道:“刘公公,无需你提醒;整件事的起因无非是要从许良怀疑吏部补选官员的过程有猫腻开始,许良去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透露消息说怀疑吏部在履历上做文章,刻意将其他候补官员的履历写上不堪的言辞,从而失去补缺资格,后经南镇抚司勘察,果然如许良所言,官员履历卷宗上果有不谐之语,从而引发了这桩案件。”
焦芳道:“但这份卷宗可是假的卷宗,锦衣卫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份假卷宗岂可当做佐证?恕老夫直言,锦衣卫办案的手法老夫也略有耳闻,为求结果,往往不择手段。”
宋楠笑道:“焦大人不如直说我锦衣卫善于伪造证据诬陷他人便是,又何必绕弯子。”
焦芳哼了一声道:“是否如此,众人皆知。”
宋楠道:“先放下卷宗是真是假不谈,这个许良是何许人也?谁能告诉我,对了崔侍郎考评过此人,定是了解此人的底细。”
崔秀面无表情的道:“许良是弘治三年的举人,做过含山县县令一任,如今是吏部候补官员,为官期间政绩颇佳,父亡期间卸任丁忧。”
宋楠点头道:“然则许良和吏部之间应该素无瓜葛也无什么联系,更没在吏部任过职务是么?”
崔秀道:“本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宋楠道:“很好,亦即是说,许良和吏部井水不泛河水,他举报之时也仅仅是因为怀疑。到这里我想诸位大人应该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许良如何有胆量去举报吏部官员?按他所言是出于怀疑,但身为朝廷候补官员,虽无官职在身,但朝廷俸禄也是照样一两不少的领着的,生活也算是无忧;若无十足把握,仅凭怀疑便去找吏部的茬子,这件事合理么?换做在场的诸位大人,你们会这么做么?”
众官员皱眉思索,若是要当众表达观点的话,自然是拍着胸脯说一番不畏权势,寻求公平的大话,但若是要自己当真凭了怀疑,无一丝一毫的证据便去举报,大多数人都在心中默默摇头。
“并非所有人都如宋大人认为的明哲保身,我大明朝的官员求社稷清明,匡扶朝廷正义之心不容小觑。”焦芳淡淡道。
宋楠笑道:“焦大人说的好,或许许良便是这种人,咱们便将他当做是看不得吏部官员的渎职,为了伸张正义而为之,是个有胆量有骨气之人,但这可说是本案的疑点之一。接下来的事实被许良言中,孙镇抚从马尚书的手中拿到的这一份官员履历卷宗确如许良所言,至此本可以深究出这份官员履历的主管者是否有渎职之嫌,可不料峰回路转,崔侍郎和一干书吏都说此卷宗是假,到这里问题便复杂了。”
崔秀叫道:“这卷宗本来就是假的,宋大人不是也核对过笔迹么?虽然有人刻意模仿吏部书吏的笔法,但假的的便是假的,一核对便露出了马脚,我吏部无人呈报过这份履历。”
宋楠道:“那这份履历卷宗从何而来呢?”
崔秀道:“那要问孙大人了,为何他拿着假卷宗来指控我等渎职?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宋楠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孙玄伪造了假卷宗是么?”
崔秀傲然道:“这是你宋大人该查明的,却来问我。”
宋楠道:“好,就算是孙镇抚伪造了这份假卷宗,那其中的矛盾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替我释疑,适才焦大人弹劾马尚书不识卷宗真假贻笑大方,亦即是说焦大人言下之意是这份卷宗在马尚书手中时便已经是假的了,那么孙镇抚取得这份卷宗也必是假的,何来孙镇抚伪造之说呢?”
焦芳傻眼了,这种时间上的先后和逻辑上的错误自己居然没弄清楚,太过心急将马文升拉下水,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个漏洞来。
宋楠回列拎过那只木箱来,从里边翻找出那份假卷宗朝周围示意道:“这份被称为假卷宗的上面有着马尚书的圈点评价,也是说,卷宗的真假和锦衣卫南镇抚司无干,无论真假,都是马尚书亲手交给孙镇抚的,这一点大家同意么?”
群臣嗡嗡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马文升圈点在前,孙玄取得在后,若是假的,自然是在马文升手中便是假的了,跟孙玄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宋楠将卷宗凑到马文升面前轻声道:“马尚书,这上面的评语和圈点可是您的亲笔?”
马文升觉得自己被宋楠卖了,心中恼恨不已,但当着众人的面,自己的亲笔圈点也无从抵赖,点头道:“确实是老夫的字。”
宋楠啪的将卷宗一收,拱手对正德道:“皇上,至此,吏部侍郎崔秀等告南镇抚司孙玄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一案可算告破,很明显孙镇抚无不当之处,问题出在吏部之中,吏部提供的卷宗证据误导了孙镇抚办案。”
正德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朕怎么还是觉得还有很多的事没弄清楚呢。”
宋楠点头道:“皇上说的对,还有很多的疑点;其一,这卷宗到底是真是假;其二,若为假,何人所写,目的为何?其三,马尚书为何故意以假乱真,这都是本案水落石出的关键。”
正德道:“你不是有了结论了么。”
宋楠道:“那是自然,皇上交代的事情臣岂能不一一查清;首先这份卷宗的真假已有定论,根据笔迹的核对,确实不吏部书吏和其他相关官员的笔迹,也就是说,负责官员补缺事宜的吏部官员从未写过这份卷宗,有人伪造了这份卷宗呈递到了马尚书案头;事实上马尚书接到此假冒卷宗之后便已经察觉,马尚书怀疑是吏部有人作祟,加上南镇抚司忽然介入此事,马尚书便选择了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当案件移送到我北镇抚司之后,马尚书约见了臣,将他的怀疑尽数说出,这一点臣可为马尚书证明。”
群臣又是一片哗然,惊讶的不是马文升辨别出卷宗的真假,而是马文升居然会约见宋楠,寻求跟宋楠的合作,这一点很多人表示不能相信;经过弹劾八虎之事,外廷众文官对宋楠也算是恨上了,平日说起宋楠都是一片唾骂之声,马文升骂的最厉害,又怎会寻求跟宋楠的合作。
仿佛为了解决众人的疑问,宋楠特意问马文升道:“马尚书,我说的可是实情?那日柳家酒楼的包间中,你是否将此事告知于我?当着皇上和众大臣的面,我要你亲口说出此事。”
马文升焉能不知宋楠这是在往外捞自己,虽对宋楠无好感,但这是自己摆脱昏聩老迈的弹劾的机会,焉能不应。
“启奏皇上,确有此事,宋大人请老夫保密,装作不知情,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老臣刚才在皇上问话时模棱两可,便是想配合宋大人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请皇上恕罪。”马文升正色道。
正德摆摆手对宋楠道:“继续,然后又如何?”
宋楠道:“皇上,既有假卷宗,则必有真卷宗,真假卷宗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马尚书的案头,臣推断当马尚书手头的卷宗被证明是假的之后,真卷宗必会现身,只有如此才能证明马尚书的昏聩老迈之举,于是在马尚书的允许下,臣带人去了吏部衙门寻找,果然在马尚书的案头发现了这本真的卷宗。”
宋楠弯腰从木箱中抽出一本卷宗来,扬了扬,递到崔秀面前道:“崔侍郎,这份是否是真的?”
崔秀虽满腹狐疑,但打开看了数眼点头道:“没错,正是我经手的官员考选履历,是我手下一名书吏所撰写,本人核对呈给马尚书的。”
宋楠道:“好,崔侍郎可记得这本卷宗是何时呈报上去的?”
崔秀道:“正月十六。”
宋楠点头笑道:“好记性,我这里有马尚书公房中书吏的来往公文登记账目,皇上请看这份公文的接受日期,瞧瞧其中有何名堂。”宋楠弯腰在那百宝箱般中的木箱中取出了那份公文来往记录簿呈递上去。
正德将那记录簿摊在龙案上看了半天皱眉道:“确实写着正月十八啊,怎么了?”
宋楠道:“皇上看看那个‘六’字是否有些奇怪呢。”
正德皱了眉头看了半晌道:“确实有些奇怪,这六字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宋楠道:“皇上不妨再请他人看看。”
正德扫了一眼下边,指着一人道:“杨学士,你饱读诗书,书法也颇有造诣,帮朕瞧瞧这‘六’字怪在何处?”
身材修硕风度翩翩的杨廷和应声出列,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记录簿浓眉岭起扫视了数眼,便道:“皇上,这‘六’字似经过改动,上部高出其他字迹许多,似乎是从‘八’字添加上面的点横之笔改成的。”
正德拍腿道:“果然,朕就觉得奇怪,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像是由‘八’改为‘六’的。”
宋楠微笑接过杨廷和手中的登记簿拱手道:“多谢杨大人。”
杨廷和回礼道:“举手之劳。”
宋楠道:“皇上,有人刻意将这本真卷宗的递呈日期往后改了三日,这便是欲盖弥彰,正月十六正是假卷宗递交给马尚书之时,马尚书公事勤勉,当日便做了圈点;这本真卷宗也改为十六日,这说明什么呢?”
正德眨巴着眼道:“呈报之人故意让马文升先看到假卷宗,之后再补上真卷宗,坐实马尚书真假不分的责任,又或者是故意让孙玄拿到假的证据,之后真卷宗补上后便可说是孙玄伪造的了。”
宋楠笑道:“皇上之聪慧,古今未有所及者。”
第二三一章 朝堂对决(下)
(为感谢积极订阅积极投票的兄弟们,明天后天大后天三天都是三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诱人上当的圈套,目标自然是孙玄和马文升之中的一个,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焦芳皱眉道:“皇上,怕是不能因为那来往记录上的一个数字便做出定论,兴许是记录的书吏书写之时的粗心。”
宋楠道:“焦大人,这件事很容易证实,叫来马大人公房中的书吏一审便知。”
正德抬手道:“传。”
不一会儿,马文升尚书公房负责登记来往公文的书吏便被带到殿上,那书吏瞪着记录簿看了几眼,跪下磕头道:“小人没有改动,小人从不在记录簿上改动字迹,小人在吏部当差十几年,来往账簿清清爽爽干净如水,若非小人做事精细,字迹也算是清秀,又如何能入了马尚书公房为书吏?”
宋楠道:“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皇上面前,若敢作伪证,你全家老小将受牵连。”
那书吏磕头如捣蒜道:“小人岂敢,小人生了几个脑袋。”
书吏带下之后,大殿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等着宋楠进一步给出答案来,刘瑾脸色阴沉,焦芳面色难看,而崔秀则惶恐不安。
“崔秀,这笔迹是你改的么?”正德问道。
崔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不是臣,臣岂有这么大的胆子,臣认为定是有人在陷害栽赃,请皇上明察。”
正德瞪眼道:“处处有人栽赃与你,你崔秀和多少人有仇?这考选履历卷宗是你全权负责,呈上的日期被人改动你竟推说不知?”
崔秀无言以对,刘瑾忙低声道:“皇上,这会子不知道是谁捣的鬼,还是听听宋楠还查出了什么,也不能断定是崔秀做了手脚。”
正德点点头道:“宋楠,继续说,还有不少疑问朕等着你给朕解惑呢。”
宋楠拱手道:“遵命,卷宗之事的疑问该从呈递经受之人查起,且假卷宗是何人所书也是一个谜团,臣在北镇抚司给许良做口供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惊人的发现,经过臣的秘密追查,结果简直让臣大呼意外。”
“哦?你都意外?快说来听听。”正德扭了扭身子,屁股坐的有些发麻,但精神倒是很亢奋,随着宋楠一步步的将案件理开,包裹了严严实实的真相即将呈现,就像大戏即将到了**部分,怎不让人期待。
宋楠弯腰又开始在木箱中捣鼓,拿出了一张纸来,借着又将那假卷宗摊开在地上,拱手道:“臣请皇上指派几名书法造诣深厚的大人陪同臣一起鉴赏这两份笔迹,看看其中的不同之处。”
正德指指点点:“李东阳、杨廷和、焦芳、曾鉴你们不都是书法大家么,帮着宋楠去看看。”
被点到名的几位都是内阁大佬和文官中的书法名家,闻言纷纷出列,翰林院老编修王铎也自高奋勇的上前参与鉴赏,王铎可是公认的书法大家,对笔迹的研究也有一套,平日无机会展示一番,今日岂能错过。
正德也离座下到阶前,跟几位老臣凑在那两幅字边凑热闹,众人皱眉咂嘴看了起来,两份字一份是许良的口供,一份是假冒的卷宗,字体截然不同,许良的字虽然不算名家,但也写的颇有骨架,毕竟是十几年寒窗苦读之人,首要之务便是要写的一笔好字。
焦芳摇着枣核脑袋道:“恕我愚鲁,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宋大人莫不是消遣咱们吧。”
李东阳也捻着胡子道:“臣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正德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出来,转头问宋楠道:“你想要咱们发现什么?”
宋楠刚要说话,便听那王铎忽然道:“果然,果然,有迹可循。”
正德忙问道:“王编修看出什么来了?”
王铎拱手道:“老臣浸**法数十年,虽不敢和古今大家比肩,但也知道一人写字有一人的习惯,人说字如其人便是这个道理,无论其如何故意掩饰,写字之时的习惯总难免自然流露;皇上,诸位大人请看,这两份字上共出现过十八个‘之’字,往往结构繁杂之字越是容易掩饰,笔画少,结构简单的字却极难掩饰,虽极力的改变,但这十八个之字中起码有十个可看出是同一人所写。”
众人忙顺着王铎的手移动,耳边听王铎絮叨道:“诸位请看,这份口供上出现了五个‘之’字,这五个字基本相同,一望而知是同一人所写,点重撇轻,最后这一笔厚重秃尾,我断定这人是幼时临摹颜体,故而学颜体之运笔。”
曾鉴道:“王大人,那又如何?”
王铎道:“你们再瞧瞧这卷宗上的字,共有十三个之字,但却个个不同,这可奇了,这卷宗上的字该是一人所写,为何同样的字却个个不同?显然是故意为之;但这种不同流于表面,只是架构上的松散倾斜不一样,起落笔的力度却如出一辙,点重撇轻,厚重秃尾,形散而神不变,老夫打赌这还是颜体;再以其他数个相同之字的起落来佐证,老夫几可断定这两份字是一人所写。”
“啊?”众人显然没想到这迥异的两幅字出自同一人之手,都感觉意外。
“王编修,你这也太想当然了,凭此便可断定是出自一人之手?”焦芳摇头道。
“说到辅佐皇上处理军政大事,老朽自认不如诸位大人,但说到书法之道,诸位恐不及老朽也。”王铎颇为自得的道。
众人倒也无言可对,王铎可是公认的书法大家,谁要质疑他的专业水准,定会被他人耻笑;只不过,这样的下的结论还是不能让人信服。
正德也道:“朕觉得不能仓促下结论,朕虽不精于书法,但这可是关系这桩案子,可不能凭臆断或者是揣度。”
王铎心中不满,摇头不语;突然,一直盯着两幅字的杨廷和忽然道:“王编修说的没错,这两幅字正是一人所写,习惯永远改不掉。”
“哦?”众人转向杨廷和,但见杨廷和伸出纤长的食指指着一个字道:“诸位看这个然则的‘然’字,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李东阳捻须道:“好像少写了一点。然字下从四点,这字只有三点。”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字竟然是个错字,不过书法中有些比划一代而过,甚至省略,也不是什么重大的谬误。杨廷和将手指移到另一幅字上道:“瞧瞧这个然字。”
众人看去,眼前的这个然字虽架构不同,瘦硬肥腻迥异,但相同之处在于,下边都少了个点,这可不是笔误了,明显是习惯了这个字的写法所致。
“还有两处,也是一样。”杨廷和分别指出另外两个然字,都毫无例外的少了个点,这才众人再无疑问了。
宋楠轻轻拍手道:“杨大人好锐利的眼神,王编修好深的造诣,说实话我可是盯了几个时辰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几位顷刻间便得出结论,佩服之极。”
正德道:“你早就发现是一人所写?”
宋楠道:“字体上我自然是无发言权,王编修所言对我也如坠云里雾里,我也是和杨学士一样看到了这两张字上的相同错字,臣当时想,若说写错一字原也寻常,但错在同一字上,且每个字都错,那只能说是习惯成自然了;于是臣便对许良产生了怀疑。”
“凭此推断许良伪造卷宗简直是荒谬,许良非吏部官员,怎会有伪造的条件。”焦芳拂袖道。
宋楠微笑道:“说的对,这还不足以断定许良便是伪造卷宗之人,因为他没有这个条件,伪造了也没法交到马尚书的公房中冒充,我自然不能凭此便断定是许良,不过我下令释放许良和钱书吏等人,放出风来,言明此事与他们无干,但却派了人暗中盯着他们,终于有了发现。”
宋楠弯腰从箱子里摸出了数十张皱巴巴的纸张,和一叠数张大纸道:“昨日吏部书吏钱康和许良偷偷会面,坐实了我认为许良和吏部中有的人勾结在一起设圈套的判断,于是夜里我带人去搜了他们的家,最终搜出了重要的证据。”
宋楠将手中纸张分发给眼前的几位大佬道:“各位都是朝廷命官,对朝廷规定的各衙门用纸的大小和颜色当有了解,朝廷近年来公务用纸都是从江西特供,这些纸张仅限于各衙门领用,外边根本没有这是其一;其二,吏部是二品衙门,按照规定,一二品衙门所用纸张文移公文用纸分三等,宽二尺五存,长则三尺四尺或五尺,颜色也要是青赤黄白黑纯色,吏部衙门内部文移统一用青色三尺用纸;衙门内部也有纸张的领用登记记录。”
宋楠再翻出一张账簿,从中翻到一页道:“这是吏部库房的文书笔墨纸张领用记录,正德元年正月十三,吏部书吏钱康执吏部右侍郎崔秀手条领用笔墨一副,三等青色文移纸五十张,这上面写的明明白白,但我们却没在钱康的书吏房中寻到这副笔墨和纸张的去处;相反,我却在许良的宅中找到了这些笔墨和部分的青色文移纸。”
宋楠取出一副笔墨来摆在地上道:“可谓是煞费苦心,笔墨纸张皆用吏部所用之物,自然可以以假乱真;瞧瞧这些写废了的纸张,许良伪造之际花了大功夫,写了十几张却都不满意,我的人从他书房中的纸篓中,门口的垃圾中将之一一寻出,有的已经撕碎了,昨夜我通宵拼凑还原,诸位瞧瞧,这便是许良伪造公文的铁证。”
宋楠将复原的十几青色三等文移纸递给正德和内阁几位大佬看,上面的字句和卷宗中的字句几乎相同,有的写了一两句,有的写了数行,可能是觉得不满意,作废了的。
“剩下的空白纸张在钱康宅中被找到,至此可以断定,许良和钱康勾结伪造卷宗诱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入圈套,以此反诬孙玄诬陷吏部官员,达到陷害孙镇抚的目的;至于有人要弹劾马尚书,恕本官不予置评,我想马尚书是受到牵连者,而非主要的目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无人有何异议,宋楠的证据确凿有力,根本无任何反驳之处,这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了。
“好大的胆子,小小书吏竟敢如此胡作非为,人拿了么,定不能轻饶。”刘瑾铁青着脸喝道。
宋楠笑道:“刘公公的激愤在下能理解,但此事恐非一名小吏不能为之,吏部右侍郎崔秀恐难逃干系,书吏钱康已经招认受崔秀指使,我不知道除了崔秀还有何人参与其事,请皇上准许微臣拿下崔秀押入北镇抚司候审,臣要彻底了结此案。”
正德道:“准奏,拿下崔秀。”
御座两旁的锦衣卫大汉将军闻言上前,将早已魂飞魄散的崔秀除去官服官帽拿了个结结实实。
刘瑾朝石文义使使眼色,本默默无闻的石文义忽然突兀的道:“将崔秀押送北镇抚司衙门,将其和许良钱康等人严加看管,等候宋镇抚审讯。”
宋楠忙道:“石指挥,不必劳烦了,散朝后下官自己押回去便是。”
石文义道:“宋大人破此大案为我锦衣卫正名此案或有重大隐情,本指挥理当重视。”
正德呵呵笑道:“好个宋楠,果然是个人才,朕当初提你为北镇抚司镇抚的时候,好多人还在朕的耳边嘀咕说你年轻恐不能胜任,瞧瞧吧,宋楠不能胜任何人能胜任?”
宋楠微笑拱手致谢,不知为何,心中觉得很不安稳。
第二三二章 杀伐果断的刘瑾
第二三二章
早朝之后,众官议论纷纷的往殿外走,今日殿上宋楠的破案过程历历在目,不管对宋楠有什么看法,众臣也不得不承认宋楠有些手段。
今日众臣本已经私下里认为马文升和孙玄难免无幸,谁知瞬息之间情势扭转,两人不仅安然无恙,反倒将崔秀拿获;但此案远远没有了解,许良和那书吏是崔秀指使,那崔秀的背后又是何人?崔秀这个一直老老实实不显山露水的吏部侍郎又为何猪油蒙心去搅出这么多事情来?显然不太合理。
幕后之人是谁?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名字,只是心照不宣无人说出罢了。
马文升特意等在殿门口向宋楠道谢,宋楠今日可算是挽救了他的名节,宋楠昨夜去吏部衙门借了那些账本和记录,马文升本不知宋楠的用意,此刻方知,宋楠早已谋划好了一切,说宋娜娜运筹帷幄也不为过。
“宋镇抚,老夫多谢你今日相助,保的老夫名节犹在,惭愧惭愧。”
“马大人不必道谢,破获此案,马大人大力协作也是关键,今后若还要麻烦吏部衙门之处还请马大人多多帮忙。”宋楠笑道。
马文升咳嗽了两声摇头道:“宋镇抚,怕是没机会了。”
宋楠一怔道:“为何?”
马文升缓缓道:“老夫刚才已经想好了,老夫已经八十岁了,也该告老归乡颐养天年,朝堂之上也是后辈的天地,老夫再恋栈不去,今日之祸始终难免;感谢宋镇抚让老夫保住晚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人老成精,今日的案子虽然了结,但马文升也知道吏部衙门中已经不是铁板一块,刘瑾的手已经伸入衙门中,衙门中岂止有崔秀一人?急流勇退乃明智之举,否则迟早一日还是被寻机轰下台来,落个身败名裂。
再者,宋楠救了马文升,这份人情可不是白领的,和宋楠合作便已经是不该,文官们背地里定然会骂自己没有原则。
受文官集团的排挤,又在刘瑾的监视之下,加之再欠上宋楠的人情,马文升无法应付这么多的压力,想来想去还不如辞官归去来的便当,几十年朝堂争斗,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宋楠默然不语,叹道:“没想到马大人如此豁达,只是朝廷少了马大人这样的中流砥柱,皇上恐措手不及了。”
马文升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朝廷中人才济济,也不差老夫一个。”
宋楠一笑道:“马大人既已决定,下官也不便多言,唯有恭祝马大人一路顺风。”
马文升微笑点头,拱手作别,佛袖而去,宋楠心中微有愧意,这次事件中最倒霉的怕就是马文升了,可说是躺着中枪;自己和刘瑾的初次交锋便让一位朝廷重臣躺枪倒台,今后若是再有争端,尚不知有多少人跟着倒霉。
宋楠吁了口气,快步沿着奉天殿的台阶往下走,身后空荡荡的大殿内传来一声阴测测的话语:“宋大人,请留步。”
宋楠皱眉回头,那是刘瑾的声音。
“刘公公好。”宋楠拱手道。
刘瑾脸上带笑回礼道:“宋大人和马尚书言谈甚欢,咱家也不便打搅,宋大人如今可是名动朝野,今日殿上的破案着实精彩,咱家是目瞪口呆啊。”
宋楠微笑道:“多谢公公夸奖,公公可有什么事么?”
刘瑾夸张的笑道:“哎,无事便不能跟宋大人聊聊天么?你我之间很久没有深聊过了,咱家觉得都有些生分了,哈哈。”
宋楠微笑道:“怎么会生分?我倒是想和公公聊聊,但也知刘公公荣升司礼监掌印太监,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不好意思来打搅罢了。”
刘瑾呵呵笑道:“是么?咱家确实挺忙,但也看什么人,别人来自是没空,你宋大人要是来寻咱家,那是什么事也撇在脑后的。”
宋楠大笑道:“刘公公这么说真叫我汗颜无地了。”
刘瑾脸色一变道:“宋大人,咱家知道你是言不对心,咱家也知道你对我有敬而远之之意,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和外廷文官们打在一起,且不说你是锦衣卫的官员,时刻要保持中立;况且……你难道忘了,外廷是如何对咱们的么?他们要杀了你我,难道你不记得了?”
宋楠收起笑容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我可没有和外廷打得火热,只是案件所需公务上的接触罢了;据我所知,刘公公倒是交了几个外廷的朋友,不过这也正常的很,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仇隙,也不必永远记着。”
刘瑾日渐胖圆的脸上神情严肃,轻声道:“你是否还是因为咱家荐了石文义为指挥使而耿耿于怀呢?咱家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太轻,履历尚浅,若是一步登天岂非让其他人说嘴。若你真因此事介怀,咱家可向皇上说说,撤了石文义,让你升指挥使如何?”
宋楠摇头道:“刘公公,你错了,我有今日的职位,可不是靠人提携,皇恩浩荡自不必说,但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累功所致;入正南坊百户是因蔚州军功,升副千户是我在坊间措施得力,升千户是因罗芳对我锦衣卫的加害被我识破;升镇抚使乃是我破获内务府库银贪污一案;我自认这些官职升的明明白白,也做的心安理得,可没想着刘公公替我帮忙。”
刘瑾盯着宋楠道:“宋大人,为官之道可不是凭一己之力,一个好汉三个帮,功劳虽重要,人脉也是关键,难道宋大人还不懂么?”
宋楠笑道:“我懂,但我不愿为了升官便丢弃原则,我有我自己的处事之道。”
“你的处事之道便是与我作对么?”刘瑾终于怒了:“和咱家作对与你无半分好处,刘健如何?谢迁如何?韩文如何?哪个不是朝中翘楚,现在呢?他们又在何处?宋大人,咱家不是不念旧情之人,以前你也帮过咱家不少,咱家也不会忘了这些;但若因此便以为咱家对你无限宽容,那你便大错特错了。”
宋楠呵呵冷笑道:“什么叫与你作对?我宋楠只效忠皇上,在此前提之下,得罪了谁,或是帮了谁,那都不是我的本意;以前的事刘公公大可忘怀,若无意间得罪了公公,公公也大可记着仇,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浮云,换句话说,本人压根不在乎。”
“好狂傲,好威风,也罢,咱家记住你今日的话,咱们之间从今日起以前种种一笔勾销,日后若有得罪之处,宋大人可别怪我刘瑾不念旧情。”
宋楠冷笑一声道:“昔日我曾跟刘公公说过,锦衣卫中有几人不许动,但刘公公还是将矛头对准孙玄,你早已违背诺言,还谈什么旧日情意;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今日之事必是你背后筹谋,刘公公还是祈祷那崔秀别供出你来,锦衣卫的手段刘公公当心知肚明。”
刘瑾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崔秀?原来你以为抓到了咱家的命门是么?你去审吧,死人能开口倒也是咄咄怪事。”
宋楠一惊,心中亮起一道闪电,将之前便隐隐笼罩在心中的不安的乌云照的雪亮,石文义自告奋勇派了他的嫡系锦衣卫大汉将军押解崔秀去北镇抚司,原来是别有目的。
宋楠大叫一声:“不好。”转身便往台阶下跑,身后刘瑾笑声朗朗不觉,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宋楠飞步赶往大明门外,正搓手乱转的万志王勇李大牛等人见到宋楠纷纷围了上来,宋楠劈头便问:“崔秀可押解到了衙门中?”
万志跺脚道:“崔秀死了。”
宋楠如坠冰窖,虽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怎么死的?”
“我等见大汉将军押解崔秀出来,便跟着一起走,行至棋盘街石桥处,那崔秀忽然纵身跃入河中,我们准备下河去抓人,没想到宫中的锦衣卫们却弯弓射箭,将崔秀射死在河中,我们制止也来不及了。属下等办事不力,请宋大人治罪。”
宋楠怔怔半晌,哑声道:“不干你们的事,你们没错;昨夜忙活了一个通宵兄弟们都累了,准他们一天假,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吧。”
崔秀跳河逃走那是不可能,恐怕是故意被推下河的,之后便可以畏罪意图逃脱之名加以射杀,这一切都是刘瑾和石文义早已安排好的,刘瑾岂容崔秀活在这世上;虽然宋楠早知崔秀此案不一定能抓住刘瑾的命门,便是崔秀不死供出了刘瑾也不一定会让刘瑾倒台,但崔秀如此轻易的便死了,还是让宋楠有些接受不了。
但宋楠的惊愕远没有结束,当他驰回衙门之时,另一个坏消息传入耳中,被收监的许良和钱康两人双双在狱中以腰带做绳悬梁自尽。
虽然这两人早已无审讯的价值,他们也绝不可能知道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但两人忽然在自己的衙门中死亡,还是让宋楠暴怒不已。
很明显,北镇抚司衙门中有刘瑾的人,刚刚和刘瑾翻脸,便迎来这样的消息,明显是刘瑾的震慑之举。
负责看管大狱的正是正南坊原千户彭万里,此君战战兢兢的站在宋楠面前不敢抬头,人在他的手中死了,他难逃其疚。
“卑职失职,卑职……请镇抚大人治罪。”
宋楠叹了口气摆手道:“去吧,他们自己要死,也看不住,好生办差去吧。”
彭万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恩万谢的惶恐退下,一旁的侯大彪忍不住问道:“宋大人,为何不追究其责?”
宋楠道:“彭万里绝不敢吃里爬外,他没那个胆量,这件事必是别人偷偷干的,北镇抚司中有内奸,这已经是板上钉钉,虽然咱们要找到内奸,但却不能慌乱,我要你从今日起暗中细细调查,从几名千户调查起,所有人的履历和行为都要盯着,慢慢的梳理,切忌打草惊蛇。”
侯大彪表情严峻的拱手道:“遵命。”
第二三三章 荒野偶遇
第二三三章
宋楠精神疲惫,本来今日是扬眉吐气的一日,却最终落了个心情郁闷。不是因为和刘瑾的撕破脸皮,实际上自己和刘瑾之间早已渐行渐远,破脸也只在旦夕之间,郁闷的是自己在和刘瑾的斗法中竟然落了下风,一时不慎让刘瑾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不过宋楠也暗自庆幸,刘瑾实在是过于狂妄,却暴露了他在自己的北镇抚司之中安插的内奸,这提醒了自己要纯洁队伍的警告,普通的校尉是不可能,内奸的职务起码是百户级别,否则如何能轻易入了北镇抚司大狱杀了许良和钱康?
宋楠无心处理公务,简单的交代了些事情,便换了便衣出门透气。
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节后的京城尚有余庆,家家户户的门口的红灯笼春联尚未褪色,看着市井小民忙忙碌碌的身影,宋楠心情稍微好了些,在某一瞬间,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他们生活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养活家人,吃饱穿暖便别无所求,这便是芸芸众生的生活;但宋楠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想是颓废的,蝼蚁般的卑微绝不是炫耀的资本,大丈夫当掌握自己的命运,过精彩的一生,而非今日不知明日的命运,终日只为三餐忙碌,岂非浪费了这珍贵的生命。
信步行至一处青楼左近,青楼中的丝竹之声传来,隐隐有洞箫之声入耳,宋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便衣跟随的万志和王勇道:“我要你们打听的戴铣下葬之处可打探出来了?戴铣家中的散轶的仆役们的行踪打听到了么?”
王勇一拍脑袋道:“若非大人提醒,卑职倒差点忘了,戴铣的尸骨被人领走了,葬在东城校场外的荒山上。”
宋楠道:“哦?被人领走了?那是谁领的尸首?”
王勇道:“是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想必是戴家的仆役,因这几日事务繁忙,卑职本想去查勘一番,却一直没空。”
宋楠道:“咱们去看看,兴许能找到。”
几人回衙门拉了马匹出来飞奔往东城外,出了城门奔行五六里便已经很少有人迹了,道旁荒山连绵,积雪半融,黑黑白白一片萧索荒凉之感。
问了左近零落的住户,方知城中死人安葬之处在道北三里外的一片松树山上,几人从小道缓缓而行,不久便看到那座松柏茂密的小山坡,山坡下坟包遍地,林立的白色魂幡被冷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虽是白日,听着也教人心头发冷。
三人下了马缓步行,耳听松涛阵阵北风呜咽,不免让人心头沉闷,在数百坟头寻觅了一番,宋楠找到了戴铣的坟墓,一块简陋的木头插在坟前,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坟包上积雪半掩,不知是被雪水侵袭,还是被野狗刨挖,居然隐隐露出了棺木的一角。
宋楠心头暗叹,戴铣也算是朝廷大员,虽然行为迂腐,但毕竟铁骨铮铮,也算是值得尊敬;但一时之怒命丧黄泉,家破人亡,妻子死了,女儿戴素儿也差点入了豹房,站在为人父为人夫的角度上来看,这是不负责任之举;为了自己的名誉连生死都罔顾,自然不会考虑到妻女的感受。
宋楠正自感叹,忽听万志道:“大人,这坟前的馒头好像刚供上不久呢。”
宋楠一怔,之前便注意到坟前供着几只馒头和一杯酒,却没注意是何时供奉的,听万志一说忙看过去,只见万志拿起一只馒头来捏了捏,馒头软乎乎的还有弹性,显然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否则在如此严寒之下,馒头恐怕早就冻成硬疙瘩了。
宋楠忙四下里张望,左近并无人影,坟包遍地,松木遮挡,也看不到远处;宋楠索性不顾忌讳,快速爬上一座高大的坟头四下里细细观看,隐隐看到远处的山洼小路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忙叫道:“在那边山洼里。”
三人拔脚便追去,抄了近路从坟头间乱穿,惊起野狗数条,野兔数只,越过一小片松树之后,果然发现那晃动的身影确实是两个人影。
万志高声呼喊道:“前面的人请留步。”
王勇也跟着大喊,两人中气充足,声音在荒野上回荡,那两人人影听到呼喊停了下来,三人奋力在泥地和雪地上奔跑过去,到了近前,发现那是两个女子,一个是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妪,另一位却是个相貌清秀的垂髫少女,两人穿着补丁衣衫,挎着篮子,里边还有几只碗碟之类的物事。
一老一少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三人,不知道这三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意欲何为。
宋楠喘着气甩掉脚上一大坨沉重的泥巴,拱手问道:“两位可是去前面的荒山上上坟的?”
那老妪福了福道:“是的,这位公子有何贵干么?”
宋楠道:“我想跟二位打听一下,那山脚有座戴铣戴老爷的坟,不知是谁在照料,二位可认识或者碰见上坟之人么?”
老妪和少女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戒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打听这个作甚?”
宋楠笑道:“应朋友之托来寻找戴老爷的坟墓,另外顺便寻一寻戴家的仆人。”
老妪有些慌张,眼光低垂不肯作答,倒是那少女挺身问道:“这位公子,你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戴家好像没什么人了。”
宋楠道:“当然有,我那位朋友便姓戴,名叫素儿,是戴老爷的女儿。”
“啊?”老妪和少女同时惊呼。
少女惊道:“是小姐!”
老妪长了个心眼使了个眼色,要少女不要多说话,问道:“几位莫要诓骗我等,据我所知,这戴家早已没了人了,你说的那位戴素儿小姐也受牵连被充了官妓,怎么会派人来寻访?”
宋楠道:“我没猜错的话,两位定是戴家的仆役吧,我确实是受戴素儿小姐所托来寻找其父葬身之所和遣散的仆役。”
少女问道:“那你说说,戴小姐长得什么样儿?”
宋楠道:“美若天仙,实不知如何形容。”
少女摇头,拉了老妪欲行,宋楠忙道:“对了,眉间有粒天生的美人痣,会吹箫……哎总之她可没被充为官妓,本人救了她出来,现在好端端的呆在我家后宅的庭院呢。”
少女转头惊喜道:“果真是小姐,我……我是她的贴身丫鬟啊。”
宋楠哈哈笑道:“那你定是叫婉儿了,你家小姐提及过你呢。”
少女惊喜异常,叫道:“是是是,我是婉儿;奶娘,找到小姐了,小姐好端端的活着呢。”
那老妪也大喜过望,两人搂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旋即又要向宋楠磕头;宋楠忙拦住道:“咱们这便去见你家小姐吧,你们住在何处?要不要去收拾些东西?”
老妪抹着眼角道:“对对对,婉儿,咱们赶紧去见小姐,这位公子,我带着婉儿住在不远处的娘家小村里,也没什么值钱物事,回头再去收拾也成。”
宋楠笑道:“好,那便动身吧,戴小姐见了你们还不知高兴的如何呢。”
五人匆匆忙忙的折返回来,到了山坡下马匹之处,老妪坐在万志身后,婉儿则坐在宋楠身后,三骑上了大路宋楠一挥鞭子,马儿起步奔跑,身后的婉儿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摔倒。
宋楠笑道:“抱着我的腰,你瞧瞧你家奶娘,抱得我那兄弟的腰死死的,这才不会摔倒。”
婉儿羞臊的很,就是不肯,宋楠道:“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你小姐么?”
婉儿道:“羞人答答的。”
宋楠伸手拉着她的手放在腰间道:“进了城便雇车,在荒郊野外的也没人看见,抱紧了,可要跑起来了。”
婉儿害羞的还缩手不肯,宋楠一催马,马匹直窜而出,婉儿惊叫一声下意识抱住宋楠的腰,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手脚冰凉,但胸口贴着宋楠的后背却热乎乎的,过了好一会才平息了乱蹦的心,双手也紧紧抱住宋楠的腰身不放。
宋楠能感觉到后背上的绵软,婉儿的手初时还不敢用力,随着马儿的加速,抱得越来越紧。
宋楠挥鞭狂奔,几骑风驰电掣,驰往东门。
第二三四章 为你吹箫
宋楠领着老妪和婉儿直奔后院,家中仆役不明所以驻足张望,陆青璃挽着发髻正坐在后院的阳光下拿着一只双筒霰弹火铳细心的研究,见宋楠领着两个女子进来,忙起身询问,黑洞洞的霰弹枪口对着宋楠,吓得宋楠蹦跳着躲避。
青璃赶紧收了火铳,问道:“那是谁?”
宋楠道:“戴小姐的家人寻到了。”
陆青璃喜道:“那可好了,戴小姐在后院子里吹箫呢,你听。”
宋楠侧耳细听,一缕箫音渺渺从后进园子里飘来,箫音如泣如诉;婉儿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喃喃道:“是小姐,是小姐的箫声;奶娘,小姐找到了。”
那老妪也是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宋楠微笑道:“那还等什么?青璃,带着二位去后园吧,亲人相见可喜可贺,叫厨下多烧几个好菜,庆祝一下。”
陆青璃点头道:“好。”随手将手中的霰弹火铳往宋楠手中一塞,拉着婉儿和老妪便往后园走。
宋楠心中也自欢喜,心中想象着戴素儿见到这两人该是如何的惊喜,虽然很想去瞧瞧那戴素儿天仙般的姿容,但还是忍住了,这种场合自己实不宜在场,自己见不得这些落泪煽情的场面。
箫音骤然停歇,回到房中的宋楠会心一笑,叹了口气往软和的大床上一躺,想起今日的事情,既烦恼又高兴,昨夜熬得昏沉沉的,人也疲倦的很,不知不觉便阖眼睡了过去。
南柯一梦醒来,外边已经天色黑暗,房中也掌起了灯火,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脱去了,身上也盖了被褥;隔壁正厅内,有人在窃窃私语,怕吵醒了自己,声音压得很低。
宋楠睡的很舒服,只是腹中饥饿难耐,想起来今日一天只是凌晨的时候吃了几个馒头,更是腹响如鼓,于是起身穿衣下床。
外边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房门门帘掀开,陆青璃探了头张望道:“你醒啦。”
宋楠道:“我快饿死了。”
陆青璃一笑道:“谁叫你贪睡,午饭的时候叫你都叫不醒,不过放心,晚上的饭菜很丰盛。”
宋楠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披着头发下了床,陆青璃麻利的替宋楠结好发髻,倒了热水让宋楠洗了脸。
宋楠掀了帘子出来,堂屋中坐着的几个人同时起身,来到宋楠面前盈盈下拜,当先一人素衣淡氅,面容绝美,正是戴素儿。
“多谢公子援手之德,素儿感激不尽。”
宋楠忙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戴素儿红了眼圈道:“公子果然说到做到,寻到了爹爹的墓,还帮奴家找到了失散的奶娘和婉儿,素儿……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楠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戴素儿脸色绯红,宋楠的话倒也是实情,自己本就是宋家的奴婢身份,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陆青璃笑嘻嘻的起哄道:“对,都是一家人,不过夫君可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再不开饭便要出人命了。”
宋楠哈哈笑道:“是啊,开饭开饭,我等不及了,一起来,一起来。”
戴素儿和婉儿等赶忙起身,原本戴素儿用饭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愿和宋楠他们同桌而食,但今日宋楠相邀,自然不能拒绝;众人来到饭堂,一声吩咐,美味佳肴流水介送上来,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宋母单独吃素,早就吃了饭做晚课去了,也不来叨扰众人。
陆青璃如主妇一般的给众人布菜,宋楠举杯道:“来来来,今日祝贺素儿小姐主仆相聚,虽然简陋了些,但略表心迹吧。”
戴素儿袅袅站起身来,举杯眼圈又红了,轻声道:“多谢了。”居然一仰脖子一干二净。
婉儿道:“小姐,你不是不喝酒么?”
戴素儿脸色有些晕红道:“今日岂能不饮,我戴家家破人亡,各自流离;数月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们,今日得宋公子之助得以重逢,岂能不满饮以谢?”
婉儿道:“那我也敬宋老爷一杯,婉儿感谢宋老爷对我家小姐的照顾,若无宋老爷庇护,我家小姐恐怕……恐怕……”
宋楠摆手道:“干什么说这些客气话,我这个人不喜欢人老是客套,我敬重戴大人的为人,能帮的自然要帮,来,喝了。”
宋楠连续两杯一饮而尽,叶芳姑轻声道:“空腹可别喝的太猛。”说罢伸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送到宋楠碗里。
宋楠不顾形象的一整块送入口中大嚼赞道:“美味,美味;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这普通的东坡肉也觉得挺好吃的。”
陆青璃吃的一笑道:“夫君今日有些失态呢。”
宋楠笑道:“自家人不讲究,在外边已经跟孙子一样,回到家里自然还不让我自由一些么?”
叶芳姑皱眉道:“听大牛说,今日你公务上遇到了些烦恼?昨夜熬了通宵的案子如何?”
宋楠喝了口酒摇头道:“不说了,说来气闷。今日跟刘瑾摊牌了,这狗东西想着法子的使鬼主意,我决定不和他虚与委蛇,人人都道我和刘瑾一党,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叶芳姑惊道:“啊?闹翻了?”
宋楠道:“本就不是一党,何来闹翻之说?他以为他气焰不可一世,殊不知我却不买他的帐;罢了罢了,不说也罢,说来心情不佳,今日是戴小姐主仆团圆之时,说这些有些煞风景,来来来,咱们举杯共祝她们一杯。”
众人举起杯来共同敬酒,戴家主仆三人忙起身道谢,宋楠刚才说的一番话都被戴素儿听在耳中,刘瑾是戴素儿的杀父仇人,宋楠也被殃及,戴素儿不假宋楠辞色便是因为宋楠和刘瑾是物以类聚之故,如今听到宋楠说和刘瑾彻底闹翻,戴素儿心中思绪如潮。
今日宋楠出力寻到父亲的葬处,又找到了失散的奶娘和贴身丫鬟婉儿,戴素儿是极为感动的;但她却始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警惕,她可不会因此便改变对宋楠的看法,对宋楠的印象早已镌刻在脑海里,总以为宋楠是别有用心;但宋楠刚才的一番话让戴素儿疑窦重重,难道宋楠和刘瑾真的不是一路人?
“奶娘和婉儿妹子如何打算的?是否愿意留在我宋府伺候你家小姐呢?”陆青璃抹了抹嘴上的酒渍笑道。
众人齐齐看向宋楠,戴素儿的是奴婢,一切定夺皆在宋楠之手,没有宋楠的点头,那是不可能的。
宋楠看了一眼戴素儿,觉察到她眼神中的求肯之意,笑道:“素儿小姐说怎么办?按理说我不可收留她们的,教多事的人知道了,恐又要找我的麻烦了。”
戴素儿垂下眼帘,难掩失望之情。
“不过呢,我就是这么个脾气,从不在乎他人言语,之前不是很多人说我是阉党一派,还说我是弄臣一个,我在乎么?根本不在乎。”宋楠哈哈笑道:“这件事戴小姐自己做主,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人来说嘴。”
众人心中一宽,这是同意让奶娘和婉儿留下来照顾戴素儿了,戴素儿睫毛抖动,忽然起身道:“宋公子为人直率,教素儿刮目相看,素儿不胜酒力,也不能陪宋公子饮酒尽兴,若宋公子不嫌弃,素儿愿吹箫一曲表达感激之意。”
“为我吹箫?”宋楠大笑,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这句话的歧义:“好好好!戴小姐是才女,词作我见识过了,箫音却未好好欣赏,倒要好好的品鉴品鉴。”
戴素儿敛琚一礼,从腰间抽出一只碧绿的玉箫来,身如弱柳行至席边的春凳上坐下,吁了口气凑上萧管,众人停箸不食,屏息聆听。
箫音低低的响起,宛若低声絮语,又似一缕青烟,如泣如诉,如梦如幻,缓缓的在众人心头流淌;曲如人心,勾起无数的回忆,宋楠的心头闪过一幕幕的画面,童年的欢乐,少年的不羁,青年的浪漫,重生的迷茫,奋进的艰难,过去种种,宛如活过来的黑白影片,一幕幕的重演。
一曲如一生,静夜中的箫音激荡心扉。
箫音袅袅而逝,座上叶芳姑和陆青璃已经是泪流满面,显然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无人说话,生恐破坏了这氛围。
“当浮一大白。”宋楠举杯喝了一杯赞道:“如此仙音,几回能闻?”
戴素儿轻声道:“献丑了。”
宋楠道:“听着箫音让我浮想联翩不能自己,也让我灵魂涤荡,宛若随风飘去。”
戴素儿浅笑道:“宋公子过奖了。”
宋楠道:“毫不夸张,但愿能常常听到素儿小姐的箫声。”
戴素儿神情一肃,抿嘴不答,宋楠倒没在意她的神情,悠然道:“欲问箫音化紫烟,这句诗形容的贴切。”
戴素儿脸色腾地一红,饱读诗书的她焉能不知此诗的出处和后续:
欲问箫音化紫烟,
也曾习舞度芳年;
得成美眷何辞死,
只羡鹣鲽不羡仙!
第二三五章 踏青十里庄
(感谢晴空碧玺、轻骑兵806两位兄弟的月票,谢jiaoyu8的打赏)
整个二个月宋楠都很清闲,衙门里的大小事务也都无需费神,侯大彪和郑达万志王勇等人也日渐老练,也习惯了宋楠处理事情的方式。
由于和刘瑾撕开了脸皮,宋楠也不得不加意提防一些潜在的危险,在崔秀之死上并未过多的追究,一来没证据,二来也并无必要,毕竟自己跟刘瑾的实力相差太多,在朝中众多大臣倒向刘瑾的时候,公开的发起挑战实属不智。
北镇抚司内部的自纠行动也查出了点苗头,其结果让人吃惊,原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叫做罗玉坤的颇为可疑,还有两名刑狱百户也行踪诡异。但宋楠选择按兵不动,并无人证证明许良和钱康之死与他们有直接关联,锦衣卫内部有东厂的眼线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像牟斌在任时东厂里也有锦衣卫的人一样,大家心照不宣。
但在亲疏上自然要加以防备,宋楠是绝不肯再让绝密的消息被这几人知晓的。镇抚司内人员经过几次调整,权力的核心基本上集中到宋楠信任的几人身上,这一点刘瑾也不可能不知情,但宋楠不发难,他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只是不断的让石文义来刁难北镇抚司,寻找机会在正德面前不咸不淡的说些宋楠的话。
宋楠呆在衙门中的时间很少,公务之外的大多数时间都干着自己的私事,和陆青璃熬了几个晚上,终于将燧发的霰弹双发火铳成型,采用两次扣扳机点火之术,成功的解决的双发的时间间隔。
但由于成本太高,每只火铳都要耗费近三百两银子打造和弹药的储备,宋楠秘密的打造了二十只,分别配发给自己最亲信的几人和亲卫小队;私造火铳本是大罪,但宋楠可不在乎这些,只是打造之时去了京外某地,不在眼线密布的京城惹人怀疑罢了。
宋楠苦苦寻找的生财之道一直没有出现,虽然凭着家中的铺子已经收入颇丰,但随着官职的提升,迎来送往请客送礼更加的频繁,家中要养活的人也几十口,依着宋楠的脾气又不肯让家里人寒酸,开销着实巨大。
二十只霰弹火铳造好之后一算帐,前前后后花去了六七千两,不仅教人咂舌,这笔钱在民间可供数百户六七口之家一年衣食无忧了。
闲谈中宋楠也提及此事,苦于没有什么新的生财之道,倒是叶芳姑提醒宋楠,上回刘瑾奉皇上之命连同宅院一起送给宋楠的还有一千亩上好的田地;宋楠都快忘了这件事了,拿出地契看了地点,是在城南的十里庄左近。
宋楠提议一起去十里庄看看地,去年冬天送给自己的地,几个月下来也不去看看,既不知田地的肥瘦,更不知是何人在耕种管理,这一千亩便是种庄稼,每年也有个几千两的收入,可不是个小数目。
宋楠决定趁着四月耕种季节的到来,想寻了个阳光温煦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叶芳姑和陆青璃去南城外瞧瞧地,但出门之日,小郡主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早早的来到宋家,宋楠苦笑不已,陆青璃和小郡主关系最铁,这等消息能瞒过她才怪。但另一人主动要求加入便是真叫宋楠意外了,那便是戴素儿。
自打宋楠寻到了戴铣的墓地,寻到了戴家失散的仆役之后,戴素儿明显对宋楠的态度有所改观,宋楠偶尔也借着听箫之名去勾搭几句话,戴素儿除了以礼自持之外,倒也对宋楠和颜悦色;三月清明节的时候,宋楠张罗着将戴素儿将戴铣和其母亲的坟迁移合葬到了一处,自此之后,戴素儿对宋楠更是感激于心。
宋楠越是和戴素儿接触,越是觉得戴素儿很完美,无论是外形气质和性格都是宋楠心目中的理想女子,容貌绝美,诗词歌赋弹琴画画几乎全部精通,可见戴铣家教的成功,这些几乎附和宋楠后世今生对完美女子的全部幻想;而当家破人亡的伤痛渐渐平复之后,越发显示出其性格中的沉静和温婉来。
宋楠也能感觉到戴素儿的敬而远之之意,以宋楠的傲气自然不肯在这样的女神面前失了风度,虽然有时候和戴素儿对坐,看着戴素儿窈窕的风姿有一种扑上去飞禽大咬的冲动,但一接触戴素儿清明的眼神,宋楠便不忍这么做了。
这等事自然是你情我愿为好,霸王硬上弓会失去很多乐趣,加上宋楠也逐渐迷上了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那种感觉,倒想将这种微妙的情愫保持下去,所以终究内心的理性战胜了来到这个时代逐渐膨胀的私欲,始终未曾失态,也让戴素儿对宋楠愈发的产生了敬意。
戴素儿心中明白,身为一名充入奴籍的女子,其命运非自己能左右,就算宋楠要逼着自己侍奉他,自己也无力反抗;而宋楠数月来都对自己未加一指,若非是个谦谦君子,便是别有居心的让人恐怖了。
戴素儿知道宋楠的身份,锦衣卫的高官给人的印象总是不择手段凶神恶煞一般,可在宋楠身上,戴素儿偏偏发现了一种这时代男子没有的风度。
宋楠不经意的小动作往往能让戴素儿颇为感叹,譬如出门时宋楠上前替她挑帘,落座时宋楠替她拉开春凳,出门时会提醒丫鬟婉儿给她披上披风等等,点点滴滴润物无声般的关怀,让戴素儿感到颇为慌张;这种慌张不是源于宋楠的行为突兀,而是戴素儿发现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宋楠的这种宠溺的行为,两人之间也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戴素儿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淡淡的暧昧,她无数次告诫自己,宋楠和自己的父亲之死又关联,无论他怎么辩解,都不足以让自己完全的信任;但心头的另一个声音却对自己说,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又怎会是自己猜想的那样是表里不一之人。
这种纠结一直徘徊在戴素儿的心中,宋楠不去找她聊天说话,她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来找自己,自己又不自觉的会给他脸色看,有时会让宋楠尴尬离去。
这样的情形,宋家的女子们自然也看在眼里,那个相貌艳丽的叶姑娘便曾经明白的告诉自己:“若喜欢宋楠便不要让宋楠不高兴,若不喜欢,便请跟宋楠明言,宋楠绝非死缠烂打之人。”
喜欢还是不喜欢呢?戴素儿自己也无法回答。
四月初三一早,宋家的三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往南城驰去,除了叶陆两姐妹之外,小郡主和戴素儿也在其中,还有几名丫鬟同行,忠叔听说去南城外自家的田地去,也要跟着来,身为宋府的大管家,忠叔自然不能袖手,再说宋楠对田亩一窍不通,也看不出田地的好坏和租赁田地的价格高低来。
宋楠很久没有清闲的出门来闲逛了,田地的好坏倒是次要,重要的是能出来透透气,身在京城之中,便是空气中也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氛,宋楠需要出来放松一下。
四月里是耕种时节,道旁的水田里,短衣赤足的农人犁田撒苗忙的不亦乐乎,平整的水田里,一垄垄淡黄的稻芽刚刚撒下去,远看一片新绿,近看却什么也没有;翻飞的如燕穿林沾水轻盈迅捷的目光不及,空气中散发着绿意和新翻泥土的奇特香味。
宋楠心怀大畅,忽而诗兴大发道:“雨馀平野绿,耕种满东皋。处处鞭黄犊,家家卖孟劳。”
并骑而行的李大牛挑指赞道:“楠哥儿写的好诗,不枉在蔚州苦读十年书。”
宋楠翻眼道:“骂我还是损我呢?苦读十年然后落榜,这也值得炫耀?”
几辆马车上一片吃吃笑声,陆青璃笑的打跌道:“夫君还耿耿于怀落第之事呢,现如今都身为朝廷大员了,便是当初登榜,也未必升官这么快。”
宋楠道:“我可没耿耿于怀,我只是偶尔骂一骂当年的主考瞎了眼,我这等才子居然落第,还有没有天理了。”
众人哄笑一片,小郡主探头出车窗道:“我也会写诗,听好了:我生不愿六国印,但愿耕种二顷田。田中读书慕尧舜,坐待四海升平年。”
宋楠咋舌道:“好胸怀气魄啊,小郡主是真人不露相啊。”
小郡主咯咯笑道:“爷爷写的,我照搬来了。”
宋楠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我道如此老气横秋酸不溜丢呢。”
小郡主皱着鼻子道:“哼!”
第三辆车的幕帘低垂,戴素儿主仆坐在上面却没露面,宋楠使了个眼色对陆青璃道:“素儿是个大才女,咱们都吟诗,她岂能不应景?”
陆青璃探身叫道:“素儿姐姐,你也来一首吧。”
婉儿挑了帘子探出头来,俏脸上笑意盈盈道:“早有了,我家小姐刚刚在宋老爷之前便写了首诗了。”
宋楠招手道:“读来听听。”
婉儿回转身去,似乎在和戴素儿拉扯,半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探身出来念道:“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众人轰然叫好,宋楠也连连鼓掌,眼睛往那车窗里瞟去,恰好看见一双明媚的俏目也向自己看来。
第二三六章 内有蹊跷
(求收藏!)
几骑快马簇拥着三架马车远远从大道上奔来,农人们在田里直起腰来好奇的观看,却见那一行人竟然停在路边,几名女眷下车四下观瞧,骑马的几名男子簇拥着一位青年公子朝田头走来。
宋楠对着水田中的农人点头微笑,看见田埂上一名坐着抽烟袋休息的老者,于是上前拱手:“老丈,有礼了。”
那老者慌忙起身,疑惑的看着宋楠回礼道:“这位爷好,您寻哪一位?”
李大牛在一旁道:“老丈,你们耕种的田亩便是我家少爷的地呢。”
老丈一惊,忙道:“原来是东家,失礼失礼。”
宋楠一笑道:“这片地确实是归了我了。”
老丈眨巴着眼戒备道:“东家,地我们可是包了十年的,您可不能不让我们种,租子可每年不少交,咱们种地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可不管这地卖给了谁做东家。”
李大牛瞪眼道:“怎么说话呢?”
宋楠摆手道:“老丈说的又没错,放心吧,地还给你们种,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那老者吁了口气,放下了心思;宋楠四下里沿着田埂转悠,忠叔却和那老者攀谈起来,老者见田地的新主人家说话也算和气,加之忠叔也是年纪相仿的忠厚老者,也不甚隐瞒,吞吞吐吐之间,忠叔很快便将情形摸了个大概。
这片田地早在范亨手中便尽数包给了左近的万家庄耕种,万家庄百余户人家尽是佃农,范亨在万家庄中设了管事,每年交租之事便让在万家庄的管事去办理,倒也方便的很。
范亨倒台,田地易主之事佃农们也有所耳闻,不过万庄的管事说了,不管怎么变,种地交租之事总是变不了,大伙儿也不必瞎操心;佃农们其实只是担心有没有赖以活命的田地耕种,至于谁的地,那可是一丁点也不关心。
宋楠听了忠叔得来的消息点头道:“这办法倒也不错,咱们去找找那管事,他有经验。不成的话,这片地还让他来管着便是,咱们也省的操心,忠叔偶尔来看看监督监督便可。”
一行人步行前往左近的万家庄,这么一群衣衫鲜亮的男女们进村倒是一件从未有过之事,一名青年公子带着五六个美貌端庄的女子,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气势着实不小。
乡村百姓们胆子小,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妇孺们隔着门缝和窗户朝外边的这群人看,啧啧羡慕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好奇的垂绦孩童们天不怕地不怕远远的随着众人走动,眼神中露着好奇和兴奋,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
陆青璃叫人取了食盒来,从里边拿出糕点来叫道:“都过来,给你们吃糕。”
孩童们怯怯不敢上前,陆青璃主动过去将糕点塞在他们手里,孩童们先是不肯,后来受不了糕点的诱惑终于接了大嚼,顿时一片咂嘴吞咽之声;这些孩童都是佃农的子弟,家中温饱难继,岂吃过糕点之类的美味零食,美味的糕点入口,个个赞叹连声,笑逐颜开。
“二妹子,快给我回来。”一名妇人急速的跑过来,伸手将一名梳着冲天小辫的脏兮兮的小女童揽在怀里抱着便慌慌张张的抛开。
陆青璃刚伸手要给那个小女孩糕点,这下倒愣在那里。
“这位大嫂,我是一片好意,又不要你的钱,干什么不让孩子吃?”
“咱们家可吃不起,吃惯了嘴,今后孩儿们要吃,我们上哪儿弄去?”那妇人发髻缭乱,嘴里嘟囔道。
陆青璃愕然,回头对众人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这么当母亲的。”
叶芳姑笑道:“算了,人家不领情便罢了。”
陆青璃叹道:“还有这么穷的地方,这些人真可怜;以前我觉得我们的日子便够苦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更苦的人,瞧瞧这些人,衣服上补丁套着补丁,生活一定清贫的很。”
小郡主道:“青璃是善心大发了么,不然叫你家宋大哥大发慈悲弄个几千两银子来散发散发如何。”
陆青璃白了她一眼道:“要散银子也是你国公府来才好,你们国公府比我们家可有钱千万倍了。”
小郡主还了个白眼道:“我散便我散,明儿我便带了银子来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宋楠,明儿你陪我来,我带个几千两银子来行善。”
两女斗嘴,众人无言,宋楠摇头道:“似这等人家何止千万,咱们救得过来么?再说给银子又有何用?保的了一时又怎能保的了一世?银子花尽今后还是贫困,一代一代这么穷困下去,也不是了局。”
“那倒是,这可也没什么法子,谁叫他们身在平民之家呢,命如此那也没办法。”小郡主点头道。
宋楠笑道:“命么?我却是不信;我不也曾家徒四壁?他们可不是命该如此。”
蹙着眉头的戴素儿轻声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银子什么的确实不顶大用,关键还是要他们自己奋发,或者是有什么好的办法帮到他们。”
宋楠微笑道:“说的是,咱们还是先去找找那管事的家在何处,问问情形再说。”
一行人正欲打听管事的居住之处,却见村中大道上远远行来几人,远远的便听到有人高声道:“宋东家驾临,怎地不提前知会一声,小人也好早早的迎接,这可该死了,怠慢东家了。”
几名黑衣家丁簇拥着一名胖胖的中年人小跑过来,那中年人皮肤细嫩如少女,一张脸上全是白肉,跑的脸上腮肉乱颤,头上也沁出汗珠来。
“你是?”宋楠皱眉问道。
“小人万珪,您一定是宋东家吧,瞧这仪表身材气度,果然是大富大贵的老爷……”
“我认识你么?”宋楠有些诧异道。
“您怎么会认识小人,不过小人却认识您;小人便是这万家庄的人,之前便替老东家管着田地租子,后来听说田地转手给了宋东家,小人高兴的三天三夜没合眼,总算有了给宋东家效力的机会。这不,年前我曾打算去东家府上拜访,不过家里的老货生了病没了,也没得空去;想不到宋东家亲自来了。”
宋楠皱了眉头,这人说话有些油里油气的,骨子里透着假摸假样,看着着实教人不喜。
“你便是之前管着这一千亩地的管事么?”
“正是小人,小人替东家们管这片地已经十几年了,宋东家,您放心,有我在这里给您盯着,这帮泥腿子一粒租子也别想少交,您就放心吧。”
宋楠点点头,万珪伸手道:“东家和夫人们赶紧去舍下小憩,怕是都累了吧,准备了些粗俗的茶点让东家和夫人们垫垫肚子,稍后小的命人准备酒席,快请,快请。”
被统称为宋楠的‘夫人们’,陆青璃和叶芳姑倒还没什么,小郡主也是乐于听见,戴素儿主仆可是羞红了脸。
众人随着万珪往村里走,不多时转过一片茅屋,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气派的庭院出现在众人面前,青砖黑瓦,高墙大树,对比周围低矮破旧的茅舍,显然极不协调。
“舍下简陋,东家莫要见怪。”万珪自谦的道。
宋楠笑道:“这还叫寒舍么?这庭院都快赶上我京中的宅子了,万管事这是富在深山啊,恐怕远亲也少不了。”
万珪脸上一红道:“还不是东家赏饭吃,来来,里边请里边请。”
众人入了庭院,庭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竟然有七八名仆役婢女侍立迎候,一派大户人家的风范;厅上摆着茶水,但几女不愿食用万家的食物,便在庭院的石凳石桌上摆上自己带来的糕点和果品,沏了茶围坐在一起休息。
宋楠和忠叔等人坐在厅中,万珪一边给众人沏茶,一边回答着宋楠的问话。
“这村子有多少户?”
“回东家,百余户人家,七八百人;种的地都是东家的地,水田七百余亩,剩下的都是山地。咱们这里田地肥沃,稻米产量不小,东家好眼光,买下了这里的田地便是买了聚宝盆了。”
“聚宝盆?怎地我却见这庄上百姓个个食不果腹的样子,粮食的产量高么?”
“那可不是咱们的错,泥腿子们最是懒惰;咱们这里的水田肥沃,产量原该比临近的田地多,雨水灌溉又足,可是这帮泥腿子们就是不好好的耕种,产量只比他处多出一二斗,真是不该;不过宋东家,小人已经想好了,今年要加租,逼着他们出力,不然岂不是浪费了东家的好地。”
宋楠皱眉道:“亩产有多少?”
万珪道:“亩产两石两三斗左右,官税一斗,东家收一石,他们还可一亩得一石多呢,嘴馋人懒,有了钱就乱花,自然是这幅摸样了。”
宋楠快速的算了一遍,六七百亩水田,每户租下六七十亩地,也就是说一年结余也在七八十石稻米,怎么算每年也有三四十两银子的进账,就算是京城中的生活水准,一年十两银子也够全家吃饱穿暖了,何况是几倍的收入。
宋楠怀疑其中有猫腻,这里的百姓压根不想是肥的流油的样子,这万珪说话倒有些不可信。又问了几句,万珪对答如流,宋楠觉得从这万珪口中问不出什么玩意了,于是道:“多谢万管事了,这里的事少不得还要你操心,一切照旧,每个月将田亩进账送进我府上,忠叔是管家,与他禀报便是。”
万珪脸上笑成了朵花儿,点头哈腰道:“那是自然,东家放心,少了一粒租子您扒了我的皮。”
宋楠微笑点头。
万珪杀鸡宰鸭张罗酒菜,但几女不愿在万珪家中用餐,非要出门野餐,宋楠也不想跟万珪关系太近,更想寻机问问村民一切实情,于是笑道:“万管事,女眷们本是出来踏青赏春的,自家也带了吃食出来,还是不麻烦万管事了,这便告辞了。”
万珪极力的挽留,无奈挽留不住,只好亲自送众人出村,走在村中,村民们见到万珪和宋楠等人在一起,纷纷避之不及,远远的便将门关上,宋楠想寻村民说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万珪送出村口,亲眼见着宋楠一行往附近的小山坡上赏景,回转身来吩咐身边的几名家丁道:“挨家挨户打招呼,外边田地里的人也要打招呼,若谁敢跟宋东家胡言乱语,老子便扒了他家的房子,夺了他的地,断了他们的活路。”
第二三七章 民生维艰(上)
小山坡上,众女张罗着将带来的幕布铺在草地上,撑起了遮阳的大伞,将带来的食物摆上,围坐在一起指指点点的看着周围的风光。
山坡下的水田如地毯般平整,几个大池塘镶嵌其中,宛如翡翠碧玉一般;左近的山坡上生长着逐渐成熟的麦子,一大片桑树生长在不能耕种的斜坡上,不知名的野花在身旁开的绚烂,春风吹得人暖融融的,众人也心怀大畅,就连不太露出笑脸的戴素儿都难得的展开笑颜,跟叶芳姑等人也有说有笑。
宋楠一脚踏在山石上俯瞰山下自己的田地,心头却疑窦重重,这片地确如万珪所言灌溉充足,土地也肥沃的很,为何百姓的生活却如此清贫,难道真如万珪所言,是这些佃农偷懒不成?这不太可能,这当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所致?
若是没来看到便也罢了,这么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着这么一群贫苦之人,宋楠确实不忍心在他们头上剥削下去,每亩一石,这是他们劳作所得的一半收入,白白的落入自己口袋;自己是土地的主人,难道便不管为自己提供财富之人的死活不成?
“宋公子,你在想什么呢。”身边传来轻轻的话语。
宋楠转头一看,竟然是戴素儿站在身旁,手中拿着一支野花;宋楠道:“你怎地不去跟她们玩耍去,难得出来一回。”
戴素儿道:“正在玩呢,青璃说要斗草玩儿,大家都在四下寻找花草呢。”
宋楠看去,只见几个女子各自散在山坡各处,寻着草地上的花草,不时发出惊喜之声。
斗草是春天踏青时最流行的游戏,各自寻找与众不同的花草相互拼比,也是件愉悦身心之事。
“你寻到了什么?”宋楠看着戴素儿的手中。
戴素儿红脸道:“我也不知道这叫做什么,看见了便摘了。”
宋楠瞧戴素儿手中那支花,一跟茎秆的尽头分叉开着两朵小红花,笑道:“我知道,这叫做双头花,也叫做鸳鸯花,你瞧,两朵花同枝生长,想不想夫妻?”
戴素儿脸色绯红轻声道:“别……别说啦。”
宋楠愕然道:“怎么了?”
戴素儿吸了口气转开话题道:“你定是在想这里的人为何这么贫困的事情。”
宋楠道:“是啊,我从他们头上取利,心中有些不安;咱们这种人好有一比,就像耕牛身上的牛虻,吸得便是他人之血,若耕牛肥壮倒也罢了,可惜病弱困顿的牛,经不住咱们吸血啊,会死的。”
戴素儿道:“虽然比方的可怕,但却是这个道理,那怎么办?不收他们的租子?”
宋楠摇头道:“那跟直接给他们银子有什么两样,再说我也没那么大的家业,我也要花销,没钱我也没法活。”
戴素儿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宋楠道:“你说的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在此之前,我要弄清楚为何他们这么贫困,按照万珪的说法,这里的农人一家子每年毛收入总有三十两银子才是,为何贫困如斯?”
戴素儿蹙起可爱的眉头道:“万珪这个人奴家看着就不喜,满嘴溜须,说话油滑。”
宋楠笑道:“你看人都是凭第一印象么?就像对我一样,认准了我不是好人,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戴素儿看着宋楠道:“宋公子若是那一天能杀了那阉奴,奴家便信了你了。”
宋楠呵呵一笑,盯着戴素儿的眼睛道:“素儿小姐,我会那么做,但却不是要为了让你相信我,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会按照我自己的原则做事;你也不要担心我会以刘瑾的生死来和你做交易,我承认你是个难得的女子,对我也有足够的吸引力,但你该知道,我不喜欢那这些事做交易;你可以问问小郡主和青璃她们,我什么时候在情感上做过交易;我只是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并非对你的责备,一切交给时间来证明。”
戴素儿有些慌乱,宋楠的双目看到自己的心里,戴素儿确实想让宋楠帮自己报了父仇,但自己唯一可以和宋楠交易的便是自己的身子,刚才的话中也透露出‘你若替我报仇我便遂了你的愿’的意思,戴素儿没什么可以自责的,宋楠若当真替她报了仇,杀了刘瑾,自己嫁给他也是个好归宿,毕竟宋楠是个不错的依靠。
可没想到被宋楠识破,宋楠的话虽委婉,却是拒绝了自己,明言不会那这件事做交易,让戴素儿心中相当的羞愧。
“去吧,好好玩耍,我下山去搞清楚事实。”宋楠温柔的看着戴素儿,眼睛盯在她两片娇嫩如花瓣的嘴唇上,舔了舔嘴唇。
戴素儿一笑,转身走开,心道:“你说的斩钉截铁,行为却暴露了企图。”
宋楠呆了一会,招手叫了李大牛过来道:“你带着人在山上守着女眷,我和忠叔下山去办点事。”
李大牛道:“我去不成么?”
宋楠道:“这事儿我亲自去,你去不成。”
宋楠跟众女打了招呼要走,叶芳姑却执意要跟随,宋楠笑道“这又没什么危险,何必要你去当我的保镖。”
叶芳姑道:“没危险?那万珪明显不是好人,家中家丁也有几个会武功的,我看的出来;万一有事你能自保,忠叔怎么办?”
宋楠想想越在理,不过对于戴素儿和叶芳姑都说这万珪不是好人的说法宋楠只能嗤之以鼻,女人奇怪的很,一旦第一印象不好,便很难改变,不得不说是件怪事。
三人换了普通的衣服下山来,日头渐高,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田中的农人也纷纷洗了手脚的泥污往村里回去,村庄上方也飘起了袅袅的炊烟;三人站在路上拦着农人想问话,但无论男女都急匆匆的离去,避之唯恐不及。
宋楠纳闷道:“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忠叔道:“像是怕咱们。”
宋楠道:“刚才来的时候他们表现很正常啊。”
叶芳姑道:“定是万珪捣了鬼。”
宋楠笑道:“怎么又关万珪的事了。”
叶芳姑道:“这还不明显么?我们从万珪家中出来之后,百姓便态度变了,还说不是他捣鬼?”
宋楠倒是没话说了,忠叔忽道:“那老者过来了,他刚才跟我谈的很投机,这回你们别去,我一个人去跟他说说话。”
忠叔拦在田埂尽头等着那老者前来,那老者见忠叔堵在前面的小道上,慌乱中下地从水田里抄近路要走,忠叔着急了,除下鞋袜下了水田追过去,却被水田中的泥草袢的摔了几跤,登时全身**全是污泥;那老者见着不忍,回头过来扶起忠叔道:“哎,你为何要这样,瞧你也不是种田的人,泥水冰寒,一般人可受不住。”
忠叔喘着气道:“老哥,干什么躲着我们。”
那老丈叹道:“别问啦,老汉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东家回去便是,咱们每年交租子便是,又来瞎问什么?”
忠叔抹着脸上的泥水道:“我家少爷心里有些疑问,你不用怕,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家少爷便是,有他给你们做主呢。”
老丈摆手道:“别,老汉不想惹事,你们拍拍屁股回城了,我们可倒霉了,别问了,我走了。”
忠叔不依不饶,紧跟着老丈穿过水田来到大路上,拉着老丈的衣服不放,老丈疾步快走,也不理会忠叔的哀求。
宋楠和叶芳姑快速赶上去,但听远处传来一人的叫喊声:“爹,回家吃饭了,怎地跟这些人磨蹭起来了。”
宋楠等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壮实的后生正疾步沿着村口的大道跑来,满脸怒容。
“快松手,我儿子来了,我儿脾气不好,要是伤了几位老汉可担当不起。”老者急忙道。
宋楠拱手道:“老丈,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呢?我可是这田地的主人,跟我还有什么隐瞒的么?”
老者道:“东家,别为难我们啦,我们可是还要过活的。”
宋楠还待再问,那后生已经奔到近前,怒道:“你们做什么?缠着我爹爹作甚?我爹爹可是老实人,莫纠缠他。”
宋楠拱手道:“这位兄弟,我们只想知道,为何我的田地这般肥沃,你们却过的贫困如斯?是不是我的租子收的重了,我打算弄清楚之后减少些租子呢,这样不好么?”
那后生道:“收的重了?亏你说得出口,你一亩地收一石六……”
老者急道:“住口。”
那后生忙闭嘴不言,拉着老者便走,宋楠皱眉道:“刚才你说我收多少租子?”
后生不答,快步走远。
宋楠高声道:“今日你不说,我便收了田地,你们也别想种地了,要田地耕种的佃农多的是。”
老者愕然回头,拱手道:“东家,您可不能这么做啊。一家老小可就靠着这些吃饭了。”
宋楠道:“那你便将实情告诉我们,不然我不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