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章 正阳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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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中,高高的宝座上,正德正襟危坐,今日正德穿的极为隆重,通天冠下一张白皙的小脸极为严肃,绛纱袍穿在瘦削的身上略显不合身。
踏入大殿的群臣也觉得有些诧异,通天冠和绛纱袍本是祭祀天地拜祭宗庙等场合才穿着,早朝之上穿这类衣服有些不伦不类,礼部尚书张升脸色有些不悦,将目光投向侍立在龙座台阶下的刘瑾,心中埋怨刘瑾竟然将皇上的衣饰都穿错了。
文武勋戚大臣各按规矩列班站好,跪拜行礼之后,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站在龙案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尖厉的嗓音响起。
“皇上临朝,有本可奏,无事退朝。”
这当然是习惯用语,偌大一个大明朝,每日不知发生多少事,弘治在位连早晚朝都不够用还弄出来个平台召见,可见事务之多。
很快,有人上前奏道:“老臣有奏。”
正德抬了抬手,只见英国公张懋出列奏道:“臣张懋有奏,天时入秋,本年团营冬装需更换,部分兵器锈蚀需更换,臣请皇上下旨予以更换;另皇上登临三月有余,营中将士日夜期盼皇上亲临检阅,老臣想请皇上九月里择日检阅京营,鼓舞我京营士气,昭显皇上隆恩。”
正德开口道:“换装之事英国公按照规程申请便是,着兵部连同各地卫所军一并办理,所费钱银由户部统一拨付,刘大夏、韩文,二位听到了么。”
兵部尚书刘大夏,户部尚书韩文均出列道:“臣等遵旨。”心中不免埋怨张懋没事找事,这等事压根不用奏请,每年换装换兵器都是内部协调解决,何曾需要在殿上啰嗦,张懋就是这个德行,有事无事都喜欢在殿上露露脸,生怕皇上不知道有他这个提督团营的英国公一般。
“检阅团营之事,九月里再做安排,朕记下了。”正德微笑道。
张懋心满意足的磕头退下,每日一奏,事情大小如何他不在乎,只需要混个脸熟,混个存在感便成。
接下来文武官员各有奏议,都是些何处旱灾,何处生乱,何处祥瑞出现之类的事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德听着这些,心中有些厌烦,手指无意识的在龙座扶手上的一颗珠子上摩挲,眉头也皱了起来。
刘瑾面色焦急,眼睛不时越过群臣往殿外看,却没见到派在殿外传递消息的高凤的身影,看来宋楠他们还没到大明门,否则高凤得到消息定然会在殿外打信号,自己也可以立刻让徐智开始发动对王岳和范亨的攻击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奏过之后,殿内又静了下来,王岳看了一眼左手第一排的李东阳,开口道:“诸位大人无事可奏了么?李大学士,可有什么事要上奏么?”
李东阳清了清喉咙道:“皇上,臣有奏议。”
正德微笑道:“请讲。”
李东阳出列施礼道:“皇上已经两个月未参加经筵日讲了,经筵日讲是太祖时定下的规矩,皇上虽事务繁忙,但祖上的规矩岂可骤废?”
正德有些不高兴,李东阳又来提这件事,真是烦不胜烦:“朕何曾说废除经筵日讲了?朕会参加的,只是朕忙的很,确实抽不出时间罢了,朕一有空便会参加,李首辅放心便是。”
“皇上没空么?皇上看金钱豹有时间,玩骑射有时间,唱曲儿看舞有时间,游西苑,太液池泛舟有时间,倒确实很忙。”内阁大学士谢迁低沉的声音响起。
群臣暗自咂舌,真是谢大炮,说话完全不留情面。
正德极为尴尬,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他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被大臣私下进谏斥责也有过,但像这样当群臣之面斥责的还是头一回,王岳和范亨对视一眼,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刘瑾见正德受窘,出声喝道:“谢大学士,岂能跟皇上如此说话?”
谢迁冷冷扫视刘瑾一眼道:“臣下进诤言有何不可?皇上嬉戏其过不在皇上,过错便在你刘瑾身上,你还有脸出来说话。”
刘瑾一惊,冷笑道:“大学士,咱家只是伺候皇上起居,怎地又得罪你谢大学士了?”
李东阳缓缓道:“罪魁祸首便是你,皇上未即位之前,东宫中你便闹的乌烟瘴气,私自带皇上出宫嬉游,如今皇上即位,身为天下之主,你依然如故,教唆皇上玩乐嬉闹,还建什么豹房,在宫中豢养虎豹野物;在宫中建什么商铺,弄什么妓院,都是你们这些奴才把皇上带坏了,你无过错谁有过错?”
刘瑾大惊道:“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户部尚书韩文出列喝道:“呸,我等朝廷大员犯得着诬陷你么?你干的那些事实在教人无法容忍,好好一个皇上都被你们这般佞臣小人给教唆坏了,你无过谁有过?”
正德脸色发白,自己在宫里干的那些事被群臣当众揭穿,心中既愤怒又羞臊,眼见群臣以李东阳为首,内阁大臣、各部文官连珠炮般的向刘瑾开炮,面对刘瑾求肯的目光,正德也不敢替他说话了。
“皇上,臣等今日联合奏议,请皇上远离佞臣奸邪之徒,摒弃嬉闹之行,为了大明朝的社稷江山,请皇上效仿先皇,励精图治,不要让天下百姓,万千臣民失望。”
户部尚书韩文双手呈上奏折,殿上其他官员到此时这才明白,看似偶然发生的这一切其实是精心设计好的计划,文臣们今天本就准备要集体发力弄倒刘瑾了。
这固然是文臣和新皇之间的一种博弈,今后谁能镇得住谁便看今日殿上这场争斗,但联系到内廷纷争之事,这也说明,内廷王岳等人已经和文臣们达成了某种合作的协议,文官们已经从半公开支持王岳范亨,发展到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了。
无干此事的官员保持缄默,这时候沉默是金,轻易的倒向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众人都在看正德的反应,都知道皇上偏向刘瑾,但此时群情激奋,皇上会用何种方法应对。
王岳接过奏折呈上,正德却根本没接,他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该写的刚才下边的大臣们都已经说了,而且比奏折上更加的详细,此刻他才明白为何父皇在世的时候经常愁眉深锁,面对这般文臣的咄咄逼人和直言不讳,有时候当皇上的会在他们面前体无完肤,毫无尊严。
“这个……此事朕想一想再说吧,诸位先归列,朕知道了。”正德再次祭起‘拖’字诀;遂了他们的意是不可能的,但又不能公然表示反对,宋楠教他的拖字诀在此时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皇上,请准臣下之奏,奸佞不除,社稷难安。”李东阳忽然撩起官袍跪倒在地,紧接着内阁大学士们跪下了,六部的官员们也跟着跪下,顿时殿下跪倒了一大片。
……
大明门外,李大牛和郑达带着少量的便衣旗校押着抓获的人犯和地契房契金银等赃物抵达,大明门广场上空荡荡的,在靠近大明门城楼的一角,数十辆马车和几十匹马儿聚集在一起,车夫和跟随的仆役坐在车辕上扯闲淡和打瞌睡,他们伺候的主人此刻正在奉天殿上上早朝。
广场南角,李大牛和郑达见了面,两人一边紧张的打量着广场上的情形,一边低声的交谈。
郑达道:“宋千户呢?”
李大牛焦急四顾道:“我也不知道,半路上我便离开了,路上听百姓传闻思诚坊明月桥那边发生了大规模的打斗,恐怕是番子们在那里堵截。”
郑达担心的道:“麻烦事,我这便不知如何,马德刚带着我这边的人被逼着往阜财坊了,恐怕也要打起来,这回咱们正南坊锦衣卫衙门恐怕要死不少兄弟了,他娘的。”
李大牛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还好宋千户预估到了这些,不然更惨,死了人差事还办不成。”
郑达点头道:“说的是,咱们就在这里干等着?”
李大牛道:“不等能如何?你我又没资格进宫,宋千户不到,咱们不能现身。”
车厢内传来人犯堵住口的呜呜声,郑达心头焦躁,开了车门便是一顿老拳,将一名挣扎的犯人差点打晕过去,回过身来发现李大牛猫在墙根下从东面的街口伸脖子看。
“那是宋千户么?”李大牛指着街口一瘸一拐走来的两个人问道。
郑达眼力甚好,眯着眼细看,喜道:“是宋千户,好像挂了彩,身上也湿答答的,旁边那个是叶姑娘。”
两人大喜,带着人赶忙去接应,只见宋楠胳膊上留着血,头发身上一片湿漉漉乱糟糟,身上还挂着水草,叶芳姑也是身上一团糟,两人显然筋疲力尽,疲惫之极。
宋楠见到李大牛和郑达以及身后完好的马车,心头大为宽松,忙道:“赶紧随我来,咱们要快点进宫去。”
众人也顾不得掩饰行迹,一行人簇拥着马车走上广场,行到广场中间,就听见身后马蹄轰鸣,众人愕然回望,只见大明门大街上数十骑飞驰而至,有人高声叫道:“就是他们,拦住他们。”
宋楠大喝一声:“快进宫,番子们追来了。”
第一九四章 正阳门外(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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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发足狂奔,但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快马,距离大明门城门楼还有两百步左右,便被四下里飞驰而至的快马团团围住;人嘶马叫,蹄声杂沓,番子们当先赶来的虽然只有四十余人,但能佩上战马跟随两位挡头来堵截的自然是番役中的好手,一个个人高马大筋骨纠结,气势颇为慑人。
宋楠大声下令,十八名旗校团团背靠马车举刀呈防守之态,如临大敌。
大明门城门左近当值的是五军营叉刀手百余人,外加日间当值的明甲将军大汉将军以及一名带刀官共计五十余人,这些人听到响动,纷纷从城门上下探头张望,有人高声喝道:“大明门重地,何人在此滋事?找死不成?”
番子中一匹快马跑向大明门城楼下高声道:“我等乃东厂缇骑,奉命缉拿人犯,搅扰诸位将军了,回头请你们喝酒。”
城下一名旗官识得喊话之人正是东厂二档头雷彪,忙上去禀报,城楼上的众军官已经看到被围着的一群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手中却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心中已经信了九成,普通百姓哪有拿着兵刃的,于是有人回话道:“速速解决了离去,宫门前不准喧哗。”
雷彪拱手应诺,策马回来,立在宋楠等人面前,嘿嘿笑道:“宋千户,好本事啊,骗的我团团转,现在怎么说?是乖乖就擒,还是要众兄弟们费一番手脚?动起手来,可就别怪我等不讲情面了。”
宋楠咬牙喝道:“多说无益,有本事便来取我性命。”
雷彪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动手。”
众番子翻身下马,举着兵刃四下围上,一时间刀剑交击之声大作,四十多名武艺高强的东厂番子可不是吃素的,这可是东厂中所有的好手聚集在一起,宋楠这边只是普通的锦衣卫旗校,如何是对手。
虽然叶芳姑武艺高强,力敌数人,宋楠也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堪堪自保,郑达也能抵挡住,但其余如李大牛这般只有些蛮力,而锦衣卫旗校中有的蛮力都没有,战局瞬间便见胜负。
十几名旗校在盏茶时间里便全部倒地,当场死了三个,场上只剩下宋楠叶芳姑和郑达还在苦斗,郑达大腿上也挨了一刀,一瘸一拐的挥刀猛斗,口中大声喝骂,而叶芳姑为了护住宋楠小臂也划开了一道口子。
宋楠无声长叹,今日功亏一篑,到了大明门前,却无法再进一步,城门上下的皇宫亲军侍卫们都伸着头看,却无一知道这是番子们在围攻锦衣卫缇骑。
众人都已倒下,再斗下去意义不大,反抗反而会激怒番子们,可能会当场斩杀自己等人,反倒一点机会都没了。
“住手。”在叶芳姑胳膊上再添一处伤痕之后,宋楠大声吼道。
“这时候知道认怂了?宋千户,你还真是个倔强,敢跟我东厂作对,你知道有多人人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可是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雷彪冷笑道。
宋楠头发蓬乱搭在额前,手臂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血,以刀杵地道:“我认输,人和东西都交给你们,但请放了我这帮受伤的兄弟们,他们是奉我之命行事,不必赶尽杀绝。”
雷彪冷冷道:“放下兵刃,投降就要像个投降的样子,谈什么条件。”
宋楠环视周围,李大牛大腿胳膊上几处刀伤,趴在地上无奈的看着自己,再看看郑达,身上全是血,叶芳姑闭目靠在自己身旁微微喘气,鲜血浸透臂上的衣衫,宋楠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更待何言。
宋楠伸手将兵刃平举递了过去,李大牛和郑达闭目不忍看,雷彪一摆手,三档头谭鲁嘿嘿笑着上前伸手抓向刀柄,猛然间眼前银光一闪,宋楠暴起挥出一刀,谭鲁百忙中一个后仰,胸口的衣服刺啦一声划开一刀大口子,皮肤也被割破,好在只是深入少许,但也惊破了胆,吓走了魂。
“狗娘养的,使诈,宰了他。”谭鲁红着眼吼道。
正在这时,就听广场东首号角齐鸣,鼓声震耳,蹄声踏碎耳鼓,众人愕然看去,只见一队兵马全副武装飞奔而至,这一队士兵盔甲鲜明,武器精良,却是京营士兵的装备,为首一名青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冲到面前。
郑达和李大牛高兴的差点晕过去,高声道:“可算是来了。”
来的正是小公爷张仑带领的十二团营之首奋武营的一百五十名官兵,京营士兵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堵住逃逸的路线,将番子连同锦衣卫围在当中。
张仑坐在马上,冷冷看了宋楠一眼,转向雷彪道:“你们是什么人?大明门重地岂容尔等在此行凶械斗。”
雷横自然认识张仑忙赔笑上前道:“张提督,我等奉督主之命缉拿要犯,这便带着犯人离去。”
张仑道:“要犯?那人我识得,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所的宋楠,算什么要犯?来人,宫门前聚众作乱,全部拿了带走。”
雷横叫道:“小公爷,这可是我家督主的命令,你可要负责。”
张仑冷笑道:“我用的着向你家督主负责么?统统抓起来,有擅动的,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一声鸟铳爆响,一名欲上马奔逃的番子啊呀一声落于马下,后背被铁砂打的血肉模糊。
奋武营士兵一拥而上,将众番子尽数拿下,锦衣卫这边已经没什么好拿的,除了宋楠和叶芳姑郑达之外,全部躺在地上了。
士兵中一名瘦小黝黑的士卒忽然冲到宋楠面前,抱着宋楠的胳膊连声问道:“宋楠,你没事吧。”
宋楠吓了一跳,待看到那对秋水剪瞳,弊端嗅到淡淡的香气,这才知道是小郡主假扮所致,忙笑道:“我没事,小公爷是及时雨啊,再迟那么一会,我便是一具尸体了,小公爷这是要把我吓得屁滚尿流才肯罢休呢。”
张仑冷笑道:“算你运气,我本不打算来。”
宋楠心道:你就嘴硬吧,我还不知道你的臭脾气。
大明门处几十名皇宫侍卫跑步而至,来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奋武营的突然到来,抓了东厂的那帮番子,他们个个满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楠也无暇解释,请小公爷命人将叶芳姑和受伤的众人赶紧送去医治。
大明门处的守卫不断询问,宋楠只是不答,只出示了身份腰牌,证明自己并非番子口中的人犯;恰在此时,内侍赶到大明门传旨,传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上殿,这帮人这才惊愕着散了开去,但其实还是一头雾水;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大明门外火拼,这等事绝无仅有,却不知是谁是谁非了。
……
奉天殿内,唇枪舌剑不亚于外边的血肉相博,在李东阳的带领下,内阁几位大学士和以户部尚书韩文为首的六部文官跪在堂下,历数刘瑾奸佞叵测,教唆皇上嬉游无度,将原太子东宫和如今的皇宫中弄得乌烟瘴气,请求严惩刘瑾等人。
文官们咬牙切实老泪滂沱,力陈先皇如何勤政节俭,如何任用贤臣,如何打击佞臣小小,说什么皇上如今灵柩尚未下葬,皇上便宠信佞臣,不安政务,皇上九泉之下不得安心云云。
正德真想大喝一声:闭嘴!老子才是皇上!
但他真的有些害怕,这些家伙们又臭又硬,父皇刚刚驾崩数月,自己还要靠着这帮人替自己管着天下,若此时翻脸,实为不智;但此时,正德也真正意识到内廷不在自己掌握之下的可怕,外廷文臣如此逼迫,勋戚们保持中立,自己身边居然无一出来辩驳一番,真有些孤家寡人的心寒。
所有的一切,坚定了正德要力挺刘瑾的决心,今日刘瑾若有说话的资格,决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如此窘境之中;但问题是,眼下的局面如何处置?李东阳谢迁刘健韩文等人跪在殿下,看这样子不给个交代他们是不肯罢休的了。
第一九五章 奉天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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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起来说话。”正德道。
“皇上不准奏,臣等便不起来。”群臣道。
“你们不起来,朕便不准奏。”正德道。
“……”
鸡生蛋蛋生鸡的扯皮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李东阳打个眼色带头起身,众人也纷纷起身等待正德的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诸位一片为国之心朕是明白的,朕并非袒护刘瑾,但刘瑾等人之事并非当务之急,眼下有一桩大事急需解决,刘瑾之事先压后再议,先请众卿替朕决断一下此事再说。”
正德觉得是时候抛出重磅炸弹转移目标了,虽然按照约定,须得等待宋楠将人犯证据尽数带进宫中才能发动,但正德等不及了,群臣咄咄逼人,已经不容自己等待了。
“皇上,一事归一事,臣等的奏议皇上还没议定,怎好另议他事。”韩文不依不饶。
正德脸色铁青,终于发怒道:“朕难道连先议何事后议何事都要请求你们同意么?你们成天揪着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不放,宫中大事却一无知觉,刘瑾也许行为不当,但内务府中有人比刘瑾他们更加的可恶,你等又知道多少?”
群臣面色大变,韩文看了李东阳一眼,见李东阳缓缓摇头,知道李东阳不想逼得太紧,于是躬身道:“皇上息怒,但不知宫中出了何等大事?”
正德道:“刘瑾,将内务府承运库库银亏空一事说与诸位大人听听。”
“内承运亏空?”
众大臣哗然一片,前日内阁还在商议奏请削减宫内每岁拨款之事,便是觉得户部每年拨款百万两入内承运库花销数额巨大,弘治年间,每年宫中用度不足四十万,剩下的全躺在承运库睡大觉,而各处用度拮据,还想着在宫内拨款一项上挪出一些出来作他用,没想到皇上居然说内承运库亏空,这怎么可能?
刘瑾向正德躬身道:“奴婢遵旨。”说罢昂首挺胸傲然往前行了几步高声道:“诸位大人忧国忧民之心昭然,刘瑾甚为佩服,刘瑾只知道让皇上劳心劳力之余能愉悦身心,却不料让诸位大人如此光火,倒是让我始料不及。”
谢迁喝道:“皇上是要你陈述内承运库亏空之事,可没叫你辩解自己的过错,你的所为已经定论,容不得你辩驳。”
刘瑾冷笑道:“皇上都没准奏,谢大学士却说定论了,那还要皇上准奏作甚?真是笑话。”
谢迁自觉失言,冷哼一声不予作答。
刘瑾拱手道:“也罢,现在不是谈我刘瑾是否有罪的时候,皇上刚才说内承运库亏空之事,好像诸位大人有些不信是么。”
韩文皱眉道:“户部年拨百万银入库,先皇向来节俭,宫内用度从未超支,本人上任之后做过统计,内承运库在弘治年间累积入库一千余万两,支出不足五成,亦即是说,库中存银当有五百万两左右,便是几年不拨款入库,也不至于亏空银两。”
刘瑾笑道:“咱家只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奴婢,你说的这些我可全不懂,但有一点咱家是知道的,你们说我用库银建豹房之事我可承认,但咱家只是请求皇上答应拨款五十万两修缮广寒殿以及琼华岛道路设施,但直到目前为止,这五十万两银子咱家可是一两也没拿到;后来咱家才知道,内承运库中压根就给不出这五十万两银子来,原来咱们宫中内务府中有人将几百万两的库银尽数掏空了。”
“什么?”
“怎么可能?”
“五十万两都拿不出?”
“有人敢贪污内务府库银?”
群臣惊讶万分,议论纷纷。
李东阳缓缓道:“刘公公,是谁胆大包天,敢在内务府伸手?”
刘瑾冷笑道:“李首辅,你这话问的,难不成还是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内侍不成?这事你该问掌握内务府权力之人才是,怎么问起我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正德身侧的王岳和范亨二人身上,王岳范亨面色铁青,恨不能冲上去撕烂了刘瑾。
“王公公,刘瑾之言是否属实?内承运库之事如何解释?”李东阳沉声问道,虽然文官们决定暗中支持王岳等人,但如果王岳等人和内务府亏空之事有关,李东阳绝不会去趟这趟浑水,本来和王岳之间的联盟便已经违背了文官们高傲的行为准则,若非借此压制新皇,跟新皇的博弈取得首胜,为以后的话语权奠定基础,他是绝不会在内廷之事上插一杠子的。
王岳吁了口气,平复心情,缓步上前道:“既然刘公公说到此事,咱家也必须要澄清一番,内务府并未亏空,据我所知,内务府目前存银近八十万两,并非无力拨付这五十万两银子;只是咱家不忍见内廷库银被某些人随意挥霍,皇上为佞臣蒙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责任把关。”
李东阳道:“八十万两?这似乎也和户部所估算统计的相差甚多呢。”
王岳道:“户部仅是估算而已,每年朝廷用度户部估算准确的又有几何?还不是年年超支甚多?咱家并非说户部办事不力,而是宫中采买进出之项多达数千项,动辄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出去,双目不及之处便是银子,都是看似无出奇之处,但汇总出来总是骇人听闻。以宫中妃嫔宫女花粉钱一项,弘治八年到今日十年间尽达四十余万两,谁能想到,每年在此项上便要花费三四万两银子?”
群臣心中默默计算,后宫妃嫔宫女人数达两三千人,虽然先皇对女色不甚在意,但按照规制女官们却是足额足编,前朝老人也一直养在宫中,人数并未削减多少,以此为计,一年也不过人均十余两银子罢了,倒也差不了多少。
王岳又道:“吃穿坐行,月例饷银,何处不花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有用度内务府都有账目可查,有人硬说内务府亏空银两是有人贪墨,咱家只能说,这是别有用心的栽赃陷害,其目的只是为了转移诸位大人的视线,混淆视听罢了。”
众臣嗡嗡而论,朝堂上一片乱糟糟之声,王岳这番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也很直接了,刘瑾提这件事不过是想临死拉垫背的罢了,而皇上肯定也是受了刘瑾的蛊惑罢了。
刘瑾目露凶光扫视一眼群臣,众人都从他的目光中感到一丝寒意,虽然只是个皇上身边的奴才,但刘瑾身上的气势却像极了一名权臣。
“诸位大人议论的够了么,账目能说明什么?如此大事上,我刘瑾又岂会信口开河?我可是有人证的,徐公公,告诉诸位大人和皇上,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瑾朝角落里一指,躲在十几名大汉将军身后的徐智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徐智脸色煞白,躲无可躲,只得在数百双目光的注视下弓着身子来到殿前跪下给正德磕头。
“奴婢徐智叩见皇上。”
正德道:“徐智,将你所见所闻尽数说出来吧,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智哆嗦了一下身子,低声道:“奴婢遵旨。”
群臣的目光集中在徐智身上,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徐智是内廷中的第三号人物,若内务府中真有贪腐之事存在,徐智当然会知道,如果徐智手头握有证据,那此事便可拨云见雾了。
殿上一片寂静,范亨突兀的咳嗽了一声,忽然淡淡开口道:“徐公公,你大胆说出来,不管是谁,我内廷东厂都将将其抓获正法,但如果你无证据,胡乱攀诬,死的可就是你了;皇上也不会容忍你无证据的攀诬他人,你可要想好了。”
徐智脸色灰暗,范亨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胡言乱语,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徐智确实很犹豫,群臣的目标对准了刘瑾,刘瑾眼看自身不保,虽然自己被那宋楠所钳制跟皇上坦白了,但宋楠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今日殿上他并不在场,而皇上明显在刘瑾之事上显得力不从心,若皇上连刘瑾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况且,王岳和范亨稳如泰山,也许在暗中做了什么安排,自己虽知道他们的事情,但苦无丝毫证据在手,王岳和范亨会一概否认,内务府的账簿又滴水不漏,自己该何去何从,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
“徐公公,内务府库房有人私吞库银中饱私囊?”刘瑾沉声问道。
徐智脸色纠结,心中百转千回不断的评估目前的形势,说出实情无证据证明的话,扳不倒王岳范亨自己必死无疑,但若翻供,得罪的是皇上和刘瑾,自己也是难逃一死,两边都是死,该如何抉择?
王岳再次开口道:“徐公公,咱家也提醒你一句,咱家曾听人说你徐公公以御马监三千营兵马换装为名,七八年间贪墨三十万两银子,但咱家从不干捕风捉影之事,暗中查了你御马监的账目,发现并无此事,可见谣言害人,我若不分青红皂白,你徐公公恐怕早就身败名裂了。”
徐智心头一亮,王岳这是提醒自己,自己的三十万两银子已经入库,无需有后顾之忧,宋楠抄没了自己的银子,这恰恰对自己而言是个脱身的机会,即便还有几万两银子的偏差,那也能说是日久账目上的差错,罪行也会轻了许多,这时候,何必去跟范亨王岳他们死磕?
徐智打定主意,哑然开口道:“内务府库银之事,我一无……”
徐智本想说一无所知四个字,刘瑾何等聪明,王岳一发话他便大呼不妙,眼睛看着殿外,猛然间高凤的身影在殿外一闪,刘瑾突兀的大声打断徐智的话叫道:“皇上,在徐智说出实情之前,奴婢想先请皇上恩准参与此案的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上殿呈情。”
第一九六章 一蹴而就
(求订阅。)第一九六章
正德高声道:“准奏!”
刘瑾不待群臣反应,忙高声叫道:“皇上有旨,宣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觐见!”
殿门口当值的太监立刻高声传呼,呼喊声传递数遍,不久便听见一片嘈杂之声,似乎有不少人到了大殿门口。
群臣扭头望去,一片愕然惊叹之声响起,只见大殿门口,一名全副武装的军官搀扶着一名浑身血迹衣服破烂之人跨入大殿。
那军官大家都认识,正是奋武营提督,英国公府小公爷张仑,而他搀扶的那人却很少有人认识了,当然牟斌等有限几个人除外,那正是正南坊千户所千户宋楠。
“仑儿,你怎地……”路过英国公张懋身边事,张懋忍不住愕然问道。
张仑低声道:“爷爷,稍后您便知道了。”
两人跪倒行礼,高呼道:“臣宋楠(张仑)参见皇上。”
正德眼珠子瞪得溜圆,惊诧道:“宋楠,你怎地这幅模样?”
宋楠苦笑道:“微臣也不想这幅模样来见皇上,这可是臣第一次进金殿呢。”
正德忙示意二人平身,问道:“何人让你变成这幅模样?”
宋楠摇摇欲坠,脸上一片煞白,咬牙道:“还能有谁?拜东厂范督主所赐。”
群臣大哗,范亨喝道:“宋楠,休得胡言乱语,本督一直在早朝之上,何曾加害于你?”
宋楠冷笑道:“你督公杀人还需亲自动手?可惜了我正南坊锦衣卫衙门的十几名兄弟,天子脚下,京城之中,竟然被东厂番子击杀送命,伤了数十人,这笔账你是赖不掉了。”
群臣更是惊愕不已,听宋楠的口气,应该是被东厂番子们追杀才变成这幅模样,这事有多离奇且不说,但是内务府之事扯上一个锦衣卫千户宋楠便足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正德怒道:“你是说东厂的番子截杀你正南坊锦衣卫?”
宋楠道:“正是,臣奉命缉拿犯人,一路上被数百番子围杀,死伤了五六十兄弟,就在刚才,大明门外广场之上,东厂二档头雷彪和谭鲁还当着皇城守卫的面带了四五十人围杀臣,幸而小公爷带人经过,这才救了臣一命。”
正德喝道:“张仑,此事当真?”
张仑拱手道:“全然属实,臣带百余名奋武营官兵正准备去西城校场操练,路过大明门时恰逢东厂番子围杀宋千户等二十余人,臣虽不知内情,但光天化日之下在大明门打杀作乱岂可坐视,于是便出手将参与殴斗双方尽数抓获。经查,另一方正是东厂二档头雷彪和三档头谭鲁所率的东厂番役,人犯尽数压在殿外。”
群臣如同炸了锅一般,东厂和锦衣卫公然械斗,死伤数十人,此事性质之恶劣,情节之严重已经不复赘言,有心人都已隐约猜出原因,定是跟殿上所议之事有密切的联系了。
正德高声道:“传太医来给宋千户包扎伤口。”
宋楠道:“臣还挺得住,多谢皇上关爱,臣的差事也办好了,证人证据尽在殿外,随时等候传唤;皇上,臣幸不辱命,皇上所赐信物原物归还。”
宋楠从怀中掏出带着血的玉佩双手呈上,刘瑾接过递上龙案,群臣明白了,皇上暗中委派宋楠办案,赐予信物权当圣旨,此举自然是要避开某些人知晓,要避开之人无疑是内廷司礼监的人,然则所办之事也定和王岳范亨等人有关了。
随着正德的传召,殿外数十人被押上大殿,一大堆金银房契地契等物事也堆在殿中地上,宋楠一一指认抓获之人的身份,除了被抓获的二档头雷彪等番役头目之外,尽数是内承运库一案相关人员,有王岳范亨等人的亲眷,还有居中作保的人员,买房舍之时的银子也缴获了一大批,全是顺天府铸造的官锭银两。
满地的房契和地契,金银珠宝等物,粗略一算便已经价值近两百万,更别谈还有范亨的老家保定府的庄园和田亩了。
徐智及时改口,不待问到自己便汤汤陈述内务府贪腐内情,痛骂王岳范亨等人逼迫自己参与,威胁自己云云;随即,内承运库太监马力也被缉拿上殿,马力招供出内承运库明暗两本账簿,待账簿呈上,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了。
正德难掩心头的兴奋,在宋楠刘瑾等人的陈述中,将自己描述成早已洞悉王岳范亨等人的猖獗举动,然后暗中运筹帷幄,故意命刘瑾建豹房,以此为由逼迫王岳范亨徐智等人暴露承运库亏空之事,并精妙算计安排,让宋楠拿获人犯上殿对质云云,总之在宋楠和刘瑾口中,皇上英明神武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的光辉形象跃然而出。
大臣们各怀心事,他们惊诧于在正德在暗中居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但李东阳等人却心知肚明,正德绝无这样的本事,此事的主要谋划者不是刘瑾便是这个宋楠。相对而言,刘瑾和皇帝身边的几名贴身太监是主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在内廷争夺的关键时刻,王岳和范亨倒台的最大受益者便是他们,但这个宋楠也不容小觑,在这等绝密之事上正德能选择宋楠秘旨办事,可见宋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群臣既惊讶于王岳范亨等人的胆大妄为,这等人自然需要严惩,拿获内廷蛀虫自然可喜,但喜悦之余,不免有些遗憾,在此事上刘瑾有功,那之前关于刘瑾的参奏恐怕便要不了了之了,这第一回合内阁和六部文官们显然是败了一阵,这显然是李东阳等人不愿看到的。
王岳范亨徐智马力等一干涉案人当殿被拿下关押,这等内廷大案,又涉及厂卫双方,自然是要转入北镇抚司诏狱审问,由于宋楠全程参与此事,正德提出要宋楠参审,大臣们自然无理由去反对。
牟斌的脸上黑的像是锅底,宋楠已经跳出了自己的掌控,全程没对自己吐露一个字不说,事前跑去自己那里询问对内廷双方的看法的时候还唯唯诺诺的表示以自己马首是瞻,同意静观动静,暗地里却来了这么一手。
钦命宋楠参审,这便是要宋楠进入北镇抚司的信号,外千户所任职职务再高也进不了锦衣卫都司的权力核心,锦衣卫的核心部门除了总衙之外,便是南北镇抚司,经历司衙门,只有在这些衙门里站住脚,才算是真正成了人物。
不过牟斌打算装傻卖呆,他不打算像先皇在位那样只要给个暗示便立刻提前去办,就像上回弘治巡查街坊夸了宋楠一句,牟斌即刻便去给宋楠升了副千户一样。这一回牟斌要对宋楠进行惩戒,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他绝不主动提出。
这是正德即位以来最长的一个早朝,从辰时起,拖拖拉拉直到午时,引起的轰动和影响也巨大无比;明眼人都知道,内廷易主了,王岳范亨徐智等人一倒,刘瑾大获全胜,紧接着便是火箭般的蹿升之势。
大明朝势力的格局总的没变,内廷外廷勋戚三家鼎立,但小范围内的权力重组不可避免,各人小心翼翼的选择着各自的立场,但毫无悬念的是,一大批人倒向了刘瑾,这件扳倒王岳范亨的大案人们几乎都一致认为,这是刘瑾的运筹帷幄,对刘瑾的手段,众人也算是初尝锋芒。
宋楠乐的如此,他才不会傻到跳出来宣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隐在幕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自己跟各方大佬们相比还是个渣渣,任何出风头的不智之举都可能招致灾难,闷声发财才是王道。
但宋楠的如意算盘并不能欺骗少部分的人目光,很快,宋楠便明白了这一点,在有些老狐狸面前,隐藏只是徒劳。
第一九七章 大势之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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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身上的伤好的很快,都是外伤,也没伤及筋骨,加上皇上派来的太医妙手调理,三四日便见康复;叶芳姑的伤势倒是比宋楠还重,若非拼命护卫宋楠,叶芳姑压根也不会受伤。
伤者只要没性命之忧都好说,宋楠心疼的是阵亡的十几名旗校,这两百多人都是挑选出来的,正南坊中旗校上千,这次行动只选了这两百来人,可见都是忠心耿耿可堪一用之人。
北镇抚司来人催了几回要宋楠赶紧去参与审理案件,但宋楠还是先在衙门里举行了公祭大会,以示对阵亡旗校的重视,花了不少钱安抚家属,隆重下葬。
宋楠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锦衣卫不是养老院,既入其中,自然免不了受伤死亡之事,宋楠也不会傻到去自责如何,只尽力治疗伤者,厚葬死者,花些钱财照顾好他们的家人,也算是尽了职责了。
……
朝中形势正朝着可以预料的方向发展,数日之后,内廷传来消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萧敬被任命为司礼监新任掌印太监,而刘瑾则进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
一切尽在情理之中,这个萧敬年近七旬,虽在宫中伺候了三代皇上,英宗朝便已经在宫中伺候了,可谓资格甚老。难得的是,萧敬为人低调,马马虎虎,在宫中仇人甚少,也不与人一争短长,此次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大伙儿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刘瑾才是司礼监的掌门人。
随侍太子的几位太监也纷纷手握大权,张永升御用监首领太监,高凤进了司礼监,丘聚掌东厂,谷大用进御马监首领太监,马永成掌内承运库,魏彬总领三千营;总而言之,内廷尽入刘瑾等人手中。
外廷保持着缄默,也许在庆幸差点卷入王岳和范亨之事,又也许在酝酿着什么,无人知晓;但外廷的沉默是可以理解的,内廷人选从来都是皇上指派,他们也插不上话。
九月初,宋楠的嘉奖圣旨也终于下达了,不管牟斌如何装聋作哑,刘瑾没有忘了宋楠的功劳,自己能有今日,宋楠居功甚伟,该报答时自报答,几句小风一吹,正德也等不及问牟斌意见了,一道圣旨下来,宋楠荣升北镇抚司镇抚副使,兼领正南坊千户所。
宋楠也不含糊,列了一长串的名单报上去,牟斌咬着牙批了下来,侯大彪郑达都混了个副千户的职位,一干总旗小旗旗校各有晋升嘉奖不提。
秋高气爽,白天的天气依然炎热,但早晚已经微有寒意;一大早,宋楠穿着宽松的棉衫正跟着伤愈的叶芳姑在院子里的草木间练武,经过这次凶险,宋楠对练武的事情更加重视了,这一回全靠叶芳姑的护卫自己才能幸免,否则自己很有可能跟那十几名旗校一样已经长眠不醒了。
自己身在锦衣卫中,光有头脑不成,还需要能自保才行,锦衣卫旗校孱弱的战斗力也让宋楠很是头疼,这一次的行动彻底暴露了锦衣卫欺软怕硬的弱点,跟东厂比较起来,锦衣卫除了人数多一点之外,武技上差了不知多少。
宋楠甚至有让全体锦衣卫全部跟着叶芳姑学习武技的冲动,但他知道那也不太现实,武技可不是学了样子就成的,需要长时间的苦练,锦衣卫们可没那份耐心,自己也没那个精力,也许需要在装备上下下功夫,那才是最快的捷径。
练了一趟刀法之后,宋楠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叶芳姑皱眉看着宋楠道:“还是不成,习武要从小开始锻炼筋骨,否则总是不到位,我这个师父是尽力了,干脆你还是练练力气得了。”
宋楠翻翻白眼,自己已经适应了这幅瘦削的身体,练气力,难道练得一身疙瘩满脸横肉不成?
“罢了,总有进步,气力是练不成的,叫我像大牛那样每天举着石锁抛来抛去还不如杀了我呢。”宋楠擦着汗穿上外衫往屋里走。
叶芳姑笑道:“其实你不用这般苦练,一切有我呢。”
宋楠道:“那可不成,将来你跑了,我可怎么办?”
叶芳姑啐道:“谁跑了,说的什么话。”
宋楠道:“你又不肯嫁我,谁知道你哪一天会被哪个野汉子给勾走了,我可得做点准备。”
叶芳姑跺脚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还不满意么?嫁了你便安稳了?我若要走还不是甩手就走?”
宋楠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多一技徬身总是好的,总不能时时刻刻让你保护我,我可是男子汉。”
叶芳姑吃的一笑道:“你就是个淘气的不知足的孩子。”
宋楠盯着叶芳姑的胸脯道:“对我是个孩子,还没断奶,求喂我点奶水喝。”
叶芳姑啊呀一声,明知宋楠只是调笑,胸口蓓蕾处却不由自主的有些酥痒,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回屋。
宋楠嘿嘿怪笑,跟在后面脑海中回忆起昨晚叼着叶芳姑双丸吸吮的情形,心中大乐,忽听内院外大牛高声叫道:“哥儿,哥儿,有客人来了。”
忠叔的斥责声传来:“成天哥儿哥儿的,少爷现在可是大官,你也是个总旗官了,还这么没上没下的。”
宋楠来到院门口道:“谁一大早来了?”
大牛改了口道:“少爷,是宫里派来的人。”
宋楠赶紧回身换了衣服来到外厅,见一名十三四岁的便衣小太监站在厅中等候,忙拱手道:“敢问小公公是哪位公公的手下,有何贵干么?”
那小太监行礼道:“宋爷好,小人是刘公公属下,刘公公叫小人来给宋大人送东西来了。”
宋楠道:“多谢多谢,有劳了。”
小太监麻利的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了一只长条形的精美的盒子出来摆在桌上道:“东西给您送到了,宋大人可有话让小的传给刘公公?”
宋楠指着盒子道:“这是什么?”
小太监摇头道:“小人可不知道,刘公公的规矩,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一句也不能问。”
宋楠呵呵笑道:“刘公公倒是挺讲规矩的,小公公辛苦了,回去跟刘公公张公公等说一声,这几日我镇抚司衙门和正南坊两头跑,实在没空进宫,过几天我进宫看望诸位公公,道贺他们荣升。”
那小太监点头道:“小人一定带到,告辞了。”
宋楠忙道:“别忙,来人,看赏。”
忠叔取了五两银子来,那小太监也不推辞,接过踹在怀里笑嘻嘻的出门去了。
宋楠捧着那盒子掂了掂,略有些失望,盒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来到后宅放在正屋的桌上,众人都围拢过来看,纷纷猜测里边有什么东西。
小萍儿道:“我猜是圣旨,定是皇上下秘旨升咱们少爷的官了。”
宋楠失笑道:“升官是件荣耀的事情,岂会偷偷摸摸的差个小太监送来,再说你家少爷我才刚升官没几天。”
李小妹道:“我猜是银票。”
宋楠摇头道:“我送他们银子还差不多,太监爱财,岂会送我银子。”
叶芳姑道:“那可说不准,这回也算是帮了刘瑾他们大忙,给点银子表示表示不成么?”
这么一说宋楠倒觉得有点可能了,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刘瑾也许真的送银票给自己呢。
陆青璃一把抢过盒子道:“猜什么猜,有什么好猜的,打开不就得了。”说罢解开盒子上的丝带,用丝带上的小钥匙开了盒子的锁一把掀开,众人眼睛瞪得老大都探头往盒子里看去,结果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之声,盒子里除了两张折好的纸之外别无他物。
这两张纸绝对不是银票,银票四四方方也无需对折,纸张也是厚厚的不怕水牛皮纸,上面也盖着花花绿绿的印戳和秘字,而这两张纸长长的对折,压根不是银票。
陆青璃看都懒得看了,一把推开道:“还当是银票,空欢喜一场,切,原来是两张废纸。”
叶芳姑嗔道:“瞧你,一副爱财如命的样子。”
宋楠却觉得很有蹊跷,刘瑾怎么可能送两张无用的纸张过来,于是上前拿起,展开折叠的部分,翻转过来,发现上面有字,还摁着手印,细看一遍,大笑道:“这个刘瑾,可真有些小心思。”
第一九八章 礼物
(感谢独行狐狸书友的月票。)第一九八章
盒子里既非银票又非什么秘旨书信之类,却是两张契约,一份房契和一份地契。正南坊枣园巷府邸一栋外加城南地契一千亩。
“好大的手笔!刘瑾好有钱。”陆青璃咂嘴道,叶芳姑等人也七嘴八舌的议论。
宋楠想了想将房契地契折起来放入锦盒之中,笑道:“这可不是刘瑾的东西,他这是借花献佛,枣园巷这座宅子是范亨的宅子,京外的田地应该也是抄没的田地,他可没掏一两银子。”
叶芳姑皱眉问道:“这些你能要么?”
宋楠笑道:“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
“可是奴家觉得,刘瑾私自将这些东西送给你,将来你岂非受制于他?这个刘瑾,奴家看他不太顺眼,恐不是什么好人。”
宋楠微微一笑道:“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没什么关系,这次对付范亨和王岳我也不是为了他,他只是捞到了好处罢了,我也是为了自保。王岳范亨若是斗败了刘瑾,内外廷勾结起来,我今后可没活路了,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至于你所担心的将来会受制于刘瑾,那倒是不必担心的,你没看出来刘瑾的暗示么?”
叶芳姑道:“暗示?什么暗示?”
宋楠道:“刘瑾偷偷送来房契和地契,却并无只言片语的交代,这便是告诉我放心大胆的收了,也无人会追究此事,也无人会证明此事;况且我不收反倒会得罪他,你以为查抄的范亨和王岳等人的房产和地契会全数入库么?刘瑾等人岂会坐视嘴边的肥肉溜走,之所以给我一份,便是要堵住我的嘴,我收了,他们便安心了,我不收,反倒会见疑于他。”
叶芳姑皱眉道:“这里边居然这么多弯弯绕绕。”
宋楠呵呵笑道:“本就不是你们操心的事,这事儿我自己处理便是;你放心,每走一步我都会仔细的考虑清楚,我虽想低调行事,但经过此事也暴露于众人目光之下,绝不会掉以轻心。”
叶芳姑道:“其实我不希望你收这些东西,毕竟这跟贪墨没什么分别。”
宋楠道:“你言重了,这些本就是赃物,我便是不要,也绝不会落入国库之中,还不是被人瓜分了去,既如此我为何不要?当然,我可不能听凭刘瑾的摆布,这些东西我要向皇上报备,皇上若是同意,我便心安理得的收了,以后有人拿此事来抹黑我自然是休想得逞。”
叶芳姑叹道:“你们可真累,我都替你累的慌。”
宋楠叹道:“没法子啊,你当我想这样啊,我倒是喜欢天天窝在家里替你和青璃画画眉毛,可是没那个命啊。”
叶芳姑看着宋楠,脸上一片怜惜之色。
吃了早饭,宋楠去正南坊衙门里转了一圈,便骑马带着几名贴身旗校去北镇抚司衙门,自己这个北镇抚司副使的官职已经加身多日了,但却一件正经事没干。
北镇抚司毫无疑问是锦衣卫系统的要害部门,权利特殊之处便在于北镇抚司拥有自己的监狱,而这样的监狱是用来专门审理钦定的案件,谓之‘诏狱’。
北镇抚司审案可不经过刑部大理寺这样的司法机关,查案、缉捕、审讯、判决一条龙解决,便是东厂,也无权设立这样的部门,东厂侦缉的要案却往往要经过北镇抚司诏狱的审判才能最终的结案。
南、北镇抚司直接辖有五个千户所,必要时可调动各千户所人手协同,看似是行政部门,其实却是综合性的权力部门,其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北镇抚司镇抚使是孙玄,这人宋楠接触过几次,看上起很低调,但既被任命为北镇抚司镇抚使这个要职,显然是牟斌极为亲信的左右手;混迹在锦衣卫这么长时间,宋楠也基本上摸清了牟斌身边的主要左膀右臂,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孙玄和孙玄,外加上一个京中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这三个人应该是牟斌最为信任的人了。
宋楠的公房被安排在北镇抚司衙门二进东首的大跨院内,前几日来参与审内承运库案的时候,孙玄便已经领宋楠来参观过,院子打理的整整齐齐,公房内的红木桌椅都是崭新的,擦的光可鉴人,连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上等货色,起码从表面上来看,孙玄对自己这个新任的副手还比较尊重照顾,但事实上是否如此,便天知道了。
宋楠进到院内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军官带着一队二十多人的旗校站在路边行礼,声音如炸雷般的喝道:“给宋副使行礼!”
二十多人啪的挺胸立正行礼,吓了宋楠一跳。
“卑职万志、王勇率亲卫队向宋副使报道。”那两名军官上前拱手道。
宋楠道:“亲卫队?”
“回禀大人,奉孙镇抚之命,今后宋副使的安全由我等负责,卑职等听任宋副使调遣。”
宋楠摆手笑道:“不必了,我有什么好保护的,再说我也有自己随身的亲卫。”
“这个……”万志为难道:“孙镇抚说了,宋副使是北镇抚司要员,必须由咱们亲卫营派人保护,还请宋副使让我等履行职责。”
万志张着一张阔大的国字脸,脸庞上数处愈合之后隆起的疤痕,看上去甚是勇武和彪悍。
宋楠可不吃这一套,他知道,牟斌现在对自己恐怕是极为不满,自己又没有个好理由去跟他解释一番,现在皇上下旨升了自己的官,他不得不遵命,但心里肯定是不爽的;北镇抚司中自己没一个亲信,若是任由孙玄派了些人跟在自己身边保护,岂不是平白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那自己的一切行踪可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你们去回禀孙镇抚,便说我无需保护,辛苦各位了,去吧。”宋楠迈步往里走。
“可是……”万志还待辩解,宋楠脸色一沉回过身来道:“怎么,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是么?”
万志王勇赶紧拱手道:“不敢,卑职告退,叨扰大人了。”
宋楠哼了一声走远,万志王勇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宋副使为何不高兴,只得无奈的带着人走了。
宋楠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具体负责的事务还没分派,宋楠也不会主动去要求,总之叫干什么干什么,没事最好,打个转便回正南坊自己的老窝去跟侯大彪郑达黄辉他们去吹牛去,可比在这里自在;外间的七八名书吏杂役也无趣的很,浑没正南坊孙三秦四他们活络,问个话都战战兢兢的说不清楚,宋楠很是无聊。
喝了三四杯茶水之后,外边院内的菊花飘来浓郁香气,熏得宋楠昏昏欲睡,宋楠赫然起身抓了头盔戴上,招呼李大牛等亲卫便打算回正南坊,不在此地浪费光阴;刚抬步出了公房,便看到院门口一群人涌了进来,当先那人正是个子不高,正是长相清俊的北镇抚司最高官长孙玄。
孙玄远远拱手笑道:“宋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宋楠忙笑着迎上施礼道:“坐着气闷,打算回正南坊办差去,我那里还有几桩案子要办。”
孙玄呵呵笑道:“忙什么,案子天天有呢,知道兄弟你干事勤快,但也不必这么拼命,来来来,进屋叙话。”
宋楠笑道:“大人请。”
孙玄扭头对身后跟随之人道:“都在院子里待着,我和宋大人有要事商谈,不准人进来。”
两人回头进了公房中,杂役上了茶水之后便被孙玄命令不准进来,宋楠益发觉得诡异,不由自主提高了警觉。
“宋副使,早间我去总衙见牟指挥了,听说你来时去我公房见我了?”
宋楠笑道:“那是自然,来衙门自然要去上官那里打个招呼,说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入职呢,以前虽也常来常往,但那都是为了公务匆匆来去罢了。”
孙玄笑眯眯的道:“宋副使客气了,你我哪有什么上下官之分,弟兄们搭伙办差,相互协作罢了。”
宋楠道:“不敢。”
孙玄道:“刚才万志王勇去我那里说你不愿他们作为亲卫随身保护,是什么缘故?”
宋楠道:“我有亲卫随同,何必麻烦两位,多腾些人手办案岂不是更好么。”
孙玄一笑道:“宋副使,你恐怕是会错意了,万志和王勇可是我北镇抚司的得力干将,我之所以将他们分派到你手下亲随,便是因为我想让你分管你擅长的侦缉缉捕之事;你知道,咱们北镇抚司侦缉的可都是大案要案,若无得力手下恐怕不成啊。”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从正南坊中挑选的人手似乎也能胜任。”
孙玄摇头道:“宋老弟,你现在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镇抚司衙门里,那正南坊只是兼职,迟早要放手的;似你宋老弟这般人才,又怎会屈居于一坊之间?那万志和王勇可是厉害,你听说过咱们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么?”
宋楠笑道:“倒是听说过。”
孙玄笑道:“虽是旗校之间的戏言,我北镇抚司并无太保这个官职,但却也不是完全无稽,北镇抚司辖下确有十三个得力之人,武功一等一的好,万志和王勇便是其中之二,私下里的排名在五六之数,我特意将他们调给你使用,也是一番好意呢。”
宋楠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大人照顾,可是我确实不需要。”
孙玄把脸一沉,道:“宋兄弟,你这可是有些不近情理了。”
宋楠不答,只微笑不语。
孙玄垂头想了想道:“也罢,你我不妨开诚布公,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宋楠笑道:“想什么?”
“你认为我孙玄是借机安排人手在你身边监视你是么?”
宋楠微笑道:“孙镇抚岂会这么想?”
孙玄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子中灿烂的阳光轻声道:“我孙玄虽不是心机玲珑,但一些苗头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今日牟指挥找我去说话,便是关于你的。”
宋楠一怔,不知如何接口。
第一九九章 兔死狐悲
(起早下乡帮着老爹老娘劳动改造去,设了自动更新,也不知能不能更上。)第一九九章
“宋副使,今日我不妨把话说明白,内廷承运库一案震动朝野,这不仅仅是一桩案子,而是干系到内廷权力的归属,我想这一点你事先便一定知晓了。但你身为锦衣卫中一员,却私下行事,甚至没透露一点点的消息,是否有些太过。”孙玄声音平静,但却隐含着威严。
宋楠皱眉道:“镇抚大人,这不能怪我,你知道皇上召见卑职,要我私下奉口谕行事,卑职岂敢违抗圣旨。”
孙玄转身道:“这是托辞,牟指挥说,在此之前,你曾登门询问其对内廷纷争的意见,牟指挥亲口告诉你莫要参与其中;皇上即便是要查此事,大可召我北镇抚司去办,为何要你正南坊外城衙门去办?”
宋楠道:“这个恐怕要去问皇上了,皇上要谁去查我又如何知道?”
孙玄摇头道:“皇上不会不懂这些,便是皇上不明白,你也该说清楚这一点,我们都不是睁眼瞎,整件事其实是你主动查出,压根不是皇上授意,倒有可能是刘瑾求你帮忙,我说的对么?”
宋楠道:“是牟指挥这么说的么?”
孙玄冷笑道:“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
宋楠咬着下唇想了想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隐瞒,此事确实是我暗中进行的,不过并非为了刘瑾,而是为了我锦衣卫和我个人罢了;王岳范亨和外廷文官之间似有协议,内廷权力之争看似与我们无干,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这次刘瑾落败,范亨王岳将气焰更甚,我锦衣卫衙门岂非日子更加难过?范亨派罗芳数次欲置我于死地,你们应该知道,无论于锦衣卫衙门还是于我个人,我都不得不这么做;再说王岳范亨又非冤枉,库银被贪墨数百万,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孙玄脸色凝重不说话,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叩击。
宋楠说的兴起,继续道:“我就不明白了,牟指挥为何要因此事怪罪我,范亨对咱们锦衣卫压制良久,对他还有什么好怜悯的?抛却我个人因素,便是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牟指挥也不该怪我,这恰恰是咱们锦衣卫凌驾东厂之上的好机会;刘瑾得我锦衣卫相助才有今天,东厂在他手中起码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势如水火,这难道不是好事?”
孙玄还是不答,看着宋楠,眼中满是讥诮之色。
宋楠道:“我明白了,是不是牟指挥认为我没把他放在眼里,事情没跟他禀报私自行动?若是这个原因,我便去总衙亲自请罪便是了,要不便辞了官职便是,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玄喟然长叹道:“宋副使,你毕竟还是嫩,以上若是你真心的辩解,我倒是对你不好指责了;范亨几次欲致你于死地,你定是心中责怪牟指挥不替你做主,罗芳等人被你抓获,你也曾建议借此将范亨拉下马,但却被牟指挥驳回,想必你心头也很是疑惑。但是你想过没有,牟指挥为何会这么做?”
宋楠摇头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牟指挥怎么想的我哪里知道。”
孙玄道:“那我便来告诉你,我锦衣卫和东厂本就是一体,虽说之间常有摩擦,但打个比方,咱们两家便是皇上手中牵着的两条恶犬;两家之间吵闹争食司空见惯,但一条恶犬要是咬死另一条,活下来的那一条也要受主人严惩,你明白这个道理么?这便是为何你抓住了罗芳的把柄,牟指挥却不得不将罗芳移交给范亨,任由大事化小的缘由。”
宋楠道:“那在内廷这件事上,牟指挥又为何要怪罪于我?范亨倒台又不是由于牟大人之故,大家都只会认为是和刘瑾之间争宠所致,即便是我正南坊参与其中,也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皇上又怎会怪罪。”
孙玄道:“我再打个比方给你,主人家养了两条恶犬,某一日这主人家死了,新来了一个主人,而其中一条恶犬对着新主人龇牙,你说作为新主人该怎么办?”
宋楠道:“还能如何?打死了事。重新养一条罢了。”
孙玄道:“好,打死了事,倒也干脆,但另一条会怎么想?”
宋楠想了想忽然惊道:“兔死狐悲!”
孙玄缓缓点头道:“你终归还不算太笨;新主人必养新犬。以前的恶犬龇牙,只会让新主人认为所有的恶犬都忠于原主人,新主人是不会留着不忠于自己的恶犬的,势必会重新豢养;范亨倒了,刘瑾便是新犬,牟指挥会怎么想?皇上是否会认为锦衣卫也需要改造,牟指挥是否忠于自己?会不会像范亨一样像皇上龇牙?这便是牟指挥所考虑的事情。”
宋楠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打死了第一条便有第二条,牟指挥原来是在担心他的位子啊。”
孙玄冷笑道:“谁不担心自己的位置,新皇即位改地换天,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勋戚皇室,内廷外廷谁不担心?你以为文官们闹腾只是为了对刘瑾不满么?究其原因便是不准让皇上养新犬,有一便有二,你瞧着吧,刘瑾不是个简单的人,这次翻了身之后,恐无人能压制住他了。”
宋楠心头豁然,孙玄分析的已经很到位了,而且句句在理,有些是自己想到过的,有些却是压根也没想过,牟斌为何会按兵不动,便是认为范亨王岳必能压制住刘瑾,范亨再嚣张,起码不会对他牟斌的地位有所影响,而刘瑾则不同,他的胜利则代表着新势力的蹿升,牟斌岂能不担心自己的职位。
“孙镇抚为何会和我说这些?”宋楠忍不住问道。
孙玄回转身来坐在案后眯着眼道:“你又问了一句幼稚的话。”
宋楠明白了,只是却实在说不出口来。
孙玄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简单的很,锦衣卫内的中高级官员只有自己才最安稳,说的难听一点,若说新犬的话,自己恐怕也算是其中一条;牟指挥都担心自己的位置,孙玄孙玄他们谁不怕?几乎懂得这个道理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而孙玄此举恐怕是为了跟自己搞好关系,留条后路了。
“我虽是牟指挥一手提拔,但我是朝廷的官儿,可不是某个人的官员;牟指挥要我注意你的言行,对你严加监视,我却绝不会照做;你放心,万志王勇等人都是悍勇之辈,也没什么心机,我也根本不是要他们来监视你,你若不信,可自行在所辖营中挑选护卫。”孙玄淡淡道。
宋楠笑道:“不用挑选了,就他们两了,多谢孙镇抚指点迷津,听孙镇抚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孙玄笑道:“你只不要在心中以为我卑鄙无耻便成,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孙玄辛辛苦苦到了今日,可不想被一撸到底,我这么说宋副使可明白么?”
宋楠道:“完全明白,孙镇抚够坦白,行事也够果敢,宋某自愧不如;不过牟指挥为人不错,也许可以有办法帮帮他。”
孙玄斜眼看着宋楠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宋楠道:“出自真心。”
孙玄笑道:“那你就想办法吧,我是没办法了,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你瞧着吧。”
宋楠知道孙玄心中又在嘲笑自己幼稚了,不过对牟斌的印象也确实不坏,也许倒是可以侧面打听打听帮帮忙。
孙玄起身道:“宋副使,公务在身,我便不多打搅了,临行前我再给你露个消息,刘瑾已经开始行动了,我锦衣卫中早已不是铁板一块,石文义你知道么?”
宋楠道:“不是大汉将军统领么?”
孙玄神秘一笑道:“此君和刘瑾关系甚密,哎,莫道君行早,更有未眠人啊,有人比我还看的清楚,别问我是如何知道的,谁没有保命的家伙傍身?一切蒙在鼓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宋楠脊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石文义跟刘瑾这么快都已经勾搭上了,本来以为孙玄、孙玄、石文义是牟斌手下的铁杆亲信,今日一谈,顿时三观竟毁,三人中已经有两人另有他图了,真可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第二百章 得道鸡犬
第二百章
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宋楠心情有些沉重,对刘瑾的迅速发力,宋楠隐隐感到一丝担忧,这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对宋楠而言,刘瑾还不是威胁,就目前而言,刘瑾得势对自己很有好处。如果牟斌的倒台是必然的结局的话,宋楠自然不介意在其中分一杯羹。但宋楠告诫自己,不要和刘瑾交往的太深,种种迹象表明,刘瑾对权势的**更大,也更加的不加抑制,但显然,刘瑾想权倾朝野,还需过了文官们这一关,而这一关却绝不容易过。
经过那日殿上的交手,外廷虽貌似败退,不过那是战略性的撤退,文臣们是不想搅进王岳范亨等贪墨库银的漩涡之中,只要机会合适,外廷必会卷土重来,自己要和刘瑾保持距离,否则很容易卷入其中;还是那句话,闷声发大财最好,坐收渔利从来都是个好办法。
不过,宋楠还是决定进宫一趟,一来探探刘瑾的口风,二来也见见皇上,侧面打听一下刘瑾赠给自己宅邸田产之事,皇上若不知情,自己便将刘瑾馈赠之物全数上缴,虽然肉疼,但绝不可为了这点利益而留下把柄。
宋楠由东安门低调进宫,路过东华门外御道之时,恰好碰到了带队出宫的趾高气昂的丘聚,丘聚如今执掌东厂,一跃从籍籍无名成为万众瞩目的督主大人,可谓是志得圆满,见到宋楠也不似以前那般恭谨,但态度还算是热情。
“哎呦,这不是宋千户么?不不不……是宋镇抚,恭喜高升啊,宋兄弟这升官跟坐二踢脚一般,空擦一声便飞上了天,哈哈,恭喜恭喜。”丘聚心情很好,说话也不似之前那般唯唯诺诺,竟然带着丝调笑。
宋楠呵呵笑道:“丘督主说笑了,丘督主才是坐了火箭上天呢,如今执掌东厂,跟咱们牟指挥平起平坐,宋某要叫一声卑职了,今后还请多多提携。”
丘聚哈哈笑着,一撩黑色大氅,动作潇洒之极,指着宋楠道:“宋兄弟啊,你就别矫情啦,这还不是刘公公信任,皇上赏赐么?你宋镇抚才是前途无量,话说牟斌的指挥使之位将来还不是你的么?”
宋楠忙道:“不要乱说,教人听见了可了不得,丘督主也莫要镇抚镇抚的叫,我这只是个闲职副镇抚使罢了,还要在锦衣卫里混日子呢。”
丘聚嘿嘿笑道:“瞧你吓的,至于么?你要是在锦衣卫混的不开心,不如来我东厂衙门做二档头如何?”
宋楠心头暗骂,这就叫一朝得势目中无人,以前见了自己都插不上话,如今竟然要自己去给他打下手,这数日之间,说话的口气便已经今非昔比。但宋楠清楚的很,丘聚不过是刘瑾的一条忠实走狗罢了,刘瑾聪明便聪明在这一点上,知道现在朝廷内外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所以索性只挂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其余职务一概不兼,隐在幕后操控,可谓心机深如海。
“多谢丘督主提携,这事倒也使得,待我哪天在锦衣卫衙门混不下去了,便请丘督主赏口饭吃。”宋楠微笑道。
丘聚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这是要见皇上去么?”
宋楠道:“是。”
丘聚笑道:“那你直接去西苑太液池中的琼华岛吧,皇上和刘公公都在西苑呢。”
宋楠道:“皇上去西苑游玩去了?”
丘聚笑道:“刘公公带着皇上去看豹房的选址去了。”
宋楠一惊道:“怎地豹房还要建?”
丘聚低声嘿嘿道:“干什么不建?外边的老家伙们吵闹便不建了?刘公公说了,越吵越要建,皇上坐拥天下,连建个豹房都受人挟制,岂有此理。”
宋楠微微点头,拱手道:“那我便去西苑,告辞了。”
丘聚呵呵一笑,带着一群番子们横着膀子耀武扬威的去了。
宋楠从东华门入宫也不停留,直奔西苑而去,出西华门往北沿着宫城北行,一侧是浩淼碧波绿柳围堤的太液池,一侧是宫城高大的城墙,西苑本就是皇家休憩游玩之所,各种精致之处虽有些刻意,但确实是人间胜景之处,可惜宋楠压根无心欣赏,过了兵器局便可见一弯石桥通往湖心琼花岛,岛上白塔绿树,红宇黄廊倒映在碧水之间,便如人间仙境一般,美不胜收。
数百红甲金盔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数步一岗站在石桥上,见宋楠到来,桥头哨卡立刻有人上前喝问:“干什么呢?御驾在此,不准上前一步。”
宋楠尚未答话,一声呵斥便从桥上传来:“瞎了你的狗眼,宋大人你也不认识?还不滚到一边去。”
话音犹落,一名身材高大相貌魁梧的壮硕军官从桥上走下,拱手对宋楠道:“宋大人,这些家伙们不带眼睛,莫要见怪。”
宋楠认出此人便是锦衣卫大汉将军统领石文义,在宫中常见到,也相互间打过招呼,说起来自己也算是这石文义的手下,因为为了方便自己入宫,牟斌还让自己挂着个大汉将军的称谓。
“石大人,卑职有礼了,兄弟们也是履行职责,有何见怪的,皇上在岛上么?卑职想去见见他。”
石文义摸了摸浓密的黑胡子笑道:“宋大人,可莫要卑职卑职的叫,你如今是北镇抚司副镇抚使,官阶与我平起平坐,若自称卑职可是要折煞本官了;皇上和刘公公在岛北临水阁游玩,我命人引你前去。”
说罢回身招手,对刚才阻拦宋楠的那名锦衣卫大汉将军道:“那个谁,你引着宋大人去岛上,好生伺候着,瞎了眼的蠢材。”
那大汉将军红着脸过来,拱手行礼道:“宋大人,小人得罪了,请随我来。”
宋楠微笑点头,随着那大汉将军走过长桥登上琼花岛,沿着石阶道路绕了个半圈,远远看到一座长长的游廊横在岛边,便如一艘靠岸的画舫巨舸一般,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夹杂着呢喃的歌声和正德哈哈的笑声。
那大汉将军拱手停步道:“宋大人,小人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是带刀官护卫之职,小人不能靠近。……刚才的事,还请宋大人多包涵。”
宋楠笑道:“有劳了,不用介意,你做的没错,本就是职责所在,兄弟贵姓,什么职位?”
那大汉将军忙道:“卑职叶青林,供职于锦衣卫大汉将军营威字百户所,忝居总旗官之职。”
宋楠知道,大汉将军营一千五百多人,是个大千户所配置,辖下十五个百户所,分别以‘威武悍勇忠诚信义肃严勤慎’等字为百户所为名号,比之自己正南坊的第一第二百户所之类的称号自然是威风了许多。
宋楠客气的点头告辞,朝着岛边长廊走去,游廊四周,十几名御前带刀官在缓缓游荡,鹰隼一般的目光警惕的打量四周,对廊阁中歌舞嬉闹不看半眼;皇上身边的带刀官都认识宋楠,见宋楠到来也无人上前阻拦。
宋楠走入廊阁,廊内摆着一张长案,摆着各色美食瓜果,案后的软蒲上,正德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廊中一群舞姬随着丝竹翩翩起舞,刘瑾和高凤两人站在正德身旁,不时的俯身和正德说着什么,正德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一名小太监看到了宋楠,忙来到刘瑾身边低声告诉了他,刘瑾朝这边一看,脸上顿时笑意盎然,俯身在正德耳边说了几句,正德扭头看来朝宋楠招了招手。
宋楠上前行礼道:“参见皇上。”又对着刘瑾道:“见过刘公公。”
正德笑道:“来的正好,陪朕一起来看歌舞,教坊司的这几个舞姬的歌舞很是不错,若不是刘瑾将她们找来,朕都忘了宫里还养着舞姬了。”
宋楠笑道:“皇上忙的没空休闲,刘公公这是替皇上解乏呢。”
正德点头道:“小谨子有心,朕心里明白。宋楠,封你的官儿可还满意么?镇抚副使也不小了,我本想直接提拔你为镇抚,但小谨子说,那样的话会招致大伙的反对,朕想也是,反正你还年轻,也不急在这一时。”
宋楠看了刘瑾一眼,笑道:“皇上说的对,刘公公也是为了臣着想,就这个镇抚副使我都有些惶恐呢,多谢皇上了。”
正德摆手道:“你应得的,若不是你想了个办法,让朕出了一口气,要不然,朕要被李东阳他们逼的走投无路了,来来来,坐下陪朕看歌舞。”
宋楠看着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知道宋楠有话要说,伸手拍了拍巴掌,顿时歌舞丝竹之声停息,正德愕然道:“怎地停了?”
宋楠道:“臣有话要和皇上说,先停歇一会,天也近午了,着她们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吃了东西身上有气力,舞姿岂不更加曼妙?”
正德笑道:“莫来哄朕,当朕不懂么?吃饱喝足焉能跳出轻盈之舞,不过有事说事,教她们回教坊司吧,午后还要回宫办事,哎!李东阳他们可是一刻不让朕闲着。”
第二零一章 同床异梦
第二零一章
舞姬们累的半死,宋楠此举恰好解了围,这才一个个娇喘着退下;正德让宋楠坐下一起吃东西,宋楠也不客气,扯过一只蒲团来坐下,拿了点心便吃,刘瑾却没这待遇,站在一旁相当的羡慕。
宋楠吞下一只肉松酥饼,问道:“臣听说皇上真的打算在这岛上建座豹房么?”
正德道:“是啊,内承运库中的银子也追回来了,干什么不建?”
宋楠看了一眼刘瑾,刘瑾笑道:“宋大人不必看我,咱家只是提议了一下,是皇上应允的。”
宋楠微笑道:“刘公公,我可要多一句嘴了,这次咱们侥幸堵了外廷文官的嘴,若真的建豹房,恐大臣们又要拿来说事了,这又何必?”
刘瑾冷笑道:“怕他们不成?皇上可是天下万民之主,建个豹房还看他们脸色?”
宋楠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皇上是万民之主不假,但也许顾及大臣们的感受,稳定为先,何必弄得不可收拾。咱们做臣下的也不能图一时之快,固然大臣们管得确实有点多,但他们也都是我朝廷重臣,也是忠于皇上,忠于大明江山的,又不是仇人。”
刘瑾笑道:“宋大人倒是左右逢源,但你当日没见李东阳谢迁韩文他们的气焰,恨不得让皇上杀了我,若不是皇上英明神武震慑他们,咱家恐怕都没机会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了。”
正德皱眉道:“刘瑾,你这话说的过了,他们虽然有时糊涂,但宋楠说的对,他们都是忠于朕的臣子,对你的弹劾也是对事不对人,你若带着私人恩怨决意报复,朕是不准的。这件事也许需要斟酌一番,朕想好了再说吧。”
刘瑾翻着白眼不出声,有些恼火的看着宋楠,宋楠暗中一叹,刘瑾这是把自己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气氛一时有些沉默,正德提及朝中之事心中也有些不开心,吃了点东西,便命人围了帐幕坐在软椅上小憩。
刘瑾悄悄拉了宋楠到廊外责怪道:“你怎地跟我反着说话?皇上很期待这座豹房建起来,偏偏你来阻拦。”
宋楠皱眉道:“刘公公,我确实是为你着想,外廷吃了瘪正找不到机会发泄,这个节骨眼上何必去滋事?”
刘瑾道:“我可不怕他们,皇上喜欢什么我便做什么,内廷的事务还轮不到他们插手。宋楠,你也不要管了,这事咱家心里有数。”
宋楠无语,自己已经做了该做的,刘瑾非要找麻烦作死,自己也管不了。
刘瑾知道自己的话语有些重,于是转换话题道:“那些东西可还满意么?”
宋楠微笑道:“刘公公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担不起,我还正想找你说这件事,东西我带来了,我可不能要。”
刘瑾笑道:“咱家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放心,这件事皇上是知道的,咱家还正要提醒你谢恩呢;皇上赏赐给你的东西你怕个球?咱家只是在一旁替你美言了几句罢了,踏踏实实的收着吧,没事儿。”
宋楠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价值几十万的宅子和田亩要真的拒而不受那要多大的勇气,皇上知道此事便大不相同了,秋后算账也算不到我的头上,倒也不必一本正经的询问正德是否有此事,待会借着谢恩试探一番便是。
“多谢刘公公了,虽是皇上赏赐,但我却知道是刘公公有心。”
刘瑾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若非你妙计帷幄,我那天便栽了,你还受了伤,手底下也有兄弟阵亡,没说的,抚恤的事情我给你想办法,总之不能教你吃亏。”
宋楠摆手道:“那可不敢了,此事我也沾光升了官,已经很有回报了,抚恤的事自有锦衣卫衙门里自行解决,刘公公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刘公公能执掌内廷,这才是桩大喜事,这里是两千两银子,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大出手的,贺刘公公荣升内廷掌舵老大,恭喜恭喜。”
刘瑾嘿嘿直笑,道:“我若不收你定说我瞧不起你,罢了,谢了,我收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内廷掌舵的,只是个司礼监的小太监罢了。”
宋楠笑道:“你把我当瞎子么?”
刘瑾笑的发抖,道:“你怎会是瞎子,简直就是目光如炬。”
两人沿着岛边的石道缓行,宋楠一直想试探刘瑾关于石文义的事是否是真,又怕引起刘瑾的怀疑,正想着如何切入之际,刘瑾倒主动提起了。
“宋楠,有件事我要你有个心理准备。”
“哦?刘公公请讲。”
刘瑾想了想道:“牟斌现在对你如何?”
宋楠实话实说道:“上回的事情过后,对我冷淡了许多,可能是责怪我没告知他实情,带着锦衣卫私自行动吧。”
刘瑾道:“这牟斌有些不识时务,我实话告诉你吧,本来皇上要直接提你为北镇抚司镇抚,确实是我从中阻拦了,因为我看出来牟斌的想法,怕他对你不利;若是直接提你为镇抚,势必会将在任的孙玄替换,据我所知,孙玄和牟斌关系甚密,我怕会刺激到牟斌,所以才建议先任副职。”
宋楠笑道:“挺好的,我的才干还足以担任镇抚司要职,就是给我个镇抚我也会拒绝,刘公公对我可算是尽心了。”
刘瑾道:“我可不是矫情,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吧,我自然希望你能升官的快些,就像当初的约定一样,咱家在内廷,你在锦衣卫,厂卫两家都控制在咱们手中,才会有踏实日子过。外廷的老家伙们若是有人挑事,厂卫一起查他们,不信他们没有不可告人之处,便是没有,也给他们捏造点出来。但此事却不能操之过急。”
宋楠点头道:“我明白,刘公公不必担心我有情绪,我确实没这个本事能控制住锦衣卫衙门。”
刘瑾道:“目前自然很难,牟斌在锦衣卫中根深蒂固,主要的几个衙门都是他的人,便是给你当个指挥使,你也无能为力;所以要循序渐进,慢慢挖空他的墙角,最后将他扳倒,然后你的日子便熬出头了。”
宋楠道:“刘公公考虑的是,可似乎有些难办呢?”
“说难办也难办,说不难也不难,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算是一战成名,有些人不用刻意去挖,他们也自然会倒过来,具体如何,便不用细说了,总之我刘瑾岂是当年吴下阿蒙,我可不会和王岳范亨那么蠢,内廷大权在手却不懂利用。”
刘瑾面色平静,眼中却射出热切的光芒,和之前谦卑的刘瑾判若两人;不用刘瑾明说,宋楠也知道石文义之事是真的,各方大洗牌之际,什么事情出现都不是意外,宋楠觉得脑子很乱,他需要静下来好好的理一理思绪。
随驾回宫的路上,正德证明了刘瑾的话没有撒谎,确实是他同意赐给宋楠宅第和田亩,只是正德也知道,这些事不能公开,所以便没有大张旗鼓。对正德来说,给宋楠赏赐是真心诚意的,宋楠的计策让他在群臣面前大露了脸,每每想起当日殿上百官的神情,正德便想大笑;对宋楠,正德是从心底里有亲近之感,这一点即便刘瑾也自叹不如。
回到宅中,宋楠吩咐不让人来打搅,独自一人躲在后院竹林间的草地上躺下,咬着草茎静静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细细思量。目前的局势有些混乱,内廷被刘瑾掌握之后,显然刘瑾还不会罢休,他要吸取王岳范亨轻易被扳倒的教训,要将锦衣卫也控制在手中,然则自己其实被刘瑾认为是手中的一枚棋子。
宋楠倒也没觉的有什么不好,刘瑾把自己当棋子,自己何尝不是也把他当作助力,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宋楠告诫自己,借势上位固然可行,但归根结底是借皇上之势,刘瑾的一切权力都来自皇上,不管他如何蹦跶,皇上一声‘四道普’他立刻就蔫了。所以自己要保持跟刘瑾的距离,如果哪一天刘瑾对自己起了什么歹念,也可有制住刘瑾的后手,决不能让刘瑾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目前自己的还只是个小喽啰,看似春风得意,其实压根没有什么根基,勋戚有军队在手,文臣有朝廷财务政务大权在手,刘瑾有内廷在手,东厂,三千营都是他的硬实力,自己在锦衣卫中也还是个受排挤的角色,所以看清现实才不会盲目的乐观。
按照刘瑾的尿性,他既然已经向锦衣卫下手,也有可能在外廷发展眼线,文官们也不一定是铁板一块,宋楠倒是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文官们都是死硬倔强之人,若刘瑾风头太过,双方的冲突会一触即发,若到那时,必是火星撞地球的一战,宋楠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知道内外廷的最终博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宋楠正自想的头昏脑胀,猛然间‘砰’的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宋楠一个激灵,一跃起身往内宅跑去。
西厢房院子里传来陆青璃的大叫声:“成功啦,成功啦,耶耶!”
第二零二章 陆青璃的特殊才能
第二零二章
后宅庭院内忙活的众人被巨响惊动,纷纷朝发声之处跑去,宋楠赶到的时候,叶芳姑、小萍、李小妹还有几名后宅伺候的蔚州来的大娘大婶们都目瞪口呆的围在花坛边一动不动。
宋楠拨开人群钻进去瞧,也是目瞪口呆,只见陆青璃满脸黑灰,手中握着一只黑乎乎的物事又跳又叫,那物事前端还喷着青烟,满鼻子的硝烟火药气味;再看花坛的青砖边缘有了一只大大的豁口,被掀翻的黑土上还往外冒着黄烟。
“怎么回事?青璃,你做了什么?你的脸怎么了?”宋楠忙问道。
陆青璃看见宋楠到来,高兴的叫道:“大哥,你瞧,我成功了,你不是说鸟铳威力不大么?瞧,我这只厉害么?”
宋楠头大如斗,这才想起数月之前自己带回家一只鸟铳,本是为了增强宅中防御而用,曾经抱怨过着鸟铳威力不强,射程不远,还装药麻烦等等,当时陆青璃在旁边问了几句,宋楠一时兴起便随便说了些后世的火器的特征和威力,诸如短小如手掌大小,无需点火,发射扣动扳机便可,什么射出的也不是铁砂而是旋转的子弹云云。
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青璃便拿了鸟铳去试验,宋楠倒也不甚在意,陆青璃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女子,但这等机械知识岂是她一个小妞儿能明白的,加上这段时间自己也忙的够呛,便逐渐忘了此事;没想到她居然坚持不懈的捣鼓了几个月,今日居然弄出来了这只奇怪的玩意,还在院子里惊世骇俗的放了一枪。
宋楠不顾众人在场,赶紧扳过她小小的身子上下一顿摸索,羞得陆青璃面红耳赤扭捏不肯,宋楠板着脸检查了一遍她的身子,发现身上没什么受伤之处,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呀你,也太过分了,火器威力虽不大,但射到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打到头脸之上弄不好会成了瞎子聋子,便是侥幸不中要害,也会变成大麻脸;而且院子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打到人可怎么办?”
叶芳姑捂嘴笑道:“还不是你这个当夫君的宠的。”
宋楠白了她一眼道:“这事你肯定知道,亏你也纵容她。”
叶芳姑哼了一声道:“你自己的人倒来怪我。”
陆青璃委屈道:“宋大哥,干什么便是一顿训斥,你还没瞧我弄出来的火铳呢,你瞧,跟你说的一样,手掌大小,不用点火,安装木柄,装弹填药也方便,威力也很强呢。”
宋楠这才拿过那古怪的火铳仔细端详起来,那是一只装了木柄的奇怪物事,上面是一只造型古怪的漏斗口,还往外冒着青烟,连接漏斗口的是下部的一个弯弯的扳机,左看右看却无击火的装置,
宋楠疑惑的问道:“刚才你便是用这玩意发射的?”
陆青璃道:“是啊。”
宋楠咂嘴道:“这能有什么威力?”
陆青璃道:“不信?不信我再放一枪你看看。”
宋楠点头道:“可以,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陆青璃有些得意的道:“教你开开眼。”
叶芳姑摇头叹道:“宋楠,你也跟着胡闹,哎,家里再无宁日了。”
宋楠笑道:“你可别小瞧了火器,如果真的有威力巨大的火器,那可战力提升数倍,一个人握有火器的话,武林高手苦练数十年也不一定是对手呢。”
叶芳姑嗤笑道:“是么?我就不信火器能快过我掌中剑。”
宋楠一笑不答,心道:后世有个岛国被人丢了两颗炸弹死了几十万,这等事我若告诉你听,你定以为我疯了。
但见陆青璃从脚下一只木盒中掏出一根裹着黑油布,尾部露出火药引线的类似炮竹的东西,伸手将枪管往下一弯,露出黑乎乎的枪管后端,将那炮仗塞进枪管里,啪的一下合起来,那火绳恰好嵌在上端一个细小的空洞处伸了出来。
陆青璃麻利的用两边的铁片套上去固定好,娇笑道:“瞧好了。”
宋楠挥手让众人散开,陆青璃举起火枪,对准一颗枣树的树干扣动扳机,只见那漏斗口随着扳机的扣动缓缓靠近露在外端的引线,猛然间嗤嗤之声大作,漏斗口中显然盛放着引火之物凭此引燃了引线。
引线越烧越短,渐渐不见,众人捂着耳朵眯着眼胆战心惊的看着枪管上端小孔中冒出的丝丝青烟,心脏砰砰乱跳,数息过后,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枪管中冒出一团火光,黑烟弥漫之时,枪身猛地一跳,震得陆青璃身子往后一仰,宋楠眼疾手快一把揽住陆青璃的腰身。
陆青璃恍然不觉,挣扎起身叫道:“瞧那棵树干,厉害不厉害?”
宋楠赶过去一看,眼珠子在地上乱滚,只见那枣树树干被撕裂开来,十几处孔洞密布其上,胳膊粗的树干几乎被打穿了,原先韧性十足的坚硬树干现在恐怕轻轻一推便要折断了。
“厉害,真是厉害。”宋楠咂舌道。
“厉害吧,可算是没白费功夫。”陆青璃得意洋洋,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宋楠哈哈大笑道:“真有你的,没想到咱家小青璃成了奇技大匠了。”
陆青璃嘻嘻笑道:“你上回说要扳动扳机靠击发底火发射子弹什么的,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不过我用了这个小漏斗,里边放上耐燃的石炭,只要我搬动扳机,火绳进入靠近的小口中便自然会被引燃,这不也是自动点燃么?战前放入烧红的石炭即可,虽然也费些功夫,但可连续击发好长一段时间呢。”
宋楠不得不承认陆青璃的聪明才智,这等引燃手段还真是独具匠心。不过宋楠更感兴趣的还是陆青璃居然懂得做出来一个小炮仗一般的子弹来,这一场面像极了后世霸气的来福霰弹枪的方式,这可算是真正的创新。
宋楠取出一只陆青璃自制的小炮仗,撕开外边的滑不留手的黑油布包裹,发现里边仅仅是一小截的竹筒,后面填满了火药,前段是几十颗细细的钢珠。点着了后方的火药,爆发后的气浪将钢珠催发出去,确实是霰弹枪的原理,宋楠有些心服口服了。
自己虽对枪械知识不太感兴趣,但生在后世,总是知道一点这方面的知识,若是自己无事分心,苦思冥想之下有可能会想出这个办法,但面前的陆青璃可是毫无这方面的知识,只是凭着钻研的劲头,居然也想出了这一办法,而且还敢付诸实施,宋楠只能真心的在心里点了三十二个赞。
有了眼前这个玩意,宋楠顿时对大明朝的火铳鸟铳的印象统统改观,火器的威力自是不同凡响,若能逐步加以改良,统一装配,显然会数倍数十倍的提升战力;但就目前这个东西而言,还是缺点很大,首先这点火方式便值得诟病,这跟带着火折子点火没什么分别。
一旦认真的考虑起改良来,宋楠顿时回忆起许多这方面的知识,很多受材料工艺的局限肯定是不能适用的,但有两点,宋楠觉得可以提出来让陆青璃参考一下,没准这小妮子还真能做出一把真正意义上的霰弹枪。
“青璃,首先我对你表示由衷的敬佩,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才能,我自愧不如。”宋楠亲自拿着毛巾替陆青璃擦拭脸上的黑灰道。
陆青璃眼中神采焕发,笑道:“真的么?这东西真的有用?”
宋楠道:“何止是有用,简直是宝贝;但我不得不说它还有改进的余地,但我动嘴可以,动手怕是没你在行,我可以提出两点建议。”
陆青璃道:“你说,我来改,不过这玩意花了不少银子,一百多两进去才搞出来了这么个玩意,你不会怪我乱花钱吧。”
宋楠暗自咂舌,果然科技创新的代价不小:“这事要保密,叫他们知道这么花钱,还不骂你是我宋家的败家娘们儿?不过我支持你,钱随便花,不仅如此,我还要找几个兄弟来听你调遣,专门弄这玩意儿。”
陆青璃喜道:“真的?那可太好啦,最近我也觉得这些东西挺有趣的。”
宋楠笑道:“难怪你整天昏昏沌沌的,李婶私下里还以为你有了宝宝呢,原来是在想着这玩意。”
陆青璃嬉笑道:“宝宝也要生的,但你既然觉得这个有用,咱们就让宝宝迟点出来,你快说有什么要改进的,宋大哥的主意一定能成。”
宋楠翻翻白眼心道:宝宝是你想他什么时候出来便什么时候出来么?还不是没种上玉,否则焉能容你倒腾这些。
“好,第一个建议便是点火的方式,石炭点火虽然巧妙,但不方便,若遇到下雨,石炭熄灭了,可如何使用?若仓促之间需要使用火枪,敌人焉能等你先点火?”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呢。”陆青璃苦恼的道。
宋楠道:“我刚才忽然冒出来个念头,火绳极易点燃,只要有火星迸出便可点燃,所以,咱们可不可以用燧石点火呢?比如说,一扣扳机,以金属之物击打燧石蹦出火星,火星点燃引线,那不就可以解决了?燧石便是遇雨水淋湿也照样能生出火花,可不受天气影响,危急时刻掏枪便放,岂不更加的方便?”
陆青璃喜道:“果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怕是有点难度,但只要可行,我便一定能弄出来。”
宋楠道:“你试试看,没准我只是妄想而已,不成就放弃,也不要钻牛角尖。”
陆青璃点头道:“第二个建议是什么?”
宋楠道:“这个一定能实现,我建议你将单管改为双管,这样一次上弹便可二连发,一枪打不中还有第二枪,既节省时间,也增加了威力,你觉得如何?”
陆青璃跳起来道:“这办法好,一定能行,我这就去试试去。”说罢起身便走。
宋楠忙拉住道:“你急什么,这事儿慢慢来便是,我可不想你天天耗神费脑的折腾,特别是晚上,你可别忘了,晚上还要来陪我呢。”
陆青璃脚步不停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大事去吧,不用为我担心。”
宋楠愕然苦笑,陆青璃这是有些痴迷了,但愿不要作茧自缚,让陆青璃对男女之事失去了兴趣,每日姐妹二人陪侍左右,坐拥翻云,右抱覆雨,宋楠正爽的要命,可不想没了这样的好日子。
第二零三章 老公爷之怒
(感谢花花的月票,求订阅给力,我打算酝酿爆发,求动力。)第二零三章
傍晚时分,宋楠翘着二郎腿在正南坊衙门里跟侯大彪几个心腹在闲扯淡,小郡主意外的来到了正南坊衙门中;自从很久以前大闹过正南坊之后,小郡主可是很久没来正南坊中了,众旗校们对小郡主依旧畏之如虎,慌忙跑来公房禀报。
宋楠吓了一跳,自己早就跟小郡主说了,他们之间要低调行事,去宅子里倒还可以,跑来衙门寻自己那便是不妥,老公爷可不是吃素的。
瞧宋楠慌慌张张的出门去,连帽子也戴歪了,侯大彪郑达等相互挤眼,暗忖:宋千户的克星到了;但谁也没讲义气的去帮着挡驾,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早有耳闻,宋千户和小郡主之间不清不楚,依着小郡主的脾气,宋千户恐怕是没少吃苦头,跟着去反倒让宋千户没面子。
前院的树荫下,小郡主一袭绿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马鞭儿无意识的扫来扫去,一干旗校偷偷的躲的远远的指指点点,听见宋楠的脚步声,众校尉便如耗子一般瞬间无影无踪。
宋楠快步走近,小郡主见宋楠出来忙喜笑颜开上前,抱住宋楠胳膊,宋楠忙道:“姑奶奶,这可是衙门里,你来便是不该,还这么大胆。”
小郡主道:“怕什么,谁敢多嘴,鞭子抽烂他的嘴。”
宋楠无语,拉着她走到墙根树丛后道:“什么事儿?不能去家里说么?”
小郡主不管,先抱着宋楠索吻,宋楠狠狠咬了她一会儿,小郡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了手道:“去过了家里,你不在,我便来衙门了,当然是有急事儿。”
宋楠道:“怎么了?”
小郡主道:“我爷爷要见你。”
宋楠吓了一跳,惊道:“你爷爷见我?知道咱们的事儿了?”
小郡主红了脸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哥哥叫我来找你去府中,说爷爷有话问你。”
宋楠想了想道:“那咱们走吧。”
小郡主道:“你不怕我爷爷扒了你的皮?”
宋楠道:“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怕也没用,反正我搞了他宝贝孙女了,他爱怎么地怎么地。”
小郡主啐道:“说话真难听,什么叫……搞……搞了……”
宋楠低声道:“明日午后我没什么事,你来我家里,咱们后院小竹林见。”
小郡主更加羞涩道:“去……去小竹林作甚?”
宋楠嘿嘿笑道:“你说呢?二龙戏珠,看招。”说罢哈哈大笑,举步来到院子里高叫道:“猴崽子们,当你家千户不知道你们在偷听么?还不滚出来给爷备马?”
几名旗校灰头土脸的从墙边现身,赶紧牵了马出来,宋楠翻身上马往院外奔去,小郡主跺脚叫道:“红皮狗……等等我。”
……
国公府临湖水榭之上,英国公张懋正坐在水榭中看着眼前的美景,这片大湖上莲叶田田蔓延甚广,虽然时节不对,早已无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但秋日的荷叶由绿转墨,将败未败之时更见肥美丰沃,叶中高举的硕大莲蓬垂首爆籽,别有一番味道。
张仑匆匆而来,低声道:“爷爷,宋楠来了。”
张懋哼了一声道:“叫人备船。”
张仑答应一声,吩咐卫士备好小舟划近水榭一角停下;水榭尽头的长廊里,宋楠缓步沿着水上九曲长廊走来,小郡主跟在身旁,却不敢有任何亲昵动作。
张仑微笑迎上来道:“宋楠,多日不见。”
宋楠笑着拱手道:“小公爷气色不错,看来又升了官了嘛。”
张仑一笑,那日助宋楠一臂之力后,无意间捡了个功劳,本来就在积极运作监领神机营之事,这一回更是水到渠成,如今张仑一人手握奋武神机两营,可谓是志得圆满风光之极。
“彼此彼此,宋兄弟不也生了镇抚副使么?恭喜恭喜。”
宋楠哈哈笑道:“咱们每次见面要是都能聊些这样的话题便好了。”
张仑嘿嘿一笑道:“想的美,哪有这么多升官的好事。”
宋楠一笑,凑近低声道:“透个底,你家老爷子叫我来干什么?不会是要跟我算账吧,我这小心脏可跳的厉害。”
张仑看了宋楠一眼讥讽道:“你还知道怕?我可告诉你,老爷子正式取消了跟定国公府的婚约,受了徐光祚言语,心里正不痛快,这回你恐怕是讨不了好了。”
宋楠吓了一跳,转身便走,张仑愕然道:“干什么?”
宋楠道:“小公爷,看在你我也算是朋友的面子上,让我走得了,你家老爷子发起火来我可吃不消,你家老爷子可不像你小公爷这么好说话。”
张仑啐道:“怂包样,我好说话你便欺负我?我妹子……算了不说了,但你可别打着溜走的主意,老爷子架了小舟在水榭外等着你呢,你自己看着办,若想惹恼老爷子,我也不阻拦。”
宋楠叹了一声道:“罢了,便是国公爷要宰了我,我也龙潭虎穴走一遭了,为了小郡主,我可什么都愿意干。”
小郡主噗嗤一笑,张仑翻翻白眼斥道:“莫要胡说八道,你要是真心为我妹子,便不会坏她名节了,哼,想起来我便恨不得乱刀砍了你。”
小郡主红了脸不出声,宋楠知道张仑耿耿于怀此事,也不敢出声狡辩,默默拱手,快步走去。
水榭边的石阶下,张懋顶着竹笠手握撸桨,活脱脱一个打渔的渔夫,宋楠站在水榭上方拱手问好,张懋一句话也没说,只冲着船头努了努嘴,宋楠无奈拾阶而下踏上颤悠悠的小舟。
张懋木桨一点岸边,小船悠然驶出,往莲叶从中而去。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彩光照的湖面殷红一片,欸乃声中,小船晃悠悠沿着水道进了莲叶从中,莲叶高大稠密,四周顿时光线暗淡,也有些寒意涌出。
宋楠无声盯着专注划桨的张懋,张懋不开口,宋楠也不好打破寂寞,只能暗中揣摩张懋的心思。忽然间船身一振,小舟停了下来,张懋伸手在船底的雨布下摸索,猛然间寒光耀眼,张懋竟然摸出了一柄薄薄细长的长刀出来,宋楠吓了一跳,张懋这是要宰了自己不成?
张懋冷冷看了宋楠一眼,忽然手起刀落,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响过,一只硕大的莲蓬便到了手中,张懋随手一扔,将刀子扔进船舱,伸手拨开莲蓬,取出一只肥大的莲子塞入口中,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咀嚼起来。
宋楠暗自松了口气,原来这老东西是故意吓唬自己,采个莲蓬也用刀子,摆明是要自己出丑。
“老公爷,莲子可连心同食,不用吐出来,精华尽在心中。”宋楠见老公爷呸呸吐出绿色的莲子心,忍不住道。
“哦?宋大人对莲子的吃法还有研究?”张懋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
“莲子肉固然鲜美,却不及莲子心更具价值,莲子心虽苦,但却可清心,去热,止血,涩精。对年老之人更是有强心释血之效。”宋楠笑道。
张懋点头道:“唔……说的不错,可是这玩意太苦,老夫最不愿意吃苦的东西,谁给我苦吃,老夫便心中不痛快。”
宋楠笑道:“苦也不是什么坏东西,须知苦尽甘来,良药苦口之说,也不是全无根据的。”
张懋歪头道:“话虽如此,可是老夫不喜欢吃苦头,怎么办?”
宋楠笑道:“那也无妨,不喜欢便不吃便是,当我没说。”
张懋点头道:“有道理,可是有人硬是给我苦头吃,让我心头郁郁,你说怎么办?”
宋楠道:“谁敢给您苦头吃,这不是找死么?”
张懋道:“依你的意思,没人敢给老夫苦头吃了?”
宋楠硬着头皮道:“我想应该没有吧。”
“若有便如何?老夫想宰了他,可以么?”
宋楠苦笑道:“这个……老公爷想怎么办便怎么办,下官可不敢胡乱出主意。”
张懋呵呵冷笑道:“你是心虚吧,因为给老夫苦头吃的便是你这大胆的小子,你的胆子快要上天了,你可知道,老夫已经忍无可忍了。”
宋楠愣道:“国公爷何出此言?”
张懋一把抓起刀子,身子一探,刀尖顶上宋楠的喉头怒道:“无耻的东西,还敢抵赖,我国公府数代威名岂容你玷污亵渎,自己说,想怎么死?”
宋楠静静道:“老公爷要我宋楠死还不是如同碾碎一只蝼蚁,但我想问问,为何要杀死在下呢?”
张懋啐了一口道:“你还装,仑儿全部告诉我了,无耻的东西,竟敢诱骗媗儿**,侮辱亵渎我国公府,我岂能容你。”
宋楠暗叹一声,果然是没能隐瞒的太久,老公爷还是知道了,事已至此,抵赖无用,宋楠反倒冷静了下来。
“原来是这件事,那我算是死有余辜了,老公爷可以动手了,这件事是我的错,我绝不怨恨你,而且诚恳的向您道歉,我没管好自己,虽然我和贵府郡主两情相悦,但总归不能以此作为行为不端的借口。”
“这么说你是死的无怨无悔了?”张懋冷笑道。
“无怨但有悔。”宋楠叹道。
“悔什么?”
“悔我自己无法弥补小郡主,这辈子害的她孤孤零零的,始乱却不得不终弃。”
张懋手中刀微微一抖,冷喝道:“少耍花样,不要费心思为自己开脱,看刀。”
说罢手腕一翻,寒光凛凛直奔宋楠喉头割去。
第二零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零四章
冰冷的刀锋带着一丝凌冽的寒气逼近喉头,宋楠甚至能感觉到刀锋触及寒毛的彻骨恐惧,他自然不信张懋真的会杀了自己,但满满的自信随着这凌冽一刀灰飞烟灭,这时候便是躲也来不及了。
然而,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下一刻,眼前银光一闪,张懋已经收刀,不知何时掏出一快棉布缓缓的擦拭刀刃了。
出刀收刀之间,动作快如闪电,身手不输少年。
若非刀刃上无血,宋楠还以为自己的头已经被这一刀削掉,古时有个典故形容刀锋快而锐利,一刀砍下,头已断,死之人却还能来得及说出一句:“好快刀!”。想到这里,宋楠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
“老夫这柄刀跟随我二十余载,已经十多年未染鲜血,但这把刀下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当年戍边之时,长城下一战,我亲手宰杀鞑子兵一百八十名,刀口连个卷也没打。”
张懋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宋楠炫耀,擦拭刀刃的手温柔而有力。
宋楠脊梁后冷汗冒出,内衫湿了个通透。
“这柄刀是用来杀鞑子的,老夫不欲沾上我大明同胞的血,今日算你便宜,老夫带错刀了。”
宋楠苦笑不得,这个台阶自己圆的倒还可以,杀鸡焉用牛刀,看来自己在张懋眼中都没资格被这柄刀砍杀了。
“老公爷……”宋楠吁了口气道:“下回老公爷带对了刀,在下再来引颈就戮。”
张懋看着宋楠的眼光有些异样,从仓底摸出刀鞘来合上,轻轻放在一旁,擦擦手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居然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儿。”
宋楠静静道:“在下怕死,但我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犯的错自然要承担后果。”
张懋昂首看着天空,一行黑点在彩霞之下缓缓南飞,静默了半晌道:“老夫可以将娴儿嫁给你,但老夫焉知你不是狼子野心,万一我国公府的女婿是个虎狼之辈,岂不连累了我国公府数代建立起来的英名。”
宋楠道:“老公爷,为何便以为我宋楠是狼子野心呢?我自问与人无害,也没存心去害人。”
“与人无害?”张懋呵呵笑了数声道:“弹指间将王岳范亨拉下马来,这还叫与人无害?诚然,王岳范亨有罪,但范亨擅自调动东厂番役全城围攻锦衣卫是死罪,王岳却罪不至死,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王岳执掌内廷,于大节上并无差错,不过是受了范亨的蛊惑罢了,为何难逃一死?”
宋楠皱眉道:“王岳?北镇抚司不是判决了他流放南京内务府当差么?谁说他死了?”
张懋看着宋楠道:“你当真不知?”
宋楠摇头道:“王岳到底怎么了?”
张懋缓缓道:“判决后押赴南京,路途上为人绞杀在柳林中,这不是你干的?”
宋楠惊道:“我压根不知此事……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听您说才知道,在下不屑赌咒发誓,但确实并不知情。”
张懋皱眉道:“你居然不知情?那定是刘瑾等人私下的密谋了,连你也蒙在鼓里,这似乎有些不太应该啊。”
宋楠咬着下唇道:“想来定是刘瑾所为了,不过他的事跟我有何关系,我们之间可并不是一党。”
张懋微笑道:“哦?照你这么说,你和刘瑾倒是君子之交咯?”
宋楠摇头道:“也不是,我承认,在此事上确实帮了刘瑾的忙,但同时也是帮我自己。”
张懋摇头道:“你是想借刘瑾之力更进一步?老夫告诉你,刘瑾迟早完蛋,便是不完蛋你也是与虎谋皮,迟早反受其害。”
宋楠听张懋话中有话,静静道:“老公爷,我今日跟您老推心置腹,虽然我宋楠出身贫寒,但我从没有打过依附与人的主意;你们一直认为我宋楠无论是跟贵府小公爷结交,还是和……小郡主相恋……都是为了借力上位,这次你们也自然会这么想。想来是你们所见之人都是这般做派,你们也自然认为是人之常情,可我早就想通了,靠人不如靠己,谁都靠不住,在下也谁都不想靠。”
“哦?你倒有这般志向?”
“在下知道老公爷不会信,但也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剖白什么,因为我无需向任何人解释我的行为;范亨数次欲杀我,我则寻机杀他报复,可不是为了刘瑾来设计他,当然刘瑾受益,间接帮了他的忙我也没法子。”宋楠正色道。
“若将来刘瑾想杀你呢?”
宋楠不假思索的道:“他想杀我,我便想法子宰了他,除非我无能斗不过他,那是自己没本事,被他杀了也无话好说。”
张懋哈哈大笑,声音响亮,惊得荷叶从中几只白鹭扑棱棱直飞出去。
“看来我张懋看走眼了,你还真是个人物。”张懋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出言讽刺。
宋楠道:“人物不敢当,努力求活,全力上进罢了;我身边一大帮亲人朋友,我既是为自己活,也是为他们活,可以拿走我的金银家产,但绝不能动我和身边之人的一根毫毛,谁动我便跟他死磕到底,这就是我宋楠。”
张懋微微点头道:“说的不错,这倒有点英雄气概了;宋楠,老夫也不绕弯子,你既然和媗儿走到了这一步,老夫也不欲家丑外扬,虽然你不是老夫心目中择婿的最佳人选,但老夫也不能不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在仑儿面前夸下海口,说两年之内必封爵位,老夫便容你这两年之约。”
宋楠起身拱手道:“多谢国公爷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张懋哼了一声道:“不要高兴的太早,吹牛谁不会?若是你做不到,你便需来我面前受死。玷污我国公府名声者,要么弥补之,要么付出生命的代价。老夫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宋楠虽然无半分把握,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拍着胸脯下了保证。
小舟上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宋楠知道,张懋是不得已选择了自己,自己若不能兑现诺言,自己休想能娶小郡主过门,张懋可不跟你讲什么道理。
“你既然说了一切靠自己,那么老夫也不想改变的你的志向,本来还想替你出一把力,看来还是算了。”
张懋偷偷打量宋楠的脸色,看宋楠有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失望,宋楠确实一脸的平静,毫无惋惜之态。
“不过……老夫也不想见你踏入泥潭中,你可以来讨些忠告,说不说看老夫心情,说了听不听看你自己。”张懋缓缓道。
宋楠喜道:“有国公爷的指点便足够了,先行谢过了。”
张懋一笑,划动桨橹往荷叶深处行去,伸手再摘下一颗莲蓬,这回倒是连里边的苦莲子心一起嚼了咽下。
“国公爷,今日不知你心情如何?若是心情还算不错的话,晚辈这就有事请教了。”宋楠笑问道。
“你倒是顺杆子爬,也罢,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你问问看?”
“晚辈想知道,刘瑾执掌内廷之事,是好还是坏,对朝廷而言,是利还是弊?”
张懋微笑反问道:“你说呢?”
宋楠挠了挠头道:“我无所谓,只要不祸国殃民,谁执掌内廷都行。”
张懋微微一笑道:“你都知道答案了,何须问我?”
宋楠道:“您也这么认为?”
张懋道:“内廷是谁老夫才不管,一切在皇上手中;老夫绝非无偏向性,在老夫看来,刘瑾不如王岳,但内廷的权力落入谁手全在皇上,刘瑾或可权倾一时,但皇上一句话他马上便成落水狗。但皇上年幼,这可是变数。”
宋楠默默点头,但听张懋续道:“新皇即位,改天换地,刘瑾肯定要风光一段时间了,但需知李东阳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谁不想一言九鼎?刘瑾越是闹腾,内外廷之争便越是剧烈,平静只是一时,风雨转瞬即来了。”
宋楠惊道:“老公爷看出什么苗头了么?”
张懋呵呵笑道:“你想套我的话么?想的美;老夫只告诉你,你在其中只是只蝼蚁,轻易便会为人所碾压,看似你春风得意,其实危险就在你身边;刘瑾的手太长,行事越是无所顾忌,便越会招致他人不满,而你已经被归为刘瑾一党,若刘瑾完蛋,你也跟着完蛋,老夫给你的忠告是,莫要成为众矢之的,除非你有把握能化险为夷。”
宋楠咂嘴道:“我被归为刘瑾一党了?是老公爷这么认为吧。”
张懋斥道:“无知小子,你当别人都没长眼睛么?不仅是你,连我国公府也差点被你扯进来,你别以为送了份功劳给仑儿老夫便感激你,差点让人以为仑儿是跟你串通好了助刘瑾一臂之力,虽然我国公府不惧他人,但内外廷之事上,我英国公府和其他勋戚侯爵均保持中立,这是大原则。”
宋楠郁闷无语,送了功劳还被人数落,上哪说理去。
“有些事仑儿会告诉你,你自己去应对,还有,你和娴儿之间要是弄出来什么风言风语,那咱们的约定便作废,老夫绝不容忍你败坏我国公府名声,明白么?”张懋声音冰冷,宋楠听出其中的杀气,只得连声应允。
张懋调转船头,两人一路欸乃,荡出荷叶连天的水道,水榭上已经掌起了灯火,宋楠远远望去,水榭的栏杆边,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倚在那里正朝这边张望,心头顿时一热。
那是小郡主在凭栏等待着自己归来。
第二零五章 风雷动
第二零五章
水榭上设了宴席,张懋自重身份自然是不与同席的,张仑做东相陪,宋楠本想叫跟随自己前来的北镇抚司亲卫队万志和王勇上来喝两杯水酒,但这两人很是知趣,言明保护上官职责重要,坚决不上桌喝酒,只跟亲卫队兄弟们在外边的厅里吃了些饭菜,便三三两两的侍立在水榭外边。
宋楠本也有试探之意,万志和王勇毕竟是镇抚司的人,今日故意招呼他们前来,便是想借此试探,这两人也不知是实心实意的忠于职守,还是故意避嫌不就。
张仑殷勤布菜敬酒,虽然张懋不领情,但张仑还是从内心中感谢宋楠的,毕竟因此事助益,让张仑拿到兼领神机营的位置,若无此功,即便拿到这个职位,恐怕也被人所诟病了。
酒席宴上,张仑果真透露了王岳范亨落马之后发生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细节,当天下午,李东阳和谢迁便联袂来拜见英国公张懋,他们是来要求张懋对张仑参与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张仑自称是率兵去西校场操练路过,救了宋楠纯属偶然,但这个理由明显站不住脚,张仑所率奋武营驻扎在东城,要操练也是去东城校场才是,跑去西校场本也没什么,但恰好准时准点的在大明门外遇到宋楠他们,这便有些让人生疑了。
张懋自然是安抚两位内阁大学士一番,保证纯属巧合,英国公府绝不会参与内廷争斗之中,张仑也决计不会是支持刘瑾而带兵参与;有了国公爷的保证,两位大学士这才放心离去。
宋楠从这件事中隐隐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那日殿上内阁弹劾刘瑾不成,事后立刻来国公府可不是兴师问罪,真实的目的是询问张懋的立场罢了。这说明,文臣们并不甘心失败,若英国公府所代表的勋戚权贵们依旧中立便罢,若他们支持刘瑾,文官们恐怕再想对刘瑾等人进行下一轮的攻击便不太可能成功了。
内阁大学士的行为透露出一个危险的信号,那便是外廷文官们还会进行下一次的进攻,至于是何时何处何地倒不得而知。
宋楠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基本上是孤家寡人一个,在朝廷中几乎无帮手,一旦自己被人攻击弹劾,连个出来说话的都没有;正德也许会替自己开脱,另外有可能便是刘瑾他们几个了,但若刘瑾也置身在矛头之下,他自顾不暇,有如何能帮自己开脱呢?
宋楠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如果文官们再次发动对刘瑾的奏议,那么自己是帮还是不帮?帮了,便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好的结果是挫败文官们的奏议,刘瑾地位如故,自己也可保全;不好的结果是,刘瑾倒台,自己跟着受牵连。
张懋说的很明白,很多人已经将自己视为刘瑾一党,刘瑾倒台,自己断无幸理。自己和国公府之间的瓜葛恐怕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别的不说,牟斌和锦衣卫中的上层肯定都是知道的,小郡主来往自己的宅中也从不避嫌,再加上张仑这次的意外巧合的帮助自己,这些事儿一联系起来,怎也瞒不过那些专门精明之极的官员们。宋楠倒有些怀疑那李东阳和谢迁来到英国公府中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打探自己跟国公府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帮还是不帮?答案似乎很明显,不帮的话,刘瑾完蛋,自己跟着完蛋,帮了还有一线生机;宋楠忽然发觉,自己看似隐身事外,其实却早已经深陷其中了。
宋楠头疼不已,选择是两难的,怎么选都有巨大的风险,唯一能期待的便是内外廷相安无事,不需要自己做这个选择最好。
……
然而事实正在朝宋楠不想看到的状况在发展,十月十九,先皇弘治的灵柩移入已经完成地下玄宫的泰陵墓室安葬,在此之前,灵柩暂放在太庙供奉。弘治未入土,群臣们总还是感觉先皇犹在,随着弘治皇帝的棺椁隆重的葬入泰陵中,所有人都意识到,先皇的时代确实是结束了,弘治十八年这个年号将永远成为过去,年一过便是正德元年了。
文武百官在安葬当日尽皆涕泪横流,其中哭的最凶的便是外廷的文官们了,数日来,文官们题写悼念的诗文数百首,殷殷追忆之情不忍卒睹;有心人从这些诗文中自然能读出很深的含义来,如此隆重的追忆先皇,换个角度来看,便是对新皇即位以来的不满。
人不如旧!先皇在世时,文官们滋润的很,先皇对文臣们礼敬有加,文官们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大多得到了满足,一换了皇帝,文官们才发现,以前对弘治百般挑刺是多么愚蠢的行为,现在换了新皇帝,以前的滋润幸福时光再也没有了。
新旧皇帝一对比,便知区别如天上地下之别;先皇勤勉,早晚朝外加平台召见,有事还可直入乾清宫上奏,而新皇帝连早朝都不准时,是不是称病偷懒,几天不见影子。
先皇每逢经筵比恭谨参与,像个乖乖的小学生一般聆听众大儒宣讲史经典籍,风雨无阻;而新皇,经筵已成摆设,往往口头答应,信誓旦旦,一到时间便无影无踪,满宫寻不见人影;害的想好了的一番教诲憋在肚子里无处宣讲,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从晨钟等到暮鼓,最终不得不无奈叹息。
这些倒也罢了,政务上,原本奏折呈上之后,先皇必认真批注,若有意见相左之处,便召见群臣商议,求同存异,一派融融之风,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也很少从中作梗;而现在,奏折递上,数日无消息,几桩大事都被搁置或者驳回,宫内传来的消息称,皇上大部分的奏折都交给刘瑾来处理,被搁置驳回也都是刘瑾的主意。
凡此种种,外廷文官们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十月二十三,当西苑豹房终于开工建设,预算达六十五万两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内阁和各部文官的愤怒已经再也压制不住了。
当晚,李东阳在自己的宅邸聚集了内阁三大学士,六部九卿以及各部门的左右侍郎,六科给事中等数十名文臣商议对策,几乎毫无异议的便达成了共识。
户部尚书韩文撰奏章弹劾刘瑾等人,将刘瑾、张永、高凤、丘聚等从东宫跟随而来,现如今均身居要职的太监们合成为‘八虎’;意即影射他们是皇上身边的虎狼之辈,历数八虎罪状数十条,包括教唆皇上玩乐嬉戏,荒废政务、挥霍内库财物、专权扰乱政务、结党排挤忠臣等重大罪名。
这一回,文官们下定决心要逼着正德表态改正,要除恶务尽,让正德诛杀八虎并处罚其同党,恢复朝政清明。
文官们一旦发起狠来也是很可怕的,一群人绞尽脑汁罗列了八虎的同党名单,而其中便有宋楠的名字。
当晚四更时分,留宿宫中的刘瑾被丘聚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丘聚本也留宿在东华门外的东厂衙门中,但宫外的一名役长深夜进宫告诉了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差点没把丘聚吓出尿来,丘聚这才赶紧赶来见刘瑾。
刘瑾二话没说,赶紧出宫回到自己东安门外保大坊的外宅中,黑漆漆的外宅院子里,礼部侍郎焦芳正来回踱步焦急的在等着他。
甚至来不及寒暄,焦芳便将早些时候李东阳韩文等人商议的行动合盘托出。
本来被这个消息震的冒汗的刘瑾,在消息证实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焦大人,明日早朝他们便发动么?”
“是啊,刘公公,这回他们是铁了心了,韩文说了,要让皇上下旨斩了你们几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刘公公,可要小心啊,我能做的只是传递消息,明日早朝上我也要跟着他们附议,不然他们便会怀疑我,刘公公可莫要见怪啊。”
刘瑾点头道:“当然不会怪你,你已经对咱家尽了力了。”
焦芳道:“刘公公可有应对之策?”
刘瑾冷声道:“想杀我?有那么容易么?我会有办法的,咱家可不是王岳范亨,事到临头伸着脖子等死。”
焦芳点头道:“好自为之吧刘公公,这次牵扯了不少人,我告诉你,今晚上牟斌也在场,躲在侧房中不露面,可是被我看到了。”
刘瑾惊道:“牟斌?锦衣卫也掺合进来了?”
“是啊,内阁大学士们也是不长进,为了对付公公,连平日不屑的锦衣卫也拉了进来,这次牵连的名单里有个人叫宋楠,不就是上次帮你扳倒王岳和范亨的那位么?他被列为你的同党,恐也难逃了。”
刘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牵连的好,牵连的好,我还正担心他当缩头乌龟呢,你早些回去,莫教人生疑,有内幕消息马上告诉我。”
焦芳忧心忡忡的告辞而去,刘瑾本想立刻找齐八虎商议此事,但想了想之后猛然起身喝道:“备马,咱家不能安寝,某人也不得好梦。”
第二零六章 救人以自救
(感谢三颗黄牙、飞翔的瓶子两位兄弟的打赏,感谢淡茶如墨兄弟的月票)第二零六章
宋楠好梦正酣,右胳膊上枕着叶芳姑,胸口上趴着陆青璃,身材逐渐茁壮的陆青璃习惯了这样的睡姿,每天必裸着身子趴在宋楠的胸口才能安枕,弄得宋楠每日火气很大,多日来耕耘不辍,身子也怪疲惫,一睡着便鼾声大作。
“公子爷,快起床,有客人来了。”小萍儿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叶芳姑睡梦中也很警觉,拿开宋楠握着胸口的蓓蕾的手掌,轻声唤道:“宋楠,醒一醒,萍儿说外边有客来访。”
宋楠悠悠忽忽的醒来,迷蒙着眼问道:“几时了,还有客人?”
叶芳姑看看黑漆漆的窗外道:“天还没亮,也不知是谁这么晚前来。”
宋楠欠身问道:“萍儿,是谁大半夜来叫门?”
萍儿道:“忠叔说是宫里的刘公公来了,在前厅等着呢。”
宋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怀中的陆青璃伸出雪白的手臂勾着宋楠不放,闭眼喃呢道:“夜里也不安生,宋大哥叫那刘公公明日再来好了。”
宋楠拿起衣服边穿边道:“半夜前来,必有急事,会不会是宫里出事了,我去瞧瞧。”
两姐妹知道抱怨也无用,忙伺候宋楠穿衣梳头,收拾妥当,宋楠用冷水擦了擦脸消除睡意,出门往前厅走去。
前厅中,烛火跳跃,刘瑾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烛火映得脸上阴森可怖,面色着实凝重。
“刘公公,怎地这么晚还来寒舍?出了什么事么?”宋楠踏进门来劈头问道。
刘瑾摆手示意跟随的几名小太监回避,宋楠见状也赶紧让忠叔等仆役回避,刘瑾拱手低声道:“宋大人,大事不好了。”
宋楠惊道:“是皇上出了什么事么?”
刘瑾摇头道:“皇上没事,你我有事了。”
宋楠皱着眉头听着刘瑾将得到的消息说出,脸上逐渐变色。
文官们动手了!终于动手了!
这虽然是自己意料中的事情,但没料到的是,自己也被列入名单,排在八虎之后,成为被弹劾的对象,理由便是自己在当侍读期间也曾教唆皇上玩物丧志,如今皇上不理政务耽于嬉乐也和自己有关。
当然这是表面的说辞,真正的原因恐怕则是因为宋楠和刘瑾走的太近,直接被归为刘瑾一党;若非宋楠非内廷之人,否则恐怕冠之刘瑾等太监的名头便不是八虎,而是九虎了。
“这帮家伙们是不甘心啊,上次没有得逞,这次看来要动真格的了。”刘瑾啧嘴道。
宋楠眉头紧锁,静静道:“刘公公,既知今日,为何不听我劝告,最近我虽很少进宫,但也知道你做了不少事情;哄皇上开心我不反对,但凡事要有节度,弄得皇上心都散了,每日政务不理,怎能怪大臣们如此?”
刘瑾被宋楠数落,心中不太高兴,但他明白,现在可不是跟宋楠摆谱的时候;宋楠刻意的保持距离,刘瑾也感觉到了,但这回火烧到宋楠身上,他也无法置身事外,心中恼怒可想而知,发几句脾气也是理所当然。
“宋大人,咱家是皇上身边的伺候的人,自然皇上爱做什么奴婢们都想办法去满足,这能怪我么?难道我天天跟皇上对着干?”
刘瑾索性将责任全部推到正德身上,摆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样,全然不提正德的荒唐事都是他处心积虑所为。利用皇上少年人爱玩的天性,投其所好,赢得正德的欢心,正是刘瑾趁机巩固地位的办法之一。事实上,这段时间正德确实乐在其中,对自己也越见依赖,口中连宋楠也很少提及了,可见这办法其实很有效果,只是没考虑外廷的感受罢了。
“那豹房,我跟你说了多次,建了作甚?你却偏偏不听我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想借机从中捞上一笔罢了,内承运库的银子确实诱人,但你也不能全然不顾外廷的反应,哎……!”
宋楠确实有些恼怒,搞来搞去,无论怎样躲避,还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是是是,宋大人勿恼,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如今要想法应对,天一亮上朝之后,他们便要奏议此事了,可没时间说这个。”刘瑾赶紧息事宁人。
宋楠缓缓坐下,沉思了一会道:“照你这么说,外廷这回是铁了心要铲除你们几个,还有我们这些所谓的同党了;我倒容易脱身,毕竟他们对我的指责有些牵强,我和可没教唆皇上做荒唐事。倒是你们,桩桩件件都拿不上台面,这回恐怕有点难。”
刘瑾冷笑道:“李东阳他们对你自然不会死缠烂打,他们的目的是扳倒我罢了,但你绝脱不了干系。”
宋楠道:“你说的这么肯定,那却是为何?”
刘瑾负手道:“因为你的顶头上司牟斌也参与其中,我恐怕正是牟斌不肯放过你,毕竟你和他关系闹僵了,他对自己的地位也感到岌岌可危,正好借此机会铲除锦衣卫中的异己。”
宋楠惊愕道:“牟斌怎么会参与这等事?”
刘瑾道:“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事实正是如此,晚间文官的秘密聚会他也在其中。”
宋楠心头焦躁,牟斌参与其中,定也是下了决心,新皇即位才数月,先皇的绝对心腹王岳范亨便倒台,兔死狐悲之下,牟斌岂会不知自己也将步入后尘,也是残酷的现实逼着他不得不自保。自己虽不一定是他的对头,但从自己名单列入八虎之后可弹劾之列来看,牟斌在场却毫无反对之意,便可知牟斌已经放弃自己了。
“你打算怎么应对?”宋楠问道。
刘瑾道:“我打算一会去求见皇上,请皇上出来说话,想来想去该知会你一声,免得你蒙在鼓里。”
宋楠点头道:“那你去吧。”
刘瑾愕然道:“你不和我同去?”
宋楠道:“你的话比我不更有用么?要我同去何用?”
刘瑾冷冷道:“你还真打算置身事外?咱家可告诉你,我若早朝被他们弄倒了,你也玩完了,牟斌会将你一脚踹出锦衣卫去,这些文官们看似和善,但却个个心狠手辣,恐怕你也难逃追究。”
宋楠皱眉道:“刘公公这是在威胁我么?你可别忘了,我宋楠可没占着你刘公公的光大富大贵,相反恐我倒是帮了刘公公不少的忙,不要拿你内廷大佬的那副嘴脸来对我说话。”
刘瑾忍住怒火道:“宋大人何作此想,你我同舟共济,共同想办法应对便是了。”
宋楠晒道:“你出的主意自然是你自己去办,我觉得那办法没用,所以我不去求皇上。”
刘瑾愕然道:“我的办法没用么?这事只能求皇上,其他人也救不了我们。”
宋楠铁青着脸道:“你猜皇上会不会为了你刘瑾和身边的几名公公跟整个外廷对着干?怕是你面子还小了点;就算你替皇上建一千座豹房,外廷倾巢而出要制你于死地,你还是逃不掉。”
刘瑾愣道:“那你说怎么办?”
宋楠哼了一声不答,刘瑾低声下气的道:“宋兄弟,你我交情匪浅,目前也在同一条船上,何必计较咱家的一些言行?咱家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此事若能解决,咱家定听你的,收敛为好。”
宋楠冷哼一声道:“你对我实心实意?那你告诉我,你跟锦衣卫中人达成了秘密协定为何将我蒙在鼓里?你承诺要将石文义推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何曾跟我提及此事,我试探问你,你还捂着盖着,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
刘瑾尴尬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楠道:“我自然知道,我又不是聋子瞎子,我只告诉你,锦衣卫里的事情你必须告诉我,因为我身在锦衣卫。谁做锦衣卫指挥使我也没意见,但我的人你一个不准动。”
刘瑾忙道:“干脆咱家推荐你当锦衣卫指挥使便是,你看可好?”
宋楠讥笑道:“你倒是见风使舵,我还没那个资格当,所以我压根都没想过,你以为我是在觊觎那个职位?我便是要当,也是堂堂正正的当上,可不会要你来推荐,你明白么?”
刘瑾干笑道:“咱家明白了,宋大人的本事比我刘瑾强,无需咱家来帮忙,宋大人手眼通天,皇上又对你不错,身后还有个英国公府的靠山,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怕。”
宋楠冷笑不语。
刘瑾低声道:“也罢,宋大人,你帮了咱家多次,这回便当做再帮咱家一次如何?毕竟咱家被他们弄倒了,你也没什么好处,再说咱家只要身在内廷,总是对你宋大人有利不是么?”
宋楠吁了口气,心中告诫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刘瑾确实有些不像话,但自己也早已决定要救刘瑾以自救。何况宋楠也很愤怒于这帮文官不分的青红皂白党同伐异,将自己也列入刘瑾之流;保刘瑾便是保自己,国公府云云那只是刘瑾的猜测罢了,张懋的态度很明确,国公府绝不会为了自己去和外廷文官翻脸,这事还是要靠自己,谁都靠不住。
“刘公公,我今日的话也许失礼了些,但却发自真心,作为太子身边一同熬到今日的人,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希望刘公公以后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大明朝是大家的,闹腾也要有个底线,弄得皇上连政务都不管,天下大乱,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是是是,宋大人说的是。”刘瑾点头如啄米,宋楠却看出来刘瑾一丝诚意也欠奉,若非以为自己能有好主意,恐怕早就翻脸走人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刘瑾早已不是伺候太子穿衣吃饭的刘瑾了。
第二零七章 交锋之日
(感谢mac我的爱兄弟的礼物)第二零七章
“刘公公,你的消息来源是否准确?别担心,我可没兴趣知道你在文官之中安插了谁作为耳目,我只是想知道,外廷这一次的底线是什么,是真的要斩尽杀绝,还是仅仅是加以惩戒,吓唬吓唬你们。”
刘瑾道:“其实告诉你也自无妨,通报我消息的是礼部侍郎焦芳,昨晚他便位列密会之中,全程参与,毫无遗漏。”
宋楠皱眉道:“照这么说来,外廷这回是铁了心要铲除你们了,照你刚才所言,他们的目的是要诛杀你和张公公高公公等八人,却不知有何回旋的余地。”
刘瑾骂道:“余地?你有所不知,外廷文官们其实最是心狠手辣,从来不留余地,能死的绝不留活路,岂能指望他们开恩。”
宋楠冷笑道:“那是自然,自己不与人留余地,又为何指望他人给你留余地;你对王岳不也是这么做的么?本已判决发配南京,半路却暴死于柳林,莫告诉我与你无干。”
刘瑾脸色阴沉闭口不言。
宋楠踱了几步道:“此事不可正面交锋,他们如果真的不留余地,这事倒还有几分胜算了。”
“此话怎讲?”
宋楠停步俯身在刘瑾耳边道:“明日早朝之上,你可率几位公公抢先如此如此,瞧瞧外廷的反应如何?”
刘瑾惊愕道:“这……这怎么可以?万一皇上真的准了,文官们也真的同意了,那我们可怎么办?”
宋楠皱眉道:“这是以退为进之计,他们不追究,岂不是保住了性命?跟丢了性命相比,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这……他们若坚持赶尽杀绝呢?”
宋楠道:“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必会引起皇上的反感,今日庭上应该不会有结果,我早朝后觐见皇上,跟皇上好生的谈谈,相信必会比现在直接找皇上恳求更为有效。”
刘瑾尚自犹豫,搓着手眉头紧锁,似乎不愿采纳宋楠的计策,宋楠拱手道:“刘公公,事已至此,你若有更好的主意便自己去办,我这办法能不能有效也没什么把握,一切凭你自己定夺;但我提醒你,这件事关乎性命,若一步走茬或者操之过急,均可能无法挽回,自己掂量掂量吧。”
刘瑾还待逗留,宋楠毫不客气的端起了茶盏,那是送客的表示,刘瑾无奈,只得告辞离开。
离开宋宅之后,刘瑾快马赶回宫中,按照他的想法,这会子便要去向正德求情自然最好,但宋楠提醒的也对,一步走错便无可挽回,毕竟皇上才是最后的王牌,当事情真的无法收拾的时候,才是向正德求情的时机。
虽明知张永高凤丘聚等人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但刘瑾还是赶紧召集几人到一起商议,当刘瑾将事情告知众人的时候,除了事先知道的丘聚之外,其他人的脸都白了。
“咱们还不快去求皇上么?再过一会,一上朝咱们就都要完蛋了。”高凤尖着嗓子叫道。
刘瑾斥道:“慌什么?没用的东西。”
张永缓缓道:“刘公公,宋楠的办法你考虑过没有?”
丘聚骂道:“什么狗屁主意,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么?这小子是在坑咱们。”
刘瑾也皱眉道:“我也觉得不妥。”
张永摇头道:“我倒觉得宋楠的办法可以一试,各位公公想想,宋楠坑咱们对他可有好处?何况此事他也牵扯其中,帮咱们便是帮他自己,他没理由坑我们。再说了,咱们和王岳和范亨斗得你死我活,又有谁能如宋楠那样一锤定音,直接便抓住王岳他们的小辫子给拖下马来?在此之前,谁会认为那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咱们甚至都没往这上面去想。”
众人默然,这话倒也不为过。
刘瑾点头道:“说的也是,宋楠当初叫我弄只豹子进宫让皇上观赏,并乘机提出修建豹房之事,借此让内务府拨库银,逼得王岳和范亨徐智等人弥补亏空内部生乱,这一步步都是算计精妙;别的不说,单从他必知皇上会喜欢虎豹同意建豹房之事,便可知他对皇上知之甚深;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们现在不该着急去找皇上,或许该按照他的计策去进行。”
八虎面面相觑,可宋楠的计划说不上是一个好计划,而且从表面上看来,是个馊主意,难道看着是个火坑,却要闭眼跳下去不成?
刘瑾下了决定,扫视身边的众人道:“罢了,我们八个能不能逃过此劫便看今日了,想你我本一无所有,如今在内廷权高位重,便是外廷文官勋戚贵族也不得不看咱们的脸色,这一切都是瞬间得来。天要给你,你不要都不成,天若拿走,咱们想留也留不住,不如豁达些,照着宋楠的办法干。该怂便要怂,只要熬过这次劫难,我刘瑾在此发誓,必对外廷那些家伙们施以十倍的报复,咱们若不立威,今后后患不断。”
……
送走刘瑾之后,宋楠再也无法入睡,肚子在院子里踱步;十月里清晨的天气很是寒冷,院内的青石板小道上也是湿漉漉白皑皑一层重霜。
叶芳姑和陆青璃倚在门口看着宋楠,宋楠踽踽而行的身影让她们觉得颇为怜惜。
“表姐,宋大哥可真不容易,每天烦透了神,操碎了心,好容易这段时间舒坦了点,又摊上这样的事情;表姐你说,大臣们真的会对宋大哥不利么?”
叶芳姑轻声道:“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是有恻隐之心的?虽然宋楠也不是正人君子,但起码比那些人要好的多;宋楠受牵连,无非是朝廷里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罢了,那些大臣们也不是好东西,真不知道这一关宋楠该怎么过。”
陆青璃道:“其实也没什么,宋大哥也没犯大过,不过是受牵连罢了,大不了便不当官,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在一起还不是一样的快活。”
叶芳姑轻轻点了点陆青璃的小鼻子道:“哎,真要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便好了;宋楠是做大事的人,岂是能天天守着咱们过小日子的,那还不憋疯了他。再说这世间岂有乐土桃源?如果真能与世无争的过日子,又怎会有你我姐妹这般凄惨的遭遇?宋楠便是不想平白受人欺压,才显得对权力及其渴望,这也是他最初的动力之一,他是看透了这一切呢。”
陆青璃轻叹一声,看着宋楠徘徊的身影不语,叶芳姑转身回屋,片刻出来,胳膊上搭着一件大氅,对陆青璃道:“你去给他披上,早间天冷,别冻坏了他的身子。”
陆青璃点头,抱着大氅悄悄走近宋楠身后,轻轻的披上宋楠的肩头。
……
辰时,奉天殿外等候早朝的官员们已经列队等候,文官们没有像以往那般酸溜溜之乎者也的打着招呼,也没有相互间炫耀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得意诗作,更没有相互坏笑着低声交流昨夜**帐里自家妾婢的长短肥瘦,他们一个个闭口无声,脸上平静,目光中带着兴奋和一丝残忍。
内阁三位大学士今日也收拾的清清爽爽,象征文臣之极的仙鹤补子绯色官服熨的一丝不苟,轻易不用的象牙板也捧在手中。
今日是大日子,对文官们而言,新皇即位之后数月的压抑和愤怒今日要全部发泄出来,他们将这今日视为一场战役,战役的目标便是内廷八虎及其党羽。
铲除八虎及其党羽,重振外廷威名,让小皇上正德不敢轻视敷衍外廷众臣。
这一战,是决定了外廷的地位,以及能否限制住皇帝权力,在大明朝朝政中有话语权的生死之战。
晨钟响过,厚重的大殿门吱呀呀的打开,一缕朝阳从门外射入殿内,一名当值太监跨出高高的门槛站在殿前台阶上,眯着眼适应着阳光,片刻后高声喊道:“请诸位大人上殿议事!”