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八章 群起攻之
(感谢bobby75222、用户90787335的月票。)第二零八章
文武百官列位站好,大伙儿仿佛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往日嗡嗡的说话声一丝不闻,众目看向侧殿的帘幕。但见帘幕一掀,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露出半只白花花的脑袋,紧接着在萧敬的导引下,正德脸色苍白眼眶发青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刘瑾、张永、马永成、丘聚等人。
随着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响彻殿中:“皇上临朝……!”
殿内顿时悉悉索索一阵嘈杂,文武百官纷纷跪倒行礼,齐声道:“吾皇万岁!”
正德坐上龙座,掩着口打了个无声的阿欠,摆手道:“免礼,都起来吧。”
群臣起身整理衣冠站好,殿内恢复平静,萧敬颤巍巍的道:“各位大人们有什么事要上奏的么?”
文官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李东阳咳嗽一声微微点头,户部尚书韩文迈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正欲展开上奏,突然间,只见站在龙座侧首的刘瑾高声叫道:“皇上,奴婢有事要奏!”
文武百官们吓了一跳,大殿之内从来都是处理政务奏议,内廷太监平日和皇上面对面,压根无需占用早朝时间奏议,这刘瑾在搞什么鬼。
正德皱眉道:“刘瑾,内廷的事散了朝再说。”
刘瑾‘噗通’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与此同时,马永成、张永、高凤、丘聚、谷大用、罗祥、魏彬等人也迅速来到刘瑾身后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磕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瑾,到底有什么事?”正德吓了一跳,一夜征伐数名宫女后倦怠萎靡的精神也受到刺激,一下子变得振奋起来。
“奴婢们有罪,奴婢们万死。”刘瑾咚咚磕着头,一丝一毫也没有作假,额头上已经青肿渗血。
文官们吃惊的看着这一切,脸上写满疑惑,韩文转头看看李东阳,后者做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韩文将奏折塞入怀中,退回班列。
“朕要你说,到底发生了何事?”正德有些恼怒,刘瑾他们莫名其妙的这么做实在是让正德摸不着头脑。
“皇上。”刘瑾停止了磕头,额头上鲜血流下,混合着眼中的泪水一起流到嘴角,看上去着实可怖。
“皇上啊,奴婢们跟随皇上十多年了,一直尽心尽力的伺候皇上,无论在东宫还是皇上登基之后,奴婢们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效忠皇上,让皇上心情舒畅的治理我大明江山社稷;但奴婢们实在愚蠢,压根没想太多,不知道奴婢们的某些行为已经耽误了皇上治理国家大事,实在罪该万死。”
正德愕然道:“这是谁说的?”
刘瑾哀声道:“奴婢们自然是听到传言,朝中大臣们对奴婢等人已经咬牙切齿忍无可忍,甚至给奴婢们起了个八虎的浑名,意思便是说我们八个人已经是皇上身边的虎狼。这几日奴婢们苦思反省,终于知道我们已经错的离谱,今日特在早朝之上向皇上请罪。奴婢等八人承认无心之过,已经不适合伺候皇上,我们请求皇上革去我等内廷的职务,驱我等八人出宫,不论是发配边地,还是贬为平民,奴婢们都无怨言。”
正德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众臣炸了锅一般的议论纷纷,这一出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刘瑾好不容易得了内廷的位置,居然会因为有人风言而辞官请罪?
李东阳等人的震撼更大,八虎之说昨晚才提及,今日刘瑾便已知晓,这说明昨晚的人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具体是谁倒是不忙深究,刘瑾这样的行为目的何在?难道是知道今日众臣弹劾奏议便抢先一步示弱不成?
李东阳眼神制止众文官的交头接耳,示意看下去,听下去。
只听正德道:“刘瑾,只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朕认为你们的差事办的还是不错的,不必如此,起来吧。”
刘瑾转了转眼珠子却不起身:“皇上虽不怪罪,但奴婢们自责甚深,皇上今日不责罚,奴婢们于心难安;他日若有人提及此事,还不是要惩罚我们,所以奴婢们请皇上务必责罚。”
正德笑道:“哪有这样的人,上杆子要罚自己。罢了,既然你们觉得自己确实有错,唔……便每人罚俸三个月好了,这样可满意了?起来吧,站到一旁伺候,大臣们都在看你们笑话呢。”
刘瑾高声道:“奴婢们领罚遵旨。”接着便要起身来。
文官们倒此时才明白,这是以退为进之策,赶在自己等人的奏议之前先领了这个小小的惩罚,接下来便没人能再对这八人提出什么奏议了,皇上都罚了,你们还说什么。
“且慢!”一声怒喝响彻大殿,正德都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韩文铁青着脸走上前来。
“韩文,你有什么要说的么?”正德不悦的问道。
韩文扫了一眼跪在身前的刘瑾等人,掏出奏章拱手道:“皇上,刘瑾等八人最大恶极,岂能这般轻易饶恕;不错,大臣们对刘瑾等八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再坐视,这八人都是佞臣奸党,围绕在皇上身边实在是对皇上不利,现有内阁三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六科给事、都御使、以及南京各部官员联袂提出的弹劾内廷八虎的奏折,请皇上御览。”
正德一愣,本将刘瑾的话当做笑话来听,谁知转眼韩文便出来证明这都是真的,这么多人联袂提出弹劾刘瑾等人,这架势可真是不小。
随着殿下呼啦啦跪倒一片重臣,附议之声不绝于耳,请求皇上严惩奸佞之臣的声音也一个比一个响亮,正德和武官勋戚们都明白了,这是一场预谋好的弹劾。
跪倒在地的几十名文官中三位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刘健自不必说,是名震朝野的三位大人物,另外包括有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升、刑部尚书闵硅、工部尚书曾鉴等各部巨头,外加上左右都御使张敷华和史琳,外加从南京各部赶来参加的重臣部首,这个阵容堪称空前豪华强大;这么多显赫的文官弹劾刘瑾等人,几乎没有人认为刘瑾等人能逃过此劫。
正德明显慌了手脚,虽然他是皇上,但对外廷大臣们却又着一种恐惧心理,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此之前,文臣们连他最为景仰崇拜的父皇都不得不妥协,这种阴影自然深植于心中,驾驭住这些倔强固执耿直讨厌的老家伙们,对正德而言还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你们起来说话,都跪着作甚?”正德结结巴巴的道。
“皇上若不批准奏议,臣等便不起来。”李东阳沉声道。
“请皇上批准臣等奏议,为了大明江山,远佞臣,诛小人。”群臣齐声道。
正德脸色发白,舔了舔嘴唇道:“朕……朕还不明白刘瑾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韩文沉声道:“皇上受八虎蒙蔽,自然是看不出八虎的居心,请皇上看看奏折,上边列举了八虎的罪状,一目了然。”
正德无奈,伸手道:“拿过来朕看看。”
萧敬取过韩文的奏折,展开铺在龙案上,正德一行行的看过去,脸上虚汗滴滴而下,自己在宫中的一切尽在纸上,扮商人,建酒肆,建豹房,蹴鞠打球,歌舞淫乐,听戏唱曲,以及不理政务,拒不出席经筵等等等等;正德看的自己都脸上发烧,做起来没感觉什么,只感觉开心舒坦,列出来实在是面上无光;这一切都被归咎为刘瑾等八虎的教唆和刻意的安排,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八虎别有居心,妄图让皇上不理政务,从而把持朝政。
正德抬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想了想道:“朕……朕觉得这上面说的有些出入,刚才刘瑾也自承有罪,但没你们奏折上写的这么严重,朕觉得诸位大人们是不是多虑了。”
韩文抗声道:“一点不过分,狼子野心已经昭然,难道非要等到不可遏制才去理么?”
谢迁道:“皇上需记住土木堡之祸,内廷太监王振便是蛊惑了英宗帝出征,以至于大败被俘,皇上岂能不加以防备。”
“请皇上慎重以对,奸佞之臣其危害足以亡国灭种……”
“皇上三思……”
“……”
众臣七嘴八舌的叫嚷说,朝堂上一片混乱,这回不仅是正德,连勋戚武官们也皱了眉头,这些文官们实在太没有规矩了,把个朝堂弄得跟街头市场一般,谁都要插一句话来,毫无规矩可言,对皇上也是没有半点的敬意。
英国公张懋实在看不下去,高声喝道:“诸位大人,这是朝堂之上,诸位注意你们的身份。”
李东阳这才察觉文臣们有些失控,转头怒视数眼,众人这才略加收敛,等待正德决定。
正德咳嗽一声道:“那你们想要朕如何处置他们呢?”
李东阳道:“佞臣如虎,诛之永绝后患,并以儆效尤,警告居心叵测之人。”
正德睁大眼睛道:“杀……杀了?”
“不杀难平诸位大人之怨和民愤,请皇上圣裁决断!”韩文沉声道。
“请皇上圣裁决断!”文臣们齐声道。
第二零九章 互不妥协
第二零九章
殿中一片死寂,正德额上汗珠滴下,看着殿下满满当当跪着的数十文臣,以及面如土色的刘瑾等人,实不知如何做决定;第一次面对文官们的集体发难,十五岁的少年皇帝颇有无力之感。
“此事……此事朕觉得还需斟酌,诸位认为刘瑾等人罪大恶极,但朕认为还须……还须查一查,起码……起码要有真凭实据吧。”正德抬袖子擦擦脸上的汗珠,结结巴巴的道。
“皇上,还需要什么证据?臣等奏折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这些事件件是真,皇上对佞臣岂能心软?请皇上速下决断。”户部尚书韩文沉声道。
正德定了定神,今日殿上无人能替自己出主意,平日遇事还可征求刘瑾的意见,有时也召宋楠进宫问问他,可这二人一个是当事者,一个不在殿内,一时还真没有可问之人。
张懋、徐光祚等勋戚固然可以询问,但结果必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多数是‘请皇上圣裁’这一句话敷衍,毕竟勋戚贵族在内外廷事务上从来都是超然地位,从不轻易介入。
“朕还是觉得处死刘瑾等人责罚太重,况刘瑾等人适才已有悔过之意,李东阳,朕觉得将刘瑾等人遣送出宫,发配南京司礼监如何?既加以惩戒,又远离了朕,你看如何?”
李东阳见正德为难的模样略有些不忍,毕竟面前的是皇上,自己这帮人是臣子,今日之举便是要以弹劾刘瑾等人的名义逼迫正德就范,若能逼得刘瑾发配南京司礼监,目的其实也就达到了。谁都知道,南京虽设六部、司礼监、都察院等部门,看似和北京城一样的班底,实际上那里是官员发配以及失意官员的养老院,去了南京的官员太监基本上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李东阳看了看身边的谢迁和刘健,谢迁和刘健却抿着嘴摇头,在看看韩文,韩文也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心知这几人不肯就此罢手,只得道:“皇上,发配南京罪责太轻,恕老臣不能同意,我大明朝对佞臣岂有宽恕恻隐之理,关乎社稷之事,还请皇上下决心才是。”
谢迁刘健等人跟着附和道:“刘瑾等人不除,难以让群臣平复,社稷安定,请皇上速下决断。”
正德心中一股怒火升腾,自己已经答应处罚刘瑾等人,这些家伙还是不依不饶,实在是可恶之极,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定定神道:“此事关乎内廷稳定,既然诸位大人和朕的想法有些出入,便容朕退朝想一想,明日早朝再做定夺;朕的头有些晕,今日早朝便到此为止。”
正德又玩起了拖字诀,李东阳等人岂会不知,虽极力劝阻,但正德执意退朝,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正德在萧敬的搀扶下出偏殿而去,一个个气的面色铁青。
李东阳迅速将所有参与其事的文官就近召集到内阁公房商议对策,众文官们七嘴八舌气愤填膺,就差骂娘了。
李东阳摇头道:“诸位,皇上显然是不愿意诛杀刘瑾等人,要不咱们适可而止,便同意皇上的建议,将八虎赶出京城发配南京了事?这样,也基本达到清君侧,让内廷恢复秩序的目的。”
韩文高声道:“李阁老,岂可如此半途而废?皇上被刘瑾等人蛊惑日久,自然是有些犹豫,我等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在让刘瑾跑去南京逍遥,你便那么肯定皇上不会哪一天想起刘瑾来,又召他会京么?”
谢迁捋了捋胡子道:“是啊,李公,你什么都好,什么都教我们佩服,就是心太软。除恶务尽,这次咱们拿不下刘瑾,内阁外廷各部将颜面扫地,这等事皇上也来讨价还价,今后我们如何行事?刘瑾那厮岂不笑掉大牙么?”
众文官一起叫嚷道:“对,不能就此罢休,一定要诛杀刘瑾惩处其党羽,让皇上改正行端,效先皇之贤,这是我等文臣的职责所在,否则要我等何用?”
李东阳瘦小的脸上一片愁容,摆摆手道:“莫吵莫闹,老夫只问一句,若皇上执意不肯,我等下一步该如何?”
众人默然,眼光看向谢迁刘健韩文等主事者,刘健缓缓道:“皇上若执迷不悟,我等做臣子的只能死谏,老夫将会第一个提出辞呈,既然皇上不听我等臣子之言,我等留之何用?”
韩文点头道:“对,本官也递辞呈。”
谢迁道:“老夫同意,李公认为如何?若皇上执意不听,我等便集体辞官归老,身为大明朝文臣,不能清佞臣,辅君主以正道,留之何用?”
众文官纷纷点头表态,要跟随内阁大佬的脚步;众人心里都明白,辞职是假,逼迫皇上就范是真,这一次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必须要拿下这一仗,只要皇上一低头,今后外廷将凌驾百官之上,文官们也将彻底成为朝廷的主流。
李东阳心头微叹,他的心里清醒的很,眼前这些人已经有些矫枉过正了,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相反反而会招致攻讦,只能眼一闭心一横往前冲了。
……
宋楠巳时一刻进了宫,特意路过奉天殿看了一眼,发现奉天殿空空如也,早朝早已散去,空旷的广场上,几名官员三三两两围拢子啊一起神色鬼祟的在谈论些什么。
宋楠也不想去打听,直奔乾清宫而去,进了殿门,便看见丘聚坐在廊下焦急张望,虽然依旧是黑色大氅的督主打扮,但脸色白的像纸,脸上笼着阴云。
丘聚一眼看到宋楠,忙像见了救星一般的迎上来拱手道:“宋大人,你可来了,刘公公都等的着急了。”
宋楠道:“早朝上文官们发动了么?”
丘聚边走边道:“凶得很,刘公公和我们按照你的办法先请罪,但那帮老家伙们不依不饶执意要砍了我们的脑袋,皇上看样子有点动心了,刘公公急的不得了。”
宋楠点头,跟着丘聚来到偏殿的一间公房,掀帘而进,但见屋内死气沉沉,刘瑾等人一个个如泥塑木雕一般的木然坐在屋内。
刘瑾看见宋楠赶紧站起身来焦急道:“宋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你的计策好像没见效啊。”
宋楠皱了眉头,第一句便是埋怨,这刘瑾看来是慌了神了。
“莫慌,先告诉我殿上的情形。”
刘瑾赶紧将早朝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随即道:“皇上虽有回护之意,但老家伙们似乎铁了心,刚才我们想去见皇上求情,皇上居然不见我们,这是不是说明,皇上打算舍了我等的性命来平复此事呢?”
宋楠看着面前几张苍白惊惶的脸,心中暗叹,果然内廷大佬们看似风光,权力却全来自皇上的授予,一旦失去了这个支撑,他们便如丧家之犬,任人宰杀毫无反抗之力。
“皇上在何处?我去见见皇上。”
“皇上在后园里,康宁公主来了,陪着皇上说话呢。”刘瑾忙道。
“康宁公主?”宋楠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啊,是皇上姐姐,平日住在慈宁宫太后那里,不太出来,今日早朝事情闹得太大,恐是太后派来问问情形的。”
宋楠点点头道:“我去见皇上,诸位不用惊惶,事情还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起码皇上当殿没同意,便是对你们有回护之意,诸位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耽误了差事,等我的消息。”
刘瑾叹道:“我们还哪有心思办差,人头都要不保了。”
宋楠道:“那你们便在这里呆着吧,我去了。”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宋楠穿过正殿房舍,过了几道回廊来到后殿花园外,站在门口的太监见宋楠到来,忙去园子里禀报,不一会便跑出来道:“宋大人,皇上叫你进去。”
宋楠整了整衣冠,举步入园,秋阳耀眼,路两旁的花树繁茂,金菊飘香,但宋楠无心欣赏,沿着青石道左弯右拐,看见几名带刀官在前面的假山之侧游荡,便知道皇上定在前面了。
正德坐在亭下的草地上,正跟一名宫装女子说话,宋楠远远行礼道:“臣宋楠参见皇上。”
正德扭过头来,脸上露出笑意,招手道:“宋楠,你来的正好,快过来说话。”
宋楠点头答应,踏着青草走过去,眼睛朝那宫装女子瞟了瞟,却发现那女子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眸也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对,宋楠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心想:这恐怕就是正德的姐姐康宁公主了,原来正德还有个这么标致的姐姐藏在宫中,来往了这么多趟,却是第一回见到。
正德热情的招呼宋楠坐在身边,康宁公主轻声道:“皇上和宋大人有话要谈,本宫便告退了。”
正德忙道:“皇姐不必退避,朕和宋楠是好朋友呢。”
康宁公主莞尔一笑道:“胡闹。”
正德呵呵一笑对宋楠道:“这是朕的皇姐康宁公主,宋楠怕是没见过吧。”
宋楠忙行礼道:“见过公主。”
康宁公主居然敛琚回了一礼,道:“宋大人不必拘礼,虽然宋大人没见过康宁,但康宁可是闻宋大人之名久矣。”
宋楠愣了愣,不知如何应答,正德笑道:“是啊是啊,宋楠,你还不知道吧,皇姐的网球打得很棒,朕都不是对手,改天你和皇姐比试一番,朕估计你也不是对手。”
宋楠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教给正德的一些玩意儿康宁也学会了,难怪说闻名已久,只此而已。
“皇上别瞎说,康宁岂是宋大人对手,不过康宁倒是想让宋大人教一教那高尔夫球是如何打法,还有,我听皇上说宋大人说过,到了冬天可以从万岁山上滑雪下来,不知如何滑法?”
康宁明媚的大眼睛中满是笑意,宋楠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康宁公主岁数约莫十**岁,身段婀娜,笑颜如花,说话也温柔客气,宋楠在她面前倒是显得局促不安,笨口拙舌了。
第二一零章 我是皇上我怕谁
第二一零章
“这还不简单,改天皇姐有兴致,便请宋楠教教皇姐如何玩那高尔夫球便是,倒是滑雪需要冬日雪后,朕也很想玩一玩,今冬落雪之后,让宋楠教我们便是。”正德笑道。
宋楠默然不语,正德注意到宋楠的情绪有些不对,问道:“怎么了?”
宋楠叹道:“皇上,臣恐怕不能教公主和皇上滑雪和打球了。”
正德道:“为何?”
宋楠道:“臣若是再教皇上这些玩意儿,恐怕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不会饶了我,臣听闻内阁六部要皇上杀了刘瑾等人,理由便是教唆皇上嘻游玩闹,有此前车之鉴,臣还怎么敢再教皇上这些。”
康宁公主道:“宋大人教皇上的那些游戏都是正经的游戏,对强身健体也有好处,怎会招致外廷非议?”
宋楠道:“怕是有口难辨啊。”
正德脸色一黯,恨恨道:“这些人着实可恶,朕是皇上,竟然处处受制,朕的行为确实有些失当,但其实朕便是故意如此,他们越是不开心,朕便心里舒坦;所以,朕虽知有些事不该做,却就是要做。”
宋楠叹道:“皇上的难处臣知道,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太好的。”
正德道:“朕也是很为难,他们这么闹朕也没想到,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该舍了刘瑾他们,让他们偃旗息鼓为好。”
宋楠道:“皇上如何下决定,微臣自然是无说话之权;只是臣有些心里的想法要跟皇上说出来,不知皇上可愿意听一听。”
正德道:“朕正想听听你对此事的意见呢,你但说无妨。”
宋楠想了想道:“皇上,刘瑾等人固然可以杀,但皇上想过没有,杀了刘瑾等人之后,皇上从此恐怕便要受制于人了。”
正德皱眉道:“你是说朕会受制于外廷?”
宋楠道:“很显然,文官们并非针对刘瑾等人,他们只是借此逼迫皇上遂了他们的愿罢了。当然刘瑾确实教唆了皇上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但恕臣斗胆,这些事可都是投皇上所好,也得了皇上首肯的。这么一来,将来谁还会将皇上的话当回事?谁还会真心实意的对待皇上?”
正德皱眉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宋楠道:“臣今日进宫怕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若非皇上召见都不会进宫来,不是臣不愿意陪着皇上,而是臣怕得罪了外廷,被归为佞臣之类。臣也有家小老母,臣不想被人平白弹劾做了替死鬼,像刘瑾他们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正德咂嘴道:“你是怪朕有放弃刘瑾他们的心思,可是这些大臣们这么闹,朕也扛不住啊;毕竟……毕竟都是朝中重臣,朕心里有些慌张。”
宋楠轻声道:“臣只能说,您是大明朝的皇帝,不必怕任何人;臣认为,如果皇上因为跟外廷呕气而在宫中故意嬉戏玩乐,伤害的其实是大明朝的江山社稷;皇上不理朝政,政务荒废,国家秩序必然混乱,最后老百姓遭殃社稷受损;外廷官员们这般逼迫皇上,也是不顾天下百姓的荒唐之举;皇上当然可以惩罚刘瑾他们,但外廷不顾社稷稳定的闹腾,也该受到惩罚才是。”
正德眼中放光,挺了挺胸脯道:“对啊,朕是皇上,这天下都是我朱家的,朕凭什么要怕他们?”
宋楠道:“皇上,臣说了不该说的话,其实大臣当中也有忧心为国的,皇上也不能全然不顾他们的感受;皇上要想掌控群臣,还需从自身做起,让众官心服口服才是。”
正德道:“可是朕在早朝上坚持留刘瑾他们的性命,发配到南京皇城当差去,朕觉得已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也照顾了群臣的面子,但他们却不依不饶呢。”
康宁公主忽道:“皇上下诏即可,若他们不依不饶,便是他们的过失,那就不是皇上的过错了,先礼而后兵,皇上的旨意若不遵,这些大臣们也太不像话了。”
宋楠不便开口,心中也希望这件事能平和解决为好,不要弄得太大,如果大臣中有识相的,应该会各退一步息事宁人,如果要是不识相,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你们说的对,宋楠,你去内阁公房替朕传话,便说朕决意如此,瞧李东阳他们怎么说。”
宋楠道:“臣去不太合适。”
正德道:“为何?”
宋楠道:“不瞒皇上,文官们的弹劾对象中便有我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将官。”
正德大怒道:“怎么连你也牵扯上了?”
宋楠苦笑道:“说我是刘瑾一党,全因上次办范亨王岳之案,王岳范亨贪墨库银落马之后,刘瑾他们得利最大,从而便得出我是有意让刘瑾等人执掌内廷的结论,可不就是刘瑾他们一党么?”
正德怒骂连声,在草地上乱走几步道:“简直是一群疯狗,王岳范亨是我大明罪人,你查出证据扳倒他们难道不该么?朕是算明白了,朕身边亲密之人他们都看不顺眼,朕忍无可忍了。”
宋楠忙道:“皇上息怒,臣可不是来求皇上帮我撑腰的,我一个小小锦衣卫四品官,也没什么大过失,大不了便是丢了这官帽便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目前他们盯着的是刘瑾等人。”
正德道:“朕还不明白么?杀了刘瑾等人之后,便轮到你了,你别管了,朕什么都明白,朕这便派人去传话;宋楠你且留在宫中,看朕如何收拾他们。”
正德怒气冲冲的起驾出了园子去了;草地上,留下宋楠和康宁公主二人面面相觑。
康宁公主叹了口气道:“宋大人,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幅摸样呢,为何一提到事情涉及到你,皇上便如此动怒?”
宋楠道:“可能皇上以为我是冤枉的吧。”
康宁公主歪着头问道:“那宋大人是冤枉的么?”
宋楠一愣,抬头看向她,康宁公主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精致秀丽的脸上带着一丝讥诮。
宋楠挠头道:“我承认,下官确实帮了刘瑾的忙,但今日下官可不仅是为了自身和刘瑾的安危而来;皇上待我不薄,我不忍见皇上沉沦下去,也不想见到皇上被有些人逼迫的心情郁闷,皇上其实是个聪明的人,只是文官们过于古板,皇上缺少的是自信,身为皇上的好朋友,我不能不来说些话。事实上我很少和皇上谈这些。”
康宁公主伸手揪下草地上的一枝菊花,凑在鼻端轻嗅,双目秋水横波看着宋楠笑道:“算你还坦白,皇上贪玩爱闹,也确实需要规劝,但愿你能够真的成为他的好朋友,帮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宋楠不敢看康宁姣美的模样,拱手道:“臣可没那个本事,臣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康宁吃的一笑道:“你们男人间的事情本宫可不想管,本宫只想问你,何日得空来教我打那高尔夫球呢?”
宋楠结巴道:“公务之暇……自可前来听候公主差遣。”
康宁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楠俊俏的面庞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准敷衍,要知道,本宫可不喜欢人敷衍我。”
宋楠道:“不敢。”
康宁举步欲行,忽然停步回眸浅笑道:“皇上居然和你是好朋友,倒也有趣,你居然还承认了,需知可没人敢和皇上称朋道友呢;既然你能和皇上交朋友,正好本宫也想有个朋友,不如我们也交朋友如何?”
宋楠又道:“不敢。”
康宁公主一笑,举步往园外走去,随风飘来一声轻语:“就这么定了,本宫的名字叫朱秀芙,本宫知道你叫宋楠,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宋楠拱手目送朱秀芙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消失在假山之后,心中闪动着朱秀芙明媚的眼睛和巧笑倩兮的面容,心中竟有依依之意,忙暗中提醒自己:不准胡想,那可是公主,话说这公主的名字还真够土的。
第二一一章 廷杖声声
(感谢狮魔王moshaocong66226633三位的打赏,感谢书友00825的月票,求订阅,求支持正版阅读。)第二一一章
内阁大院内炸开了锅,皇上派了太监来传旨,言明不会应群臣所请诛杀刘瑾等人,只说刘瑾等人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可加惩戒,但无需兴师动众小题大作。
一句‘小题大作’让文官们怒火中烧,皇上压根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对群臣的这次齐心进谏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不仅不反思,反而说是小题大做。
高傲的文官们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传旨的太监一走,众文官们便有的红脸叫嚷,有的摇手叹息,更有的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内阁大院中乱作一团。
李东阳谢迁刘健韩文等人也心中恼火,即便是大事化小,皇上也该有个谦恭的态度,而非硬邦邦的派人来传这个圣旨,更何况圣旨的措辞毫无抚慰愧疚之意,相反确实责怪训斥的口气。
“李公,看来皇上是不听劝了,咱们不能指望皇上会下决心了,这个决心要我等帮着皇上下。”韩文的脸色涨得通红,胡子也吹起老高。
“韩大人说的对,李公,咱们按照商定好的集体递出辞呈吧,刘瑾逍遥,是我等的耻辱,这事无妥协的余地。”谢迁脸色白的吓人,本来心脏就不好,现在更是跳的时快时慢,气也喘不匀了。
“李阁老,你说个话吧,咱们难道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成?”周围的文官们叫道。
李东阳愁眉深锁,瘦小的身子也微微的颤抖,但他却没有失去冷静,眼前已经有些人脑子发热了,完全忘了发动对刘瑾等人弹劾的初衷了,借刘瑾之事向皇上施压,让政务重回正轨才是此次行动的最终目的,而非一门心思的跟皇上斗气,这岂不是违背了身为大明朝臣子的立场和身份。
但此时李东阳已经无法规劝住眼前这些人,只要一句话不对,马上自己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李东阳能做的只能是附和,不过他还是决定将激烈的手段放到最后。
“诸位大人,听老夫一言。”李东阳叫道。
众人静下来听内阁首辅大人说话,李东阳道:“现在递辞呈为时过早,那是最后的手段,老夫建议,咱们集体去乾清宫外跪谏,君有过,臣有责,别忘了咱们都是大明朝的重臣,总要尽了咱们当臣子的本分,也算是对的住先皇对咱们的隆恩了。”
老成的大臣们明白李东阳的意思,纷纷点头道:“李阁老说的甚是,咱们不能不尽了本分,若皇上一意孤行,我等再行辞官之事不迟。”
“对对对,咱们这就去乾清宫。”众人叫嚷道。
李东阳叹息一声,喝干了杯中的残茶,站起身来整了整衣冠,昂首阔步出了公房,院子里的众大臣们纷纷让来一条道路,但见李东阳居首,刘健谢迁左右跟随,后面的是韩文曾鉴等各部的尚书侍郎,以及六个给事中、都御使、翰林院等处赶来声援的文官上百人,浩浩荡荡直奔乾清宫而去。
宋楠正陪着正德在书房说话,张永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进来,脸色惊慌失措;正德不悦的喝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张永看了宋楠一眼,结结巴巴的道:“皇……皇上……不好了,内阁率领六部文官上百人来乾清宫了。”
正德大惊道:“做什么?他们造反不成?快去让石文义调锦衣卫大汉将军护驾。”
张永忙点头答应,转身往外跑,由于太过慌张,脚下被门槛拌的摔了一跤,顾不得喊疼,捂着摔破的额头飞奔而去。
正德紧张的舔着嘴唇,脸色一片惨白,脚步急促的来回走动,怒道:“这帮家伙,居然敢闯内宫,胆子也太大了,这是要做什么?”
宋楠静静道:“皇上勿要焦急,臣估计他们不敢闯乾清宫,十之**是要在宫门外进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会对皇上不利。”
正德停步道:“也是,朕糊涂了,这帮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对朕如何。”
宋楠道:“他们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皇上倒要想想如何应对这局面。”
一名太监匆忙进屋,急促的禀报道:“皇上,内阁李大人谢大人刘大人和六部各科翰林院的大人们都在宫门口跪着,要皇上出去见面。”
正德道:“石文义带人到了么?”
那太监道:“石大人带着三百锦衣卫在殿门口看着呢,刘公公也命了丘公公召集了东厂人手守在宫门处。”
正德吁了口气,摆手道:“他们爱跪便跪着,朕可不去见他们。”
……
乾清宫门前的台阶下,上百文臣跪在殿门口请求正德出来见面,石文义率三百锦衣卫大汉将军虎视眈眈的拦在宫门处,上百东厂番役陆续赶到聚集在左近戒备。
本来躲起来不愿露面的牟斌也不得不现身出来假模假样的叮嘱石文义保护好宫门,自己赶紧进殿见正德,自承护驾失责云云,正德没心情跟他罗嗦,命他严密监视宫门口的文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午时直到申时,两三个时辰漫长的如同过了几年,大臣们滴水未进,一个个跪在殿前摇摇欲坠;随着时间的流逝,众大臣心中的失望和愤怒也到达了爆发的边缘;这几个时辰里,正德居然连面都没露,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出来说一句。
失望和愤怒中,殿门口一个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出现了,刘瑾咬着牙签施施然出了殿门,叉着腰站在台阶上,脸上带着冷笑看着众文官。
“诸位大人,还是省些气力吧,皇上圣旨已下,你们跑到这里跪着有什么用?皇上说了,绝不会出来见你们,这地上冰冷坚硬,你们能受的了么?咱家给你们准备了些蒲团,要的话举个手。”
众文官怒目而视,本已经怒火中烧的官员们岂能受得了刘瑾的奚落,一名中年官员忽然起身来冲上台阶往刘瑾面前冲去。
李东阳叫道:“戴大人不可。”
那官员是给事中戴铣,是个火爆脾气的人,见刘瑾笑的可恶,忍不住起身冲击,口中骂道:“阉奴贼子,岂容你如此嚣张,你绝无好下场。”
刘瑾吓了一跳,尖声叫道:“还不拦住他?”
两名锦衣卫大汉将军上前架住戴铣,戴铣双脚悬空不能寸进,奋力将手中的朝芴往刘瑾脸上丢去,啪的一声丢个正着,砸的刘瑾眉心出血,玉芴摔在地上碎成数块。
刘瑾捂着眉头,高声叫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是要反了,冲击皇上寝殿,意图不轨,这还了得。”
李东阳心头冰凉,戴铣太冲动了,这是上了刘瑾的当了,刘瑾故意说些风凉话儿便是要激怒大家,只要逼着皇上出来给话便成,跟着个刘瑾较劲,岂不正中圈套。
果然刘瑾将眉头的血迹糊弄了数下,涂了满脸,看上去着实吓人,转身往殿内奔去,一头冲进正德的书房中,扑地哭道:“皇上,这帮人是红了眼了,居然往殿内冲击,想与皇上不利,奴婢奋力阻拦,他们居然动手打伤了奴婢,皇上放心,奴婢拼死护驾。”
刘瑾抬起脸来,脸上鲜血弄得乌七八糟,正德和宋楠都吓了一跳,正德气的脸色发白,怒道:“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这还了得?给朕惩治这帮不懂规矩的,刘瑾,去告诉石文义,谁敢闹事,重责不怠。”
刘瑾眼中露出喜色,连声道:“奴婢遵命。”说罢起身往外便走。
宋楠觉得不妙,忙跟着出来,追在刘瑾身后道:“刘公公,莫要将事态闹大。”
刘瑾回身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道:“宋大人,咱家感谢你的提醒,但经过此事,咱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前咱家做事总是计较后果,患得患失;现在我明白了,他们要我死,我岂能容的了他们,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怨不得我心狠;宋大人留步,我知道你心肠软,但身在咱家的立场上,这回可软不得。”
宋楠叫道:“给自己留些后路。”
刘瑾大笑道:“后路?我便是想这个词想的太多了,这才有今日之事。”
刘瑾脸色变冷,转头踏步而去,出了殿门口,高声喝道:“皇上口谕,有冲击寝殿图谋不轨者,重责不怠;石文义,给事中戴铣冲击寝殿出手伤人,着即刻拿下,廷杖伺候。”
石文义拱手道:“遵公公命,来人,拿下戴铣。”
三四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如狼而上,擒住戴铣拖到殿前,两名锦衣卫拖过一条长凳来,将戴铣按倒在凳子上,一人伸手掳去戴铣下衣,露出屁股来,另两人手持桑木棒照着戴铣的屁股开始抽打。
戴铣高声怒骂不休:“阉奴!贼子!你等蛊惑皇上,必有恶报,有种打死我,我去泉下见先皇去!”
刘瑾咬牙叫道:“便成全你,加二十杖。”
锦衣卫发力猛打,戴铣的下半身很快便血肉模糊了,叫骂声也逐渐低了下去;阶下群臣面无人色,韩文高声叫道:“先皇,先皇,您在天英灵看到了么?我大明朝便容这等佞臣横行么?”
谢迁刘健等老泪纵横,谢迁实在是撑不住了,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半晌才将谢迁救醒。
蓝天白云,乾坤朗朗,本是秋高气爽之时,乾清宫前却如黑幕临头,空气燥热而凝固,让人无法呼吸。
廷杖声声,夹杂着戴铣的惨呼之声,让人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
第二一二章 局势失控
(感谢淡茶如墨、本源不朽两位的月票)第二一二章
廷杖不仅是种酷刑,还是一种羞辱,大明朝在正德之前亦有官员受廷杖之刑,不过那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羞辱和责罚,打屁股还要垫上厚垫子,也算是一种恩典;被打的官员也大多起身之后拍拍屁股走路,之后该骂的骂该说的说,大不了再挨一顿。
可今日之刑不同,扒了衣服露出肉来,行刑的大汉将军也是卯足了劲头,颇有不打死不罢休的架势,那戴铣虽正壮年,却如何抵得住?
眼见要出人命了,一名青年官员按耐不住,起身叫道:“刘瑾,你是要假公济私打出人命不成?”
众人看去,大多数人却不认识此人,工部的同僚们却认识他,此人叫王阳明,是工部的一名主事,官阶低微,自然甚少有人认识。
刘瑾眯着眼喝道:“你是谁?咱家是奉了皇上口谕惩治冲击寝殿作乱之人,你莫非要强自出头么?”
王阳明冷声道:“工部主事王阳明;刘公公,这么打下去岂不是要出人命?皇上让你打死人么?”
刘瑾道:“本只二十杖,但戴铣口出污言桀骜不驯,故加罚二十杖,都是他咎由自取。”
王阳明一撩袍子迈步出来叫道:“那便由我替戴大人受着剩下的二十杖吧。”
刘瑾嘿嘿冷笑道:“你倒还真讲义气,咱家满足你。来人,便赏他二十杖。”
锦衣卫左右而出,欲抓住王阳明的胳膊,王阳明一甩手道:“我自己会走。”说罢昂然走到长凳旁,仔细的褪下裤子,着小衣趴在凳子上,叫道:“来吧。”
刘瑾冷哼道:“给我打,王阳明强自出头,坏廷杖规矩,加打十杖,赏他三十杖!你们好生着实的打。”
此言一出,石文义脸上色变,厂卫的规矩他很清楚,说道‘好生着实的打’那便是要活活打死不留手了。但石文义自然不会有异议,他早已是刘瑾的人,跟刘瑾也达成了秘密的协定,刘瑾答应保举他替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之位,他也早已背叛了牟斌。
锦衣卫大汉将军手中的桑木棍此起彼落,不留后手,这王阳明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咬牙挺住,只把头昂起,瞪着刘瑾。
那边厢戴铣虽已停止被廷杖,可是已经全身动弹不得,屁股后面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正当众人都将目光集聚到王阳明受廷杖的时候,戴铣咬牙起身,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几名文官上去搀扶,被戴铣伸手阻挡。
戴铣踉跄几步,拱手朝王阳明鞠了一礼,又转头向跪在下边的群臣鞠了一礼,昂首朝天,高声叫道:“先皇!您睁眼看看吧,救救我大明朝吧,臣随你去,臣要当面告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说罢,戴铣猛地飞奔而出,朝殿门口的下马巨石上猛地一撞,众人惊呼声中,拉之不及,只听喀拉一声响,戴铣头骨破碎,身子缓缓软倒,锦衣卫大汉将军赶去扶起,却已经气息全无,魂归西天了。
群臣哗然,哭声四起,李东阳谢迁刘健等高声呼道:“皇上,皇上,您岂能安坐殿内不动?皇上……皇上……!”
刘瑾高声喝道:“吵什么?戴铣自裁罪有应得,瞧他说的那些话,说什么救救我大明朝,这是公然诋毁皇上无能,戴铣虽死,罪责还需追究。”
事变惊起,两名正在给王阳明行刑的锦衣卫停了手,刘瑾喝道:“停下作甚?继续打。”
两名锦衣卫举杖又要打,却听殿内一声断喝:“住手。”
刘瑾愕然看去,见宋楠铁青着脸走了出来,刘瑾道:“宋大人,你这是作甚?”
宋楠看看戴铣的尸体,再看看王阳明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又看看下边一群悲愤不已的文官们,心中终觉得自己帮刘瑾是一桩错事了;虽然文臣们这次也是过分了,而且还针对自己,但这样的局面绝不是宋楠想看到的,刘瑾已经有些失控了,真没看出来,刘瑾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刘公公,适可而止吧。”宋楠冷声道。
刘瑾道:“你倒可怜起他们来了,莫忘了,他们也要至你于死地呢。”
宋楠道:“便是与我不利,我也不愿因此便草菅人命,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你还不打算住手么?”
刘瑾见宋楠确实是恼了,眼珠子转了转道:“也罢,给你宋大人个面子,便饶了王阳明这一遭。”
宋楠迈下台阶,从长凳上扶起王阳明。王阳明一把推开宋楠的手道:“要你救什么?莫以为你装好人我便会感激你,你们是一路货色,均为佞臣。”
宋楠无语,低声道:“我可不是来让你感谢的,只是这种办法徒伤自身,白白牺牲性命,于事何补?”
王阳明不答,一瘸一拐的回转文官队伍中,想继续跪下,却无论如何不能屈膝了。
宋楠转头看着满场的文臣,拱手道:“诸位大人,本人刚刚从皇上书房出来,皇上正在气头上,诸位大人何必为难自己,还是请起回去吧。”
“滚一边去,你算什么东西。”谢迁低吼道。
“宋大人,你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快请走开。”刘健道。
宋楠一叹,转头对张永道:“张公公,请取些清水和食物来,别饿坏渴坏了诸位大人。”
张永本想问问刘瑾示下,但终于还是点点头道:“好,咱家这便去取。”
刘瑾脸色铁青,面上带着冷笑看着宋楠。
文臣们压根不领情,纷纷叫嚷道:“渴死饿死与你无干,弄臣一个,还不滚开。”
宋楠看了看李东阳道:“李阁老,这便是你要的结果么?戴大人死了,王大人被廷杖,诸位大人个个疲累交加,这便是你的初衷么?”
李东阳木然道:“文死谏,武死战,有些事你宋大人永远不明白。”
宋楠叹道:“别把别人想的太愚蠢,你们当真是为了刘瑾他们死谏么?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和尊严罢了,徒然牺牲人命,换来的便是尊敬?我看不见得。”
李东阳等人身子一震,内心中的秘密竟被宋楠一言击破,但却不愿就此承认:“宋大人代表皇上传话么?若不是便请一边去。”
宋楠叹息一声,吩咐人将戴铣的尸体抬下,擦洗干净摆放在一旁,转身缓步离开乾清宫,局势已经脱出了自己的掌控之中,自己在书房中已经劝说了正德很久,但正德不知为何却压根听不进去,反怪宋楠出尔反尔,一会要自己强硬,一会要自己妥协。
宋楠苦笑不已,正德压根就没明白自己在后园中对他所说的话的意思,强硬不等于极端,妥协不等于软弱,自己要他不要受文官胁迫,可不是要他纵容刘瑾大开杀戒的;但这些话在这个时候正德已经没法听下去了,正德处于一种对抗的亢奋之中,便是戴铣撞死的消息传进来,正德也没有皱一下眉头,甚至没有表示惊讶,宋楠便知道正德误入歧途了。
晚间,宫内消息传来,内阁大臣们递交了辞呈,还有十几位重要文臣也随之递交了辞呈,意外的是正德竟然准了辞呈,便如儿戏一般,内阁三位大佬便被一撸到底,宋楠知道,这一定是刘瑾的主意。
宋楠赶紧进宫,要赶在事态进一步发酵之前遏制住,不然朝廷必将大乱,文官的彻底崩盘,会给刘瑾一个权力膨胀的机会,双方不处于均势,刘瑾便会变本加厉。
今天一天时间,刘瑾的作为已经让宋楠颠覆了年余的对他的印象,无论如何要在外廷留下火种,即便将来会对自己有所反噬,也比刘瑾控制住全部局势要好的多;自己跟刘瑾之间隐约有了芥蒂,正德若任由刘瑾左右局势,对自己同样的不利。
寝殿中,正德把酒言欢,庆贺胜利,宋楠求见的时候,正德高兴的拉着宋楠坐下喝酒,笑道:“宋楠,你可不知道,朕准了他们的辞呈的时候,那场面简直是太好玩了。”
宋楠微笑道:“怎么个好玩法?”
正德道:“刘瑾说,当场晕过去好几个,哭声一片,如丧考妣。”
宋楠道:“这场面当真好笑么?”
正德道:“不好笑么?他们就是想吓唬朕,没想到朕将计就计,准了他们,哈哈哈,这下清净了。”
宋楠皱眉道:“那么今后朝廷政务怎么办?皇上的江山怎么办?没了外廷,如何治理国家?”
正德奇道:“这还不简单?提拔一批上来便是了。”
宋楠道:“将军死了,从小兵中提拔一个出来能带着军队打胜仗么?”
正德愕然道:“那怎么成?小兵卒岂可领军。”
宋楠道:“同理可知,外廷无重臣压阵,政务必乱作一团,皇上三思啊。”
正德冷静下来,光顾着高兴了,却没想到这茬,外廷处理着成千上万的琐事国务,今后谁堪重任?
“这……朕已经准了,难道朕去求他们回来?”正德摇头道:“决计不成。”
宋楠道:“臣去替皇上办。”
正德道:“他们恨你入骨,你去他们岂会答应。”
宋楠道:“个人恩怨岂能凌驾国务之上,臣愿去。”
正德想了想道:“这样,朕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你只去见李东阳,他若同意回来,朕便在宫了见他,温颜抚慰他,其他的人还是算了;你不是说了,他们本就想控制朕,朕好容易扬眉吐气,岂能再受他们胁迫。”
宋楠点头道:“也好,李大学士德高望重,他若能主持局面,手下便是有几个庸才也无妨。”
正德笑道:“宋楠啊,别苦着脸了,朕今天还是很高兴的,陪朕喝杯酒吧。”
宋楠摆手道:“酒气熏熏,如何显示诚意,臣去了。”
正德愕然,看着宋楠出了殿,笑着摇了摇头,刘瑾从暗影中走了出来,边替正德斟酒,便道:“宋大人好像在生气呢,宋大人最近脾气大的很。”
正德冷目看着刘瑾道:“你便是这么背后对你的救命之人议论的?若不是宋楠提醒了朕,你恐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刘瑾忙跪倒在地道:“皇上息怒,奴婢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正德道:“今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刘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起身来拍了拍手,丝竹之声顿起,一干妖娆舞姬从帐幕后行出,开始翩翩起舞;正德端着酒杯盯着眼前的舞姬们出神,刘瑾凑上来轻声道:“戴铣污蔑皇上之事……”
正德皱眉斥道:“朕在饮酒,你偏来问事,这些事难道还要朕亲自去处理?那要你们这些奴才何用?”
刘瑾连连告罪,退到一边,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第二一三章 谁是佞臣
第二一三章
夜风凌冽,街道上空无一人,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今日朝中的动荡显然已经影响到了京城百姓,天气冷,人心也是冷的。
宋楠带着护卫队骑马飞奔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直奔大时雍坊李东阳的居所,在李府门前下了马,命人上前敲门。
门上的小洞开了半截,有人露了半张脸警惕的向外问话:“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来此作甚?”
宋楠上前拱手道:“烦请通报李大人一声,便说锦衣卫北镇抚司副使宋楠求见。”
里边的家人明显有些慌乱,顺着小洞左右看了看,发现宋楠身边站着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缇骑,哗啦一声关了门洞,咚咚咚跑去通报了。
宋楠负手站在门阶上,盯着门楼上两只随风飘摇亮光黯淡的灯笼出神,人一倒了霉,连门前的灯笼也显得那么的无精打采,发出的光晕看上去都很惨淡。
门内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隐隐有人声传来:“老爷老爷,您不能出去啊,锦衣卫来此恐对老爷不利。”
李东阳愤怒的声音传来:“老夫倒要瞧瞧,刘瑾是否要拿了老夫去廷杖,老夫这条命也算是活够了。”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李东阳昂首阔步出了门,几名仆役提着灯笼赶紧跟着出来。
“李大人好,下官宋楠有礼了。”宋楠拱手道。
李东阳脸色木然避让一边,冷冷道:“不敢,老夫草民一介,可不敢受宋大人的礼;老夫跟你们走,但莫惊吓我府中妇孺。”
宋楠一愣道:“走?去哪儿?”
李东阳冷笑道:“莫要装蒜了,你不是奉了刘瑾之命来拿老夫的么?老夫虽自认无甚罪过,但你们总有办法弄出些罪名来,别废话了,走吧。”
李东阳说完举步便往阶下走,宋楠苦笑道:“李大人,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来拿您的,也不是奉了刘瑾之命,下官和刘瑾本不是一路人。”
李东阳冷笑一声打量了宋楠数眼,蔑视的道:“哦?这可奇了,这可是老夫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和刘瑾不是一路人,难道老夫才是?哈哈哈。”
宋楠道:“可否进贵府一叙?站在街上说话不太方便。”
李东阳道:“老夫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你若来拿我便请动手,不拿老夫便请离开。”
宋楠正色道:“下官奉皇命而来,李大人当真不愿意和下官一叙?”
“皇命?”
“是,我刚从宫中出来,皇上要下官来见你,有要事相商。”
李东阳将信将疑,想了想道:“既是皇上之命,老夫岂敢不遵,进来吧。”
李东阳转身进门,宋楠后脚跟上,身后的锦衣卫跟着要进来,宋楠止步转身道:“你们都留在府外,莫惊吓了李大人府上的人。”
跟随宋楠前来的是李大牛和万志王勇等人还待分说,被宋楠以眼神制止,无奈只好止步于门外;李东阳闻言脸色稍霁,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门口围着一大帮锦衣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东阳犯了什么大罪呢。”
宋楠笑道:“怎么会,不过外边挺冷的,李大牛、万志、王勇,带队呆在院子里,不准随便走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厅。”
三人拱手答应,带队在门边的空地上站立,李府的管家当然也不敢怠慢,沏了热茶和点心送过来,但一干锦衣卫却无一碰一丁点儿,这是万志和王勇养成的规矩,保护大人时绝不分神,也绝不吃任何人的东西,以免发生意外。
李东阳引着宋楠来到花厅中,仆役沏了茶水送上来,宋楠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耳听得后堂方向传来隐隐的哭泣之声,李东阳显然也听见了,皱眉招了一名婢女上前喝道:“去叫她们别哭了,老夫还没死呢,真是妇道人家。”
那婢女赶忙去传话,李东阳略带歉疚的看着宋楠道:“家中妻女在后堂哭泣,见笑了。”
宋楠微笑道:“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半夜带着锦衣卫前来,万分抱歉。”
李东阳摆摆手问道:“宋大人奉皇上之命前来,皇上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话说如今我可不是内阁大学士了,草民一介,皇上还会有话跟草民说?”
宋楠放下茶盅笑道:“李大人是朝中廊柱,皇上极为倚重,何必说这些意气话。”
李东阳呵呵而笑,笑声苍凉道:“极为倚重?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宋楠道:“李大人,今日下官前来便是奉皇命请李大人官复原职的,皇上说了,朝中不可无李大人,外廷还需李大人操持皇上才会放心。”
李东阳苦笑摇头道:“宋大人,莫来消遣老夫了,老夫算是看透了,我们这些前朝重臣在皇上心目中轻如鸿毛,皇上最喜欢的是刘瑾他们这些投其所好的佞臣,外廷无我李东阳还有他人,这世间没有谁必不可少,老夫清楚的很,你还是说说来此的真实目的吧。”
宋楠挠头道:“这便是来此的目的啊,皇上请李大人仍旧执掌内阁,今日之事皇上也是冲动了,现在后悔的紧。”
李东阳蹙眉道:“哦?果然是让我官复原职么?”
宋楠道:“确实如此。”
李东阳道:“然则谢大学士、刘大学士如何?戴铣之事又当如何?”
宋楠想了想道:“李大人,恕我直言,今日之事外廷的大人们行止也并非完全恰当,诸位大人与联合参劾刘瑾,光此事而言,宋某不敢称对错;但大人们似乎咄咄逼人了些,让人感觉并非仅仅是针对刘瑾,倒是要和皇上较劲了,不知宋某是否猜中了一二呢?”
李东阳冷笑道:“刘瑾不该杀么?八虎盘踞内廷,以刘瑾为首,不思全力辅佐皇上勤于政务,相反却怂恿皇上嘻游废政,在宫中干些出格的事情,简直丢人现眼;八虎不除,朝政难清,皇上也会沉迷于嬉戏之中,这等佞臣我们弹劾之有何过错?”
宋楠道:“下官并非说弹劾的有错,而是你们的方式过于激进,说句实话,刘瑾等人有罪,但并不该死,皇上已经答应将他们遣送南京闲住,你们还是不依不饶;皇上是重感情之人,毕竟身为太子时便只有刘瑾等人伺候,让他下旨诛杀,皇上当然不愿意。然则众大人闹到乾清宫,你们又以辞职相胁迫,细细回想一番,诸位大人的行为当真合适么?”
李东阳皱眉道:“皇上跟你说的这些?”
宋楠道:“皇上没说,这些都是宋某自己看在眼里的,皇上虽年轻,但聪慧过人,他难道看不出来么?”
李东阳冷声道:“那也要看起因如何?不错,老夫等人确有借刘瑾之事警示皇上之意,那还不是因为皇上行为失当,想想先皇,再看看新皇,简直天壤之别!我等做臣子的有责任让皇上回归正途,这是我们臣子的本分,古往今来,诤言死谏的直臣不知凡几,我大明朝也绝不缺这样的臣子;丢了官又如何?岂能挫了傲骨,磨了锐气。”
宋楠抚掌赞道:“白发依然存傲骨,老夫何无少年狂!可惜无酒,不然便为了李大人这几句话也当浮一大白。”
李东阳冷笑道:“你也莫讥讽我,你这等人是不会懂的。”
宋楠哈哈大笑道:“也许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但我却懂得顾大局识大体。”
李东阳道:“把话说清楚,谁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了?”
宋楠道:“一时之气发泄了虽然很畅快,但今日之后,外廷必将受到清洗,刘瑾会利用这个机会掌握住外廷,从此大权独揽,这便是你们要达到的目的么?”
李东阳怒道:“这能怪罪我等么?”
宋楠道:“不怪你们难道怪皇上?先皇遗诏命三位大学士顾命,你们便是如此顾命的?进诤言便是直臣?便是贤臣?以在下浅见,所谓贤臣便是该审时度势,做那风波浪尖上的舟船之舵,巧妙的规避颠覆之险,保证社稷江山的平稳,这种本事才是真本事。说句李大人不爱听的话,诸位外廷大人便是傲气太重,总想留名青史,不惜罔顾朝廷稳定,可惜这么做青史留名的不多,为后人所诟病的怕是不少。”
李东阳勃然大怒,喝道:“无知小儿,你不过是一弄臣耳,何来资格教训老夫。”
宋楠拍了桌子怒道:“弄臣?下官何时蛊惑皇上做了有违社稷江山之事?我陪皇上打打球,做些有益的游戏也错了么?依着你们的意思,新皇便该像先皇一样每日辛劳,然后累的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便驾崩不成?你以为先皇开心么?皇上曾跟我提及先皇之事,先皇厌烦透了那种日子,每日沉积于琐事之中,受制于你们的各种要求,连嫔妃也不能多要,你们以为是外廷的胜利,殊不知在这种角度上而言,诸位才是佞臣。”
李东阳气的发抖,抄起茶盅砸在地上,茶盅摔得粉碎,破裂之声在静夜里刺耳响亮,惊得锦衣卫们和李府仆役赶紧前来查看,却见李东阳和宋楠跟两只斗鸡一般相互对视,面红耳赤。
第二一四章 覆地翻天
第二一四章
宋楠吁了口气拱手道:“或许我今日便不该来劝您,实话告诉你,皇上压根没打算让你回内阁复职,是宋某劝解之后方才派我来请你;既然李大人洁身自好,我宋楠又何必操这份心思;我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罢了,今后刘瑾独大如何行事干我屁事,告辞了。”
宋楠转身便走,李东阳脸上青白一片,突然沉声道:“且慢。”
宋楠停步转身道:“李大人有何见教?”
李东阳道:“要我复职可以,须得让谢公和刘公一同复职。”
宋楠道:“我办不到,没那个本事。”
李东阳道:“那恕我不能从命了,我一人之力难挑重担。”
宋楠冷笑道:“你不愿挑重担,有人愿意挑,那个人便是刘瑾;知道为何你们这边刚刚串联商议好了之后,刘瑾便会得知消息么?那是有人在通风报信,我也不妨把名字告诉你,此人是礼部侍郎焦芳,用不了多久,这人便会入主内阁,你信不信?”
李东阳咬牙骂道:“原来是这个小人,提议的时候他的嗓门最大,不料却早已是刘瑾的走狗;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不怕刘瑾怪罪于你?”
宋楠道:“我当然怕,你们不是说我是刘瑾一党么?扳倒刘瑾之后我不也在名单之列么?当真不可理喻,但凡皇上亲近某人,你们便欲将其扳倒踩到泥地里,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诤言直臣之类的话,真真可笑。”
李东阳忍着气不出声,消息败露之后宋楠必然知道他也在受劾之列,在此情形下便是宋楠展开反击也无可厚非,怪只怪内部出了叛徒,众人又错误估计形势,没有听自己的话及时退让,行动太过强硬,这才引起了皇上的极端反感,事情反倒弄得不可收拾。
“那戴铣之罪可否免除?”
宋楠冷笑道:“免了戴铣之罪,岂不是说刘瑾行刑有过?刘瑾会同意?戴铣太过冲动,虽然我对他的行为表示钦佩,但这便是冲动的代价;不过刘瑾要抄他的家,他的家人我倒是可以想办法保全,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毕竟我只是个小脚色,今日之事其实我插不上什么话。”
李东阳哑声道:“最后一个条件,如你所言,刘瑾必会荐人入内阁,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我要荐几人入内阁,皇上若能答应,我便复职。”
宋楠想了想道:“好,这件事皇上应该不会反对,皇上可不傻,他既要用你,不可能不做些妥协,此事你可跟皇上商议,我亦可帮你吹吹风,成与不成,便看造化了。”
李东阳点点头,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叹道:“我李东阳从此便要成为他人唾骂的对象了。”
宋楠轻声道:“李大人,你的苦衷我知道,发起此事之后,别人丢官你却留任,自然会受人指谪;但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身为臣子便是忍辱一时又当如何?功过只有后人评说,何必在乎眼前的蜚语?”
李东阳摆摆手道:“不用你来教,若非考虑到此节,老夫岂会答应你;你也莫忘了,老夫可不是看了你宋楠的面子,你的为人老夫虽不太了解,但老夫的脾气是,无论是谁,若行止不端,老夫照样弹劾。”
宋楠笑道:“我也没打算高攀李大学士,只盼今后公正对待下官,不要瞎扣帽子便是,我是我,刘瑾是刘瑾,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也不屑沦为阉奴走狗;便是你李大学士名满天下,也不要以为我宋楠会依附于你,我有我自己的处事原则,若是李大学士屁股不干净,身为锦衣卫,我照样查你拿你。”
李东阳冷笑数声,高声喝道:“送客。”
宋楠大笑出门,蹄声答答,没于黑暗之中。
……
数日后,正德颁下圣旨,对群臣弹劾刘瑾之事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罢户部尚书韩文,勒少师刘健、少傅谢迁致仕。”同时刘瑾罗列了参与其事的五十三人大名单,称之为五十三人党,全被称为奸臣;凡参与其事之人贬官的贬官,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无一漏网。
牟斌未能幸免,被刘瑾拉下了指挥使的宝座,因行为逾矩,参与文臣弹劾内廷太监之事被杖责三十,勒令降为北镇抚司百户闲住,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受到牵连的还有南镇抚司镇抚萧琅,但宋楠有言在先,刘瑾倒是卖了宋楠的面子,没有太为难萧琅,萧琅自己也识趣的很,上折子请求致仕归家,倒也免了侮辱。
随后十几日内,政坛格局剧变,忍辱留在内阁的李东阳相继推荐了王鏊、杨廷和入内阁,正德在宋楠的劝说下也同意了李东阳的请求;刘瑾自然不肯示弱,将焦芳推荐接替韩文之职,进户部尚书,并荐入内阁之中,与李东阳分庭抗礼。
锦衣卫内的格局也变动的面目前非,在刘瑾的推荐下,石文义果真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而随着萧琅致仕,南镇抚司镇抚空缺,正德下旨让北镇抚司镇抚孙玄接任,而宋楠顺理成章接任北镇抚司镇抚之职。
刘瑾自然对宋楠任北镇抚司之事持赞同态度,他自己玩了小动作让石文义青云直上,让宋楠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也是找个平衡,让宋楠不至于恼羞成怒;而北镇抚司不过是锦衣卫衙门辖下,有石文义在手,宋楠也蹦不出什么花样来。
宋楠念及牟斌对自己还算是不错,虽然有始无终,但毕竟没有什么仇怨,就任之后对牟斌依旧尊重,并严令属下之人不准讥笑闲言;但牟斌自己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本是宋楠上官,如今竟然沦落到在宋楠手下为百户,面子上无论如何过不去,索性称病不当差,在家中酗酒浇愁。宋楠也不怪罪,命手下人不准上报,任牟斌自己闲居舔舐伤口。
朝中的大洗牌让人目不暇给,外廷韬光养晦处于重新蓄力之中,勋戚们自然还是忙着捞钱,紧紧抓住军权对内外廷之事保持中立,而得益最大的则是刘瑾等人;斗败外廷文臣让刘瑾气焰更甚,内廷尽在掌握,外廷也能插手,正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于此同时,为了让内外廷官员更加的忌惮,刘瑾毫不手软,对参与其事的各级官员进行进一步的打击,罗列名单张网捕拿,一时间近百官员受牵连,或落马或被贬,均成为刘瑾立威的牺牲品。
有了正德的默许在前,加之文官集团刚刚遭受灭顶打击,刘瑾更是无所顾忌,便是自裁于宫门的戴铣也绝不饶恕,除了加上罪名之外,命石文义抄了戴铣在南京的家,将其家产抄没,家中人也牵连获罪。
正德元年的新年即将到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北京城一片银装素裹,新任北镇抚司镇抚的宋楠过的并不开心,坐在大堂上烤着火沉思。
门外咯吱咯吱踩着雪地的脚步声走近,门前护卫上前查看,却见一名青衣小厮笼着袖子在门口东张西望。
“干什么的?这里是北镇抚司大堂,不得乱闯。”护卫喝道。
那小厮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请问北镇抚司的宋镇抚在不在?这里有封信给他。”
护卫接了信,那小厮扭身便走,护卫将信交给宋楠,宋楠疑惑的拆开来,上面寥寥数行字写道:“宋大人,你答应老夫保全戴铣家人之事可作数否?戴铣独女将被罚入教坊司充入豹房为妓,望宋大人搭救。”
宋楠皱了眉头,想起当日劝说李东阳留任时曾经答应过这件事,再加上在这件事上宋楠自己也耿耿于怀,特别是目睹了刘瑾的一番作为之后,更是觉得当初不该去跟正德说那一番话,也不该帮着刘瑾出主意,虽然为了自保无可厚非,但越呆在这个时代久了,便越沾染了这个时代的某些东西,有些为了小我牺牲大我的想法。
“王勇,备马。”宋楠将信撕碎,他明白李东阳不能出面搭救,因为戴铣已定了罪,谁替他说话刘瑾便会盯上谁,否则凭李东阳的高傲,断不可能求自己去,况李东阳因为留任内阁名声大降,文官们背地里都骂他没骨气,卖朋友云云,李东阳忍气吞声,头发都白了许多,很多事也不能亲自出面了。
“镇抚大人,去哪儿?”
“进宫。”宋楠道。
十几骑沿着清扫干净的街道驰往宫中,乾清宫无人,宋楠知道,正德定然又在西苑豹房了,豹房已经建了起来,只不过刘瑾可不是在里边养豹子,而是搜罗了各色美女,珍禽异兽在其中豢养,尽全力蛊惑正德在此玩乐,正德也是毫无顾忌,每日沉迷于此,乐不思蜀。
豹房内春意融融,外边冰雪皑皑,里边的人个个热的冒汗,正德穿着便衣歪在一只靠枕上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几名身材婀娜的舞姬,刘瑾在一旁端茶递水殷勤伺候;太监禀报宋楠求见,刘瑾明显的有些不乐,皱眉道:“他来做甚?”
正德摆摆手道:“让他进来,宋楠还是第一次来豹房呢,这般景致如何不让他见识见识。”
刘瑾无奈只得命人请宋楠进来,宋楠一踏入屋内,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脂粉味熏得气息一窒,皱了眉上前拜见。
正德笑着拍拍身边的蒲团道:“来来,坐下,瞧刘瑾替朕寻的这些舞姬如何?”
宋楠微笑道:“不错,个个是极品。”
刘瑾笑道:“宋大人家中也有几个美貌的小妾,看来也是个风流人物。”
宋楠笑道:“跟这里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正德笑道:“宋楠要是有兴趣,朕可以赏你几个。你不像刘瑾他们,看着有心却无力。哈哈哈。”
刘瑾郁闷的要死,此生最大憾事不过如此,权势再大也没用,看着美食当前却不能下手,着实痛苦;所以在外宅的中他养的几名美貌姬妾个个被刘瑾变态的折磨的不成人样,这话要是别人说,刘瑾恐怕立刻便要翻脸,可惜皇上调侃他,他却只能赔笑。
宋楠摆手道:“那可不敢,这里都是皇上的人,微臣岂敢夺美;不过有件事我倒想请皇上成全。”
正德笑道:“什么事?看上谁家姑娘了?要不要朕替你做个媒?”
宋楠笑道:“皇上真是慧心,一猜便中,实不相瞒,我心中中意一个人,想请皇上把她赐给微臣,不知是否唐突。”
正德笑道:“良家女子如何能赐?要赐也是赐这里的和宫里的,你刚才又说不要。”
宋楠道:“臣要的那女子听说刚刚被刘公公带来豹房,皇上还没见过面,这就不同了。”
正德道:“哦?有这个人么?”
刘瑾道:“宋大人说的是谁?”
宋楠道:“便是犯官戴铣之女,我想要的便是她。”
第二一五章 戴素儿
第二一五章
刘瑾眉头皱起道:“宋大人为何对戴铣之女感兴趣?莫非是旧相识不成?”
正德也疑惑的看着宋楠,戴铣是罪臣,若是旧相识,莫非两人之间有何瓜葛不成?
宋楠笑道:“倒不是旧相识,只是我曾无意间读过一首小词,便是戴铣之女所做,文辞清丽淡雅,颇有韵味;我虽是个落第秀才,文采上不甚了了,但我毕竟也读了十年书,对诗文写的好的人自然很是佩服;这一次戴铣获罪,我听说此女将被充入教坊司中为妓,于是便……便……嘿嘿……”
正德哈哈大笑道:“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是么?朕明白你的心思,定是因此女有才,以前自然是没机会接触,这一回机会来了,所以便来求朕了是么?”
宋楠笑道:“皇上面前,臣的心思已被一览无余。”
刘瑾忽然道:“不知这女子作的是哪一首小词呢?”
宋楠腹中大骂,刘瑾这是在故意探听自己是否是信口开河,于是昂首想了想道:“刘公公莫非也是读书人?对诗文也颇感兴趣?”
刘瑾道:“本来没有,但听宋大人这么一说,咱家忽然有了点兴趣,咱家倒想知道,这女子做的什么好词让宋大人过目不忘。”
宋楠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道:“此词我记的很清楚,既然刘公公要听,便背诵一遍也无妨。”
正德笑道:“不会是‘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吧,哈哈,哈哈。”
宋楠哈哈大笑道:“那是臣的胡编乱造,皇上倒是记得清楚。”
正德笑道:“宋楠,你太坏了,当初朕还不懂其意,如今可是比谁都懂了。”
宋楠不欲跟正德扯这些,笑了笑挥手叫停了歌舞的喧闹,负手踱步吟道:“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著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宋楠吟罢,刘瑾不知所以,皱眉道:“咿咿呀呀的写的什么东西,咱家怎么一句听不懂?”
正德却陷入痴迷,斥道:“你不懂不许胡言乱语,没得坏了朕的心情。”
刘瑾红了脸闭口不言,却听正德道:“好词好词,只是过于悲清,这果真是那戴铣之女所作?”
宋楠微笑道:“确实如此,叫做《咏寒柳》,词虽凄清,但却端丽,特别是出自女子之手,更是难得。”
正德笑道:“果然是才女,但朕听说才女多丑女,若是个黑胖的女夜叉,你也要么?”
宋楠笑道:“皇上,臣要此女可不是为了私欲,跟她聊聊诗文也是一件快事。”
正德拍了大腿道:“好,便将此女赐予你为奴便是,戴铣虽有罪过,此女亦入奴籍,赐予你为奴,或好过放在教坊司,朕准了。”
宋楠大喜道:“多谢皇上恩准。”
正德转头问刘瑾道:“此女现在何处?教坊司么?”
刘瑾低声道:“昨日刚入豹房中,皇上您当真要赐给宋楠么?”
正德道:“怎么,不可么?”
刘瑾看了宋楠一眼,附在正德耳边低声说道:“皇上,此女貌若天仙,年华正好,奴婢原本是将她充入豹房供皇上享用的。”
正德一愣道:“貌若天仙?跟豹房后宫内女子比起来如何?”
刘瑾咂嘴道:“三千粉黛无一可及。”
正德睁大眼睛道:“这么夸张?”
刘瑾道:“否则奴婢何必将一名犯官之女充入豹房?正是因为此女貌美。”
正德愕然,半晌道:“带出来见见。”
刘瑾点头称是,转身吩咐一名女官去将戴铣之女带出来见驾,宋楠听着刘瑾在正德耳边嘀嘀咕咕的说话,心头有一丝不祥之感,心中怒骂刘瑾已经和自己越行越远,如此小事上都想办法刁难,可见其内心对自己已经殊无善意。
暖舍外传来女官的呵斥声:“要见皇上了,哭丧着脸作甚?若是让皇上不开心,仔细你的皮。”
众人往门口看去,但见帘幕掀开,女官引着一名女子款款而至,那女子一袭素雅长裙,低垂着头颅,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乌云一般的发髻盘绕在头顶,发髻上戴着一朵白色的绢花。
“皇上,戴铣之女带到。”女官笑盈盈的施礼,转头向那女子呵斥道:“还不给皇上行礼?”
那女子无声下拜,身如弱柳一般摇摇欲坠。
正德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眼光朝面前的三人一扫,随即垂下眼帘;只这一瞥之间,宋楠便从那眼神中感到了无尽的恨意,心头不禁一颤。
正德吸了口气,心头真的后悔了,这女子身材修长合度,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红唇琼鼻,雪肤冰肌,虽不施粉黛,面目平静愁苦,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绝美的气质,特别是眉间一点朱砂红痣,更显得绝美之外更加性感,正是那种一眼看到便想搂在怀中轻怜密爱的类型。
刘瑾的话不是假话,此女当真貌若天仙!后宫佳丽三千无一人能及,她往这豹房中一站,两旁的舞姬和宫女顿时一个个成了面目可憎的庸脂俗粉。
正德目瞪口呆了半晌,咂嘴问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垂着眼帘,轻声道:“奴家戴素儿。”
“素儿,月容花貌,素雅如仙,倒也般配。”正德点头道。
刘瑾忽道:“戴素儿,见皇上为何不上妆容,身着素服?你头上别的为何是白花?想触皇上的霉头不成?谁给她换的衣服?”
女官慌忙上前跪倒道:“刘公公息怒,这女子倔强的很,昨日来了之后便不吃不喝,不愿梳洗打扮,本来奴婢们准备了衣服和首饰,可是她死活不穿;奴婢们不想在没见皇上之前便打罚她,所以才……”
刘瑾喝道:“不懂规矩的东西,扒了她的素服,换上大红罩衣,化化妆,戴上首饰。”
女官忙答应,连声招呼一旁当值的几名宫女上前来帮忙,那女子后退几步,躲避着女官们的抓拿,美目中愤怒的泪水已经开始凝结。
正德不以为意,宋楠却看不下去了,喝道:“都退下,御驾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刘瑾道:“宋大人,这可是内廷的规矩,此女已经犯了规矩了。”
宋楠皱眉道:“这女子不过是为父戴孝罢了,戴铣虽为罪臣,但父死女孝本是人伦之常,难道这也不合规矩么?皇上您给评评理。”
正德笑道:“说的是,倒是个孝女,也算不得什么,便不要换了。”
刘瑾恨恨瞪了宋楠一眼,俯身在正德耳边轻声道:“皇上,您是否真的要将此女赐予宋大人呢?这般容貌身段,很是难得呢。”
正德歪头向宋楠道:“宋楠,朕和你打个商量……”
宋楠暗呼糟糕,眼珠子一转忙打断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定是要我命这女子当着皇上的面写首词,以证才女之名是么?”
正德愕然道:“朕是想……”
宋楠哈哈笑道:“皇上风雅,臣明白的很,皇上金口玉言,将此女赐予臣为奴,臣本以为只是有才情,没想到此女相貌倒也过得去,臣衷心感谢皇上隆恩,皇上当真心怀广阔,对臣也是百般爱护,臣万死不足以报答。”
正德涨红了脸无话可说,心中后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一个活色生香的天仙般的美女便拱手送人了,金口一开,宋楠又还是一顶高高的帽子戴上,着实难以改口了。
正德一叹,颓然道:“好吧,朕是想听此女当场作首词来听听。”
宋楠微微一笑,行到戴素儿面前道:“戴小姐,你听好了;皇上已经将你赐予我宋楠为奴婢,稍后你便要随我出宫;不过皇上要你在此作首词,你可要好生的作,若作的不好,我可没面子。”
戴素儿看了宋楠一眼,眼中殊无半分尊敬畏惧之意,淡淡道:“遵命!”
宋楠退回来站在正德之侧,正德心中满是后悔,直勾勾的看着戴素儿;戴素儿垂首沉思片刻,眼中竟然滴下泪来,碎步行到备好的纸笔前,提笔刷刷写下小词一首,随即退后站立。
宋楠上前吹干墨迹,拿起纸来读道: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麼。
安排无限**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
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ps:两首词是晚明才女柳如是的《咏寒柳》和《江城子.忆梦》,小弟才情有限,只能原文照搬拷贝。
再:柳如是是个奇女子,不仅有才情还有风骨,个人比较欣赏,看官有兴趣可去搜其故事看看。
第二一六章 救了个姑奶奶
(感谢大唐烟雨梦兄弟的月票和红包,感谢言然兄弟的月票。)第二一六章
宋楠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宫外走,来往的宫中太监和巡视的守卫有的认识宋楠,停在路边打着招呼,宋楠微笑点头回应。
戴素儿默默跟在身后,雪地难行,天气寒冷,宋楠回头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身影,遂解下身上的大氅回身欲给戴素儿披上,戴素儿却身子一闪,漠然道:“多谢,不用。”
宋楠笑道:“莫非我的衣服脏?”
戴素儿淡淡道:“衣服不脏,人却是脏的。”
宋楠一愣道:“素儿姑娘,我何曾得罪你了?”
戴素儿道:“你是什么人你自家知道;莫以为你将奴家从豹房弄出来便是奴家的恩人,不过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罢了。”
宋楠愈发的好奇道:“奇怪,为何你对我有如此偏见?”
戴素儿冷笑道:“我父死于你们之手,难道还要奴家笑脸相迎不成?奴家虽是女流,但也知廉耻骨气二字,不屑与你这种人为伍。”
宋楠明白了,天下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刘瑾的同党,在戴素儿看来,戴铣的死也有自己的一份,在戴素儿眼里,自己跟刘瑾他们都是她的仇人;这下好了,好容易救了她出来,却救了个仇人回来了,还差点得罪了正德,若不是正德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相待,几乎便要在正德心中留下芥蒂了。
“素儿姑娘,我不怪你如此看我,我也无需解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也许将来某一日你会明白我是冤枉的。”宋楠吁了口气正色道。
“狡辩又有何用?奴家是绝不会原谅你们的,你也休想对奴家打什么主意,奴家会用死来证明。”
宋楠心头气涌,但换位思考之后,倒也理解戴素儿的心情,点头道:“无论你如何想,我只是要救你出来而已,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大可放心;但现在我却必须强迫你做一件事,那便是将这大氅披上,否则我便要强行抱着你赶路了,你是要我动粗,还是自己披上?”
戴素儿见宋楠张开手来一副要抱着自己的样子,终究有些害怕,赶紧接过宋楠手中的大氅自己披上,大氅上毛绒的温暖顿时让寒冷的身子舒适起来,身子也不再发抖,但鼻端却嗅到了大氅上的男人的味道,不觉皱了眉头。
宋楠一笑,转身大步往前走,叫道:“快些吧,赶着回家吃饭呢,今儿炖了羊肉锅子,如此寒冷的天气正是适合,你不想快些尝尝么?”
戴素儿已经绝食三餐,在豹房内知道自己必难逃受辱,所以便想早些解脱,但现在已经脱身豹房,宋楠又信誓旦旦不会逼迫自己做什么,身上又暖和起来,顿时觉得腹中饥饿,竟然咕噜噜的叫了几声;惊羞之下,忙往宋楠看去,怕他听到自己肚子的咕噜声,却见宋楠迈步向前似若未闻,这才放了心。
可恨的是,这人似乎知道自己很饿,故意夸张的在前面自言自语:“咕嘟嘟冒着香气的羊肉,唔……再来点花椒,蘸了酱料……那叫一个美;对了,还应该来半壶好酒,美味啊……美味。”
戴素儿口中津液分泌加快,又要强迫自己不让肚子发声,本已轻松的脚步登时又辛苦起来。
……
宋宅中,一大家子人都惊讶的看着宋楠带回来的戴素儿,戴素儿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脸色却极为平静。
宋楠拉了宋母和叶芳姑陆青璃等人到一旁,将戴素儿的身份说了一遍,又将自己曾答应李东阳要救下戴铣之女的事情告知众人,其实也是解释自己只是兑现诺言,并无其他的念头。
宋母却湿了眼眶,连声道:“作孽啊,好端端的一个官家小姐,差点沦为教坊司之人,真是可怜。”
宋母母性泛滥,过去搂着戴素儿掉眼泪,戴素儿虽然别扭,但看宋母慈眉善目发自真情,就算她的儿子不是东西,也不该殃及其母;被宋母几句心肝肉儿的一叫,也是泪流满面,哭泣不已。
一旁的陆青璃略带醋味的道:“娘倒是和这戴小姐蛮有缘分的,当初我来,娘也没这么对过我。”
叶芳姑一笑道:“你知足吧,如意郎君天天把你捧在手心,还想怎样?”
陆青璃嘻嘻一笑道:“表姐不也一样么?哪一回少了表姐?”
叶芳姑红脸啐道:“死妮子,找打么?”
宋楠一乐,这两姐妹如今已经习惯于跟自己三人同房,相互间也调侃起来了,自己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宋楠傻乐,叶芳姑啐道:“你倒是高兴了,又一个大美人儿弄回家了,将来定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我们姐妹倒是没什么,小郡主知道了还不撕了你。”
宋楠忙道:“姑奶奶,不要乱说话,我可是纯粹为了救她;她把我视为刘瑾同党,他的父亲自杀的帐也算我一份呢。”
“啊?”叶芳姑和陆青璃齐声惊讶。
“那岂不是救了个仇人回来了?”叶芳姑道。
“表姐,那可不能让她在家里呆着,万一对宋大哥有什么歹念,可防不胜防。”陆青璃道。
“她敢,有我盯着,稍有异动我便给她好看,我可不像某些人见色便挪不动步,辣手摧花的事我可不会皱一下眉头。”叶芳姑柳眉倒竖道。
宋楠苦笑道:“两位,打住,我听着怎么又把火烧到我身上了?咱们先让她在府中住着,过两天搬家到皇上赏赐的府邸里去,那里宽敞的很,找个小院让她独居便是;但她父之死虽与我无干,但我总觉得心有愧疚,虽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奴婢,咱们可不能当奴婢待,便寻几个婢女照顾她,当客人待着便成,找机会给她脱了奴籍,她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便是。”
“是啊,说起来倒也怪可怜的,好端端的便沦为奴婢了。”陆青璃叹道。
“为何不给她些银子放她走?”叶芳姑蹙眉道。
宋楠摇头道:“不成,她是因父罪牵连,入了奴籍,皇上赐给了我,我也不能私下放她离去,万一皇上以为我要她的目的便是为了放了她,岂不是怀疑我和戴铣之间有所牵连;刘瑾最近可巴不得找我的麻烦呢。”
两女默然,那边厢一对感情丰富的女子已经相拥哭泣了半天了,宋楠挤挤眼,陆青璃忙过去劝解,宋楠吩咐开饭,热腾腾的羊肉火锅端上来,香气四溢,得知戴素儿三餐未食,宋母亲自动手,盛了一大碗羊肉汤外加一大块羊肉摆在戴素儿面前。
戴素儿还待犹豫,宋楠早已甩开腮帮子开吃了,其余几人都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戴素儿没来由的心中一暖。快两个月时间里,父死家破,自己又差点落入魔窟,这一切带来的煎熬让她的心已经如死灰一般,此刻宋家上下的善意,多少让她冰冷的内心有所回暖。
奴婢本不能和主人同桌,但宋家从没那么多规矩,从这些细节中,戴素儿也感觉到了善意,不过对宋楠,她可不会假以辞色;父亲曾告知自己,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是和蔼可亲善于伪装,没准宋楠便是这种人。
不过羊肉汤香气逼人,戴素儿纠结一会倒也开始喝汤,宋楠微微一笑,只要别绝食就好,心病自然会慢慢的治愈,倒也不急于一时,时间会证明一切。
……
临近新年,宋楠又升了北镇抚司镇抚官,宋宅上下自然是喜气洋洋;腊月里宋家还有件大事,便是要搬到经正德批准赏赐给自己的原来范亨的大宅子。
那宅子便在正南坊内的枣园巷,这一回叶芳姑和陆青璃加了小心,请了好几位风水先生来看风水,但有妨碍之处一并清理掉,以免重蹈‘牡丹花事件’的覆辙。
那宅子宋楠倒是一回没去过,但听叶芳姑和陆青璃说,府邸气派辉煌的很,四进八开面积巨大,房舍几十间,庭院四座,内中奇花异石小桥流水,极尽奢华,可想而知范亨花了多少银子在上面。
当初自己还只是个副镇抚使兼正南坊千户,加上又在风口浪尖上,所以宋楠没敢搬进去,怕招惹是非;如今政局趋稳,自己又是锦衣卫镇抚司大员,也算是锦衣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入住此宅当然没了什么顾忌;在修葺张罗了一番之后,腊月里选了个吉日腊月十六,宋家搬离住了不到一年的旧宅,举家迁入新居。
旧宅便让蔚州来在一品鸭做工的各家分庭院住下,这些乡邻们那里住过这么好的宅院,一下子搬进来倒还有些不习惯,竟然好几夜睡不着觉;感激宋家之余,舒服的居所居然让几对半老夫妻焕发了青春,趁着兴奋劲好生的渡过了几个难忘的**。
第二一七章 一个吹箫的女子
第二一七章
随着新年的临近,宋家上下也忙碌不休起来,宋楠合计着今年要好好的过一个年,过了年自己便是十九岁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这里快三年了,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如今的位居高位,从蔚州的破败小院到今日的大宅华宇,这三年中的变化岂一个‘巨变’能够形容。
更让宋楠骄傲的是,当初母子二人带着小萍儿和忠叔艰难度日,如今自己的府中已经近三十多口人,内宅婢女十几个,外边的仆役小厮和婆子们也十几个,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户人家。
当然,人丁越多、家也越大、官职越高,宋楠感觉到的压力也越大,不过宋楠可不在乎这些,难不成因噎废食不成?管他艰难险阻,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
大年初一一大早,爆竹声声中入耳,很多人彻夜未眠,子时刚过便烧香开门迎接财神,宋家众人也早早起床,他们惊讶的发现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屋脊上满是厚厚的白雪,满目银装,着实可喜。
宋楠漱洗完毕,在陆青璃的伺候下换了簇新的镇抚司三品武官服去上元日的大早朝朝贺,这是大明朝的规矩,虽然官员们放了年假,但元日一早京中重要官员要上朝,京外官员也要望门朝拜,宋楠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之后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这一回也不得不起个大早去朝贺。
好在这样的朝贺只是走个过场,在正德的带领下文武百官跪拜天地,再相互道贺一番,便各自回各自的衙门给当值的下属和同僚拜贺;从凌晨忙活到辰时后,宋楠才有空回到自己的家中。
宅子里老老少少都已经穿着新衣裳等着宋楠回来,贴门神,贴春联,拜祖先,烧香烛,忙的不亦乐乎。
忠叔沿街送了宋楠拜年的名帖回来后,召集了全家老少三十余口来到后宅阶下给宋母和宋楠以及姨少夫人陆青璃拜年,之后宋母和宋楠封了几十个大红包一一分发,说些祝福的话语,一片融融之景。
随后陆青璃命人端了菜肴果盘出来摆上,这一下可看的宋楠眼花缭乱,家中事他毫不沾手,没想到家中为了过年准备了这么多吃食,光是早茶所食便已经琳琅满目看不过来了。
宋母是大户人家婢女出身,对这些东西倒是熟络,以前每条件弄这些,现如今家大业大,心情又高兴,自然将以往在宋府中的手段尽数用了出来,在她的指挥下,准备了大量的糕点果品。点心有猪肉馒首,江米糕,黄黍飥,年糕条;酒肴则有腌鸡腊肉,糟风鱼,野鸡爪,鹿兔脯;果品则有松榛、莲庆,桃杏、瓜仁,栗枣、枝圆,楂糕、耿饼,青枝葡萄,白子岗榴,秋波梨、萍婆果,狮柑、凤桔,橙片、杨梅等等。
外厅摆了两桌,一桌是仆役婢女们享用,另一桌则是随时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客人,三进内堂中也摆了一桌,便是供宋家母子以及叶芳姑陆青璃小萍儿李小妹等人食用,在内宅倒也没什么规矩,主仆同食早已是习惯,只是优先伺候好宋母罢了。
宋楠本就折腾了一早上,饿的头晕眼花,糕饼果品吃了一大堆,又喝了两杯热茶,这才心情舒畅,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请戴小姐来吃早茶?难道是在前厅?”
叶芳姑剥开一粒果仁放在宋楠面前,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戴小姐么?要了人家回来却有漠不关心,饿死了也没人知道呢。”
陆青璃吃的一笑道:“宋大哥,早就让小妹去叫了她,可戴小姐似乎不开心,不愿意过来,萍儿姐送了些果品茶点去了她的院子里,放心吧。”
宋母叹道:“也难怪,年节下她孤零零一个遭变的女子,自然心情不好,许是想念亲人了,怪可怜的。”
叶芳姑看了宋楠一眼道:“要不你去瞧瞧她?”
宋楠连忙摇头道:“我不去,要去也是你们去,她对我没什么好感,我去了徒惹她不高兴。”
叶芳姑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戴小姐对你有误会,你便不打算解释一番么?再说,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不去谁去?”
宋楠道:“青璃替我去问候一声,青璃这几日不是跟戴小姐挺熟络么?”
陆青璃笑道:“我待会还要和姐姐陪着婆婆去隆庆寺烧香呢。”
宋楠想了想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父亲新丧,又逢巨变,确实够可怜的。”
戴素儿住的小院在四进后园,宋母住在东首,隔着范亨精心打造的小花园的西首小院便是戴素儿的居处,和宋楠他们住着的三进隔得甚远,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宋楠沿着扫净的石板小道往后园走,来到西首的小院垂花门处犹豫了一下,搓着手踱了几步;院子里,一名安排伺候戴素儿的婢女出来倒水,看见宋楠在院门口徘徊,忙行礼道:“少爷。”
宋楠硬着头皮走进去,眼睛往屋子里瞄,口中问道:“戴小姐在么?”
婢女道:“戴小姐出去了,好像去了花园里,我们要跟着,她却不让。”
宋楠哦了一声道:“那我去看看。”转身出了垂花门沿着小路往花园里行去,花园中假山覆盖着厚雪,绿竹顶着白头,四下里一片寂静;地上的小路上,一行小小的脚印往前延伸,通往幽深之处,想必是戴素儿从这里经过留下的脚印了。
宋楠缓缓沿着脚印往前,前面一座高大的假山横亘在面前,脚印顺着假山一侧转过去,宋楠来过花园几次,知道前面是一片开阔地,绕过假山之侧或可见到戴素儿的身影,正犹豫该不该去打搅她,忽然听到一丝呜咽之声传入耳际。
宋楠身子一抖,辨别出那不是哭泣的呜咽声,而是洞箫之声,必是戴素儿在吹箫,于是停下脚步立在假山之旁侧耳倾听;但闻洞箫悲戚,缠绵悱恻,宛若离人泣血,自叹身世飘零,生死契阔,让宋楠听着眉头紧锁,心脏紧缩。
这洞箫之声,自然是戴素儿自悲身世,也在怀念逝去的亲人,但听在宋楠的耳边,却也引起了宋楠的共鸣。平日忙碌喧嚷,勾心斗角,有时候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自己孤身一人莫名来此,那一世的亲人朋友都烟消云散,也永远回不去了。虽不知那一空间他们是否安好,就算是他们还活着,对宋楠而言,也无异于生死两隔。
箫声婉转缠绵,荡气回肠,一曲奏罢,宋楠竟然眼角隐隐有了泪痕,不觉轻叹出声。
“谁……谁在那里?”戴素儿颤抖的声音从假山的那一侧传了过来。
宋楠忙整理一番迈步走出来拱手道:“是我,戴小姐。”
戴素儿一袭月白大氅头罩绒毛风帽正站在假山那一边的空地上,身边一树腊梅正星星点点开的灿烂,红梅映衬之下,越发显得身段姣美端丽妩媚,只白皙的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你来作甚?鬼鬼祟祟的。”戴素儿转过头去,看着腊梅树上的点点蓓蕾,语气冰冷。
宋楠道:“我见戴小姐没去用餐,也没去和大家在一起玩耍,这才来看看,需知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呢。”
戴素儿淡淡道:“家破人亡之人,大年初一便有如何?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可奴家的亲人在何方?”
宋楠叹道:“倒也是,但人不能总是沉溺于痛苦之中,生活总是要继续,总是沉静于此,又有什么好处?”
戴素儿转头来冷声道:“你说的倒是轻松,我父惨死,薄棺下葬,我母月前病死,我本来有个疼爱我的父母,一个温暖的家,忽然间土崩瓦解,你还要我去陪你宋家上下去欢度新年么?这一切你也有份,莫以为你救了我,便以主人自居,善恶到头终有报,总有一日你会有报应。”
宋楠吁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在解释,有些事并未以对错来衡量,你父之死是权利倾轧的牺牲品,令尊是直臣,性格刚烈,受刘瑾所辱,选择了那一条路也是铁骨铮铮,虽身死,却为人敬仰;我官职低微,想救也救不了,当日情形日后你可去问李东阳大学士;我救你也是应他所托,不欲让你戴家满门遭罪,可非是有什么企图。”
戴素儿淡淡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父亲去世了,我竟不知他尸骨在何处,今日元日,竟拜祭无门;苍天无眼,为何教我生于这世间受如此折磨。”
宋楠讶异道:“怎么?你父亲下葬之处你竟然不知?”
戴素儿银牙紧咬,眼中怔怔流下泪来,悲愤的道:“父亲去世之后,家宅便被人封锁,他们说父亲的罪责祸及家人,不许我们外出,让我们在府中等待责罚,还派了兵士入内宅监视;母亲……母亲惊惶失措,本已有顽疾在身,这一回更是打熬不过,不久便撒手人寰;我本也想一死了之,但我不信父亲会有冲击皇上寝宫的大罪,也相信天理昭昭,终有一天会沉冤得雪,告慰父母之灵;可这一天会到来么?便是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可惜我便是愿意粉身碎骨,却又有什么意义?”
宋楠看着戴素儿痛苦的样子,心中也自悱恻,想了想道:“戴小姐,我不知怎么安慰你,我也不善于安慰人,但请戴小姐保重身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想报仇可不能熬坏了身子,留得性命在,便会有希望;宋某也许帮不了什么,但我会相机为你除却奴籍,到时候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宋某绝不强留;我宋楠为人如何,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第二一八章 戒备
(感谢mac我的爱的月票,月初求月票。)
戴素儿见宋楠说的诚恳,心中一时倒有些疑惑,弄不清这宋楠到底是好还是坏;但除却宋楠不谈,这宋家上下却也不像是奸邪之家,宋楠身边的两位女子也都是人品端正之人,也不像是被逼迫霸占,宋母自不必说,对自己和蔼可亲心存怜悯,难不成自己真的误会了这个宋楠不成?
这宋楠将自己带回府中以礼相待,安排了宅院和让自己独居,也压根不来骚扰自己,这倒是有些意外;自己已是奴籍,被赐予宋楠之后便是宋楠的奴婢,从宫中出来戴素儿便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她也想过就算是用牙咬,用指甲掐,也绝不教宋楠如意,可戴素儿也知道,若宋楠用强,那些办法又有何用?
十几天来,戴素儿虽提心吊胆的防备着,但宋楠却什么也没干,甚至连后园都不踏足,宋家上下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也并不将自己当做奴婢使唤,反而安排了两名婢女伺候自己。
戴素儿逐渐恢复过来,暗忖要是在豹房之中,恐怕早已无幸,能在这里安静的过上十几天时间,庆幸之余心中也微有感激之意。但戴素儿便提醒自己:父亲受廷杖之辱自尽,罪魁祸首是奸贼刘瑾,而此人和刘瑾为同流合污之人,自己岂能为了些小恩惠便受他蛊惑。
今日元日,万家团圆之日,戴素儿心中更是难过,本在园中吹箫排遣郁闷,这宋楠的突然闯入,让戴素儿放缓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戴素儿告诫自己不要上了奸人的当,但凡奸邪之徒谁不是标榜自己公正清明?宋楠也许只是另有目的罢了,身在虎狼之窝,绝不可掉以轻心。
“宋公子自便吧,奴家只想一人独处,也请宋公子今后莫要来后院寻我,奴家不惯与外人独处。”戴素儿淡淡道。
宋楠笑道:“好,你只答应我不要作践自己便成。”
戴素儿道:“奴家的事与你何干?”话一出口便觉自己说的不对,如今自己可不是官家小姐,而只是宋楠的一名奴婢罢了,不由得神色黯然。
宋楠笑道:“既入我宋府中,我有责任让宋府中的所有人活得好好的,这不仅是对你,也是我对宋家上下所有人的责任;你若能放宽心怀,我今后便不来叨扰。”
“奴家如今只是一名奴婢罢了,命贱如纸,可当不起宋公子的责任二字。”
“奴婢么?你觉得我把你看成奴婢了么?哈哈哈。”宋楠大笑道:“你还是你,你依旧是自由之身,若不是怕皇上问及你,怕刘瑾借此事抓我的小辫子,我早已任你自便。我对小姐甚为尊敬,也请小姐对我尊重一些,莫将世间一切都看的不堪,也莫以为我宋楠对你有什么企图。宋楠身边的女子你也看到了,我可不缺女人,也犯不着在这方面动什么心思,这是我最后一次解释,今后我不会再为此事解释半个字。”
戴素儿倒是脸红了,宋楠爽快的点破此事,倒也干脆利落,戴素儿怔怔无言,宋楠笑了笑拱手一礼转身便走。
戴素儿忽道:“公子留步。”
宋楠转头道:“怎么?”
戴素儿想了想道:“可否求公子一事?”
宋楠道:“请讲。”
戴素儿道:“可否请公子帮我将父亲葬于何处告知,也好让奴家前去拜祭。”
宋楠点头道:“原该如此,我刚才也在想着此事,令尊尚不知葬在何处,对你来说,肯定不能释怀;敢问令堂葬于何处?”
戴素儿低声道:“城西莲花庵。”
宋楠想了想道:“家中可还有什么牵挂之人?”
戴素儿蹙起秀眉道:“有一名小婢和一名奶娘自小伺候我,但出事之后遣散家仆,奴家被带走之时,她们已经不知在何处了。”
宋楠点点头道:“我会替你打探一番,我做事不打包票,但求尽力而为,办不成也不要怪我,但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戴素儿盈盈下拜,若宋楠能寻找父亲葬身之处,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也足以受此一拜了。
宋楠见戴素儿对自己尚有戒心,也不想在这里自讨没趣,于是拱手转身离开,猛听得假山后有人高声叫道:“红皮狗,红皮狗,你跑去哪里了?大年初一你便躲着我,哼,待我找到你要好生的惩罚你。”
宋楠一乐,小郡主来了,忙叫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红影一闪,小郡主披着红色的大氅从假山后面蹦出来,头上插着乌金纸叠成的两只蝴蝶,小脸上红扑扑的,像个洋娃娃一般带着满目的笑意。
见到宋楠扑过来大叫道:“大过年的,跑到这里躲着干什么,也不去看看人家。”
宋楠忙努嘴挤眼,却不能阻挡小郡主一扑之势,小郡主像一头小鹿将宋楠扑倒在雪地上,撅着小嘴凑上来亲吻,宋楠忙叫道:“有人在此呢。”
小郡主一愣,抬头四顾道:“哪里有人?”
待看见戴素儿站在梅树下的身影,唬的忙起身来,戴素儿一身月白,融在雪地里一时间倒没看到她,那戴素儿羞得扭头不敢看,心中暗暗咒骂宋楠,除宅中陆青璃和叶芳姑之外,和眼前这名少女之间定也是不清不楚,可见是个无耻之徒。
宋楠尴尬的起身拍着身上的雪,只见小郡主疑惑的对戴素儿道:“你是何人?转过脸来。”
戴素儿转头过来,和小郡主双目对视,两人眼中均露出讶异之色,似乎都在惊叹对方的美貌。
“你是何人?”小郡主的话语中已经有了敌意。
“媗儿,出去我跟你解释。”宋楠忙道。
小郡主哼了一声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偷会别人,难怪都不去看我,哼!”小郡主跺脚便走。
宋楠手足无措,看着戴素儿耸耸肩,戴素儿忽然觉得很是好笑,不禁露齿浅笑,宋楠顿时心头狂跳,戴素儿笑起来明艳动人煞是好看一时间倒有些发愣;却见戴素儿带着讥诮的神色努努嘴,宋楠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追着小郡主身后而去。
小郡主气呼呼的往外跑,宋楠追上去一把搂住小郡主抱起来,小郡主张牙舞爪的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竟敢瞒着我金屋藏娇,怪不得叶姐姐和青璃都不见了,定是被你气跑了。”
宋楠将小郡主扛到肩膀上出了花园,压在围墙上伸嘴亲吻,小郡主扭头反抗,用牙齿咬着宋楠的舌头不让他突进,但不久便告失败,被宋楠突破唇齿蜜吻,自己也哼哼着回应起来。
唇分后宋楠细细将戴素儿的来历说了一遍,指天画地发誓赌咒自己和戴素儿毫无瓜葛,小郡主啐道:“那为何不在外边给她租个宅院?偏放在家里?”
宋楠道:“我可是从皇上手里抢来的,刘瑾都差点急眼了,若让刘瑾认为我和戴铣有瓜葛,他岂会干休?芳姑和青璃可以作证,我可没对戴素儿做些什么,我已经有了你这个小心肝了,还会对别人动心么?”
小郡主道:“真的?”
宋楠道:“当然是真的。”
“那你说我和她谁美?”
宋楠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你,你是我的小心肝,美若天仙这个词便是形容你的。”
“骗人。”小郡主虽然不信,但心头却高兴的紧,歪着头道:“她也挺美的。”
宋楠不能附和,违心的道:“一般一般。”
小郡主道:“我可不是吃醋,但人家过了年都十七了,心里烦的慌,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宋楠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你爷爷和哥哥要我先封侯才能娶你,我也想娶你啊,可是他们不让啊。”
小郡主跺脚道:“这皇上也真是的,给个侯爵有那么难么?”
宋楠哑然失笑道:“当然,那是要军功的,别慌,我会想办法,总之定娶你过门做我宋府的大夫人便是。”
小郡主叹了口气道:“好吧,也是没法子;哥哥叫我来请你去喝酒,说有事要跟你说,没成想一来就看见你偷偷跟人幽会。”
宋楠道:“姑奶奶,能别说这么难听么?大过年的,她也怪可怜的,我来问候问候而已。”
小郡主啐道:“你尽管骗我就是,但我可告诉你,她要想进门,可需要我的同意才成。”
宋楠无奈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郡主道:“解释便是掩饰,你还是别解释了,这件事我可要跟叶姐姐她们商量一下,你自己去国公府吧,哥哥等着你呢,我不跟你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等叶姐姐她们回来。”
宋楠翻翻白眼道:“这……何必呢。”
小郡主摆手不理,举步往前走,猛听得园中箫音再起,小郡主停步竖着小耳朵听了一会道:“果然有手段,原来会吹箫,哼,赶明儿我也学吹箫,不就是吹箫么,有什么难的。”
宋楠翻着白眼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第二一九章 共识
(二连发,求月票。)第二一九章共识
正南坊英国公府别苑的后园的亭子中,张仑煮酒以待,建在假山之上的小小凉亭,四下环顾,园中雪后美景尽入眼中,雪白梅红,甚是可喜。
宋楠拾阶而上,仰头对着亭中站起相迎的张仑拱手道贺:“小公爷,新年新气象,宋楠给你拜年了。”
张仑自上回白捡了一份功劳之后对宋楠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更何况随着宋楠地位的提升,面前这个宋楠早已不是刚认识时候的一名小百户,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了,更是不能小觑。
“你怕是言不由衷吧,我若不请你来,你都不上门呢。”张仑呵呵笑着拱手。
宋楠步入亭中笑道:“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想着国公府中一到年节必是高官云集门庭若市,我一个小小的镇抚,来这里凑什么热闹?想着过几日待清净了些才来拜访,没成想倒叫小公爷怪罪了。”
张仑哈哈笑道:“总是你有理,不过这一回你可是猜错了,我国公府年节下偏偏是最清净的时候,老爷子不喜客人云集,所有道贺之人都在内城老府,由他人接待;老爷子和我肯定是在别院享清闲呢。”
宋楠一笑道:“无人问津固然悲哀,没料到门庭若市也是烦恼,这叫我想起一句话来:有钱有势之人的烦恼草芥之民永远也不懂。”
张仑指着宋楠笑道:“莫矫情,你如今春风得意,恐怕门槛都被踏破了吧。”
宋楠笑道:“我有我的规矩,年假后衙门里办团拜会,所有人统一去团拜会上拜年,一律不准来家里叨扰,好不容易有个空闲的时候,我可不愿意陪着那些家伙们瞎闹腾。”
张仑道:“看看,露了馅了吧,原来你不来我这里的原因便是嫌跟我说话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是么。”
宋楠一屁股坐下,解开身上的大氅交给站在一旁的国公府仆役,搓着手在一旁的火盆上烤手,笑道:“小公爷怎地像怨妇一般的抱怨,咱们又不是外人,岂会和他人一视同仁?”
张仑翻翻白眼,心里郁闷,却又无从反驳,自家妹子和宋楠之事连老爷子都默许了,妹子一宿一宿的不回家,大家心中肚明定是留宿在宋宅了,这要再说是外人,岂不是有些掩耳盗铃么。
张仑无语坐下,宋楠看着锅里翻滚的骨肉道:“这是什么肉?怎地有些奇怪?”
张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宋楠面前的青瓷小碗里道:“吃吃看。”
宋楠夹起来端详了半晌没看出名堂来,下口咬了一口,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充斥口腔,有些酸,有些甜,有些苦,有些冲,还有些咸;口感既像是牛肉,又不很像。
“什么名堂?”宋楠皱眉道。
张仑神秘的道:“人肉。”
宋楠喉头呃呃作声,捂着嘴巴指着张仑脸色涨得通红;张仑哈哈大笑,连拍大腿笑的打跌道:“你这小子气的我够呛,今日不作弄作弄你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宋楠说不出话来,但也放下心来,虽说古人中很有些变态的,自己便知道有古人易妾而烹,易子而食,更有个离谱的故事说两名将军在野外喝酒,苦于无肉下酒,便各自剜臂上精肉烤熟互食,酒喝醉了,人也死了;但小公爷的做派,还不太像是个变态。
“算你有口福,这是老虎肉,俗言道‘寒冬至,虎肉肥’,当此大雪严寒,正是食虎肉最佳时间,有人送了老爷子十斤虎肉,老爷子便赏给了我,算你运气,能吃到这山珍美味。”
宋楠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老虎肉,这还是第一次吃,味道怎么怪怪的,不过这一口下去,身上顿有融融之意,看来虎肉的功效倒是不错。
机会难得,宋楠飞禽大咬,很快将面前的一块虎肉吃个干净,咂砸嘴道:“好吃是好吃,只是肉太糙。”
张仑笑道:“你还挑剔,听说为了宰这只大虫,三名猎户被咬断了胳膊腿,如此厉害的大虫难道生的细皮嫩肉不成?”
宋楠点头道:“倒也是,野味凶猛,自然皮糙肉厚;小公爷,这老虎身上的贵重物事还有没有?不如煮了吃吃?我还没吃过呢。”
张仑疑惑道:“什么物事?”
宋楠低声道:“虎鞭啊,据说吃了之后雄风勃发,硬如坚铁,也不知是不是这么回事。”
张仑哑然失笑道:“可没那玩意,再说你需要那玩意补身么?你可是个少年人呢。”
宋楠顿时无语,忙摆手道:“我怎么会需要那玩意,不过是想尝个鲜罢了。”
张仑摊手道:“抱歉,没有。”
宋楠嘀咕道:“定是小公爷自己吃了,也难怪,岁数大了,确实需要补一补。”
张仑气的瞪眼,宋楠忙赔笑敬酒,两人就这虎肉连干了数杯,这才进入正题。
“宋楠,我问你一件事,不会知道你是否知道此事。”张仑放下酒杯,用白巾优雅的擦擦嘴角。
宋楠知道进了正题,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倾听。
“刘瑾欲要谷大用提督团营之事你可知晓?”
宋楠一怔:“谷大用?他不是御马监首领太监么?”
“正是,御马监本已统帅上直卫三千羽林军,内廷中御马监和东厂总人数已逾七千人,但刘瑾近日奏了皇上要让谷大用兼领十二团营之振威营提督,理由是振威营提督泰宁候孙坚年老体弱,不堪军务,勋戚中又无合适之人候补,想让谷大用兼领。”
宋楠皱眉道:“这件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张仑道:“你不知道?刘瑾没跟你商量?”
宋楠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道:“小公爷,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和刘瑾并非一党,他是内廷太监,跟我有毛的关系。”
张仑皱眉道:“我本以为你知道此事,皇上倒也没做决断,叫了老爷子去试探口气,老爷子一口回绝了。”
宋楠道:“刘瑾志不在小啊,把手伸到京营去了,老公爷岂会容他得逞。”
张仑想了想道:“宋楠,实话告诉你,老爷子对刘瑾已经很是不满了,这次外廷弹劾之事,你明摆着是帮了刘瑾,无论如何解释,都不能辩白这样的事实,老爷子对你也很不满;刘瑾的作为你也看到了,越发的嚣张跋扈,伸手入了外廷倒也罢了,如今又要动京营的主意,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别站错了队。”
宋楠道:“小公爷,整件事你还没看明白么?外廷这次是咎由自取,他们压根就是在胁迫皇上而已,我其实是在帮皇上罢了;再说外廷的弹劾名单中有我,我岂能坐以待毙?至于刘瑾所为,实非我之所愿,当日我曾劝过刘瑾,可是他执意不听,为此我和他之间几近反目。当日我当众救了王守仁,也想间接的让戴铣脱困,可是这两人都是犟脾气,一个不领情,一个自觉而死,我也很是无奈。”
张仑道:“我也听说了,老爷子也说,若非你有此举,他也不会容你。”
宋楠道:“你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我虽升为北镇抚司镇抚,但石文义就任指挥使之后和刘瑾打得火热,我的处境也极为尴尬;石文义是我上官,我在锦衣卫中又不能跟他对着干,年前他要我将手头的一些大案了结,我没有同意,便为此事,已经闹翻了。明显有些官员的要案是托了刘瑾的路子,想大事化小,我自然是不允。幸而皇上对我还是信任的,我估计刘瑾已经不知道在皇上面前如何编排我了。”
张仑点头道:“你能跟我推心置腹,我很是高兴;算我张仑没看错你。”
宋楠道:“小公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宋楠来京城第一个结识的便是小公爷,小公爷为人正派,颠覆了我对勋戚子弟的看法,某些方面我宋楠自愧不如;当日我曾说过,无论小公爷如何看我,我都会视你为好友;宋楠别的本事没有,知恩感恩可能是我不多的优点之一。小郡主的事情我再次表示抱歉,但我不能辜负小郡主,不管怎样,便是不能实现封侯之诺,我也要娶了小郡主,其他的事情上,我不会跟小公爷背道而驰。至于刘瑾之辈更是不用担心我的立场,我岂会与阉奴为伍,若刘瑾起意伸手入团营之中,但我说得上话必会反对,请张老公爷和小公爷放心。”
张仑一拍大腿道:“爽快,我便是喜欢你这份心气,妹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老爷子不同意我也会支持你们,你们都已经那样了,除了让妹子跟了你,又能如何?但这件事已经成了老爷子的一桩心事,皇上被老爷子拒绝了,难保那刘瑾不会再寻机会,皇上如今被他迷惑住了,你若能说的上话,便要从中协力,老爷子也必会高兴。”
宋楠想了想道:“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我会好好想想此事,刘瑾如此做大也不是个办法,是该到了敲打敲打他的时候了。”
张仑道:“你点子多,好生的想个办法出来,需要我协助的,我必会答应;只是事情做得不要露骨,刘瑾的手段你我都见识了,若被他反咬一口,恐怕你吃不消。”
宋楠笑道:“知道了,难得小公爷也关心起我来了,来来来,虎肉难得,喝酒喝酒。”
张仑欣然举杯,两人觥筹交错,张仑酒量不佳,宋楠微醺之时,小公爷已经烂醉如泥了。
第二二零章 初具雏形
(感谢休闲浪人、扫地神僧、根087班、岭南一枝梅几位兄弟赐予月票)第二二零章
大年初三的清晨,宋楠昨夜宿醉,早间依旧高卧在床便罢了,还搂着全身光溜溜的叶芳姑不让她起来练功,两人在被窝里摸来滚去,弄得都起了兴致,正气喘吁吁的开始晨间运动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吓得宋楠差点萎了。
只见陆青璃手中提着双管火铳带着一身的寒气冲了进来,叶芳姑赶紧缩进被子里。
陆青璃无视两人正在干的事情,叫道:“宋大哥,快起来,你说的双管霰弹火铳我好像做成了。”
宋楠忙抽了那物出来,裹了毯子下床来,伸手接过陆青璃手中的双管火铳仔细端详起来,乌黑的枪管上方依旧有个鸟嘴般的小室,扣动扳机,但见鸟嘴处出现啪啪啪的火光闪耀,果然如自己所提示的那样,小妮子用了燧石做了引燃火药绳之物。
“你昨天半夜爬起来便是为了做这个?”宋楠咂舌道。
“是啊,昨夜我忽然想起来,只要加固机皇的力道,在燧石的摩擦处改用硬度颇大的金刚石,便可达到扣动扳机摩擦出火花的效果,果然,一试之下竟然成功。我厉不厉害?”
宋楠道:“厉害,太厉害了,青璃可称是大匠了,试过没有?”
陆青璃愕然道:“你们没听见么?刚才我在院子里放了一枪,声音震天响呢。”
宋楠摇头道:“我完全没听见,芳姑听见了么?”
叶芳姑脸上带着红潮从被窝里伸出头来摇头道:“我也没听见。”
陆青璃咂嘴道:“也难怪,你们刚才在做那事儿,心无旁骛如何能听得见?”
叶芳姑脸红如血,啐道:“死妮子。”
宋楠赶紧穿衣洗漱,他要亲自试验一下这火铳到底好不好用,如果真的如青璃所言,这燧发双管霰弹火铳果真好用的话,这必是一场革命,这玩意可不比刀剑,这可是热兵器了。
陆青璃手忙脚乱的帮宋楠穿好衣服,梳好发髻,披上大氅,宋楠提着火铳来到院子里,只见西首的冬青树被轰塌了半边,雪地上满是焦黄的硝烟印记,筛子般的小眼遍布雪地上,想来这是陆青璃的杰作了。
宋楠接过陆青璃递过来的弹药,填装在枪管后方,将火药绳从上方的小孔中拉出来,两根拧在一起,对好位置,合上鸟嘴恰好将火绳笼罩在内。
“都躲开些。”陆青璃挥手招呼看热闹的婢女们躲到一边,婢女们早就学了乖,不等招呼便个个捂了耳朵躲在一旁;宋楠将枪口对准假山一角,扣动扳机,感觉手上的扳机涩的厉害,用力扣动之后,鸟嘴上方的小室中传来噼里啪啦的摩擦声,紧接一股刺鼻的烟尘冒出来,伴随着嗤嗤的声响。
宋楠知道是火药绳点着了,忙摆好架势等待,数息之后,‘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弥漫之中,就见假山的硬石被轰塌了半边;枪管剧烈的往上一跳,宋楠差点把握不住枪身。
陆青璃欢呼一声往前奔来,宋楠惊觉不妙,大叫道:“别来,好像只响了一声。”话犹未了,又一声轰鸣声响起,跳在空中的枪管发出第二声怒吼,将远处一颗大树的轰的抖动不休,树枝积雪如雨点般索索而下,噼里啪啦落个不休。
宋楠吓得脸都白了,陆青璃也吓了一跳,宋楠抚着被震痛的肩窝怔怔站立,陆青璃扑上来道:“宋大哥,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宋楠摇摇头道:“没有。”
走上去看看假山一角,钢珠的强大力道将假山一角蹦的七零八落,威力着实惊人;但这一试也试出了毛病,一则后坐力实在太强,二则这是双管不是连发,威力加倍,之间的间隔却不好把握,火药绳烧的速度不同,所以并非同时发射,很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刚才你是怎么试的?”宋楠问道。
“我只上了一颗弹药,只是试试这燧发之法是否成功。”陆青璃红着脸道。
宋楠不想责怪她,咬着下唇道:“问题很明显,不能同时发射,之间的间隙时间会很危险,同时发射的话后坐力又会太强,我想需要改进一下。不过燧发既然可行,基本上已经算是成功了。”
陆青璃想了想道:“不如调整火绳的长度,让其一快一慢,刻意留出间隔,这样不就是两连发了么?”
宋楠道:“是个办法,不过最好是分别点燃火绳,这样想单发便单发,若一发不中还有机会发射第二发。”
陆青璃点点头,接过火铳道:“我再想想办法。”
宋楠摸摸她的脸蛋道:“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总有成功的一天,不过无需日以继夜,又不急在一时。”
陆青璃笑道:“我才不会气馁呢,这很好玩。”
宋楠心道:这玩意哪里好玩了,这妮子就喜欢捣鼓,好奇心极重,若在后世搞不好还是个女发明家。
对这火铳,宋楠其实觉得已经可以多弄几只了,发射的间隔其实完全可以在火绳上加以控制,快慢火绳也不是难事,但宋楠希望的是能够有更高的发射效率,而不是在临战之时还要挑选哪个是快火绳弹药哪个是慢性火绳弹药。而且,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一旦点燃则必须两发全部发射,这不是宋楠所想要的。
宋楠希望的是能够节省装弹时间的火枪,否则这双管便失去了意义;徒增威力,光是后坐力这个问题便难以解决。
午后时分,宋楠小憩方起,正德忽然从宫中派了小太监来请宋楠进宫,宋楠赶忙进宫去见正德,进了乾清宫书房暖阁,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书房内,正是康宁公主朱秀芙。
正德见了宋楠倒也开门见山道:“宋楠,不是朕要见你,而是皇姐要见你。”
宋楠忙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康宁公主抿着嘴唇笑道:“宋大人似乎记性差呢。”
宋楠不知所以,康宁公主有些嗔怒道:“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宋楠仰着头想不起来,正德哈哈笑道:“宋楠,你完了,你敢敷衍朕的皇姐,居然答应了却又不记得,这件事你也曾答应过朕呢。”
说罢挤挤眼朝门外努嘴,似乎是提醒宋楠,宋楠扭头往门外一撇,一下子记起来了,忙道:“没忘没忘,是不是去万岁山滑雪之事?臣记着呢。”
朱秀芙转嗔为喜道:“算你还没忘,如何?今日连下两场雪,本宫派人去万岁山看了看,厚度已经超过了你说的一尺,该是可以用了吧。”
宋楠道:“可以了可以了,只是天气寒冷,若皇上和公主在雪地受了凉那臣可担待不起。”
朱秀芙转动明媚的双目笑道:“那可不干你的事,皇上你说呢。”
正德道:“那是自然,朕也憋坏了,呆在豹房里也不太好玩,还是想出去转转。”
站在一旁的刘瑾听到‘呆在豹房也不太好玩’一句,顿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宋楠道:“既如此臣这便回去准备,明日臣进宫陪皇上和公主去滑雪。”
朱秀芙道:“还要准备?”
宋楠道:“当然,滑雪要有工具,要做滑雪板,还要护目镜,手杖等物事,否则是滑不起来的。”
正德道:“着小谨子他们帮着你做便是,应该很快便成的。”
宋楠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玩意做工要精细,才能滑的爽快,还是臣自己去做吧,不过半日,明日必成。”
朱秀芙笑道:“好,本宫便等半日,你可不许敷衍本宫,明日你要是不来,我便摆驾去你府上捉你去。”
宋楠苦笑道:“那也不用捉,臣自己送上门来挨骂便是。”
朱秀芙吃的掩口一笑,起身道:“那本宫先走了,你们君臣说话吧。”
宋楠恭送朱秀芙离去,和正德说了一会闲话,便以急着赶工具为名告辞了;正德本想还拉着宋楠多聊一会儿,见宋楠告辞,也不好强留。
宋楠走后,刘瑾凑上来道:“皇上,宋大人最近好像不太愿意跟皇上多说话呢,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正德想了想道:“他如今掌着北镇抚司,事情一定不少;外边传言是朕硬生生提拔了他,他也跟朕说过要好生的做事,不给人留话柄,朕也能理解;他可不是以前在正南坊那么闲了,可以没事便来跟朕聊天。”
刘瑾道:“石文义那天跟奴婢说,宋楠好像将正南坊的几百名锦衣卫旗校跟北镇抚司中的一些人员对调了,石文义很是不高兴,这等对调旗校之事竟然不征求他的同意。”
正德皱眉道:“宋楠跟朕说过此事,他要些得力的人手办案,朕也答应了,石文义这个人总喜欢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和你走的很近是么?”
刘瑾吓了一跳道:“没有的事,只是同在殿前侍奉皇上,无意间提及了罢了。”
正德道:“张懋驳回你让谷大用提督团营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刘瑾躬身道:“奴婢其实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团营是京中拱卫的主力,其提督不仅要忠于皇上,还需有才能才可,孙坚年老不能胜任,谷大用领三千羽林军之后颇有成效,又是皇上的人,奴婢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正德摆手一叹道:“罢了,张懋也是按照规矩办事,朕也无法责备他,此事就此打住,朕可不想让两位国公来数落,也不想他们像外廷一样来上书,朕也是为了你考虑。”
刘瑾惊了一身汗,忙点头称是,皇上可一点也不糊涂,自己想插手京营也会招致勋戚贵族的不满,正德这么说,显然是张懋已经在皇上面前表达了些苗头了。
第二二一章 教本宫滑雪吧
第二二一章
出宫回来,宋楠不得不当起了木匠,若是在后世,运动器材商店逛上一遍,金卡一刷,一副精美的滑雪板便到手了,可是在这年头,却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才成。
忠叔找来了五名木匠听宋楠调遣,宋楠指手画脚说了半天,老木匠们个个嘴巴半张浑然不知所以,干木匠手艺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人要做个木板站在雪地上滑行的玩意,老木匠们以为这位宋大人定是过年黄汤灌多了,没事来消遣他们。
宋楠无奈,只得自己动手,这年头可没什么高强度的复合材料使用,只能用合适的木材代替;木制的选择上要有强度、有韧性、还不能太重;当然宋楠也没打算做个能流传后世的工艺品,只要能对付一下午便成了,这样一来,选择上便容易了许多。
权衡之后,宋楠选择了白桦木,虽木质稍硬,但好在韧性十足,于是一声令下,满心不满的老木匠们开始按照宋楠的要求下料制作。
后世宋楠喜欢滑雪冲浪之类的运动,对滑雪板的构造也算是了如指掌,滑雪板的长宽都有讲究,宋楠估摸着正德和康宁公主的身高和体重以及自己的情形做了三副长短宽度都不一样的板子,也算是量身定做。
接下来便是烘翘头部,给板子打上蜡,随着一点点的成型,宋楠的心头也逐渐雀跃起来,对于酷爱此道的宋楠而言,来到大明朝之后什么冲浪滑雪之类的玩意是一点没碰,就算是跟正德打打网球和高尔夫,也不过是过过干瘾,正德完全不是对手,也不懂这些运动的精髓。
宋楠也自重身份,这年头闲言碎语很多,自己一个朝廷命官若是跑去山头滑雪自然要受人诟病,但在宫里陪着皇上玩便无所谓了,也趁机过过瘾。
在安装脚槽型的时候破费了些周折,不过老木匠们有办法,硬是在板子下部打了凹槽钻上孔,用结实的细麻绳穿起,又在凹槽处填上桐油泥灰补平,烘干之后上蜡,竟然平整的很。
忙活到了晚上天黑,三副雪板总算是完工了,手杖好办,挡风镜有点难,一时间也没办法弄出像样的,于是宋楠准备了几条薄如蝉翼的轻纱,扎在帽子上像个养蜂人的面罩一般一试,顿时满意了,这玩意只要能挡住飞溅的积雪和寒风入眼便算能用了。
几名老木匠愤愤不平,本以为宋大人请自己等人前来是要打什么家具,正要卯足了劲显示手艺,不料却是来造这不知干什么用的玩意儿,简直是对自己手艺的侮辱;好在忠叔陪他们灌了些黄汤,又多给些赏钱,这才心绪稍平,喝的醉醺醺的去了。
晚饭后宋楠后院的雪地里试了一遭,这才满意的擦拭干净收在屋内;陆青璃和叶芳姑等人也极为好奇,宋楠花样多她们是知道的,这回弄出的雪地上滑行的玩意还是第一回见,陆青璃吵着要宋楠给她做一副,宋楠自然欣然应允,不过那也只能抽空了。
次日一早,宋楠便带着这些玩意进了宫,正德看着宋楠带来的东西觉得甚是奇怪,指着问道:“这玩意能滑起来?前面要骡马拖着走么?”
宋楠哑然失笑道:“到了地方一试便知。”
正德忙命人去慈宁宫让康宁公主过来,让御膳房准备了热汤和点心,吃的浑身暖烘烘的,这才浩浩荡荡往北面的万岁山行去。
万岁山东麓平整过的坡度较缓的山坡本是正德开辟的高尔夫球场,如今大雪覆盖一片茫茫,众人在坡下停了步,为了不破坏雪地,宋楠要求随行的刘瑾等人不要乱走,自己则领着正德和康宁公主往山坡上爬。
雪地里爬坡很是不便,正德累的气喘吁吁,康宁公主也是脸上红扑扑的娇喘不已,两人都穿着厚重的锦袍御寒,这回一爬坡,自然是笨重无比。
宋楠不得不一手拖着一个往上拽,正德倒也罢了,但攥着康宁公主温软无骨的小手,宋楠自己都觉的不太好意思,但康宁公主似乎并不在意,紧紧抓着宋楠的手借着力,连声道:“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久没爬过山了,感觉身子都不灵便了。”
正德也道:“可不是么,记得还是小时候在雪夜爬过山,那时候父皇把朕架在脖子上,却浑没觉得自己走竟然如此辛苦。”
宋楠边左右查看下山滑行的路线,边道:“上山虽辛苦,但滑下来的感觉绝对无与伦比的美妙。”
三人爬到山坡上的一颗怪模怪样的槐树下面,槐树下雪很稀薄,这才倚着树干歇息,正德用脚踢着槐树干,将靴子上沾染的雪踢干净,却把树上的积雪踢得索索而下,惊得康宁乱躲乱藏。
宋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心寒胆站,看着这槐树不做声;康宁觉出异样,问道:“宋楠,这槐树有什么好看的,生的丑陋无比,改日命人来砍了算了,有些煞风景;本宫觉得这里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这槐树有些碍眼。”
正德笑道:“一棵树而已,怎么惹的皇姐不开心了。”
宋楠默然无语,他想起了大明朝的崇祯皇帝在李自成攻入北京之后便是在万岁山东麓的槐树上自挂而死,这里正是东麓的山坡,左近的山坡上由于改造成高尔夫球场已经将树木伐尽,却不知为何留下了这棵槐树,看着那横生的枝桠,倒像是专门生着让人自挂的一般,这么一想顿时不寒而栗,只觉得这老槐树也似乎张牙舞爪起来。
正德拍了宋楠的一下道:“想什么呢,怎么滑,快教教朕。”
宋楠回过神来,决定一定要砍了这棵邪门的树,不管是不是崇祯上吊的那一棵,也不能留着堵心。
“皇上,公主,臣先滑行一趟你们看看,顺便趟趟道,然后臣再上来教你们些基本要领。”
正德拍手道:“好,你示范一次让朕和皇姐看学学。”
宋楠脱下大氅,露出收拾的干净利落的紧身衣裤,将肩头的滑雪板卸下,牢牢绑好,再将面罩罩上,拱手道:“臣先示范了。”
康宁见宋楠一身奇怪的装束着实觉得好笑,但宋楠打扮的干净利落,看上去精干的很,到让康宁多看了两眼。
宋楠寻了一处起点,双手手杖一撑,弯腿躬身,重心下沉,几下助力一过,身子便如一只大鸟一般飞下山坡;正德张嘴瞪眼,看着宋楠灵活的沿着山坡左摇右摆,如鹞鹰一般飞驰而去,动作潇洒之极。
康宁没想到竟然速度这么快,捂着小嘴惊呼出声,心头噗通通乱跳,倒有些怯了;正德却是拍手大笑道:“好玩,如流星赶月,风驰电掣,好个宋楠,有这么好玩的玩意儿到现在才教朕。”
宋楠尽情挥洒,时不时来个空中跃起,落下时溅起雪雾一片,耳听得山上山下惊呼一片,心中得意之极,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后世。记得有一次自己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场与老外竞速,自己从险峻的山坡上飞跃数十米落下时,老外的惊呼声也是这般的毫无掩饰;在宋楠看来,这里的山坡既短且缓,跟后世的高山速降相比,简直就是毛毛雨了。
宋楠滑到山脚的雪地上,潇洒的一个回转刹住车,眼前刘瑾等随侍的人员个个目瞪口呆,刘瑾叫道:“宋大人,皇上和公主呢?”
宋楠道:“在山坡上。”
刘瑾叫道:“你怎可丢下皇上和公主不管自己玩乐?”
宋楠哈哈大笑道:“刘公公,今日里你可说不上话,还是乖乖呆在山下等着为好,我去了。”
刘瑾阴着脸跺脚道:“皇上和公主若有个意外……”
宋楠理也不理,转身往山上爬,甩过来一句话道:“刘公公是否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忠心耿耿?刘公公还是别瞎操心了。”
刘瑾大怒,但却不敢违抗正德之命踏上一步,沉着脸看着宋楠一步步爬上山坡。
宋楠回到槐树下,正德高兴不已,早已将雪板套在脚上要行动,宋楠忙阻拦住道:“皇上莫急,臣还没教你要领呢,来这边平缓之处,臣教你如何控制速度和身体。”
正德欣然随行,来到一旁平缓的雪地上,宋楠细心教授,正德不愧是玩乐上的天才,不消半刻钟,居然滑的有模有样。
宋楠不敢让正德即刻滑行下坡,让正德在山顶平地上多多练习一番,转过头来对康宁公主道:“公主,你也要来学一学才成。”
康宁又想又怕,但见正德滑的有模有样,好胜心起,招手对宋楠道:“过来,替本宫解了衣服,教本宫滑雪吧。”
第二二二章 花痴少女
(感谢花花的月票)第二二二章
宋楠略有些尴尬,自己可不是太监,适才上山的时候牵着公主的手便已经是逾礼之举,现在要替康宁脱衣服换行头更是不合规矩,不觉有些犹豫。
朱秀芙嗔道:“来啊,愣着作甚?”
宋楠无奈走上前来,这里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除了皇上没有别人,难道让皇上来伺候康宁不成?再说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大氅也根本无法运动,滑起来还不成了滚地葫芦,也只能去帮她脱衣减负了。
朱秀芙站着不动扬起脖子,大氅的系带在脖子下边,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却偏偏不动手。宋楠只好站在一臂远处,身子僵直手臂平伸到朱秀芙的颌下解开大氅的系带,姿势颇为怪异。
两人面对而立,宋楠却完全不敢直视朱秀芙的脸,但能感觉到朱秀芙一双秀目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心头一慌,简单的丝绦活结竟然老是解不开,慌乱中手指竟然摸到了朱秀芙绵软温热的下巴上。
朱秀芙‘嗤’的一笑,缩着下巴道:“痒死啦,你便是这么伺候人的么?”
宋楠心跳如鼓,忙道:“公主见谅,臣粗鲁了。”
朱秀芙笑道:“一看就知道你也是个受人伺候的主儿,得了,本宫自己来吧。”
宋楠如释重负,收回手,额上竟然见汗;只见朱秀芙伸手麻利的结开丝绦,宋楠上前替她取下大氅;朱秀芙又背了身子解开锦袄长衣的扣子,脱下后露出紧身的黄色小绒袄,随手将带着扑鼻香气的长衣往宋楠怀中一塞,转了个圈儿道:“如何?这身打扮总可以了吧。”
宋楠不敢直视,朱秀芙本是个美人,穿着棉袍还没多少诱惑力,但一脱了长衣之后顿时让人喷血,她的身段凹凸有致,紧身衣服的映衬之下,细腰长发婀娜多姿,一双傲人双峰足以蔑视宋楠身边的所有女子,夺人眼球。
“起码三十六d!”宋楠估算着尺寸,眼睛也没离开过那个部位。
“乱看什么?”朱秀芙半嗔半怒:“这装扮不成么?”
“成成成。”宋楠如鸡啄米般的点头,转身将怀中的衣服挂在树杈上,拿起面罩上前替朱秀芙罩上,将带子系好;又帮着朱秀芙穿上滑板,朱秀芙大惊小怪的一步步迈了出去,身子左摇右晃,小手紧紧攥着宋楠的胳膊,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
朱秀芙的运动细胞显然没正德的健全,宋楠累的一身臭汗才勉强教会她基本的要领,宋楠跟在身边还能滑行几步,一旦离开十步之外,必然翻倒在雪地里咯咯笑个不停。
反观正德,已经渐有青出于蓝之势,滑的顺风顺水,偶尔还学着宋楠的样子做些花样。
“宋楠,朕要下坡了,朕觉得差不多了。”正德叫道。
宋楠道:“臣陪着皇上滑下去,也好有个照应。”
正德摆手道:“不用,朕不要你陪,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皇姐身上吧,真可怜,学了一个时辰了,十步一摔叫,幸亏这是雪地,要是硬地,恐怕早出人命了。”
朱秀芙叉腰道:“不许笑话我。”
正德哈哈大笑,调转方向潇洒挥杆,迅速往山坡下滑去;宋楠忙叫道:“皇上切记,速度不要太快,沿着雪道下滑。”
“朕知道了。”正德挥挥手中的雪仗,越过斜坡口呼啸着往山下滑去;宋楠看了几眼便放心的回过头来,看姿势和动作正德已经领悟到了要领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就算摔一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坡度也不会出什么大危险。
朱秀芙扶着宋楠的肩膀站立观看,羡慕的道:“皇上真是天才,这么一会就已经像模像样了,宋楠,本宫是不是很笨?”
宋楠笑道:“一点不笨,公主知道我是花了多长时间才学会的么?”
朱秀芙道:“多久?”
宋楠道:“三天时间。”
朱秀芙抿嘴笑道:“原来你也是个笨蛋。”
宋楠心道:逗你玩罢了,老子只花了十分钟便来去自由了。
“本宫也想滑下去。”朱秀芙扭着腰道。
“不成,你起码还要练上一个时辰。”宋楠断然拒绝,出了事自己可要兜着走。
“不是有你么?你在身边保护我不就成了?”朱秀芙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求肯,声音中少了贵胄的居高临下的傲气。
宋楠道:“公主,臣可不敢拿公主的安危冒险,若是出了岔子,臣可是罪过。”
“哼,若本宫命令你呢?”
宋楠皱眉道:“公主莫要强迫,其实多练一会儿便可,这也不需要什么天赋。”
朱秀芙一笑,突然举步往坡边滑去,宋楠叫道:“公主不可。”
朱秀芙笑如银铃洒在雪地上,却越滑越快,宋楠徒步追赶不上,忙手忙脚乱的穿上滑板,也顾不得戴上面罩,急追过去。
朱秀芙已经下了斜坡,随着速度的加快,她的心也紧绷起来,完全忘记了宋楠告诉她的减速要领,像一只出膛的炮弹往坡下直冲,身子也即将失去平衡;宋楠眼见要遭,飞速从后方赶上,从一个惊险的角度飞跃而下,越过朱秀芙的头顶落在她的前方,口中高叫道:“横板,横板,减速,减速。”
朱秀芙尖声大叫:“宋楠,救我!”话有未了,身子一侧便要摔倒,滑行的方向也偏离了宋楠勘察的安全路线,直往一片未知的雪地冲去。
宋楠无暇多想,急速冲到她身边,伸手搂住朱秀芙的腰,两人失去平衡,在一片漫天的雪雾中滚落雪地里,直奔侧面的未知地域冲去。
轰隆一声响,宋楠身子一震,剧痛无比,只觉得肩背疼的厉害,头脑却清醒的很,知道是落入了山坡侧面的一道沟壑之中了,头顶上积雪塌陷下来,落得头脸上全是,但宋楠无暇顾及,将朱秀芙的身子往怀中一带,侧身挡住落下的碎石和雪块,待一切平复下来,这才拱起身子往下看。
身下的朱秀芙张着嘴巴睁着大眼睛,似乎惊吓的不轻,宋楠连声问道:“公主,公主,你受伤了没有?”
朱秀芙不答,宋楠赶紧拨开乱草和雪团,也不忌讳什么,在朱秀芙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受伤之处,但心中却更加担心了,这种滚动摔倒往往会造成内伤骨折,外表无恙不代表内部无伤。
宋楠动动朱秀芙的胳膊问一句疼不疼,再抬抬朱秀芙的腿问问疼不疼,还不顾忌讳的按了按朱秀芙的胸口肋骨问问疼不疼,朱秀芙只是不做声,更是把宋楠急的要命。
“全身上下哪里疼痛或者麻木便要告诉我。”宋楠道。
“宋楠,别忙活了,我没受伤。”朱秀芙忽然柔柔的开口道:“倒是你的额头流血了。”
宋楠这才觉得额头上**辣的疼痛,有黏糊糊的东西流了出来,忙要起身处理伤口,猛然间朱秀芙伸出双臂将宋楠的脖子勾住,宋楠惊道:“公主……你……”
朱秀芙不答,抬头凑上嘴唇在宋楠的额上伤口吮吸了起来,舌头的撩动,让宋楠既疼痛又惊骇。
“别动,唾液能止血,母后教我的。”朱秀芙脸上绯红,轻声道。
宋楠结结巴巴道:“公主,不可……”
朱秀芙吃的一笑道:“有何不可?你说本宫生的美么?”
宋楠哪有心情跟她搞这些,挣扎说脱开朱秀芙水蛇般的双臂,道:“臣扶公主出去,皇上他们恐怕要吓坏了。”
朱秀芙眯眼道:“管他呢,你只说本宫美不美?”
宋楠敷衍道:“美,公主,起身吧。”
朱秀芙自顾自的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宋楠头皮发麻:“臣不敢。”
朱秀芙道:“你是不敢还是讨厌我。”
宋楠被朱秀芙缠七缠八弄得有些光火,低声道:“他们来了,臣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咱们还是快起身上去,否则臣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朱秀芙不答,勾着宋楠的脖子直勾勾的看着宋楠,宋楠吓了一跳,大力挣脱起身。
朱秀芙轻声道:“你知道我待会会如何跟皇上说么?”
宋楠道:“意外而已,还能如何。”
“不,本宫会说你故意如此,意图非礼我。”
宋楠怒道:“公主怎可如此,臣何曾这么做过?”
朱秀芙一笑道:“你猜皇上是信我还是信你。”
宋楠头如斗大,怒道:“我宋楠何处得罪了公主么?为何要这么对我。”
朱秀芙噗嗤笑道:“想本宫不为难你也成,你……你亲我一下。”
宋楠心中大叫:卧槽,这公主怕是在宫中憋疯了,这是花痴啊,老子今天算是倒了血霉了。
“你……你便这么讨厌人家么?好,本宫便跟皇上说……”
“好好好。”宋楠摆手打断,不就是一个吻么?你以为是老子吃亏?
宋楠伸手抄起朱秀芙的脖子,对着那两片噏动的红唇狠狠心亲了上去,只一接触,宋楠便知道朱秀芙是个菜鸟,跟小郡主一样,接吻的技巧一丝也无,可见故意装的跟阅人无数一般,其实是个雏儿。
朱秀芙的反应热烈,双唇接触,随即紧紧勾住宋楠的脖子,不让宋楠脱离,香舌绵软到处乱撩,将宋楠的舌根都吮的发麻。
左近人声已至,正德焦急的声音传来:“皇姐,宋楠,你们没事吧。”
宋楠忙要起身,却被朱秀芙勾住脖子不放,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再看身下的朱秀芙,眯着凤眼,脸上灿若烟霞,美艳的惊心动魄,宋楠不敢多看,低声道:“皇上他们寻来了,可别再害臣了。”
朱秀芙娇滴滴慵懒的伸手道:“扶我起来。”
宋楠心中悲叹:姑奶奶,待会可别用这种声调,这不明摆着撒娇么?只要不是傻子都看的出猫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